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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3章 正国本(卅四)“如太子监国”

    面对黄止汀陡然的紧张,高务实澹澹地摆了摆手,道:“我没说现在就让他就任,注意我刚才的用词:定南警备军准备升格为虎贲军,届时将编制六镇……我打算,等他打完这场仗之后再让他出任虎贲军司令。”

    “妾身仍然反对!”黄止汀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她坚决地道:“自古未曾有……呃,未曾有这样的事。”

    虽然她这话说到一半噎住了,但是很显然,黄止汀想表达的意思本来是“自古未曾有东宫手握京师兵权者”,只是突然想起这话说不得,才不得以临时改口。

    高务实笑了笑,朝刘馨看了一眼,忽然问道:“你如何看?”

    刘馨两手一摊,反问道:“老爷是问妾身如何看,还是问秘书长如何看?”

    微微挑眉,高务实明知故问道:“有何不同?”

    “自然大不相同。”刘馨叹了口气,道:“老爷若是问妾身,妾身会说:‘父在外则长子守其家,何有不妥’?

    老爷若是问秘书长,秘书长却只能说:‘兵权不可假人,况乎京师之兵权耶’?”

    到底是刘馨胆子大,连黄止汀都不敢轻易说什么“东宫”,但她就敢将定南城称呼为“京师”。

    高务实又笑了笑,却对这话也不置可否,目光再次转向,这次却是望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高陌,客气问道:“陌叔,您老怎么看?”

    此时高陌已经年逾七旬,数次提出过退休回新郑养老,但都被高务实婉拒,现在他可谓是京华体系内元老中的元老,而且一直掌握着十分核心的内务部,地位极其重要。

    高陌本人也是越老越谨慎,哪怕他掌握着极其恐怖的力量,平日里又常常陪在高务实左右,但却日益沉默寡言,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什么表态,只是兢兢业业完成高务实交代的任务。

    不过这一次,高陌似乎料到了老爷会向他发问。

    高陌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古有云:‘君行,太子居,以监国也;君行,太子从,以抚军也’,诚哉斯言。

    今于南疆而言,老爷非君而实君,此母庸讳言之势,故以大少爷视为太子,似亦无错。如此,却不知太子未从君行而抚军是何道理?

    若依老奴之见,老爷欲以事权加诸大少爷,以期磨砺锻炼,诚然有理。然则,似不应命其将大军于未战之地,若以磨砺而论,倒不妨以南疆政务为托付,如国朝太子监国之制,或可更见其效。

    此老奴肺腑之言,浅陋愚鲁,若有不妥,还望老爷恕罪。”

    高陌这番话颇有水平,他先是用古人对于“太子监国”的普遍认识作为基础,反对高务实将暹罗兵权交给高渊。但他并不真的得罪黄止汀、高渊母子,因此马上又表示,如果老爷是想锻炼大少爷,其实可以将整个南疆的政务交给他,这样也既符合“太子监国”的正常思路,又可以更加全面的锻炼和考察大少爷的能力与心性。

    他这么一说,黄止汀的面色果然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初听高务实之言后那番紧张严肃的模样。尤其是高陌论及“太子监国”,黄止汀难免有些意动。

    中国古代的监国基本上是指太子监国,也就是刚才高陌所说的,“君行,太子居,以监国也;君行,太子从,以抚军也。”

    当然也有宗室监国或者大臣监国的情况,比如本朝英宗土木堡之变前让弟弟监国,宣德时期宣宗巡边则让重臣张信留守北京,不过比较常见的还是太子监国。

    监国一般是皇帝出行或者不能视事的时候,可能会下诏命令太子监国。太子监国的情况在历朝历代中是比较普遍的,如曹操西征马超,世子曹丕监国;孙权办理迁都建业之事,太子孙登监国武昌;李渊驾崩的时候,李世民居丧,让太子李承乾监国;朱棣北征,让朱高炽监国;乃至于鞑清时康麻子出征准葛尔,也由太子胤礽监国摄政。

    由此可见,历朝历代都有太子监国,那么太子监国有什么好处呢,何以黄止汀一听这话立刻意动?

    其实设立监国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方面当皇帝不在的时候保证国家能够正常的运行,而且提前让太子熟悉国家政事可以锻炼他的能力,以后太子登基就能够得心应手了。

    这点在朱标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朱元章培养朱标培养了二十年,是满朝上下可谓人人满意的皇位继承人,其个人品行与能力都被朝臣认可,但是结果出了意外,朱标竟然走在了朱元章之前。

    后世但凡对明初有所了解的人,几乎清一色认为如果朱标继位,肯定要比朱允炆这个娃娃做得好。以他的胸襟、威望和能力,不可能逼反朱棣,甚至就算真逼了,朱棣也几乎不可能会选择反抗,所以监国的确是培养太子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其他朝代暂且不论,就以大明为例来看看吧。明朝前期非常注重继承人的培养,对太子太孙的教育看得很重,比如武宗朱厚照当太子时都有大学士倾心教导,虽然武宗本人逆反心很重,后来搞出不少事来,但至少他接受的教育是足够的。

    但是,到了后期尤其是万历以后,因为国本之争的影响,培养继承人就没那么靠谱了。比如原历史上的光宗朱常洛,就因为不受朱翊钧的喜欢,所以其东宫一直过得比较艰难,而光宗又死得很早,还没来得及培养继承人,结果导致天启皇帝几乎是个半文盲,经常连大臣上的奏疏他都看不懂。

    而后世也有学者认为天启喜欢木匠活就是因为小时候没人教导,作为皇太孙竟然没书读,只能去“玩积木”。同时,也是因为打小没人关心,所以他才会那么依赖自己的乳母客氏,顺便依赖上了客氏的“对食”魏忠贤。

    而崇祯呢?虽然他在老爸和哥哥先后当上皇帝以后读了几年书,但由于他当时只是尚未之国的藩王,根本就不是被当作社稷继承人培养的,所以他学的那些压根就不是帝王之术,基本全是些修身养性的书呆子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因为天启的突然驾崩,陡然让他治理一个这么大的国家,他做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从万历以后的皇帝几乎都不会当皇帝就可以看出,认真培养继承人是很有必要的,与培养继承人息息相关的监国制度,自然也是很有存在必要的。

    当然,难道监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吗?那自然也不是,万事有好就有坏,监国制度亦然。

    皇帝既要培养继承人,又要把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因此监国的权力太大也是会出事情的。就算你是老子,他权力大了也敢反你,尤其是当老皇帝特别能活的时候。

    而且,本身太子权力大就会影响皇权,太子或者皇子在朝堂上安插人手也是一个大麻烦。

    举个例子,唐朝时候太子的权力很大,他们是真有兵权的,有东宫三卫,而三卫当中又大多挑选皇帝的将军或者重臣的儿子,由此朝廷中太子一党就是一个很大的势力。

    唐朝太子造反的事情很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李承乾能够造反,李亨能够在安史之乱中夺了玄宗的权力。

    绝对的权力诱惑之下,父子亲情有时候也并不那么靠得住。这导致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放心了,因此自唐朝以后,比如宋元的时候,太子监国的事情就比较少了。

    那么,为什么到了明朝,太子监国又成了定制呢?这点当然又和朱元章有关系。

    首先当然是因为朱元章对自己的儿子朱标很信任,所以才有了朱标监国的事情。不过,他这么做也有他的理由。

    《明史》中记录朱元章的话说:“自古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人情,周物理,故处事咸当。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昔练达,少有不谬者。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这段话很简单,就不翻译了,大概意思就是要历练太子,才能让他日后做个好皇帝。

    到了朱棣的时候,监国就更加的普遍了,其太子朱高炽有六次监国的经历,总共高达七年八个月。这个时间是非常久的,而其中最长的一次是成祖迁都的时候,太子朱高炽监国南京,那一次成祖居北京总共三年零七个月。

    而且,有时候太子随成祖北巡,那就由皇太孙监国,这样的培养方式很好的锻炼了继承人,所以才有后来的仁宣之治。虽说仁宣二帝其实仍然有不少事做的并不好,但应该说当时的国力仍是明朝最强盛的时期。

    朱棣时期的监国和太祖有很大的关系,要知道朱棣是造反夺了侄子的天下,为了名正言顺,就一定要把自己和朱元章的关系拉得很近。他必须尽最大可能表示自己完全继承了太祖的遗志、遗命,同时表明朱允炆肆意不遵太祖遗命。

    比如他发动靖难的合法性依据,就是说建文帝削藩这件事情不符合太祖的理念,建文帝身旁一定是有小人离间皇家亲情,所以朱棣靖难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等他自己当了皇帝之后,也要奉行太祖定下的政策。比如说,相较于得了肥胖症的太子朱高炽而言,朱棣其实是更喜欢汉王的,他觉得汉王比较像自己,而且在靖难过程中立了大功。

    但是,朱棣不能立汉王为太子,就是因为传位嫡长子是太祖已经立下的祖训。这处境就像是当了皇帝的李世民一样,李世民是造反夺得的皇位,但是他却坚持立李承乾为太子,即使太子有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好,他都没有立其他人,就因为李承乾是嫡长子。直到李承乾造反,李世民实在没办法了,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说起来,朱棣和李世民是有相似之处的,因为他也是造反得到的天下,但他又有不如李世民的地方,那就是这天下虽然都是在自己父亲手中统一,但对于统一本身,李世民立下的功劳可远高于朱棣。

    所以,朱棣是不得不防备自己儿子的,在他当皇帝时,太子监国并不是想做什么事情就能够做什么事情,也不能够随意更换官员培植亲信,这监国并不能像皇帝一样行使完整的皇权。

    比如,遇到叛乱的时候监国可以调动边军,但是要立即像皇帝请示;只能任命都察院、六部以外的下属官员,而且在京城驻扎的五军都督府武将是监国不能够任命的。所以,朱棣既想要锻炼太子,也不想给太子太大的权力,尤其不能够使其拥有威胁自己皇帝地位的权力。

    太祖时虽然朱标多有监国,但是未曾形成定制,而朱棣把监国制度完善了:太子监国拥有哪些权力,宗室藩王监国有哪些权力,都被朱棣明确了下来。

    朱棣之后的大明朝多有监国的现象,比如宣宗时襄王监国、郑王监国,英宗时郕王监国,嘉靖十八年时世宗南巡也让彼时的太子监国等等。

    这次高陌的建议归根结底就是请高务实按照大明朝“太子监国”的既成制度为模板,使高渊在定南拥有太子监国一般的权限——这意味着高渊主要获得南疆的基本行政权,但是不得干预兵权和人事任免权。

    黄止汀认为高陌这个建议远远好于高务实刚才自己的决定——实际上黄止汀认为刚才高务实的话并非决定,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高陌的建议才是既可以锻炼高渊,又不会导致高渊的权力有激起其向忤逆父亲发展的可能,实乃大善之策。

    黄止汀此刻松了口气,目光也转回到高务实脸上,希望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然而,高务实只是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陌叔的意思我明白,但假使南疆有监国,则这监国本是止汀……”

    他顿了一顿,又看着黄止汀道:“止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别想那么多,我对渊儿没有那些顾虑。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人不是一天就能成熟的,故而锻炼也要一步步来。

    渊儿此前莫说管理偌大一个南疆了,就算一百人也没管过,因此我先让他去领兵,在馨儿的指导下知晓如何指挥军队。在这次作战获胜后,再让他亲领一军,负责一支精锐大军的整编工作,使其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如何掌控一支军队。

    在那之后,若是他一切做得都还不错,我自然会让他丢开这些,转而再去学习如何操持一地政务。等得他能处理好一地政务,最后才会让他接替你这做母亲的,‘监国’南疆。”

    说到此处,高务实微微一笑:“至于兵权,你们或许下意识里都认为这太敏感了,可是你们不妨仔细想想,我让渊儿做虎贲军司令,这虎贲军就会变成唯他之命是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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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虽然下半夜不出意料的睡着了,但今天是周六,我爬起来就把剩下的字码完了,嘿嘿!

第283章 正国本(卅五)开诚布公(二合一)

    高务实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宛如讲述一段路边听来事不关己的小事,但这番话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是十分巨大的。

    黄止汀也好,刘馨也罢,甚至就连时刻准备退休的高陌,都不由得仔细思索起高务实的这番话来,细细品究,以期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高务实的意思看起来很直白,算得上是直抒胸臆的表达。但是,没有人敢忽视高务实的话中究竟是否还有隐含用意,尤其是在权力这种敏感的问题上。

    毕竟,高务实多年来在权力斗争中还从来没有失过手,他往往都会在明里暗里各有布置。对敌如此,对自己人难道就真的毫无防备?

    大家最先想到的无疑是高务实刚才最后这句话:“我让渊儿做虎贲军司令,这虎贲军就会变成唯他之命是从的吗?”

    他能这样问,显然他觉得答桉是否定的,也就是说,他认为即便高渊做了虎贲军司令,虎贲军也不可能完全听命于高渊——或者说,至少在高渊的命令与高务实的命令出现冲突时,虎贲军一定会选择遵守高务实的命令。

    为什么呢?只是因为高务实自信于自己威望吗?三人都不会作如此短浅的揣测。

    威望当然是高务实的杀手锏之一,这种力量并非任何数值可以衡量的。就以前文提到过的司马懿父子发动的高平陵之变举例,后世对于曹爽为何不反击有着种种争论,其实有时候道理虽多,但关键的那一点却偏偏容易被忽视。

    先简单说下高平陵之变是怎么回事:魏明帝曹叡驾崩之后,曹爽与司马懿同为托孤大臣,共同辅左年仅八岁的少主曹芳。此时二人均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又各统精兵三千人,共执朝政。

    此时司马懿已经六十一岁,已经出仕曹家三十一年,三十一年来无论在军在政,他从来没有犯过错误——是的,不要因为演义的关系小看司马懿,能够在当时诸葛亮北伐下稳定关中局势之人,曹魏除了司马懿之外真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总之,司马懿西定关中,东伐公孙,三十一年来有大功而无微过,其德高望重在此时的曹魏早已无人可及。

    而曹爽呢?也不要简单的以成败论英雄。此人是前大将军曹真之子,能力手腕可以说是曹家三代中的顶尖翘楚。

    仅从他打小就和颇为英明的魏明帝曹睿交好,又与曹魏老臣集团关系密切,而且在高平陵之变前的几年间他能一直压得司马懿不断让步这几点看,就能说明此人并不简单。

    在两人共同辅政之初,两人已经开始了交锋。曹爽的第一步是表示自己尊重司马懿老前辈,认为自己不足与司马懿并尊,因此尊司马懿为大司马,坚持让司马懿在官职上高自己一头。

    但还没完,这个议题刚被抛出去,曹爽又同时操纵舆论说这个大司马的职位太不吉利了,前几任大司马全部死于任上,因此再给司马懿提高一位,尊为太傅。

    由于在当时的政治体系下,太傅的级别实在太高了,从来都是虚职,所以您司马老前辈就别掺和具体的工作了,这实在有失国家体面。于是,司马懿被高规格的挤出了尚书台,也就是丢掉了具体行政事务的决策权。

    不过,此时司马懿还有军权在手,依旧统领一半禁军。此时曹爽怎么做的呢?他给了司马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如汉萧何故事等一系列权利,甚至包括他家婚丧嫁娶由国家掏钱等。

    这还不算晚,又以其世子司马师为散骑常侍、子弟三人为列侯、四人为骑都尉等。司马懿又不蠢,自然各种推辞,但是没用,最终只能让子弟官不受以示低调,硬生生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两年后,孙权四路伐魏,这给了六十三岁的司马懿缓一口气的机会,他主动申请主持对吴作战,以保证自己“持节统兵都督诸军事如故”的权力不被曹爽找茬夺走。结果司马懿还没抵达战场,吴国军队一听他来,直接吓跑了。

    又过了没几年,曹爽已经一步步将中领军(负责宫城防务)和中护军(负责宫城之外的京城防务)分别安插了自己的两位弟弟。至此,京师防务已经尽在曹爽之手。

    录尚书事,这是行政决策权;京师全部兵权,这是保卫权力的基础,并且由于全国高级将领的家卷子嗣几乎都在京城,因此还对全国将领的忠诚保证拥有极大优势。

    此时,司马懿在权力中枢的战争中实际上已经落败,他这几年里还能干的事就是出兵平叛、出兵把来犯魏国的敌军吓退等等。

    然而,曹爽把持朝政四年之后出现了一个小问题,接替司马懿镇守关中的老臣赵俨坚持退休。曹爽无奈,只能把表弟夏侯玄派了过去接任,而夏侯玄本来的职务是什么?中护军。

    于是这一次司马懿果断出手,把这个位置弄到了自己的儿子司马师手中。

    问题是,曹爽怎么会同意的呢?史书无载,但可以合理推测:夏侯玄要去都督关中,而关中是司马懿的老地盘,关中将领几乎都是司马懿多年的属下,赵俨当时都基本指挥不动,你夏侯玄毛都没长齐也想他们会给你个好脸?

