第287章 辅弼(十六)二选一
李如梅这点事不过是一支小小插曲,几位老帅大帅寒暄完毕,就该进入正题了。
作为如今大明军方真正一言九鼎的大佬,高务实不仅身份特殊、履历完美、战功赫赫,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能够决定大明任何一支军队的未来——无论好坏,都在高务实的一念之间。
怎么做到的呢?因为他有皇帝的支持和对对大明财权的有力控制。
打造一支强大的军队很难,败坏一支曾经强大的军队却很容易。在这支曾经强大的军队被败坏之后,还想要重新让其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模样,甚至更胜以往,那就是难上加难了。不过难的地方虽多,最难的地方倒是可以确定,归根结底都在经济。
检阅禁卫军,这是高务实下达的命令,让禁卫军上上下下忙了半天。现在架势摆好了,高务实却只是带着二位老帅简单视察了一番,甚至没有要求禁卫军各部进行简单的操演。他自己的解释是:“临时检查所要看的,是禁卫军能否在规定时间内做好出征准备,而不是来考校各镇技战术训练成果。”
然后,他就吩咐麻贵解散了检阅式,去到白虎节堂开起了高级军官会议。所谓高级军官会议,意思是出席会议的将领最低都是一标协统——在禁卫军能做到协统的,在地方上最低也是个副总兵。
会议一开始,高务实就用一句话把几乎所有与会将领问懵了:“禁卫军之制若推行于天下各镇,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问太突然,以至于大家都很懵,各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半天没人敢接茬。最后还是麻贵这位现任司令没法装死,轻咳一声,试探着道:“元辅,禁卫军乃天下精锐,其强无人不知,但其花费……若推行天下各镇,末将担心……”
高务实笑了笑,不知有意无意地瞥了李成梁一眼,道:“禁卫军是靠京营生产建设兵团的财力支撑,若此制度推广全国,各镇自然也是要与京营看齐,区分战兵与生产建设兵团的。就是不知道各地总兵、都司会选战兵呢,还是会选生产建设兵团呢。”
这话说得其实就有点直白了:我要把京营军改的模式推广到大明全国各镇,战兵单列出来只管训练和作战,其余军户全部编为生产建设兵团,负责各自的军镇战兵供给。现在我找你们来开会,是因为你们来禁卫军前都是边军将领,你们觉得自己家族会选择执掌战兵还是生产建设兵团?
高务实这一问多少是有点强人所难,毕竟对于武将世家而言,这两样我本来都是一手控制的,怎么现在就非得二选一了呢?
然而高务实必须让他们选,必须让大明全部的武将世家都来选择一次。这就必须说到后世很多人对古代财政的一个理解误区。在很多人眼里,国家动员力等于财政收入,也就是等于税收,而军费的主要来源就是税收。其实不然,这只是现代“正常国家”的情况。
这种国民向国家交钱,国家再反过来向国民购买物资、劳动、兵役的动员体系,是以发达的商品经济作为社会基础的。在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作为经济基础、缺乏货币与商品的封建社会,以信用货币为核心的现代动员体系其实并没有存在的社会基础。
比较符合封建社会实际的公式是,国家动员力等于徭役加税收,再加其他财政收入。
徭役包括劳役和兵役。通俗点说,就是国民不要工资替国家免费干活、当兵。大多数封建社会的经济以“看天吃饭”的传统农业为主,具有自给自足和季节性劳动两大特点。因此封建社会的主要国民——农民,最缺的是货币,最富裕的是时间。因此,让农民奉献时间作为主要“纳税”模式,替国家免费干活、当兵,是符合当时社会实际的。
古代徭役中的兵役相当于现代的“义务兵役制”,这种军事体制在“军事装备”方面的典型特征就是《木兰辞》中写到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你看,不仅没工资,甚至连马匹、武器等很多军事装备都得自己花钱买。事实上,大名鼎鼎的唐代“府兵”,出征时不仅要自备马匹和大部分兵器,甚至连军粮都得自带。
需要强调的是,这种“倒贴”式的干活与当兵是以“分封土地”作为社会基础的。封建制度在财政方面的本意就是:我给你“分地”,你替我免费干活、打仗。
以“分封”土地作为交换条件的“徭役”是封建社会动员力的主要根基。这种情况在在欧洲中世纪最为典型:国王将土地“分封”给大领主,大领主将土地“分封”给小领主,小领主将土地“分封”给骑士,骑士将土地“分封”给隶农、农奴。
作为回报,大领主为国王免费打仗和管理大行政区,小领主为大领主免费打仗和管理小行政区,骑士为小领主免费打仗和管理基层,隶农、农奴为骑士免费打仗并提供军粮。
在中国则略有不同,主要不同在于秦代之后大部分时期汉族地区只有皇帝一个“大领主”,皇帝在汉区直辖以宗族、乡党为代表的“小领主”和以府兵为代表的自耕农士兵。
简而言之,封建社会打仗,理论上不需要货币形式的军费。因为在“分封”土地之后,军人不需要发工资,连大部分军事装备和相当一部分粮食都是军人自备的。
当然,也有些人不愿或不能亲自服役,这也有解决办法,比如出钱雇人代役。在欧洲历史上,税收的雏形就是从替代劳役和军役的“免役钱”开始的。而在中国古代,这笔“代役钱”逐渐转变成为类似“人丁税”的一种赋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最终货币税收逐步取代无偿徭役成为国民为国家做贡献的主要方式。
税收是指由国民定期无偿上交的财物,具有强制性、无偿性和固定性的特征,习惯上称为税收的“三性”。但封建政权还有很多非强制性、有偿性和不固定性的多种收入,其共同点是不会同时具备税收的“三性”。这就是前面所谓的“其他财政收入”,有的被现代人视为“税收”但在古代却不算“税收”,主要有以下几项。
一是君主、领主、官府拥有的土地、矿山、工场、商社等各种经济产业所带来的收入。
在现代人看来这似乎有点像国有土地、国营企业,但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这些收入并不是“国家收入”,而是君主、领主的私人收入。既可用于君主、领主的家庭生活享受,也可用于国家的财政开支。政治上可谓“家国不分”,财政上可谓“公私不分”。
这种收入曾经是多数封建政权主要甚至全部的财政收入来源。例如早年英国国王的收入主要来自于王室直辖领地提供的地产收入,以及某些特权转让获得的回报。比如赋予市镇的自治权或者允许农民使用山林,这些在当时都不被视为税收,而是君主的私人收入,同时也可用于行政开支。
大明在这方面也有一定的可比性,比如拥有大量的皇庄、卫所屯田和官营工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皇帝的“内帑”和藩王的产业。当然,现在由于高务实的改革,这些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这里不重复说明。
二是发行货币,包括贵金属铸币和纸钞。
在现代人看来这其实是铸币税,但在古代不算税收,尤其是贵金属铸币,完全没有强制性、无偿性的税收特征。16世纪的西班牙帝国、公元前6世纪的吕底亚王国以及公元1000年前后的西非马里等王国,都是由政府垄断主要金银矿作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
大明在这方面是通过发行“大明宝钞”和挖掘银矿获得收入,宝钞成为废纸之后就只剩下挖矿。现在高务实以明联储的银票“夺舍”了大明宝钞,而矿场则开始允许自由买卖——但不包括金、银两种贵金属矿。高务实争取到的是铜矿自由买卖,因为这年头造炮还要铜。
三是通过罚款、抄家、战争掠夺、战争赔款等途径得到的收入。
这些收入具有不固定性,也从未被视为税收,通常是一个新兴封建皇朝建立前和建立初期的主要收入。这方面明代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厂卫抄家,有著名的谚语——“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当然后来的鞑清和大顺政权也都是主要靠战争掠夺来解决财政问题。
四是通过“卖官”、“卖地”等途径取得的收入。
“卖官”在中国古代比较常见,经常也是合法的;“卖地”在中国古代反倒很罕见,但在现代已经是很多地方政府的主要财政收入。大明朝原本几乎没有“卖地”,但公开“卖官”(不一定有职务,比如卖监生身份),还有完整的制度。
高务实带来的改变则是让大明的一部分有钱人懂得投资“地产”了,例如京华要开新港口,现在就已经有人懂得提前在港口周边囤地;京华要在某地开矿,周边也会有人囤地……等等诸如此类,都是大家跟着京华当年自家搞配套开发学来的。
五是来自国内外的借款,这个在中国古代非常罕见,但在欧洲比较常见。
封建社会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概念,对于“家天下”的封建社会来说,既然国家是君主私有的,地方政权是贵族领主私有的,那么君主与领主的生活费和日常行政开支自然应该从他们的私有产业里支取。
至于经济建设与打仗,既然已经让臣民自带口粮、工具和武器装备“免费”替君主干活和服兵役,理论上君主也不需要花钱支出什么。
此外,君主还可以通过铸币税、战争掠夺、“卖官”等多种途径取得大笔财富补贴财政。因此,按照封建社会的经济状态和道德,君主向臣民大量征税就显得不合理、不道德了。
在欧洲中世纪,当时的常识是“国王应靠自己活”,“人君自食其邑”是公认原则。这意味着在中世纪的封建关系中,国王和领主应该主要依靠自己领地的收入为生,封建国家应该主要依靠封建主的私有收入支付日常财政开支。
至少到13世纪末之前,国王领地的收入仍占欧洲王室收入与欧洲封建国家财政开支的绝大部分。中世纪人普遍认为,一个治理良好的国家不应建立在对臣民征税的基础上,税收曾被视作对私有财产的一种侵犯。
不过随着中央集权的出现、官僚队伍与常备军的膨胀、公共支出的日益上涨,光靠国王的“私有收入”已经不够养活政府了。于是,封建国家的财政从“国王靠自己活”向“国王靠臣民活”转变,税收逐渐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具体情况,大家可以参阅《中世纪收入与赋税征收》《关于中世纪以来的税收》。
但即使是到了近代,早期的资产阶级政权也不是主要靠税收解决军费问题,主要军费来源是“卖地”、借债、滥发纸币、对外军事侵略等等。
而在中国,由于早在秦代就进入了中央集权时代,很早就建立了庞大的职业官僚体系和常备军,因此中国很早就让税收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自战国以来,中国封建社会的税收制度主要有四种:战国秦汉时期的租赋制(征收土地税和人头税)、魏晋至隋唐的租调制(征收土地税、人头税和劳役税)、中唐至明中叶的两税法(征收资产税和土地税)、明中叶至鸦片战争前的一条鞭法和地丁合一(征收土地税)。
可见从发展来看,中国早期税收是以粮食、布匹为主的各种物资,后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逐步改为上缴货币。中国的税收由实物税变为货币税,就是在从明代中后期的“一条鞭法”开始的。
对中国这种大一统皇朝来说,徭役和税收相结合,构成了中国封建政权动员力的两大支柱。自耕农是中国封建政权徭役、兵役、税收的主要来源,一旦自耕农大量破产,国家动员力就基本完蛋了,通常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所以为了确保自耕农不会大量破产,中国很多朝代都提倡“轻徭薄赋”,相应的,征收重税也就成了不道德的行为。
道理说清楚了,那么根据封建社会“国家动员力等于徭役加税收和其他财政收入”的公式,对照来看一下大明的财政与动员体系,就知道历史上的明朝是如何走向崩溃的,同时也能知道高务实的出现究竟改变了什么,以及他还需要再改变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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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十七)症结(上)
高务实一直以来都坚持改革要一步步温水煮青蛙,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生产方式比较适合这一时期的社会生产力,而是他知道明朝的制度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有问题,是个畸形儿,对它进行改革不能一上来就用猛药,因为那样做更可能导致的结果是病虽然看起来治好了,但那条小命在病被治好前就先没了。
朱元璋建国时,定下的国家动员体系如下:一是户部管理的民户,民户为国家提供税收,户部的税收主要用于供养皇族和文官系统;二是兵部与卫所系统管理的军户,军户不用向文官系统交税,但却需要为国家免费打仗并向卫所军官上交粮食作为军粮;三是工部管理的匠户,理论上匠户也是免税的,但却需要为国家免费干活,军事方面的职责就是替国家免费制造兵器和各种军事装备,免费建设城墙等军事设施。
朱元璋曾自豪地说:“朕养兵百万,不费百姓粒米”。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朱元璋就没想过靠税收来养活军队,明初的军事力量主要靠军户和匠户的徭役维持——养兵的费用和军粮主要靠军屯解决,然后靠工部的匠户免费生产军事装备和军事设施。
理想情况下,这样一来税收就不必用于军事开支。然而,以军户制度和匠户制度为核心的军事动员体系,到了明代中期便维持不下去了。
军户方面,从明中期开始,大量底层的卫所军户破产逃亡,就算没有逃亡的军户,也大多吃不饱饭,基本上不具备什么战斗力。
这里必须要重点说明一件事:朱元璋搞的卫所制,其实不是被文官给搞垮的,而是因为世袭武官的不断繁殖增长和“武转文”的军籍士大夫给搞坏的。
举个例子,在洪武年间,威海卫只有一个指挥使、一个同知、两个佥事,结果到明中后期,光是有资格世袭指挥的家族就高达十八个!另外,一个可以世袭军官职位的家族中还有不少秀才、举人,甚至可能有进士老爷存在!
请问你一个威海卫有多少土地够这么多“人上人”瓜分的?一帮世袭武官和军籍士大夫都不够分了,哪儿还有多余的土地分给军户?毕竟,洪武年间的威海卫多大,到明末不还是那么大么?
明朝的卫所制和汉朝、唐朝的均田制,就是前面提到的以分封土地为前提的倒贴式兵役制度,它们都是汉、唐、明三朝早期社会动员力的主要根基。
显而易见的客观现实则是,随着人口的膨胀和土地的兼并,土地兵役制逐步瓦解,汉、唐、明三朝后期都被迫选择了募兵制。而既然要募兵,就不能再指望徭役,于是明朝的养兵成本,开始从徭役向税收转变。
这是中国大一统的封建皇朝在长期和平环境下,发生人口膨胀和土地兼并的必然规律,明朝的卫所制、汉朝的征兵制、唐朝的府兵制都是这么没落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匠户方面,明初时期工商业经过多年战乱和蒙古人的摧残,元气没有恢复,所以匠户上番服役加上官营手工业的方法是合适的。但到了明朝中期,事实上就没有真正意义的匠户了。早在嘉靖四十一年,匠户就已经不再轮班上番,而是改成征银,朝廷则以银雇工。
同样的道理,军事装备的生产和军事设施的建设,也就从徭役向“税收+雇工”的模式转变,这也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在江南这种工商业非常繁荣的地方,这种情况更加突出,大量的匠户转变成了工商业者,而朝廷的官营手工业则因为缺乏良匠而渐渐衰弱。
综上所述就会发现,大明的军事力量原本主要靠两种人维持,一是必服兵役、多服徭役但理论上免税的军户、匠户,二是不服兵役、少服徭役、多交税的民户。应该说,明初的“纳税”原则还是比较公平的——基本属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要么要么当兵、多干活,要么不当兵但是多交税。
这种原则同样适用于明初的官员和士绅——与很多现代人道听途说的“明朝历史”不同,明朝理论上没有官绅“免税”的政策,官绅主要是免徭役,而不是免田赋等税收。而且,田赋是根据官绅拥有的土地数量来收的,符合“不服徭役就多交税”的原则。
但是问题在于,后来徭役变成了交钱(给官府)雇人代服役,成了事实上的“人丁税”,所以官绅免徭役就给人以“免税”的错觉。这也是为何后来雍正搞“官绅一体纳粮”,是通过推广“摊丁入亩”的模式来进行。
由于一部分官员滥用特权,庇护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通通不服徭役,所以明朝制定了优免的规则,大意就是你处在哪个品级,能免多少,都给你定下来,不能超过。当然,本书前文多次说过,制度这玩意儿执行越久就会越松弛,到最后制度虽然还在,但只在纸面上存在,执行层面约等于无。
再说田赋方面,明初能免税的仅限于一小撮京官,目的是为了对冲京官微薄的俸禄。它也有限额,免不了多少税,其性质是用有限的免税额度来抵扣少发的工资。
后来优免的限额逐渐扩大,到了正德年间,一品官的优免额度是四百亩,万历年间就厉害了,免税额度达到了一万亩——但始终还是有限额的,大部分官绅理论上多少都要交点税。
当然,像高拱那种“自辅储至参钧轴,历三十年而田宅不增尺寸”的,可能达不到交税的额度,但这种人属实是少数。毕竟就连高务实,他名下的田产都远不止万亩——虽然他买的田地都是用来搞新作物试验的,但超了就是超了,超过的部分也是要交税的……不过他交税是出于以身垂范的目的,按照当前的环境,他本来也可以有很多方法不交税。
后世有人考据推算(注:《明朝有功名人士免税估算及明朝税收讨论》),明朝士绅合法免税的耕地,不到全国耕地总面积的2%,这点田地免税其实不会对明朝财政构成多大冲击。从明朝的农业税来看,宣德时期时明朝农业税大概是2700万石,万历六年时的农业税大致是2670万石,跟明初差不多。
但还是那个问题,条文是一套,实际运行又是一套。明代中后期地主士绅的免税特权被滥用了,限额成了摆设。再加上“拖欠”税收和诡寄、飞洒、花分、欺隐等各种钻空子的方法,明朝的官绅事实上不怎么交税了。不仅有官职和科举功名的人能免税,哪怕是没有任何官职和科举功名的地方实力派一样可以免税。
但不管怎么说吧,依照法律,大多数明朝缙绅的免税不是合法的,其性质是利用权势“逃税漏税”。高务实现在要做的,也不能说是彻底大改明朝田赋制度,而是堵住“逃税漏税”的口子,并且这件事也没想着一蹴而就,而是先从军屯田地开始做起。
至于为何官绅能偷税漏税?因为“皇权不下县”,收税都由地方乡绅办理。既然让士绅和地方实力派替朝廷“免费收税”,那被士绅和地方实力派上下其手捞好处也就不可避免了。
鞑清时期给皇帝买鸡蛋的太监,在有工资的情况下都能把鸡蛋从三文钱加价到三十两,不拿工资替明朝“免费”收税的士绅和地方实力派干点逃税漏税的事岂不理所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玩过网游的都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官绅一直在偷税漏税,那为何明朝以前能收到税?为何以前士绅和地方实力派的逃税漏税没有后来那么严重?因为明朝后期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大明朝的“中产阶级”大量破产。
明朝和汉唐等大一统封建皇朝一样,在开国前期存在大量以自耕农为主的“中产阶级”,这些人承担了明朝的主要税收。但到了明末,随着以自耕农为主的“中产阶级”大量破产,负责实际收税的官绅已经找不到足够的“中产阶级”替朝廷承担税收了。不仅农民大量破产无钱交农业税,而且没有官绅背景的普通工商业者与城市平民也大量破产。
农民是因为土地兼并而破产,工商业者与城市平民则是被明朝坑人的“买办”制度搞破产的。在明代,“买办”专指给宫廷和官府供应用品的商人,属于强迫性的“商役”,是徭役的一种。
相较于实物贡赋而言,“买办”本是顺应市场经济发展的进步方式,但由于明朝官方在“采购”物资时可能少付钱甚至不付钱,这就给明末的商人阶层和城市平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隆庆间,大学士高拱就说过,他亲眼目睹,“招商买办”使里巷中“有素称数万之家而至于卖子女者,有房屋盈街拆毁一空者,有潜身于此旋复逃躲于彼者,有散之四方转徙沟壑者,有丧家无归号哭于道者,有剃发为僧者,有计无所出自缢投井而死者,而富室不复有矣”。
万历年间,朝廷对商人实行了完全强制性的“佥商买办”,然后出现了“脱逃相继,甚至剃发断颈,市子割女”;“有自缢投河者”;“富者各投势要百方避匿,止余下人家力不能营求者抵数代死”。
到了崇祯年间,这些情况不仅没有改善,甚至变本加厉。由于战争,朝廷在向农民加派的同时,继续实行“佥商买办”粮草,更使无数大小商人“椎肌剥髓,抢地呼天,赔累惨重,苦极一时”。其结果是商业凋敝,整个经济因此而一蹶不振,社会矛盾进一步加剧。
原历史上的明末,除了“均田免粮”,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最得人心的口号就是针对商人和城市平民的“平买平卖”和“公平交易”。朝廷中比较清醒的官员如孙传庭,也认识到“剿寇必先安民”,整顿吏治时要求“日用买办,不许亏累行户”。
士绅名下的工商业不纳税或少纳税,没有士绅保护的工商业又在明朝官方竭泽而渔般的掠夺下普遍破产,这时候的崇祯要是能收到大量商税,那才是奇哉怪也!
