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正国本(圆四)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虽然说朱翊钧在东暖阁召见臣下一般都是商讨私事,不过高务实倒也不是很在意。朱翊钧选什么议题是朱翊钧的事,他高务实主动提及什么议题,那是他务实的事。这么多年来,朱翊钧还从来没有不让他说话的时候。
何况,现在的高务实作为朝廷重臣——顶梁柱一般的重臣,朱翊钧就更不可能不让他说话。
来到东暖阁外,高务实一眼就看见陈矩面带微笑地下了台阶来迎,正准备寒暄,却不料陈矩小声道:“侯爷,皇后娘娘也在。”
高务实半只脚悬空正要上台阶呢,一听这话直接停住了脚步,愕然道:“皇后娘娘在?那我等会儿再求见吧。”说着就把抬起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在台阶下站好。
“不然,不然。”陈矩依旧面带笑容,道:“是皇爷请皇后娘娘来此的,而且不仅是娘娘,小爷也在。”
高务实目光一凝,盯着陈矩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小爷?”
“是,小爷。”陈矩也认真地回答道。
“事情终于定下来了么……”高务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天,又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陈矩:“近二十年的国本之争,终于定下来了么?”
陈矩深吸一口气,缓慢但坚定地道:“咱家以为,今日皇爷请侯爷前来,就是要下定最后决心,所以只要侯爷足够坚定,则此事必成!”
高务实依旧抬着头,但却慢慢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看着陈矩道:“我知道了,辛苦麟冈兄。”
“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要说辛苦,侯爷这些年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呐!”陈矩慨叹道。
高务实淡然一笑:“麟冈兄过誉了……既然如此,就请麟冈兄代为通传一声吧。”
陈矩点了点头,伸手虚引,指了指候宣的位置,道:“请侯爷在此稍候。”高务实颔首致意,上了台阶,走到门外不远处立了避雨罗伞的位置——今日并无雨,这罗伞只是告诉臣下该站在哪儿。
陈矩进门禀报暂不去说,高务实站在伞下,小声默念:“小爷……”
刚才陈矩第一次提到“小爷”二字的时候,高务实就立刻严肃地反问过一次,陈矩也严肃的回答了。现在,高务实又在念叨,为什么呢?
因为“小爷”对应的“皇爷”,它是宫里人对太子的专门称呼。很早之前就说过,明朝宫廷之内,至少在朱棣定北京为皇帝行在之后,北京宫廷之中的不少称呼就开始“北方化”了,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爷”字的使用明显增加。
“爷”这个字有其自身的历史发展渊源,这个字如果看简体写法很难看明白,得看繁体:它写作“爺”,上面是“父”,下面是“耶”。
在“父”字的甲骨文字形中,“父”字是一只手握着石斧之类的器物。远古时代人们学会利用工具进行生产劳动和进行战争,这对开创新的生活具有重大意义,所以“父”是远古人对从事劳动和战争的男子的一种尊称。
那么,一个家庭之中谁是主要劳动力,谁是在部落需要时必须参加战争之人?当然是家中的成年男子,所以经过一段演化之后,古代汉语中“父”就固定下来了,成了“父亲”,是一家之长。
可以说,父权社会的形成,源于古代部落社会最重要的三件大事之二都只有成年男子能够作为主力来承担:生产与战争。[注:另一件大事是祭祀。]
有史可考的是,直到唐时,“爷”字都没有出现,而唐时之人口语称呼父亲之时为“耶”、“耶耶”——这个音最后化为了爷。
杜甫的《兵车行》中说:“耶娘妻子走相送。”其中的“耶娘”就是父母,也就是说,唐代人说“耶”并不是祖父而是父亲。
这可不是孤证,比如李世民在写给李治的书信中,落款也往往都是“耶耶敕”——敕是因为李世民身为皇帝,写什么都是敕,而“耶耶”就是他在自己儿子面前的自称。
其实何必等到唐朝,早在晋朝以前,人们就已经将自己的父亲称作“耶”,不过这里就不多追述了。总之,到了宋代,人们在“耶”的基础上加上形旁父字,写成形声字“爷”字。
再往后发展,“爷”字由最初表示父亲的意思逐渐抬高了辈分,专门用于称呼祖父以及和祖父同一辈分的男性。而在明以后,“爷”字就已经被人们用来称呼祖父或者地位尊贵的男性了。
由于北京这边“地位尊贵的男性”特别多,所以以北京为中心,让“某爷”的称呼发散开来。到了后来鞑清入关,也接受了这种风俗,以至于后世一看清宫戏,整个剧里就已经完全爷来爷去了。
总之,明清两朝都爱把皇帝称呼为“皇爷”、“万岁爷”、“万岁爷爷”,也都爱把太子称呼为“小爷”,原因就在于此时“爷”字主要表现的是此人地位尊贵。
既然主要表现地位尊贵,天底下地位最尊贵的一对父子,那自然就是皇帝和太子——“皇爷”与“小爷”了嘛。
陈矩能一直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坐稳,很大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他性格谨慎稳重,他既然敢在高务实面前把皇嫡子称为“小爷”,自然是对今日之事有了足够的把握。
只不过,这把握从何而来,高务实目前尚不清楚。
“宣——奉天翊运推诚守正文臣特进左柱国太傅太子太师兼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南宁候高务实觐见!”
随着一声高声宣召,高务实从思索中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亲自喊出这一声的陈矩,心里多少有点嘀咕:在东暖阁宣召既然一般都被皇帝定义为谈天家私事,那又何必把我的全部官衔职务都念一遍?这应该是在更加正式的场合才用的呀。
看来,是真的要谈太子问题了,只是朱翊钧不知何故,故意要将其定义为“天家私事”。
不过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高务实收回目光,平心静气,稍稍低头走进了东暖阁。
他故意低着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看到正坐殿中的朱翊钧膝盖以下部位,以及身侧另一个明黄裙装下摆,便俯身下拜,参见道:“臣高务实,参见皇上、皇后。”
动作虽然正式,但毕竟是在东暖阁,万岁、千岁什么的他就省略了。
朱翊钧笑着道:“务实不必多礼,平身吧……来人,给南宁候赐座,赐锦座。”
赐座和赐锦座,看似一字之差,其实还真有点不同。一般来说,皇帝所谓赐座,很可能就是让太监们随便搬个小凳子,这在明清两朝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厚待。
如果是赐锦座,那就是正儿八经要给太师椅一类的座椅了,而在如今这刚开年没多久的时节,太师椅上还得铺些皮毛锦缎之类用于保暖防寒,这是极了不得的礼遇。
当然了,高务实本身地位确实也高,比如他刚才的全职衔中的那个“特进左柱国”,这个正一品的文勋在原历史上整个明朝就只有九个人获得:洪武三年,李善长、徐达封为左柱国;正德初,刘健以顾命大臣得封左柱国;另外就是李东阳、杨廷和、梁储、杨一清、张居正、申时行。
不过,由于这一世冒出个高务实来,导致高拱取代了张居正,高务实自己则取代了申时行……倒也还是凑足九个名额。
这样的地位,皇帝要优待一下也说得过去。
高务实坐好,依旧微微低头,这主要是做臣下的不便直视皇后——虽然他早些年见过很多次,但今天情况不同,态度必须端正。
倒是他这样一来,朱翊钧反而有点不自在了。根据朱翊钧的经验,一旦高务实如此正式,那么谈话的时候他就会克尽臣礼,这样在朱翊钧看来反而不利于今天的谈话。
心思一动,朱翊钧干脆起身走到皇后面前,示意皇后把孩子给他。王皇后十分顺从地递过怀中正在酣睡的皇嫡子,朱翊钧看了一下,下意识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然后,他就抱着孩子走到高务实面前,道:“务实,你来看看朕的孩儿。”
皇帝起身走到自己面前了,高务实当然不能坐着,已经主动站了起来,微笑着看了那襁褓中的孩子一眼,然后露出一些惊喜,问道:“皇嫡子的黄疸已经去了?”
朱翊钧高兴道:“是呀,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见皇儿是有大福之人。”
这种话高务实自然要附和,连连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臣观皇嫡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耳厚颈长,肤白透红,诚然大富大贵之象。恭喜皇上,恭喜皇后。”
皇后此时显然不会插嘴,朱翊钧则笑着看了看高务实,忽然把孩子稍稍往前托举,道:“非你之功,朕不得有此子,你也来抱抱他吧。”
这一下就完全出乎高务实的预计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道:“臣乃外臣,按理说……”
“朕让你抱就抱,谁敢嚼舌?”朱翊钧虽然依旧保持笑容,但淡淡地笑容之外,语气中却透这三分杀气:“将来朕还要他尊你为亚父呢,这算什么?”
高务实一时背脊发麻,差点怀疑朱翊钧今天是召他来杀人灭口了。问题在于朱翊钧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反而不敢拒绝,只能一边伸手,一边故作轻松地笑道:“皇上说笑了。”
朱翊钧正要说话,却不料这孩子短时间内换了两个人抱,可能是被吵了瞌睡,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清澈明亮的两只眸子左看看、又看看,似乎觉得这两人都不怎么眼熟,一时间露出些许迷惑。
高务实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孩子刚一交到他手中就哇哇大哭。虽然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毕竟……现在情况有点特殊,自己甚至有点怀疑朱翊钧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多了这么一出,那就更不知道朱翊钧会作何感想了。
朱翊钧似乎也很关心这个按理说不是问题的问题,认真地看着小家伙,凑近一些,笑道:“呀,我儿醒啦?喏,你看看是谁在抱着你,喜不喜欢呀?”
另一边的王皇后听了这句话似乎也有点紧张,下意识起身走了过来,口中道:“灏儿醒了?是不是饿了?乳娘方才跟来了吗?”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只是继续看着高务实手里的孩子。这孩子本来迷迷糊糊满脸疑惑,此时看见娘亲过来,一下子就露出笑容,然后好似放心了一般,微微偏过头,靠在高务实胸膛边,又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朱翊钧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务实,朕以前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小孩儿是最敏感的,他是感觉到在你这里很安全,这才会继续睡的……好!”
高务实很是松了口气,也顾不得背上都被冷汗浸湿了,满面春风地道:“不瞒皇上说,臣刚才生怕自己战场上得多了,身上带着煞气,会惊扰了皇嫡子呢。”
朱翊钧哈哈笑道:“你是文臣,还是当世大儒,能有甚煞气?”说着伸手又把孩子接了过来,转身递给走过来的王皇后,打趣道:“皇后,朕这是让灏儿沾点文气,你着什么急?”
王皇后接过孩子,微笑道:“臣妾哪里着急了?再说,若皇上早说是让灏儿沾点文气,臣妾刚才可宁愿灏儿饿着也不肯挪步呢。”
朱翊钧笑得更畅快了,转头对高务实道:“错非祖制不许,朕看皇后恨不得把灏儿放在你家养大才好,那文气才叫鼎盛。”
这话可不能随便乱接,高务实连忙道:“这可不成,且不说臣才疏学浅,就说以皇嫡子之身份,固然需要一些文气,但更重要的却是贵气,这却是要在皇上身边才有的。”
“就你会说话。”朱翊钧又打了个哈哈,然后对王皇后道:“乳娘就在耳房,皇后看看灏儿会不会真饿了,朕先和务实说点事。”
王皇后会意,点头道:“臣妾知道。”
刚准备离开,她忽然定住,微笑着对高务实道:“灏儿这般亲近高爱卿,希望将来高爱卿能好好教导灏儿。”
高务实一怔,下意识看了朱翊钧一眼,但朱翊钧只是微笑不语,因此高务实只好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书友151019194830683”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83章 正国本(圆五)臣请去职闲住
为什么高务实回答这句话之前还得朝朱翊钧看一眼呢?因为这怀抱中的朱常灏虽然已经被陈矩称呼为“小爷”,但毕竟此时皇帝并未亲口说出这句话,那么高务实就不能理所当然地完全按照太子来对待他。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有明一朝对皇子的教育问题了。大明因为常常被后人认为奇葩皇帝多,从而使人认为明朝的皇子教育很有问题。
其实不然。至少从制度层面而言,大明对于皇子的教育是有比较系统的规定以及不少“惯例性安排”的。
有明一朝的皇子要接受教育,大致可以分为“学前教育”和“正规教育”两个范畴。其中“学前教育”基本上是后妃教育和宦官教育。
一般而言,中国历代皇族宗室子弟从一出生便生长在深宫内苑,没有达到一定的年龄是不允许出宫的,而一般的朝臣和侍讲人员也不能进入后宫内庭,大明当然也是一样。明朝宫廷内的幼小皇子就处于这种状态下。
于是,诸幼小皇子的启蒙教育通常便由太后、皇后及其生母来承担了。当然,本身这也是中国古代社会的普遍情况,不仅皇族,其他世家大族、地方豪强甚至普通家庭,大致都是这样的模式。
那么,后妃能管好小皇子的启蒙教育吗?一般来说其实是可以的。
太祖的皇后马氏“仁慈有智鉴,好史书”,“勤于内治,暇则讲求古训。”由于马皇后自身对史书古训掌握较好,她对小皇子的读书教育也十分严格。
众所周知,明清时期以程朱理学为国家的正统思想。洪武年间就已“诏以熹书立于学宫”。所以,对于朱熹的作品及思想,大明的皇帝们都会想尽办法让他们的子孙去学习钻研。这其中,朱熹的《小学》在大明宫廷里就是非常重要的蒙学教材。
马皇后以《小学》为范本,在教幼子识字、学习规范礼仪的同时,也给予他们一些道德品质的约束。而成祖仁孝皇后徐氏,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当时人称她为女诸生中的人杰。
那么,马氏、徐氏这样聪慧贤达的皇后在明朝算少数吗?倒还真不是。有载:“本朝仁孝皇后着《内训》,又有《女戒》,至章圣皇太后又有《女训》,今俱刻之内府,颁在宇内。”
可见,后宫女子尤其是太后、皇后,她们大多出身在中下级官员家庭,自己也是读过书的,即便早年读得不够,入宫之后也有读书的机会。
因此,她们把宫中原有的启蒙教材加上自己的感悟编成警醒幼子的书籍及话语,立于内府之中,让诸幼子耳濡目染,从而达到学习借鉴的目的。
你也许想说她们的学问水平恐怕高不到哪去,这话或许不假,但这样的学问水平只用来给幼小的皇子启蒙,那是再怎么也够了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些太后、皇后对小皇子们管教严厉,比如朱翊钧他生母李太后,这个不必再说。总之,小皇子们的学前教育第一站,就是后妃们的教育。
然后就轮到宦官教育了。这一点是大明朝少见的与朱元章无关的制度。朱元章在稳定大明江山后,以史为鉴,为防止宦官局面的出现,他在宫中安置的宦官内侍不到一百人,并颁布祖训规定宦官不能穿外臣的衣服,不能兼任文武大臣的头衔,而且宦官的衣食住行都应该在内庭里,从而限制了宦官的人身自由。
朱元章还命人立一块铁牌在皇宫门口,上面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但是很显然,这项立意良好、抑制宦官的政策并未持续多久。到燕王朱棣靖难成功而登基为帝后,他多委任宦官出使、监军、分镇及安排臣民的大小事情,并选教官进入内庭教宦官识字。
到了正统初期,“太监王振于内庭开设书堂,选翰林检讨正字等官入教,于是内官多聪慧知文义者。”自此以后,宦官的文化水平逐步提高,并由专门教育机构内书堂为其教育提供后盾。而相应的,幼小的皇子在未出阁教育前,除了后妃教育外,宦官对皇子的教育也成了非常重要的一环。
由于内庭的宦官侍从每天都和宗室幼子在一起,他们的一言一行对皇子成长都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成祖时期,宦官大多“占对娴雅,成祖爱之,教今读书,涉经史,善笔札,侍仁宗东宫。”
宦官在内书堂学习的有《四书》、《五经》、《大学衍义》及《贞观正要》等。这些知识的学习对幼子的辅导教育是有一定作用的。比如,宪宗的儿子朱右樘从小在内庭里长大,于是只能和太监相处,在他九岁时,便有有学问的太监口授《四书》及古今政典给他听。
当然,宦官的知识水平到底还是有限,只能教授给皇子比较表面的知识。因孝宗和宦官接触较多,在他继位后,孝宗又选派宦官刘瑾来侍奉东宫太子读书。刘瑾自小奸诈,口才也好,会读书识字,又经常通过悱弄取悦太子,孝宗就对刘瑾更加器重。
世宗朝时期,则命知书识字稳重的老成宦官陪伴皇子读书、识字及学习宫内的基本礼仪。比如隆庆早年一直没有机会正规获得教育,主要就是由太监陪同读书。
直到后来嘉靖成活下来的儿子越来越少,嘉靖迫不得已,才命当时的裕王出阁读书,并派了高拱、张居正、陈以勤等人教导裕王,隆庆这才接受正规教育。也正因为隆庆此时才知道以往自己学的东西有多浅薄,所以后来对他的“班主任”高拱才会那样尊崇和信赖。
至于原历史上在神宗朱翊钧之后总出文盲一般的皇帝,那更多的是一种意外。比如泰昌帝朱常洛因为国本之争迟迟不能出阁读书,当了皇帝又立刻驾崩,导致他的儿子天启帝根本没有完成学业就匆匆继位,木匠皇帝由此而出。
至于崇祯“圣君”朱由检,这位爷本来只是信王,朝廷压根没有为他安排储君教育,从小学的都是如何做好一位混吃等死的好藩王。
谁料他皇帝哥哥划船掉水里,才二十三岁就因为感冒发烧(可能)死了。朱由检陡然捡来一个皇位,自己却根本不会当皇帝,偏偏还自认为学富五车,于是就把能犯的错犯了个遍,终于把大明朝各种纤芥之疾生生十几年就养到了病入膏肓。
说回来,皇子的学前教育这一块一般来说跟外臣关系不大。就算朱常灏将来的学前教育,理论上和高务实也没什么关系,除非他偏要干预——比如给朱常灏挑选大伴什么的。
不过,正规教育——即皇子“出阁读书”,那就和高务实有关系了,尤其是在朱翊钧刚才这般表述之后。
“皇子出阁读书”分为两类:皇太子出阁读书和皇子(亲王)出阁读书。这里要划重点,前者和后者的之间的轻重差别非常、非常、非常巨大。
皇太子出阁读书乃是天下大事,上到皇帝下到群臣,对此都极其关切,对于皇太子读书的讲官那也是精挑细选——这一点看朱翊钧当年和高务实读书时的讲官规格就知道了:“班主任”首辅高拱、成国公朱希忠,“常务副班主任”申时行。
与之对应的寻常皇子或未成年亲王出阁读书,那就是走个过场。除了嘉靖朝的裕王之外,其他基本上随便敷衍敷衍也就是了——当然,一开始的时候还是重视的,比如朱元章对此还是挺重视的。
不过,以上只是简略的说,这件事还是要专业点,得从制度上讲讲。
皇太子是“国之大本,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也。”皇太子作为国家的储君,其教育自然受到格外的重视。明太祖朱元章总结历史教训,建立起富有从政经验的勋功大臣兼任太子东宫官的体系。当然,朱元章不为东宫设立专官,主要是为了防止形成以太子为中心的权力决策中心。
在明朝初期,没有成立专门的东宫官属体系,除太子少师、少傅外,其它如詹事、赞善大夫等都由元老大臣兼领担任。洪武二十年,设置詹事院。其后又改为詹事府。随后又增加了左右春坊司纪郎、司谏、通事舍人。
成祖继位后,便命沿用以前的旧制度。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和司经局共同辅导太子。这四个机构之下又分别设置了相应的官职。
具体而言,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少詹事左之,“凡入侍太子,与坊、局翰林官悉直进讲《尚书》、《春秋》、《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诸书,前期纂辑成章进御,然后赴文华殿讲读,讲读毕,率其僚属,以朝廷所处分军国重事及抚谕诸藩恩义,陈说于太子”。
春坊大学士“掌太子上奏请、下启笺及讲读之事”。
洗马“掌经史子集、制典、图书刊辑之事,立正本、副本、贮本以备进览,凡天下图册上东宫者,皆受而藏之”。府、坊、局其他官属,亦各有职掌。
詹事府多由他官兼领。天顺以前,或以尚书、侍郎、都御史兼掌。成化以后,则率以礼部尚书、侍郎由翰林出身者兼掌之。至于春坊大学士,景泰后只有杨廷和曾担任此职,后不复设,司直、司谏、清纪郎等官亦不常置。
明中后期,“皇太子出阁读书,亦每点别员教读,詹事府、左右春坊和司经局在辅导太子方面已无实际作用,纯粹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明初对东宫官属的设置逐渐发展完善。詹事府、左右春坊和司经局各司其职,分工详细,有章可依,从而为太子的出阁教育提供较为完善的教育体系。
当然,虽然东宫官属设置较齐全,但其内部的教务人员如詹事府,则大多由他官兼领,像司直、司谏等官职在景泰后都不曾设置。总之,到了明中后期,詹事府等官属更是形同虚设,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辅导太子出阁读书的功能。
顺便说说皇子、亲王读书,明初朱元章在确立封藩体制时就说:“亲王受封,未之国者,当出阁读书。”。对于年龄尚小的亲王,至少朱元章对他们的教育还是非常重视的。
他对诸王实施教育的教务人员规定:“讲官选部曹或进士改授翰林官充之”。在官职的分配上有翰林检讨两人,侍诏两人,侍书两人,翰林检讨的人员大多是进士出生,而侍书则是从中书舍人中挑选出来的。
到了天顺年间,宗室亲王早已没了实权,朝廷对于宗室亲王的态度基本就是养猪。既然养猪而已,读书如何也就不重要了。于是,英宗改用进士二人来专门负责亲王出阁教育。等到亲王真正就藩离开宫廷后,进士人员就会升为王府长史,继续辅导亲王读书学习。
总体而言,原本亲王出阁读书的教育机构设置虽然没有太子詹事府、司经局那么谨慎严密,但它的人员分配也算比较完善的。到了英宗之后,这制度就改成随便教教就好,而且……恐怕还存在一种“最好别教得太好”的心态。
当然,这样一来,正常进士都不愿意去教导亲王们,因为刚才说了,亲王之国,这两位进士就会升为王府长史——谁TM稀罕当你这个屁王府长史?我但凡不去做这个长史,运气好能进内阁,运气差也能混个实权官儿当当,比你这个混吃等死一辈子的前程远大多了好吧!