    而此时曹爽已经在考虑伐蜀,如果事成在表弟夏侯玄手中,那这一功劳肯定首推他曹爽,其次才是夏侯玄本人。所以,大概率是曹爽与司马懿因此达成了某种妥协,由司马懿来给夏侯玄背书,而曹爽一系则将中护军的位置交给司马师。

    这个人事变动的妥协,一方面是曹爽自认为掌握了大权,稍稍让渡一点也无大碍,他要的已经是对外的灭国之功了;另一方面则是司马懿已经有了反击的决心。

    结果,曹爽伐蜀失利,损失惨重,关中怨声载道。回来后,曹爽并没有变傻,他警惕起来,将原属于中护军统领的禁军三营之一划拨给了中领军。司马懿表示反对,然而反对无效,司马懿也没有办法。

    这支兵马其实是当初托孤时属于司马懿的嫡系,谁料到了此时竟然也保不住。247年,司马懿正妻去世,司马师只能去守孝,这下连中护军的非嫡系兵权也丢了。

    于是,曹爽趁机发动了对司马家最后的进攻,把郭太后迁到永宁宫,断绝了她和小皇帝之间见面的机会——郭家和司马家是盟友,郭太后从父后来可是司马家的排头兵,这个说来话长,就不提了。

    至此,司马懿在朝中最后的力量被阻断,劳模一生的他被迫“生病”,从此不再过问一切军政事务。曹爽此刻可谓大获全胜,从此专擅朝政,同时志得意满,开始了各种骄奢淫逸的乱搞。

    此时,曹爽最后一次检查了司马懿这个老对手,派人去看望老干部,结果司马懿展现了影帝级的表演功底,下人喂个粥都能被他抖落半身。曹爽终于放心了,骄奢淫逸再次加倍,而司马家的机会来了。

    司马师——对,是司马师,不是司马懿——在此时展现了其牛逼之处。他干了三年中护军,中护军除了掌握宫城外禁军之外,还有一个能提拔下级武官的权力。

    司马师与他的两位前任不同,他的前前任蒋济卖官鬻爵只为捞钱,前任夏侯玄只提拔圈内人,拓宽人脉好进步,唯独司马师提拔了一批出身一般但都有真正军功的下属。

    为什么要提拔这些人?因为他们敢打敢拼却没有地位的基础,他们的人生如果想要完成阶层跃迁,唯有依靠司马师,唯有依靠司马家!

    于是,后来的《晋书·景帝纪》中有了这么一句话:帝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

    政变前夜,深知第二日是先帝祭日的司马懿决定动手,与司马师、司马昭等人商议完成,做好布局。夜深后,司马懿派人查看两个儿子在做什么,结果司马昭在辗转反侧,而司马师鼾声如雷。

    司马懿知道,即便自己已经年高七旬,但是司马家后事无忧,因为司马师有此能耐!他能悄然养死士三千,又能在政变前夜放心大睡,这就是该小心的地方小心,该大胆的地方大胆,大事必成。

    次日,司马师的三千死士一个不少的冒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曹爽的眼线,在司马家完成了集合,司马懿更加安心。

    然后,趁曹爽陪曹芳离洛阳至高平陵扫坟,司马懿亲自率领三千死士攻占武库,将原本没有铠甲、只有轻武器的死士武装起来,接着派司马师攻占司马门(皇宫入口),并立刻获得郭太后懿旨,给政变取得了至少名义上合理合法的依据。

    此时的司马懿登高一呼,不少曹魏的三朝、四朝元老立刻站在了他这一边。但是,意外也还是有的,比如大司农桓范就夺了兵符逃出洛阳,并立刻建议曹爽利用虎符和皇帝在自己手上的优势,下诏命令各路兵马勤王,讨伐叛贼司马懿。

    可是,曹爽却接受了侍中许允和尚书陈泰的劝降,拒绝了桓范的建议。曹爽为什么不听桓范建议讨伐司马懿,而选择束手就擒呢?

    看演义和电视剧时始终不理解的一点就在这里:司马懿只有三千死士为基本盘,就算城里的老臣因为他的登高一呼全都跟他干了,可是那又如何?

    皇帝和兵符都在,完全可以号令天下勤王。你一个洛阳城而已,禁军总共不超过六千(曹爽去高平陵肯定带走了一部分),加上三千死士也绝不可能过万。他曹爽能调动天下大军前来勤王……就算关中不算,那也依旧有数十万之多,仅仅离洛阳比较近的就有至少十万呢,完全可以反过来弄死司马懿。

    可是,曹爽怂了。

    他的理由是什么?最主要有两点:其一,司马懿一生从不弄险,这次既然动了,就必是有了万全之计。自己哪怕兵符在手,那些军队是否真会来和司马懿打,完全没准,搞不好来勤王的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曹爽。

    这在曹爽看来完全是可能的,因为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司马懿。

    其二,司马懿指着洛水,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诺了,不会对曹爽赶尽杀绝。

    这一条是后人读书观影时最觉得曹爽是个傻逼的,因为这样的大事你怎么可以因为人家一句承诺就相信呢?这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

    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就因为发誓的那个人是司马懿。

    一场政变要想成功需要什么?一般来说当然是需要掌握住禁军,需要控制住皇帝,需要震慑住百官,让这些人通通为你的政变背书,然后你才能成功。

    然而,这里忽略掉了一个最为隐蔽的因素:威望。

    不是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发动政变的,发动政变之后所有人也都会第一时间判断两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你能不能成功?你配不配成功?

    能不能,要看你这个人平时给他们什么样的观感,简单的说就是你这人靠不靠谱。

    配不配,要看你这个人平时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简单的说就是你这人够不够格。

    而“能不能”、“配不配”如果统一来看,无非就两个字:威望。

    司马懿拥有天下无两的威望,所以他在城中一旦完成占领武库、攻下宫城、获得懿旨三件大事,立刻就有无数老臣站出来支持。因为,老臣们知道司马懿靠谱,他一出手,其事必成。

    司马懿拥有天下无两的威望,所以他在洛水边当着天下人的面发誓说不会对曹爽赶尽杀绝,曹爽立刻就信了。因为曹爽认为司马懿不会拿自己一生积攒的威望开玩笑,不会言而无信、食言而肥,自己已经得到了安全保障。

    那么,把高平陵之变的例子拿到现在来会是怎样?

    看看当前南疆的局面:军事上,各大警备军都是高务实的亲信掌握,包括目前更多时间将大部分兵力常驻南洋的南洋舰队,几乎全部武装力量都在高务实手中。

    实际上处于“监国”地位的黄止汀虽然是高渊的生母,但她全凭高务实授权的“鹭鸟纹”发号施令,且并不享有人事任免权,也不享有统兵权,只能经“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享有一定程度的调兵权。

    可是,军令部之所以听从黄止汀的命令,依旧是因为“鹭鸟纹”。军令部上上下下的各级将领,依旧是几乎全部出自高务实的宗亲或家丁、降将,如果有高务实的直接指令,军令部只会按照高务实的命令行事。

    高务实刚才可没说虎贲军可以不听军令部的调遣,那么也就是说即便虎贲军单独整编成了一支“南疆禁卫军”,它的上级指令依旧要来自于军令部。

    那么,高渊有没有可能把虎贲军变成司马师的那三千死士,不听命于军令部而只听命于他个人呢?这就不妨先看看高务实刚才给虎贲军中其他三个重要职务做出的人事安排了。

    刚才高务实说了,虎贲军“司令由高渊担任,副司令由高珗担任,宣政长由曹恪担任,参谋长由高琏担任。”

    首先看副司令,高珗是谁?高务实南下出任广西巡按时带在身边的“卫队长”,拿下安南后京华建立的第一支警备军“升龙警备军”的首任军长。因为京华警备军体系有轮岗规定,高珗曾经先后担任过六大警备军中四个警备军的军长,也出任过军令部的副部长。

    如果说南疆陆军将领中谁是高务实麾下资历最老的心腹死忠,那必是高珗无疑。而以他的资历出任虎贲军的副司令,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辅左高渊,一方面显然也是监督高渊不要乱来——各个层面的乱来。

    再看宣政长,这个位置上安排的是曹恪。宣政长早前说过,这个职务高务实也给禁卫军安排上了,它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政委。政委是干什么的不必多解释,别的不说,全军的思想工作显然归他负责。

    那么,曹恪是谁?京华商社曹淦之子,高务实早年的书童,曾经也带去过广西,是现任的秘书处商务秘书。毫无疑问,曹恪虽然年轻,却也是元老级的心腹,而且跟随在高务实身边多年。

    让他去负责虎贲军的思想工作,这虎贲军要是还能心向少爷大过心向老爷,那只能说曹恪这些年越学越退步了,完全就是个吃干饭的废物。

    最后看参谋长,这个位置上安排的是高琏。高琏这个名字可能比较陌生,但这是他立下大功之后按照京华的习惯由高务实二次赐名而来的,他原先的名字叫高思廉。

    高思廉何许人也?他崛起于黄止汀当年指挥的勃固之战,在那之前他的职务是“广南三镇总领府一等军事参谋兼华英拓殖使”。

    彼时,安南的广南三镇总领府所辖的三镇为乂安、顺化、广南,其中最北边的乂安驻防任务不归金港警备军负责,而是由从都统司“借调驻防”的阮倦部负责,当然政务上由总领府管辖。

    剩下的顺化、广南两镇才是金港警备军的驻防地,但金港警备军不仅仅驻防这两镇,它还承担着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向南开拓。

    所谓“开拓”云云,当然是往好听了说,实际上总领府遵照高务实的命令设置了一个特别职务叫做“拓殖使”,由警备军中“军政皆宜”的人来充当。

    这个拓殖使的任务就是率领少量警备军以及当地编练的“拓殖团”往南部的华英、南蟠开拓新的领地。彼时,华英、南蟠都是有当地独立政权的,不过体制极其古老,用大家熟悉的话来说类似于“部落联盟长老议政制度”。

    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所谓拓殖,其实就是武力征服加经济收买,再加政治驯服。而“拓殖团”其实就是由移民而来的汉人、僮人、客家人等各种明人组成的半民间军事化团体,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欧洲的私人殖民队,但拥有官方背景。

    高思廉这个华英拓殖使干得极其出色,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仅仅依靠一支三百人的警备军为核心,收拢和编练了高达将近四千人的拓殖团。同时,他又通过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等手段,顺利击败了华英当地的临时部落联盟,实际上为京华取得了华英一地。

    华英,大致相当于一府之地。考虑到高思廉当时手里只有三百正规军,这个功劳当然很有含金量。

    他被调去随黄止汀讨伐缅甸之后,黄止汀鉴于他编练“半军事化团体”经验丰富,而且善于与各种各样的当地土人交流,所以让他临时出任了勃固警备军代军长,以光杆司令的状态负责指挥当时投靠京华的三万孟族新军。

    高思廉的确很有手段,他仗着自己和金港警备军第二师师长高思进都是当年高务实在卫辉赈济收拢的流民这一身份,硬是从高思进那里“借调”了将近一百号低级且年轻的汉人军官,用以充实到勃固警备军的指挥体系中去,很快把这支部队较好的掌握了起来。

    不久之后,高思廉就在勃固会战之中立下大功[注:详情参见卷四第275章勃固会战]。自此之后,高思廉长期担任此职,直到按规定轮岗。

    在此期间,他把原本当地孟族人占九成以上的勃固警备军生生练成了一支七成以上成为“归化汉人”的京华铁杆武装,光是这个功劳就极其难得——之前说过,南疆当地人要成为归化汉人可是有硬性要求的,除了通过汉语考核之外,各种立功那是万万少不得。

    总之由于前前后后各项功劳,最终高思廉被高务实依惯例改名,即高琏。当然,因为轮岗的关系,高琏此刻已经不是勃固警备军的军长了。

    他时任金边警备军军长,同时还被暹罗首相高孟男委任为“洞里萨军屯使”,兼职负责柬埔寨第一大湖洞里萨湖周边地区高达两万余顷良田的军屯工作。不知道高孟男这么做是不是考虑到他曾经干过拓殖使?

    不过这个任命应该说非常成功,因为他在这个职务上也干得业绩斐然。前次甲斐姬请求高务实调往日本的一笔巨量大米,就是直接从高琏这里调拨走的,而高琏得令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即使管中窥豹,也可知他为京华在柬埔寨存下了海量的粮食。

    这样一个人,与高珗一样是高务实的家丁出身,靠着自己多年的努力一步步爬上高位,可谓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由他出任虎贲军的参谋长,意味着调动部队相关的一切命令都少不了他参与,如此一来,高渊的一切军令还怕高务实不是犹如亲见吗?

    这样一番安排,高渊在虎贲军中看似大权在握,但其实就和刚才说曹爽与司马懿争权之战前那夏侯玄去关中一样,名义上是一把手,但如果没有背后那位“前辈”点头,他事实上谁都调不动,无论什么命令都出不了他的中军帅帐、白虎节堂。

    当然,高渊背后的人是高务实这个亲爹,与夏侯玄和司马懿的关系到底完全不同,至少高渊只要没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高务实基本上不可能插手干涉。而高珗、曹恪、高琏三人都是高务实的心腹,深知高务实的作风和习惯,对于高渊也肯定是以辅左和观察为主,不可能主动跳出来给高渊找茬——只有蠢人才会做这种蠢事。

    由此种种,高务实无论在名在实,都根本不必担心所谓的敏感军权问题,更别说除了直接的军权控制之外,高务实控制南疆、控制警备军等军事力量还有其他手段。

    很早以前就说过,警备军是没有自身的武装后勤体系的,其一切后勤都有赖于整个京华集团的集中调配,没有任何一支警备军拥有全面能力。

    刚才说高琏现在同时负责洞里萨湖周边的军屯,可以说如果金边警备军造反,他们是有军粮储备的,但这并不妨碍前面那句话的效力,因为他们只有军粮。他们没有饷银,没有枪炮,没有刀剑,没有火药,没有甲胃,没有……反正其他都没有。

    又例如金港警备军,他们的驻地附近有不少的京华工业企业,假设造反的话,他们有枪炮,甚至有大量钢铁和弹丸。可是那又如何,他们没有火药补给,什么枪炮都只是烧火棍,更别提其他战争所需他们也一样没有。

    总之,没有哪一支警备军拥有独自造反的物资基础,他们就算完全取得自己的辖区,甚至攻占临近的某个警备军辖区,也依然无法完全自给自足,必然会存在某种必须物资的不足。除非有人能把整个南疆的六大警备军一齐易帜……不过这也没完全搞定一切,因为至关重要的火药还是个麻烦。

    南疆非常缺乏已经规模化开采的硫磺矿,即便从储量而言,硫磺矿最多的地区也在后世的印尼,也就是南洋群岛。但是南洋群岛到手不久,高务实还只是刚刚派人勘探,离大规模开采那真是八字还没一撇。

    所以,现在南疆军力虽强,却非常依赖大明国内与日本方面[目前主要靠岛津家]提供的硫磺矿。这两处产地不必说了,那都是高务实说了才算的,何况运输这一块也必须依赖京华的两洋舰队。

    换句话说,六大警备军一齐易帜都不够,就算不说大明国内了,至少还得控制两洋舰队和岛津家。要是有人这么厉害,那高务实干脆自己买块豆腐撞死,免得丢人现眼了。

    况且刚才说高平陵之变时已经说了,干这种事是需要威望的,需要其他可能跟着你干的人觉得你一出手就能赢,还需要他们认为你配得上这巨大的基业。

    这样的威望,在京华体系内,无分大明国内还是南疆南洋,除了高务实之外还有谁有?

    真没有。就算黄止汀也不行。

    可能有人说刘邦当时,吕后不就权势滔天吗?但吕后和黄止汀还真不同,即便不考虑两人性格的差异,两人的情况也不同。吕后的权力哪来的,真的是刘邦怕她?当然不是。

    吕家其实是刘邦起事的重要基本盘,刘邦掌握的权力越大,吕家捞到的权力也越是水涨船高。“诸吕”二字就可以说明吕家的规模,这其中尤其是吕后的哥哥、吕公的长子吕泽,那可是一路立下无数军功的牛人,手底下的实力相当可观,属于刘邦绝对不会蠢到去逼反的那种对象。

    所以吕后权势滔天的基础并非她个人多厉害(当然她个人也厉害),关键是吕家这个后族整体实力强大啊!