或者说,明朝其实一直存在“买办”这种跟“抄家”差不多性质的恶劣“商税”,最后终于在崇祯朝把几乎所有没有官绅保护、能收到税的工商业全给榨干了。
这方面最典型的案例,是1643年崇祯尝试通过印发新钞挽救明朝的财政,但当时明朝连印制新钞票所需的“钞纸”都征集不到——印行5000万锭新钞估计需要200万斤桑穰,可当时江南江北水旱灾害连连,根本提供不了这么多的原料。听说要交这么多原料,江南的纸户、伞铺的民众纷纷出逃,两浙地区“十室九惊”。最后崇祯的“印钞财政”尚未得到贯彻,明朝就灭亡了。
一直到鞑清初年,随着人口的大量死亡,人地矛盾得到缓解,新的自耕农阶层崛起。同时,随着坑人的“买办”制度与明朝一起灭亡,工商业与城市“中产”阶层也跟着恢复了。于是,新的纳税韭菜又长出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高务实现在不必再忧心,因为在他此前的商税改革中已经把这种买办制度一同废止。道理很简单:所有经商者都按照新法交了商税,那朝廷当然不能重复征税,因此原本作为地方贡赋存在的买办就要废除。
所以,现在无论朝廷还是宫中,要买什么东西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脚踝斩式的压价,或者干脆不给钱,而是都必须按照市价购买。其中朝廷的采买需要经过户部审计署的审查,宫里……
呃,宫里的事高务实名义上管不着,但审计署会对商户进行抽查,也允许商户举报。如果宫里的采买人员从中渔利,高务实可不会惯着他们,皇帝也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不给高务实面子。至于后续还要把宫里的公平采买制度化,这件事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目前还是先把“审计署监督宫中采买”形成惯例更加要紧。
那么,既然这件大事对已经被高务实改变过的大明影响不大了,那还有什么事影响大呢?这就要说到军事勋贵和武将集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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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年真是多灾多难啊,年初感染新冠,前不久支原体感染,刚好没几天,这次又甲流……甲流还很奇怪,家里三个人的症状各不相同,孩子是流鼻涕但是精神状态良好,老婆别的没什么但是全身乏力没精神还怕冷,我则是咳嗽带浓痰外加时冷时热。好家伙,这什么百变星君一样的病毒啊?
第287章 辅弼(十七)症结(下)
通常说军事勋贵也好,武将集团也罢,在大明开国早期其实都是一回事,只不过一个侧重于表现这个集团的顶层,一个则表示得更加全面。总之,其实就是指随着朱元璋崛起一直到定鼎天下期间成长起来的军官集团。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后来一般称之为勋贵集团。
明朝前期能收到税,除了存在数量庞大的“中产阶级”承担税收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长期存在一个不仅自己能合法免税,还能强迫官绅等富人阶层多纳税的世袭特权阶层——勋贵集团。
后世的人们总是将大明中后期的宦官看得很厉害——显然这是错误的,不是宦官厉害,而是宦官背后的皇权厉害——却忽视了勋贵的存在。然而,实际上勋贵一直都是明朝权力游戏中的重要一环。高务实之所以早在少年时期就首先拉拢勋贵集团,也正是由于他“前世”就搞懂了这一点。下面具体来说说他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
站在后人的上帝视角来看,朱元璋的理想其实是“大明与勋贵共天下”。主要由明朝勋贵子弟组成、权势滔天的锦衣卫,不仅是明朝皇室“与勋贵共天下”的表现之一,也是明朝皇帝收税的重要助手。
但是,后来勋贵集团却逐渐失势,逐渐无力继续逼迫官绅等富人阶层多纳税。那么问题来了,勋贵集团为何会失势?很多人第一反应肯定是:土木堡之变。
这个答案没错,但并不是简单的由于土木堡之变“把勋贵死绝了”——勋贵怎么就死绝了啊?有几家勋贵因为土木堡之变而绝嗣了?那一票国公爷、侯爷、伯爷不都有人继承吗!
其实是因为以土木堡之变为起点,大明发生了军事贵族集团的大换血。前期能打仗、会练兵的老勋贵损失严重,勋贵世家出现了内部在军事技能上的青黄不接,导致后来袭爵的年轻一代勋贵没有军事技能传承,也不知道五军都督府到底该干些什么——就算知道也干不利索。
于是,一贯由五军都督府管理的各级卫所全面失去管束,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腐化堕落,力量急剧衰落。尤其是内地卫所,没多久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边疆卫所稍微好一点,因为他们直面战争,就算传承上损失不小,但战争本身也能教会他们该做什么,只是这会损失很大罢了。
话说回来,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用税收招募的营兵,取代大量逃亡、吃不饱饭的卫所兵,替代成为维持大明统治的主要力量。
与此同时,由于以于谦为代表的统兵文官在土木堡之变后续的危机中表现亮眼,所以科举出身的军事文官又逐渐取代勋贵,掌握了大明大部分实际具备战斗力的军事力量。
由于土木堡之变是大明“重文轻武”与文官势力崛起的起点,因此现代部分观点一提到土木堡之变时就有了阴谋论,认为勋贵集团是被文官集团“暗算”的。
其实哪有那么多阴谋,土木堡之变最多也就是灭掉了北方地区的一代老勋贵,北方的勋贵子弟和南方地区的勋贵可都活着呢!
哪怕由于土木堡之役的消耗,靖难系勋贵势力严重衰退,但在大明的南北二京之中,勋贵的力量仍然不容忽视。因为保卫南北二京的京营和锦衣卫,向来而且一直都在勋贵们的控制当中!
换句话说,皇帝本人一直都在勋贵集团的保护之下!崇祯“圣君”之所以可以轻而易举搞掉魏忠贤,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魏忠贤根本没有办法把京营和锦衣卫从勋贵手中夺走。想想看当时那位英国公,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见了人家,不也得客客气气甚至规规矩矩的吗?
所以事实就是,最晚到土木堡之变以后,明代的勋贵集团(最起码是北方的靖难系勋贵集团),就已经像清代中后期的八旗子弟一样,根本不会打仗了。而以于谦为代表的文官集团用北京保卫战的军事胜利,证明他们比已经腐朽的明代世袭军事贵族更能打仗。
于谦之后,大明还先后出现了王守仁、谭纶、朱纨、熊廷弼、孙承宗、孙传庭、卢象升等大批文官出身的军事家。相比旧的世袭军事贵族,这批科举出身的军事文官显得更加上进,他们雇佣而来的营兵也更有战斗力,很快成长为明朝军事上的“中流砥柱”。
当然除了军事文官,武将集团内部也不是就一蹶不振了。明朝后期还有一批底层出身、在战争中上位的“新勋贵”,例如马芳、刘显、李成梁、吴襄、郑芝龙、左良玉、江北四镇等。这批人以万历末年为分界,界限之后的一批逐渐军阀化,大明朝廷逐渐管不了他们,更别指望他们会交税或协助收税,他们能向朝廷少要点军费就得烧高香了。
明代中后期,出身旧军事贵族的将领还有很多,比如现阶段朝中的主要武将如麻贵这般,都是至少数代从军(所谓数代也只是崛起时间,实际上可能祖上也是军户,只是地位不高),不过如果要称得上军事家的,高务实认为到目前为止只有戚继光一人。
戚继光虽然是旧军事贵族出身,但他的崛起跟那些军事文官没区别——不靠卫所兵打仗,也不是以卫所兵精挑细选的“家丁”为骨干,而是完全“白手起家”,自己招募营兵建设新军。
实际上,如果不是父亲死得早,导致戚继光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家继承父亲的世袭武官职位,原本他很有可能像同样军户出身的张居正、史可法、马士英那样,走上考科举当文官的道路,最后成为类似熊廷弼、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的军事文官。史载戚继光好文,还有《止止堂集》流传于世,这可能就是原因。
总之,明代所谓的“重文轻武”,其实未必就是文官天然的歧视武人,而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随着文官集团控制的武力日益强大,成为了明朝事实上的保卫者,所以他们不仅可以藐视日益没落的勋贵集团,而且会设法争取原本只有勋贵集团才有的各种特权,包括“免税”。
虽然一直到最后,文官集团也没能合法免税,但明朝已经不可能依靠勋贵集团的武力逼迫跟文官集团关系密切的士绅阶层交税了。
这里有一点很有意思,值得说明一下:高务实也是文官集团的一员,按照“人不能背叛自己所属阶级”的观点来说,他现在的举动是不是很有点问题?毕竟他现在要收的权力本质上是武将集团吃军户的权力,收完之后则要改造武将集团,让他们重新振作、再次训练起一支能打仗的精兵来。
如此,武将集团手里有了精兵,重新变得能打仗了,那岂不是又反过来拥有了制衡文官集团的力量?这么看起来,高务实这么做岂不是就违背了自己的利益阶层?
答案是否定的。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高务实现在已经具备了特殊性。
高务实是文官,但也是勋贵,而且他的南宁侯爵位虽然名义上是“文官封爵”得来,可事实上谁都知道真正的、直接的原因还是击败察哈尔那一仗。只不过由于现在“文官”值钱,所以皇帝才非要给他安一个“文官封爵”的名头。
再加上高务实多年来数次指挥超大规模作战,导致九边各镇的军头们几乎全在他手底下听过令,而他在皇帝支持下所进行的各项军改,又让各军头不得不拜倒在他门下。由此,他就和绝大多数一线军事豪门建立起了某种上下级联系,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利益共同体。
高务实现在独特就独特在,他既是文官集团内部权力最大的实学派党魁,又是勋贵集团的利益牵头方,还是武将世家集团认可的首脑。甚至还可以加上一条,他是皇帝首肯的臂膀股肱之臣。
各方利益,系于一身!
没有谁能在此刻的朝堂做到超然一切,然后以这种超然一切的状态去进行改革。既然如此,那高务实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把各方利益都连接在自己身上,再以这样的身份去调和各方利益冲突,最终形成某种平衡。
这必然是困难的,但也是唯一有机会成功的一条路。为什么高务实敢肯定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因为另一条“超然”的路子,原历史上其实有个人试验过了:崇祯圣君。
虽然旧勋贵集团没落了,而李成梁、郑芝龙那样的新军阀一时间也无心替朝廷得罪士绅阶层,但文官集团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的派系斗争很厉害,其中倒也也不乏有想替明朝解决财政问题的文官。
比如原历史上的高拱啊、张居正啊,其实都有这样的心思,也在某种程度上暂时缓解了明朝的财政问题。
叶向高当首辅的时候,又有一批后来被扣上“东林党”帽子的文官试图通过均田均役制度进行彻底的改革。可惜一来前相钱龙锡等在野高官奋起反对,二来一部分“阉党”也奋起反对,除了在江浙一小部分地区得到了一点推广之外,彻底宣告破产。
所谓的“阉党”,其实大部分也是文官,“阉党”和“东林党”的斗争,其实是两大文官集团的斗争。
这里先不纠结“东林党”到底该怎么划分(《东林点将录》本质上只是“阉党黑名单”),某些人心目中统一而强大的“大明文官集团”根本没有,只有各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利益集团。
如今以高务实为首的实学派是不是也算一种利益集团?同样是的。非要拔高一点来说的话,无非是此利益集团因为有高务实这个穿越者把控方向舵,所以更加符合时代进步的特征罢了。
无论如何,明末文官集团之间的派系斗争,反过来在一定程度上给明朝的财政续了命。在“中产”大量破产、勋贵集团又不给力的情况下,总会有一派文官在打击敌对的文官派系之余,自觉或不自觉地代替勋贵的功能,帮皇帝向敌对派系的官绅、富人收税。
然而,这种文官互斗、朝廷渔利的政治状态,在崇祯朝终止了。因为政治上幼稚、性格上刻薄的崇祯圣君将大明朝廷所有的利益集团全都得罪光了。
首先,崇祯上台后干掉魏忠贤、打击“阉党”,得罪了“阉党”背后的官绅势力;然后,崇祯又在“东林党”的要求下对锦衣卫进行了削权,间接得罪了勋贵集团。
按照以往的规矩,此后崇祯应该跟当时被称为“东林党”的利益集团结成政治联盟“共天下”。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崇祯却又跟“东林党”翻了脸——后来被定义为“东林党”的某派江南官绅势力,除了崇祯元年“众正盈朝”,从崇祯四年开始就只有几个摆设而已,一直不过是个“在野党”。
最要命的是,此后的崇祯不再信任任何政治派系,或者说他拒绝再跟任何政治派系合作,真正做到了“超然一切”。从扶持“无党派人士”温体仁开始,逐渐走上了“孤家寡人”的死路。
从此,他不仅不再依靠任何“党派”势力,还辞退和处死了很多他眼里的“亡国之臣”——崇祯在位的十七年里,换了五十个大学士、十四个兵部尚书,杀死或逼得自杀的督师或总督有十一人,杀死巡抚十一人、逼死一人。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崇祯甚至杀了替他跟满清谈判的陈新甲。
可以说,崇祯重用过的文官就没见过一个有好下场的。将心比心,这样的老板怎么可能会有员工真心卖力给他干活?有崇祯这样的圣君在位,哪个文官脑子坏了还愿意肯替朝廷认真收税啊?
值得一提的是,在李自成兵临城下、燕京朝廷眼瞅着要完的时刻,崇祯号召群臣捐钱资助军费。百官建议皇族先出钱,你猜崇祯怎么做的?他先砍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然后再继续要求百官出钱!
哦,现在公司都要黄了,你这老板认为大股东们不应该出钱,让员工和小股东们出钱,最后公司破产清算了你还要甩锅,说公司的问题都是员工造成的,我这个最大股东和老板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要不要脸啊?多少要点脸行不行啊?
所以,超然一切是万万不行的,必须进行利益捆绑,然后在各方利益之间搞平衡,不要怕麻烦,不要怕困难。一个家族之内的利益有时候都很难平衡,这么大个国家之内的利益能不难平衡吗?但难不代表就可以不去做,不去做那就只能灭国了。
正是因为难,所以高务实才把改革分了那么多步骤,一步步去走,花几十年时间慢慢实现。如果他跟崇祯一样的个性,觉得老子天下最牛,老子知道时代发展的方向,你们现在听老子的,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那他别说改革了,自己都活不过三章。
言归正传,前面说了除徭役和税收之外,封建政权还有“其他财政收入”。
除了“借款”这事儿欧洲国家有而中国几乎不存在之外,其他的收入明朝全都有。然而由于中国国情和明朝的历史局限性,这些收入要么无法用于国家财政,要么反而起了反作用。
虽然大明朝廷原有的官营工厂因为商品经济的发展而没落,到高务实改革之后更是干脆废弃,连军工都开始走私营的道路,但皇族拥有的土地和卫所拥有的土地依然巨大(皇帝本人的皇庄倒是快卖没了)。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一文钱的税收,但光靠皇族土地、卫所屯田的收入,大明朝理论上依然可以供养一百万左右的精锐部队。然而现实的情况是,这么多田地上只养了一些皇族宗亲和名义上达到百万的卫所军户,后者还一个个饿得朝不保夕。
原因很容易找到:分配不均。通俗点说就是富的富死,穷的穷死。哪怕是高务实已经开了藩禁,给朝廷省下来巨额开支,但现在藩王和勋贵集团依然很有钱。理论上来讲,这两派的财富如果能被有效利用,就算他们自己没能力打仗,出钱募兵或资助军饷也是可以的。
明末的时候,周王朱恭枵守开封的案例证实,就算只有一个明朝藩王愿意出钱,农民起义就能遭遇很大的挫折。如果所有的明朝藩王都愿意出钱,明朝未必不能延续下去。
然而更有意思的事情在明末又出现了。比如1636年,唐王朱聿键不要朝廷的财政拨款,自筹军费组织军队北上“勤王”,然后他的下场是被崇祯关进凤阳大牢——受“靖难之役”的历史影响,明朝对藩王掌兵非常警惕。
可能是受“靖难之役”和唐王坐牢的刺激,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明朝藩王没人再资助军费了。直到1641年,老福王朱常洵被农民军炖汤做成了“福禄宴”,再度深受刺激的周王朱恭枵终于冒着被崇祯送进大牢的政治风险,出钱资助明军守城……
按照封建社会“家天下”的规则,原本皇族宗室的私产收入应该是封建朝廷主要的财政收入来源,宗室的男丁应该是封建军队的高级军官。结果到了明朝,宗室、藩王掌兵是有罪的,也没有多少藩王敢资助军费或愿意资助军费,只有皇帝个人的内帑可以资助财政。等到崇祯把他爷爷留下的内帑花完了,明朝也就跟着灭亡了。
除了藩王,明朝还有很多勋贵、官绅、地方实力派,理论上他们都有实力自筹军费、自建军队去挽救明朝。君不见很多写明末穿越的,都是以“土豪救明”的路线作为主题?像高务实这种自建武装却不参与明军,反倒跑去“国外”混的反而不多。其实土豪救明只有“大后期”才能做,因为那时候的大明朝廷多半才没有能力剿灭你了……
现实历史中可笑的是,不论想救明朝的“土豪”如何有钱有势,全都没有好下场!
卢象升在宣府、大同大兴屯田,在不需要财政拨款的情况下解决了所部明军的军费问题。他力主抗清,守卫京师,连战皆捷,结果反被太监高起潜陷害,免去尚书职务。到了崇祯十二年(1639年),他率部在巨鹿贾庄被清军包围,结果高起潜拥兵不救,终因炮尽矢绝,战死疆场。
孙传庭依靠家族培养的知识分子在陕西重建军屯系统,在不需要明朝财政拨款的情况下,靠屯田发展了一万多秦军。再后来,朝廷对孙传庭警惕起来了,导致孙传庭差点当了毛文龙第二。虽然孙传庭没有像毛文龙那样被冤杀,但崇祯的“瞎指挥”最后依然坑死了孙传庭。
许都,一个忠君爱国的铁杆明粉,“散钱财,募勇士”,自费组织民兵、锻造武器用来备乱。结果县令姚孙棐因为索贿不成,把他告到了监司王雄那里,说许都打算聚众谋反……
其实许都的社会关系已经是非常硬了,明穿里99%走“土豪救明”路线的主角论背景绝对不如他。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物,最后也被逼反后诱杀,可谓十足的悲剧了。
你看这就是“土豪”救大明的下场,你想救大明的命,大明却要你的命!