出阁读书的年龄问题,本书前文有述,这里就不说了。总之归根结底要看皇帝,皇帝如果早早就认定你是他的继承人,那你出阁读书的时间就会很早。
最早的是英宗朱祁镇,甚至只有两岁——这比高务实开蒙还早了。至于迟的,那就没个准,比如天启帝十六岁继位,十七岁才开始读书……这都不算皇子教育,直接搞成皇帝教育了。
说到这里,高务实刚才的表现就得到了解释——王皇后说“希望将来高爱卿能好好教导灏儿”,而高务实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他能且只能教导皇太子,而绝不可能去教导诸王,因为诸王的讲官只是两位尚未安排官职的进士。
高务实因此面露难色,只好朝皇帝望去。此时皇帝笑而不语,高务实只能当他是已经默认——默认什么?当然是默认“灏儿”就是太子。
所以你高爱卿只管答应下来,这件事不违反祖制。
王皇后一走,高务实垂手而立,等候朱翊钧开口。
朱翊钧稍稍沉默,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些许萧索地问道:“务实,如果我马上立灏儿为太子,针对药膳桉的调查能不能就此打住?”
高务实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也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皇上何以如此?”
“我……”皇帝似乎有什么话实在不愿意说出口,竟然又沉默了下来。
“我不想看郑妃如此狼狈,这个理由够吗?”不知过了多久,朱翊钧突然大声说道。然后他认真地看着高务实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要的只是立灏儿,并不是非要逼死郑妃,不是么?”
“皇上言重了,立储乃天下之所望,立嫡乃宗法之所系,岂独臣一人之愿?”高务实忽然摘下官帽,双手托上并俯身下拜,道:“若皇上以为臣所论非公,臣不敢自辩,请去职闲住。”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阿勒泰的老西”的月票支持,谢谢!
PS:断章的位置虽然看起来有点惊悚,但是不要慌……
第283章 正国本(圆六)皇权有所限,儒制不可违
高务实这一举动显然完全超出朱翊钧的预计,他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道:“务实,连你也要给朕来这一手?”
“微臣这些年所以薄有微功,其所凭者,无非皇上信任。若皇上已经不信任微臣,则今后即便忝居其位,也不过尸位素餐罢了,于国于家、于君于臣,皆无益处。”
高务实长叹一声,道:“臣也算颇有家业,即便罢官回乡,仍不失半生安乐。甚或能潜心书卷,为后人留得几卷笔稿,终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亦是幸事。”
朱翊钧面色发青,咬牙道:“朕还不够信任你吗?”
“皇上对臣之信重,山高海深不可比也。”高务实回答道。
“那你还说朕不信任你!”
“皇上方才所言,是信臣之能而非信臣之公,甚至是在指责臣不顾皇上心意。”高务实再次叹了口气,道:“然则臣之公无可自证,臣之能也止步于此。天子无家事,臣于此事之中已然无法做到两全其美,着实无能,恐已不足取信皇上,故请自去。”
“你……”朱翊钧指着高务实,但只是张了张嘴,又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道:“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
高务实沉默着,也没有任何动作。
朱翊钧见状气道:“朕不允辞!”
高务实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但并没有把冠帽戴好,只是一手托举于胸腹之间,肃然而立,做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
朱翊钧认真看了他一眼,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手中的冠帽夺过,顺势又戴在他头上,同时道:“务实,这是朕生平头一次为人整理冠带。”
高务实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挣扎之色,脸上原先的坚毅犹如春日下的积雪,肉眼可见的正在消融。他深深鞠躬,道:“臣……万死。”
“不用万死。”朱翊钧一把拉着高务实的右臂,道:“你跟我来。”
不来也不行,因为朱翊钧用的力气很是不小。高务实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只怕衣袖都要被撕破,那等下出去可就要成天下奇闻了,鬼知道会被一些闲人编排成什么样。
于是皇帝拉拽着高务实,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房。这是间书房,摆设的模样高务实异常熟悉。朱翊钧继位后的前几年常常在此读书,因此高务实在这里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撞上任何物什。
皇帝拉着他过来,一把将他按在御座旁另一张书桌后的椅子上,道:“坐着别动。”然后转身自己走回御桌之后,也坐了下来。
此时,朱翊钧道:“记得吗?二十年前我们就是这样坐着的,今日你我仍是这样坐着。二十年前你如何与我说话,希望今日你仍能那般与我说话。”
高务实涩然道:“臣,遵旨。”
“二十年前你是这样和我说话吗?”朱翊钧显然并不满意,挑眉问道。
高务实苦笑道:“皇上,二十年前您尚未亲政,而臣也不是什么大学士。恕臣直言,您当时虽然也是臣的君上,但更多的还是臣的同窗。然则时至今日,您已是御极天下近三十年的大明中兴之君,而臣……只是百官之一。”
“是吗?”朱翊钧盯着高务实,道:“万历八年时你名登金榜,那榜上的三百进士如今谁与你不是身份有别,难道你就不认他们做你的同年了吗?”
高务实摇头道:“此二事不可一概而论……”
“我看没什么不同!”朱翊钧勐然伸手,蛮横地打断道:“他们和你同登金榜,那么这一生就都是你的同年。我和你十载同窗,自然这一生都是同窗,谁也改变不了这些经历!”
高务实只好沉默。
“没话说了?”朱翊钧轻哼一声,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高务实满脸苦笑,道:“是,皇上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朱翊钧不知怎的,心里仿佛有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我方才说错话了行不行?啊?我说错一句话,你就要给我撂挑子不干?你是不是成心气我?你有没有错?啊?”
这可真是直抒胸臆,幸好逻辑还是清晰的。高务实只能苦笑,然后拱手道:“皇上,臣是有错。”
他显然不能说皇帝有错,只能回答后半句。
“你也承认有错是吧?那这件事就揭过了,以后你我都不准再提。”朱翊钧立刻说道。
“是,皇上。”
朱翊钧一挑眉:“嗯?”
“好,不提了,不提了。”
“诶,这才对。”朱翊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其实你刚才还有不对。”
“哦,哪不对?”
朱翊钧轻哼一声,道:“你说此事无法两全,这话不对,你明明可以两全的。”
高务实沉默一下,摇头道:“臣以为不能两全。”
“胡说八道。”朱翊钧加大声量,道:“你所谓的不能两全,无非是你觉得自己作为内阁大学士之一不能无视百官呼声,所以此次药膳桉既然正好牵连郑妃,那就必须让郑妃好好吃个教训,甚至从此绝了争储的心思,是不是?”
高务实想了想,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药膳桉之所以非查不可,是因为涉及害君……”
“我说了,今儿是同窗论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必拿出来。”朱翊钧摆手道:“正如你那天和我说的一样,你本身对于是否惩罚郑妃是无可无不可的,之所以要查药膳桉,归根结底是以你现在的身份必须给百官一个交代。”
朱翊钧吐了口浊气,继续道:“百官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早定东宫。只要东宫定了,郑妃如何他们才懒得管!现在我已经决定了,就按照你之前的想法来办,让灏儿做太子,这样你不就有了交代吗?”
是这样吗?是,但也不是。
高务实知道皇帝心里对一切都很清楚,但他到底是受了自己多年的影响,一身演技出神入化。朱翊钧刚才的话里或许有他九成的真情实意,但也有一分故意的装傻充愣。
这个问题的关键到底是什么?按照朱翊钧所说,关键不就是你们文官集团要求早立储君么?现在朕妥协了,而且朕妥协的是你高务实一方,你高务实应该满意,文官集团之中你那一派人肯定也满意,而剩下的人即便不满意,却也找不出其他道理来。
可是,其中的道理真的是这样吗?并不是!
要弄清这个问题,不如直接一点问:无论前世今生,这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它到底争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原历史上的万历国本之争起始于万历十四年朱常洵出生,结束于万历四十二年梃击桉发生后朱常洵被迫就藩洛阳,前后持续近三十年。
现在的国本之争起始点基本可以看做不变,结束……或许就在眼前,或许还远未到来。
按照大明的皇位继承原则嫡长制而言,被称为国本的皇太子人选从出生那一刻起,应该说就已经注定了,所以朱翊钧同文官集团之间关于皇太子人选的国本之争竟然持续了近三十年,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不明就里的人感到费解。
但是,朱翊钧与文官集团显然都不是吃饱撑着的没事干,那么,他和文官集团在国本之争中都必然会有各自的考量。通过国本之争的整个过程来看,国本之争显然能被划分为三个阶段,在这三个阶段的国本之争中就体现出了不同的本质。
本朝的事前文有述,不必再说,且看历史上的国本之争:万历十四年初,皇三子朱常洵降生。二月初三,内阁首辅申时行向朱翊钧上疏,请求册立已经年满五岁的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
申时行给出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查得祖宗朝故事,宣宗以宣德三年立,英宗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宪宗以成化十一年立,孝宗为皇太子时年六岁,孝宗以弘治五年立武宗为皇太子,尚未周岁也。盖冢岁升储,所以明震器之重;冲年贻哲,所以端蒙养之功。成宪具存,昭然可考。”
单从表面上来看,申时行的理由完全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但是要结合当时的具体情况来看,则不难发现申时行册立皇太子的请求完全就是无理取闹。
前文多次说过,明代册立皇太子施行的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嫡长制,并不是顺位继承制。故朱常洛虽然是明神宗的皇长子,但却不是嫡长子,并且当时的明神宗和皇后均不过二十一二岁,谁能保证嫡长子不会降生?如果此时贸然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那么等到嫡长子降生后再改立皇太子不是更麻烦?
以上情况在这一世基本没变,因此事情一出,还不等皇帝烦恼,高务实就给出了解决办法:就说要等嫡长子出生。皇帝照办了,因此安生了好几年没人再提起。
在原历史中也差不多,虽然没有高务实献策,但朱翊钧也是这样驳回的。然而接下来,申时行虽然没有再次上疏,但是文官集团中的其他人却不干了。例如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主事孙如法等人,又相继上疏请求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
文官集团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嫡长制是什么,以及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明确反对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据此可知,申时行、姜应麟、孙如法等人代表的其实就是文官集团的态度。
所以,国本之争最初阶段的本质完全就是文官集团在无理取闹——先别急,不要忙于下结论说文官集团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无理取闹,且看后来。
万历二十年,文官集团仍然没有等到皇后有孕的消息,以礼科给事中李献可、吏科给事中钟羽正上疏,请求让朱常洛出阁读书为标志,国本之争风云再起。
国本之争至此已经持续了六年,而文官集团仍然众口一词的要求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这是极为反常的。要知道唐武宗时,李党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无法在朝廷上统一口径,所以,朱翊钧此时终于明白文官集团的众口一词一定是有幕后黑手在协调。
明白了这一点后,无论朱翊钧想不想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他都不可能在此时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了,因为这样做就会正中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的下怀——即一日不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就意味着朱翊钧一日无法洗脱废长立幼的嫌疑。
既然朱翊钧无法洗脱自己的嫌疑,那么以内阁首辅王锡爵为代表的文官集团就能使出自己的终极必杀技:朱元章制定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家法,以及汉代文景之治得益于早立皇太子、晚唐之君享年最短皆因不早立皇太子的前车之鉴。
文官集团使出终极必杀技后,确实让朱翊钧陷入了相当被动的境地,逼得他只能采取拖延这种下下策。
但是,朱翊钧并不是他爹那种大智若愚之人,他聪明的同时也隔代传似的继承了爷爷嘉靖的一些脾气,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为了削弱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的势力,朱翊钧采取了缺官不补和派出矿监、税使两种措施。
但是,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并没有因此而向朱翊钧妥协,既然你皇帝缺官不补,那么文官集团就在处理不涉及军国大事的政务时就自己拿主意。
既然你皇帝派出了矿监、税使,文官集团的幕后黑手就以“与民争利”为由一次次组织声势浩大的反矿监、税使运动,甚至直接出手鼓动民间搞出多次“抗矿税”骚动。
最终,朱翊钧于无奈之中被迫于万历二十九年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至此,国本之争在这一阶段的本质就清晰了。
从表面上看,文官集团的百般努力,不过是想让朱翊钧早日册立朱常洛为皇太子而已,但是其更深层次的含义其实在于: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想借朱元章的家法和汉唐兴衰的旧事达到对皇权的约束、限制,进而实现皇帝无为而治、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当家做主的目的。
与此同时,朱翊钧为了避免自己被迫无为而治,可是又的确找不到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对抗,因此只能通过缺官不补和派出矿监、税使来抗争。
朱常洛被册立为皇太子后,国本之争却没有随之结束。为了报复文官集团及其幕后黑手,朱翊钧并没有停止缺官不补、召回矿监和税使。并且,为了等待机会,他还打破了藩王成年后要前往封地就藩的惯例,让已经被封为福王的朱常洵照常留在京师。
最终在万历四十二年,随着一场皇太子朱常洛被刺杀的莫名其妙的梃击桉,国本之争才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由于这最后一个阶段中朱翊钧并没有采取什么新的措施,所以这一阶段的本质就是朱翊钧最后的挣扎。
看明白了以上这些道理,就能看明白此时朱翊钧的装傻充愣。
本质上,从整个文官集团的角度来看,他们并不真的有多在乎朱翊钧立谁为太子,立谁为太子影响的只是个别派系的利益——因为心学派支持朱常洛,实学派支持朱常灏嘛。
至于心学派为什么非要支持朱常洛,那是由于此前发生的那些事,导致心学派的“沉没成本”已经太高,这一点之前已经说过。
总之,文官集团内部对于立谁虽然各有想法,但是“国本之争”的本质从来不在于立谁不立谁,而是在于让皇帝知道一件事:皇权有所限,儒制不可违!
而现在呢?皇帝想装傻。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哈哈怪来了”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151019194830383”、“单骑照碧心”的各14张月票支持,谢谢!
第283章 正国本(圆七)辞疏已允
皇帝想装傻,这一点不算太出乎高务实的预料,毕竟朱翊钧虽然有一部分嘉靖帝的执拗,但同时也继承了隆庆帝的一些圆滑。原历史上朱翊钧和文官集团玩冷战,搞非暴力不合作,本质上就是这种矛盾性格的体现。
很显然,现在的朱翊钧依旧体现了这样的矛盾性格。
在高务实看来,朱翊钧的确比较重视和自己的关系,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个人感情还是作为统治者的考量,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朱翊钧想要维系君臣二人之间的亲密与和谐,不想将其破坏。
但与此同时,朱翊钧很清楚“国本之争”的本质。他作为皇帝,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认怂,因为对此事认怂就相当于默认儒家制度是高于皇权的,而所谓“儒家制度”,事实上只是文官权力的一张虎皮。
换句话说,认怂意味着他承认臣权可以压过皇权。作为一位皇帝,不能接受这一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朱翊钧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妥协,即打出感情牌,装作我为了维系和你高务实之间的亲密关系,宁可向你妥协——我做的这些妥协是因为我与你的同窗之谊,而不是因为文官集团的步步紧逼。
显然,朱翊钧这一手颇有高务实的风范,分化瓦解、避重就轻、各个击破……哦,如果加上之前他许诺的“太子亚父”,那还要加上笼络收买。这可真是完美复刻了高务实多年来的政争手段,不愧是高某人的好同学。
“皇上。”高务实轻轻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臣为君左,当以无情为有情,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朱翊钧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他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这番话前半句人所共知,出自《道德经》,是说天地运行自有规律,后半句则是汉相陈平对宰相之职的解释。高务实在这段话中只有一句是他的自己的话:“臣为君左,当以无情为有情。”
君左不必说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如此寄望于务实的,显然务实也是这样做的,并且做得很好。
坏就坏在“当以无情为有情”。
有情是什么?按照朱翊钧的理解,有情就是务实认为他对天下、对社稷、对百姓负有责任,并且也愿意将自己的才干用于此间。
而无情,就是为了对天下、对社稷、对百姓负责,务实恐将被迫做出违背他自身意愿的事,哪怕这些事会让他十分为难。
所以朱翊钧的心沉了下去,因为务实既然这样说,那显然意味着他并认为郑妃的重要性能和他肩负则责任相提并论,哪怕“放过郑妃”的请求是自己这位皇帝所提出的。
“唉……”朱翊钧长叹一声,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甚至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务实的这番话。
天底下真有全心全意为了天下、社稷和百姓着想,一点儿也没有私心的人吗?
朱翊钧不知道,即便务实这些年的表现看起来真的很重视这些。可是,朱翊钧同样会想,如果一点私心都没有,那么你如今所拥有的,那富可敌国般的财富又该如何解释呢?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在朱翊钧陷入迷惘之时,高务实却又再次开口了,他慨叹着道:“臣们心自问,这些年来为大明或多或少是做过一些事的,也得到了一些言过其实的称赞,但臣自己明白,无论臣如何为大明尽心竭力,却也并不能做到完全不为自己考虑。
皇上您看,臣为大明理财,虽不曾贪蠹一文,但同时臣自己依然积累了万贯家财;臣为大明守边,却也因此在蒙古、满洲拥有了一些影响;臣为大明开疆,使安南恢复、朝鲜内附,但同时也对三宣六慰形成了一定的控制……
皇上,恕臣言语僭越。你我君臣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是以皇上最清楚不过,臣从不会在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上却要求皇上必须做到……尽管从圣贤教训而言,皇上应该完美无缺。
这是何等苛责啊,皇上。臣既为人臣,自有劝谏君上之责,但臣却不会这般苛责皇上,谁又能真的毫无私心呢?至少臣做不到。臣能做到的,也无非是将自己放在江山社稷与皇上之后来考虑罢了……
所以皇上,臣会让‘药膳桉’有一个尽可能好的结果,也会去安抚一些臣能够安抚之人,至于剩下的,臣毕竟只是臣,恐怕力不能及,还请皇上体谅则个。”
朱翊钧呆呆地看了高务实一会儿,忽然长出一口浊气,道:“务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说。”
高务实平静地微微躬身,道:“让皇上失望了,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似你这般还算有罪,那这满朝上下……哼,我看都该诛九族了。”朱翊钧神情萧索,用力摇了摇头,道:“务实,你今天这些话是不是很早就想说了?”
“不,皇上,臣原是此生都不想说出这番话来的。”
“是么?”朱翊钧想了想,又自己点头道:“是啊,你没必要这样说的……我又不瞎,你的所作所为我怎么会看不到呢,你没必要说出来的。”
高务实默然不语,朱翊钧则继续道:“同样,我的一举一动也只有你完全明白,否则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务实,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曾经对我说过,皇帝既不需要对谁道歉,也不需要向谁致谢,是吗?”
高务实微微挑眉,又立刻平静下来,点头道:“是。”
“当年我忘了问原由,现在你能给我补上这一课吗?”朱翊钧问道。
“是臣下对皇帝负责,不是皇帝对臣下负责。”高务实澹澹地道:“皇帝只对天下负责,故受天下权,而担天下责。”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但这‘天下’究竟由谁代表?恐怕名归皇帝,实归百官。”
是啊,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年的国本之争呢?
高务实点头道:“百官可窃万民之名,而以其迫君;亦可窃皇帝之名,而以其欺民。故天下之清,首在吏清;天下之浊,首在吏浊。”
朱翊钧哂然一笑,半是讥讽半是慨叹地道:“如今大明,俱称中兴。按理说,当是众正盈朝了,却不知你以为这朝廷有几分是清,几分是浊?”
高务实摇头道:“清者有其浊,浊者有其清,一如(长)江水有其浊流,(黄)河水有其清源。天下之事多有是非难定者,天下之人又岂能一言以蔽善恶?”
朱翊钧呵呵笑了笑,问道:“我看天下人论及明君昏君,倒总能一言以蔽之。”
高务实反问道:“是吗?”
“不是吗?”朱翊钧摇头道:“想那‘共禹论功不较多’的杨广被谥为炀,弑兄杀弟、逼父让位的李世民却被谥为孝,这道理该如何讲通?”[注:“太宗”不是谥号,李世民的谥号一开始是“文”,即文皇帝,后来累加至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简称孝皇帝。]
高务实也摇头道:“皇上,唐之代隋乃以臣逆君,若不贬损前朝之君,何以显本朝之正?王世充也曾为杨广上谥,其为隋明帝,何也?不过是王世充受隋禅让罢了。
以往诸朝之轮替,要么以臣逆君,要么诸臣相攻,其为前朝之君追谥,无外乎政治考量,有几个是公正之论?唯我朝例外,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自古得国之正,莫过于此,因此谥号中才有‘开天行道,肇纪立极’之说。”
说到这里,高务实也忍不住心中吐槽,这皇帝谥号真是一朝更比一朝长,从原先一两字,到朱元章这儿直接一长熘了。
想了想他那“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高务实就难免翻白眼——就一个高皇帝不好么,非要把后人给的一生评价全堆砌上去干嘛?还真不如就按秦始皇当年的说法来……你们后辈子孙也配评价朕?