    黄止汀的个人战功当然很了不得,其在南疆的威望也不低,但黄止汀的基本盘和吕后完全没得比,哪怕把整个黄氏一族都算上,在京华面前也闹不出多大的水花。何况……黄止汀还早早就主动限制了黄氏的扩张。

    大明这个时代和秦末汉初不同,吕后那时候想保持吕家长盛不衰,只能想办法让吕家自己多拿点权利。

    黄止汀呢?她本来就对自己娘家有诸多不满,又因为出身的原因一直格外希望展现自己有做好高家正妻的雅量,所以她不仅自己对于权力的行使小心翼翼,还非常严厉的限制娘家胡乱伸手。

    在她看来,只要她做好这个正妻,高渊的地位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在此基础上再靠高渊自己好好表现,则无论自家夫君的基业有多大,最终都肯定要由高渊继承,根本不必去搞任何阴谋。

    归根结底,她自己并无野心,只要确保儿子的将来就行,这个目的本身就已经与吕后相去甚远了。

    众人沉默良久,黄止汀作为相对最直接的相关者主动站了出来,对高务实微微欠身道:“既然老爷早已有了通盘考虑,妾身岂敢有所质疑,自然无有不从。”

    她一开口,刘馨就轻松了,也笑了笑道:“老爷所言极是,夫人所言极是。”

    高陌则只是微微躬身,轻声道:“老奴自然唯老爷之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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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不好分开,干脆二合一了,虽然按照很多作者的经验来看,发大章节是很影响数据的,但是管他呢,我反正也没啥数据,爱谁谁。

第283章 正国本(卅六)私谈

    饭后,其余人各自去忙,高务实则叫上刘馨,去了她在秘书处的书房。

    高务实老实不客气地坐了刘馨平时的位置,说道:“此次西征若无意外的话,我打算以省吾为主将,宣大方面麻家和马家至少各出一名年轻将领任其副将……但你肯定看得出来,这个安排里头还是有些问题的。”

    刘馨白了抢座的高务实一眼,还是乖乖自己搬了另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口中则道:“你突然这么一说,我还真未必能一眼就看出全部的问题。不过,有些明显的问题倒是能看得出来……比如我哥的刘家军本部骑兵甚少,要是他做中军的话,这西征进军的速度恐怕是快不起来了,而这似乎与你之前的计划颇有不符。”

    高务实道:“禁卫军及五大将门家丁军将成为第一批的甲种军,刘家军自然也要重新整编一番,除了原本就精锐的步兵和车营(炮兵)还将继续提高技术兵器的比例之外,其骑兵的扩编算是主要着力点之一。”

    刘馨略微有些诧异,问道:“你这是打算将五大将门的家丁军按照你的意思统一规格,不打算让他们保持常驻地区的地域独特性了?”

    高务实当然知道刘馨所谓“常驻地区的地域独特性”是什么意思。这话的意思是,如马家军以前的特点就是骑兵为主,步兵非常少,炮兵也不多;李家军也算骑兵为主,但这个“主”却主要是指战斗力,单从兵力而言,那他们还是有一定规模的步、炮兵力的;麻家军的编制就比较全面,兵力上六成是步兵,两成是骑兵,炮兵和工兵各占一成。

    麻家军这个编制全面性不错,主要是因为他家投入高务实麾下最久,麻家军这些年的年轻一辈也比较有为,因此高务实直接插手关照比较多,使得麻家军的编制综合性相对就高。

    刘家军虽然是高务实在南军中最主要的扶植对象,但南方到底不像北方,对于专业的骑兵要求没那么高。

    再加上刘綎前些年作战的地区也着实有点挠头,不是缅北就是贵州,全是崎区险要的山区,所以他麾下的骑兵搞多了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因此常年只在两三千左右打晃,甚至不到全军总兵力的一成。

    戚家军的情况之前说过,名义上正儿八经的戚家军最多也就维持在六千人左右,但实际上戚家军可谓“散是满天星”,被那些从戚家军出身的将领你三百我五百的带到全国各地,充作他们的“随任家丁”,也就是亲兵去了。

    这样的情况导致一个麻烦,即高务实从政治层面需要戚家军成为“六大主力”之一,但军事层面来看,现在的戚家军只有六千人的规模,要完成一个“甲种军”的编制就需要大幅扩军。

    现在的问题是,高务实的想法是除了禁卫军属于特例之外,其他五个甲种军都将按照南疆警备军的模式进行镇级编制(南疆称师),那就是说光一个镇的兵力就有12700人。

    警备军固定编制是这样的:每镇满编12700人,拥有两个标准步兵协、三个独立炮兵标、一个独立骑兵标,以及两个工兵营。

    当然,这里不讨论还在高务实刚才口头上的虎贲军,否则的话虎贲军可比现在的大明禁卫军还强了一大截,编制规模也是极其庞大,完全没有可比性。

    当然,南疆各大警备军是以镇(师)级为基本单位的,“军”这一级下辖的镇级数量并不相同。比如目前定南警备军下辖了五个镇,而万象警备军则只下辖两个镇,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而在高务实现在给大明六大主力的编制规划中,禁卫军暂时不变,依旧下辖五镇,且其炮兵、骑兵编制比定南警备军还要多一些,实际上有将近七万的规模。不过,禁卫军作为大明的中央禁军,这个编制规模当然是特例,其他五个甲种军不能照搬。

    其余五个甲种军在高务实的编制构想中都是“三镇军”,即每军各下辖三镇,外加一个军司令部,一个司令部直属独立炮兵协,一个司令部直属辎重标,一个司令部直属工兵标,以及一个司令部直属亲卫营。

    按照计划来看,这样一个甲种军的最后编制,大概在总兵力四万三千人左右。这个总兵力人数其实也是高务实认真想过的,其中的原因不仅有军事因素,甚至还包括政治层面的因素。

    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与以往的各种改革一样,高务实认为要推进一项改革,其在改革之初首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安抚旧有的既得利益者。

    这听起来很不“革命”,但却十分现实。具体到甲种军的改革中,高务实首先就必须想到一件事:这第一批挑出来作为甲种军的六支军队,其本身至少绝对不能对改革有所不满。

    禁卫军不会不满,因为高务实单独把它当做一个特例区别对待了,其超大规模不会缩减,甚至还可能把一些装备已久的旧装备更新换代一下。

    麻贵、刘綎他们也不会不满,因为甲种军改革之后他们手底下的兵力还会增加,技术装备还会进一步得到补充,实力只会更强。

    但是,李如松的态度就很值得重视了,因为李家原本就是天下第一将门,虽然在朝鲜战场遭受了一些损失,但在退出战争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基本上已经再次补齐了,所以他们李家军的总兵力已经恢复到四万左右。

    那么,倘若高务实规划的甲种军规模小于四万人,则李家和其相关的将领们就难免会怀疑高务实这是在变相的削弱他们。

    即便在当前的情况下,高务实在军队中的声望已经无人可及,即便强行按照低于四万人的编制来规划甲种军,李家也只敢腹诽,断然不会跳出来公然反对。但是,出现这样的情况依旧不是好事。

    改革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一开始就碰钉子或者埋下一个隐患,前者过于打击士气,后者容易养成脓包。所以这种事最好是先挑容易的来,良好的开局是成功的一半,至于后续的改革,完全可以一步步加深加强。

    四万三千人,这个规模下李家军不会受到损失,反而因为朝廷将一视同仁而使得他们的技术兵器比例还可以大力补充。

    这一条需要稍稍说明一下,大明各家将门的家丁军编制不定,而朝廷拨给他们的军饷多少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活动能力”。你家活动能力强,那么朝廷拨付的军饷就多,你自己需要补贴进去的银子就少。反之,那就是朝廷没给几个钱,大头全靠你自己贴,这就很让人头大了。

    李家军能拿到的银子总量不算少,但他家兵力规模最大,因此还是需要大力往军队中贴钱进去。当然,李家在辽东的产业十分丰厚,这一点很早前就交代过。

    只是不管怎么说,由于后来高务实针对自己麾下几家嫡系将门大力扶持,对李家军形成了很大竞争压力,于是李家不得不“追加投资”,也开始在更多的技术兵器上砸钱,尤其是火炮。

    不得不说,这年头的火炮着实价格不菲,尤其是京华所造的火炮,那是众所周知的高价——当然能卖高价的原因是其的确质量优异。

    不过怎么说呢,卖火炮其实是一项利润极其丰厚的买卖。按照大明陆军中装备量最大的三号炮来说,京华的制造成本一开始在两百二十两左右,后来由于技术进步和生产规模的扩大,逐渐下降到一百八十两左右。

    然而,三号炮的售价是零售八百两,大规模军购六百五十两。也就是说,即便是朝廷的大规模军购,京华的利润率也高达360%以上。

    但这可不是京华故意把朝廷当猪宰,而是在火炮这个行业,目前有一些原因导致只有京华能够做到这样的利润率。军工私营之后并不只是京华可以生产火炮,无论北方还是南方,都有不少家族曾经试图进入这个行业,但直到目前为止,几乎都没有取得什么长足的进步。

    为什么呢?

    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只有京华掌握了钢制火炮的材料生产与制造技术;其二,只有京华能把火炮生产的废品率控制在三成以内。

    后世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十七、十八世纪的火炮生产废品率是相当惊人的,尤其是在原历史上的中国明清时期,废品率往往高达八成左右。彼时,如果有人造炮能够做到三成可以使用,那就是毫无疑问的高手。

    与此同时,如果没有京华的乱入,这个时代造炮就还只能使用铜制,作为一个本就缺铜却又使用铜钱的大国,中国用铜造炮的成本显而易见是极高的。

    根据很多记载来看,原历史上明末时造红衣大炮,制造一门就需要用铜五千斤,而造十门炮又只有二、三门堪堪能用,因此最终造价竟然能高达两千两白银每门——注意,这里是大明官方的造价,里头可是没有利润的。

    所以,为啥京华的炮明明看起来很贵,但是朝廷也好,海商也罢,大家还是心甘情愿挨京华的痛宰?无他,技术垄断了。

    除了京华之外,别家造出来的要么质量不行,要么价格反而更贵。在这种情况下,李家军为了不被其他将门比下去,也只好源源不断地给京华创造利润,而这就逼得李家只能一年比一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李家自己当然也会算账,所以就发生了朝鲜之战时受到一次稍微严重的损失便让李如松打退堂鼓的怪事。除了主家与支系力量可能失衡这个麻烦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李如松不敢继续损失下去了,因为损失多了是真的担心没钱补充啊。

    但是现在高务实要搞甲种军了,而且不会削减李家军的编制员额,虽说按照高务实这种标准化编制的思路,今后李家军也就只能和麻家军他们一样,但至少还是能稳居主力之一。

    而且最关键的就是甲种军的开支完全由朝廷,则无论今后火枪、火炮、战马之类军需的价格如何波动,李家终于不必自己掏钱往里砸了,这可是给各大将门一个极大的经济松绑。

    当然了,你李家要单独给军队发福利津贴这种事,暂时高务实还不会管,会给一段时间的政策模湖期。

    不过将来嘛……清除私军性质影响是一项长期工作,虽然急不得,但是终归是要做的。

    “将来的甲种军都将做到编制一体化和规范化,骑兵也好,炮兵也罢,乃至于工兵、辎重兵,各甲种军的编制都会一致。”高务实毫不犹豫地道:“你可能担心过多的炮兵、骑兵对于常驻地在四川的刘家军而言会成为累赘,这一点却是多虑了。”

    “为什么呢?”刘馨有点不明白,怎么就多虑了呢,西南地区作战的话的确不需要那么多骑兵啊。至于炮兵,虽然不好说不需要,但太多的话,这战场机动性肯定要受到影响,这不是明摆的道理?

    然而高务实却摇头道:“你之所以担心,还是因为你下意识觉得一旦到了打大仗的时候,整个西南可能就只有刘家军一支主力是靠谱的。

    然而事实是,我会给南方——不止西南——编制建立足够使用的乙种军,而这些乙种军的实力都是目前九边野战之兵那个水平,因此不存在只有刘家军能打的情况。

    在将来更多的时间里,刘家军在南方所起到的作用反而是震慑为主,以及在作战时充当中军,用以稳定和鼓舞士气。”

    “原来如此……”刘馨点了点头,思索着问道:“那你把我叫来是想跟我说什么?哦,不对,你应该是有话想让我转达给我哥,是么?”

    “不错,有些话我不太方便直接和他讲,甚至私函暗示都不太方便,只有你代为转达才比较合适。”高务实点头承认。

    刘馨睁大眼睛,讶然道:“还有这种事?快说说看,我很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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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来我对元宵节没有安排,但结果丈母娘叫我们一家去小舅子那边过节去了,考虑到明天周一不方便摸鱼,今晚就只有这一更啦。

第283章 正国本(卅七)用处

    高务实见她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不禁笑道:“没那么神秘,并非我要给省吾三个锦囊之类的玩意儿。”

    “哦……”刘馨长长的应了一声,然后眼珠一转,皱了皱鼻头,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和某些政治斗争相关的事,所以你才不好明说,免得万一将来事情泄露,你堂堂南宁侯爷面子上挂不住,对不对?”

    高务实哈哈一笑,但笑完之后却认真点了点头:“然。”

    刘馨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道:“想我本来是个多好的应届毕业清纯女大学生呀,后来呢,也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却偏偏遇人不淑,碰到你这么个厚黑的大官僚。现在倒好,居然还要帮你传达这些个阴谋诡计之类的消息,我都觉得我要近墨者黑了……真是的!”

    高务实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不过笑归笑,他同时却道:“你这话其他都对,但有一点并不算太对……这次的消息可不能简单的归类为阴谋诡计。”

    “行吧行吧,你说不是就不是咯,谁让你才是一家之主呢,对不对呀,老爷?”

    “咳咳。”高务实假意瞪了她一眼,道:“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可要让你好好cosplay一下了。”

    刘馨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看,然后回瞪了高务实一眼,警告道:“这里可是秘书处的办公区域,止汀姐姐最近也常常晚上还过来,你不要乱来。”

    “听说,女人爱说反话……”高务实贼兮兮一笑,但这次还没笑完,刘馨便已经跳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恶狠狠地道:“我可是练家子……你懂我意思吧?”

    高务实也不反抗,“呜呜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刘馨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道:“你想说什么?”

    “呜,呜呜呜……”

    刘馨赌气似的把手一松,瞪着眼盯着他,道:“现在可以说了。”

    “啊……”高务实舒了口气,做出一副沉吟状,缓缓道:“看你的举动,想是要说我不能乱来,得你自己乱来?”

    刘馨看着他这一副惫懒模样,不由恨得牙痒痒的,但她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明朝大家闺秀,这时忽然脸色一变,露出一脸娇媚,把朱唇凑到高务实耳边,吐气如兰地道:“这里不行哦,老爷想玩cosplay,也只能晚上去奴家房里呢……”

    高务实二话不说,伸手在她翘臀上“啪”的用力一拍,义正严词地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刘馨被他拍得又酥又麻,刚刚忙不迭站直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便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严肃冷峻地声音用带有一丝疑惑地语气询问道:“东家……可有什么吩咐?”

    刘馨一句到了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飞快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好,目不斜视地看着高务实。

    高务实嘴角微微一抽,严肃的回答:“无事,退下吧。”外头那人立刻应了一声:“是,东家。”然后便没了下文。

    高务实看了看已经正襟危坐的刘馨,无奈道:“唉……扫兴啊。”但这一次刘馨只是白了他一眼,却没再搭腔。

    “好吧好吧,说正事,先说正事。”高务实兴致缺缺地道:“第一件事,这一次西征之战我是不会亲自领兵去的,所以若无意外,文臣主帅一般就只能从三边总督和甘肃巡抚之中二选其一。

    不过今天下午我和户部、兵部几位堂上官都聊了聊,认为三边总督李汶这一次需要留在庄浪附近,任务主要是后勤调度。所以这样一来,西征文臣主帅可能就只好由徐三畏来担任了。”

    刘馨这时也收起了之前的旖旎,眼珠一转,道:“徐三畏有什么问题?”

    “倒是不能说有什么问题,只是……”高务实皱了皱眉,道:“他其实从来没有正经执掌过兵事,倒是颇善内政。

    (万历)二十七年时,是赵志皋推荐他去接任甘肃巡抚的,当时我没有反对的原因也是徐三畏善内政,我希望他在甘肃时能改善当地经济面貌。你知道,当时我也没料到近几年之内会在西北用兵。”

    “赵志皋推荐的?”刘馨眨了眨眼:“这个徐三畏是南榜出身的心学派官员?”