看看高务实吧!他历次出征极少带着自己的武装家丁,即便要带也只带点随行护卫,道理就在这儿。你是个文官不假,但你只能带朝廷的兵出征,而不能带一支自己的兵纵横天下、威震四夷,因为只有这样,朝廷才不会怀疑你阴谋造反。
你有一支很能打的家丁不是不行,但你得像高务实这样,平时在京郊别院只放不超过三千人。同时你还要亲自选址,给六万多号称“天下第一军”的禁卫军选定驻地为京北大营——这大营就位于你三千家丁驻地的十几里之外。只有这样,皇帝才会说:“爱卿忠贞,朕素深知”。
其他搞钱的路子还有发行货币,包括贵金属铸币和纸钞。这方面前文有述,明朝官方原本最主要的收入是大明宝钞。用武力强制推行纸币、超发纸币、禁止金银交易的办法,明初早就做过了,还考虑到了纸币的防伪、发工资用纸币、收税用纸币。但明朝滥发纸币的行为很快使大明宝钞丧失了信用,实际退出了流通领域。
明代中期,由于作为工资、奖金下发给官员、勋贵的宝钞无法购买货物却能缴纳一部分税收,还出现了专门倒卖大明宝钞的“钞户”。但受益的却是倒卖纸钞的权贵和“钞户”,国家财政和底层平民两头受害。
到了崇祯执政时,就算想“滥发纸币”都不行了——先不提大明宝钞的信用早就丧失殆尽,当时大明连印制新钞票所需的“钞纸”都征集不到。这个问题高务实提前解决了,明联储的银票现在事实上取代了朝廷宝钞。
至于贵金属货币,这项收入高务实通过控制日本以及与西班牙帝国签订贸易协定而从贸易中获得,不过目前日本那边有点“小问题”,需要等后续发展。但不管怎么说,这项收入高务实没有交给朝廷,算是自己截留了。
然后还有一种收入是通过战争掠夺的途径得到的收入。欧洲那边小国林立,加上海外殖民活动,战争掠夺的主要目标是其他欧洲国家和美洲、非洲、亚洲殖民地土著的财富。就算不打仗了,通过控制、掠夺附属国、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财政,很多欧洲国家也能在对本土国民不征税或少征税的情况下解决财政收入问题。
而中国在汉代时,已经将东亚最好的土地基本都收入版图,建立了大一统皇朝,对周边国家打仗基本上都是亏本的,反而只有打内战抢自己国家的百姓才能获得足够的财政收入。
到了明末,如果说农民军、鞑清这些反朝廷武装还可以通过军事掠夺暂时解决财政问题,为将来夺权上台争取军费。那么对于大明来说,“兵过如篦,官过如剃”的军事掠夺,只能加速灭亡。
不过在这一点上,高务实通过滇缅之战给大明开启了一项新技能树:谁说你缅甸穷,我就不能榨出油水来了?没地没田不要紧,你这地头有什么我就要什么,十年不行二十年,我总能收回战争成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最后就是“卖官”、“卖地”等途径取得的收入。跟前面几项收入不同,不论古今中外,“卖官”的收入都不可能成为财政的主要收入。不过高务实借口今年灾情多,搞出了三级名爵制度,能卖多少钱就要看年底统计了。
“卖地”方面,在古代最合适的做法是你给我“封地”、我替你当兵打仗的土地兵役制。但在人口膨胀的大一统皇朝时代,这种做法无法持久,通常一百年左右就会被募兵制取代,这一点上面说过,高务实也正要改制。
如此林林总总,通盘来看首先要把手头田地非常多,但是实力已经远不如过去的勋贵、武将集团摆平,把军屯中被瓜分的田地重新掌握回来。
虽说后世关于明末军屯田地的数据经常打架,但明初就有9300万亩军屯,明末只剩2800万亩,这一点倒是经常有记载。不说大明即使到了中后期也还经常开辟新的军屯,光这里的差额就已经高达6500万亩……
能把这6500万亩搞回来也不错啊!计划中的甲乙丙丁四等军制,这不就有解决了一大半开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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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十八)甲种十军
“就是不知道各地总兵、都司会选战兵呢,还是会选生产建设兵团呢?”
高务实此言一出,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戚继光高风亮节,笑道:“若老夫还是一镇总兵,想必是会选战兵的。”
戚继光是今天高务实带来的两位老帅之一,他虽然早已经不带兵了,但他侄儿戚金却是现任朝鲜总兵官,所以戚继光这句话一说,也就等于“帮”戚金做了选择——戚金肯定不敢反对他的意见。
这下子,难题就到了李成梁这儿。
李成梁其实不想答应这话,毕竟他们李家多少年前就已经在辽东混成地头蛇了。哪怕高元辅当年在辽东时故意安插了一大堆宣大系将领用于平衡李家的实力,但无论如何说,李家是当地武将世家,而宣大系将领的根基始终是在宣大,其在辽东只是客将,终究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
更何况随着朝鲜内附,宣大系驻辽之兵也多多少少南调朝鲜了一些,这就让李家在辽东继续再次恢复到全盛之状。在这种情况下,李成梁实在不想把所谓“生产建设兵团”让出去,只留战兵在手。
毕竟,按照禁卫军模式,生产建设兵团才是管钱的,而战兵只会花钱——这意味着战兵虽强,却要看生产建设兵团脸色行事。当然,李成梁相信按照高元辅的手段,这生产建设兵团最终又要看文官脸色,至于是看兵部的脸色还是看户部的脸色,那对李家来说并无区别。
可是现在戚继光先表了态,李成梁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何况他现在很清楚,高元辅之所以非要把他这老头子带来,估摸着就是要逼他表态,反对实际上毫无意义——怎么着,现在大明军方还有人敢对高候爷说不?
李成梁干咳一声,看了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看的幼子李如梅一眼,叹息道:“朝廷大事自有元辅独断。元辅既然认为该做,那想来就是该做得,咱们这些武人自是愿附骥尾……若此策将行,则我铁岭李氏素以军功立身,自也是要选战兵的。”
高务实悄然松了口气,面上却只是微笑颔首,目光轻轻瞥向麻贵。
麻贵还能说什么?戚继光、李成梁这两位以战功获封伯爵的武臣双壁都不敢有一字反对,自己一个在元辅帐下效命多年的嫡系,难道还敢跳出来说有不同意见?
麻贵连忙坐直身子,抱拳道:“末将这二十余年只学会了一件事:听元辅的准没错。元辅既然说要改,那一定是非改不可的,我云中麻氏举族赞同,绝无二话!”
好,很好。戚继光在武臣中威望卓著,东李西麻则是实力最强,如今这三家既然答应下来了,那么大明军中敢反对的人大概也就没有了……嗯,南军中说起来还有个人威望实力都不差,但那人巧得很,正是刘綎。哼,刘綎要是敢反对,我直接让刘馨拿马鞭去抽她哥。
“好!三位大帅果然公忠体国,连编制都不问就答应下来了,痛快,痛快!本阁部甚是欣慰啊。”高务实一拍桌案,很是豪气干云地夸赞道。
戚继光微笑,李成梁强笑,麻贵干笑。
这三位呀,其实只有戚继光对此是真的毫无私心,而且一眼就看得出高务实这么做的原因。高元辅是真正为大明军队在殚精竭虑啊,他戚某人感动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何不满呢?
李成梁则是自问无力反对,论权、论财、论势、论圣眷……甭管论什么,李家都不可能和高务实比,那又何必自讨没趣?
至于高务实说他们居然“连编制都不问”,李成梁也是自问不如不问——以高元辅的手段,既然他今日已经取得完胜,而自己则选择完全配合。那么接下来高元辅就肯定会给个甜枣,而不会再给一棍子,这一点李成梁是敢打包票的。
麻贵的干笑则是因为他确实有点左右为难。一方面,麻家的势力正是因为受到高元辅器重才得以飞速扩展,另一方面,这些年麻家的小辈们在军中比李家小辈们发展得还要好,现在已经占据了好些高位,而此刻自己“连编制都不问”,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损失太大,到时候回到族中不好交代?
三位大帅都只是“笑而不语”,高务实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各不相同,不打算再打哑谜了,直接掏出一道条陈,道:“这是此轮军改的主要措施,概而论之便是除禁卫军之外,大明各镇各军划分为甲、乙、丙三类,其编制大小、武装配备都会因为分类不同而有所区处。”
高务实把条陈往桌上一放,见除了戚继光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紧张地盯着被他手指按着的条陈,似乎要长出一对透视眼,立刻看清楚里面究竟写了什么。高务实不禁微微一笑,将这条陈推到戚继光面前,温声道:“戚院长,还是请您老来念一下吧。”
“敢不从命?”戚继光客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拿起条陈,打开来扫了一眼,然后念道:“天下之兵,分以四类。禁卫军为天子宿卫、朝廷利器,故单独开列,可谓超等、特等。乃下辖五镇,辅以重炮一协。
每镇步队两协,一协官兵四千零三十八人;每协两标,步标官兵一千七百五十六名,马标官兵一千一百一十七名;每标又分为三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每排三棚……
马队、炮队各一标,每标三营,每营马四连、炮三队;工兵一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辎重队一营,每营四队。
步连、炮连、工兵连每连皆三排,每排三棚;马连两排,每排两棚;辎重连两排,每排三棚。另有军乐金鼓一队。
各兵种每棚正副目两名,正兵四名,副兵八名。计全镇军官及司事人员七百四十八人,弁目一万零四百三十六人,兵卒夫役一千三百二十八人,共一万两千五百一十二人。如此,禁卫军五镇一协,合计六万六千五百九十八人。”
“禁卫军以下,编设甲种军。甲种军之镇及以下与禁卫军同编,每军下辖四镇,每军五万零四十八人。计划编练十军,分别为:辽东第一军、蓟州第一军、宣府第一军、大同第一军、延绥第一军、宁夏第一军、固原第一军、甘肃第一军、汉城第一军、伊犁第一军。”
“啊!”
“嘶……”
看来高务实这个十军计划有些出乎众将意料之外,不少人忍不住到抽冷气,甚至惊得“啊”了出来。
高务实环顾众人,问道:“诸将有何异议?”
众将心如电转,李成梁心中有话但不想开口,于是给李如梅暗中使了个眼色。
李如梅不知道老父到底是什么心思,干脆就问了自己想问的:“元辅,十个甲种军之中怎的少了九边之一的太原,却多了朝鲜汉城和……和这个什么伊犁。说来惭愧,末将孤陋寡闻得很,竟不知这伊犁在哪?”
高务实道:“伊犁么,在西域,是将来我朝西域大军屯兵之所。”说罢,又将伊犁河谷的重要性描述了一番,最后强调道:“伊犁之重,在西域首屈一指。伊犁在,则西域在;伊犁失,则西域失。故我为伊犁设一甲种军,以五万精锐镇之,可以就食河谷,统摄全域。”
高务实把伊犁河谷的重要性一说,这诸位都是一时名将,自然知道其价值,也就不怀疑在此设置一个甲种军有什么不妥了,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李成梁心中暗想:“倒是想不到高元辅会给一个甲种军编设四镇之多,而且都是和禁卫军的镇一样,这可是极其精锐的武备,火器无论枪炮都是最上等……若我辽东军按照禁卫军武备编练四镇,那可比如今的实力还要强大不少。
只是,这一军四镇,不知道四镇统制是否都能让我李家之人把持?倘若四镇统制都出自我李家,那才是真正捡了大便宜,但若是要被掺沙子分出一镇两镇,情况可就难说了。
哦,还有,甲种军虽强,但说到底这兵力也就五万,而且元辅把这十个甲种军都在地名后面加上了‘第一军’后缀,可见应该还有‘第二军’、‘第三军’之类的作为补充。却不知这‘第二军’、‘第三军’又会落到什么人手里?”
但此刻戚继光见没有人继续提问,却是轻咳一声,又继续念了下去:“乙种军每军下辖三镇,武备次之于禁卫军与甲种诸军,而各镇员额不变,每军三万七千五百三十六人。共设十八军,分别设于以下诸城:南京、凤阳、兴都、杭州、福州、南昌、武昌、长沙、广州、南宁、贵阳、成都、昆明、济南、开封、西安、保定、太原。”
众人一听,暗道:原来太原这次被降级了,明明也是九边之一,却竟然没有设为甲种,只捞到一个乙种军编制……可是,这是为何呢?
身为宣大系将领,而宣府、大同、太原三镇其实都是“山西军镇”,多年来被视为一体,所以这时候麻贵忍不住了,问道:“元辅,宣大二镇都设甲种军,为何偏偏太原被降格为乙种军了?太原镇乃是防备鄂尔多斯部蒙古东进河北平原的主力大军,这一降格恐怕……”
高务实淡淡摆手,道:“等改编完成之时,太原大抵已经没有这一重任需要担负了。”
“啊?”麻贵愣住了。什么叫没有这一重任需要担负了?
“待夺回西域,鄂尔多斯部会奉命西迁,此后辅佐伊犁河谷的伊犁第一军镇守西域。”高务实平静地道:“伊犁第一军除步、炮之外,骑兵会以重骑兵为主,而鄂尔多斯部则将全作轻骑兵。届时轻重配合,河谷之外的小股敌军主要由鄂尔多斯部负责处置,唯有敌军重兵巨寇出现,伊犁第一军才会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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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早的时候曾经想过先编五个甲种军,后来想想这样的话利益分配有点难搞,而且“五大主力”听起来很是不祥……最后翻了个倍,来个十全十美好了。
第287章 辅弼(十九)西迁鄂尔多斯之策
高务实这样的解释让麻贵明显有些意外,他难以置信地再次问道:“鄂尔多斯部要西迁去西域?元辅,此事……博硕克图和伊勒都齐他们会同意吗?还有顺义王方面又怎么看?”
高务实冲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环顾众人,问道:“诸位对此还有什么疑问,也不妨一并提出,本阁部好一一作答。”
一位很久不曾出现的老熟人、现任禁卫军参谋长曹簠道:“博硕克图被软禁多年,这才放出来不久,按理说他应该是不敢反对元辅安排的。伊勒都齐与楚库克尔兄弟继承了他们老父切尽黄台吉的四万控弦,是鄂尔多斯部除济农本部之外最强的力量。
这两兄弟之中,老二楚库克尔为人直率,听闻他对元辅极为仰慕,应该是不会违命的,不过老大伊勒都齐却是个人精,依末将看来,若是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恐怕很难心甘情愿。所以元辅若说要末将提问,那末将就想问这件事:拿什么说服伊勒都齐呢?”
曹簠年纪不小,他这参谋长再做个一两年可能就该上表乞骸骨了,而此刻所问也的确比较关键,尤其说明他对鄂尔多斯部颇为了解。
说起来,曹簠乃是辽东军出身,几乎整个前半生都是在和察哈尔与女真打交道,对河套上的鄂尔多斯部应该不甚熟悉才对。其实不然,在他被高务实起复之后,事业就焕发了第二春,在出任禁卫军参谋长之前的这些年里历任过昌平总兵和太原总兵。
昌平总兵暂不去说,那太原总兵怎么可能不去了解鄂尔多斯部?别忘了麻贵刚刚才说过,“太原镇乃是防备鄂尔多斯部蒙古东进河北平原的主力大军”。
“问得好。”高务实微微颔首表示肯定,然后道:“不过要阐明如何说服鄂尔多斯部愿意西迁的问题,本阁部就要从头说起了。”他顿了顿,拍拍手大声道:“来人,将那西域地形图呈上。”
“是,老爷!”外头立刻有高务实的家丁回答道。然后便看见两名身着褐色曳撒的高家家丁抬着一副明显十分巨大的地图走了进来。这幅地图用了两根将近一人高的黄梨花木木轴,背附蒙皮,足见制作精良。
这两人走到高务实背后,直接将木轴立于地上,然后左右转动,将这幅大似屏风的“西域地形图”缓缓展开。
京华的作图方式在这些年里早已经被大明军方习惯,这种等比例制图远远比过去的地图要精确,现在大家都看得十分顺眼,也十分喜欢了。不过,今天这幅图却又和以往的地图有所不同,其主要的不同在于,它不仅标注山川河湖的面积,而且将山脉、平原、沙漠等特征用极其直白的表现形式展现出来——说穿了,就是后世常见的“仿卫星图式地形图”。
高务实现在自然没有卫星图,但不妨碍他像制图工匠们说明自己想要的模样。这些年随着京华商社出关贸易越做越大,西域方面的地形早就画完了,只不过以前大多是等高线图,而现在则更加直白的“可视化”了。
这幅图不仅画得直白,而且明显在制作之前就被高务实做了“重点着色”——诸将都注意到了,这幅西域地形图之中有两处地方被加以底层着色。其中一片区域底层着色为深绿色,另一片区域底层着色为深蓝色。
这两处地方不仅被着色,还都有文字标注:前一处地方标注为“伊犁河谷及七河地区”,后一处地方标注为“费尔干纳盆地”。
高务实站起身来,转到地图旁边准备讲解。众将见他起身,根本无需招呼,立刻都齐刷刷站了起来,甚至包括戚继光与李成梁在内。
高务实只当没看见,拿起一根教鞭,指了指“伊犁河谷及七河地区”道:“诸位,如图所示,所谓七河地区,就是指流向这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所流经之地,包括巴尔喀什湖以南、中亚河中地区以东,以伊塞克湖及楚河为中心的周边地区。
而其最东边这个‘横八字’模样的地区,便是将来大明统治西域的重中之重——伊犁河谷。本阁部今日说七河地区,诸位可能不甚熟悉,但这里有几个地方诸位应该都是耳熟能详的,比如此处是唐碎叶城,此处时裴将军城,而此处——便是怛罗斯。”
随着高务实教鞭所指,果然在场众将都目光炯炯,盯着这三处位于伊犁河谷以西不远的地方。看得出来,碎叶城、裴将军城、怛罗斯三地,即便是千年以后的这些将领,也都是一听就会上心的地方。
接下来,高务实简单的讲了一下七河地区的历史。
七河地区最早的居民是塞人。匈奴强大后,击败了河西走廊的月氏人,于是月氏人西迁到了七河一带,将塞人赶走了,占据了这一带。后来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其目的就是联合月氏人一起对付匈奴。
张骞到达七河才发现,乌孙人已经驱逐了月氏人,在这里建立了乌孙国。乌孙国有人口六十万,是当时西域最强大的国家。于是张骞选择和乌孙结盟,进行了第二次出使西域。
汉武帝后来将刘细君嫁给了乌孙国,其目的就是和乌孙结盟。而乌孙国之所以强大,和七河地区的优越气候条件是分不开的。
公元前60年,汉朝西域都护府建立,控制着西域各国,但是无法控制乌孙。就在这一年,解忧公主和汉朝使者在乌孙发动了政变,但是失败了。公元前53年,乌孙国发生了内乱,汉朝乘机进攻乌孙国,乌孙国臣服于汉朝,成为了汉朝的附属国。
东汉时期,乌孙国依然处于内乱中,加上了鲜卑的打击,国力更加衰落。但是乌孙国却一直存在到了南北朝时期。
在南北朝时期,柔然强大起来,他们击败了乌孙,使得乌孙人迁徙到了葱岭一带,和之前到达这里的塞种人、月氏人同化了,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南北朝后期,突厥兴起,这里成为了西突厥的统治中心。唐朝建立后,不断在西域扩张,天山南北先后被纳入到了唐朝的版图之内。唐朝在西域东部设置了伊、高、庭三个州,在塔里木盆地设置了安西四镇。不过,七河地区依然被西突厥控制。
657年,唐朝在西域击败了西突厥的沙钵罗可汗,将势力范围推到了七河地区。此时,七河地区的五弩失毕部和五咄陆部被迫臣服于唐朝,唐朝将他们分别册封为蒙池都护府和昆陵都护府。但实际上,这两大部落是独立的,其首领自称继往绝可汗和兴昔亡可汗。
662年,两大可汗内战,唐朝乘机进攻,先后击败了两大势力。679年,唐朝在碎叶(托克马克)建立新的据点,成为了新的安西四镇之一。
但是,唐朝在七河地区的控制是十分短暂的,武则天时期,西突厥的一个部落强大起来,建立了突骑施汗国。该汗国长期占据七河地区,强盛一时。直到758年,突骑施才因为内乱解体。
唐朝后期,突厥中的葛逻禄部取代了突骑施在七河地区的统治。840年,漠北的回鹘汗国瓦解,其回纥人大量西迁,其中一部分迁徙到了七河地区和葛逻禄融合,于10世纪建立了喀喇汗王朝。1041年,喀喇汗王朝分裂为了东西两部分。
1125年,庞大的辽国灭亡,契丹族在耶律大石的带领下西迁到了西域。1132年,耶律大石称帝,建立了西辽国。在吞并了高昌回鹘之后,西辽国开始进军七河地区。
1134年,东喀喇汗成为了西辽的附属国,此后西辽就将喀喇汗的首都八剌沙衮改名为虎思斡耳朵,成为了西辽帝国的首都。这座城市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托克玛克的布拉纳城。
顺便说一句,正是由于西辽帝国在西域中亚称霸一时,才让“契丹”成为了俄语中的“中国”一词。
13世纪,蒙古帝国兴起。1218年,蒙古灭西辽帝国,此后,在原西辽帝国的版图上出现了察合台汗国。察合台汗国的首都也在七河地区,叫做阿力麻里,位于现在新疆伊犁霍城。1345年,察合台分裂,其西域地区属于东察合台汗国,首都依然在阿力麻里。
1455年,东察合台汗国再一次分裂,其北部成为了吐鲁番汗国,南部形成了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汗国的重心转移到了吐鲁番地区。
到了明中后期,吐鲁番汗国瓦解,其领土被漠西蒙古(即卫拉特诸部,也称瓦剌诸部)占领了。此时,在中亚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国——哈萨克汗国。卫拉特蒙古和哈萨克汗国多次战争。在原历史上,直到1615年到1652年间,哈萨克才取得了胜利,比较稳固地占领了七河地区。
不过,到了噶尔丹时期,卫拉特蒙古强大起来,建立了准噶尔汗国。噶尔丹击败了哈萨克汗国,夺回了七河地区,并且将伊犁作为了汗国的首都。
噶尔丹去世后,策妄阿拉布坦成为准噶尔的大汗。他在1699年击败了哈萨克汗国,使得哈萨克汗国分裂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三个汗国,都臣服于准噶尔。再往后就是鞑清和准噶尔之战等事,不再赘述。
高务实“讲古”自然不会讲到准噶尔汗国,只是讲到“现在”,顺便把瓦剌诸部目前的形势也说给诸将听了。[注:这些形势前文有述。]
最后,高务实用教鞭指着七河地区画了个大圈,又在七河地区最东部的伊犁河谷这一块画了个小圈,总结道:“七河地区是西域最为重要的地区,也是必须为我大明所掌握的地区。然而,如今那里几乎没有汉人了,所以我们不可能一开始就妄图掌握这么大一片地方,而是要进行区分。
简单来说,七河地区最精华也最便于大明防守的就是伊犁河谷——诸位请看伊犁河谷的地形:它是个横置的八字形状,南北都是高山险要。东部与我西域内地相连而开口较小;西部与整个七河地区相连而开口略大。
西域各方势力主要都是骑兵作战,不可能翻越伊犁河谷南北的冰川天堑,此两路不虞有失。河谷东部偏偏有一条细长的谷地可以通往东方,这就意味着我军后方补给相对容易。故此,如要守住伊犁,只要大军朝西防守,并且能够击败正面来犯之敌即可,其他阴谋诡计几乎不必多虑。”
高务实顿了一顿,似乎是特意给时间让众将消化一下他刚才这些话,然后才又继续道:“说到此处,诸位可能已然猜到本阁部要如何说服鄂尔多斯部了……不错,本阁部说服他们的方式很简单——西域最为丰美的草场,除伊犁河谷之外的整个这一大片七河地区,本阁部都准备赐给他们!”