不过高务实这番话其实是在岔开话题,朱翊钧显然不中招,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些。”
高务实当然知道朱翊钧不是在说这些,他刚才的问题主旨在于后人对皇帝的评价最终会简单化、脸谱化,这和自己方才强调人的复杂性正好相反。
高务实颇为无奈,苦笑道:“所以方才臣也说了,天下人对皇帝是何等苛责,总要求全责备,似乎每个皇帝都得是完人一般。”
朱翊钧突然兴致索然,道:“朕将来也不知道要被如何编排……不过,随他们的便吧,至少务实你今天这番话还是有些人情味的。虽然你说了,皇帝不必向谁致谢,但是……朕还是想谢谢你。”
高务实摇头道:“臣坚持认为皇帝不必致谢,臣有所功,君赏则止。”
“赏么……”朱翊钧呵呵笑了起来,道:“你既不缺钱,爵位也不便因此而赏,那朕只好给你升官了。”
高务实一怔,摇头道:“臣已是太傅,不能再升。”
这好像是句废话,活着的太师岂是随便能升的?你皇帝就算想升,他也不敢要啊。
不过朱翊钧却笑了,摆手道:“不是说这个。”
然后他便走向御桌,拿起两封奏疏道:“我说的是这个——元辅、次辅辞疏,朕已经允了。”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闫云鹤”、“书友20220827125515226”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这章真是差点把我自己逼疯了,就高务实回答皇帝的那番话,我前前后后想了五个版本。从高务实本人的个性、经历、一贯风格,到皇帝可能的反应等等,前后推敲,反复权衡,真是把我自己给考住了。
前天晚上就卡在这儿,昨天晚上觉得要不选个不那么糟的先写完发了……但还是觉得不太行。拖到一觉醒来……其实现在这个版本我都觉得不甚满意,但是实在不能再拖了,还是发了再说吧。毕竟网文的特性摆在这儿,我要是再耽误,怕是有些读者又要怀疑我准备切了……再说一次,那不可能。
第283章 正国本(圆八)郑妃
一副悬挂于东暖阁偏殿书房墙壁上的堪舆图占据了半面墙那么大,大明皇帝微微抬头打量着它。万历天子的神情不悲不喜,不知应该说是淡然还是冷漠。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口走入,看着背对自己的皇帝轻唤一声:“皇上……”
朱翊钧没有回头,甚至也没有立刻回话,就仿佛不曾听见一般。
“皇上是要处置臣妾了吗?”窈窕的身影往前走去,一直走到皇帝背后,幽幽一叹道:“不管是鸩酒还是白绫,皇上……念在臣妾陪伴皇上多年的份上,让臣妾最后放肆一次吧。”
说罢,她也不管皇帝如何回应,只是缓缓伸手将皇帝从后抱住,将自己的侧脸靠在皇帝背后,仿佛在认真地听着皇帝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来,缓缓跪在皇帝身后,小声道:“臣妾不想听那些奴婢宣读圣旨,请皇上亲口宣判吧,好吗?”
“你要朕宣判什么呢?”朱翊钧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郑皇贵妃,道:“难道你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朕的主意?”
“臣妾自然知道,但无论是谁的主意,最终都只有皇上才能决断。”郑妃抬起头,目光中说不清是酸楚还是决绝:“大明终归是皇上的大明。”
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道:“大明的确是朕的大明,但朕一个人却也拗不过百官。”
郑妃苦涩道:“不是皇上拗不过,只是后果太严重,臣妾明白。”
“你可能明白,也可能并不明白。”朱翊钧摇了摇头,道:“皇帝在很多人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因为天下大事决于皇帝一人。但其实,天下没有谁真正无所不能。皇权……它需要有人代行,因此皇帝离不开朝廷……而朝廷,就是百官。”
他看着郑妃,淡淡地道:“诚然,百官的权力来源于皇帝,但皇帝如果没有百官,这皇权再大,却也做不成任何事了。”
郑妃似乎并不想纠缠这些,只是问道:“百官都想要臣妾死吗?”
朱翊钧叹道:“百官在意的从来不是此事,百官只是想让朕承认刚才这些道理。”
郑妃眼里露出一丝迷惘,道:“可皇上显然明白这些道理呀。”
“朕说得很清楚,百官不是要朕明白——他们当然知道朕明白,他们是要朕承认。”
郑妃有些生气,咬牙道:“这是欺君,皇上!”
“是啊,这是欺君,可是那又怎样呢?”朱翊钧叹息道:“一个人是欺君,一群人还是欺君,但如果是所有人,那就不是了。”
“臣妾明白了……那皇上就遂了百官心意吧。”郑妃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自嘲,颔首道:“臣妾得蒙皇上恩宠这么多年,若能一死而平百官之怒,犹如杨玉环香消玉殒与马嵬驿,倒也没什么遗憾的……至少,臣妾闹出来的‘祸患’比她总还是小多了吧。”
朱翊钧嘴角抽了抽,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和高务实还讨论过杨玉环之死,当时两人都认为杨玉环本人并无显过,而李隆基之所以在朝中那样用人,实际上另有原因。
不过这都是废话了,反正说到底,他们两人当年都认为杨玉环只是做了替罪羊罢了。无非盛世之时需要这样一颗光彩夺目的璀璨明珠作为点缀,而当国势动荡,那就只能把罪过推到明珠头上,说一切都怪这颗明珠使得君王玩物丧志。
可笑啊可笑,现在自己也差点成了这样的君王。
幸好,朕身边的宰相不是李林甫,而大明也出不了一个真正的安禄山……
“务实说,药膳案查无实据。”
郑妃诧异莫名,睁大眼睛问道:“皇上?”
药膳案才查了一天,高务实就说查无实据?这显然不合常理。
朱翊钧却没搭理,反而继续道:“但他也说了,毕竟事由翊坤宫起,因此你不得不受一些委屈,暂且由皇贵妃贬为贵妃,等常洵封藩之国……再说。”
郑妃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得到她幽幽的回答:“原来高阁老就是百官。”
朱翊钧面色稍变,但过了一会儿,却又叹息道:“莫说是你,就连朕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该怎么算。”
顿了一顿,这次皇帝没等郑妃插言,便继续道:“不过,无论怎么算,朕都知道他对朕没有恶意,也没有野心。”
郑妃低着头,语气平静地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朕猜到你会这样说,朕也知道,恐怕不止你一个人会这样想。”朱翊钧道:“如今奏疏未上,票拟未附,朱批未下,诏书未宣……所以你现在依旧是皇贵妃,不是什么罪人,不必一直跪着。起来吧,看看这幅堪舆图。这是务实走后,刚刚派人献上的。”
郑妃不知皇帝为什么要她看堪舆图,但既然事已至此,她只好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抬头打量这幅据说刚刚送来的堪舆图。
她过去也曾看过堪舆图,但今日这幅与往日却有很大差别,其中最关键的就是颜色变了。以往京华献上的堪舆图虽然精细,但都是黑白的,而今天这一幅却是彩色。
郑妃对堪舆图并不陌生,她一眼就看出居于整幅图中心位置的这一大片大红色区域正是大明。细细再看,却发现包括土默特、鄂尔多斯、满洲、乃至朝鲜,都是大红底色。
但她马上又发现,南方的安南以及大明口中的“三宣六慰”等地,甚至南洋诸多岛屿,在这幅图上都是橘红底色……哦,还有大明东南部海外的一处瓜子状岛屿也是。
郑妃奇道:“这安南不是内附了吗?”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道:“安南自然内附了,但朝廷并未派遣流官治理。”
郑妃摇头道:“可是如果要这样说,土默特和鄂尔多斯该如何算?朝廷也未派遣流官治理。”
朱翊钧略微惊讶,转头打量了郑妃一眼,终于点头道:“是,你说得没错,那你再想想这图上颜色为何是这般安排。”
郑妃点点头,果然思考起来,过不了多久,她的面色就开始逐渐严肃起来,沉吟道:“皇上,这幅图是……高阁老在宣示?亦或者说,他在威胁皇上?”
“你不要总把他往朕的敌手一方去摆。”朱翊钧皱眉道:“务实这幅图是在告诉朕,不必担心他的野心,因为他的野心早已有了方向。”
郑妃指了指南方那片橘红色区域,问道:“您是说三宣六慰和南洋?”
朱翊钧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郑妃摇头道:“臣妾不知道是不是,但据臣妾所知,三宣六慰不过是些蛮夷之地,而南洋虽然物产颇丰,却也只限于香料。
恕臣妾直言,这些地方虽然在这图上看起来不小,但若以价值而论,臣妾甚至怀疑它们加在一块儿还不如一个应天巡抚。”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道:“应天巡抚辖区虽是膏腴之地,但那也是靠着三次衣冠南渡,一步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三宣六慰或许本是蛮夷之地,但在朕看来,若我华夏衣冠也往它那儿来个‘南渡’,将来未必就不是另一片膏腴之地。”
他顿了顿,望着满脸不以为然的郑妃道:“你或许不信,但朕知道,这些年来务实已经往那边转移了不下百万人。
诚然,这些人大多都是灾民,在大明他们已经要活不下去了,转移去三宣六慰也未尝不是好事。本着仁慈之念,朕不想也的确不曾对此多置一词,但不管怎么说,这无疑也是一种衣冠南渡。
有了这至少百万的华夏移民,三宣六慰必然日益繁荣,更何况这本就是务实才华所在……他是真正的社稷之臣,只要他愿意花费精力,三宣六慰的日新月异是可以预见的。”
郑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刚才务实在的时候朕就把所有人都撤走了,现在你说什么都只有朕能听到。”
但郑妃显然仍有迟疑,道:“皇上,这恐怕已是国事了……”
“看来经过药膳案这件事,你真的谨慎了许多,这也算是好事吧。”朱翊钧似乎有些感慨,但还是继续道:“不过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这不算干政。何况如果真要说干政,那你方才已经干政过了。”
郑妃这才想起,她刚才还用白居易那首诗来指桑骂槐了高务实呢。此刻皇帝这样一说,她干脆也就释然了。
“若是如此,那臣妾也不遮遮掩掩了。”她皱眉道:“三宣六慰加上南洋诸岛,看起来已经不比大明两京十三省小了。倘若真如皇上所言,高阁老不遗余力往那边转移灾民,他自己又是社稷大才,似这般发展下去……将来恐有尾大不掉之势。”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哪有那般容易,三宣六慰之地人口并不算少,百万灾民在其中甚至占不到一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虽然是提问一般,但却自己说出了答案:“这意味着治理当地非常麻烦,比黔宁王治理云南还要困难。大明治理云南二百余年,如今云南勉强算是归于王化,可是依旧有哪许多土司盘根错节。
纵使务实再怎么英雄了得,依朕来看,他这一代两代人也不可能完全整合得了,再加上他自身无意中原,如何能算是尾大不掉?朕倒是觉得,他是故意要这样做的。”
“故意?”郑妃皱眉道:“故意做什么?”
“故意告诉朕他将来不会留在中原,以免异日功高难赏,朕与他君臣之间产生嫌隙。亦或者……”
这个“亦或者”郑妃倒是猜到了。大明历代皇帝少有高寿者,除了太祖、成祖之外,也就世庙还算长寿。因此,高务实可能是表示他即便将来做了顾命,也会如他老师那般急流勇退,甚至连“退”的地方都明白无误告诉了皇帝。
“皇上信吗?”郑妃皱眉道:“臣妾知道高阁老这些年的功勋,也不否认他素来自律,可是……皇上真的觉得有人会满足于穷乡僻壤而不窥视富庶中原?”
“朕确实相信。”朱翊钧看着堪舆图,道:“如若不然,他又何必献上此图?”
郑妃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相信。
朱翊钧也不纠缠这信任与否的问题,反而道:“前不久,他把长子高渊派去了暹罗,同时还带走了他京郊别院中的大半人手,迄今也未增补。”
“这是何意?”郑妃问道。
“朕想,这是两方面的意思。”朱翊钧淡淡地道:“一方面,他在告诉朕,他问心无愧,甘愿把自己置于朕随时处置的‘危险’之下;另一方面,他也是在告诉朕,他在南方的基业有人可以随时继承,若是朕真要做出什么莽撞之举,自然也有人会为他报仇……哪怕赢不了,也能让朕焦头烂额。”
郑妃柳眉一竖,道:“这是在威胁皇上咯?”
“你会这样理解,但朕不会。”朱翊钧叹了口气,道:“他说得没错,朕与他自小一同长大,同窗十余载,互相之间的了解已经足够深了。朕是怎样的人,他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朕也知道。
他做事喜欢布局,而且布局长远,往往在别人根本没想起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他也很少会改变主意。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善始善终做到底;至于朕,朕虽不敢自夸,但自问不是刻薄寡恩之君。为朕立下功勋之臣,只要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朕都会优容褒赏。
正因如此,朕知道当初他在安南就有培植势力、掌控一方之举,但朕并没有多说什么。一来安南本就是他自己拿下的,二来朕也不觉得他那些举动是要对朕不利。
滇缅之战以后,朕也发现他在三宣六慰都开始行使大权了,但朕依然保持沉默。朕当时也有些犹豫,不敢断定他究竟想做什么。后来又过了这些年,朕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才知道他一直都有向朕表明……一些意思。”
郑妃纳闷道:“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他从不插手南京事务。”朱翊钧说着,似乎觉得没说清楚,又强调道:“朕的意思是,他从不过问南方诸省之铨务,甚至连军务也尽量不问,除了刘綎之外,对于南京兵部所辖,他一直都尽力避免过问,更别提插手其中。”
“此举何意?”郑妃显然没有想明白其中道理:“南方与北方有何不同?”
“南方诸省靠近三宣六慰啊。”朱翊钧指了指堪舆图,道:“他不过问南京之事,其实就是让朕放心。试想,以他在朝中的地位,若是倾力在南方诸省安插要职,一旦某日真有不轨之举,从三宣六慰发兵北上,那该有多少人群起响应,多少人默许其事?”
郑妃摇头道:“南京兵部才管着多少卫所,他如今在九边之中恐怕早已威名赫赫,又何必在意?”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右岸的巴黎”、“御剑飞蓬重楼”、“打坦克的提督”、“阿勒泰的老西”、“玩石”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这两天好像感冒了……我不会新冠都逃过了,结果栽在流感上吧?
第283章 正国本(圆九)说服
“南京兵部才管着多少卫所,他如今在九边之中恐怕早已威名赫赫,又何必在意?”
郑妃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对的是,大明如今真正能打的军队的确大部分集中在九边;不对的是,南方诸省如果单论卫所多寡,那其实并不算少。
另外还有一点,单从账面数据而言,南方卫所的兵力本身也不少。以云南举例,有明一朝的云南都司所统领的卫所数量虽然各个时期有所不同,但其最多时有20卫、3御、18(守御)所,合计共有133个千户所,下辖卫军约15万人。
很显然,如果这样来比较的话,那么云南的兵力与九边相比也不遑多让,仅仅略低于辽东、蓟镇的十八万,高于宣府的十三万、大同的十二万、山西的七万、昌平的六万等等。
当然,这是说的最高峰,而且朝廷清勾军的过程中往往有不少猫腻,实际能有多少确实不好说。不过,前些年滇缅之战结束,兵部重新清军,将云南兵力定为六万四千——这次是实数。
虽然这个数额比历史最高峰低了很多,但也能和山西、昌平等镇持平,而且有一点不能忘了——这六万四千是没有包括云南可以号令的许多土司兵马的。
南方诸省在滇缅之战后都进行了一次清勾军,不过各省所辖兵力其实差别较大,有的省拥兵高达十二万、十三万,有的则只有两万。如果粗略一点来看,或者说平均一下,那大概每省有四、五万兵力左右。
[注:这里十二万的是南直隶和广西,十三万的是浙江,但是只有南直隶的兵力完全驻防当地保持不动,也就是不必往九边派驻班军。广西、浙江等省则都需要往九边派遣班军,如浙江兵册上原额十三万,但实际在本省只有七万八千,余者派往九边为班军。]
总之粗略算下来,即便按照滇缅之战后清军整编的结果来看,南方诸省也有超过五十万大军。当然,五十多万大军听起来虽然很多,实际上由于撒胡椒面一般的广泛分布于整个南方,真要有事的话也挺难集中就是了。何况这些军队以驻屯为主,既不能算精锐野战之军,也不能随便调集。
这就好比高务实在南疆的正规军警备军兵力差不多有三十万,但即便不算吕宋与南洋群岛,光是中南半岛的面积就高达两百万平方公里,因此这三十万大军实际上也有点撒胡椒面的意思。
当然,警备军只是高务实的嫡系武装,各大王国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仆从军,再加上移镇过来的各姓土司和高务实特许留下的几支安南降军等等,加在一起又有十几万,这才勉强算是兵力充沛。
不过即便如此,南疆方面不也一直认为京华在南洋群岛的兵力太弱,多次建议新编一两个警备军么?
朱翊钧大致知道高务实在南疆的兵力,不过他却不认为这账要这样算,因为他认为京华警备军的存在是为了压制南疆各王国,因此要与各王国的兵力进行对冲。换言之,不是三十万加十几万,而应该是三十万减十几万。
基于这一判断,朱翊钧觉得就算京华警备军实力肯定高于南疆各王国的土著军队,但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况,高务实真正可以“北上”的军队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剩下的都得留下震慑当地。
二十万当然不少,但单论人数来说,连杨应龙当年都能拉得出来。于是,朱翊钧认为即便考虑到警备军可能甲坚兵利,但对大明的威胁也无非就是“焦头烂额”一阵,绝不至于天翻地覆。
他这样的想法也不能算错,因为经过高务实多年的努力,现在的明军可比原历史上强多了,这种进步即便皇帝本人无法亲见,但也可以从各种战争中看出端倪。
南疆各大警备军的武器装备虽然的确一直保持最先进状态,但大明的主力通过这些年的努力,也基本已经实现了初步火器化,只是由于总兵力过于庞大,因此不可能全面使用最新款的火炮和火枪,而是要逐步换装。
目前大明在北方有约一百二十万大军,南方也有超过五十万,全国加起来得有一百七十万到一百八十万上下,所以朱翊钧对高务实在南疆拥兵三十万这件事虽然关切,但也谈不上忧虑。更别说如今大明还能号令右翼蒙古、嫩科尔沁乃至女真诸部。
说到底,南疆移民只有百万出头(实际略高于这个数),而京华的三十万大军当中真正的汉人也只有不到十万,剩下的都是所谓“归化汉人”。
由于朱翊钧自己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然认为高务实在南疆的基本盘也就那么回事——压制南疆各王国不造他高务实的反都挺不容易,说他还能北伐中原什么的,这实在让朱翊钧难以置信。
所以,他认为高务实的一切举动都是围绕这个基础来的,目的就是他刚才所说的:高务实是一边证明自己没有二心,一边表明自己有能力给大明带来一些麻烦。
借着今日的特殊情况,朱翊钧打算和郑妃把话摊开了说,让她知道当前局势究竟如何,免得她始终心怀侥幸。
一番分析之后,朱翊钧道:“总之就是这样,如果朕与务实之间始终保持默契,那就是君臣相济、大明中兴,而他也不会过于恋权,将来总有一日会去南疆。但如果朕与他没了默契,双方闹将起来,别说一定会让我们君臣都失了体面,即便是南方糜烂几省,那也不是不可能。”
郑妃还真是今日才知道高务实在南疆的实际实力,不过她相信皇帝对这些信息的掌握没有问题,至少偏差不会太大,毕竟锦衣卫不是吃干饭的。
那也就是说,高务实在南疆培植势力的同时又小心翼翼不去插手大明南方军务,为的是向皇帝证明自己没有针对中原的野心,但却有足够给大明造成“天倾一方”的能力,以此来和皇帝达成某种默契。
毫无疑问,做这种事非常危险,因为皇帝的实力仍然碾压南疆。不过郑妃马上想到,高务实的实力不止这些。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道:“以臣妾想来,高阁老在军中威望极高,若真是南方有事,这九边大军虽然不至于不听调遣,但恐怕……”
“朕日前曾和他商议西北军务。”朱翊钧平静地道:“他不打算亲自领兵去了。”
“哦?”郑妃略微意外,沉吟道:“他这也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吧,就是为了表明他不打算继续提高自己在九边的威望?”
“一部分原因的确如此,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马上要继任首辅,也不便离京了。”朱翊钧道:“不过无论如何,他做出了他的姿态,朕不能毫无反应,所以今日王家屏和梁梦龙再次提出致仕回乡之后,朕已经允了。”
其实这话并不尽然,朱翊钧批准他俩辞职还有其他考虑,不过他不打算解释那么细。
郑妃总觉得有些不妥,甚至表现得有些焦躁起来,虽然明知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道:“皇上,恕臣妾放肆,如今有皇上在,高阁老或许并无不轨之心,但他这份忠诚能否延续至……延续至太子身上?”
朱翊钧没有开口,郑妃干脆继续道:“经此一事,臣妾已经知道常洵必然无缘大宝,按理说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牵涉至此,但兹事体大……”
这确实不是一般人敢说的话,因为这话的潜台词无疑是说“皇上您活不过高阁老”,正常人听了这种话都难免生气,何况是皇帝?
不过朱翊钧虽然的确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但他早已被高务实影响到十分现实主义了,自然知道这种前景是大概率事件,因此虽然皱眉,却不否定,更没有炸毛。
他淡淡地道:“若将来真有那一日,务实还没打算去南疆而朕就先走一步了,那朕就让常灏尊务实为亚父。”
“皇上!”郑妃大吃一惊:“此事万万不可,如果真是这样,天下就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那你想要朕如何?杀了他,然后背负擅杀功臣之恶名,同时再让半壁江山陷入战火烽烟?”朱翊钧冷冷地道:“朕这二十多年苦心孤诣,好不容易才让天下人都承认大明中兴之伟业成于朕手,结果朕却又亲手将之摧毁?”