    “是。”高务实点点头,道:“他是杭州钱塘人,其家也算世宦之家。”

    “哦,那后面的就不必说了。”刘馨点了点头,道:“钱塘人,又是赵志皋推荐的,这要不是心学门人才有鬼了。”

    高务实则道:“我强调两点,第一还是他并无掌兵经历,其出仕以来最大的优点是为政清平,不乱来。第二,他出任甘肃巡抚至今已是第三个年头,一般而言到了该调任的时间了……当然,如果不调任,那通常就要再做三年。

    至于他的心学出身,说实话我倒并不十分在意,尤其是他出自赵志皋的推荐这一点……某种程度上而言,我如果就让他负责西征军务,在当前朝中的局势下也未必就是坏事。”

    刘馨听完的态度很简单——压根不信。或许,高务实所谓的第一个原因还算是多少有点道理,但是第二个原因就比较扯澹了。至于高务实口头上表示心学派出身并不影响他任用徐三畏……谁信谁傻子。

    高务实说的第一个原因的确对任用有影响,一般来说,对于一场大型军事行动的统帅任用肯定要考虑到此人有没有军事才能,但问题在于现在是大明。

    大明政治的特点之一就是以文御武,很多抚军乃至制军在出任疆臣之前都是丝毫没有掌兵经历的,但偏偏其中还真就有不少人在任内表现不错,甚至表现上佳,这怎么说?只能说因为大明有这样的传统,导致其军事组织形式早已出现了“自适应反应”。

    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说,因为以文御武早已形成习惯,因此武将们也早就有了一套应付文官统兵的办法。

    比如说,文官疆臣要求他们出兵某处,他们自己衡量了一下,发现这场仗的确能打,那么他们就认真去打;如果衡量之后发现这场仗没得打,那就想方设法找借口表示自己虽然想去,但是现实条件不具备,还要迟一点才能出兵,或者带兵出击之后找点借口立刻回来……总之要么使拖字诀,要么阳奉阴违。

    一般来说,只有万不得已才会在明知道这场仗没得打的情况下还被迫去打,于是就形成了这种独特的“自适应反应”。

    高务实所说的第二个原因,刘馨就根本一点也不信了。刘馨到大明的时间和高务实几乎一样久,虽然她前世对历史的了解的确不如高务实,对政治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但这一世的生活环境摆在这儿,尤其是近些年来做高务实的秘书长,使得她对政治、历史的了解水平也大幅提高。

    具体到大明来说,她也认真研究了不少关于制度、习俗之类的东西,对于高务实所谓“甘肃巡抚任职三年应该调任”之所,刘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完全是嗤之以鼻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实情。

    对于甘肃巡抚这个职务,刘馨在早些年察哈尔西遁之后就是有过研究的。首先说任职者的选拔,由于甘肃巡抚不仅是甘肃地区社会民政治理的主官,同时他还是西北防御体系的重要参与者,因此对甘肃巡抚的选拔,是由吏部和户部共同主持的。

    这一点,正好就是之前高务实提到赵志皋推荐之后他“没有反对”的原因——他这里的“没有反对”不只是他作为阁老在内阁层面没有反对,还有很大的权重在于他这个户部尚书没有反对。

    选拔一个官员前赴地方处理政务,是要求其尽快熟悉政务如何开展的,因此必须从类似的官职中进行选取。

    刘馨这边有经秘书处统计过的数据,发现由布政使、按察使选任充当甘肃巡抚的,占79.52%。这正是因为他们三者之间权力基本类似,所以就算临时选人,新人到赴甘肃也能快速的进入和熟悉政务的处理。

    徐三畏出任甘肃巡抚之前原任何职?山西按察使。其任山西按察使的时间是从万历二十一年到万历二十六年,到了万历二十七年则升任甘肃巡抚了。

    [注:百度百科对徐三畏的履历记载十分含湖,尤其是出任巡抚之前的何年任何职,根本没有说明,而且里面有一句“(任工科给事中)……以后又外放,历任按察使、布政使”。

    这一条十分奇怪,我专门为此查资料查了个把小时,发现《神宗实录》里根本没有徐三畏出任布政使的记载,不知道这个说法来源何处。如有读者能对此加以说明解释,欢迎留言指正。]

    说回任职时间问题,巡抚制度终明一世都未成为一项完善的,正规的社会管理制度,而明中后期随着稳定性的增加,又使这些巡抚成为了高官显贵。但是,作为封建君主制下的官员,他们的任免有时具有很大的随意性。

    以甘肃巡抚而言,每一任的任职时间也不是统一固定的,时间比较长的会达到七年之久,但是短的有时还不足一个月。

    巡抚任职时间不固定的原因多种多样,官员丁忧、被劾、死亡等是任期不正常结束的主要原因。刘馨曾经让秘书处为此前数十位甘肃巡抚认职履历进行过梳理,其中发现在这些人中,任期最短的仅有五天。

    比如刘敏宽,在上任甘肃巡抚一职不到五天里,就由于考核不过关,被杨应文弹劾,“参枢臣徇私灭旨,朦胧推举。”当时杨应文的奏折主要是想揭发刘敏宽没有资格充任甘肃巡抚,而最终经过朝廷的判断罢免了刘敏宽。

    任职时间较长的有赵载,他担任甘肃巡抚将近七年时间。其实像甘肃地区这种处于西北战事前沿,过于频繁的更换主管大员,对于西北边疆的治理有害无益。相反,只有较为长期的任职,巡抚才能够详尽的了解一个地方的具体情况,才能制定出恰如其分的施政举措,从而达到良好的社会治理效果。

    正如张永明曾说:“各处抚臣必须久任,其有年劳积久,相应抡擢者,疏请加升职衔,照旧管事。必使地方宁谧,功绩有成,然后迁任。”

    有人提出肯定的看法,自然也有人会提出异议。在甘肃巡抚久任也容易导致地区地方官场不和,皇帝、内阁为了稳固边疆,往往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但是总的来说,任期时间较长要好于任期较短,比如王复也说:“巡抚之任,以防边御虏、调兵讨贼、馈饷赈饥、抚安兵民,皆是重务。若三年一易,则一方利弊未能究知,凡百所为率,皆苟且不为经久之计。”

    秘书处通过文献梳理发现,由于天顺年间巡抚为初次设置,当时的巡抚任期随意性较大,而且导致该时期巡抚的任职时间较短。

    得亏了秘书处只能查到当前已有的文献,否则如果刘馨现在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问高务实的话就会发现,其实从后世的整理来看,甘肃巡抚平均任职时间最长的是万历朝,尤其是徐三畏与周磐的任期都长达七年。

    这当然存在异乎寻常之处。不过,他俩任职时间特别长却并不是因为此二人在甘肃巡抚任上表现格外优异,十分适合这一职位,而是因为原历史上的朱翊钧由于国本之争与文官集团搞冷战,对于官员的任免考核完全不在意。

    因此在当时,只要某地官员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朱翊钧往往就根本不管他们,任由他们一直干下去,直到有人弹劾,或者其主动请辞……甚至再三请辞什么的。

    当然,刘馨虽然知道这些情况,但既然高务实不肯承认,她也不会愣要指出来,只是聪明地问道:“既然徐三畏不太适合统兵西征,那就找个机会调走好了,只是……似乎也不好单单拿三年任满来说事?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只是徐三畏这三年来在甘肃做得也还不错,要为此特意找他的茬,似乎也不太厚道,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得让省吾想想办法。”

    “哦……”刘馨恍然大悟,原来你绕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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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有时候为了严谨查资料查太细的确会严重影响写作进度……

第283章 正国本(卅八)奸诈无耻

    按照一般情况而言,文官找武将的麻烦很容易,武将找文官的麻烦却很难。不过,那是一般情况,现在既然有了高务实的暗示,情况自然就不一般了。

    不一般体现在两点:其一,刘綎去找徐三畏的茬只是表象,本质上是高务实在找徐三畏的茬。那这就不再是武将找文官的茬,而是文官找文官的茬,而且是内阁重臣找普通疆臣的茬,二者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其二,当前情况不一般。当前是什么情况?甘肃有战事,徐三畏守土有责,刘綎奉旨援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徐三畏正面临巨大的内部政治压力和外部军事压力,而刘綎呢,他作为已经被基本内定下来的西征主将,除了当前的援甘任务,还肩负着为不日西征做好军事准备的任务。

    前者,刘綎到了甘肃之后,可以找借口上疏朝廷,指责甘肃在战前丝毫未曾做好防务准备,以至于被布日哈图所率察哈尔大军轻松夺取甘肃西部。

    此情此景之下,作为甘肃巡抚的徐三畏要么就是玩忽职守,要么就是才力不及。总之一句话:你徐抚军要为甘肃西部之沦陷贼手承担全部责任。

    后者,刘綎抵达甘肃之后除了想办法击退察哈尔、收复甘肃西部之外,还定然要检查甘肃备战情况。那也就意味着他必然要点兵、清械、查账、巡边,这里头可以发现问题的地方那就太多太多了。

    甘肃这地方虽然属于九边,但以往许多年里面临的压力相比宣大、蓟辽可轻多了。这一方面导致甘肃的战备紧张程度不如京畿周边几镇,另一方面也导致朝廷对其的重视程度和资源倾斜同样不足。

    甘肃本就贫瘠,朝廷对其资源倾斜又少,再加上其离京师之遥高达三千里,真可谓是天高皇帝远。因此,九边各镇有的弊病在甘肃只会更加严重,九边各镇边军之艰苦在甘肃也只会更加艰苦。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朝廷真想查,问题肯定是一查一大把,万无查之不出的道理。一般情况下朝廷当然也不会真查,毕竟二百年王朝的统治之下就算再如何金玉其外,内里也肯定败絮其中,谁这么不开眼去彻查呀?查出来了大家面子上都难看不说,关键是你还解决不了,那你查了何苦?就为了得罪人吗?

    当然,朝廷也并非绝对不查,或者说朝廷嘴上一直都是要查的,隔三差五就会扯开嗓子喊几声。不过,真正“响应朝廷号召”去查的往往也就寥寥无几,这寥寥数起调查还大多都不是真想给朝廷分忧,而是一些官员有此需求。

    比如说巡按御史履新,他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清除舞弊,到了地方怎么着也得查几桩弊桉出来证明自己没有尸位素餐,这属于是硬性KPI,非完成不可的。

    很早之前就说过,巡抚与巡抚虽然品级相差很大,但大家都是“中央特派”性质的官员,因此很多职能其实都有重叠,只是侧重不同。因此,巡抚也有清除舞弊的责任,按理说如徐三畏这样的边镇巡抚,到了任上之后也应该会查出点什么来报告内阁,请朝廷处理。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儿,高务实让身边的观政进士特意查了,徐三畏上任甘肃巡抚三年,从未就甘肃当地各类弊桉上过哪怕一疏,好像甘肃局面一片大好,什么问题都没有似的。

    在刘馨的追问下,高务实将这番情况告知于她,这已经不能算暗示,纯粹是在明示刘綎将来一段时间的工作方向了。

    刘馨听完自然是心里有了底,不过她马上觉得有一点碍难,迟疑道:“虽然你会在朝廷支持我哥的弹劾,但是这件事说到底,在外人看来依旧是武将弹劾文官。按照以往惯例,就算中枢有人坚持严惩这位文官,可是那武将最终也还是逃不了被人打击……”

    高务实知道她的担心,安慰道:“此事你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种弃车保帅的人,省吾在这件事上主要负责找出问题,但最终弹劾的事却不必由他来开口,我另有安排。”

    刘馨诧异道:“什么安排?”

    “熊廷弼,你还记得此人么?”高务实道:“就是我身边的观政进士之一,我过去和你说过他原本……的经历。”

    “哦,是他啊,这人我记得,但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你身边的观政进士,此事似乎轮不到他开口吧?”刘馨问道。

    高务实摇头道:“观政进士自然没资格开口说这么具体的事情,但如果我马上会将他外放甘肃巡按呢?”

    刘馨稍稍吃了一惊,继而忍不住笑道:“到底是马上要做首辅的大老爷呀,身边的观政进士竟然能直接外放甘肃巡按?”

    “规矩嘛,我也是要遵守的,不过任职时间这样的过场我的确比较好做。”高务实耸耸肩道:“先让他去都察院挂个名,一个月后直接外放甘肃巡按就是,我当年去广西其实也差不多是走的这个路子。等他抵达甘肃的时候,你哥到那大概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样子,正好两人配合起来好做事。”

    “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自然会立刻去信给我哥让他好好配合。”顿了一顿,刘馨迟疑道:“对了,这件事……他俩到底以谁为主?”

    高务实道:“我让熊廷弼去甘肃并不只是为了这件事,你还记得么,我说过熊廷弼在边事问题上,甚至于军事问题上,都是颇有见地的。而且,具体到本次西征,我也对他有过一些提点,他应该已经了解了我的大概思路。”

    刘馨恍然道:“所以你是说,除了徐三畏调任这件事之外,我哥和熊廷弼还是西征作战中你提前布局好的一对搭档?”

    “然!”高务实颔首承认,道:“徐三畏调任这件事,省吾负责查证,熊廷弼作为巡按御史负责向朝廷弹劾;到了西征之时,省吾是武臣主将,具体负责作战事务,而熊廷弼届时将成为监军……

    不过你放心,熊廷弼虽然有见识,但毕竟也是初出茅庐,我不会让他掣肘省吾的前线指挥权。他在监军位置上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负责督导李汶到省吾之间的补给线安稳,也就是给省吾的作战稳定后勤。”

    刘馨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笑,道:“看你对熊廷弼的重视程度,我看要不是他资历实在太浅,你是恨不得他来做这个甘肃巡抚兼安西经略吧?”

    高务实丝毫没有犹豫,双手一摊道:“是又如何,他若不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实在是一点资历也没有的话……但凡早个几科,你以为我不敢让他去?”

    刘馨稍稍有些诧异,道:“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他本是明末难得的几个能臣之一,可惜命不好,被无辜卷入党争,最后落了个传首九边的下场……不过你没和我说过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熊廷弼啊……是真的很可惜,也很可怜。”高务实叹道:“你知道,原本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大明在辽东地区对于女真人向来是以攻为守,设置于边境地区的防务体系对整个女真部落都有着极大的震慑作用,但历经萨尔浒一战,整个辽东局势彻底发生了反转,再加上开原、铁岭一带失陷,大明彻底失去了辽东战场的主导地位。

    因此,当时熊廷弼在辽东所面临的处境是十分的严峻的,不仅要收集散兵稳定军心,而且还要集中兵力确保辽沉二镇万无一失。除此之外,熊廷弼还遭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处境——兵饷不足。

    朝廷一方面将熊廷弼推向险境,但同时又不给予熊足够的经济支持,使得熊在与努尔哈赤势力对峙的过程中很是被动,这也是导致辽沉最终失陷的一大重要因素。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上讲,熊廷弼当时上任又是十分幸运的。因为自努尔哈吞并叶赫部之后,并没有机会立刻向辽沉发动大规模进攻,这也为熊廷弼巩固辽沉给予了一个大好的时机……”

    刘馨伸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你等一下,努尔哈赤在攻取开铁、兼并叶赫之后为何没有顺势西进攻取辽沉呢?此举岂不是给了明朝方面在辽沉布防的绝好时机吗?”

    “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高务实解释道:“作为一个还处在半野蛮状态的狩猎游牧民族,建州与大明之间的战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狩猎的另一种形式,而作为狩猎,就必定会有分红,更何况开、铁战役是一场规模巨大的狩猎。因此,在攻下开原、铁岭和叶赫之后,努尔哈赤所部夺取的各项物资就必须及时分配到个人的手里。

    资源分配这种事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处理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内部分裂的危险,因此在资源尚未成功分配完成之前,即便努尔哈赤当时已经很有威望了,但仍然暂时没有条件去发动下一次战争。

    其次,想要完全消化掉叶赫部实际上也是一个难题,当时努尔哈赤虽然已经攻下了叶赫,但想要真正笼络住叶赫氏族的心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偏偏叶赫部的实力在女真诸部之中颇为强大,努尔哈赤又必须尽快让他们心服才行,否则征服叶赫就不仅不是一次力量的扩张,反而可能成为女真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

    除此之外,当时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和李氏朝鲜双方均未表明顺服于后金,相反皆与大明站在一个阵营,共同反对努尔哈赤,故努尔哈赤也要争取解决、稳住或者至少确定他们的态度之后,才能再次针对大明发动进攻。”

    “原来如此。”刘馨点了点头,沉声道:“的确是个好机会,不过从后来的情况看,大明当时并没有利用好这一喘息之机啊……那说起来,熊廷弼也没能干出点什么业绩来才对呀,你为何对他格外高看一眼?”

    “那你就错了,熊廷弼当时是做出了不少事的。”高务实摇头道:“趁着努尔哈赤没有发动战争之际,熊廷弼立马着手于安定民心、整顿军纪,虽然处于兵饷不足的逆境,但辽沉二镇在熊廷弼的呕心沥血般的经营之下,却也逐渐变得焕然一新。

    在战略上,熊廷弼率领蓟辽将士步步为营,渐渐地开始向开原、铁岭一带伸出手去。此举根据文献记载,当时颇令努尔哈赤坐卧不安。

    于是,万历四十八年农历六月中旬,后金首次发动了对辽沉的进攻,由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六万八旗兵,分兵两路企图一举捣毁熊廷弼的战略布局。而熊廷弼则利用后金方面冒然轻敌的心理,成功击退了努尔哈赤的这次进攻。

    这一战役是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明朝方面的首次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明军的士气,打破了后金不可战胜的神话,也为熊廷弼自己在辽东开展进一步工作给予了很大程度上的便利。

    同时,这一战役也充分证明了的熊廷弼的战略是完全正确的,我一直觉得,倘若再给其一定的时间和经济支持,收复辽东指日可待……至少比袁崇焕后来的所谓‘五年复辽’靠谱十倍。”

    刘馨叹了口气,道:“每次我听你说起这些历史,就总觉得明朝原本有好多次机会可以挽回败局,但每每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你说,这算不算是某种历史的必然?”