这番话高务实说得甚有气势,但他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妙,马上又补了一句:“相信以吾皇之雄才伟略,必能看出此策之奥秘,定会欣然同意。”
好险,好险!
“赐”给鄂尔多斯部如此一大片风水宝地,这话岂是为人臣子能随便乱说的?幸好高务实反应快,补救及时,赶紧把皇帝的虎皮拉了出来当大旗。
其实众将一开始也没在意高务实话里的问题,毕竟大家都被他的谋划吸引,都在正儿八经的想着正经事,反倒是他最后这么一说,大家才回过味来,然后各自感觉有些后怕……这种话确实有风险,但对他们而言也很麻烦。
怎么麻烦呢?首先高务实的圣眷和威望都是明摆着的,他们中不管是谁,要是拿这话去找皇上告状,皇上未必会信,就算信了也未必会在意,那他们就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天知道元辅会不会拿他的脑袋杀鸡儆猴。
其次元辅现在的威望和实力确实都大得惊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将来真有点什么惊涛骇浪般的事情发生,那今日之事不曾奏禀圣上,这岂不也是重罪?搞不好还要变成“叛党附逆”,那可就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续了……可能只有期望元辅获胜?
呸呸呸,这种要命的事别瞎琢磨!太特么吓人了!
“咳!”看起来还是戚继光心思最为坦荡,亦或者他根本不认为高务实有任何不臣之心,因此打破场中诡异的气氛,开口道:“若是如此,鄂尔多斯部确实是捡了大便宜,按理说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此事恐怕还有一点碍难……鄂尔多斯部是蒙古人守护铁木真陵寝的特殊部落,若要将他们调离,顺义王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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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考虑到现在东蒙古已经几乎完成“融合”,这招就不好说是以夷制夷了,但应该算是“以骑制骑”吧?我自己觉得想法还可以。当然,另外肯定还得有一些配套手段来确保鄂尔多斯部的忠诚,这个后续会写到。
第287章 辅弼(二十)河套归属
戚继光问的“顺义王会答应吗”,但其实诸将都知道,这事儿岂止是顺义王答不答应的问题?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顺义王没准还是最容易说服的一个,只不过戚继光此刻有些话不便明言罢了。
顺义王,这是大明对土默特“彻辰汗”的封号,实际上人家在蒙古内部依旧是自称为汗的。而高务实的这个计划中势必要牵动鞑靼蒙古内部的一些事,那才是主要矛盾。
什么事呢?
鞑靼蒙古这边,地位往往和实力直接挂钩,而偏偏象征地位的“职务”也还有一定的价值。这就要引出一个麻烦了:土默特的彻辰汗本来并非“蒙古大汗”,而是鞑靼蒙古东西两分之后的“西汗”,可是鄂尔多斯部首领的职务“济农”却是理论上的“蒙古副汗”。
也就是说,在鞑靼蒙古内部的权力组织当中,地位排序本来是这样的:蒙古大汗最大,其次济农,再次东、西二汗。
那为什么显得有点混乱呢?是因为之前的图们汗既是“蒙古大汗”,又兼任“东汗”——也就是察哈尔部大汗。鄂尔多斯部的济农本职应该是蒙古大汗的副手,名义上的地位其实比“西汗”——也就是“土默特部大汗”要高。故此,土默特在蒙古权力架构当中,其实地位是要低于鄂尔多斯的。
然而,由于当年俺答汗着实是比较牛,土默特开始吸收北逃的汉人,逐渐转变为半游牧、半农耕体系,实力很快超过了鄂尔多斯的济农本部,导致双方实力和地位产生了错位。
一段时间之后,尤其是双方还进行了一系列联姻之后,鄂尔多斯部认清现实,实际上归附了俺答汗——切尽等人一直留在俺答身边效力就是明证。
这一实力变化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当大明完成了“俺答封贡”之后,土默特的实力让鄂尔多斯部连追赶的念头都没了。而当把汉那吉成为新任彻辰汗和顺义王之后,“高太师安答”的身份使得土默特继续与大明方面经济互补,其实力不仅对鄂尔多斯部形成碾压,甚至比蒙古大汗本部察哈尔还强,鄂尔多斯部于是彻底成了土默特跟班。
博硕克图当年之所以会跳出来帮助哱拜,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希望通过此事壮大自身、提高威望,让“济农”不再反过来臣服于“西汗”——只可惜他注定失败。
根子问题说清楚了,那就该说说现在的局面了。
按照高务实的计划,鄂尔多斯部要整体西迁去七河地区,形成“汉军以伊犁河谷为统治中心”而“鄂尔多斯部蒙古以七河地区为汉军外围”的圈层式架构。
虽然最精华的伊犁河谷被大明汉军掌握,但伊犁河谷之所以重要,原因就是它方便种粮食,这是大明的汉军以及必然会迁徙过去的汉人军户们所擅长的。
这块宝地就算交给鄂尔多斯部,他们也大概率只能拿来放牧,属于是暴殄天物。但这块地在整个七河地区的面积占比并不算高,最多不超过五分之一大小,剩下的五分之四七河地区事实上也是风水宝地——是偌大中亚最好的两块地之一。嗯,另一块是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待会儿说。
大明汉军在伊犁河谷屯田驻守,外围是中亚最好的草场,由盟友兼下级的鄂尔多斯部占据,那么现在两军合二为一,不仅粮食不愁,兵器也可以依靠内地,顿时就形成了一种攻守兼备的态势,完全可以依靠七河地区辐射统治周边数千里中亚草原!
但是戚继光提出的问题就来了:把汉那吉对于鄂尔多斯部西迁究竟会持什么态度?
如果是正面态度,那意味着把汉那吉很重视名义。只要此事成真,土默特彻辰汗就成为整个东蒙古地位最高的人,不仅实力上是,名义上也是——“蒙古大汗兼东汗”被大明打跑了,然后“济农”又追杀过去了,那整个蒙古可不就以他土默特彻辰汗最大了吗?
这不是不可能,毕竟在蒙古这块地方,名义这东西是真有用的——你要不是黄金家族出身,哪怕强如也先,也只敢当个太师,大汗之位可是不能乱坐的。
反之,你部众随从什么玩意儿都没了,就只剩下一个“黄金家族”的血统在,那也没关系,只要登高一呼,自然有人跟随,帮你去玩命。只能说,成吉思汗就是蒙古人的神,只要能打出他的旗帜来,不怕不能在蒙古搅动风云。
而现在,把汉那吉实力虽强,但鄂尔多斯部的“济农”身份始终是一颗定时炸弹,不要以为实力碾压就可以忽视。随便做个假设:假设某一天,土默特部内乱,两派人争夺彻辰汗大位,偏偏双方实力相仿,谁也奈何不了谁。此刻济农忽然站出来支持其中一人,这个人基本上就算稳了。
接下来,无论双方是联手压服另一人,还是干脆联手攻灭另一人,结果大概率最后都是济农做大,再次凌驾于彻辰汗之上。也许有人会问:大明难道不管?
是的,大明只要不是高务实在主政,大概率真不会管。因为大明在这种情况下的一贯立场其实都是——你们先打,谁赢了我册封谁。
所以,济农本部西迁数千里之外去七河地区,对于土默特而言也可以看做是拆炸弹,是有益的。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既然一方面是有益的,另一方面必然是有害的。害在何处?害在鄂尔多斯部如今是土默特事实上的跟班,他们的力量是受到土默特领导的。所以,鄂尔多斯部西迁,从实力上来说依然是断了土默特一臂,会让土默特实力大损。
局势这就明朗了:往好了看,鄂尔多斯西迁是给土默特拆除定时炸弹;往坏了看,鄂尔多斯西迁是当场砍掉了土默特一条胳膊。现在,就看把汉那吉怎么选了。
当然,换句话说就是看高务实如何说服把汉那吉了。
戚继光问出这句话后,高务实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环顾众将,笑道:“诸位以为,朝廷应当如何说服顺义王?”
得,皮球踢回去了。
不过,大家并不认为元辅是没有计划,这完全不符合元辅的一贯风格。他这样问,应该只是考校我等。换句话说,谁回答对了,一定会被元辅高看一眼。
被元辅高看肯定是好事,尤其是现在。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伊犁镇”很显然将来一定实力强横、独镇一方的,地位极其重要,但它是个计划新设的军镇,现在还只存在与纸面上。
这就意味着,在伊犁镇正式设立之前,谁在元辅心目中获得最佳印象,将来就最有机会去主持这一强镇——哪怕不说主持,至少也能分一杯羹。
将门世家往往子弟甚多,像刘家军那样这一辈只有刘綎一人的情况非常少见,所以高元辅抛出来的这个“伊犁镇”对他们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谁都不想自己家族错失了这个分润一把的机会。别说宣大出身的麻贵了,就算李成梁、李如梅都心动了。
伊犁镇可是要设一个甲种军的啊!不说捞个司令给家里人,捞个统制(一个镇)难道就不香吗?那可是一万两千精锐!
要知道,如今手底下有个三千精锐家丁可就够资格当个总兵了!虽说甲种军的编制明显特别大,这次军改之后的总兵很可能最低标准就是一镇统制,但不管怎么说,甲种军的统制谁不想给家里多划拉一个?
因此,高务实反问一出,众将都是立刻开动脑筋,谁都希望抢个头彩。
不过,这个问题可能还是长期防守土默特方向的人更加有优势,麻贵最终抢到了首先发言的机会:“对于蒙古人而言,最重要的无非三样:部众、牛羊、草场。”
见包括高务实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来,麻贵起身侃侃而谈:“部众,这没有什么办法,鄂尔多斯部西迁肯定会带走所有能带走的部众,不会留给顺义王——即使要留,那一定也是行动不善的老人了,没什么用。
牛羊也是同理,能带走的都会带走,很难剩下什么给顺义王。那么,顺义王能从此事中获得的唯一好处恐怕也就只有草场了。如果朝廷能把河套封给顺义王,想必顺义王是会考虑的。”
高务实故意问道:“鄂尔多斯部本就听命于顺义王,他们西迁走了,顺义王直接派人去接收河套草场就是,朝廷封不封,对他而言重要么?”
麻贵摇头道:“元辅说笑了,以当今局面而言,朝廷若不封给他,那他就算拿了河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还要担心朝廷对他起疑……末将以为,按照顺义王一贯的做派,他是不会顶着朝廷的疑心去这样做的。”
“看来麻司令对顺义王已经颇有了解了,本阁部甚是欣慰。”高务实先是肯定了一番,但马上问了一句让众人错愕的话:“可若是朝廷不打算再将河套让给蒙古人,却打算自己在河套养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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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一)“劝进”
“可若是朝廷不打算再将河套让给蒙古人,却打算自己在河套养马呢?”
高务实此言一出,可谓满座皆惊。众将瞪大眼睛盯着高元辅,似乎都在怀疑自己听错了——元辅与顺义王可是“安答”啊!他们两位在差不多三十年时间里一直保持着高度互信,双方的友谊甚至影响了国策,不仅使得“俺答封贡”的成果得以维系,甚至日益丰硕。
在“俺答封贡”之初,朝野上下都认为此举不过是暂时稳住强势的土默特蒙古,等到将来朝廷解决了财政问题、练就了一支强军,迟早是要将这些蒙古人统统消灭的。
至于土默特方面如何看待此事,朝野上下也都认为,他们不过是因为近些年白灾黑灾接连不断,所以需要与大明保持贸易往来,确保物资供应。一旦他们缓过气来,同样不会放弃南下劫掠,甚至打起恢复蒙古统治的念头。
然而,高文正公与元辅伯侄二人用事实证明了一件事:俺答封贡绝非双方各自以为的缓兵之计,它是真能确保双方长期合作,又从这种长期合作中产生互信,最终形成某种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层面的稳定态势的。
因此,后来才有了土默特部多次听从朝廷号令,清点骑兵随从朝廷天兵征讨察哈尔,甚至朝鲜倭寇。在此期间,顺义王甚至将自己的世子额尔德木图送到自己这位安答的门下接受最纯正的汉文化教育。至此,双方的关系已经让所有旁观者都认为绝对可谓亲密无间了。
然而,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元辅今日居然说要从土默特口中夺食,将鄂尔多斯部占据的河套完整取来,用于朝廷自己养马。难道元辅就不怕顺义王感觉自己遭到背叛,进而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这一次,连戚继光都有些不安,忍不住道:“此举……恐需慎重。”
“是啊,元辅。”麻贵见戚继光开了头,也立刻跟进道:“顺义王这些年对朝廷助益甚多……如今这鄂尔多斯部西迁之策,虽说给他们安排了七河地区这样的宝地,但他们留下的河套之地,到底也是他们多年经营的故地,就算走了,他们也一定认为应该留给蒙古自家人。
而顺义王这边更不必说,本来鄂尔多斯部西迁对他而言就是实力受损之举,现在连留下的地盘也不能接收,那……即便顺义王本人再如何深明大义,恐怕也难以说服麾下众将。末将担心到了那个时候,顺义王恐怕……”
高务实听到此处,还以为众将应该就这样形成统一思想了,但万料不到此时李成梁却表达了不同意见。只见这位宁远伯轻咳一声,道:“诸位都认为土默特对此举必然不能接收,甚至话里话外还有担心土默特犯上作乱之意,但依老夫来看,却是不必太过担心。”
众人立刻将目光聚焦到李成梁脸上。
李成梁统帅辽东军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然不会有任何怯场,平静地看了高务实一眼,淡淡说道:“诸位,脱脱恰台吉已然离世。如今土默特虽然实力犹在,但少了这位蒙古第一悍将坐镇,余下众将却安享太平多年……试问在这般情况下,土默特何人敢于站出来与战无不胜的南宁候一决高下?
再有,诸位莫要忘了,此前三十年时间早已让土默特人习惯了从大明换取大多数物资。据老夫所知,如今他们自己甚至连最基本的布料、铁器等生产能力都彻底失去了,早已专心专意用马匹、牲畜、湖盐、矿产等来和我们换取。
呵呵,说起来还是元辅高瞻远瞩啊……在这种情况下,土默特人凭什么质疑朝廷的决定?他们若真敢质疑,老夫敢说一句:只消元辅一声令下,切断边关各口与之联系,中断与其全部贸易往来,今年一个冬天就能让他们在白灾中减丁三成,牲畜死伤过半!”
说到此处,李成梁微微眯起眼睛,苍老的双眸中闪过一抹阴森森的厉芒:“而若是元辅还想更狠一点,那么……可以联络嫩科尔沁部,许诺给他们察哈尔草场,让他们趁着今冬土默特损失惨重的机会去偷袭土默特。
与此同时,我朝廷也该集中一支精锐骑兵,约定时间与嫩科尔沁两面夹击……届时,老夫恐怕顺义王就要做第二个颉利可汗了。”
颉利可汗,李靖雪夜袭定襄之战中的大倒霉蛋、东突厥亡国之汗。
李成梁忽然“举例说明”,众将都是心中一动。
可能是父子连心,李如梅忽然福至心灵,立刻接口道:“那敢情好啊,到时候元辅再次领兵北上,一战全取土默特。从此之后,我大明北疆再无敌手!以此大功,元辅难道就不能也封个代国公?”
代国公,这是李靖受封的爵位。
李如梅这么一说,众将忽然觉得李成梁那番话虽然一开始听起来实在有点不厚道,但如果后续发展真是这般……那似乎也真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元辅功高盖世,当前却也还只是个侯爷,若能因此获封国公,难道元辅就不心动?倘若元辅也是会心动的,那咱们若还表示反对,岂不是十分不智?
还有人想得更深一点:李成梁忽然提到这样的处理办法,本来就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他来京师养老已经多年,可从来没有插嘴过军政大事。而李如梅刚才这番话就更直白了,实际上是拿元辅比作李靖,然后点明李靖乃是“代国公”爵位……
是了,是了,李如梅可是元辅的妹夫呀!该不会这处置办法本就是元辅的意思,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让李家父子“获悉”,现在则由他们父子说出来……肯定是这样啊!
“若是如此,末将以为可行。”曹簠虽然即将退休,但他在军中一贯是完全以高务实嫡系身份出现的,此时此刻可以毫不犹豫地表态——但凡对元辅有利,咱老曹绝对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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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二)此事易尔
曹簠第一个抢先表态,就形成了一种态势:诸位,现在可是站队表态的时候了……你们懂我意思吧?
“诸位”当然都是懂的,只是恨自己反应太慢,没能抢到头筹。不过不要紧,只要第一时间跟进,想必多多少少也会获得一些元辅的认可,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眼见得诸将一个个下意识地挺起胸膛,高务实果然伸手制止,轻喝道:“且慢!”
好些将领本来连嘴都已经张开了,现在随着高务实这一喝,也只能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先听听元辅怎么说。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环顾众人,眉头微蹙,道:“顺义王这么多年来效忠先皇、今上,数次派兵随征,立下诸多功劳,此天下人有目共睹之。
我天朝奉孝崇忠,素以王道而治万邦,非冥顽不灵者不讨,非顽固不化者不征。三代圣王以来,德行于斯为盛!我朝既以此兴,今日何故背之?
以本阁部观之,顺义王素信忠义,恭顺自省,岂会因一地草场而自误?更遑论其果若如此,实乃舍本逐末、因小失大,非智者所为也。”
高务实这一番话,算是彻底否定了李成梁提出的“灭土默特,抵定北疆”的设想,当然也同时否定了通过此举为自己赢得所谓“代国公”爵位的提议。
他这番话站的立场很高,将这个设想打到了“忠孝”、“王道”的对立面,以“德行”质问之,可见其是真的坚决反对。
如果高务实只是一介腐儒,这话必然是要被诸将认定为酸腐的。然而问题在于,诸将都不是第一天认识高元辅,不是第一天和他打交道了。他们谁不知道高元辅做事从来都是站在极其现实的立场,做出最为现实的决定?