郑妃大急,道:“皇上,话不是这样说的,中兴之名固然重要,但岂能重于祖宗基业?”
“所以你以为当前最要紧的事是什么?”朱翊钧忽然抑制不住怒气,盯着她道:“朕告诉你,最要紧的是朕不能有事!朕不是世庙,朕不祈求什么长生不老天地同寿,但朕至少要活到太子成年!只要做到这一点,务实就一定会是我大明忠心不二的臣属,绝不会有任何意外!”
郑妃默然。她知道皇帝的意思,只要将来太子继位时已经成年,那就不需要有人摄政,而大明的首辅并非真正的宰相,是不可能绕开皇帝行使大权的。没有皇帝的朱批,首辅的票拟本身毫无用处,而皇帝则甚至有权直接罢免首辅。
诚然,高务实功冠当朝,威望甚著,按照惯例来说,即便皇帝也不能轻易做出这样的事来,否则必然激起朝中不满。可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继位不久便罢免顾命老臣这样的戏码在中国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再多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见怪不怪罢了。
郑妃忽然发现,如果真走到这一步,高务实即便返回南疆、怒而兴兵,虽然仍然会导致天倾一方,但首先他的胜算和今日一样并不大,而罪责却至少落不到今上头上。
郑妃忽然发觉,皇上真是很在意很在意他的名声,甚至不惜为将来留下如此大的隐患……而且是把隐患留给自己的太子。
郑妃不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其实正是因为他这些年来一直受高务实的影响。
原历史上的朱翊钧其实真的谈不上在意名声,他更重视当前的利益。然而这一世不同,高务实从小就向他灌输各种“大业”带来的伟名是如何荣耀,而这些年来偏偏又真的把一项项伟名加诸于他,使得他极其享受这种荣光。
如今,他已经是天下人公认的大明中兴之主,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打破这一光辉形象,以至于看穿这一点的沈一贯在危难之际果断首倡“封禅泰山”。而皇帝也立刻决定同意,继而挽回了沈一贯的政治生命,甚至连高务实都必须接受沈一贯的求和。
说到底,皇帝本已经天下至尊,所求无非就是那些。原历史上的朱翊钧被文官集团压得只能搞非暴力不合作,求名已然没有指望,当然只能求利。
现在的朱翊钧可不是那般憋屈模样,国库充盈之下他的内帑也水涨船高。更不要说高务实还一会儿给他张罗辽南盐场,一会儿给他张罗南洋皇庄,让他根本不必考虑利益问题。
利益得到了满足,那朱翊钧还求什么呢?自然只剩下求名。既然求名,那对于自己最大的功臣又怎么可以鸟尽弓藏?这岂不是给自己光辉的形象抹黑吗!
高务实的实力的确越来越大,但朱翊钧通过种种迹象已经判断出来,高务实对他没有任何不轨之心,反而处处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意图——既求在朝功业,也求一方基业,但就是不求那个至尊地位。
既然如此,朱翊钧乐意满足他,因为这会更加显得自己有容人之量,绝非那种能同患难而不能同富贵的君王。
至于将来……的确有一定的隐患,但正如之前说的,只要他能活到太子成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大明朝的制度不是摆设,大明朝的正统也不容置疑,只要太子以成年继位,高务实合新君的意则可以继续为相,不合新君的意也就只能归于南疆。
朱翊钧相信以高务实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甚至即便高务实昏了头,最后的结果哪怕最坏——也就是新君罢相,高务实回南疆起兵,那又如何?
一来这威胁不到大明的生死存亡,二来也影响不了他万历天子的一世英名。
至于太子将来的名声,朕反正也管不着——皇爷爷当年能管得着先帝继位后把他的统治方式几乎颠覆吗?
郑妃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轻叹一声,道:“皇上既有成算,臣妾无话可说,只是……常洵既然注定无缘大宝,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眼见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终于认清现实,朱翊钧也不想再看她伤心,立刻转换了脸色,温言安慰道:“你放心,朕虽然给不了他一个天下,但至少能给他最大的富贵。”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我是廖振新”、“闫云鹤”、“阿勒泰的老西”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这几天真是鼻子都擤坏了,今天终于出了大太阳,晒了太阳之后感觉好多了。话说我回想了一下,感觉好像每年春天我都要感冒一场……
第283章 正国本(七十)达成
“你放心,朕虽然给不了他一个天下,但至少能给他最大的富贵。”
事已至此,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郑妃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也没用,皇帝这句话就是最后的恩典。自己如果接受,那么常洵日后至少能做一个富贵王爷,甚至可能是天字第一号的富贵王爷,而如果自己尽然还胆敢拒绝,那么等待自己和常洵母子的……就难说了。
“是,皇上,臣妾明白了,谢皇上恩典。”郑妃悄然叹了口气,用尽了平稳的语调回答道。尽管语气中显然带着某种释然,但更多的却仍然是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朱翊钧看着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懂了?”
郑妃知道自己与皇帝之间仍然感情深厚,只要不怂恿常洵争储,皇上对自己的容忍限度依旧很高很高。因此,她并不十分惶恐,只是露出一些诧异,问道:“皇上何以有此一问?”
朱翊钧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确坦然而又有些迷惑,知道她的确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不禁收回目光并摇了摇头,道:“朕是答应给常洵最大的富贵,但你也要知道,这个‘最大’到底能有多大,除了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能够影响。”
另一个人?
郑妃的第一反应是慈圣李太后,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慈圣太后固然是皇上生母,但大明的太后又不是汉朝的太后,只要皇帝亲政,她就自然失去了实际的权力,所以常洵能有多大的富贵绝不是慈圣太后能够影响的。
郑妃忽然反应过来,有些不甘地问道:“皇上是说……高阁老?”
“朕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有这样抵触心态,因为这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常洵的未来。”
朱翊钧半软半硬地道:“你不是不知道大明这些年是靠了谁才做到府库日丰的……无论出于什么心态,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果没有务实,朕这些年能把皇爷爷时代欠给百官的俸禄还清都不容易,谈何如今这般局面?”
这一点郑妃也知道,也的确无法不承认,因此只能轻轻颔首道:“臣妾知道的。”
朱翊钧忽然轻轻一笑,笑声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天下之事纷繁复杂,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无非是那几样:铨务,兵马,钱粮。铨务与兵马意味着权势,而钱粮则是维持它们的基础。”
因为有之前的谈话作为基础,郑妃这次一下子就抓住了皇帝这番话的重点。不只是关于常洵将来做“天下第一富贵王爷”这件事必须有掌管财政大权的高务实支持,皇帝这话还隐约点醒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动高务实。
铨务即为人事,也就是吏部的职司。吏部尚书一职自先帝命高拱高文正公以阁老之尊兼任以来,三十年来一直为实学派所把持。
即便当今吏部天官是先帝帝师之一的陈以勤之子陈于陛,原本并不属于实学派,但事实上陈于陛自滇缅之战后便已经失去了独立派系的身份,已然成了实学派一员——或者说,他哪怕不算实学派,但也一定属于“高党”。
诚然,吏部两位侍郎并不都为实学派把持,这些年来不仅常常有中立派的侍郎任职,甚至个别时候还会有心学派的侍郎,但那又如何呢?能够改变大明铨务深受高阁老的影响这一事实吗?显然不能。
钱粮也就是财务,这一点就更不必说了。自从高务实出任户部尚书以来,这位地官一边展示出他极强的理财才能,一边积极扩大户部的权力,完成了“大户部改制”。
如果说以前的大明户部是一个看似重要但实际却权力有限的衙门,天下财权有很多都被兵部、工部等衙门分走,那么大户部改制之后的户部就真的成了把控天下财权的巨臂,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甚至……连内帑能收多少银子,八成以上也得先经户部之手。
可以说在如今的大明朝想要办点事,但凡户部不点头,别说兵部调不动兵,工部开不了工,甚至朝廷各部衙连发公文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而户部大权,毫无疑问操持在高阁老之手,而且阖部上下全是他的亲信,几乎滴水不漏。这么说吧,就算皇上能一纸诏书解除高务实的户部尚书之职,但只要高务实本人铁了心要和皇帝唱对台戏,那这户部也完全有本事和皇帝玩阳奉阴违的把戏,使得政令不出四九城。
解决手段不是没有,比如皇帝也铁了心,干脆把户部上下官员全部撤换,那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巨大的变动意味着什么?恐怕天下财务至少数年之内都要混乱不堪,继而导致其他各部衙也混乱不堪——“兵部调不动兵,工部开不了工”,这谁知道会造成什么灾难?所以这么做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没有哪个皇帝会干这种蠢事。
兵马,这自然主要指兵部,但也不完全是,至少还要包括五军都督府(注:禁卫军编制上属五军都督府,但兵部戎政侍郎又领导京营)和锦衣卫等。
在以前某段时间里,这兵部、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三大主要“兵马”都和高务实关系颇深。后来在皇帝的暗示下,高务实主动撤出了自己在锦衣卫的绝大部分影响力,如今只剩王之祯这个锦衣卫左都督。
[注:锦衣卫最高职务是锦衣卫指挥使,但由于往往要加官,因此多加五军都督府的职务,通常先加都督佥事,再加都督同知,再加右都督,最后加左都督。在官职上一般称为“某都督府某职掌卫事”。
又由于北京在五军都督府中属于后军都督府辖区,所以通常加官都是加后军都督府的堂上官。如此,王之祯此时的职务就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卫事”,可以简称“锦衣卫左都督”,也有时候朝廷官方会简称为“缇帅”,如《神宗实录》中就多次有“缇帅王之祯”这样的字眼。
这里有个疑点,不知道是有了都督加衔之后才能称缇帅,还是只要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就能称缇帅,不过从《实录》的记载顺序来看,我个人倾向于后者。]
换句话说,除了王之祯这个由皇帝钦点的左都督掌卫事,高务实已经与锦衣卫撇开干系了。至于王之祯,他在那件事之后也提出过辞职,但皇帝拒绝了。一方面是王之祯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朱翊钧用起来很顺手,另一方面朱翊钧也不想搞得那么明显,好像整件事就是为了针对高务实一样。
王之祯与高务实只是远亲,而且由于是舅家的舅家,根本不在五服之内[注:五服只论父系,这也是古代男子能娶表姐妹的原因。],故朱翊钧虽然知道他们有亲,但却并不在意。
按照此时的风俗,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寻常百姓之家,舅舅因为是母亲的兄弟,本身可以说是很亲的,但舅舅的舅舅那就算了。毕竟只有父系上溯,哪有母系上溯的道理,乱纲常了属于是。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兵,是皇帝的鹰犬,他们既是监督和震慑百官的工具,也是最后的倚仗。正因为如此,高务实当初才会决绝地选择撤出自己在锦衣卫的影响力,也正因如此,皇帝知道高务实始终把持着底线毫不逾矩。
臣有臣规,故君有君道。朱翊钧今天之所以愿意说服郑妃,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他和高务实之间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默契,而不仅仅因为两人旧日的感情。
锦衣卫之外就是五军都督府,或者说当前五军都督府名义上掌握的最强力量——禁卫军。毫无疑问,禁卫军是高务实一手创建的,或者说是他和戚继光联手缔造。无论如何,禁卫军受高务实的影响很深,何况现任禁卫军司令已经由麻贵接任——麻贵脑门上贴着的“高”字没有谁看不见。
当然,朱翊钧并不担心禁卫军会做出诸如造反之类的事来,毕竟调动禁卫军所需要的半边虎符一直都在皇宫之中,高务实对禁卫军影响再大也不可能随意调动他们。
但是,这种影响力在某些关键时刻仍然可能发挥异乎寻常的作用,比如京城之内出现重大变故,虎符出不了城,但禁卫军京北大营就在京郊,是可以看到城内大乱的。此时,就不能排除有人能说动禁卫军做出一些事来了。
不管是要做什么,只要这个人打着正义正统的旗号,就可能说动禁卫军,而前提只有一个:此人对禁卫军的影响力足够大,禁卫军愿意在京师大乱的情况下相信他的话。
谁对禁卫军有这样大的影响力?排除掉麻贵自己脑子抽风之外,其实说到底也只有两个:高务实和戚继光。
但是,戚继光现在已经封了伯爵,作为武臣勋贵,他就要遵守一些旧例,比如无战事不统兵。所以,他对禁卫军的影响虽大,但从政治的角度而言,即便排除他主观上的无论何种意愿,客观上他也很难利用得上这种影响力。
能有利用这种影响力可能的只有高务实。他是勋贵不假,但更是文臣,是内阁制形成之后不会被视为有造反可能的人之一,所以一旦真出现那样的局面,则高务实恐怕就是唯一能调动禁卫军的人。
当然,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京师大乱,虎符和诏书不能出城。对朱翊钧而言,只要京城本身不出乱子,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所以他刚才才会说,关键问题在于自己至少要活到皇太子成年。
太子成年,就意味着不会有顾命大臣代掌天下之权,此时再有锦衣卫和净军在,京城就乱不了,禁卫军就不会被人利用,一切就能如往常一般。
最后就是兵部。毫无疑问,兵部其实仍是掌握天下兵马的关键。禁卫军再强,他们也只有七万人左右,而京师周边诸镇就有好几十万,十倍于禁卫军。
不过就皇帝看来,高务实在兵部的影响力虽然巨大,但兵部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正如当年先帝对他的教导那样。
当时隆庆已经病重,他将太子召之跟前,与他讲述了一些自己做皇帝的经验,最后告诉太子:“在大明,不论一个文官的权力有多大,你只要不放松两点,就至少不必担心这个人成为王莽——厂卫和京营。”[注:见卷二第053章最后一课]
厂卫不必说了,高务实全面撤出影响力,也一直规规矩矩不插手其间;京营已经改为禁卫军与生产建设兵团,其中禁卫军是作战的部分。
高务实对禁卫军的确保持着影响力,但早在制度建设初期,他就按照旧例把兵符一分为二,半边留在五军都督府但由禁卫军司令代掌,而另外半边留在皇帝手中。
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把大权交给了皇帝,自己只是维持影响力而已。哪怕朱翊钧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待,这个局面也很正常,毕竟前些年的大仗都是高务实领兵在打,朝中武将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禁卫军司令的人显然会出自他的麾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无可非议。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高务实从未觊觎皇权,他自己的权势虽然一路水涨船高,但都是靠着频繁立功得来的——这是结果,而非目的,皇帝但凡要脸,就不可能因此对高务实如何和。
皇帝要脸吗?是的,这一世的朱翊钧与原历史上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要脸了。
原历史上的朱翊钧也未必一开始就不打算要脸,而是与文官集团斗得无法要脸,因为要脸就要不了实际利益;这一世的朱翊钧已经被高务实满足了实际利益,那当然就得考虑要脸的事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朱翊钧现在最大的述求就是要脸——万世美名成了他的最高需求。
话说得如此明白,郑妃终于彻底了解皇帝的意思了,她认命地闭上眼睛,苦笑道:“臣妾知道了,要想常洵将来富贵有着,即便此番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甚至还要反过来去求着高阁老……”
朱翊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沉声道:“既然知道,就不要说气话了。”
“是,皇上。”郑妃吐出一口浊气,道:“臣妾待会儿就让家兄国泰拜会高阁老。”
朱翊钧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甚好。”顿了一顿,又道:“国泰如今是正二品都指挥使是吧?”
郑妃道:“是。”
“事成之后,朕会升他左都督。”
郑妃惊诧莫名,道:“皇上,本朝无此先例……外戚从未有任左都督者。”
朱翊钧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朕去和务实说。”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冰封的火焰_eE”、“月浊酒一杯”、“阿勒泰的老西”的月票支持,谢谢!
PS:病快好时不能装逼,这两天打吊针挂了八瓶水……
第284章 总百揆(一)继任首辅
皇帝说服郑妃之事且止于此。
却说高务实从乾清宫出来,抬头一望,只见雪消云霁,又觉春风微暖,自言自语道:“三十年……恰好三十年。”
三十年前,高拱出任首辅,他因在太子身边为伴读,被朝中戏称为“小阁老”。三十年后,他不仅早已身居阁老高位,甚至也如三伯一般成为了大明元辅。
当然,非要较真的说,他现在的确还不是元辅,因为皇帝只是批准了首辅王家屏、次辅梁梦龙的辞疏,而敕命他高某人继任中极殿大学士的诏书还刚刚才从司礼监发往内阁,后续还有一些流程要走。
然而,依序继任不比廷推入阁,这个是不需要九卿再开一次会的,皇帝可以直接下诏——毕竟入阁的时候已经廷推过一次了,资格上不存在问题。
所以如无意外,只要明天高务实再完成一点点固有流程——上疏请辞,皇帝不允;上疏再请辞,皇帝再不允——就成了名正言顺的新任大明元辅。
这套流程和“三请三让”不同,只能来两次,而如果是三次的话,那代表你是真的坚持不就,皇帝便不得不考虑换人了。
高务实当然没有坚持不就的意思,他虽然谈不上好为高官,但因为一直想要给继续推进改革,所以进一步加强权力在他看来是必须的。所以,首辅这个位置不空则以,真要空出来他也当仁不让。
此时接近午时,高务实打算先回内阁用餐,顺便看看王家屏、梁梦龙在不在,在的话他还是要挽留一下的——当然,这是礼节性的挽留,人家二位不仅去意已决,而且皇帝都批准了,他高务实的挽留本身也是毛用没有。
到了内阁,王家屏和梁梦龙还真都在。两人坐在前堂笑呵呵地看着高务实进来,不等高务实先开口,他们二人反倒率先起身,王家屏笑道:“日新,今后朝廷就靠你看顾了。”
梁梦龙紧随其后,更是笑意盈盈道:“恭喜日新!打从今日起,新郑高氏就是‘一门双宰相,三代四进士’,自此名留青史也!”
高务实忙不迭拱手致谢二位:“二公过誉了,学生惶恐。”——这里的“学生”并不是高务实自认是他们的学生,只是一种自谦,大体上可以理解为“我是个还在学习之中的人”。
至于梁梦龙这句“一门双宰相,三代四进士”,可以简单解释为“一门双宰相”乃是指高拱、高务实伯侄二人都做首辅;
“三代四进士”则是指高务实的祖父高尚贤、大伯高捷、三伯高拱以及他本人都是明经受选的本朝进士出身。
高务实的祖父高尚贤为正德五年庚午科河南解元、正德十二年丁丑科会试第八十四名、殿试二甲第十四名;
大伯高捷为嘉靖十三年甲午科河南乡试第十二名,嘉靖十四年乙未科会试第二百二十名、殿试三甲第一百九十一名;
三伯高拱为嘉靖八年己丑科河南乡试解元,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会试第四十九名、殿试二甲第十二名;
高务实就更厉害了,他是隆庆五年辛未正月新郑县案首、三月开封府案首、四月道试道案首,万历七年己卯科河南乡试解元,万历八年庚辰科会试第一名、殿试一甲第一名——是为“连中六元”。
由于是大明朝廷承认的本朝第一位六首状元,万历天子朱翊钧为他单独立了一块进士题名碑,上有御笔亲题赞诗一首:“龙虎传胪唱金榜,风云聚会系玉冠。二百年来真魁首,朕为文曲落书丹。”可谓旷世恩典,荣宠至极。
其实除了“三代四进士”之外,从他们新郑高氏这三代人的乡试而言,还有另一个有趣的现象:除了大伯高捷之外,祖父高尚贤、三伯高拱和他高务实本人,三代人中居然都出了一个河南解元!
什么叫“伊洛名门,中州仪范”?这就是了。
谦逊一句之后,高务实立刻说起挽留的话,但是才刚刚开口,王家屏就笑道:“日新就不必再说这些话了。不是老夫妄自菲薄,与你高日新相比,老夫实非元辅之才。今之王佐舍你其谁?本就当正名正位。”
梁梦龙则笑道:“老夫自也不必提,早就应该乞骸骨了,如今已然拖延日久,若再不退隐,恐怕反惹闲言。”
高务实劝之不得,连连感叹,又问二公何时离京,他好相送。梁梦龙道:“老夫行装早已打点妥当,明日便要回乡。”
高务实道:“那明日一早学生便赴燕台马驿。”梁梦龙是北直隶真定人,出京之后当往正南而行,是以高务实提出在位于京城南郊的燕台马驿相送。
梁梦龙知道高务实肯定会送自己,劝都没什么好劝的,只好笑笑。王家屏则道:“老夫倒是还要两三天整理,就定在三日后出发吧。”高务实也照例应下,约好相送。
王家屏笑了笑,道:“如今老夫已然卸任,久留阁中甚是不妥,今日就不与日新多谈了,先行告辞。”
高务实道:“已至中午,何不吃过午饭再回府?”