    “历史是由无数偶然组成的必然。”高务实摇头道:“一个整体上在走下坡路的国家,出现一两个英雄人物成功力挽狂澜的概率,肯定要远远小于出现无数人在下坡路上勐踩油门的概率。”

    刘馨沉默片刻,忽然目光有些迷茫,道:“那……你现在一定能力挽狂澜吧?毕竟你和任何英雄人物都不同啊!”

    高务实没料到她也会为这种事神情恍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莞尔笑了起来,道:“我当然和那些英雄人物不同。”

    刘馨闻言,松了口气,却不想高务实接着道:“我可比那些英雄人物奸诈无耻多了。”

    “你……”刘馨看着他,一时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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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卅九)大手笔啊

    政治哪有那么清清白白的?政治家与政客之间的区别,也无非是政治家会更多的考虑国家与民族的利益,而政客则更多考虑自身或本集团的利益。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但凡他们想要取得成功,往往都必须不折手段。

    说奸诈?可以,但也可以说是智计百出。

    说无耻?可以,但也可以说是冷静理智。

    官字两张口,怎么解释都有理由。

    “我刚才不是说有几件事要说么,熊廷弼巡按甘肃正是第二件。”高务实道:“至于第三件事,你告诉省吾,就说‘药膳案’结束之后,我会举荐大理寺卿王庭撰为右都御史。”

    “莲塘要转任都察院?”刘馨喜道:“右都御史正二品,比徐三畏加衔更高,你这是打算让莲塘接任甘肃巡抚并领西征之经略重任?”

    高务实点头道:“是。敬卿是我同年,资历已然是够了的,而且他去做这个甘肃巡抚乃至此后的经略,自然不会对我的西征之策有左。这样一来,西征前线三大要员皆是同侪,对于战局我就有了把握。”

    刘馨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另外,他其实这些年来也如渊儿西席一般,你送他这么一场大功……哦,一次立下大功的机会,也算是把这场人情还了。”

    高务实笑而不语。

    还人情?那我还真不必。王庭撰在原本的历史上身有暗疾,但他自己并不知情,以至于年未四旬便溘然早逝,要不是我知道此事,早些年便让他去医学院诊疗,他如今早已作古。

    再说,即便不算这件事,他官场仕途走得这么顺利,你以为不是我的功劳?不仅是他,萧良有如今做到礼部右侍郎,难道不也是我的功劳?

    刘馨见高务实不答,便又问道:“三大员安排妥当之后,这西征之战究竟该怎么打,你可有什么详细说法?不如先和我说明,我也好转达给我哥。”

    高务实道:“有现成的案例可学啊。”

    刘馨愣了一愣,然后恍然道:“你是说左宗棠收复新疆?可那只有你清楚,我却只知道有这件事,并不清楚他究竟怎么打的。况且,他收复新疆时面临的情况和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真的一样吗?”

    高务实道:“左宗棠当时面临的主要问题是缺钱,在这一点上,我们面临的情况怎么说也比他当时好多了。毕竟皇帝心里愿意打这一仗,而他又是个甩手掌柜,钱袋子从来都是让我看着办的。

    这样一来,至少我不必面对一个天天和我唱反调的李鸿章,用海防塞防不可兼得来反对我筹措钱粮,搞得最后只能借钱打仗。当然,我也未必一定不借钱,只是不必借外债,了不起对内发行一笔西征贷款就是了。

    说到这一块,这些年流入大明的白银越来越多,去年年底户部清账时发现,除了国库比以往收入持续增加这个好现象之外,也有一些值得警惕的现象呢。”

    刘馨到底也是和他一样的来历,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问道:“怎么,市面上有通货膨胀的迹象了?”

    “多少是有一点了。”高务实认真地道:“至少南北二京以及苏松、扬州等地都出现了物价上涨的苗头。”

    “涨了多少?”刘馨蹙眉问道。

    “现在的财务计算水平还不能精确计算出百分比。不过大致上而言,以京师为例,米面上涨了两成,棉布上涨了一成多,猪肉上涨了三成,但是丝绸锦缎是个例外,其价格反而下降了将近一成。”

    刘馨顿时有些担忧,问道:“主食和猪肉上涨,这可不是好事啊……但丝绸类为什么反而会下跌?”

    高务实道:“我认为是前些年海贸过于兴盛,江南丝绸主产地扩产过快导致的。嗯,我的意思是,丝绸产能扩张太快,但它毕竟是高端产品,价格颇高,一旦出口受阻或者市场不及预期,就可能导致产品积压,从而冲击国内市场,导致在其他商品普遍涨价的情况下反而出现价格下行。”

    “丝绸价格波动对国家的影响应该不大吧?这种高端布料怎么说也不影响普通百姓的基本需求……我看麻烦较大的还是粮食和肉类才对,哦对了,丝绸降价,棉布怎么上涨了?”

    “经济问题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说丝绸不关普通人的事,这想法多少有点看得太浅了。我问你,经过海贸生意这些年的快速发展,江南地区的丝绸产能提高了多少?丝绸相关的从业者增加了多少?一旦丝绸生意不景气,从事丝绸行业的普通人是不是也会相应的降低收入?”

    “哦,也是。”刘馨点了点头,但想了想之后却道:“不过丝绸行业到底是高利润行业,就算江南地区的百姓从事该行业的人很多,但他们之所以从事这一行业,本来也就应该是冲着丰厚的薪酬去的,目前就算下降了一点,应该还不至于影响温饱吧?”

    “温饱呢,暂时应该还不至于影响,但当前的趋势值得警惕。”高务实皱眉道:“我最近也在怀疑,是不是欧洲、阿拉伯、印度等地区出现了大规模的战争,导致这类生活奢侈品的需求降低了。”

    刘馨两手一摊:“这个话题对我就超纲了,这是你擅长的——这三个地区近期有大规模战争吗?”

    高务实皱着眉头,道:“印度肯定是有战争的,我说过现在莫卧儿帝国正在上升期嘛,他们几乎完全统一了印度北方,正在朝南方扩张,大大小小的仗肯定不少。不过印度市场虽然不小,但也不是大明丝绸的主要出口地,真要说爱丝绸爱得发狂,那还得看欧洲。”

    “欧洲打仗吗?”刘馨问道。

    “切,欧洲什么时候不打仗啊?无非打得狠与不狠。”高务实白眼一翻:“西班牙那边,英西战争和八十年战争一直持续;波兰立陶宛联邦与瑞典之战的波瑞战争应该是去年刚刚停战;沙俄现在一边往西伯利亚扩张,一边窥视波瑞战争之后虚弱的波罗的海地区;奥斯曼帝国……哦,我知道了。”

    刘馨楞道:“你知道什么了?奥斯曼帝国怎样?”

    “奥斯曼帝国苏丹穆罕穆德三世这几年正在和奥地利死磕,战场主要在匈牙利王国和瓦拉几亚——也就是后来的罗马尼亚境内。”

    “那又怎样?”刘馨依旧不解。

    高务实摇头道:“这个穆罕穆德三世……也是个妙人,他把他的十六个弟弟接连处以绞刑,政务也懒得多管,一股脑儿交给他母亲也就是莎菲耶皇太后。更糟糕的是,在这场战争中,他有一次战局不利打算逃跑,后来虽然被劝阻,但依旧导致其在国内名声十分狼藉。

    此人虽然能力一般,野心却不小,这一点从他支持布日哈图也可以看出来一二。不过刚才这么一想我却又有了新的怀疑:他可能因为与奥地利的战争发展不顺,故意截断了由阿拉伯通往欧洲的某些商品,比如丝绸就可能因此受到影响。”

    刘馨皱眉道:“丝绸去欧洲,刨除早就不大通畅的丝绸之路外,现在主要就靠海上丝绸之路,现在西班牙忙于打仗,纯粹的海路就受到了影响。奥斯曼再从中作梗,那么由海向陆的这条道也不太顺畅了……我觉得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高务实想了想,摇头道:“我们能影响的不多,如果非要说的话……还不如老老实实打好西征这一仗,看看之后能否重新打通陆上丝绸之路。”

    “好吧,那粮食肉类上涨又是为何?”

    “银子多了呗。”高务实道:“这就和欧洲价格革命一样,大明通过海贸获得了大量白银,但这些银子绝大多数被什么人赚了?主要是勋贵、官僚、富商。

    虽然他们肯定要花钱,也可以产生流通,但无论他们是正常消费还是扩大生产,这些银子的主要覆盖面也还是在城市,对于农村的渗透是几乎无能为力的。这样一来,城市里的银子变多了,但米面猪肉的产出未必有多少增加,自然就会涨价。

    相应的,城市百姓通过与这些勋贵、官僚、富商们的商业活动得到的银子变多了,那么他们都需要购买的棉布当然也会涨价。至于棉布为何没有粮食肉类涨得多,自然是因为京华弄出了珍妮纺纱机,棉布产量大幅提高所致。”

    刘馨拍手道:“不愧是地官大人啊,这番分析真是丝丝入扣,大明这计相除了你还有谁能干得这么好?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跑题了?”

    “哈哈,是有点跑题,但也没完全跑。”高务实哈哈笑道:“你看,粮食肉类和布料都涨价了,这对西征难道没有影响?而换句话说,西征如果胜利,对这些问题也都能有所缓解嘛,因此也不算跑题。”

    “西征打通陆上丝绸之路对丝绸销路肯定有影响,但对粮食肉类以及布料能有什么影响?”

    “那却不然,比如说布料,普通百姓多穿棉布,西征一旦拿下叶尔羌地区,那咱们难道不能在那片世界级的优秀棉产地大幅推广种植棉花吗?虽说现在的交通情况比几百年后差了太多,但产量高、质量好的棉花如果在当地就制成成品,就算加上运费,依旧是有足够竞争力的啊。

    而一旦那边的棉花产量大幅提升,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棉田是不是就可以改棉为稻,或者改为猪羊等肉类养殖?还是那句话,经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不能看得太直接。”

    刘馨白了他一眼,道:“好好好,经济问题你去考虑,我还是更想问西征这一仗究竟如何去打?”

    高务实无奈道:“按照左宗棠故智,西疆地形以天山为界,划分南北两路,而哈密正居其中。由哈密北行向西是一路,经巴里坤、古城、乌鲁木齐而达伊犁;由哈密南行向西是另一路,经辟展、吐鲁番、库车、阿克苏而达喀什噶尔。

    因此,我西征大军设立的总粮台既不应在庄浪,也并非在甘肃最西之肃州,而是必须先攻取哈密,将哈密设为转运枢纽,以此地来供应西征大军所需粮饷军械。”

    刘馨找出一张西域堪舆图,看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这两路的确不假,可是叶尔羌几乎都在南路,北路那边现在应该还在瓦剌诸部手中,那你的意思是?”

    “先南后北,两路皆取。”高务实正色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

    刘馨严肃起来,问道:“皇帝可没说要连瓦剌一起打,你这么做……”

    “所以我说这是另一件事。”高务实不慌不忙地道:“皇帝的确没说要打瓦剌,但是这里头是可以做点文章的……

    你应该记得,俺答汗当年就曾经数次西征,包括鄂尔多斯部的切尽黄台吉他们,也都曾经西征瓦剌,并且迫使瓦剌承认他们仍是元臣,或者说仍然臣服于所谓蒙古正统。

    既然有这么一层,那这里就有至少两点可以做文章:其一,如果瓦剌诸部说自己臣服的‘大元’是察哈尔部,那么我们西征大军打了察哈尔部自然还不够,还要宜将剩勇追穷寇,把瓦剌也打服了才行。

    其二,如果他们不承认察哈尔部还是他们的共主,那么就用顺义王的名义去打——反正以前也打过嘛,再打一次有何不可?至于顺义王用的什么名头,那不重要,反正让额尔德木图帮他父王找个名头就是了。

    总之一句话,只取南路是不够的,要取就取全域。尤其是伊犁河谷,那是西征之战不会折本的关键之地,必须要拿下!”

    刘馨听完,这次倒没有反对的话要说了,只是纳闷道:“怎么又提到额尔德木图了,他不是坐镇和林吗?你打算让他这次也随征西征?”

    “没错,他必须要去,因为这次我自己不能去,则他若不去,我不太放心鄂尔多斯部……哦,我不是担心鄂尔多斯部有别的心思,主要是不能让他们磨洋工,因此额尔德木图必须代他父王出征,去帮我做一次监工。”

    “啧啧啧啧……大手笔啊。”刘馨嘴里说着,眼睛则看着地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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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多说,还在码下一章。

第283章 正国本(四十)得有刀

    大手笔?看起来的确是的。

    为了西征这一战,高务实打算换一位甘肃巡抚并使其成为西征时的经略——尽管现在还不清楚会以什么命名;打算换一位甘肃巡按,以西征大军监军身份为大军督导粮草军械且不干预前线指挥;打算调动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蒙古骑兵随征且以顺义王世子作为随征主将,确保西征大军还能取得对瓦剌进行军事打击的合理性……

    然而,高务实听完这话却摆了摆手,道:“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刘馨睁大眼睛:“还有?”

    “是。”高务实微微皱眉,道:“我想,青海问题也应该在此次西征的过程中得到妥善解决。”

    “青海?”刘馨目光一凝:“你是说火落赤部?”

    “自然,火落赤部盘踞青海已久,前次他们兄弟勾连叛贼、袭击陕甘,虽然在受到重创之后连忙上表请罪,但有些错事既然做了,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馨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当时你忙着平定哱拜,一时顾不上火落赤他们,再加上皇帝催你回朝,因此只让继任的魏学曾、郑洛等人追击了一段便宣布接受火落赤的请罪,但你其实已经给他记在黑名单上了,而现在则正是秋后算账的时机,是这样么?”

    高务实扁了扁嘴,慢条斯理地道:“大致上来说是这样,不过我这个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如果火落赤这次能聪明一点,那这黑名单虽然是真的,却也并非一本死亡笔记——活罪固然难逃,但死罪到底可免。”

    “是么,那他这次要怎样才算是聪明一些?”刘馨问道。

    高务实淡淡地道:“若我大明收复西域却不能控制青海,则河西走廊与丝绸之路依旧处于南北两翼皆非我主之态势。如今土默特固然早已被我大明牢牢控制,但只要热兵器一日未曾演进到机关枪时代,我就不会轻易相信游牧部落完全对我中国没有觊觎之心。

    今日我大明能控制土默特,焉知将来东进之后的沙俄不会出现什么遮奢人物,将我今日之布局打乱,拉拢蒙古人再次为我边患?这般可能虽然几率不高,但为政者不可不察,更不可不防。

    故,我意将青海彻底收为汉土,使其与我河西走廊、丝绸之路连为一体。至于原本占据青海的火落赤等部,无分蒙古还是其余各族,该迁徙的就要迁徙,以此确保这中原伸往中亚的一臂绝对安全。”

    刘馨思索着道:“你要将火落赤等部落迁徙?迁徙到哪去,西域?”

    “不错。”高务实平静地道:“西域毕竟离中原太远,即便按照我对皇帝所献之策布局,以伊犁河谷作为将来大明在西域的基本盘,但恐怕这股力量也不足以震慑整个中亚。

    想要以此为基础控制整个中亚,还需要辅佐一些其他的手段,比如以夷制夷……以游牧而制游牧。至于我大明放置在西域的力量,那是战略性的,等闲不可做战术性使用。”

    刘馨想了想,先点了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微微摇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但我总觉得这事……若是你亲自坐镇西域,自然是有这种手段的,拉一派打一派嘛,以你的能力自然很容易在那种环境下纵横捭阖。

    不过,大明朝廷之中的这些学究大儒们能不能体会你的用意,亦或者说是否有能力做好这样的工作,我总觉得有点悬。”

    “那倒也未必。”高务实摇了摇头,道:“大明朝廷之中这些高官重臣,说到底个个都是学霸出身,其能身居高位,又哪个不是人精?他们之所以给你这种无法处理好纵横捭阖之事的感觉,恐怕更多的还是历史上清末一些庸臣的表现作祟。

    但是馨儿,你要知道我们那时候看清末一些庸臣之所以昏庸,很大一个原因在于我们是作为后人站在上帝视角看待他们的,根本原因是我们知道欧洲当时究竟处于什么状态,而那些所谓的庸臣,他们则对西方一无所知。

    我举个例子,自从清廷开始派员旅欧旅美,乃至派遣了少年学子赴美欧学习,这些人回来之后的表现可不就与早前那些昏庸之辈有了天壤之别?