王道?王道值几个钱?
君不见朝鲜王李昖事天朝如生父,而高元辅却转头就让朝鲜“诚心内附”、“再次请归”、“三请内附”吗?
现在看看朝鲜,总督、巡抚、总兵三大员齐设,数万天兵坐镇汉城、平壤,数万女真分驻各地……甚至将来还要再设一个甲种军“汉城第一军”专镇朝鲜!
呵呵,王道?王道这玩意儿,在高元辅心里值几个钱,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高元辅这番话里最关键的显然不是前头那些话,而是最后那句:“更遑论其果若如此,实乃舍本逐末、因小失大,非智者所为也。”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偌大个河套,竟然是“末”、是“小”?如果河套是末、是小,那什么是本、是大?
众将心中疑惑,各自猜测。有人心道:莫非元辅想给顺义王再升一格,从双字王升为一字王?可是顺义王不仅不是朱明宗室,甚至还是个蒙古人啊,这有先例吗?
什么叫一字王?以明朝为例,一字王就亲王。有明一代的亲王一般是以古国为名的王爵,例如:齐王、秦王、赵王、燕王、魏王、韩王、楚王等。这些王爵大都是以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命名的,因为国号只有一个字,所以俗称一字王。
在明代,一字王的全称为“某国国王”,如齐国国王、韩国国王、秦国国王等等。只不过虽然叫某国国王,但其实现在都是没有实际封地的,只是挂名。
明朝的一字王都是亲王级别,一般而言,皇帝除了嫡长子继承皇位以外,其他的皇子皆封亲王。例如朱元璋第四子朱棣的爵位就是燕国国王,简称燕王。
至于二字王则都是郡王,亲王的儿子除长子继承亲王爵以外,其他的儿子皆封郡王,是以郡县的名字冠名的。
例如朱元璋的第六子朱桢获封楚王,在他死后,他的嫡长子朱孟烷继承了楚王爵位,其他的庶子、幼子封郡王,这些郡王都是以楚国当地的郡县命名的,像是寿昌郡王、江夏郡王等等。
那么以江夏郡王为例,一般都是简称为江夏王。由于封号是两个字,所以俗称二字王。
因此,有明一代的一字王都是亲王,封号只有一个字。二字王都是郡王,封号都是两个字。不过话说回来,在唐朝以前的中国,一字王和二字王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混乱的。
在西晋之前,中国是没有亲王和郡王的区别的。汉朝初年封了许多宗室为王,有的以国号为名,如齐王、楚王、魏王。而有的则以郡县为名,如济南王、临淄王、长沙王。但无论用什么方式命名,大家的级别都是一样的,都是王爵。
到了西晋时期,郡王这个爵位首次出现,不过当时对于亲王、郡王的命名并没有明确的规定。西晋的亲王也可以是两个字,例如东海王司马越、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汝南王司马亮,这几个王虽然都是以郡县为名,但也是亲王。
唐朝建立后,唐朝朝廷正式区分亲王和郡王,明确了亲王的封号为古国名,用一个字;郡王的封号为郡县名称,用两个字。
到了明朝,皇族宗室的爵位制度基本完善,亲王就是“某国国王”,郡王则是“某郡郡王”。
在唐、宋、明三朝,除了极特殊情况以外,亲王基本上只授给皇族,郡王则可以赐封给功臣。例如历史上的明末民族英雄郑成功,他就被南明政府封为延平郡王,简称延平王,是二字王。
在最初的时候,南明政府想封郑成功为亲王,名字都想好了,叫潮国国王。但是郑成功坚辞不受,因为明代没有封异姓功臣为亲王的先例(但有死后追封郡王的),于是永历帝改封他为延平郡王。
不过异姓王的爵位通常都不能继承,其后代都是降为国公,以国公传世。例如徐达的封爵就是中山王,而他后代的爵位则是魏国公。
当然,在乱世时期,一些规矩也就严格不起来了,便也有异姓王袭爵的情况。还是说郑家,郑成功死后,他的儿子郑经就继承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不过这些都是说封汉人为王的,或者即便不是汉人,但也是汉化程度极高的国内少族,那么对于册封蒙古人,究竟有没有什么说法或者先例呢?
也是有的。
据《明实录》记载,永乐六年,蒙古瓦剌部首领马哈木等人响应明朝的招谕,遣使“来朝贡马,且致诚恳,请印信封爵”。
永乐七年,明朝册封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等三人为顺宁、贤义、安乐等三王;十一年,蒙古鞑靼部首领阿鲁台“能顺天道,幡然来归,奉表纳印,愿同内属”,于是明朝又册封阿鲁台为和宁王。至此,明朝与东西蒙古分别正式建立了封贡关系。
不过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以上这些册封,与如今的顺义王把汉那吉情况并不相同,不应该作为类比。为什么呢?因为受封者的心态完全不同。
刚才提到的这几个册封,在明朝的官方记载中,更多体现和强调的是马哈木、阿鲁台等蒙古大封建主主动向明朝俯首称臣,接受明朝的封爵,向明朝奉表纳贡。然而明朝的这种看法实际上却与蒙古对封贡的真实看法和态度有一定差距,甚或是相左的。
实际上,永乐年间明朝对蒙古顺宁王、和宁王等王的册封,是在蒙古内部分裂、大汗权力式微的形势下,东西蒙古激烈混战争霸,而明朝积极介入其中的产物。
在当时明蒙对峙的形势下,对于瓦剌和东蒙古来说,谁能够获得明朝的支持,谁就能在争霸中取得优势。因而,接受敕封,遣使朝贡,与明朝建立封贡关系,就成为争霸双方竞相采取的策略和手段。
于是,不论是马哈木等人,还是阿鲁台,其接受明朝印信封爵真正动机和目的在于换取明朝政治、经济上的支持和帮助,以便在内部争霸斗争中孤立打击对手,击败对方。
对他们来说,与明朝建立封贡关系不过是双方进行争霸的手段和工具而已,其意义更在于藉此实现与明朝的政治联合,获取封爵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以便壮大自己的实力,同时借明朝的力量去打击对手,对于处于劣势的一方尤为如此。这也是瓦剌较早接受明朝封爵的动因所在。
由此可见,封贡在他们而言,与其说是臣服于明朝,不如说更多的是一种为了争霸而行使的权宜之计,而并不完全代表其真的“愿同内属”,成为明朝的恭顺藩臣。而一旦在争霸中取得优势,这种态度和看法就表现得更为明显和直接。
如,瓦剌马哈木等人乘东蒙古新败于明之机,屡败阿鲁台,又袭杀本雅失里汗,另立答里巴为傀儡可汗,势力大增,一时占据草原争霸的上风。
于是,永乐十一年遣使向明朝提出要求“甘肃、宁夏归附鞑靼多其所亲,请给为部属”,且“又多所请索,表词悖慢”。而东蒙古卜颜不花也向明朝陈说瓦剌“自弑立之后骄傲无礼,欲与中国抗衡,其遣人来朝,皆非实意,盖所利金帛财物耳”。
虽然在当时大明朝廷看来属于“悖慢”表词的具体内容,如今已无文献佐证,后人无从了解,但显然其应该是瓦剌以平等姿态与明廷对话的反映。而卜颜不花所言虽然意在挑拨明朝与瓦剌的关系,却也揭示出瓦剌“欲与中国抗衡”的不臣态度和遣使朝贡的真实目的。
阿鲁台也是如此。永乐十二年,朱棣北征,于忽兰忽失温击败马哈木等人,班师途中特遣使谕知阿鲁台,时阿鲁台驻地距明军不过三日程,但阿鲁台仅是派遣所部首领来朝,而本人以患疾为由拒绝朝见朱棣。
历史上如南匈奴、突厥的首领,都曾躬身朝觐汉唐天子,而阿鲁台却对近在咫尺的明成祖避而不见,其不愿向明朝皇帝俯首称臣的态度不言而喻。
当然,永乐间顺宁、和宁诸王的册封毕竟是在蒙古政治分裂和汗权衰落的情势下产生的。那么不言而喻,在统一而强有力的集权之下,一般就不可能出现占据一方的蒙古封建主背离大汗而接受明朝封爵的情况。
而不论是马哈木等人,还是阿鲁台,毕竟都是手握重兵的异姓赛特(sayid,指非成吉思汗家族出身的大封建主),是蒙古大汗之下的权臣。这样的身份,使得其在蒙古政治分裂和汗权衰落的情势下更易于接受明朝皇帝的封爵。
对他们来说,大明皇帝给他们敕封王爵,不仅对其原有地位毫无损害,而且经济上可以获得巨大实利,自然乐意接受。而且,就明初的明蒙形势对比而言,新生的明王朝力量强盛于蒙古,为拥有较强主动进攻性的一方,反观蒙古势力则受到严重削弱,内部陷于分裂混战。
在这种形势下,不管其真实的想法如何,表面的文章是需要做的。因而东西蒙古大封建主对明朝尚能够表现出一定的恭顺,特别是在内外处境不利时,姿态尤为恭敬。这从《明实录》中大量有关瓦剌三王及和宁王遣使朝贡的内容,以及他们在被明朝出兵攻败后各自曾遣使贡马谢罪的记载中可以看出来。
分裂形势下的蒙古异姓权臣们对封贡的态度尚且是做做表面文章,至于到统一形势下的蒙古大汗那里,明朝在封贡形式上的羁縻意义就更加难以为系。甚至可以说,朝贡已经完全成为蒙古获取甚或是讹诈中原大量赏赐物资的合法途径。
在蒙古势力恢复并重新统一,汗权复兴后,蒙古统治者在明蒙封贡关系中就要求政治上完全平等,不再接受明朝的封爵,且往往以武力要挟,追求最大经济利益。蒙古对封贡的这一态度在也先和达延汗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正统四年,脱欢死去,其子也先袭位。也先继承父祖遗烈,控制瓦剌诸部和东蒙古的一些部落,成为蒙古的实际统治者。他拥有的全部头衔是“瓦剌都总兵、答剌罕、太师、淮王、大头目、中书右丞相”。
他没有再像脱欢那样向明朝要求袭封顺宁王爵,而是以“太师淮王”的身份开始了与明朝的通贡往来。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也先虽然没有嗣封顺宁王爵,却仍掌握顺宁王印,并于正统十一年因旧印丢失而重新向明朝索求新印。
也先不请封却求印,因为顺宁王号对他来说,有无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手握王印,借此可以向明朝遣使朝贡,获取大量赏赐物资。
在也先这里,王印已不具有政治上的意义,而不过是与明朝朝贡往来必不可少的信物,至此明蒙封贡对彼此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已完全脱节。
至景泰四年夏,也先刑白马黑牛祭天,自立为大汗,之后遣使明朝投递国书,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国书中称“往者元受天命。今已得其位,尽有其国土、人民、传国玉宝。宜顺天道,遣使臣和好,庶两家共享太平”。
在这里,也先明确提出的“遣使臣和好”,要求所指的显然是蒙古与明朝进行国与国之间的平等通贡往来。明朝君臣经过激烈争论商讨,最后决定在回书中称也先为“瓦剌可汗”——这不过仅是做做文字上的文章而已,实质上已经承认也先的地位。
达延汗重新统一蒙古后,也曾数次遣使臣与明朝通贡。作为以承继大元正统而自居,重新统一蒙古、真正实权在握的蒙古大汗,他从通贡之初即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要求与明朝皇帝在政治上处于完全平等的地位。
这从明朝方面的记载里可以明白地看出来。如弘治元年,达延汗驻牧大同近边,致书明朝要求入贡,“营亘三千余里,势将入寇。至是奉番书求贡,书辞悖慢,自称大元大可汗……兵部覆奏,谓北虏虽有入贡之意,然以敌国自居”。
明朝所谓的达延汗“求贡番书”的“书辞悖慢”和所谓的“以敌国自居”,显然是其在通贡关系上要求完全平等的反映。
明朝廷议认为,“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僭称名号自其故态,于中国无预;其辞虽若骄倨,然自古御戎来则不拒”,最终同意了达延汗的通贡要求。此后成为定例。
弘治九年,达延汗再次要求入贡,“比闻北虏有书要三千人贡,入贡之名可嘉,而所以求贡之词甚逆……称与书而不表,与我抗也;称我以南朝,是将我北等也……彼书已云‘减我一人,即三千人俱不来’”。
可见此时的达延汗不但表现出与明朝政治上的平起平坐,而且在通贡中的骄横要挟之意溢于言表。
弘治十一年,达延汗遣使6000人要求入贡,明朝许入关者2000人,来京者500人。由于本次入贡明朝“赏赐浸薄”,之后达延汗连年大入明边,大肆杀掳抢掠,而明朝政治腐败,边防弛废,根本无力阻挡。
弘治十一年的这次朝贡成为达延汗的最后一次入贡明朝,而永乐以来明蒙之间的通贡关系在达延汗之后也完全中断了。
即便是在历史上的俺答封贡之后,图门汗也曾屡屡以兵相要挟,试图与明朝直接建立贡市关系,但终未如愿。林丹汗崛起后,明朝为了拉拢其抗御新兴的后金,自万历四十五年,“复虎墩兔市赏”,每年送给林丹汗十万赏银,而这已经完全是明朝为了换取和平而付出的酬金和代价了。
那么,历史上的“俺答封贡”和如今高务实干涉之后的“俺答封贡”又如何呢,是否有所不同?
事实上,历史上的“俺答封贡”同样有上述性质,其“大明金国”国内对于此事的记载,同样也都强调双方是平等关系。
但是,由于其后继者事实上陷入了依靠与明朝通贡获取物资的“温柔乡”,以及其与蒙古汗庭察哈尔部的关系相对紧张,因此双方的确保持了数十年和平。直到林丹汗崛起,反过来降服了土默特为止。
然而,高务实插手之后的“俺答封贡”则彻底改变了这一局面。尤其是在漠南之战后,经过一定程度改革的大明朝廷在军事上展示了强大的实力,辅以高务实主导的经济控制之策,使得土默特既无法以军事手段威逼明廷,又无法在经济层面摆脱依赖,最终彻底臣服。
这并非言过其实,因为从那之后,只要大明朝廷要求土默特派兵参与明朝发动的军事行动,土默特再也不曾拒绝——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不能拒绝,或者说不敢拒绝。
漠南之战后,高务实统帅的明军已经打出了威风。而且,熟稔军事的蒙古第一悍将脱脱恰台吉乃至切尽黄台吉等人都已经看出,那一仗虽然高务实展现了优秀的统帅能力,但归根结底来说,明军强大的根源在于这支军队本身的战斗力大为提升。
经过进一步了解,土默特高层内部得出了统一结论:明军战斗力的提升在于明朝财政窘况得到了改善,而财政窘况的改善在于以高拱、高务实伯侄为代表的实学派切实改变了明朝的财政制度。
故,即便高拱此时已经离世,但只要高务实还拥有对大明朝廷的强大影响力,明军的强大就不会改变。
由此,土默特开始了近二十年的真正臣服,从未再有一次犯边,认认真真、公公平平与大明做买卖,双方也都因此获利甚多。而只要高务实提出要求,“铁杆明粉”顺义王把汉那吉从不拒绝,让他出兵他就出兵,表现得简直不能再“忠藩”了。
不过与此同时也要看到,在把汉那吉表现忠诚的同时,高务实也的确从未亏待于他。不仅收了他的长子为自己门下弟子,还在每次土默特随征之后都给予足量赏赐。
尤其是击走察哈尔那次,不仅给了小部分原属于察哈尔本部的土地,还把整个外喀尔喀部都给了把汉那吉。如果排除掉明廷收回自己手中的大宁等地,那现在把汉那吉从控制的土地而言,已经真的差不多算是“蒙古大汗”了。
言已至此,可见蒙古人封王虽然确有先例,但也确实只有封二字王的。难道,如今元辅真的又准备来一次“祖宗不足法”,给把汉那吉封个一字王?
还有,就算元辅打算这样说,而且还能说服皇上,可光是一个名义,顺义王真的就会觉得划算么?
然而,无论众将有多少心思,高务实已经不打算放任他们瞎猜了。他主动说出了答案:“此事易尔:待我西征军击败察哈尔与瓦剌诸部,七河及七河以东皆收归朝廷直辖,而七河及叶尔羌以北的瓦剌诸部领地,尽赐顺义王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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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三)利益捆绑
高务实此言一出,众将都是愕然,但马上就纷纷朝那立在元辅身后的大地图看去,各自思索起来:如果真这样办,后续可能造成什么影响?
实际上,按照高务实方才所言“划分”给土默特管辖的地区面积颇大,甚至比七河地区几倍,差不多相当于高务实“预订”给朝廷直接占据的地区——即后世新疆(但有完整的伊犁河谷)。
这些地区大致包括后世哈萨克斯坦的东哈萨克斯坦州、巴甫洛达尔州,俄罗斯的乌拉甘斯基区、阿尔泰边疆区、新西伯利亚州。(注:实际上和瓦剌诸部中的硕特部大体在今新疆北部,但高务实此处只是为了表述方便,和硕特部这一块他并不打算给土默特。)
众将各自沉吟一阵,麻贵打破沉默,率先问道:“瓦剌诸部这一大片领地虽然看起来很大,但似乎过于靠北,会不会……太冷了些?”
“是比较冷,但蒙古人是受得了的,而且……”高务实微微一笑,拿教鞭在地图上指点了好几处地方,道:“这几块地方可以种粮而且土地十分肥沃,虽然冷了点,但我们可以提供耐寒小麦、黑小麦种子,土默特近些年汉化程度不断提高,已经有约三成丁口掌握了种地的能力,是可以在此定居的;
而这几块地方则是矿藏丰富,土默特人虽然只能干瞪眼,但却可以将这些矿区卖给汉人,顺便在关口收一道税。诸位,本阁部并非说笑,这几处矿藏之丰富,完全可以卖个大价钱。同时它们的产出又可以有力支持伊犁、七河地区的发展,为朝廷稳固西域提供强有力的物资助力。”
这些话既然出自高务实之口,大伙儿自然都是相信的,不过麻贵还是继续追问道:“元辅所言自然不会有假,不过蒙古人毕竟是蒙古人,若是草场不够……末将以为他们恐怕还是很难满意。”
高务实摇头道:“草场自然不缺,若是草场真有什么缺乏,那瓦剌诸部这些年在那儿难道全是喝风拉烟不成?本阁部方才不说,只是因为草场的价值其实远低于那些粮产区和矿产区罢了,并不是说没有。”
众将恍然。戚继光颔首道:“若是如此,想来元辅要说服顺义王就简单多了。顺义王这些年靠着矿区可是赚了大钱的,他和土默特那些头头脑脑现在对于矿藏的价值应该都有了直观的了解。
既然瓦剌诸部之地矿藏丰富,草场也是充裕的,那这块地对他们的吸引力就一定差不了。不过以老夫所见,元辅这般安排的高妙支出,似乎还是在于又将顺义王和朝廷直辖的西域地区捆绑在了一块,是么?”
高务实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宁海伯也!”
那是肯定了,高务实这样强调瓦剌诸部领地有矿、有富矿,本来就是要和彼时的土默特搞绑定——他是要西域(新疆)、七河、瓦剌三地形成生产互补的经济循环,而由于朝廷控制的西域(包括伊犁河谷)肯定会成为手工业、工业生产基地,以及事实上的“消费市场主体”,所以西域尤其是伊犁河谷必然成为这一大片地区的经济中心。
这个经济中心的意义并不只是赚钱,而是把周边的七河、瓦剌全部拉进生产、消费大循环体系之中,让鄂尔多斯部的七河地区、土默特的瓦剌地区都要依靠它的存在而存在。一旦伊犁河谷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七河地区和瓦剌地区也一定会跟着倒霉,因为经济循环运转不灵了。
如此一来,无论将来七河地区和瓦剌地区的实际统治者具体是何人,他们都不得不仰赖大明朝廷任命的西域疆臣,自发自觉地维护大明朝廷在西域——不对,是在整个中亚地区的利益。
因为,维护大明的利益实际上就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什么叫利益捆绑?这就是利益捆绑。当形成了经济循环圈,在这个圈层体系中位于核心的伊犁地区就天然享有各种特权,包括天然享有各方“进献”,天然享有各方“保护”……天然享有各种众星捧月的特殊地位。
无论是土默特还是鄂尔多斯,这两部的蒙古统治者都会在将来具体感受到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但他们只能顺从,因为当他们感受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离不开伊犁、离不开大明朝廷的“加入经济循环特许状”了。
作为穿越者,如果只会搞点火枪技术提升,那未免流于下层,像这样利用经济循环体系将不便或者不愿强制征服的力量纳入治下,让其依赖、让其无法背叛,这才称得上战略。
也许有人会怀疑,如果某一天,瓦剌、七河地区的蒙古统治者脑抽,发兵攻打伊犁会怎样?难道他们就不能直接把伊犁给端了吗?