王家屏摆手道:“人老了吃得也少,何况今日想必日新正要忙碌,老夫就不打扰了。对了,一应关防大印等物皆在值房之中,日新可派人检点,若有什么缺漏,趁着老夫还有三日工夫,可随时派人来老夫家中询问。”
这话也就一说,哪个首辅交接会把这些事给漏了?高务实也只是随口应答。
二人随即离去,高务实则亲自相送,不只是送出内阁,而是直接送到东华门口。王家屏与梁梦龙再三相劝,他才站定,而后又等两人的绿尼大轿走得几乎看不见了,高务实才转回内阁。
东华门这种交通要道,什么消息都传得快。即将履新的高元辅如此礼仪备至相送卸任的首辅、次辅,自然也是可以获得好名声的——否则高务实做这一出干甚,送出内阁本就够了。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重视礼仪,以期保持一个良好的名声,这是在中国当官的基本素养,高务实自然是有这种素养的,也肯定会去做。
随着王家屏与梁梦龙的离去,回到内阁的高务实并没有去王家屏的首辅值房,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就回到了自己的值房。
不是他怠慢交接,而是朱翊钧命他继任的诏书还没下来——回复辞任的朱批当然快,但司礼监新写一份任命再走流程加盖玉玺什么的,那显然麻烦不少,所以就慢了。
再说,他自己也还没有完成和皇帝之间的“三请两让”,这个时候就去王家屏的首辅值房,未免显得他太不淡定了,好像迫不及待要做这个首辅似的。
于是高务实就在自己值房中写了一封条陈,然后把熊廷弼叫了过来,让他拿去找钟兆斗。
找钟兆斗自然是为了药膳案的调查一事,换言之就是把和朱翊钧达成的协议落实一下。虽说国本之争的根源在于文官集团要强迫皇帝认识到皇权有所限,儒制不可违,但高务实并不担心说服不了百官。
原因很简单,他早在前次与皇帝交换意见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对郑皇贵妃的处罚:去掉“皇”字,由皇贵妃降格为贵妃。
“皇贵妃”被视为“副皇后”,相当于明确为后宫的“常务副”,一旦皇后空缺,这皇贵妃可以轻易“升格”为皇后。所以,她的儿子地位也非常尊贵,几乎等于皇太子的“常务副”,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皇太子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但是,贵妃就没有这种特权了,虽然也很尊贵,但不会被视为什么“副皇后”,其子也不会被视为皇太子之后的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而只是普通皇子之一。
也就是说,在王皇后有嫡子朱常灏的前提下,按照大明朝的习惯来说就是这样:
郑妃为皇贵妃,则朱常洵理应为朱常灏之后的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这是“以其母贵”,而朱常洛这个庶长子则只能排在第三;
郑妃为贵妃,则朱常洛为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朱常洵为皇位第三顺位继承人,这就是单纯以长幼顺序来论了。
高务实现在态度超然,因为他在国本之争中的立场一直都是“等皇后产下嫡子”。现在皇嫡子朱常灏已然平安渡过婴儿刚出生后最危险的那段时间,此后除非真出现什么天降厄运,否则高务实有信心保护这孩子长大成人。
而皇帝本人对于国本之争也头疼了很多年,现在又出了药膳案这档子事,他也觉得再拖下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因此这回也下定决心,就立朱常灏了。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以拿掉郑皇贵妃头衔里那个皇字为目的,将她和朱常洵母子二人都剥夺掉政治特殊性,那也就维护了儒家所谓的纲常,自然就足以说服百官。
至于朝中有些激进官员在奏疏中说得好像不杀郑妃就要天下不安这种情况,高务实就更不担心了。这些人跳得高从来都不是因为他们真心觉得不如此就会亡国,而只是因为他们地位不高、资历不足,只能以此来搏名声。
虽然这种人往往都是科道言官,但高务实根本不怵——他现在功冠当朝,文功武勋无人可及。在文官中他是实学派党魁,在勋贵中他是各家财神,在武将中他是军神在世,再加上一如既往的圣眷独隆,他凭什么要怕言官?
他现在就好比《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他已经先做到了满朝上下没人能击败他,只有他去击败别人的份。在这种情况下,言官毕竟只是想搏名,又不是单纯想找死,自然也不会找他当目标……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后果问题不必担心了,但是如此快速断案总得有个原因,不然面子上到底还是过不去的。不过这个问题刚才高务实从乾清宫返回内阁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办法——废物利用一下。
这么说可能有点对死者不敬,但是没办法,高务实就是要利用一下刚刚自尽不久的司礼监首席秉笔、东厂提督王安。
按照高务实写给钟兆斗的条陈,事情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王安从外界获悉了一种所谓的药膳方子,据说是可以让人延年益寿。王安拿到药膳方子之后被郑妃得知,郑妃于是喜滋滋地拿来进献给皇帝,并且在翊坤宫命人熬制这一药膳给皇帝服用。
这药膳本身有没有那样的作用不清楚,但皇帝服用一段时间之后至少也没表现出有什么问题,因此郑妃也就不觉有异,一直在翊坤宫准备着这一药膳,只要皇帝一来就能吃到。
然而,这药膳偏偏真有点问题,它不能佐酒,尤其是不能在服用者既情绪高昂又同时佐酒的情况下服用,结果偏巧那天皇帝就两项忌讳都犯了,于是药膳不仅没能延年益寿,反而导致皇帝咳血晕厥。
由此,高务实作为王家屏、梁梦龙双双致仕之后内阁排名最前的阁臣,判定郑皇贵妃在此案中虽无主观作恶意图,但事实上造成了皇上龙体受损,故拟奏明皇上,将郑皇贵妃的皇贵妃头衔褫夺,贬为德妃。
诶,不是说好了贬为贵妃吗,怎么到这儿高务实又说要贬为德妃了?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得给皇帝法外开恩留下余地。
高务实建议皇帝将郑皇贵妃贬为德妃,皇帝就可以不答应,说一通郑妃如何如何好,这一次如何如何意外,然后就可以只贬为贵妃就好了。
政治嘛,总要留有余裕,总要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算起来,王安死了之后还要背上一锅,倒似乎是最倒霉的一个。不过事实上他确实参与其中了,高务实虽然没有真把这事查个底掉,但大致上是有这种猜测的,倒也不能算完全冤枉了这位前东厂提督。
条陈写完,熊廷弼刚送走,圣旨到了。这篇圣旨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但其实就几句话:
因首辅、次辅二公光荣致仕,钦命高务实为中极殿大学士、赵志皋为建极殿大学士、沈一贯为文华殿大学士、周咏为武英殿大学士。
高务实收到圣旨,立刻开始亲笔写起辞疏——不是辞官致仕的辞,是推辞不就的辞。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我是廖振新”、“青山是否妩媚”的月票支持,谢谢!
PS:今天老妈要来看孙儿,这倒没什么,但是今天陡然来了个13℃大降温,吓得我把冬衣都翻出来了……我不想一个感冒闹半个月啊艹!
第284章 总百揆(二)三盏鱼灯
高务实这封辞疏写完的时间里,王家屏与梁梦龙请辞获准的消息已经传到外朝,京中各部衙几乎都已经获悉,一时间有人欢欣鼓舞,有人长吁短叹,也有人沉默不语。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此时此刻也都有一种觉悟:新的时代已然到来。
长吁短叹者倒不必多说,他们大致都是心学一脉,虽然悲叹高务实秉政的时代终于来临,但事实上他们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来了就来了吧,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还能怎么样呢?
沉默不语着自然以中立派为主,也就是传统理学一派。他们前不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团结在王家屏周围的意思,谁知道这才过去多久,王家屏本人致仕回乡了……罢罢罢,理学式微至今,想来的确是大势已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欢欣鼓舞者自然也就是实学派官员了,他们的感觉毫无疑问就是扬眉吐气。
说起来,自从张四维突然丁忧,把持在实学派手中连续三任的首辅之位落入心学派手中竟然长达近二十年,要不是援朝之战爆发之时恰好闹了漕军之乱,搞不好申时行还能继续干下去,想想简直让人后怕。
不过,后怕之余大家又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申时行秉政极久,将近二十年,然而他这首辅虽然做得久,可是全无把持朝政二十年该有威势。
按理说,这么长的秉政时间,无论如何也该培养扶植起巨大的心学派势力才对,可是事实却正好相反,这二十年来心学派几乎毫无建树,在各个层面都被实学派压着打,不仅没有威势大涨,反而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众人因为今日高务实注定荣登首辅,都忽然想到了这一茬,然后恍然大悟——不是申时行不努力,实在是咱们高阁老太过于耀眼,以至于申时行哪怕坐在首辅宝座之上,其实也只能干看着高阁老如旭日东升一般光耀九州!
高阁老这些年所立下的功劳、做成的事业已经不必复述,总之看起来就四个字:心想事成!
但凡他要推的改革,全部成功推行,而且每一项都在事后被证明是利国利民;但凡他统领大军出征,那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根本没有任何敌军贼寇能在他面前讨得了好,那真是滚油泼雪一般,横扫千军如卷席。
众人想到此处,不禁各自感慨,看来我实学虽兴于高文正公,但论其盛极一时,恐怕还得看如今这位小“高新郑”啊!
感慨归感慨,大家也没忘了“正事”,都在考虑着什么时候给南宁侯府奉上一份礼物,庆贺高阁老荣升首辅。不过好在高元辅自己就是大明首富,大家给他送礼反而不必过于考虑礼物的价值,主要需要突出一个心意至诚……
说回高务实这边,他反倒根本懒得去想外朝官员听到消息之后的反应,而是把内阁的奏疏认认真真回复了一番。然后,他便收到了司礼监送来的圣旨,也就是钦命他为中极殿大学士的旨意。
这旨意接是要接的,只不过接了之后他就要立刻回府,同时把之前写好的辞疏递交上去,因此他立刻拿了旨意回府。
高务实回到府中,派人把辞疏送去,高陌忽然过来了,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小声道:“老爷,公主府西楼今日挂了鱼灯。”
高务实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挂了三盏。”高陌又补充道。
高务实十分诧异,确认道:“是吗?”
高陌低头躬身道:“老奴再三确认过,两处暗哨的回报都说是三盏。”
高务实皱起眉头,但也立刻起身,道:“那好,我这就过去,陌叔你安排一下马车,注意隐蔽。”
高陌回答道:“不劳老爷吩咐,马车已然安排好了,只是……夫人那边是不是要知会一声,或者找个什么理由?”
高务实只是略一迟疑,便道:“不必找什么理由,实话实说吧。”
“是,老爷。”高陌道:“马车在东苑,老爷现在就去么?”
“既然是三盏鱼灯,那就不要拖延了,现在就走。”高务实说着,立刻迈步出门,同时交代道:“我今日得了首辅钦命,辞疏刚刚递上,本该留在家中闭门谢客,这倒也好,你待会儿就下令闭门,府上所有人不得随意出门。”
“是,老爷。”高陌仍然是简单的回答。
高陌给高务实准备的马车自然不是高务实平时所用,虽然马车上仍然有南宁侯府的纹章,但也有京华商社的纹章。再加上这辆马车一看就不是“豪华版”,寻常人见了只会以为是京华商社的某位掌柜出门,绝对料不到里头坐着的人会是高阁老。
这辆马车一路开去永宁长公主府旁边一处京华商社的大型仓库,马车并未在院外停车,而是直接开进了院中,把周围行人的目光隔绝在外。
高务实此时已经在车里简单地换了一套衣服,穿上了一套宝蓝道服,头上自然也摘了乌纱,换了简单的同色书生巾。
他下了马车,直接走进了一处有人把守的库房。库房门口的两人手持刺刀款万历二式火枪,见他过来立刻一个标准的立正,把枪托往地上一顿,低声道:“见过侯爷!”
高务实点了点头,虽然面色严肃,还是说了一句:“辛苦了。”二人闻言心头一热,但因为内务部制度严格,二人并不回话,只是下意识把胸膛一挺,下巴也微微一抬。
高务实进了仓库内部,把一处壁灯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只听得咯吱咯吱一阵响动,一处看似摆满货物的柜架从中一分为二,露出后方的一条通道来。高务实也不多看,直接进了通道。
这通道里并无油灯,两边墙壁之上隔几步便有壁灯一盏,壁灯之上却不是火烛,而全是一颗颗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辉虽然并不耀眼,但如此紧密的布置却也完全可以照亮道路。
高务实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一眼都没有多看,快步走完通道,打开尽头如出一辙的机关,再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门外是一处书房,布置得十分典雅,各式家具都是红木制成,让整个书房都映成红色。书房中似乎点着熏香,高务实一推门便闻到了。
“高郎!”永宁长公主欣喜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高务实转头望去,便见到这位长公主殿下快步走了过来,一双美眸上上下下惊喜地打量了他一番,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高郎……你近来可好?”她的声音从高务实怀里传出,显得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楚,但高务实明显感受得到她的激动。
这让高务实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虽然这座由京华基建修造的永宁长公主府有专门的通道给他来与长公主相会,但其实他来得并不太勤。尤其是此番从朝鲜回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二次来此——年前来过一回罢了。
他虽然来得不勤,但看长公主殿下这表现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见之即喜,一如多年前一般模样。
“我很好,只是忙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找借口,高务实下意识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妾身知道的。”永宁长公主立刻抬起头来,看着高务实道:“妾身知道高郎很忙,所以原本不想挂灯的,只是今日收到消息说王、梁二公已被皇兄允了辞疏,有件事已经不得不立刻告知高郎了,所以这才……”
高务实悄悄松了口气,但却装作一脸惋惜的模样,叹息道:“我还以为尧媖是想我了,唉……”
时至今日,永宁长公主其实也已经三十出头,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与高务实实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被高务实这样一调侃,竟然马上霞飞双颊,颇为娇羞。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把头靠在高务实胸前,小声道:“妾身自然也是想的。”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她搂着高务实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将高务实紧紧抱住。她把头贴在高务实左胸前,似乎在认真地听着高务实的心跳。
长公主身上不知用的什么香薰香囊,幽幽袅袅的十分好闻,高务实一时兴起,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惊得长公主“呀”地一声,然后忙不迭道:“高郎,高郎……且慢,妾身还有事要先和高郎说呢。”
“是吗?”高务实动作未停,将她抱在身前往书房内间走去,一边道:“说话倒也不影响……”
永宁长公主大羞,伸手轻轻捶了捶他,但口中却求饶般地道:“哎,高郎,妾身真有要事要说,你……你等妾身先说了正事嘛!”
高务实站定,低头看着她,挑了挑眉,轻笑道:“哦……原来只是要稍等一会儿呀。”
永宁长公主红着脸躲进他怀里,小声道:“嗯……只是稍等一会儿。”
高务实心道:看来真是有要紧事。
他和永宁长公主不同,长公主因为名义上属于孀居,虽然公主府什么都不缺,但府上除了儿子高洛之外,便只有太监、宫女和嬷嬷了,自然一心记挂高务实。而高务实虽然不算妻妾成群,但好歹也有一妻三妾,身边总归是不缺女人的。
所以,高务实刚才这番急色大半只是表演,而永宁长公主却是真的相思成灾,即便羞怯,也还是不肯表现出半点拒绝……可能她下意识里真的很怕高务实把她的假意推却当真吧。
高务实于是哈哈一笑,把她抱进书房内间。这内间是休息之所,自然摆设了床铺。高务实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放在床上,然后轻轻吻了她一口,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地问道:“到底什么事非要急着这会儿说?”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青山是否妩媚”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10张月票支持,谢谢!
PS:老妈陪着孙儿,我和老婆陪着老妈,周末就这么过去了。昨晚老妈回去了,这章是今早临时赶的,先更点再说吧。
第284章 总百揆(三)谈
高务实几乎是鼻尖碰鼻尖地问长公主道:“到底什么事非要急着这会儿说?”
“幺舅这些天往慈宁宫去得很勤,还通过母后手底下的人打听了一些消息。”
长公主虽然脸上娇羞泛红,但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色,叹道:“高郎,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虽然一贯与母后亲近,但这些年随着母后潜心向佛,越发不管朝中闲事,他去慈宁宫请安其实也不算勤快,而这次忽然一反常态,加上朝中风向也……妾身总觉得其中有些隐情,所以才想赶紧告诉你。”
原来是这件事。高务实点了点头,安慰道:“他呀……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你放心吧,他坏不了大事。”
“是么?”长公主显然有些将信将疑,提醒道:“高郎,我知道你马上要做首辅了,按理说朝中已经无人能与你为敌。但是,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幺舅此人虽然本身未必有什么大坏心,可是他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只要有人肯花钱收买他,恐怕除了造反之外,他什么事都是做得出来的。高郎,你可不要太轻视了。”
高务实倒也没想到永宁长公主对她自家这位幺舅的本性如此了解,而且仅凭他最近的一些不寻常举动就猜到他正在做一些……显然不太好的事。
稍稍犹豫了一下,高务实决定摊开了说:“嗯,你说得对,你这位幺舅近来的确发了一笔不小的财,而且他在其中所做的事情若论性质的话,也的确挺严重。”
说着,高务实也不再保持当前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而是翻身在床边坐好,偏着头道:“这么说吧,若真要计较,便是用一句‘图谋不轨’来定义,想必也差不多了。”
“图谋不轨?”永宁长公主吃了一惊,连忙也坐直身子,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幺舅这个人虽然早就钻进钱眼里去了,但总也应该不会图谋不轨才对呀!”
“你别误会,我说他图谋不轨这是不假,但他这个图谋不轨倒并不是针对皇上的。”高务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他是冲着坤宁宫去的。”
这话本来是安慰,但永宁长公主听了反而更加吃惊,瞪大眼睛道:“坤宁宫?他对皇嫂有恶意?这……不会吧。皇嫂一贯待人随和大度,在后宫中有口皆碑,幺舅和皇嫂虽然并无多少交集,也同样也没有交恶过呀!”
顿了一顿,长公主又道:“而且,他有什么办法对皇嫂不利?皇嫂乃是皇后,而且又刚刚诞下龙子……啊呀,坏了!难道他对常灏有什么图谋?!”永宁长公主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惊惶震怖。
高务实哼哼冷笑一声,道:“他本身倒是没有——既没有对皇后的恶意,也没有对皇嫡子的恶意。说穿了,他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长公主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开始变得严峻起来,认真地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做成了多少?高郎,这件事十分重要,千万轻忽不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轻忽不得。”高务实微微摇头,道:“他收了某些人一大笔钱,然后把坤宁宫净军换防时间等事之详情透露给了他人。”
“坤宁宫净军换防时间?”长公主明显愣了一下,诧异道:“怎么会有人花大价钱买这种消息?哦,我是说这有什么用呢,难道京师还能有人攻打坤宁宫不成?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高务实淡淡地道:“攻打坤宁宫自然毫无可能,但如果内外勾结,安排一两个刺客进入坤宁宫对于你那幺舅而言,你认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吗?”
“他要行刺常灏!”长公主陡然瞪大眼睛,怒道:“他疯了吗,这是动摇国本!”
高务实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按理说,我身为臣子,实在不该多谈天家家事……”
长公主打断道:“这叫什么话,高郎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是你觉得,可不是别人觉得。高务实心道。
不过,高务实懒得纠结这句话,而是选择避开,道:“慈圣太后对他的恩宠天下谁人不知?他自己也是再清楚不过,因此这些年来所有人对他都是另眼相看,包括我也不能例外。而这样一来,也就自然使得他心中毫无敬畏,任何事——就像你说的那样,只要不是造反,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有什么不敢做?”永宁长公主气极而笑:“连刺杀太子也敢做?”
“首先,皇嫡子至少目前还不是太子。”高务实摆手道:“其次,他本人并不是此次事件的主谋——我刚才说过,他是收钱办事,算起来应该说是同谋。”
“那有什么区别?”永宁长公主冷笑道:“常灏如今的确还不是太子,但他的身份摆在这儿,或早或晚总会是太子的。参与刺杀常灏,那就是死罪!哼,无论他从前有多少功劳,这么多年下来,母后和皇兄该还的情也早已还尽了,如今他敢在这件事情上犯忌,那终归是找死!”
高务实还是头一次见永宁长公主如此杀气腾腾地说话,不禁有些意外,看着她的眼睛道:“尧媖,你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他这么一说,永宁长公主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悻悻然道:“妾身也是做娘的人了,自然最容不得这种事。”
哦,是这么回事啊。
高务实这下倒是能够理解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动怒,我刚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察觉,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永宁长公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既然察觉了,那怎么听起来你并不打算告发他?”
高务实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点头道:“是的,暂时而言,我还不打算告发他。”
“为什么?”长公主满脸疑惑地问道。不过,或许是因为这话出自高务实之口,她只是疑惑而并未显得有要动怒的迹象。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真正动了歹念之人乃是外朝重臣,而此人……暂时我还不便动他,否则会造成很大的麻烦。”高务实少见的眉头深皱,沉吟着补充道:“至少还得等两年左右才行。”
永宁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高务实,见他不像说笑,只好试探着问:“能告诉妾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种问题往往是送命题,但高务实却自有他的一套办法。只见他叹息道:“能自然是能的,但我不想说给你听,因为我不想让你为这种事烦心。”
他拉住永宁长公主的手,温言道:“这些事就交给我吧。反正自从先帝临终前交代我那些话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辈子终归都是要为皇上操心的。这些年来,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长公主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伸手抚摸着高务实的脸颊,动情地道:“高郎,皇兄有你在身边,真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皇帝了。妾身经常想,就算武侯再世,也得承认高郎才是真正鞠躬尽瘁了。”
那倒不至于,不至于。高务实心里对诸葛丞相道了个歉,面上却是露出苦笑,道:“或许吧,希望皇上也是这样想。”
这话听起来明显有些不对劲,永宁长公主诧异道:“高郎这话却是何意,难道皇兄不是这样想?不会的,皇兄是明白人,怎么会看不到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呢?”
高务实知道永宁长公主对自己是绝无他心的,因此也不刻意遮掩,摇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皇上当然知道我做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甚至也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大明好。
但是……有时候事情往往不只是要看我做事的出发点是什么,还要看最后造成了什么影响,造就了什么形势。”
长公主蹙眉道:“什么影响?什么形势?”
高务实叹道:“比如说,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我马上要做首辅了,朝中也几乎无人可以与我为敌——这就是影响,也是形势。”
“这难道不好吗?”长公主甚是意外,问道:“如此一来,皇兄与高郎正好君臣携手、勠力同心,再也没人能阻拦你们清除积弊、鼎故革新,难道不是大好事?”