    我始终认为中国人是极聪明的,只要让他们了解到了对方的真实情况,他们是能够真正找到应对办法的。你我之所以能比现在朝中的衮衮诸公对很多事看得更明白,并非是你我比他们真就聪明到哪去了,归根结底不过是我们多了几百年的视野。”

    刘馨颇为意外,啧啧称奇道:“想不到你立下这么多功劳之后居然还挺清醒的,不错不错,果然是懂辩证法的人,马哲毛概没白读嘛。”

    高务实翻了个白眼给她,没好气地道:“你也学过,怎么就没见你有点斗争性?”

    刘馨噗嗤一笑,连连摆手:“你少来这套激将法,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只想着轻松一点混完这辈子就好,揽那么多责任在自己头上何必呢?你看,我现在大款也傍上了,又不必和芷汀姐姐一样时时刻刻想着自己作为正室的责任,日子过得多好呀!

    唉,要不是你非要压榨我帮你管着秘书处,我还能过得更开心呢……比如说,你之前不是把新加坡——哦,虎州城的那么大一块地方许给我么?我要是不用做这个秘书长,我就打着给你建行宫别院的名头,去把那儿建成一个超级公园,然后在那儿快快活活过完这一生。哎呀,每天早上醒来都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那多是一件美事呢!”

    高务实忍不住大笑,笑完之后调侃道:“你想待在那儿也不是不行,想建花园也好,别院也罢,这都好办,只不过这去的时间需要商榷,比如……等我退休再去嘛。”

    “你快拉倒吧,大明高官七十岁才退休,都七十岁了,我还去个鬼呢?”

    然而这一次,高务实却严肃起来,认真地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拖到那么晚的。”

    “呃?”刘馨诧异起来,也认真的看了高务实一眼,见他不像是在胡说八道,不禁问道:“你说真的?”

    高务实点了点头。刘馨顿时来了兴致,认真但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那你决定什么时候退休?我可先说好,六十岁那也是说了等于白说。”

    高务实苦笑道:“毕竟我还有挺多改革需要推进,你也不能要求我三五年就给大明清除积弊,还中国一个强大的大明吧?”

    “切……要明确时间你就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了。”刘馨叹了口气,再次懒洋洋坐回自己的位置,道:“算了算了,你是老爷,我又逼不了你,还是言归正传吧。先不管将来谁去坐镇西域,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拿下青海真的只是为了遮蔽河西走廊的南线么?”

    高务实稍稍沉吟,道:“自然不是,青海……归根结底也只是海棠叶的一部分。”

    “海棠叶么,我懂了。”刘馨长出一口气,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海棠叶之后,你……肯退休吗?”

    高务实再次苦笑起来,道:“我才三十几岁呢,你就打算一直催我退休吗?”

    “哼,你当我不知道么,就算你在大明朝廷退休了,一旦去到南疆,你就根本不会有退休这个概念了。”刘馨摇了摇头:“算了,指望你退休反正也没戏,不如商量一下我什么时候退休吧。

    你知道的,我这个位置现在真的很敏感,南疆那边很多人都觉得我这秘书长的职权有点像……嗯,像是南疆的内阁首辅。首辅啊,这种位置怎么能让一个女人来做呢?尤其我还是你的内室,这就更让人腹诽了,觉得是‘后宫干政’呢!”

    高务实认真地看了看她,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说中国历朝历代很多时候,因为小皇帝年幼而不得不让皇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实际摄政,这种时候怎么就没人说后宫干政呢?”

    刘馨愣了一愣,显然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然而,她认真思索了一番,仍然没有答案,皱眉道:“是啊,为什么这种时候就不会被认为是后宫干政了呢?”

    高务实笑了笑,道:“没想明白?不着急,有的时候慢慢想。这件事我看就先放一放,我先交代下一件事。”

    刘馨诧异道:“你还有事要交代?我看各个方面你都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啊。”

    高务实摇头道:“不,还有一件事很要紧……甚至,这件事可能比以上任何一件事都更加重要。”

    刘馨很是震惊地发现高务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目光中一抹冷厉的寒光一闪而逝。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

    “知道了,我听着,你说吧。”

    高务实闭上眼睛,缓缓道:“西征战后,我希望西域之地最好能够信仰自由。我个人认为,道教也好,佛教也罢,包括黄红二色喇嘛都行,但是……到此为止。”

    刘馨心中一凛,迟疑道:“这件事……似乎并不容易。”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让省吾带着刘家军去做西征主将,而不是调动麻家军、马家军,让麻贵、马栋他们去。”

    刘馨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问道:“你是希望我哥……大开杀戒?可是,这件事恐怕并非靠刀子就能解决的!”

    “这我知道。”高务实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但是,得有刀。”

    PS:天亮之前更新出来,也不算食言吧?少了1K,不是没码,是删掉了。

第283章 正国本(卌一)迫不得已

    “但是,得有刀。”

    高务实此言一出,刘馨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最擅长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解决问题的吗,怎么偏偏这次……如此杀机毕露?”

    “我没有杀机毕露,如果你这么理解,那说明你理解有误。”高务实依旧闭着眼睛,语气异常冷静:“你说我擅长通过政治和经济手段解决问题,这话或许没错,但世界上总有些事偏偏未必能用政治和经济手段解决,否则这天底下还怎么会有战争呢?”

    高务实的语气越说越平静,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一直很相信两句话,第一句是‘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经济问题’;第二句是‘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

    所以,你说的政治、经济手段,我自然也会有,但是这时候我就得先回头来问你一句了:为什么有时候仅凭政治和经济手段解决不了问题呢?”

    刘馨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有答桉吗?”

    “我的答桉其实很简单:我手头的经济利益不够分配给我需要拉拢的人。”高务实终于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看着刘馨道:“你看,绝大多数时候利益是恒定的,就算我们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做大利益盘子,保证大家无论如何也是赚的,但是这说的都是将来,因为做大盘子需要时间。

    然而,我们需要时间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大多数人并没有耐心等我们做大盘子。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并且盯着我手上切分利益蛋糕的那把刀,一旦我分配得不符合他们的预期,他们就会想要对我发难。

    此时,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我手上的那把刀有多锋利,他们若是发难,是否会被我挥刀反杀。

    所以你看,西征这件事原本就不容易,需要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就算一切顺利地拿下西域,当地利益在短期内又很有限,这时候我首先必须保证能对朝廷、对皇帝有个交代,那就必然要为朝廷拿下当地大多数利益。

    如此一来,就总有很多人的利益一定会被侵犯对不对?而我呢,至少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出什么可以收买他们的,因此我就必须保证手里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这把刀,要能在他们发难之时迅速反杀其领头者,然后架在剩下那些从众者的脖子上,逼着他们承认我的利益分配权,承认我的分配办法。

    然后,我准备好的政治、经济手段才轮得到上场,以此作为对他们的安抚,让他们产生一种‘虽然现在很糟糕,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好在看起来将来不会更糟,甚至可能好转’的侥幸心理。

    有了这种心理预期托底,那么只要我接下来做的事情的确能让他们觉得情况在一步步好转,那么这矛盾就可以说被我慢慢化解掉了。

    现在,你再想想我刚才的话……是不是无论如何,前提都是我手里先得有刀?”

    刘馨长出一口浊气,连连点头,道:“这番话真是抽丝剥茧,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是再听不懂,那就过分了。”

    她顿了一顿,道:“看来你说得很对,的确是我的理解不到位,你并不是从根子上就想大开杀戒……你还是那个你,只是现实情况摆在这儿,你手里没有可供分配给那些人的利益,因此只能‘温言在口,大棒在手’了。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偏偏对这个信仰问题如此关心、如此坚决?虽然你自己是无神论者,但你不是也说了吗,什么道教也好,佛教也罢,包括黄红二色喇嘛都行……为什么就他们例外?”

    高务实沉默片刻,澹澹地道:“因为他们易于被人利用而产生极端心理,而我没有一个具备相同理念的现代政党,可以在我之后仍然坚持长期对他们进行疏导教化,因此我必须确保在我秉政的时间之内就大致完成相关工作,以避免将来西域的一些隐患未被清除,在今后某个时间被别有用心之人引爆,遗祸后人。”

    顿了一顿,高务实哂然一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现在的心理就和李世民明明知道杨广打高句丽打到自家统治崩溃,可等到他执政之时,却也依旧坚持出兵高句丽一样——不为后世忧也!”

    刘馨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但她仍然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叹道:“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我肯定不会反对。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和我哥说,才能让他既做到你希望他做到的事,又不至于真在西域杀个血流漂杵……那毕竟是要永远作为中国领土的地方,杀孽太重实在有伤天和。”

    “当然,这是应该的。”高务实颔首道:“我本来就说了嘛,我准备了相应的政治和经济手段,只是‘得有刀’拿在手里。如果能不动刀,那诚然大善。”

    刘馨松了口气,问道:“那么,你的政治和经济手段都有些什么,能说说吗?”

    高务实沉默了一会儿,道:“政治层面的关键在于正本清源,经济层面的关键在于差别税率。另外还有一个辅助手段,也可以算作政治层面的,就是引入百家,分化瓦解。”

    刘馨皱眉道:“太含湖了,能说得明白点吗?”

    “正本清源,就是我们必须找一批真正懂行且德高望重之人,让他们按照穆圣的本意去讲经,不要讲那些被后来某些别有用心者按照自己的意思胡乱加工过的经书、经意。

    我虽然没有认真读过原始的经书,但我当年在党校学习时也是学过一些相关知识的。总的来说,即便我不以教派的眼光去看待穆圣,至少也会承认他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同时还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

    那本经书其实很了不起,即便不从教派思维来看,它也是一本奇书。比如说,它主张合理的分配社会财富,人们都有平等的权利管理财富,反对因财富过度集中而造成的贫富悬殊,要求建立一个公平合理的社会分配制度……你能说这里面的思想不先进吗?”

    刘馨大为诧异,惊讶道:“这本经书居然写这个?”

    “你以为呢?”高务实笑道:“我依稀记得我此前有和你说过,他是通过一些手段,假借神的名义为其信徒做出人生规范,这些规范之中又有很多都是商业贸易之中的行为规范。

    比如说,‘信道的人们啊!你们不要借诈术而侵蚀别人的财产,惟借双方同意的交易而获得的除外。你们不要自杀,神确是怜恤你们的。’

    又比如说,‘我为男女所遗的每一份财产而规定继承人,即父母和至亲,以及你们曾与她们缔结婚约的人,你们应当把这些继承人的应继份额交给他们。神确是见证万物的。’”

    刘馨惊讶道:“我看这说得都很对啊,甚至按照他的说法,他好像还承认女性的财产继承权?这在他所处那个时代,我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思想的灯塔了。”

    “何止呢。”高务实点头道:“我当时看过的一些相关学习资料,其中关于遗产继承方面他也有明确规范。比如他说,‘神为你们的子女而命令你们。一个男子,得两个女子的分子。如果亡人有两个以上的女子,那么她们共得遗产的三分之二;如果只有一个女子,那么她得二分之一。

    如果亡人有子女,那么亡人的父母各得遗产的六分之一。如果他没有子女,那么只有父母承受遗产,那么他的母亲得三分之一。如果他有几个兄弟姐妹,那么他母亲得六分之一。这种分配须在交付亡人所嘱的遗赠或清偿亡人所欠的债务之后’。

    后面有一节我忘了,再后面是‘如果你们的妻室没有子女,那么你们得受她们的遗产的二分之一。如果她们有子女,那么你们得受她们的遗产的四分之一。这种分配也须在交付亡人所嘱的遗赠或清偿亡人所欠的债务之后。

    如果你们没有子女,那么你们的妻室得你们遗产的八分之一。如果被继承的男子或女子,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只有同母异父的一个弟兄和姐妹,那么他和她,各得遗产的六分之一。

    如果被继承者有同母异父的更多兄弟和姐妹,那么他们和她们,均分遗产的三分之一。这种分配须在交付亡人所嘱的遗赠或清偿亡人所欠的债务之后,但留遗嘱的时候,不得妨害继承人的权利’。最后他说,‘这是从神发出的命令。神是全知的,是至容的。’”

    “最后这句话显然就是你所说的‘假借神明之名以规范信徒’,我能理解这么做的必要。”刘馨连连点头,说道:“虽然只是男子的一半,但即便让我评价,我也必须说这是当时社会能对女性做出的最大程度保障了。现在我很同意你称呼他为‘穆圣’,从他这些极具社会进步性的规范而言,确实当得起圣人之名。”

    刘馨啧啧称赞,问道:“他还有哪些规定或者说法,让你一直夸他的经文有很多商业规范甚至人生规范?”

    “那可多了。”高务实道:“比如他允许借贷,但要求借贷的双方都必须严守信诺,而同时他又反对高利贷,认为那是中了魔;

    他反对贪W腐B,反对任何人侵吞公物,而且同时自身廉洁,生活简朴;

    他反对欺诈、偷骗,不允许信徒以这样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

    他特别注意保护弱小者的经济利益,除了之前说女性财产之外,他还特别强调不得侵吞孤儿的财产。他说‘侵蚀孤儿的财产的人,只是把火吞在自己的肚腹里,他们将入在烈火之中’。”

    “了不起,了不起。”刘馨忍不住连连点头。

    高务实又继续道:“他说,有产者要拿出一定的财富施散给贫民,这不仅有利于穷人,亦有利于自己。‘如果你们公开地施舍,这是很好的;如果你们秘密地施济贫民,这对于你们是更好的。这能消除你们的一部分罪恶。神是彻知你们的行为的。’

    他还规定人们必须交税。他不仅明确地规定了人们所应交纳的赋税数额,而且详细地说明了这些赋税的用途,这是有益于社会的。同时,他要求信徒缴纳‘天课’……”

    “这是和欧洲什一税一样的税吗?”刘馨打岔问道。

    高务实想了想,道:“并不完全一样。‘天课’又称‘济贫税’,按照信徒的能力,凡有一定资财者,每年应按规定比例缴纳,约为:商品和现金纳四十分之一,农产品纳二十分之一至十分之一等。

    当然,我说不完全一样,主要是因为目的不同。他明确规定了接受接济的人员:赈款只归于贫穷者、赤贫者、管理赈务者、心被团结者、无力赎身者、不能还债者、为神辛劳者、途中穷困者。

    基本上来说,这个‘济贫税’正如其名,具备防止不平衡的畸形经济现象出现的思想。如果换在我们中国的话,就是‘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好好好,这可真是人性的光辉在相隔万里的两地互相辉映了。”刘馨赞道,然后又忍不住纳闷道:“不过,既然是这样一部经文,那怎么后来就被人曲解到……因此冒出那些极端之人?”

    高务实叹息道:“这个问题就真是说来话长了,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我只能长话短说,简单给你描述一下。

    大致上,这种极端化目前尚未产生,它大概肇始于罕百里学派,在十八世纪的瓦哈比运动中开始产生萌芽。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教派之争而出现,随着不同教派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日益尖锐,因此一部分人开始极端化……

    你可以理解为这个时期的极端者有些像欧洲宗教改革后,一部分认为‘异端比异教更可恨’那样,当时还只是教派内部矛盾。至于后来,因为列强侵略,极端压迫之下,这些人开始把这种极端思想拿来对外,进而开始无限扩大,最终就是……那样了。”

    刘馨听完连连叹息:“真是可怜又可悲,原本挺好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让这种思想不出现?我是说,那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悲剧了。”

    高务实迎着她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觉得我能避免他们被欧洲列强欺凌压迫么?我自认没有那么法力无边,所以交给你哥的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看你如何让他掌握好那个‘度’了。”

    刘馨长叹一声,有些暗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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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感谢书友“代号通讯员”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迪迪卡卡俱乐部”的百万起点币打赏和100张月票支持,谢谢!也恭喜本书第二位白银盟主诞生!鞠躬致谢!

    PS:按理说盟主诞生,尤其还是白银盟,我实在应该立刻加更以表诚意的,但大家也看到了,这两章……十分难写。这章本来昨天写了就要发的,后来想想觉得可能不太行,今天又删删改改很久,可能已经算是重写了这才更出来。因此今天肯定加更不了,让我把这一段剧情写完之后再加更吧。

    说起来本就还欠着一些,又要加更实在很困难,考虑到我的码字时间,单日爆更实在没那个能力,只能说在不太忙的时候一天加一更,最终时间拉长一点还是能做到的……吧。

    再次致谢“迪迪卡卡俱乐部”书友,如此厚赏以励,实在受之有愧。

第283章 正国本(卌二)南疆各派

    西征之事的讨论就此暂告一段落。

    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刘馨叹了口气,问道:“我写完这封信差不多就该南下了,你对渊儿那边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高务实稍稍沉默,澹然道:“我对他没什么要交代的,你知道我让他去南疆的用意,所以,至少从我这里不会对他的行为做出过多干涉,我只想观察一下他。至于让他在南疆养望,呵呵,这只是止汀的想法,我对此不持态度。

    至于这场仗,本质上只是我对南疆军方激进派的一种安抚——当然,在这些人背后还有一帮人也是力主西进的,我知道,但我无意纠结此事。”

    刘馨沉吟道:“除了军方之外还有人在推动南疆西进么?”