看起来能,实际不能。
高务实一开始就给伊犁设立了一个甲种军,而伊犁河谷的特殊环境又使得它极其易守难攻。在如此形势下,就算两地蒙古人发了疯,也不大可能打败武器装备、战术战法都占据优势的伊犁第一军。这是军事层面。
经济层面,伊犁彼时的地位来自于生产力,这些生产力主要是指工业、手工业加工能力。毫无疑问,这都不是现阶段蒙古人擅长的事,所以伊犁的核心能力来自于汉民的生产技能。假设真的出现七河、瓦剌叛变这种情况,考虑到伊犁河谷的防守优势,即便伊犁河谷真的遭受重大威胁,也必不可能是突然失陷。
那么,这就有时间转移“技术骨干”了。只要把当地工厂、作坊的技术工匠快速转移,伊犁河谷就算真丢了,那也只是丢了一处产粮地,而对七河、瓦剌的蒙古人来说,这却反而成了自掘坟墓——经济循环被打破,整个运转体系瞬间坍塌。
他们原本可以用矿藏、牲畜等特产交换汉人提供的生活必需品突然没了来源,部下、领民立刻就要怨声载道——走惯了大路再走小路,谁都会不适应。
此时,大明朝廷可以选择的平叛方式充足得很,一边是西域内地的吐鲁番、哈密等地可以作为反攻基地,一边是经济循环被打破的七河、瓦剌各个中小部落可以任意拉拢……总之内外都有法子可想。
最关键的是,这还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来考虑,更大概率是蒙古人内部也有明白人,根本不等走到这一步他们主动发起“清君侧”了……这在蒙古内部又不鲜见。
蒙古人虽然不懂高务实这套现代经济的理论,但并不代表他们到了那个时候还不能领悟其中的道理。只要道理搞明白了,他们当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但凡还想日子能好好过下去的,谁肯挖了自己的生财门路啊?天底下哪有这种神经病!
高务实顺着戚继光的话,将这番道理讲给帐下众将听了,众将皆震惊于这般高明的统治技巧,纷纷发出各种感慨和赞叹,再也不敢质疑这些安排——似这般一环扣一环的精巧安排,质疑其中一点都可能坏了全局,那哪是他们这群武将还敢置喙的?
当“土默特是否愿意配合”这件事尘埃落定,戚继光忽然想起之前被高务实拿来与七河地区并列的费尔干纳盆地,指着地图上的这块地区问道:“那这块宝地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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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四)两难
费尔干纳这块宝地要如何处置?别说戚继光好奇,在座诸位将领谁不好奇呢?
看如今元辅的安排,伊犁第一军被安排驻守伊犁河谷,寻常情况下肯定不会轻易离开。蒙古两部也比较类似,鄂尔多斯部被安排在七河地区,土默特西哨将被安排在瓦剌地区,这两部的位置一个基本和伊犁河谷平行,一个更远在伊犁河谷以北。
然而,费尔干纳盆地却在伊犁河谷西南约一千六百里处(直线距离八百公里,但基本不可能走直线)。这也就是说,他们两部大概也是照管不到费尔干纳盆地的。
说实话,对于如何安排费尔干纳盆地的未来,高务实自己都很犹豫。他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费尔干纳盆地第一要拿下来,因为这里过于重要。
远在哥伦布近乎疯狂地驾驶帆船闯过浩瀚的大西洋发现美洲大陆之前,人们认知的世界基本局限于欧亚大陆(除北非之外)。欧亚大陆,地球上最大的一片大陆,其承载的历史与文明基本构成了人类历史的主体。
欧亚大陆即世界,这应该在新大陆被发现前大部分人的认识。如若说欧亚大陆便是整个世界,那么彼时的“世界中心”又在欧亚大陆的何处呢?至少在地理层面,中亚地区必定是世界中心所在的区域。
对于已经被京华画出地图的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的一座城市基本可以被看做世界中心——它叫安集延。
贸易造就的商路能够带动沿途地区的发展。曾是斯泰基人故地的安集延能够发展壮大显然离不开丝绸之路的开通。
安集延建城极早,在中国先秦时代便有了一个市镇的规模,然而终究因为没有大规模的贸易,使其仅仅是费尔干纳盆地内一个居民聚集区。这一状况随着汉武帝时期张骞通西域开丝绸之路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丝绸之路,汉军断匈奴右臂,以强大武力硬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条商路。它连接东西方,是汉商品与文化西输的通道。丝绸之路虽名为路,实则并无固定的线路。西出汉朝玉门关后,商人基本会沿着天南南北两路向西行进,并在中亚地区存在一定的交汇后再次分道扬镳,向西南、西两个方向前进。而在中亚地区的交汇处,便是安集延地区。
贸易为安集延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自汉代开拓,丝绸之路繁荣延续近千年,直至唐朝爆发安史之乱,丝绸之路为吐蕃所占阻断而衰弱。可以说,丝绸之路的通畅是安集延繁荣的基础。
那么,吐蕃阻断丝绸之路后安集延是否就此没落了呢?并没有。千年贸易的洗礼让这座城市商业气息浓郁,虽因丝绸之路中断而丧失了世界中心的声望,但作为昔日世界贸易枢纽的它,还是能够快速找到自己的位置,逐渐找到了其新的位置—地区贸易中心。
的确,不论是强悍的吐蕃还是吐蕃崩溃后林立的小国,它们都需要贸易来满足本国生产无法满足的需求,而这便是安集延存在的价值。
历史究竟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只能说相辅相成。安集延作为地区贸易中心,显然也是一个容易出英雄的地方。太遥远的历史不必一一回顾,安集延最近一次出现的英雄人物,其实本书之前就曾经提到过。
是的,此人便是成吉思汗后裔、印度莫卧儿帝国的奠基人巴布尔。巴布尔,全名扎希尔丁·穆罕默德·巴布尔,此名中既包含突厥民族习惯用名“扎希尔丁”,又包含Y教常用名“默罕默德”,从此名即可看出巴布尔是一名信奉Y教的突厥化蒙古人。
事实的确如此,巴布尔的祖上便是威震中西亚的跛子,帖木儿大帝。帖木儿纵横中西亚,击败过势不可挡的奥斯曼土耳其人,甚至一度意图东征新建国不久的大明。然而天不假年,其死在东征的路途之上,由此令人遐想的东西两大帝国的碰撞意外终止。
随着帖木儿的死亡,其开创的帖木儿帝国在子孙的瓜分下分崩离析。待巴布尔出生之时,昔日帖木儿帝国的荣耀犹如昨日黄花,根本给予不了他任何帮助。昔日帖木儿帝国的威名也无法为巴布尔的创业提供丝毫帮助,此时的他唯有依靠母系家族的根据地——安集延起家!
作为中亚地区的贸易中心,通过贸易税收使得巴布尔积累了大量创业资本。有了资本的巴布尔野心开始膨胀。然而彼时的中亚有给他展现的舞台吗?并没有!
受沙俄压迫而大量南下的乌兹别克部落凭借着强悍的武力,迅速获得了对中亚地区的掌控权。面对大大小小的乌兹别克部落武装,巴布尔虽有心,但老虎(巴布尔有老虎之称)再强也架不住群狼围攻。
1501年,好不容易夺回昔日帖木儿帝国首都撒马尔罕的巴布尔不智地招惹到了南下的乌兹别克首领昔班尼汗。此战结果并不好看,巴布尔大败南逃,由此开启了其流亡生涯。
然而,中亚终究是他的故乡、先祖创业的基地,巴布尔是不甘心拱手让给外人昔班尼汗的。因此九年后的1510年,利用昔班尼汗身亡的良机,巴布尔一度联合波斯萨法维帝国“光复”撒马尔罕。
然而,长时间的离开终究还是让巴布尔在中亚百姓中的威望丧失殆尽。得不到民心的巴布尔无奈返回老巢,转头开始攻略印度次大陆,并以三代人时间最终建立起强大的莫卧儿帝国。如今莫卧儿帝国的皇帝阿克巴,正是巴布尔的孙子。
巴布尔的成功或许也是安集延的成功,但是英雄与城市的相互成就犹如划破天际的流星,闪耀之后安集延又将何去何从呢?
巴布尔南下印度次大陆后,安集延犹如失去了灵魂一般迅速没落了下去。彼时南下的乌兹别克部落主要聚焦于安集延以西塔什干至撒马尔罕为核心的河中地区,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块与东部叶尔羌汗国(或现在被察哈尔鹊巢鸠占之后的“蒙古汗国”)接壤的边境之地。
于是乎,没有了英雄庇护的城市唯有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幸得安集延作为贸易枢纽的底蕴尚存,从安集延或途径安集延的商人为这座城市带来了不灭的烟火气。
循着昔日丝绸之路的商路,安集延的商人载着各色货物向东奔去,为叶尔羌地区的人们提供了必要的生活必需品与特色的商品,同时也从叶尔羌的察哈尔部蒙古人手中收走他们提供的商品。
这些商人的往来让安集延与叶尔羌地区的紧密捆绑在一起。也因为安集延商人的成功,也让叶尔羌当地的蒙古人和原先的居民习惯性地将行脚带货的商人统称为“安集延商人”。
是的,最终让安集延不衰的始终是底层的小商小贩。然而小商小贩们的努力并没有让掌握安集延这片商贸土地的统治者认清自己,反而是财富的增长让他们的野心膨胀。
在原历史上,最后一个掌控安集延的国度乃是借着准噶尔汗国覆灭而摆脱布哈拉汗国控制的浩罕汗国。浩罕汗国的统治者野心极大,妄图借助南疆叛乱的大小和卓之手掌控南疆。
不过,这些现在不必去说,高务实关心的是现在。由于叶尔羌地区和安集延——也就是费尔干纳地区的商路联系如此密切,他始终怀疑一点:如果察哈尔不敌刘綎的西征大军,是否又会如前次一般来个千里大转进,干脆一头杀进安集延,强占了费尔干纳盆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很不妙了,因为费尔干纳盆地的地形某种程度上来说恐怕比伊犁盆地还要更加易守难攻。如果察哈尔部能在费尔干纳盆地站稳脚跟,接下来大明必然要进行一场艰难的作战。
这场仗是非打不可的,有两个原因:其一,除恶务尽,只要察哈尔还抱着“蒙古大汗”的名义不放,大明就只能追杀到底,这是事关大明皇朝的正统性,属于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二,费尔干纳盆地一旦拿下,就可以和伊犁河谷形成南北两个据点,好比是大明在中亚伸出的两只手,能够互为犄角,不至于使其中一处孤立无援,战略态势大为改观。
现在的麻烦在于,高务实的目标虽然远大,可刘綎部显然不可能一口气打到安集延——拿下西域之后肯定需要花时间稳固,等西域尤其是伊犁河谷能够给大明军队提供后勤支持之后,才有可能继续发动对安集延的战争。
然而这样问题就转回来了:一旦察哈尔在抵抗不住刘綎时选择继续西逃攻下安集延,而大明需要花费至少数年时间才能继续进攻,那等大明进攻时,安集延恐怕已经被察哈尔部打造得犹如铜墙铁壁。届时,大明远征军怎么办呢?堆人头?这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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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五)老帅献策
待高务实将这些情况原原本本告知在场诸将,尤其是对费尔干纳盆地的这段历史和地理环境详细描述过一遍之后,全场立刻安静地鸦雀无声。
困难重重。几乎所有将领脑海里都冒出这四个字来。
刘綎所部本来就是一支强于步战,尤其是强于山地步战的军队,为了本次西征才临时加强了骑兵配置。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支军队的真正战斗力还是要基于步战,其骑兵只能用来偶尔“出奇兵”,或者作为重装骑兵(相对绝大多数蒙古轻骑兵而言)完成小宽度正面突破,指望他们搞大规模骑兵机动然后打一场大规模骑兵决战是不现实的。
换句话说,这是一支以精锐“骑马步兵”为主,少数重装火枪骑兵为辅的混编部队,它长于正面决战,但并不真正善于草原奔袭。
之所以一开始要如此配置,主要是因为叶尔羌地区虽然被草原民族占据多年,但由中原地区早年影响而形成的“珍珠串”式城市分部已经形成,故而明军可以依托这些珍珠串式的城市一步步前进,每一个城市都可以成为攻取下一个城市的物流节点和基地。
在这种情况下,野战决胜和城市攻坚两项能力缺一不可。如果缺了野战决胜的能力,那么在两个城市之间行军的途中一旦遇到蒙古骑兵主力,全军覆没就是大概率事件;如果没有城市攻坚能力,除非明军也能和蒙古人一样无后勤作战,然后包围一个城池数月甚至更久,否则城池就拿不下来。
显然,明军不可能做到无后勤作战,因此攻坚能力必须具备。那么,步兵为主(包括炮兵编制在内)就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刘綎部就编制成了现在的模样。
当然,高务实也考虑到可能需要大量骑兵配合,因此从土默特、鄂尔多斯部征调了两部蒙古轻骑兵支援配合作战。但不得不说,高务实当时这样调遣,主要是希望他们能在刘綎部完成正面击败察哈尔主力之后进行追逃作战,而不是当做主力使用——毕竟只有蒙古人才能追上蒙古人。
这样的策略目前来看基本够用,虽然之前因为配合问题导致了一次后勤运输队被重创,但高务实相信在朝廷严令之下,后续配合肯定会好起来,征服西域地区本身是能完成任务的。
然而,征服叶尔羌没问题,甚至征服七河地区和瓦剌地区没问题,并不代表继续西征至费尔干纳盆地也没有问题。而这里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明军本身,只要明军收复叶尔羌之后需要建立长期统治,那么刘綎部之后一段时间里就必须留在当地,震慑居心叵测、反复无常之辈。
或许有人会问,察哈尔击败叶尔羌之后也没见统治不稳啊,怎么你明军就要担心这个问题了呢?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原本的叶尔羌统治者,乃至整个中亚各个地区的统治者,几乎都是蒙古后裔——甭管他们是突厥化的蒙古人还是波斯化的蒙古人,反正蒙古黄金家族后裔的名头总归都是好使的,这是一种统治惯性。
然而明军并不具备这种统治惯性。基本上,大唐留在西域的余脉——归义军湮灭之后,汉人王朝对西域就再也没有正经的统治被建立过了。
如今,六百年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西域的统治者从短暂的吐蕃时代转为西夏和当地诸部争雄,再到不久后蒙古崛起、全面蒙古化,再到这些蒙古人开始突厥化、波斯化,整个时间跨度已经太长,而在这其中影响最大、最深的还是蒙古。
因此,察哈尔部大汗作为最正统的黄金家族后裔,“全蒙古大汗”头衔的持有者,他亲自去“征讨”了叶尔羌并取代后者的统治,至少从“法理”上而言没有人能置喙——咋滴,你还能比人家那个黄金家族血统更正?
其实不止是占据叶尔羌之时察哈尔部有这个优势,高务实担心他们后续继续往西逃窜占据安集延也同样考虑到了这一点。
如果套用某战犯系列游戏的说法,就是察哈尔部大汗实际上可以宣称整个蒙古帝国最大疆域内的所有领土——你甭管他是“强宣称”还是“弱宣称”,反正他起码可以宣称,而且当地总会有一部分人肯买账,而大明就真的连宣称权都没有。
你总不能说,我是来收复汉唐故土的吧?这说法只能内宣,用来提振大明国内的朝野士气,用于外宣是没有当地人会认可的,因为当地早就没有汉人了——极个别行商除外。
所以,叶尔羌收复之后,无论七河地区和瓦剌地区的征服战争打得如何,明军主力都必须暂时留在叶尔羌当地维稳,没有几年时间很难继续出击。
在这段时间里,朝廷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来是需要在当地建立有效统治,安抚当地百姓;二来还需要建立稳妥的运输交通线,确保能在伊犁河谷开发初见成效之前保障当地明军的补给;三来还需要想办法往当地迁徙汉族人口,以军户为主、民户为辅,将伊犁河谷牢牢控制起来,并且支持和指导伊犁河谷的军屯、民屯。
在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也就是伊犁河谷已经具备供给驻西域明军补给之后,朝廷才能考虑发起进一步的西征作战,拿下费尔干纳盆地,打造伊犁河谷之外的另一个“西域犄角”。
到这儿,事情才转回到了“此时的费尔干纳盆地恐怕很不好打”上来。
在场诸位将领都是经年宿将,虽然以往作战经常不需要考虑政治、经济层面的事,但不考虑是因为他们过去无权考虑,不代表他们一点脑子都没有,压根不懂得考虑。
尤其是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帅才,他们原本就是有全盘谋划能力的,现在高务实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情况和盘托出,显然是赋予了他们考虑这些战略层面大事的权力,那他们自然敢去设想。只是这一设想,就发现事情真的太过于为难了。
李成梁倒也不纠结之前他的主张被高务实驳回,此时依旧愿意出谋划策,沉吟道:“元辅所虑极是,如果按照以往经验来看,此事几乎无法可解,不过……既然元辅有十足把握可以拿捏土默特、鄂尔多斯二部,那老朽以为……只要操作得法,或许此事仍有可为。”
高务实眉头轻轻一挑,问道:“宁远伯是说,让二部蒙古追击察哈尔,甚至一路追逃到安集延,乃至于干脆拿下安集延,不让察哈尔部占据此处?”
李成梁笑着颔首道:“原来元辅早有成算,老朽确是此意。”
高务实沉吟不语。戚继光则道:“宁远伯此策,看来元辅是有过思虑的,但元辅此前既然不说,想必还是有所顾虑。
老朽以为元辅所以顾虑,大概是因为二部蒙古本身的作战任务颇重——他们一面需要击败瓦剌诸部,一面还要击败七河地区的哈萨克人,而这两处地盘极大,对手实力也算强劲。
即便刘綎所部可以支援一二,但显然刘綎也要先保证震慑西域当地,能拿得出手支援的力量恐怕也就一万,了不起两万人……何况这里面还有个时间差。”
戚继光深深皱着眉头,也站起身来,在那幅巨大的西域地图上指点了几下,道:“从时间上来看,击败叶尔羌主力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要完成的任务,此时察哈尔部如果要跑,那就可以算是第一时间跑了。
问题是此时蒙古二部按照原计划就该去进攻瓦剌诸部和七河地区了,那他们又如何去追击察哈尔部呢?所以,宁远伯之策如要执行,除非朝廷调整战略,让蒙古二部暂时先不要去动瓦剌和七河地区的哈萨克人,而是——”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从喀什噶尔直到安集延,用力一指点下,决然道:“抢在察哈尔人之前急行军奔赴安集延,截断察哈尔人西逃之路!”