你当然这么觉得,但你哥哥考虑问题怎么可能像你这么简单?
高务实知道,永宁长公主多少是有点恋爱脑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否则哪有自己二人今日这般情形?
恋爱脑想问题与一般人完全不同,其对爱恋的对象往往是完全的、彻底的信任。就像他们二人现在一样,无论高务实说什么,哪怕那话说出来鬼都不信,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总之在她眼里,高务实不仅完美无缺,而且永远正确,她只要负责相信、表示赞同就好了。
高务实斟酌了一下,决定换一种表述方式:“尧媖,你要知道,虽然在你看来,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皇上自己想来也是这般。但是,朝廷终归不是只有皇上和我两个人,你要想想在旁人眼中看到如今的我,会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长公主纳闷道:“什么样的联想呢?”
高务实叹道:“什么联想?自然是高务实出身名门,考得六首状元,又蒙三代首辅余荫,宦途坦荡,继而立功无数,名动天下,威震八方。
此人在朝中乃是实学派之党魁,在九边乃是不世出之统帅,自家还有资财万千,甚至在天南之地经营多年,几乎是割据一方。
这样的人,纵然看似忠良,却也不得不时刻提防警醒,以免其一旦心怀歹意,便要霍乱天下……”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永宁长公主听得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道:“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难道非要你是一介庸才,那才符合他们这些人的所好了吗?”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那可不好说,或许真是如此呢?庸才虽然没什么用,但是相应的,也造不成多大的危害不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人自己一无所用,尽知道嫉贤妒能,难怪那些年朝廷穷得连官俸都发不出来!现在好不容易朝廷有了高郎,他们不仅不思自悔,反而……
哼,我看他们只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想着只要朝廷没了高郎这样的能臣,那他们也就可以继续欣然自得了,真是无耻至极!”
高务实一摊手:“无论如何,这样的人总归是有的,而且并不少见。皇上也不可能把所有这些人全给罢黜了,所以自然也只好在一些事上听凭他们狺狺狂吠,甚至不得不违心的表示赞同。”
说到此处,高务实举例道:“尧媖,你想想看,当年先帝对我三伯高文正公何等信任,可也有在‘满朝倒拱’之下不得不妥协退让之时。先帝如此,今上难道便能例外么?
说到底,这朝廷是皇帝与百官共同组成的,一旦许多官员为某件事、某个人掀起风潮,有时候就连皇帝也只能暂时避让。”
“那可怎么办呢?”永宁长公主忧心忡忡地道:“如今高郎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而皇兄也早已习惯依赖你的谋划,倘若真有你说的这一天出现,那简直……简直不堪设想。”
高务实一脸沉重,点头道:“是啊,是啊……不过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说有些事急不得。就像你幺舅这次,按理说他参与了如此巨案,不严惩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但眼下却不是严惩的时机。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等我这首辅之位坐得稳了,各方条件都已成熟,那自然该惩罚的都要惩罚,否则何以正肃国法?”
永宁长公主连连点头,道:“还是高郎想得深远。”顿了一顿,又问道:“可是,皇嫂和常灏怎么办?”
高务实点头道:“问得好,这就是现在我要拜托你的……”他附耳过去,悄悄在永宁长公主耳边说了起来。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青山是否妩媚”、“单骑照碧心”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这几天好多烦心事,简直诸事不顺,有时候气得想骂人……啊,不得不说,我没有高务实的修养到位啊!
第284章 总百揆(四)沈大学士府
在高务实与永宁长公主温存的同一时刻,沈大学士府中则是一派萧然。初春的暖风似乎吹不进这所宅府,府中每一个人都紧绷着脸,小心翼翼地各自做着自己手中的活计。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在打点各式行装,看起来像是在准备主人大张旗鼓出远门的样子。
沈一贯本人负手而立于后院的庭院中,面对苗圃中央的一株桂花树,轻描淡写地道:“今年却是看不到这金桂飘香的模样了,说起来老夫还真挺喜欢这棵树的。”
他身侧的钱梦皋轻轻叹息一声,强打精神道:“师相勿忧,此番虽是高日新略占先机,但师相至少也保住了本钱,真正的输家并非师相。”
沈一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是么?”
“如何不是?”钱梦皋眉头一挑,道:“此次变故之下,最终死的是王安,辞的是王对南,贬的郑妃……于师相您而言,此番却又有何损失?”
沈一贯轻哼一声,道:“老夫在宫中的布局彻底败坏,不得已去找高日新乞和。本想着只要躲去山东也就是了,可他却还不知足,又一脚给老夫踢去南京……你说这还不算损失?”
钱梦皋摇头道:“诚然,从态势上来看师相此番的确有些狼狈,然则以师相之智慧,岂能不知官场上最坏的局面从来不是狼狈与否,而是事情是否就此失去转机。”
见沈一贯没有立刻作答,他顿了一顿,道:“师相您看,此番高日新上位之后,朝中已无人可以匹敌,那么以他的作风而言,必然不会循规蹈矩,势必又要推出一些改革措施。
但是师相,虽然他以往的改革最终的确都被证明颇有意义,可是改革这种事……呵,先改的必然是好改的,而被拖到现在他才出手的,那就必然是影响巨大的那种了。
任何改革必然得罪一些人,对此我们可以把他以往的改革拿出来分析看看,看他当初究竟得罪了谁,现在如果再有新的措施出台,又可能会得罪谁。”
沈一贯这次对钱梦皋的话有了些兴趣,点头道:“那好,你且试言之。”
钱梦皋深吸一口气,然后略微沉吟,道:“学生以如下几个例子来说明:其一,军工私营。军工私营这件改革看起来影响巨大,但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高日新在这件事里主要得罪的宦官和地方卫所。
宦官原本掌握军械局等衙门,是彼时朝廷军械——特别是火器相关军械的主要制造衙门。高日新的军工私营一经推出,首先就把他们给得罪了。
其次是地方卫所,他们原本也是可以生产各种军械的,但军工私营一出,他们的军械虽然依旧允许生产,可是因为价高质低,一下子就失去了买家,几乎在短短数年之内便相继退出这一行业,顶多也就生产一些没什么赚头的低端零部件,比如弓、箭、马镫等等。
但是在这件改革的推进过程之中,高家伯侄二人几乎没有遭受什么阻力,为何呢?因为原本应该是最有力的反对者宦官们,当时却根本无力与圣眷无两的高中玄作对,先帝对高中玄完全信任,根本没给宦官们任何上眼药的机会。
至于地方卫所,他们要是能团结一致,或许还能给高中玄多少造成一点麻烦,可惜他们根本做不到。既然如此,高中玄身为首辅,又兼任天官,自然就没有其他人会因此事去触他霉头,事情也就这么办下去了。”
沈一贯点了点头,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开海。”钱梦皋面色一沉,说道:“这件事本来是反响最为激烈的,毕竟江南多少……多少人家都被此事坏了生计。不过高中玄一开始只搞了月港一个试点,大家觉得也还能忍,就选择了先冷眼旁观,待其自败。谁料不久之后,京华海贸飞速崛起,让高中玄有了底气大开私港。
这一手着实了得,逼得江南海商不得不从。原本他们可以联合起来不去月港,但京华的船只越来越多,特别是高日新联合了京师勋贵之后,那船队规模如滚雪球一般快速壮大,大有仅凭他们自己的实力就能吃下整个海运市场之势。
而与此同时,高中玄又开始强力缉私。这一来,江南海商若依旧拒不配合,那么一边要面临日益加强的缉私打击,一边又要面临海运市场被人抢夺的危险,又如何能坚持得下去呢?
所以,开海这件事,高家伯侄二人是得罪江南海商及相关之人,但因为他们拉拢了勋贵,同时又充实了府库,于是形成他们上有皇上支持,下有勋贵帮衬之局,最终改革被推行了下去。”
沈一贯听到这件事就来气,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只能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怒火强压了下去,沉声道:“不错,此事当初就不该坐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钱梦皋便继续道:“再就是驿路改革。这件事当初很少有人看好,因为无论怎么看,这活儿都不应该能做好,但偏偏高日新还真搞成了。学生后来仔细盘算过,总算明白他是如何做成这件难事的。”
沈一贯微微挑眉:“你说说看。”
“学生是事后诸葛亮,但高日新的确是在动手之前就预判了一切。”钱梦皋道:“师相您看,为什么一开始大伙儿都觉得驿站这件事根本办不了呢?因为有一个矛盾看起来根本解决不了,那就是朝廷要确保驿站完全受控,不会在传递消息以及运送人员这样的关键大事上出问题,但偏偏支出太大,整个驿站体系每年都花费朝廷大量银钱,却又根本收不回成本。
高日新的驿路改革之所以能成,在于他实际上是把驿站的日常经营交给了各地驿站本身,朝廷方面只负责定期与不定期的检查相关辖区道路、马匹、马车、船只等工具之维护,同时要求驿站负责官方信函、人员的运输。
在这些要求驿站负责的运输方面,高日新还根据各个驿站的规模定下了不同额度,额度之内,驿站必须免费提供服务;额度之外,朝廷会拨款给付。这样一来,驿站不仅亏不了本,甚至只要经营得法,居然还有得赚,那自然就有人愿意‘承包’驿站,也就能改革成功了。
不过,这件事也不完全是好事,因为高日新为了确保他定的额度不会到处超标,于是对官员使用驿站做出了有史以来最为严格的限制。
举个例子,在驿路改革之前,似学生这等身份之人从家乡到京师,几乎一文钱都不需要花费,甚至还能一路好吃好喝。个别驿站甚至还会给学生备下一份礼物,虽然并不值钱,但多少也能让学生心情愉快。
可是在驿路改革之后,莫说什么礼物了,这一路过来甚至还要花费二三十两银子。如此说来,驿路改革虽然既利好于户部,又利好于驿站的所谓‘承包商’,但唯独不利好百官。故而学生敢说,朝廷官员为此或多或少都是对高日新有所不满的——甚至包括他们实学派本派官员在内。当然,这点不满到底有限,尤其是在高日新大权在握之时,百官不可能因此对他喊打喊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有所不满,那就行了。”沈一贯轻哼一声,道:“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高日新若一直这般顺风顺水,百官这点怨念的确毫无所用,但只要异日他有失去圣眷之势,这些原本沉寂于冰山之下的不满就一定会爆发,到时候……哼哼。”
钱梦皋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第四次重要改革就是京营改制了。这一次……怎么说呢,看似影响重大,但其实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次,同时高日新因此受到的压力也最小。”
“哦?”沈一贯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本该对此事不满的靖难勋贵们,其实早已和高日新穿同一条裤子多年了。”钱梦皋叹息道:“而且,有时候就连学生也不得不佩服高日新此人,他在这京营改制当中竟然能做到几乎不得罪任何一人,简直神乎其技。”
沈一贯微微蹙眉,但还是耐住性子,问道:“是么?”
“是。”钱梦皋肯定地道:“师相您说,京营改制这件事,以往为什么总改不好?”
沈***:“这谁不知道?那群勋贵只知道从中捞钱,而皇上偏偏又必定是要维护他们的,在如此前提之下,谁能管得好这京营?”
“那就是了。”钱梦皋道:“且看高日新的手段:靖难勋贵们不是一门心思搞钱吗?那好,给你们改一个京营生产建设兵团出来,让你们名正言顺去搞钱——勋贵们通过京营搞钱的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然后,他再分出几万人专门负责作战和戍卫京师,是为禁卫军。这支军队不必朝廷拨款,就让生产建设兵团养着他们——刚给了勋贵合法搞钱的门路,让他们稍微出点钱养兵,勋贵们也不好完全做铁公鸡不是?
于是经他这么一改,京营就被分割了职能,勋贵们有钱可赚,只要交点税就好;皇上得到一支梦寐以求的精兵,居然还不必朝廷另外拨钱;兵部终于摆脱了勋贵,彻底控制了禁卫军这支天下第一军——是不是皆大欢喜?”
沈一贯沉默片刻,皱眉道:“真就一点坏处也没有吗?”
“天下之事,就不可能有一点坏处都没有的,高日新这改制也是一样,只不过其中的影响在当时看不出来罢了。”钱梦皋冷笑一声,道:“京营改制成于他手,生产建设兵团的活计有不少是从工部手里虎口拔牙得来的,不过这个还算小事,真正的大事是禁卫军。
这禁卫军号称天下第一军,但它却不像以往三大营一样被分别掌控,而是集中在禁卫军司令一人手中。虽然说禁卫军司令本身只有统兵权,非获宫中虎符不得调动,但是……哼哼,这禁卫军司令从戚南塘到麻西泉,连续两任都是高日新门下走狗,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皇上还对高日新信任有加之时,这自然也不算什么,可一旦皇上对高日新起了猜疑,那可就是大问题了——戍卫京师的天下第一军到底靠不靠得住,这个问题之重要不言而喻,皇上岂能无动于衷?”
沈一贯点点头,但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你所言有理,但这番话的前提仍然是皇上的信任。换言之,只要皇上一日相信高日新绝无二心,那么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只有当皇上开始怀疑他时,这个问题才会凸显出来,甚至触目惊心。”
“这是自然,不过却也并不完全。”钱梦皋冷笑道:“皇上是否相信固然重要,但有时候也未必不能想点办法,让皇上不得不怀疑高日新嘛。”
“哦,你有何高见?”沈一贯问道。
钱梦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道:“学生暂时并未细想,不过如果有那么一日条件合适,那么我们可以做一假设:倘若某日宫中发生异常,外廷均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而宫中又封闭宫门,且不准外官探视,则此时高日新会作何举动?
他会不会下令禁卫军进城,亦或者哪怕不进城,只要他命令禁卫军警备起来,则一旦事后发现宫中并无异常,则皇上对他能命令禁卫军一事会有什么想法?”
沈一贯陡然睁大眼睛,然后眼珠子乱转,口中道:“嘶……你还别说,若真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高日新恐怕很难不向禁卫军下令,因为京师三大武装无非禁卫军、锦衣卫和净军,后两者他都插不上手。那么,在那种情况下,他只有立刻控制禁卫军,才能有效应对宫中可能出现的变故……”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书友20220827125515226”、“阿勒泰的老西”、“书友20191106182215007”、“元舟”、“初次登录”、“单骑照碧心”的月票支持,谢谢!
PS:给大家报备一下最近我的一些情况。其他事先不说了,主要是外公因为新冠后遗症再次住院,而且在医院发生了一次较为严重的意外。之前我提到过,外公本身心衰,年前感染新冠住院了一次,这一次依旧是肺部问题再次住院。本来家人就很紧张了,结果一天晚上有一位护士因为失误,导致外公一边的手术伤口出血而未被发现,发现的时候病床一边已经染红了好大一片。
我妈、小姨、舅妈她们又惊又怒,严饬医院相关人员,闹得不小。家里的男士们先是了解了一下外公的实时情况,发现尚未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就先劝住了她们。一开始,造成失误的护士吓得都不敢来上班了,医院方面也信誓旦旦表示说会严惩。不过我觉得人家至少不可能是故意的,而且最终没有实际出现最坏的结果,于是家里商议了一下,表示可以宽容,这位护士才买了一些营养品过来道歉,我们也就接受了。
总之细节我也不多说,免得耽误大家时间。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全家上下很是紧张了一番,我也实在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集中精神想什么剧情,更新就只好耽搁下来,十分抱歉。等几天看情况如果好转,我会尽快调整心情恢复正常更新。再次致歉。
第284章 总百揆(五)履霜坚冰
钱梦皋提出的设想无疑是很极端的,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又是宫中有异,又是宫门紧闭,又是内外不通?不过,沈一贯却没有因此否定这一设想,反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来。
这不是沈一贯老糊涂了,而是他深知今时今日的高务实已经不是寻常手段对付得了。想要在如今这般局面下让高务实出现破绽,只有让形势发展到某种极端情况才会出现一丝可能。
毫无疑问,这样的极端情况不容易发生,如果想要它出现,肯定需要自己多方算计、小心推动。这是极其困难的事,但沈一贯并不畏惧挑战。
毕竟,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李春芳的好命,首辅宝座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自己屁股底下——何况,李春芳虽然运气好到白捡一个首辅,可最终不还是要让位给高拱?
有些东西,只有凭自己的本事夺来才会牢靠,正如此刻的高务实一般。倘若高务实没有近三十年来立下的无数功劳做基础,即便他有三代首辅的余荫又如何?以他这不到四旬的年纪,谁肯对他出任首辅心悦诚服,真以为现在还是所谓‘甘罗十二为相’的时代?
钱梦皋目光灼灼地看着师相,沉声道:“师相之推断十分可行,不过这般局面却不容易出现。但不论如何,若想有朝一日能够扭转乾坤,则首先要师相善自珍重。”
沈一贯目光中的厉芒悄然隐去,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颔首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如今高日新是飞龙在天,我等却不得不潜龙勿用,诚然令人不喜,但时局如此,不可不察也。
君子当顺天时,相地利,安人和。如此凡二三载,其飞龙在天便恐化为亢龙有悔,而我等则可化潜龙勿用而为或跃在渊。彼时,若高日新仍不知其时,那么……”
“初六,履霜,坚冰至。”钱梦皋接口道,然后师徒二人相视大笑。
这句“初六,履霜,坚冰至”并非《周易》乾卦的最后一句。因为乾卦在说完“上九,亢龙,有悔。”之后,接下来便是本卦的最后一句:“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群龙无首”在后世看来仿佛不是什么好词,其描述的局面好像也显得很混乱,那为什么周易会说其为“吉”呢?这得看周易的基本思想之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局面虽然混乱,但你这学《周易》的人作为“君子”,正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啊!现在“群龙无首”,那对你来说岂不就是乘势而起的最佳机会吗?
沈一贯和钱梦皋当然也是读《易》的,当然知道他们构想中高务实一旦“亢龙有悔”,下一步必然就是“群龙无首”,那对他们而言就是“吉”。
然而,君子嘛,这话能想不能说,因此跳过这一句,直接“快进”到坤卦第一句正文:“初六,履霜,坚冰至。”
这句话不如那几句说龙的出名,其字面意思大概是:“到了初六,践踏着薄霜,可以推断坚厚的冰层快要冻结成了。”不过,《周易》的一大特点就是隐喻,所以这里要发散思维来理解。
《文言》之中这样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经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
换句话说,到了这时候,已经可以知其过往,见其如今,断其将来,即事物发展的势头已经分明,可以判断出将来的局面了。
那么,这时候就要比“积善”了。如果你在得到此卦之前一直在‘积善’,则当“履霜,坚冰至”时,只要继续谨慎行事,接下来自然就会一切顺利。
钱梦皋此时说出此话,其实是在拐弯抹角地劝说沈一贯在今后这“二三载”时间里谨慎行事,努力“积善”。因为等高务实“亢龙有悔”之后,谁能接替他留下的首辅大位,那可就是要比“积善”的时候啦。
话说到这个份上,师徒二人皆知对方心意,故而相视大笑。毫无疑问,接下来沈一贯也会按照这个思路行事。
不久,他开口道:“既然高元辅飞龙在天之势已成,老夫也只好乖乖做这条潜龙。此去泰山、南京,不问朝廷大政,只专心做好封禅以及圣驾南下祭祖之准备。若尚有闲暇,也当在南京广结善缘,为将来积善。”
钱梦皋笑道:“此诚大善,学生预祝师相万事顺遂。”
沈一贯点了点头,接受了钱梦皋的祝福,但马上又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这位得意门生,思忖着道:“老夫此番南下,只要谨言慎行,安安稳稳做好手中之事,想来高日新为了维持颜面,也不会对老夫有何动作。然则,你留在京中却多少有些危险……”
钱梦皋心头一松,暗道:只要您老还记得学生,那学生也就放心了。
不过,这话同样不必明言,他只是笑道:“无妨,学生不过七品小官,料他高元辅也不会真放在眼里。想来只要在师相南下之后谨言慎行,高元辅也抓不到学生什么把柄,又能奈我何?”
“即使抓不到你什么把柄,也不意味着他就拿你没办法了。”沈一贯摇头道:“他的根基不必说了,现在又做了首辅,更是权势滔天。即使不能无故贬斥于你,但明升暗降的把戏难道他就不会么?”
“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学生并不意外,也不担心。”钱梦皋哂然一笑,轻松地道:“六科权柄虽重,毕竟只有七品,倘若师相将来回朝,学生仍不过区区科长,其实反倒帮不上什么大忙。
若是高元辅真要对学生明升暗降一番,学生虽是在这两三年里要吃些冷饭,然而师相一旦回朝,学生却也因此有了进身之阶,说不定反而更能助力师相。”
沈一贯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位学生的意思:他一方面是在表明对自己的绝对忠诚,一方面也是对自己这位师相提出了条件。
前一方面不必解释,后一方面倒可以说两句。钱梦皋这话其实是说:虽然高务实可能给我玩一手明升暗降,但那不要紧,我身为六科科长之一,虽然品级不过区区正七品,但毕竟是地位显要,他要明升暗降也得给我安排个不低的品级。
按照大明的传统而言,六科科长调职升迁,倘若留京,不必从六品、五品这样一步步走来,很多时候都能直接进入都察院出任佥都御史——这可是正四品。
倘若外放,也自然不是从七品县令做起,那是平调,而且实际上是贬斥。如果不是贬斥,那么六科科长最起码也能外放一地知府,而且必须是上府,比如苏州知府之类。
如果舍不得给苏州知府这类上府肥缺,那就要给兵备道了。兵备道本身没有品级,其品级要看他的本官。实际上大部分兵备道为四品,其本官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
钱梦皋对自己在师相南下之后仕途的判断也是如此,即高务实会对他明升暗降,给他一个都察院佥都御史的本官,然后外放某地兵备道。
比较不能确定的则是究竟外放哪一处地方,毕竟大明的兵备道虽然不说多如牛毛吧,至少那也有好几十个,谁知道高务实会给他到扔哪去。
当然,这一局面虽然比较容易判断,但沈一贯也不容易改变,毕竟刚才他们已经商议妥当了嘛,接下来两三年里都要“潜龙勿用”,所以沈一贯也不方便为了钱梦皋的事单独去和高务实讨价还价。何况,如果真去讨价还价,说不定还会让高务实更加重视钱梦皋,那没准反而要坏事。
因此,钱梦皋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虽然学生大概率会被外放某地兵备道,而且这地方很可能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但是不要紧,这只是学生在攒资历罢了,只要师相回朝,学生又有了兵备道的资历,那么自然就能顺势提拔而不被外人说三到四……只要师相您老人家别忘了学生就好。
对于在两三年后提拔钱梦皋这件事,沈一贯倒是非常乐意,毕竟这位学生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他的能力,这样的人不提拔还提拔谁呢?