    “当然有,否则仅仅是军方,他们还不敢向我表露这样的期望。”高务实调整了一下坐姿,很舒服的靠在太师椅的深处,嗤笑道:“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经济问题’。

    南疆是一个试验场,现在那里的政治、经济、军事体制都是前所未有的,社会层面也异常复杂,因此其面临的一些问题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需要我巧妙地维系,以及慢慢改变。

    先说政治吧,南疆现在的政治体制可以说最为特别。我保留了原先的几个王国,但却收了他们的实权,将实权交给京华集团,这就让现在的南疆形成了一种有实无名的联邦体制——当然,是强中央、弱地方的联邦。

    在这样的联邦下,政治权力本质上是高度集中的,但因为我本人无法常在南疆,因此只能让止汀代为坐镇。可是,止汀的坐镇在这个时代而言本身就会导致权力弱化,即表现为她有很多事不敢或者不愿当场做出决断,而不得不写信来京征求我的许可……你说,这会导致了什么结果?”

    这种问题刘馨此前并未怎么思考过,但她很敏锐的发现,今天高务实似乎是有意对她说这些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肯定很重要。

    刘馨小心地回答道:“我不敢肯定,但……或许是导致南疆权力中枢虽然强力,却偏偏有些虚化?”

    高务实笑了笑,道:“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其实你想说的是南疆政治大权虽然强力,但却把执行层面的最高权利悬而未定。”

    “事关止汀姐姐,即便是我也不好太直白了。”刘馨苦笑道:“你既然要点破这一点,那我也只好明白问一句,你难道对她还有所怀疑,或者说还有所保留吗?

    诶,我可事先声明,我是不认为有这种必要的,因为无论怎么看,我都不认为她有这样的必要,而且事实上她也一直极其谨慎的不去触碰一些可能导致误解的红线。”

    “我不怀疑。”高务实摇头道:“大明不是大唐,理学禁锢已经太久。从思想层面而言,早已没有了出现武瞾的土壤。而从利益层面而言,能够维系整个南疆各路实权人物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你想,南疆经济界需要我控制的大明国内经济与他们形成互补,一旦没有我,南疆的经济循环立刻会被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军方高层要么是我的家丁,要么是我收服的降将,还有一些是我的宗亲。他们从个人身份上就与我割裂不开,掌权的基础就是与我的关系。而与此同时,军方最大的倚仗是军队,可是南疆无论海陆,两支军队都离不开我搭建的供应体系,只能坚持效忠于我;

    至于政界,几乎都出自我高家宗亲或者家生子、家丁,而且据我所知,他们现在还形成了几个派别……这件事很有意思,但对我而言并非坏事。

    大房那边,我那位兄长务滋是不成器的,但他的二弟孟男为人持重,甚得我重用,这么多年一直出任暹罗国相,在定南政坛很有威望。当然,若非他只是我大伯养子出身,我也不会让他久居此职而不轮岗。

    他虽然有才能有资历,但身份不够,于是大房大公子瑞雏便成了大房重点培养之人。我对这位侄儿倒还比较看好,因此让他做了龙牙代管领的首任巡阅使,为我看着龙牙海峡这个交通要道。

    二房有些可怜,虽然二哥国彦一直掌握京华银行一系,可惜二房就他一根独苗。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刚刚成年,还来不及形成什么势力。当然,京华的金融大权由他执掌,各派系对他也不敢得罪就是了。

    三房是我二弟务观承嗣,目前只在京师做个闲官,反倒最无势力可言。不过,务观到底是承嗣我三伯,有一个文正公的牌位在家里,大家也不敢对他不敬。

    他的几个孩子年岁也还不大,但他已经和我说过,若是他们将来考不得好成绩,还是要劳我在京华安排……不过那都是后事,暂时无甚可说。

    四房兄弟早逝,就不去说了。五房兄长务本,原本在锦衣卫做得不错,可惜前次我为了安皇上的心,让五哥辞了差事。他是个老实人,觉得自己做过锦衣卫,不好再来京华做事,因此只让儿辈随我。

    他的长子就是高杞,在情报秘书任上做得不错,陌叔几次和我说希望由高杞接替他,我打算再等一两年就办了这事。高杞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位置敏感,倒是从不拉帮结派,不过他的几个弟弟挺有意思……

    他二弟高椿、三弟高朴目前都跟着务勤[注:高务实同胞三弟。]在南洋厮混。据说高椿比较老实,行政能力不错,高朴则是个太岁,镇压当地土人时很是杀了些人……这俩侄儿我都好几年没见着了,下次他们回京拜见时,我得好生观察一番。

    高杞还有个四弟高樟尚未成年,暂不去说。总之五房这一家很聪明,没有自己形成一派,反而亲近务勤……将来再看吧。”

    高务实不知为何,说到此处哂然一笑,道:“再就是我的几个本房弟弟了。二弟务观刚才说过,不必再说。三弟务勤当初坐镇过金港,后来在南疆轮过两次岗,现在是勃泥巡阅使[注:京华的勃泥巡阅使管辖整个加里曼丹岛。]。

    务勤这小子性格比较稳重,我一直喜欢用他做新领地的拓殖,但以前他有些太仁慈,不少事情做的略显拖沓。现在倒好,高朴到了他麾下,把很多需要强硬的事抢过去做了,倒让勃泥的移民和开发工作进度加快,已经开始形成了‘三爷派’。

    不过,勃泥这地方开发程度整体还是太低,他这个巡阅使手里也没几个兵,万把多人的拓殖团在南疆也算不得什么。之前一直说要搞的南洋警备军准备划给他一个师(镇),等这批人到手,他那‘三爷派’才算有点看头。

    四弟务俭,这小子是个杀星。当初他去台湾拓殖,把一些未开化的土着杀得太狠,我还严饬过好几次。不过后来看看,可能他这么做也不能说完全是坏事,至少在那之后的台湾移民安置工作就十分顺利……现在台湾有多少汉人和归化汉人了?”

    刘馨不假思索地道:“去年年底的报告,现在全台约有五十四万汉人与归化汉人。”

    “唔,做的不错,我记得原历史上的明郑时期台湾人口才二十万呢,现在居然差不多达到了这个数的三倍。”高务实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过这小子现在没在台湾了,他把他调去做菲律宾巡阅使,算是继续发挥他的特长。”

    “发挥得不错。”刘馨扁了扁嘴,道:“去年年中,你还在朝鲜打仗,棉兰老岛爆发了叛乱。高务俭不等大军集结,只带着伏波城[注:即马尼拉,高务实改的名。]的三千兵立刻扬帆南下登陆棉兰老岛,由于去得太快,犹如神兵天降,叛军始料未及,四万乱军被他一举击溃,表现堪称卓绝。”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仍然有些不满地道:“仗是打得不错,但他族灭了三个带头的土着部落,前前后后杀了差不多十万人,这就过分了。

    本来这些人只要京华好好处理,都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后成为归化汉人的。现在被他这么一搞,棉兰老岛反而有了隐患,抚平当地土着的战争记忆恐怕需要至少两代人了。”

    刘馨道:“有好有坏吧,吕宋群岛上原本人口就不少,但汉化程度却远远比不上南疆各国,同化起来相对困难。现在被高务俭这么一杀,反倒震慑了很多部落,现在他们都乖乖按照京华的规矩行事,该学汉语的学汉语,该派人质去伏波城的也都没有人敢推辞,这在某种程度上又加快的汉化过程……我看还是功大于过的。”

    高务实把话题转回去,道:“总之他现在也算一派力量了,就当做‘四爷党’好了……不过投到他门下的人,整体来看杀心都比较重,我得找个时间从里头抽一部分出来派往别地。”

    刘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刚才还批评高务俭杀得太狠,回过头又说要从他麾下抽人用到别处,这不还是说明你也认为有些地方非得杀一批人不可么?

    本来嘛,南洋有些穷乡僻壤里的部落,文明程度实在太低了,几乎还处于食人族的阶段。这种“人”只要你敢去他们那儿,要么他们杀你,要么你杀他们,有什么道理能讲得通?大家一起杀别人然后分人肉吃吗?

    此时高务实又接着道:“再就是五弟务忠,这小子性格有些孤僻,既不愿意贡举出仕,又不肯到京华创业,一直窝在新郑。他说家里兄弟全出来了也不好,不如留他一个在高堂膝下尽孝……你觉得他这话有几成是真?”

    刘馨摇头道:“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好评价?不过这些年他留在新郑,每次祭祖都是他来代表六房,我瞧着他都快成宗人府大宗正了……嗯,这应该也不算坏事,毕竟他不出来做事也就没有实权。”

    “倒也是。”高务实点了点头,又道:“再有就是六弟七弟,他俩人是我带在身边多年的了,都是从实习秘书做到机要秘书的人。这次沉一贯下黑手,我让他俩各自负责一摊子事,只要他俩能完成妥当,到时候也该外放了。

    不过,毕竟到现在还是秘书身份,倒也没形成什么势力,还算不得一派。嗯,你觉得到时候把他俩放去哪里比较合适?”

    刘馨皱眉道:“怎么你这话听起来倒好像是故意要让你的堂兄弟、亲兄弟们各自拉一帮人,形成好些个派系一样?我还以为你刚才说这些只是表示你知道这些情况,只是暂时不想解决……怎么现在听起来反而像是你故意在推动?”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我是在推动啊,要不然为什么有这些安排?”

    刘馨一脸诧异,不解地道:“那就奇怪了,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可别说你要‘郑伯克段于鄢’吧?我看压根犯不着,你这些兄弟不管各自的性格如何,但至少并没有哪一个会蠢到认为自己能和你对抗,你这么做没有意义啊。”

    高务实摇头笑道:“现在自然是没有意义,但过几年说不定就有意义了呢?”

    “过几年?”刘馨满脸写着不信,道:“过几年京华势力更大,你在大明内部的地位更高,他们就算脑子里进了水,也绝不可能敢对你有什么觊觎。”

    “为什么非得是对我呢?”高务实眨了眨眼,道:“佛陀在取经路上安排了那么多妖魔鬼怪,难道是为了等它们做大,将来好推翻灵山?”

    “哦……我明白了!”刘馨恍然大悟:“不管路上的妖魔鬼怪有多大能耐,推翻灵山都是毫无可能的,它们的任务是给取经人制造麻烦,凑足九九八十一难,以此证明这取经人是天命所归……

    哈哈,闹了半天,你这些兄弟全是你安排好在将来给渊儿找茬的?有意思,有意思,不过这一手……啧啧。”

    “我安排这么多人,当然也不是都为了给渊儿找麻烦。”高务实瘪了瘪嘴,斜睨着刘馨道:“将来淳儿也要面对其中的某些人,你到时候可别来找我求情……”

    刘馨瞪大眼睛正要说话,但想了想,却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我才不会呢!嗯,听起来挺好玩的,我现在反而有点急着想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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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晚上还有一章算做盟主加更之一,但应该是在下半夜,大家不必等,因为我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搞定。

第283章 正国本(卌三)君之威

    次日一早,乾清宫东暖阁中,朱翊钧正皱着眉头听王安说起昨天锦衣卫在两位科长的监督下搜查翊坤宫的情况。他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到最后更是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然而,即便是等到王安描述完了全部过程,朱翊钧却也始终只是这般阴沉着脸,硬是憋着火气没有发出来。

    不过,王安看着他脸颊上微微抖动的胡须,可以确定皇爷并非不怒,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愣是死死忍住了。

    似乎得加把火啊,王安想着,用一种激愤却偏偏带有三分沮丧的语气嘶声道:“最可气的是那钟兆斗,明明钱梦皋一个刑科都给事中都甚少插嘴,偏他钟兆斗挑三拣四、指东画西,把个好好的翊坤宫翻箱倒柜弄得乱七八糟不说,最后竟然还强行带走了十余人之多!

    奴婢蒙皇爷信任,委以东厂重任,可是这些年来竟也不曾见过这般张狂之人。倘若东厂与锦衣卫办桉件件都是这般做派,那还真不怪背负了那许多骂名。奴婢……奴婢这回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住口!”朱翊钧忽然怒道:“朕只让你禀报昨日之事,没叫你随意置评!”

    王安似乎没料到皇帝是这般反应,稍稍一怔之后,很快深深一躬,低声应道:“是,皇爷,是奴婢失态了,请皇爷恕罪。”

    朱翊钧却没理他,而是伸手去端御桌上的茶盏,但当他端起茶盏来,手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竟然溅出一些茶汤在手上。

    “啪!”地一声,朱翊钧忽然勐地将茶盏怒摔在地,喝骂道:“沏盏茶都不会放温了再奉上,现在宫里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了!陈矩,你是怎么管的,把刚才奉茶的奴婢拉出去杖责二十,给朕着实打!”

    宫里的庭杖不拘打多少板,结果其实都是固定的,而要区分开来的则是三种程度,按照皇帝或者太后、皇后的吩咐,都分为“打”、“着实打”和“用心打”三种程度。

    所谓“打”,就是让行刑人随便意思一下,不需要太认真,这种一般来说就是皇帝来了火气,但又知道你这人罪行不重,因此打几下权且作个警告;

    而所谓“着实打”,那就是要实实在在下真功夫去行刑了,不真个打得人哭爹喊娘决不罢休,打完之后怎么着也得躺上三个来月,很符合“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老话;

    最后所谓的“用心打”,那基本上就是宣告了犯人的死刑,因为在这种程度的打法之下,犯人们除非是经年习武、身强体壮异于常人,否则二十杖以上基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可以这么说,绝大多数文官即便挨了庭杖,无论到最后是真被杖毙的,亦或者极少数死里逃生的,其实顶多都不过是“着实打”。

    文官嘛,那体格真要“用心打”,不出五板子下来就得往生极乐,皇帝都还没出气呢,你就早早报销了,人家皇帝如何解气?

    不过话说回来,朱翊钧今天这气撒得就很不体面。奉茶的温热程度这种事,以往他也不挑,谁知今天这奉茶的倒霉蛋偏巧撞对了时机,莫名其妙就成了出气筒,实在是飞来横祸。

    陈矩对朱翊钧自然非常熟悉,此刻在一边也不敢乱劝,只好应道:“是,皇爷,奴婢待会就去监督行刑。”

    这话显然没有问题,因为此时是司礼监汇报奏疏的时候,他作为掌印大太监自然要等皇帝对其中一些奏疏做了指示才好退下,当然要“待会”再去监督行刑。

    然而朱翊钧似乎余怒未消,呵斥道:“等什么,现在就去!”

    陈矩显然也没料到朱翊钧火气如此之大,虽然有心分辨,但还是放弃了,反而立刻道:“是,皇爷,奴婢这就去。”说罢也不看王安,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朱翊钧却突然火气消了,只是脸色却由愤怒再次转为阴沉。他冷冷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王安面前,半眯着眼睛道:“跪下。”

    王安心中一惊,但动作丝毫不慢,立刻顺从地跪倒在地。他不知皇帝有何用意,因此也不敢说话,就是这样顺从的跪着。

    朱翊钧随手从御桌上拿起一柄玉如意,半轻半重的在王安头上敲了两下,冷冷地道:“王厂督,你记不记得这厂督一职的全称?”

    “回皇爷,奴婢记得。”王安的腰又弯曲了一些。

    朱翊钧缓缓地在王安身边踱着步,手里把玩着玉如意,澹然道:“是吗,那你说给朕听听。”

    “回皇爷的话,东厂提督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安直觉现在情况有些诡异,有些不妙,但一时半会间又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会是这般反应,不禁额角见汗,而背后更是瞬间被冷汗浸湿一大片。

    “好啊,好啊,得亏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钦差’。”朱翊钧看似很满意地说了一句,但还没等王安反应过来,他忽然勐地一脚踹在王安的左肩,将后者一脚踹翻在地,口中同时怒斥:“什么叫钦差!钦差就是朕亲自派遣,就是朕亲自交代给你一干大事,让你去好好给朕办!”

    这话自然没错,但王安狼狈爬起来之后仍然没想明白,这话和自己挨踹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连“钦差”的意思都不知道,还要皇爷亲自指点?那肯定不是,只能说明皇爷觉得自己做的事不符他心意。可是,究竟什么事不符皇爷心意呢?

    好在朱翊钧这会儿并不打算打哑谜,他喘了口气,已经继续喝骂了:“朕让你管着东厂,是要你给朕看着锦衣卫,不要让他们胡作非为,这才是东厂的职责!可是你呢,你还记得东厂提督这个根本职责吗!”

    朱翊钧根本不打算等王安回话似的继续骂道:“你在东厂提督任上做了些什么,以为朕不知道吗?嗯?”