众人听到此论,真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数双眸子盯在西域这块预订的作战地区上,在几个关键节点来回扫视,心中评估此策的可行性。
麻贵有些担忧地道:“从地形图来看,这片地区山势险峻,本就不该是骑兵发挥之所。以往虽为蒙古后裔统治多年,但末将猜测他们也只能依靠其中一些山间道路行进。
然而他们到底是统治当地数百年的地头蛇,有向导熟知这些山路是可能的,可土默特与鄂尔多斯部却从没去那里作战过,万一在山间迷途,甚或遭遇伏击,这都是可能发生的事。诚可谓凶险异常……元辅、二位老帅,不可不察啊。”
高务实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之前考虑过的,麻贵提得很对。不过光提得对也不解决问题,现在来看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所以,现在的问题就转到了“蒙古二部如何提前抢占安集延”上来——前提是如果高务实答应先不动瓦剌和哈萨克的话。
戚继光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夫一生用兵,侥幸无甚败绩,所仰仗者无非三个字:不弄险。不过这一次,老夫恐怕要提个弄险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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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游戏也不能玩,倒是有可能这几天补点更新……
第287章 辅弼(廿六)李成梁之城府
这一日的京北大营视察结束之后,内阁首辅高务实携宁海伯戚继光、宁远伯李成梁离开大营,禁卫军全体在营将官列队恭送,目视三位军中顶流回城。
三位大佬从德胜门入京城,因为所居不在同一条路线,因此在什刹海寺分别。临别前,戚继光在马上施礼道:“元辅,今日老夫所献之策,实乃万不得已之时方可行之。然此番战场远在数千里外,一应形势未必为我等在京之人所能了然于胸,故此前线主帅仍当握有临机决断之权,老夫以为朝廷切切不可遥制,此意还望元辅查之。”
高务实微微一笑,回礼颔首道:“宁海伯不必多虑,今日献策只是庙算之一,并非遥制。说起来,当西域战至酣时,即便是内阁明令,前方主帅亦该酌情采纳,而非僵化执行,这一点见识本阁部还是有的。”
戚继光放下心来,告罪一声,拨马而去。李成梁捻须微笑,却竟然不急着要走,反而是等戚继光离开之后,这才靠近高务实马侧,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元辅,恕老夫斗胆一问:今日军改之议,尤其是十大甲种军之编设,圣上是否尚不知情?”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知情如何,不知情又如何?说到底,这不都要咱们下面的人先商议出个模样来了,才好呈给圣上过目吗?”
李成梁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这才道:“元辅,旧事不论,你我眼下已是姻亲,所以有些事请容老夫直言……”
“宁远伯有话但说无妨。”高务实点头道。
“十大甲种军不仅编制甚大,装备更是异常精良,从元辅今日之言来看,其装备、训练恐怕都是要与禁卫军看齐的。相比而言,只是编制规模略小于禁卫军。
与此同时,原昌平总兵所辖军镇却不仅不在十大甲种军之列,甚至连乙种军里都不见了名号,那……就是除名了。老夫不知元辅是因何这般抉择,但元辅是否考虑过皇上见此会有何看法?”
高务实沉吟不语。李成梁见状,继续道:“昌平一镇,本是离京师最近的一支精兵,在京营荒废之后一贯被认为是京师城防外围最重要的力量。如今虽然京营复振,有禁卫军近七万,但……七万禁卫军便真的能够震慑两京十三省么?
以老夫拙见,在十大甲种军编成之前,或许是能够的,但在十大甲种军编成之后,恐怕就并不足够了。元辅,按你规划,京师禁卫军之外,神京外围防线主力便是四大甲种军,分别为辽东第一军、蓟州第一军、宣府第一军、大同第一军,而神京内线却只有一个禁卫军。
甲种军编制约每军五万,四大甲种军便是二十万精锐,而禁卫军却仅仅不到七万。如此,做一假设:万一有人能在边军之中拥有巨大影响,能够说动这四大甲种军之中的两个或甚更多,一齐向京师开进……而此时京中却仅有禁卫军一军,神京如之奈何?
再想深一些,若此人不仅在边军之中威望卓著,甚至还能影响禁卫军……不说号令禁卫军行止吧,只要能影响禁卫军行动之果决,神京如之奈何?”
即便以高务实如今的沉稳,听了这番话也忍不住目光中精芒一闪,然后才恢复平时模样,呵呵笑道:“什么人能有这般能耐,让四大甲种军乖乖听命而不畏朝廷规制,又让禁卫军不从天子虎符号令,而因一人之影响便举棋不定?”
李成梁叹息道:“元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夫也是亲自练过兵的人,也曾经靠着各种手段来维持这支亲兵不会离散崩溃,再怎么说也知道如何让一支兵马听从自己的号令。
元辅,此次军改若能成行,十大甲种军和十八乙种军的人事任免权必然操于你手,而此举本是全国上下大小军镇重新排位的大事,事关全国各地将门今后百年乃至数百年之荣辱休戚……试问在此情形之下,哪家将门敢逆元辅之意?
如此,当军改完成之后,这些将门无论是再次壮大的,还是新晋上位的,又有哪家能不对元辅你感恩戴德,恨不得当场挖心掏肺,忠诚效死?
与此同时,军改之后的甲种军更加依赖户部、兵部之供饷,而元辅不仅亲掌户部,对兵部也是一言九鼎。由此可见,彼时元辅在军中可就不只是声望无两,而是彻底将全军操之在手。
至于禁卫军,说起来自然是只有皇上掌握的虎符才能调动,但老夫这个年纪的人了,也不怕把话挑明了说:军队终归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编成的,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假如……老夫是说假如,假如现在虎符下达给麻司令,圣意是让麻司令立刻调兵入城包围南宁侯府,试问麻司令会不会二话不说立刻调兵入城执行命令?
依老夫看,麻司令即便当场拍着胸脯保证立刻带兵进城,其实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在调兵的过程中尽力拖延时间,并在调兵的同时派遣亲信乔装入城给侯府报信,而且这是最起码的……元辅您以为呢?”
高务实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问道:“若真有这么一天,宁远伯是否愿意相信本阁部会束手就擒?”
他本来是反问,但李成梁却没回答,居然也反问道:“老夫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认为皇上会不会信呢?”
顿了一顿,李成梁又叹息一声,道:“坊间传闻,说先帝龙驭之前曾召见今上于塌前遗教。先帝告知皇上,说只要掌握厂卫及京营,大权便不会旁落……这传言想必元辅亦当有所耳闻吧?”
高务实道:“厂卫从来操之于上,今日亦未有何改变。至于京营,生产建设兵团依旧操于勋贵之手,也便是操于皇上之手,而禁卫军之财权同样操于生产建设兵团,而非户部、兵部负责。
再加上虎符也在宫中,调拨之权便也由陛下操控。由此可见,若先帝真有遗教,圣上也是认真听取了的。
至于你说麻司令在……在意外之时可能的举动,那毕竟只是假设,麻司令曾几何时表现出不遵圣意的模样了?”
李成梁叹息道:“这么说来,元辅是打算不论何人反对,都要将此番军改强力推行下去了?”
高务实微微蹙眉,反问道:“宁远伯有何见教?”
李成梁道:“老夫会上疏反对,家中诸子若还认老夫这个爹,也会上疏反对。”
“哦?”高务实大为诧异,从李成梁之前这些表现来看,他最终想要的绝不会是与自己翻脸才对,为什么现在如此硬气,当面表示整个铁岭李氏都会反对?
李成梁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好在周边护卫见他俩近距离交谈,都已经很自觉地让开了一些距离,因此附近并无六耳。
于是李成梁才压低声音道:“此举事关重大,老夫以为一旦元辅提出此政,彼时则若军中竟无一人反对,那么圣上必定不允……元辅,铁岭李氏愿做那第一个表示反对的将门。”
高务实猛然明白过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李成梁一眼。这位老帅果然不仅仅是个能征惯战的将帅,也是当年养寇自重玩得最好的将门首脑。虽然此刻须发皆白,但衰老的只是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智慧。
李成梁刚才的意思说起来很简单:你高元辅如今在军中的威势已经强大得过头了,就算皇上再怎么信任你,但他首先是个皇帝,他一定不会忘记先帝临终前对他的最后教导——对于如何掌握大权的教导。
因此,你现在的局面看似威风八面、举世无匹,但也正面临着圣意的大反转。
圣眷,曾是你最大的倚仗,但如今你的强大已经足以威胁皇权,那么圣意就有可能顷刻反转,从对你的绝对支持,变成必须将你彻底毁灭。
天无二日,至高无上的皇权绝不会容许他人染指!因此,你如果还想继续推行这次军改,那就必须要让皇帝认为在军中存在着一股能和你抗衡的力量,否则皇帝不会介意亲自下场,将你的想法扼杀于萌芽。
甚至,若你仍然“不知悔改”,后续恐怕还会有进一步的敲打,乃至……
当然,高务实心中也很清楚,李成梁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两家有了这么一层联姻,铁岭李氏就愿意配合自己演这出“无间道”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样做可以为铁岭李氏带来巨大的利益——在皇帝的支持下,明目张胆地在军改这个大蛋糕中分润尽可能大的利益!
道理很简单,铁岭李氏成为了第一个反对“高务实军改”的将门,而且他们本来就是明面上的“将门之首”,那么皇上见此情况,必然会扶植铁岭李氏对抗或者至少制衡高务实在军中的影响力。
既然皇帝想要大力扶植,铁岭李氏又怎么可能仅仅只拿到一个几乎肯定能拿到的“辽东第一军”呢?
李成梁刚才特意说过京师附近的甲种军设置,而且说了禁卫军对于皇帝而言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好用,更何况禁卫军面对“四大甲种军”还有兵力不足的窘况。那么反过来想,皇帝如果也如此认为,他会怎么做呢?
京畿附近的四大甲种军,即便李家已经拿走了一个,但恐怕还不足够,搞不好还得再给李家一个!当然,也有可能还给半个……不要以为“半个”不好给,其实好办。
比如说给蓟镇第一军安排一个李家人当副军长,此人同时兼任一镇统制,然后再让李家人出任另一个镇统制,这就直接掌握两个镇、约莫两万五千人了,是一个甲种军一半的实力。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皇帝认为不能让李家在京畿周边直接掌握如此巨大的精锐兵力,因此在其他较远的甲种军中安排李家人任职,而在京畿周边安排其他自己认可的将领。比如,第二家反对军改的将门,也是一样可行的。
甚至皇帝还有更加直接的选择,比如干脆否决掉高务实的军改建议,军队问题一切照旧。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比较低,毕竟这次军改虽然尚未推行,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举对于军队战斗力的提升是肯定大有帮助的。皇上既然还有雄心封禅泰山,肯定不会拒绝这种提升军队战斗力的提议。
高务实心如电转,已经明白李成梁的用意,甚至猜到李成梁还想借机提醒自己:他一个铁岭李氏没有足够的体量在皇帝心目中形成平衡,还需要第二个、第三个铁岭李氏站出来反对,然后在此次军改中获利。
李成梁也必然知道高务实的难处——站出来反对的人,一来是要有合理的反对立场,二来又不能是真正的反对高务实。
这是什么意思呢?所谓合理的反对立场,就比如李成梁过去是被高务实打压过的,虽然以李成梁的精明,他心里肯定很清楚,这打压本质上是皇帝的意思。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家原本曾经和高务实有过“过节”。至于后来两家联姻,可以看做双方发现都弄不死对方之后的某种妥协,但并不意味着冰释前嫌——至少外界可以如此解读,包括皇帝。
那么,不能真的反对高务实是什么意思,这就更简单了。他李成梁今天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和高务实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意味着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反对高务实,高务实其实是有办法让他乃至整个铁岭李氏倒大霉的。
所以,他必须坦白一切,然后既让高务实知道他想要什么,又能说服高务实认可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在这种前提下,他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反对高务实。
铁岭李氏都是如此,其他将门又岂能不是?本质上,没有哪家将门现在还真有本事反对高务实,因为高务实大不了不军改了。只要他不军改,不触动皇权,那么他回过头来弄死任何一家将门都和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要军改,又需要有人站出来反对,充当抛给皇帝的安心丸,这个站出来反对的人就需要既有反对理由,又不能真是个反对派。
现在轮到高务实纠结了,除了李家可以,还有哪家可以?
首先,宣大将门肯定集体排除,因为包括皇帝在内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宣大将门在高务实面前落款“门下走狗小的某某顿首再拜”已经快三十年了,是不折不扣的高务实嫡系将门。你要说宣大将门忽然跳出来反对军改,那简直三岁小孩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鬼——你是高元辅的嫡系啊,高元辅军改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你跳出来反对是脑子有病吗?
宣大将门一旦除外,那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就是蓟辽了。但蓟辽已经有了辽东李家反对,这已经够了,你总不能说曹簠也反对——他和宣大将门有个屁的差别?
那么,蓟镇?蓟镇当然也有将门,但是没有根深蒂固的将门大族。近二三十年来蓟镇最大的将门其实是个外来户——戚家,也就是戚继光、戚金叔侄。
但是选择戚家就没有选择李家来得那么自然,因为众所周知高务实对戚继光叔侄一直很好。戚继光虽然看起来并不算是有过明显的政治站队,但客观现实就是戚家一直听高务实的号令,多次作战中也对高务实的指挥服服帖帖。甚至,戚金如今的“朝鲜总兵官”还是高务实举荐的。
不过,戚家如果要“反对”,也不是不能操作。比如,戚金如今是朝鲜总兵,但高务实呈报的军改计划中却不把戚金内定为“汉朝第一军军长”,那么戚金就有反对的理由了。
只不过,要怎么找到一个“打压”戚金的合理理由呢?戚金又不是不听他高元辅的号令,高元辅和戚家关系一直挺好,凭什么要打压戚金?这肯定需要理由。
高务实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只好先对李成梁道:“宁远伯有心了,好意心领,铁岭李氏就照宁远伯的想法去做吧。”
李成梁心里松了口气,拱手作别。
两人就此分开,高务实回到府中,正在临近什刹海的凉亭中稍坐,心中思索如何找出戚金反对自己的理由,忽然身边的侍女禀告说叶赫夫人来了。
高务实陡然眼前一亮,转头就看见孟古哲哲款款而来,顿时笑道:“孟古来得正好,一下子就解了我面临的一道难题。”
孟古哲哲懵然无知,愕然道:“老爷,奴家是见您在此枯坐许久,想着来给您送茶的……如何就解了老爷的难题?”
“来来来,过来坐。”高务实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侧,等孟古哲哲坐下,他挥手斥退侍女,对孟古哲哲道:“有件事要你去办。”
孟古哲哲心中一喜,忙道:“那可太好了,姐妹们都能帮到老爷,就奴家一个什么忙也帮不了……”说到此处,她忽然连忙紧紧闭嘴。这话说得好像有点要争宠的意思,她很担心高务实的反应。
然而高务实却没什么反应,反而笑道:“要是你也跟她们一样‘帮忙’去了,那老爷我不是莫名其妙当了鳏夫?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说正事。”
孟古哲哲喜滋滋地点头道:“老爷请吩咐。”
高务实也懒得在意她的用词见外,直说道:“你去给你两个兄长写信,让他们闹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来,要那种……会让戚总戎很不高兴,但又不至于引起朝廷动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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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辅弼(廿七)刘馨来信
时光荏苒,转眼已近入秋。这日高务实刚刚回府,便见到高杞跟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于是问道:“何处送来?”
高杞没有多话,简单答道:“多摩梨。”
高务实一愣,回过神来,恍然反问:“哦,加尔各答?”
“是,叔父。”高杞说着,双手将手里的信封呈上。
高务实一看落款,果然并非高渊,而是刘馨。不过很快他又微微蹙眉,刘馨来信为什么不用飞鸽传书加急,而是一封正式信函?
“还有什么要说的?”高务实问道。
“无甚要事,侄儿告退。”高杞躬身道。
高务实本要应允,忽然心中一动,道:“这几日盯着些朝鲜方面的来信,算算时日,纳林布禄和布寨也该准备妥当,是时候动一动了。”
“是,叔父,侄儿省得。”高杞回答道,见高务实略一摆手,便告退而去。
高务实拿着信封直接进了日新楼,等他上楼进到自己书房,早有眼尖的侍女们掐准时间奉上了茶水。高务实冲她们微微点头,走到书桌前拆开信封看起信来。
才一展开信,高务实就是一愣。
格式不对,这封信居然是用的后世从左到右横写的格式。很显然,在这个时代会如此书写汉字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刘馨了。
等他再一看内容,更有趣了,这封信直接用了后世的白话文,放在此时此刻简直比口语还口语一点。
“致反正没有别人敢拆这封信的收信人:
我原先以为你已经是挺不让人省心的了,想法又多又难搞,不仅得把你自己一辈子搭进去,连我也得跟着劳心劳力。但是我万万想不到,你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儿子还没成年呢,就已经跟你一样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了,在印度这边闹得我一个头三个大!
得了,我还是说正事吧,免得你说我写封信专门就是为了告状。
哦,你儿子上次挨罚的那件事我就不多说了,只简单提几个你可能不太清楚的状况。这小子在事前对于部将们的异样是有所察觉的,但他自己没有认真阻却拦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而是他本就想要通过这样一次杀戮来在外人眼中表现他的杀伐果决,但是他忘了这件事会反过来显得他对军队,尤其是对高级将领缺乏震慑力。
事后我和他就这个问题专门谈过,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很懊恼,毕竟将领们其实并不敢违背他的意志——除非他的意志和你的意志相违背。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年代的统兵者在敌人的土地上杀人本来就稀松平常,有时候是为了震慑,有时候单纯只是为了泄愤,所以我并没有就这一点指责他。我只是告诉他说,有时候越想展现什么,就越容易在那个问题上失分。
我劝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打这一仗,而不是冲着‘我爹希望我打成什么样’来打这一仗。至于他能听进去几分,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你更希望我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多嘴?
然后说说目前的战况吧。印度战场目前整体表现不错,尤其是我军自身战斗表现基本符合预期,甚至可能还稍稍超出预期。
我来到前线的时候,高渊他们已经彻底控制了吉大港,并且在吉大港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天中午于孟加拉湾恒河河口附近击败了一支由莫卧儿收编自原孟加拉苏丹国的舰队。
这支舰队实力比较弱鸡,据战后问询,莫卧儿人不仅自己不熟悉水战,而且对水战整个就没什么兴趣,所以这支舰队落灰很久了。这次他们想起要临时派出来,也不过是希望他们能趁着风向有利,早一点打探吉大港的消息。
这支舰队的规模不大,船型也老旧不堪,而且还都是中小型船只,高渊看过之后大失所望,准备下令一把火烧了拉倒。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用,烧了也就少了,但海军方面认为可以废物利用一下。
他们认为可以留着这些船,等我们进攻孟加拉的时候用来进入一些水深有限的恒河支流,毕竟那些地方不一定适合我们的大海船作战。我和高渊看过细作送来的地形和水系图之后答应了,因为整个孟加拉地区简直河网纵横,跟江南差不多。
然后我们联系上了那位莫卧儿大皇子,还有那个孟加拉当地人的首领。我对这位大皇子的印象比较一般,虽然并未见过面,但从他的回信来看,我觉得有一句评语很适合他:‘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
我们都已经在商议要夺取整个孟加拉地区了,他还在纠结此时造反是不是最佳时机。按照他使者的话来说,大皇子希望在我们成功夺取孟加拉,并且刺激到他老爹阿克巴皇帝派出大军回援孟加拉时,他才会举兵造反。
我估计,他可能是希望等到莫卧儿派往孟加拉的援军与我们交手之后,再在他们背后举兵,然后与我们前后夹击,把那支援兵彻底消灭。我知道这似乎显得有点不智,毕竟那援兵也是他们莫卧儿帝国自己的家底,如果他造反成功,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家底吗?