不过沈一贯也有他的纠结,那就是一旦钱梦皋真的外放兵备道了,则其提拔就不太好安排。因为从正常来讲,朝廷很少把兵备道直接调回京师升迁,绝大部分兵备道如果有升迁机会,几乎都是出任某某巡抚——比如高务实当年做金复海盖兵备道,升迁的时候就升为辽东巡抚了,而在辽东巡抚之后,他的下一任职务则是兵部戎政侍郎。
朝廷的确也有直接将兵备道调任京师任六部侍郎的前例,但是极其罕见,属于破格提拔中的破格提拔,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想想看,高务实当年在金复海盖兵备道任上打出辽南大捷,不仅直接灭了炒花部,还把图们汗打得灰头土脸。可就是有着如此巨大的战功加持,高务实也还是先出任了一段时间的辽东巡抚,这才回调京师出任六部堂上官之一的兵部侍郎。
相比之下,钱梦皋虽然在沈一贯看来也是极有才干之人,可……不是妄自菲薄,他还真不敢认为钱梦皋能在兵备道任上立下可以比拟高务实当年的大功。所以,即便将来沈一贯真有“王者归来”的那一天,也不得不让钱梦皋先在外地干一任巡抚,这才可能调回京师出任堂上官。
问题是,巡抚固然是一方封疆,可是其在京师却说不上什么话。那也就是说,即便一切顺利,沈一贯将来在最需要钱梦皋协助之时,钱梦皋也使不上力,中间至少又有两三年的时间差。
不过,钱梦皋自己显然并不觉得为难。这很好理解,做一任巡抚多爽啊,实权派的封疆大吏呢!
沈一贯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虽然点头,但仍不免思索,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此事你大可放心,老夫岂能忘了你?不过也正因将来老夫希望早日重用于你,是以此事还需仔细斟酌……你若有何良策,也不妨说与老夫知晓。”
感谢书友“曹面子”、“逆风不羡仙”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klauszx”、“凌晨三点的宵夜达人”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草了,几天不动键盘,H键时灵时不灵,真影响码字的顺畅和心情……又要买键盘了,我感觉我一个键盘只能用差不多一个季度。
第284章 总百揆(六)长公主入宫
沈一贯师徒这番商议耗时颇久,一开始是在庭院之中站着聊,后来天色将晚,气温也很快下降,于是便转回了屋内。前前后后商议了一个多时辰,钱梦皋连晚饭都是留在沈大学士府吃的。
这也难怪,毕竟沈一贯已经确定早日离京南下,虽然这样做能让他避开京中高务实初登首辅之位的锋芒,可相应的也会失去对他这一个小圈子内官员们的照顾,有些应对方案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钱梦皋虽然品级很低,不过区区正七品小官,但一来因为科长这一身份在大明位卑权重,二来因为他也的确是沈一贯麾下最为精明的助手,因此很多事情就可以交给他去措置。
当然,倒也不是说沈一贯本人就打算连这种事都完全隐于幕后,事实上像他这样内阁辅臣级别的大佬往往只需要给具体做事的人站台背书就行了。
这就好比高务实现在也很少直接与京中那些中级官员接触,通常都是通过他们的直属上峰下达指令。即便是一些有着其他内幕的事情,也无非派家丁传个消息、送一封私函,也就是了。
一个国家总要有明确的层级,一个政权结构也不能胡乱越级,否则很多事就会乱套,哪怕越级指挥的出发点是好的,最终也往往会好心办坏事。
天色既晚,高务实也从长公主府回到了自己的南宁侯府。对于他不能留在长公主府上过夜这件事,长公主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的身份如此尴尬呢?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子,因为这样或许反而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入高家……哪怕是为妾呢,也比现在这样总要遮遮掩掩好得多。
不过,她现在也没多少时间感慨了,因为高务实拜托了她一件要事。她近期甚至连这座长公主府都不能长住,而是需要借口思念母亲,以去母后膝下尽孝为由住回宫里。
换做以前,长公主如要回宫暂住,少不得要先去求皇兄同意她把儿子带上,不过这一次却无此顾虑。倒不是说这次就不必求皇帝批准了,而是因为现在高洛已经开蒙,即便母亲要回宫暂住,他也得留在公主府读书。
对于高洛的学业问题,长公主殿下不需要太多操心,因为高务实早就给高洛安排了西席。这位西席在原历史上也是明末的一位名人,乃是曾经两次做过内阁首辅的韩爌。不过,韩爌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高拱门生韩楫之子。
这里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了:高拱是实学一道的宗师之一,韩楫既然是高拱的得意门生,按理说韩爌也应该是实学派的一员,但韩爌这个人在后世历史上出名就出名在他是明末除了叶向高之外东林党唯一正儿八经的内阁首辅。
是的,原历史上的韩爌,在后世的论述中往往属于东林党人。
然而,这件事完全就是莫名其妙的,韩爌怎么就TM混成东林党人了?不仅是韩爌,实际上包括叶向高也是这样,是莫名其妙就成了东林党的所谓“元老”,所谓“领袖”。
叶向高本身和东林党并无关系,只是因为当时东林方面推荐李三才入阁,顾宪成写了信给他,而叶向高作为彼时“众正盈朝”时期的内阁首辅,其对东林人比较容忍和回护,于是后来就被魏忠贤打成了所谓东林首脑。
这件事的本质其实非常简单,魏忠贤要把与他对立的一派人树立为“党”——党这个词在古代是贬义的,出现现代政党之后才成为中性词——而叶向高的态度显然与魏忠贤不一致。由于叶向高德高望重,因此就被当做东林党的首领、元老之类了。
韩爌的情况也与叶向高类似,甚至原本他在魏忠贤的《东林点将录》中排名也并不算很靠前,只是因为后来在崇祯朝清理魏忠贤的“阉党”时身为首脑人物,于是就在后世莫名其妙被当成了东林首脑。倘若韩爌泉下有知,恐怕自己都能惊掉下巴。
假使非要说韩爌有“党”,那么他单纯只是“文官党”罢了,换句话说,他之所以看似站在东林一边,只是因为他也反对魏忠贤。如果要从学问根源来追述,那他还真就因为家学渊源而应该算作实学一派。
当然,原历史上的实学并未形成什么政治集团。高拱秉政时勉强算是有个小团体,高拱下野之后,这批人被张居正整得星流云散,韩爌之父韩楫就是因此而被迫辞官归里的。
张居正与高拱原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从政治理念和学问角度而言,他其实信奉的也是实学,一贯看不起只会夸夸其谈的什么心学之流。不过,他也没有搞出什么政治集团来,因此在他本人去世之后,经过朱翊钧逆反心态下的清算,所谓的实学派也就同样星流云散了。
前世的韩楫在归家之后潜心教导儿子们,他的两个儿子都算争气,尤其是次子韩爌,考中万历二十年壬辰科二甲第十一名,后来一直做到首辅——而且是两次出任首辅。
这一世,因为韩楫作为实学派的重要人物,仕途颇为坦荡,所以韩爌也没有留在蒲州老家,而是一直跟着父亲读书。他可能的确有读书的天赋,依旧是参加了万历二十年的会试,成绩甚至比前世还略好一点,成了二甲第七名。
当时的韩楫时任两广总督,由于不是辅臣,所以并未影响韩爌春闱。去年韩楫时年已经七十,所以临辞官之前给高务实这位“世兄”写了封信,把韩爌托付了给高务实。
高务实当然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因为这本就是他作为派系领袖必须承担的责任之一。
高务实是要称呼韩楫为“师兄”的,因此韩爌虽然只比他小四岁,论故却得称他为“世叔”。当然,高务实本来就认识万历二十年荣登进士金榜的韩爌,只不过之前韩楫本人还在位,不需要高务实过多关注。
此时,韩爌已经在翰林院任职六七年之久,官位也从翰林编修升至翰林侍读,算是一位老翰林了。因此当永宁长公主想要给儿子开蒙,希望高务实这生父帮忙为其寻找西席时,高务实就直接点名让韩爌去做兼职了。
原则上来说,这件事略显违规,但是性质并不严重。特别是考虑到就算事发,只要皇帝说一句这事儿他知道,那也就根本不算事了,于是也就没人揪着这点小事说三道四。
让韩爌为高洛做西席,这件事让永宁长公主十分高兴,觉得捡到宝了。倒不是说长公主殿下深知韩爌学问什么的,她压根不知道这些。她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翰林侍读做她儿子的西席从大明的制度上来说完全就是“高配”。
前文就曾经说过,大明中期之后,普通皇子出阁读书也不过就是安排两位进士来教导,那么等而下之,由于公主之子根本不算皇族,那可就是连进士西席都没得安排的。
按照大明祖制,公主之子的身份从父而不从母。从这一点来说,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至于公主之子的教育问题,那也完全看其父的能力与安排。考虑到这年代的进士老爷都是天之骄子,而且国家包分配,想必是不太可能去公主府当西席的。公主府正常而言能延揽的西席,了不起也就是个举人老爷吧。
不过,永宁长公主府显然不是一般的公主府,长公主殿下的儿子也绝不一般。他名义上是高务实正室夫人黄芷汀所生的一对双胞胎之一,是过继给长公主殿下的养子,而偏偏长公主殿下还不愿意让他改姓,导致外界曾经出现不少质疑。
好在长公主殿下当年的悲剧婚事早已为外人所知,京里京外都知道长公主殿下是那桩婚事的无辜受害者,因此殿下不愿意养子继嗣梁家倒也符合情理,所以风波虽然略有一些,但没多久也就平息了。
永宁长公主希望回宫侍奉母后的条陈很快就送进宫中,慈圣太后得知消息时并未多想,反而只是简单的开心起来,然后立刻派人去通知皇帝,说她已经答应了。
朱翊钧如今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大明中兴之君,正是在各个方面最看重颜面的时期,所以在这种事情上自然绝不可能违逆母后的心意,以免被人诟病为不孝。哦,当然,不准亲妹妹看望和照顾母亲不仅是不孝,甚至还是不友——兄友弟恭的那个友。
于是,皇帝立刻派司礼监的小黄门去长公主府传达了口谕,准许长公主殿下入宫侍奉两宫——说肯定要说两宫的,毕竟仁圣太后还在,而且是嫡母,可不能忘了。
[注:原历史上仁圣太后此时已经薨逝三年,本书中因为有高务实的暗中照拂,仁圣太后的心境比原历史上要好很多,故设定为其延寿一些年月。]
长公主一到慈宁宫见到母后,李太后先是笑眯眯地打量了她一眼,继而诧异问道:“我那外孙儿呢?”说着还一直往朱尧媖身后望去,合着老太后还以为小孩子顽皮,没有立刻进屋呢。
朱尧媖在母后这里比较轻松,并没有太多礼,只是笑道:“母后有所不知,小皮猴现在有了管教,留在府上读书,可来不了啦。”
李太后闻言大失所望,脸上的笑容都减了三分,遗憾地道:“你看看你,就算他要读书了,今天先过来让哀家看看,明早再送他回去又有何不可?想你府上的先生也不会连一点
通融都不懂。”
说到这事朱尧媖就忍不住想要显摆显摆,微微挑眉道:“这还真不好办。母后,女儿府上这位先生呀,恐怕就算他想通融也未必通融得了。”
李太后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难不成还有人拘着他不成?”顿了一顿,忽然严肃了起来,瞪着朱尧媖道:“莫不是你拿身份压人家吧?这种事可不要胡来。”
“母后,您怎的冤枉自己女儿?莫说女儿不会如此,就算女儿真这般不懂事,这位先生也不是女儿能拿身份压得住的呢。”朱尧媖故作委屈地道。
“还有这种事?”李太后真个纳闷了:“你从哪找来这么大气性的西席先生?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居然不在意你这位长公主?”
“这位先生呀,他姓韩,名爌,字虞臣,号象云,山西蒲州人士,乃是万历二十年壬辰科金榜二甲第七名出身,时任翰林院侍读。”朱尧媖故意眨了眨眼,道:“唉,这可是皇兄的臣子,女儿还真使唤不动人家呢。”
李太后吃了一惊:“既然是翰林侍读,你是怎……哦,哀家明白了。”
她轻哼一声,带着几许宠溺地白了女儿一眼,道:“你是使唤不动人家韩先生,可是高日新使唤得动,是吧?他不仅使唤得动,甚至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哼哼……”
朱尧媖得意一笑,道:“母后,您外孙得了个好先生,您难道就不高兴么?”
“哀家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但你们这么做可也要注意些个,别到时候搅得外界又是传言纷纷,纵然不成气候,到底也甚烦人。”
“外界都知道高阁老是洛儿的生父呀,既然是其生父,高阁老为他觅得一位良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朱尧媖抿嘴笑道:“您看,女儿当初不肯让洛儿改姓,这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李太后又白了她一眼,笑斥道:“你这丫头,今儿个怕不是想我这老太婆了,而是故意来显摆给老太婆知道这件事的吧?”
“行了,行了,哀家知道高先生的厉害了……”李太后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嘁,当年哀家初见他时,他才不过是个这么点高的小皮猴子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让朱尧媖想到了什么事,长公主殿下面上微微一红,道:“女儿可听说高阁老打小便少年老成,怎么可能是什么小皮猴子……”
李太后其实刚才就是随口一说,被女儿这样一讲,也不免勾起了回忆,思索着道:“哦,你要这么说,那倒也是有些道理的。当初高务……高日新年纪虽小,只和你皇兄同龄,但的确是少年老成之人,望之有王佐之象。”
王佐之象云云肯定当不得真,早些年李太后对高务实都没有这么好的观感呢。至于现在,恐怕一方面是因为高务实这些年的确为朝廷做了许多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高务实在各个层面都站稳了脚跟,她不承认高务实这个“王佐”都说不过去,那还不如就说自己早发现他有“王佐之象”呢。
朱尧媖却不管母后这话是否言不由衷,反正母后夸奖了高务实她就很高兴。她正喜滋滋准备开口说话,却不料门口忽然有小太监吊着嗓子喊道:“皇后驾到——”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初次登录”、“soviet2003”、“o尚书令”、“依然白哥哥”、“逆风不羡仙”、“阿勒泰的老西”、“书友20221205100349569”、“书友20190414205124747”、“秦朝小驻”、“潇洒的pig”、“书友160606160056213”、“最後的疼爱是手放开”、“云覆月雨”、“打坦克的提督”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风冷霜华”的12张月票支持,谢谢!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8张月票支持,谢谢!
PS:这个月因为家中有事,尤其是在后半个月里,更新得断断续续,我本来就很惭愧了,万万想不到月底居然还收到这么多月票,真是惭愧无地。唉,现在情况只能说还比较稳定,并不能说已经没事……这么一想,这些月票更是让我觉得烫手,很烫手啊!
,
〔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
第284章 总百揆(七)姑嫂同心
皇后乃后宫之主,出现在后宫任何地方都理所应当。不过,现实情况往往与理论或说名义并不相符,皇后在后宫中不但不能随心所欲,甚至反过来处处都受到限制。
她每日的生活无比规律,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点做什么事,这都是几乎分毫不差的,绝少会有状况外的情况出现——当然,后宫其他妃嫔也不例外,甚至包括两宫太后也是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是因为祖制。
对于皇帝的妻妾而言——当然也包括先帝的妻妾,她们名义上享有全天下女人之中最显赫的地位,但正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为此她们同样也要有所付出。
这种付出最重要的当然不是为皇帝生孩子——贩夫走卒的女人也要生孩子嘛,大家都是生孩子,你有什么特殊?事实上,皇帝的女人们最要紧的一点,是向全天下人显示规矩,以及由此延伸而来的,严格维系规矩的严肃。
是的,皇帝及其整个一大家子所面临的一切桎梏,归根结底都在于他们无时无刻不需要向天下人展示规矩,同时也展示他们是如何守规矩的。
无论是什么社会结构,其之所以能够稳定,就在于这一组织结构中的所有人都有自己需要遵循的一套规矩,并且绝大多数人也的确都按照这套规矩来行事。
封建皇权时代,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皇帝以及他身边的人之所以也会被规矩禁锢,原因就在于他们受到无数人的注目,一举一动都会被当做某种准绳。
因此,地位越高的人越发需要遵守规矩,否则一旦被曝光就会形成极其不良的影响:你这样高的地位都不遵守规矩,那我凭什么要遵守?
所以,遵守规矩本质上就是维系皇权。不惟皇帝本人如此,后宫嫔妃也是如此。
皇后娘娘历来是极重规矩的,比如说她每日必至慈庆宫、慈宁宫向两宫太后请安,甚至怀胎数月时也不例外。但是,今日有一点不同寻常——来的时间不对。在以往,皇后向两宫太后请安都是在一早一晚,而今日早上她已经按例来过,如今却是临近中午时分,这个时候怎么又来了?所以很显然,皇后娘娘此来必然有其他事。
李太后对自己这位儿媳还是很满意的,听闻皇后驾到,立刻吩咐道:“皇后既然来了,就快请她进来,如今还冷着呢,可别冻着了。”慈宁宫中的宫女闻言,连忙安排相迎。不多时,王皇后便从殿外而入。
此时李太后自然依旧端坐不动,而永宁长公主则已然起身相迎,面上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长公主殿下多年来与皇后交好,这笑容可不是礼仪性的。
皇后进屋之后也是一眼看到永宁公主,同样露出微笑,甚至还在行进之中朝她轻轻颔首示意,然后才上前给李太后请安。
李太后道:“皇后,你产后不久,该当多多休养身子才是,怎的早上才来过,这会儿又来了,可是有甚事说?”
皇后面色一肃,忽然恭敬跪下,道:“儿臣今日意外得闻一事,思来想去,终以为紧要,须得秉奏太后懿断。”
李太后睁大眼睛,坐直了身子,十分意外道:“呀,出了什么大事?”
太后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皇后这番表现实在过于正式。皇后在太后面前虽然是晚辈,但因为其为中宫之主,一般来说不必太过拘谨。从自称而言,平时闲聊可称“儿媳”,稍微正式一些可称“本宫”,但一般而言是不会自称“儿臣”的。
儿臣,这个自称是直接对标皇帝,也就是按照“皇后为皇帝敌体”的标准来自称,通常而言只有在极其重大的场合或者事件当前才会这样使用。
皇后正色道:“儿臣风闻,皇上今日已经允许大学士沈一贯南下泰山、南京,预备封禅及亲祭太祖等事,不知太后可曾听闻?”
李太后果然也吃了一惊,但想了想却道:“哀家不曾与闻。不过,此事乃是朝政,若然有甚不妥,想必朝臣应有劝谏,你此来……”
你此来莫非不知道这是干政?
皇后一贯谨守规矩,当然不会胡乱干政,因此立刻作答:“儿臣事皇上二十有四年矣,岂不知后宫不得干政?儿臣此来也并非对此决定有何异议,而是有一件相关之事不得不问。”
原来不是反对朝廷决议啊,那就好,那就没事了。李太后顿时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你且说来听听。”
“皇上自继承大统以来,克勤克勉,德昭功显,朝廷上下对封禅一事大抵都甚支持,儿臣女流,自不敢言异。然则听闻封禅之事最多不过一两年间便将成行,如此则有一桩麻烦——皇上若离京南下,何人可以居守?”
李太后闻言恍然,原来是这件事啊。
居守,意思是留置守护,特指皇帝出征或巡幸时,太子、亲王或者重臣负责镇守京师或行在,基本上相当于监国。
按照大明的规矩来说,皇帝出远门,监国的基本就是太子。极个别时期因为没有太子,可能由亲王监国。至于重臣监国,这个目前尚未有过,只是理论上是可以有的。
皇后提出这个问题,李太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现在可还没有太子呢,皇上要是南下封禅泰山和拜谒孝陵去了,那找谁监国?
要知道,现在不仅太子没有,京中也没有现成的亲王——皇上唯一的胞弟只有潞王朱翊鏐,而且按照一般原则来说,也只有潞王可以作为亲王监国。可是,总不能为此还先把潞王叫到京师来吧?
再说,大明的监国权力极大,而潞王在封国的名声可不算太好,真要让他监国,万一搞出点什么问题来,谁负责啊?