不过经过我们前线将领合议分析,这位大皇子可能认为此次阿克巴派来的援军要么是他三弟达尼亚尔掌握的嫡系军队,要么就是他老爹阿克巴亲率大军而来。无论来者是他三弟还是他老爹,在他眼里恐怕都最好变成死人。这就说得通了。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当我们提出愿意花五万两白银换取将来在整个莫卧儿帝国自由贸易的权利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而且表示如果这笔钱能在他称帝之前就给,那么当他成功登上帝位之后,可以让‘你们的商人永远只需要缴纳别人一半的税赋’。
我们原本担心他的使者只是随口敷衍,但事后大皇子亲自致函,再次确定了这个承诺。五万两银子的开支虽然在你准允的额度之内,但我觉得你最好亲自确认一下要不要给。
关于大皇子这边的联络结果,我们前线讨论认为基本上可以答应,所以很快发动了对整个孟加拉的进攻——当然,在这之前我们的东线已经取得了胜利,只留下少部分兵力驻守阿拉干,同时我给定南去信,让芷汀姐加派一点人手确保阿拉干的稳定。
哦,对了,你之前提到过好几次的那支葡萄牙海盗雇佣兵也被剿灭。海军方面表示说,这些葡萄牙人除了确实比阿拉干当地军队更敢战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所谓战术先进也就是比阿拉干人先进一点,无论船还是炮,乃至于最后接舷时的火枪阵,表现都很一般。
进攻孟加拉的战斗大致上也比较顺利,看得出莫卧儿驻守当地的主力确实大多都被三皇子达尼亚尔调走了。不过,我们一开始发起的多摩梨之战仍然被迟滞了几天,原因是这地方居然建立了一些海防工事。
后来根据了解才知道,这地方一直是个海港城市,欧洲人以海盗之姿来到这里,吓得不少海港城市都多多少少修了一些海防工事,包括建有炮台的堤坝、入港要道底部插有粗尖的木桩等等。为了搞定这些玩意儿,海军方面很是费了些气力和时间,甚至还伤了几艘船。
当然,最终我们还是攻陷了这个港口,并且在后续作战中顺利推进。那位当地人首领也比较准时的发动了起义,虽然规模比我们双方先前谈判时所说的要小一些……不过反正最后打成了目标,我和高渊都不打算追究这点小问题。
现在需要你亲自下令的事情在于,要不要任命或者说准许此人自号孟加拉苏丹?我看他自己是非常希望自己宣布成为孟加拉苏丹的。
当然,我也得告诉你,前线将领包括高渊在内,都不希望他成为‘苏丹’。或者说,即便你允许他成为和暹罗王、勃固王一样的名义统治者,他们也不希望此人的称号是‘苏丹’。他们认为这个称号的教会属性太明显了,宁可让他称孟加拉国王,也比孟加拉苏丹要好。
再然后是个让那位大皇子高兴的消息,或者应该说是两个:第一个是达尼亚尔在前线酗酒,把自己喝死了;第二个是阿克巴皇帝已经亲自率军往孟加拉赶来。
我估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克巴的大军就算没和我们交上手,应该也已经不太远了。所以,大皇子举兵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在这前后。哈,要不你先去庙里烧柱香,祝那位你高度评价过的阿克巴大帝不要被他仅剩的这个不孝子气死?
我要说的事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最后说点私事吧。听说我哥在吐鲁番附近吃了个败仗,损失了不少辎重,我不得不给他求个情: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草原戈壁作战的将领,现在不得不去打这一仗,那像这种并未造成太大兵力损失的失误就应该在你的容忍范围之内,是吧?
当然,现在来看,一场本该以快打快的战争被迫要拖一年,肯定是挺让你头大的,但毕竟这都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那就不要太为难我哥啦。
最后,帮我抱抱淳儿和浈儿,就说娘亲一定会很快打败大坏蛋,回来陪他们兄妹去天津港看海的。
啵!
知名不具。”
高务实看到最后,忍不住露出难得的真心微笑,下意识将信纸凑到嘴唇边上轻轻一吻。
“都答应你。”他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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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下班后去临市给岳父拜六十大寿,预计周日下午才回。不过在此期间也有可能找到时间更新,具体到时候看吧。
第287章 辅弼(廿八)绩效
别看高务实在禁卫军京北大营已经比较详细的与军方高层议论过了军改事宜,但那其实只是和边军系实力派将领——他们同时也基本代表了各地将门——大致说明改革方略,并没有与军方的另一派重要人物们交换意见,这在政治上自然是不可取的。
因此,次日一早,高务实趁着今日并非内阁执笔的空闲,又与靖难系在京勋贵们约好在五军都督府会面。
如果说边军将门要说服的地方主要在于各大甲种、乙种军的利益分配,那么勋贵们的要求则大不相同。勋贵们从高务实多年前的京营改制起就已经很清楚自身定位,他们现在早就自觉地不参与“一线野战部队”的具体军务,如今主要负责的项目差不多应该说都是后勤和财务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要说服他们自然就要倾向于让他们明白,此次军改不会让他们在财务、后勤体系方面的利益受损——至少不会严重受损。
按照新的军事单位分级,甲种军属于核心野战军,是大明朝廷对外作战的主力部队,而乙种军则分两个层面。
距离边疆较近的乙种军需要有配合甲种军出击境外的能力,而设置于广大内地的乙种军则属于镇压叛乱的主要战力——当然,有必要的话甲种军也可以内调平叛,不过一般而言这应该是不需要的。
简单来说,甲种军属于对外作战的主力,乙种军属于对内平叛的主力。这两者实际上都要求具备野战决胜的能力,只是前者要求更高,后者要求稍低。
既然这两者都需要野战决胜,那么直接管理权或者说统兵权当然就得被将门拿走,勋贵们有自知之明,他们不会参与,也确实没能力参与。
然而在此之外则还有规模庞大的丙种军。
之前说过,大明的军队除了独一档的禁卫军66598人,就是编制规模大概为50万的甲种军,以及编制规模大概在67.5万的乙种军。除此之外,剩余其他兵力统统归属于丙种军。
有人可能纳闷了,以上“三军”就已经超过124万之多,大明还有“其他兵力”吗?当然有的。大明在永乐年间全国理论兵力曾经高达280万,而眼下的纸面兵力也有230万以上——当然,你要讨论缺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高务实之所以要军改,其中一个方面本来就是要解决“缺额”问题,所以他才不在乎当前到底缺额有多大——不管现在缺额多大,反正将来不准缺额了。
当然,高务实也不是要让这剩下的八九十万人真的都去做脱产士兵,如果这样操作,那他这个户部尚书非得一夜白头不可,根本养不起嘛!
所以他的处理办法十分简单:照抄京营制度。换句话说,全国兵力在去掉“三军”之后,剩余的“丙种军”要全面转成“生产建设兵团”。唯一的区别只有一点:丙种军要承担“危急时刻充实乙种军兵力”的预备役任务。
这么做实际上是一边给甜头,一边提高要求。在高务实参政之前,大明的普通军户其实早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主要作战兵力基本都是各大将门的家丁军配合尚有一定战斗力的边军形成,内地的卫所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稀烂。要不是这样,几十个倭寇就敢杀到南京城下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而现在,高务实要求他们能够在必要时刻充实乙种军,这就意味着他们每年多多少少要进行一定强度的训练——最起码简单的军令要能听懂,简单的列阵、瞄准、开枪要有个架势,至于体能问题高务实反倒不担心,一群平时负责“建设”任务的人,体能怎么着也应该是能凑合的。
这是提高要求,那么什么是给甜头呢?勋贵们都在京城,控制京营生产建设兵团并不难,但各地卫所都转成生产建设兵团之后,他们可是控制不过来的。
不过这其实不是问题,地方官还要给京官上“炭敬”、“冰敬”呢,你地方上的生产建设兵团能不给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上贡?所以,只要高务实确定五军都督府有领导全国各地生产建设兵团的权力,以上这些实际上就都解决了。
当然,高务实也不能指望勋贵们和地方卫所指挥使们的节操,因此该派设的财务监管人员必不可少,否则让这些人自己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那肯定和没改革一模一样。
勋贵们固然是高务实多年的“忠实盟友”,但对于自己的利益依旧看重,对于高务实提出的监管问题,他们着实了解了一番,然后一个个面露难色。原因很简单,高务实对监管这一块看得确实有点紧。
按照高务实的说法,监管也并非一家执行,而是直接给干到“三司会审”——兵部、户部各派卫所级常驻吏员监督,每年还会不定地、不定期的派专员抽检,而朝廷过去就有的巡按御史监督制度也要照旧执行。
忽悠监督这种事,最好的情况就是监督权集中,因为监督权越是集中,收买或者串通的成本就越低。相反,如果监督权很分散,而且具体执行人不停变化,那就很难办了。你不可能把所有环节通通收买过来,甚至连可能临时派来的人都收买,因为那种成本谁也承受不了,你还不如老老实实不搞鬼。
再说,天底下的海瑞虽然少,但总归是有的,万一你哪天就是碰到一个怎么也收买不了的家伙来巡查,以往花在收买上面的钱岂不就全搭进去了?
所以,高务实这套常驻监察配合临时巡查的制度虽然也不敢说十全十美,但肯定会大幅提高贪腐成本,从而使得清廉度有效提升。
与此同时,高务实到底是前世在基层干过的人,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如果这各级指挥真的一点油水都捞不着,那就别指望人家有什么事业积极性了。因此,合理的激励措施也得跟上。
这方面其实也不难,依旧可以照抄,而且同样是自己抄自己——把京华在商业上的“绩效制”拿过来就行。反正生产建设兵团虽然要承担朝廷的军屯和徭役,但就和京营的生产建设兵团一样,它是可以盈利的,而且盈利的那部分里头,绝大多数利润归他们自己,只有大概五分之一需要上缴国库。
所以这件事就好办了:各级卫所在做完了朝廷要求的军屯、徭役之外,还可以自行选择承接民间(包括当地衙门)的各种生产、建设任务,最后上缴五分之一给五军都督府,多余部分自行开支。
与此同时,户部、兵部会联合制定各级卫所军官们的奖励标准,也就是在盈利中按比例划归军官分掉,跟分红一样——你们干得好就分得多,干得糟就分得少。
至于你说干亏本了,那不好意思,高元辅也安排了惩罚机制等着你:记过、留职查看、降级、开除,直到抄家、处决。
这可是大明,不要指望“文明时代”的那种柔情款款,死缓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说砍头那就真的会掉脑袋。
当然了,做生意能做到掉脑袋也不容易,一般人干得再差,大概顶多也就能混个开除。如果干到抄家,那说明出了大问题,比如亏大发之后发不出工资,结果闹到治下军户骚动、暴动。杀头就更不必说,得是军户暴动产生了严重危害。
总之,高务实改革从来不会走极端,一边要解决原先的历史遗留问题,一边也要让认真做事的人能够获得显著好处。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这些大体构想说给勋贵们之后,高务实从勋贵们的表情来判断,他们大概是能接受的。不过到底是兹事体大,而且勋贵们虽然依赖高务实,但毕竟比将门更有地位和底气,最后还是表示需要一定时间商议。高务实对此表示理解,表示三日之后再来详谈。
勋贵们当然不会让高务实如此公事公办的跑一趟,又在五军都督府内设宴款待,宾主尽欢之后才全体恭送元辅离开。
其实高务实很清楚,所谓需要一定时间商议,其实这个“一定时间”并不需要三天那么久。勋贵们主要是不能当着他的面商议,他高元辅一走,估计勋贵们连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商议出个大概。
毕竟这里头高务实还是留了不少利润的,只是需要下面具体做事的那些指挥使、千户、百户之流有点经营头脑。至于勋贵们,他们简直是赢麻了好吧!什么事都不用做,坐在五军都督府里就能每年享受全国卫所五分之一的利润!
虽然说这些钱他们也不可能都自己拿来分掉,但是高务实说得很清楚,“各级”都有“绩效奖”啊!怎么着,我五军都督府安排合适的指挥使去管理各地生产建设兵团,干出来利润就没我都督府一份绩效?有些话不必点穿罢了。
勋贵们真正需要商议的其实是各家如何分配这些利润。高务实猜测,他们大概要讨论一下全国各地卫所的任免权如何分配。比如说你成国公府分到山东各地指挥使的任免权,他英国公府分到河南各地指挥使的任免权,如此种种。
当然,肯定还要留出一些地方卫所的任免权做自由分配之用,因为朝廷有时候会提拔有功老将来都督府任职,如当年刘显就来都督府任职过。
不过这些事高务实就没兴趣仔细琢磨了,因为没那个必要。对他来说,把改革顺利推行下去就行。制度的大框架定下来之后,具体细节他不关心,除非出了什么问题需要纠正。
等他这日下午在户部忙完部务,回到南宁侯府时,一条意外的消息让他有些愕然。
日本内战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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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乡下办酒席太过于热闹了,门前摆满,打牌的、唱K的,实在没法码字。
另外,根据各位读者的反馈,日本内战的内容我计划一章写完,就用类似于上一章刘鑫来信的方法简写。
第287章 辅弼(廿九)关原还是安土?
日本内战开打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毕竟让日本打一场内战本来就是高务实的目标,他也为此做了足够多的铺垫。按他的计划来看,这场仗早打晚打反正都得打,否则人数太多的武士阶层必定会成为将来高演主政日本时的隐忧。
当然,也不只是为了高演,毕竟整个日本也只是高务实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不过它这颗棋子稍微大了那么一点而已。
日本在高务实的棋盘中将要扮演的角色其实还算不错,毕竟日本人的汉化程度相对较高,基本上和朝鲜、安南处于同一水平。与此同时,日本的民族特性相比安南又有一定优势——更勤奋,忍耐力也更强。
通俗点说就是既足够顺从,又足够肯干,特别适合收下当狗。只要操作得当,日本人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众所周知,日本土地面积狭小而偏偏人口众多。高元辅慈悲心肠,最是看不得这般惨像,因此早就决定要为日本列岛减负。
内战也算减负,但这只是第一步。等内战打完,他们内部稳定下来,高元辅就要大量征调日本人南下南疆、南洋了,甚至可能还要征调去南亚次大陆,以作为京华麾下与安南、暹罗等汉化程度高的几个王国一个档次的“助手”存在。
当然,户籍归化制作为高务实的得意之作,南下的日本人也是一定能够享受到的。这可是高元辅对日本人的大慈大悲,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待遇。
最终这些日本人能混到哪一步,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表现了。不过高元辅回忆起他当年那个时代日本对他美爹的态度,就觉得眼下的日本人应该也是“未来可期”的。
言归正传,这次日本内战的爆发到底还是少不了外部因素的推动——换句话说,就是成田甲斐挑起的。
按理说,甲斐姬作为一个日本女子,而且是大名世家作为女武士培养的人,似乎不应该做出这种挑动日本内战的事来才对。其实不然,后世人习以为常的“民族观”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文化中并不存在,或者至少可以说,并不明显存在。
日本也是如此,他们此刻并未学懂中华文明中一个很关键的理念:华夷之辩。正是因为如此,日本也好,朝鲜也罢,亦或者安南,他们才都很喜欢使用“小中华”这个概念。殊不知,当他们在用“小中华”自称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明白“中华”的真正意涵。
与“中华”相对应的只有“蛮夷”,因为“中华”也好、“华夏”也罢,这个概念之所以会被提出,就是为了作区分——我与非我。
“我”乃是文明的中华,尔等“非我”,皆为蛮夷。
既然如此,你说你是什么“小中华”,那是个什么玩意?介于文明和野蛮的中间层吗?所以,日本什么的,别看汉化程度已经比较高了,但归根结底还是没学到精髓。即便他们读的也是中国书,也知道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们要么没弄清“我”的“族类”究竟有多大的范围,也不知道如何完美区分。
当然,他们现在本来也区分不了,因为不论是日本文化、朝鲜文化、安南文化,都是从中华文化延伸出去的,好比是某种“支流”。当他们需要弄清楚“我族类”的范围时,就必须从文化上溯源,结果一溯源就到了中华文明,那怎么区分呢?只能承认中华是他们的文化母国。
再加上日本在宋朝时就有找宋朝赴日商人“渡种”的优良传统,因此现在的日本人并不会在文明上排斥汉人,反而很愿意与汉人通婚,并认为这能让自己的后代得到某种“提升”,在家族中不仅不会受到歧视,反而还会被高看一眼。
简单地说,此时日本人的心态,就有点后世某些被籽油皿煮洗脑洗傻了的人一样,对“中华”是以膜拜为主的。有人可能会问,那丰臣秀吉是怎么能发动壬辰倭乱并把目标定在取代大明的?
道理很简单:入关。也就是“夷狄入中华则中华之。”
正因为他们自己都只敢说自己是小中华,而又心心念念那个大中华,偏巧中华文明自己也说“夷狄入中华则中华之”,那岂不是妙哉——我打进中华之后,我就成了中华了啊!还有什么理想比这样的屌丝逆袭剧本更让他们心潮澎湃?
当然,这些东西大多属于此时日本人的潜意识心理,平时他们自己都未必会去琢磨,就像如今的甲斐姬:我都是高家的人了,我当然是要为夫家打算啊!再说,这样做对成田家也有极大的好处,我为什么不做?至于你说日本,得了吧,日本不过是小中华,我都大中华了,那小中华还有什么好眷念的?
甚至在她看来,说不定“大中华”本来就是可以把“小中华”囊括在内的一个概念。这就好比你是个县令,平时听知府的话当然没问题,可哪天巡抚来了,你听巡抚的话有问题吗?那更别说是皇帝来了。
甲斐姬具体做了什么呢?当然是推波助澜,两头支助,将双方都武装起来,使得双方都认为局势已经明显对自己有利,是时候与对方决一死战,逐鹿天下了。
甚至,为了平衡双方的实力,甲斐姬还在请示过高务实之后重新给“东西两军”分配了几个砝码人物。
比如,原历史上阴差阳错跑到西军一边的岛津家,这次由于岛津家早已是京华多年的贸易伙伴,全日本都知道他们的立场,所以也就提前站队了德川家康。
但是也有并不为外人熟知的,比如黑田家,他们并未表明过立场,这次就被甲斐姬安排去了西军——虽然他们在原历史上也属于西军,但主力并未去关原,这次却被安排去打决战。其余还有一些大名家,看似都有自己的立场,实际上是被甲斐姬奉命操纵的,就不一一例举了。
到最后只剩一个问题:如果说东军方面的德川家康可以相信京华是支持他的,那么西军方面凭什么也敢相信呢?
道理很简单,甲斐姬告诉石田和毛利等人,明确说:“多少人都在两头下注,京华又为何不可?”众皆恍然。
是的,无论是这次的日本内战,还是原历史上的关原之战,实际上很多大名家都是两头下注。这其中最简单的方法,比如家中有两兄弟,那就一个去东军,一个去西军;有两父子也一样,父亲去了东军,那儿子就去西军。
听起来仿佛有点离谱,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各家大名混到如今都不容易,尤其不少大名还都是祖传的家业,前人们的智慧当然也要继承一点。在乱世中并非人人都能问鼎,更多的人都有一点底线思维:我起码不能把祖业玩没了。
所以,两头下注才是最实际的选择。就算其中一个倒了大霉,至少另一个总能混点功劳,这功劳不说让他获得多少赏赐,至少总该可以保住家业不是?
很早就说过,日本人重的是家名,不是其他。
至此,战争所需的一切都已具备,只差一点火星了。
火星很快来了,而且不出意外,依旧是《直江状》。这件事前文有述,就不重复了。总之,德川家康照例借此发动了对上杉景胜的“惩戒之战”。
作为回应,石田三成举起了他那让后世迷惑不解但确实十分著名的“大一大万大吉”旗帜,号召“忠于丰臣家”的大名和有志之士起兵响应。
最终,德川家决定在在清洲城会聚大军然后“上洛”,而石田三成则决定在大坂城会聚大军,然后去迎战德川家康。
高务实看信看到此处不由一笑:“这倒是有意思了,清州、大坂。如此一来,该不会那决战之地仍是在关原吧?”
关原之战挺有名,但关原具体在哪却是很多人不曾注意的。其实这地方就在岐阜城外不远,那一片小平原都被称之为关原。而岐阜,则是丰臣秀吉当年的主君织田信长崛起之地,原名稻叶山城。
不过高务实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历史上之所以东西两军决战会爆发在关原,主要是因为东军主力莫名其妙的被拖延了一段时间(当然还有其他原因)。
倘若没有这一出,大坂离岐阜可比清州离岐阜要远得多。假设双方约好时间各自从大坂、清州出兵,相向而行,那么双方其实更应该在织田信长后来那个更加著名的居城——安土城相遇才对。
高务实继续往下看,“……各自兵发,西军先至伏见城拜见。少主秀赖出见三成,并未明言支持与否,只言:‘你要去打仗?那就好好打仗吧’。三成则语于众人道:‘少主勉励我等好好打仗’……
家康至清州督战,城乃下,大宴一日。由是至岐阜,又大宴。身边有问:‘何不先取三成人头?’家康笑而不语。次日,城外有车队至,家康亲自检阅,乃明制大筒十门。家康笑语众人言:兵可发矣。”
PS:基本完成,留个战果说明放在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