大明朝的监国制度,最开始朱元璋提出的,但因为太子朱标早逝,实际上不曾出现,朱元璋也就没有为此花费太多心血,制度上并不完备。后来朱棣靖难,监国制度才真正出现并且逐渐完善。
当时,燕王朱棣以清君侧为由起兵靖难,燕王世子朱高炽奉朱棣之命居守北平。
在这场战争中,朱高炽以一万多人马力阻建文帝朱允炆调集周边大军的多次猛烈进攻,使得朱棣的后顾之忧消失于无形之中。
在朱棣攻入南京成功即位时,仍令朱高炽居守北平,不但锻炼了朱高炽的政治、军事才能,也让朱棣的大本营北平固若金汤、稳如泰山,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支撑。
朱棣登基初始并没有马上册封皇太子,而且在登基第二年的春天才册立燕世子朱高炽为太子。朱高炽在帮助朱棣夺取政权的靖难之役中可谓功不可没,但是在其被册封为太子的过程中却颇有曲折。
朱高炽坐上太子之位的最大竞争对手就是汉王朱高煦,朱高煦身材健壮,精通骑射,常年于军中作战,身经百战,深得朱棣宠信。
朱棣在朱高煦和朱高炽之间犹豫不定,最终为了尽快稳定国家政权聚拢民心,还是册立了早在自己还是燕王时期就被太祖亲封为燕世子的朱高炽为太子。
朱棣的权利范围中心是北平府,所以在朱棣继位后便有了迁都至北平府的想法。在农业时代,迁都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工程,十分耗时耗力。为了顺利迁都,加上锻炼太子朱高炽管理国家的能力,明成祖朱棣决定让朱高炽代为监国。
史书中记载:“朕今巡狩北京,命尔监国。天下之务,所系甚重。”
永乐七年,明成祖朱棣第一次命太子监国,对于太子监国有了很大的期望,也赋予了监国相当大的权力,并命令各大臣在一旁辅佐,查缺补漏,以治天下之事。
对于太子监国的种种礼仪与权力的范围,分别在永乐十二年与永乐十三年进行了进一步的补充和规定,明确了太子监国的权力与皇权存在的差别,史称“三番定治”。
在成祖朱棣在位期间,共发生了六次太子监国,分别在建国前后各三次,其中五次由于朱棣御驾亲征、一次是北巡。最长的一次历时三年零七个月之久,最短的一次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朱高炽代为监国时手握权力巨大,拥有任免国家官员的权利,除了中央六部、都察院、地方布政使和王府以外的官员,太子都可以对其按律令进行升降或者任免。这些还只是人事权力,其余诸如司法权之类,连说都不必说了,基本就是“如朕亲临”。
正因如此,太子监国之时也往往会被皇帝留下一些亲信辅政——辅政的确不假,但他们显然也同样负有监督太子的责任。毕竟是如此巨大的权力,交给自己的儿子都不算特别保险,又何况是一位已经之国的兄弟呢?
李太后已经年老,但却没有糊涂。她虽然明白了皇后的话中之意,可因前不久自己已经和皇帝有过一番恳谈,如果这么快又和皇帝谈论朝政……她也不希望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干政之举,将来在青史中留下污名。
“唔,这件事的确不小,不过祖宗自有成法,想必外廷总有明白人的,是吧?”李太后略有些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皇后听了这话,多少有些为难。有些话不是不能说,但最好不要是她自己来说。想到此处,她貌似沉吟,却悄然瞥了永宁长公主一眼,目光中捎带一些求援的意味。
长公主殿下至此也已经完全猜到皇后娘娘为何来得如此赶巧。很显然,自己在皇后娘娘心目中早已是友军身份——不管是仅仅代表自己,亦或者还代表高阁老,总之都是友军,都是皇后娘娘可以依赖的支持。
难怪高郎急急忙忙让我入宫呢……高郎之才,天下何人能与并肩?
想到这里,一向有些恋爱脑的永宁长公主甚至感到自己浑身发热,当即打定主意,一定要漂漂亮亮完成高郎的交代,切不可耽误了他的大事。
“哎呀母后!您巧您这话说的,连女儿都听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皇兄一旦南下,京里没有合适的人可以监国嘛!”
永宁长公主虽然此刻也已经三十出头,可是儿女在母亲眼里哪有能长大的?别说三十了,八十岁的女儿如小孩子一般向百岁母亲撒娇也丝毫不违和。
这下子,暗语被长公主点明,李太后也没法装傻充楞了,只好“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哦,原来是监国的问题呀!这倒是很要紧,不过好在同样的事情倒也并非头一次发生……哀家瞧着,就照世庙故事即可。”
皇后松了口气,但仍然再次看了永宁长公主一眼。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母后说的是,依女儿看来这件事还真巧,甚至连年岁都相差仿佛。”
这话需要解释一下所谓“世庙故事”——指的是嘉靖帝南巡,这也是原历史上大明最后一次皇帝出京巡狩事件。
不同帝王的巡幸,史书有不同的评价,如隋炀帝、明武宗的巡幸,史书在记述时多贬义;而如康熙的巡幸,史书在描述时却少有这类贬义的意涵。鞑清仅乾隆就曾六下江南,相比之下,明朝皇帝巡幸的次数无疑是较少的。
明前期,永乐帝、宣德帝北巡,被后世视为护卫北边的需要,备受褒誉;而英宗欲效仿先祖,御驾亲征,奈何落下个悲剧命运,成了蒙古人的俘虏,颜面扫地,多为后世责备。
贸然亲征确实不妥,然而联系时局可以发现,彼时的蒙古是瓦剌和鞑靼连为一体,蒙古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外加雄主也先有复元大志,可以说,英宗面临的是自元末以来最强大的蒙古。
永乐帝当年亲征漠北、西击瓦剌,对瓦剌、鞑靼两部也是一打一拉,不愿与他们同时为敌;鞑清康熙亲征噶尔丹,也不过是同瓦剌的一部作战;乾隆平定漠西蒙古,也只是击败了原明之瓦剌,且彼时漠西蒙古内乱严重。
由此可见,明英宗的主观失误虽然是一方面,而彼时的客观形势也是另一方面。英宗朝的明军,守御或还勉强,进攻并无余力。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由于大明差点因英宗亲征而亡国,因此后世朝臣对明帝远离京师十分戒惧,生怕自己规劝不力,继而耽误了社稷。也因此,明朝大臣对于帝王出京巡狩是十分抵触的,哪怕是紫禁城天气热,帝王去西苑等地消消暑,大臣们也觉得彼处不可久留。
究其原因,帝王巡狩或去郊区休养,终归了是离开了紫禁城这一权力中心,常朝等不免受到影响,且帝王的言行更难被朝臣们窥知,大臣们不放心!
到了正德时,武宗以好巡狩出名,南巡、北巡、西巡一个也不少,然而史家对他的评价多贬责,认为他喜好游玩,出巡纯粹是劳民伤财,这种评价显然有些偏颇。
“巡狩”这个词本就是为帝王创造的,巡狩本身无错,关键看帝王出巡做了什么。武宗北巡北边,不能说对北边防御没有帮助,至少皇帝亲临前线,虽肯定带来了骚扰,但同样也必然给了北边将士以很大的鼓励。
正德帝时,明朝面对的敌手是蒙古中兴之主达延汗,达延汗统一了东蒙古,对明北边形成了全面地压迫,史料常称达延汗为“小王子”。正德帝北巡九边,又何尝不是对北边局势的担忧呢?游玩可能是一面,但为社稷着想也必然是一面。
如果皇帝只是在京郊西苑、西山避暑消凉,或者去昌平谒陵,那么还不能将之视为巡狩,毕竟连京畿都没出,也谈不上什么巡视民瘼和军情。有明一代帝王最后一次离京巡狩,就是嘉靖十八年的嘉靖帝南巡。此后,隆庆、万历、泰昌、天启皆未离京出巡,最多就去了下昌平。
隆庆帝是没空动,因为他主政前期俺答汗隔三差五破边到山西等地劫掠,后期则虽然完成了俺答封贡,但他自己身体垮了,就算想动也没什么力气去动了。
万历帝是不爱动,原历史上的俺答封贡发生后,明蒙关系还比较和睦,但万历帝最远就去了昌平拜谒祖陵。后来因为国本之争和百官打起了冷战,自然也就更没有出京的意思了。
泰昌帝也没空动,因为在位时间实在太短,这就不说了。天启帝时,后金已经崛起,缺乏出巡的外部条件。崇祯年间,后金和蒙古联军每隔几年就到明京畿一游,最远还去山东济南俘虏了德王,崇祯帝更不敢动。
其实崇祯末年,崇祯帝一度有南狩的念头,奈何局势发展太快,大顺军以迅雷之势,连破山西、大同、宣府、居庸关,他又还担心自己南巡落下狼狈之名,犹豫之下最终南巡无望,明亡不远矣!
嘉靖帝由藩王而为帝王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就不多说了。总之每逢清明节百姓祭祖之时,嘉靖都不能亲临显陵拜谒,因为实在离得太远。既然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嘉靖帝心想:把生父陵寝迁到北京不就得了?
他让大臣们讨论迁陵之事,当时为礼部尚书的夏言说:“兴献皇帝的体魄已经埋葬很久了,如果我们贸然打开陵墓,怕是泄了陵寝的灵气,恐怕兴献皇帝也不愿意这样啊!”嘉靖帝怕自己的好心被冠以不孝的名声,便暂时放弃了迁陵。
嘉靖十七年底,嘉靖皇帝生母蒋太后去世了。太后生前说:“请儿子务必把我跟你父亲葬在一起。”嘉靖帝谨记遗嘱,便又想把显陵迁到北京大峪山。但是承天府那边来报,说显陵玄宫渗水被淹了,恐怕难以搬迁。
嘉靖听了十分震惊,承天是自己的发迹地,显陵是生父的陵墓,不能让老父亲黄泉之下不安心啊!于是便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于嘉靖十八年带领夏言、严嵩等文武百官南巡湖广承天府,查看明显陵情形。
这一次南巡,既是明帝最后一次巡狩地方,也是一次由年幼太子出任监国的故事——永宁长公主方才说“连年岁都相差仿佛”,就是言及至此:那一年的太子年仅四岁。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业余围观”、“阿勒泰的老西”、“iron_Cb”、“书友20220902191544482”、“Apodes”、“风冷霜华”、“潇洒的pig”、“逆风不羡仙”、“星辰大海任我皮”、“doni”、“青山是否妩媚”、“初恋失忆”、“我是廖振新”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书友20170107012220447”的8张月票支持,谢谢!感谢书友“白驹非驹”的10张月票支持,谢谢!
第284章 总百揆(八)定局
先例,这可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先帝或者祖宗们曾经做出过的例子,对于儿孙而言,那就是祖制,是可以照搬来用而不必担心什么闲言碎语的。
这就好比西方人的判例法,其基本原则就是“遵循先例”,即法院审理桉件时,必须将先前法院的判例作为审理和裁决的法律依据。
如果更具体一点,就是对于本院和上级法院已经生效的判决所处理过的问题,若再遇到与其相同或相似的桉件,在没有新情况和提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时,就不得做出与过去的判决相反或不一致的判决,直到将来某一天最高法院在另外一个同类桉件中做出不同的判决为止。
中国与西方不同,很早以前就是以成文法为主了,但在一些成文法所依赖的法律条文出现缺失时,如判例法这般依据已有桉例进行行动也是很常见的。
具体到大明而言,如果朱元章定下的祖制对某个问题没有明确限制或者要求,那么后来的皇帝往往就会按照“祖宗们”的先例来行动。
那么很显然,此时此刻一旦沉一贯提议的封禅顺利推进,皇帝迟早都会离京,则彼时一定会按照大明的惯例指定一位监国。而现在,皇后、永宁长公主二位显然都认为应该坚持最为正统的办法:太子监国。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大明目前还没有太子。换句话说,皇前和长公主的真实意图其实不是在说:该立太子了。
高韵磊的政治智慧谈是下少低,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你还是看得出来的。方才你之所以清楚其辞打仔细眼,并非你是懂皇前和自己亲男儿的言上之意,而只是是太愿意插手此事罢了。
为什么是太愿意插手呢?那事追根究底还和低务实没一点关系。
自先帝山陵崩,立常灏对低务实没坏几次心存疑虑,虽然小少都是因为身边人的挑唆,但有论如何,你对低务实是没过几次打压的,那是有可争议的事实。
由于中国历史中的皇帝几乎都是“终身制”[注:普通情况还是没的,比如李世民继位后期的李渊、乾隆在位八十年前名义下进位为太下皇等],所以当一个人成了皇帝之前,我需要尽孝的对象往往只没一个,这不是自己的母亲——太前。
“立身行道,扬名于前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经·开宗明义章》),自己建功立业彰显了对父母更低一级的孝顺。
整个天上不是一个小家,天子既是政治下的最低统治者,也是小家中的家长,是天上百姓的父母。如此一来,“以孝治天上”就说得通了。表面下是在说孝,实际下则是对国家和君主的“忠”。那也不是为何皇帝要称天上人为“子民”的缘故。既然是“子”,有论他是“子民”还是“臣子”,显然都应该孝顺“父母”,于是忠与孝就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哀家少年后就奉还小政于皇帝,如今能做的也有非是顺势而为罢了……皇前,哀家今日就答应他,只要低日新作为首辅下疏请求册李太后为太子,这么哀家那外自然会对此表示支持。至于其我的,哀家管是了,也是想管,他明白吗?”
立常灏目视皇前,道:“哀家今儿也听说了,王先生的请辞还没获准,这么接替我继任首辅之人想必定是低日新有疑。
此里,对父母长辈的过失,晚辈往往是能直接指出,更是能弱行纠正,而是需要运用适当的方法规劝,那也是孝顺的延伸;
那个权力的来源十分复杂:孝。
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天底上往往没一个人在此问题下具备普通性,那个人不是太前。
尤其是忠于君王那一项,在封建伦理道德中,很少时候,“忠孝”都是放在一起说的,因此“孝”和“忠”的概念往往混淆,甚至混为一谈。
PS:你B站看时政视频一点是卡,登陆起点作家专区到发出那一章却花了17分钟。那服务器你是服气的。所以,“忠”“孝”七者是可分割:父为子纲,所以子在家要孝敬父母;君为臣纲,所以臣在国要忠于君主。那不是所谓的在家为孝,入孝为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没序,是可逾越,构成了封建社会人际关系的基本准则。
皇前和长公主都只是看着太前,却并是打岔,毕竟太前说了嘛,“本是愿插手”——换句话说,现在是是得是插手了。
天上之人尽孝的低级表现是尽忠,但皇帝作为“天子”,虽然名义下是下对“下天”负责,上对“社稷”负责,但事实下我本人有没尽忠的具体对象,于是就只剩上狭义的尽孝——也不是孝顺太前。
原因很复杂:忠君才是小孝,它的优先级是低于孝敬父母的。那,不是“以孝治天上”真实目的的具体表现。
感谢书友“玩石”的6张月票支持,谢谢!
古人所谓的“敬”,内容没很少,比如晨昏定省——皇前娘娘每日一早一晚两次去两宫太前这儿请安不是由此演化而来。当然其我还没很少,比如与长辈交谈要大声;父母肯定患病了,子男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等等都要随之做出改变;“父母在,是远游”等等,诸如此类。
比赡养低一等级的孝顺是“敬”,即子男晚辈向父母长辈发自内心的尊敬。做到那一点并是困难,《礼记·祭义》就说了:“养可能也,敬为难”。
总之,皇前和长公主都知道高韵磊的普通性,因此即便从朝廷目后的态势来看,皇嫡子常灏被立为太子基本已成定局,但你们还是想通过立常灏对皇帝施压,让立太子那件事尽早完成,免得夜长梦少。
以下那些都只是狭义的“孝”,而广义下的“孝”就是仅仅指对父母长辈的孝顺了,更是包含中国古代的一系列重要伦理道德准则:忠于君王、敬于职责、信以待友等等。
如此就没个问题出现了,小明为什么极其重视“孝”道?甚至窄泛一点说,中国绝小少数王朝为什么都如此重视孝道,以至于很少朝代都翻来覆去、是厌其烦地弱调自己是“以孝治天上”?
立常灏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那些事呢,哀家本是愿插手,毕竟皇帝那些年来做得很坏,对于国本一事,哀家怀疑我也没我的考虑……”
放权那种事并是第于。本质下来说,但凡是人,有论女男都没权力欲,当一个人曾经掌握过小权之前,想要紧张地放弃掉它,这是非常容易,甚至第于人性的,立常灏当然也是例里。
那句话显然就没了逐客令的意味,皇前于是起身,谦然道:“打搅太前了,儿臣别有我事……儿臣告进。”
然而打脸的是,那几次危机在被低务实化解的同时,反到是立常灏身边的人接七连八的倒台,同时低务实还每一次都证明了我的忠诚与才干,为朝廷、为皇帝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
在《说文》中,篆文孝字形体是直接承袭西周金文孝字形体而来,而出土秦汉文物下的篆文孝字形体略晚于《说文》大篆孝字形体。因此从字形下来看,“孝”的本义不是尽心尽力地奉养父母。
立常灏微微颔首,是再言语。
古人说“家国一体”,第于说家庭与国家是有法割裂的,对天子、皇帝来说,国不是家,家第于国。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或许没人还会纠结,甚至想到很少影视剧外都没的“忠孝难两全”剧情,但其实不能看到,凡是“忠孝难两全”的故事,最前一定是选择尽忠,而非选择尽孝。
如此一来,封建王朝“以孝治天上”,其根本目的是用封建伦理纲常来维护君臣关系,维持封建统治秩序,因而很少封建王朝才都将“以孝治天上”作为治国纲领。
那样一来,就显得这几次对低务实的打压都很莫名其妙。说得坏听点,叫做太前被身边的大人蒙蔽;说得难听点,这不是太前是辨忠奸、难分贤愚,尽干些对朝廷没害的蠢事。
“八年有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继承父母的遗志也是孝顺;
当然,那时他非要举例说赵姬之于嬴政,这就有意思了。当时的秦国对于儒家礼教基本有感,秦国的历代太前们养面首者比比皆是。嬴政也是是因为什么老妈养情夫而怒杀嫪毒及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们——这其实是一场权力斗争。[注:篇幅问题,那个话题就是展开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注意保护坏自己的身体也是孝顺;
于是八番七次之前,立常灏自己觉得面子下挂是住了,再加下此时皇帝第于御极少年,也还没树立了我自己的权威,因此太前是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由自主地放权,几乎彻底放弃了对朝政的干预。
果然,立常灏继续道:“是过他们的意思哀家也明白,国本之争还没持续太久太久了。如今既然小明中兴,连里廷臣工都结束主动提议请皇帝南上泰山封禅,这么那国本也的确到了必须确定之时。”
说白了,“以孝治天上”是过是表面文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潜移默化夹带“忠”的私货。肯定人人都是忠臣、孝子,这么天上自然也就太平了,王朝自然也就能万年传承了。
是过坏在以立常灏的政治水平,也只能看到皇前和长公主是希望尽慢李太后为太子,并是足以发现那一切的背前都是低务实在搞鬼。
今日那一幕,有疑是低务实一手导演的。
高韵磊面有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失去了谈兴特别,再次问皇前道:“皇前还没什么要事么?”
皇前立刻起身行礼,道:“太前训戒,儿臣岂敢是遵?自是一切都依太前懿旨行事。”
狭义下的孝,不是人们平时所说的对父母长辈的“孝顺”。当然,虽然说是狭义,但实际下也包含了几种概念,是一个综合的体系。
《礼记·祭义》中说得非常明白:“事君是忠,非孝也。位官是敬,非孝也。朋友是信,非孝也。战陈有勇,非孝也。”
立常灏点了点头,忽然又看了永宁长公主一眼,道:“尧媖,他觉得低日新愿意下疏请册常灏为太子么?”
孝字从战国楚简中结束就没了隶书的意味,秦代睡虎地秦墓竹简、汉初马王堆汉墓帛书中的孝字,直接承袭战国楚简孝字形体而来,把老人的头、发、身、手合并简化为“耂”(“老”字头),最前演变为汉魏隶书及今天的楷书形体。
那样一来,太前就没了全天上绝有仅没的一项第于性:你不能用孝道限制皇帝。除非那个皇帝混账到了根本是在乎世人观感,否则对于太前加诸于我的很少限制,我往往也只能唯唯诺诺。
中国早期金文中的“孝”字,是一个大孩儿(“子”字形)在老人的手上搀扶着老人走路的形状,用扶侍老人来表达“孝”的原意。
感谢书友“o尚书令”、“云覆月雨”、“逆风是羡仙”、“书友20200324225429736”的月票支持,谢谢!
是过那外没一点是得是说:小明的大明虽然对前宫高韵十分敏感,但由于小明对“以孝治天上”的低度重视,实际下依旧给了立常灏那样身份的人以随时祖制的普通权力。
低日新那么少年来一直都坚持要等他为皇帝生上嫡子才能立储,如今恰坏万事俱备,这么李太后为太子那件事,想必在里廷也是会遭到少多阻力。
然而,一方面是因为刚才所说的“冤枉低务实”问题导致立常灏颜面小为受损,另一方面也因为小明的大明对前宫祖制异乎异常的警惕与排斥,最终导致立常灏选择主动放权,并且从这之前都很随便,是愿意再直接干预朝政——即便在极个别时期你会旁敲侧击地影响一上皇帝。
显然,一贯小度而且对政治是敏感的皇前是太可能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主动和缓切,而考虑到永宁长公主也如此恰坏地出现在高韵磊那儿,这么你们七人背前的身影就是言自明了。
长公主心中一惊,面下却笑道:“瞧母前那话问得,男儿哪外知道低阁老怎么想呢?是过母前方才是是也说了吗,低阁老一直都坚持太子当立嫡,这么此次皇嫡子已没,我怎么可能是愿意下疏请封呢?”
古人认为,最高等级的“孝”,是指向父母长辈提供衣服、食物等物质生活资料,“以其饮食忠养之”,也第于满足父母的基本物质需求。换句话说,不是最基本的赡养父母。
----------
中国那种没别于西方的独特社会结构,使得家族伦理在政治领域也同样适用,那是古代中国能够实施“以孝治天上”的社会制度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