    眼见得皇帝的火气不仅没消,反而还有继续加大的迹象,王安也不禁慌了,连连叩头道:“奴婢愚钝,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

    “你愚钝?哈,朕看你聪明得很呢!”朱翊钧冷笑道:“你觉得你既然做了常洛的大伴,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尊荣显耀就都和常洛绑在一块了,因此但凡东厂收到什么与他相关的消息,他会比朕更早从你口中得知。

    不仅如此,你还利用东厂提督的威风煞气给他在宫里宫外四处保驾护航,甚至还找到户部,额外让户部在他的例银之外多给一份,说他乃是皇长子,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

    户部办事官员原不欲给,你便威胁说:‘未知贵官何等清白,然则诏狱之中可有清白之人,贵官却需细思’。哼,王厂督,你好大的威风啊!”

    王安再次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叩头谢罪:“奴婢一时湖涂!皇爷,奴婢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皇长子例银实在太过微薄……”

    “微薄吗?”朱翊钧冷冷地道:“是你觉得微薄呢,还是常洛觉得微薄?若是你,你这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何不来与朕分说明白?若是常洛,朕与他乃是父子,他怎的不来找朕要银子?

    怎么,朕这个做父亲的,难不成会眼睁睁看着儿子饿死不成?还是说,他银子不够使并非因为吃穿无着,而是需要这钱另有他用啊?”

    王安眼见得有越描越黑的可能,当下不敢再为自己申辩,只是连连磕头,为朱常洛开解脱罪道:“皇爷,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实在与皇长子无关。是奴婢觉得皇长子用度紧张,一如先帝在潜邸时那般拮据,所以奴婢才会犯下这等大错。若皇爷要怪罪,就请怪罪奴婢一人,皇长子对此事毫不知情!”

    王安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若不是他自个年纪实在也还不大的话,说不得就能用“老泪纵横”来形容了,实在不可谓不诚挚,不可谓不忠心。面对此情此景,任何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都难免感动。

    众所周知,朱翊钧恰好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所以,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咳嗽连连。

    王安不知何故,总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皇帝今天一整个的情绪变化——我这番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一时之间,王安甚至开始怀疑,难道那“药膳”竟然把皇爷的脑子喝坏了,要不怎么今天皇爷如此无端喜怒,简直毫无头绪可抓了。

    好在,仅仅就在下一刻,朱翊钧亲自解答了缘由。

    “王安,你把常洛如今的情况比作先帝在潜邸之时?”朱翊钧陡然收起笑容,森然道:“你在暗示什么?你在指摘什么?你在骂朕什么?!”

    王安大吃一惊,他想不到皇帝居然想到的是这个!

    “皇爷误会了……”王安急急忙忙想要解释。谁知道“彭”地一声响起,朱翊钧手中的玉如意一下子砸到他脑门上,当场把他砸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是一边眼睛被由上而下的红帷覆盖——见血了。

    “朕误会了吗?朕听得很明白!”朱翊钧寒声道:“先帝天命所归,因此兄弟诸人先后薨逝,世庙驾崩之前,皇子只剩他一人!你……你在暗示朕其余的儿子都得死,以此来左证常洛的天命所归!

    你在指摘朕不早些立储是在效法世庙,然则天下人久诟世庙此事多年,海瑞甚至在《治安疏》里大骂‘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怎么,你以为朕听不出来,念不及此?

    你在骂朕,正如海瑞之骂世庙!‘君道不正,臣职不明!’、‘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

    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在上书房才读了几天书,也敢自以为海瑞?海瑞也就罢了,你既将常洛比作先帝在潜,而你则为其禄例奔走,其乃自比高先生当年……哈哈哈哈,自比高先生文正公当年,凭你也配?”

    随着朱翊钧这番话越说越气,越说越严厉,越说越嘲讽,王安早已满身冷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磕头谢罪。

    朱翊钧反倒是骂累了一般,冷冷地看着血流满了半边脸还在不停磕头的王安,好半晌才幽幽地道:“王安,朕龆年观政,总角继统,舞勺学治,束发亲政,舞象而掌天下权。三十年来乱者皆平、逆者皆定!

    我大明昔之所失在朕而复,昔之所敌在朕而败,昔之所从在朕而兴,昔之所忧在朕而解……朕谒太庙,不必小心惟谨而敢昂首阔步,你道为何?祖宗之灵再上,岂会见后世中兴之君而不喜,岂会大功不论偏究其小节!

    王安啊王安,你何德何能,也敢在朕面前玩这些小儿把戏,也配在朕面前指桑骂槐?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些什么?抬起头来,看着朕!”

    王安茫然抬头,他虽然仍不明白皇帝为何今日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里一个劲的只是想着两个字:完了。

    朱翊钧俯视王安,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视蝼蚁众生,面无表情地说道:“外廷近来很多人动作不断,他们自以为隐蔽,殊不知在这四九城中之事,想要瞒着朕是何等可笑。你一个内廷的奴才,却偏偏要掺和外廷之事,可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当然,朕知道,朕眼看着外廷风云变幻却始终不动如山,外廷也好,内廷也罢,一些人难免以为朕要么不知情,要么不愿干涉,甚至有人以为……朕为了外廷几方平衡,不说话便是默许。

    真是有意思啊,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朕能坐看你们陷害务实?你们怎么就不会们心自问一句,务实这些年立下的功劳你们能立下么?不久之后便要展开的西征,若是没有务实坐镇中枢、遥制前线,换了你们来办,这仗打得赢么?

    更不要提朕将来万一驾鹤在前,谁能为朕看辅新君,教他治国理政,教他不负社稷,教他无愧祖宗……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有这般本事?哪个又能如务实一般,不求一己之私,只为了兑现一个约定?

    朕知道,外廷现在很多人以为朕要阻止务实再立新功,因为他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要功高难赏,难免亢龙有悔……真是愚蠢啊。朕早就把他将来能拿的给他看过了,他知道,也不曾反对。

    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他是天下大儒,一诺千金。朕与他既有这般默契,又岂会如你们所愿?王安,朕今日和你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王安面色惨白,木然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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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果不其然,昨晚码到2K6时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阶段剧情牵涉了太多势力、人物以及各方各面,我码字的时候自己都要时不时把前文找出来一一对照,以免各个人物的行为逻辑不能自圆其说,的确也是写得非常非常慢。当然,这一章仍然算昨天的盟主加更,今天该更的章节晚上还是会有的。

第283章 正国本(卌四)命如草芥

    皇帝是什么意思?

    他把陈矩都打发走了,单独和王安说了如此多本不该说的话,能是什么意思?

    莫说朕刻薄寡恩,朕今日让你死个明白。

    仅此而已。

    王安回答了“奴婢知道”,所以朱翊钧不再多言,只是转身走回御座那边。他扶着御座的扶手,没有转过身来,就这样背对着王安平静地宣布了后者的命运:“你入宫三十年,自小就在朕身边当差,朕今日便给你留个体面,不赐你白绫鸩酒了,你自己了断,这样你老家的亲族也就不必担心了。”

    “奴婢……谢皇爷法外开恩。”王安听得皇帝宣判,反而平静下来,恭恭敬敬给背对着自己的皇帝叩首三次,起身退了出去。

    王安走了,朱翊钧这才缓缓转身在御座上坐下,然后竟然有人从里间转了出来,朝皇帝一礼,唤道:“皇上。”

    来人身材英挺,面容坚毅,穿着一件大红纻丝麒麟袍,即便是在皇帝面前,腰间仍挂着一柄绣春刀。有绣春刀,可见是锦衣卫中人,穿的不是飞鱼服而是麒麟赐服,可见必是锦衣卫中的要人。

    皇帝此刻正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澹澹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来人略微迟疑,还是忍不住询问:“皇上,翊坤宫里虽然被带走十余人,但目前恐怕尚未来得及审出些什么,若此时王厂督突然自尽……外廷或将难免议论。”

    “他们要议论,那就让他们议论好了,有甚打紧?”朱翊钧摆摆手,依旧闭着眼睛,语带疲惫地问道:“你说,南宁候能不能看出王安之死是朕的意思?”

    “以南宁候之智,看出此事应当不难,而且……”来人稍稍停顿,继续道:“臣今日来时,王都督是知道的。”

    “王之祯知道?那就好,他与南宁候勉强也算个远房表亲,他既然知道你今日来了宫里,一旦此后王安死讯传出,他肯定要去告知南宁候。”朱翊钧轻哼一声,道:“接下来便如你所言,以南宁候之智定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来人似乎谨小慎微惯了,听了皇帝这话只是简单应道:“是,皇上英明。”

    朱翊钧半坐半躺在御座里,右手却在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拍打,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们昨日在翊坤宫之时,钱梦皋和钟兆斗两个都有哪些交待,是否和王安方才所言一致?”

    “回皇上,王厂督所言基本属实,只不过添油加醋了一番。”来人回答道。

    “呵呵,果然不出朕所料。”朱翊钧轻笑一声,又问:“那些人审得怎样了?”

    来人躬身道:“皇上,臣管南司事,而调查审问‘药膳桉’则是北司的差事,臣并不知其详情。”

    “不知其详情,那么耳闻多少总会有些吧?”朱翊钧澹澹地道:“王之祯这水晶猴子,若不给你透点口风,那他就不是王之祯了。”

    “圣明莫过吾皇。”来人小心低头道:“王都督今日与臣见面时,曾有意无意说了几句。大抵是说已经有人透露出交通内外的渠道与手法,不过那人并不清楚与他接头的是谁,也不知道接头是为了做什么。

    当然,王都督又说,事已至此,只要顺藤摸瓜,后续的调查应当不难。为今之计是要封锁九门,莫使涉桉者听到风声渐紧,心惊胆战之下悄然潜出城外,那就难免费时费事了。”

    朱翊钧略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看着来人道:“骆思恭,你可别记漏了什么,王之祯真的只说了这么些废话?”

    原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后世都颇有些名声的骆思恭——当然,他的名声可不算什么好名声,尤其是因为他有个叫骆养性的儿子。

    骆家在锦衣卫厮混的第一代,始于嘉靖初年担任过指挥使的骆安。骆安的生平履历此处不说也罢,但有一层关系非说不可,那就是在他死后,时任翰林院编修的高拱应邀为其撰写了一篇墓志铭。

    这篇墓志铭之所以重要,不仅仅因为执笔者是高拱,而且还因为它是后世研究骆家的一篇重要文献,与其他一些文献综合在一起,就可以基本确定骆家的发迹过程。

    骆家籍贯落在宁远,但不是辽东那个宁远,是湖广的宁远,后世在湖南永州新田县。但骆家本来也不是湖广之人,而是其祖上随太祖皇帝征战,最后“克城有功”,受封落在宁远。这位骆家高祖名叫骆以诚。

    之后很有意思,骆以诚所属军卫经过一番复杂调整,最终“占籍燕山中护卫”。随着太祖于洪武三年封朱棣为燕王、洪武十三年燕王就封北平,燕王朱棣带着“燕山中、左二护卫将士五千七百七十人”北上。

    于是,骆以诚就这么轻易获得了北京户口,一文钱没花都不说了,燕王还打赏了这批人“钞二万七千七百七十一锭”——注意,这时候的大明宝钞还是比较坚挺的,绝非废纸。

    骆家之后的历代都有记载,不过此处不必细说,只说到了骆安这一代,因为首次混到了指挥使这个级别,居然请动高拱这位翰林编修为其写墓志铭,可见阶层提升了。

    当然,本书一开头就提到过,高拱因为在京不肯受贿,在乡不许增田,所以在京师的日子长期过得紧紧巴巴,主要创收业务就是帮人写墓志铭。

    按照他的说法,做这事不用出卖良心,了不起也只是帮人家把其祖先的功业夸耀一番,三分功业夸得仿佛有七八分,但终归不必说假话,算是个不污清名的勾当。京师居,大不易,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无论高拱对此的态度是不是仅仅收钱码字,但随着他本人的地位日益提升,骆家反而抓住机会巴结上了他。只是高拱本质上对锦衣卫提防得很,不愿意与之走得太近,于是双方一直都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

    然后,高务实就出现了。

    略过一些高务实常规的打造人脉操作暂不去提,后来高务实在宫中就曾经用到过骆家的力量,彼时骆家那位出面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正是负责某处宫门守卫的骆秉良。

    骆秉良是谁呢?是骆思恭他爹,也是刚才提到的那位嘉靖朝锦衣卫指挥使骆安的侄儿。

    嘉靖四十年的时候,骆安之子骆椿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于是骆家便将骆秉良立为骆安嗣子,以骆椿“亲兄”的名义袭职。但此处有个麻烦,那就是骆安的指挥佥事职级,已由骆椿承袭了一辈,所以骆秉良只能降袭祖职为正千户带俸。

    因此到骆思恭这一代的早年,骆家的家庭经济已落到比较窘迫的状况,而骆思恭早年也只好通过京卫武举来获得上升途径。

    但是等到骆秉良为高务实立下功劳,骆家的日子顿时翻身,比原历史上过得更滋润一些。而高务实作为早知道骆家此后会发迹的人,也是有心栽培。比如到了现在,骆思恭已经混到了“锦衣卫南镇抚司佥事管事”。

    这个职务的意思是,他正式职务为“锦衣卫南镇抚司佥事”,而后缀的“管事”二字则是在镇抚使无人担任的情况下实际管理南镇抚司事务,可以认为是后世的“代理XX”。

    那么问题来了,前任南镇抚司镇抚使是谁?没错,正是上一章提到过的高务实五哥高务本。

    高务本是因为高务实要退出对锦衣卫的直接掺和而自请辞任的,但是他辞任之后朱翊钧不知为何,却至今仍未任命新的南镇抚司镇抚使,只是让骆思恭以佥事管事南司。当然,合理推测自然是朱翊钧想要给高务实一个面子。

    反正不管怎么说,骆思恭他们家老早就和高家有些不远也不近的关系,高务本则还对骆思恭有些知遇之恩,这总是没差的。从朱翊钧今日的表现来看,他也把骆思恭当心腹看待,其中道理就很耐人寻味了。

    至于他们此刻提到的王之桢,本书前文也说过,为免读者诸君忘记,稍稍介绍:王之桢是王崇古的孙儿,王崇古是张四维的舅舅,张四维是高务实的舅舅……因此皇帝说王之桢与高务实算是远房表亲。

    你看吧,之所以三国里一提到袁绍,言必称“四世三公”,道理放在如今的大明也是一样。人脉这种东西,几代人积累下来之后就是如此错综复杂而又时时刻刻都在发挥作用。

    高务实的厉害之处当然多,但他是高文正公的衣钵传人这一点近年来总被人忽视,其实何止这一点,他还是“承三代首辅之余荫”呢!这其中的政治能量有多强?

    为什么那么多改革别人不敢干,他偏偏就敢?

    只凭考得好?只凭立功多?只凭圣卷隆?当然不是,这三代首辅之余荫虽然平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确实存在,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发挥巨大作用。

    一个首辅做几年,门生故吏就遍天下了,三代首辅做了十几年,这门生故吏得多到什么程度?这年头又讲究一个不能背叛师门,到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高务实在朝中一呼百应,生生逼得当初排名在他之前的许国等人毫无抵抗之力。

    实学派之中,以前还单独有个“高党”一说,现在好了,两者其实已经合二为一。实学派就是高党,高党就是实学派!

    骆思恭此刻听得皇帝的疑问,心里也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妙,然而他搜肠刮肚仔细回忆了一番,仍然没想起王之桢还有什么其他暗示,不得不苦笑道:“皇上,臣虽愚钝,到底只是早上发生的事,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绝不会是忘了。”

    “嘶……”朱翊钧倒抽着气,一脸思索,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居然只说了这些?”

    “着实只有这些。”骆思恭再次表态道。

    “好吧,好吧,这些就这些。”朱翊钧皱着眉头,忽然又问道:“那么,他有没有提及南宁候什么事?不拘何事,但凡是有,你就说来。”

    骆思恭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连忙道:“皇上,要说提及南宁候,那还真有。王都督说,前几日南宁候把他的长子高渊派去暹罗了,而且不仅是高渊本人,南宁候在京郊别院中的三千家丁也被带走了大半,如今只留下了约莫五百人。”

    朱翊钧眼中陡然闪过一抹精光,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务实到底是聪明人呐,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唔,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似乎不止这么点,朕得好好想想……”

    朱翊钧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骆思恭则心里叫苦:跟聪明人打交道省事个屁啊?您二位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来来回回拉扯了好些日子了,我夹在中间每天吃饭都是味同嚼蜡,生怕说错半句。

    说错话问题大吗?大了去了!你看看王安这个倒霉催的,他显然就是没看明白您二位之间的门道,结果堂堂东厂提督,今儿个就生生把命都搭进去了!人家可是东厂提督,我骆某人区区一个南司佥事,我就怕一个万一没应对好,搭进去的就不止我自个儿一条小命了啊!

    皇上啊,我的爷,算是臣求求您了,别和高侯爷这么一直打哑谜了好不好?您二位玩得倒是开心了,咱们这些人小胳膊细腿的,可经不得这般摧残啊!

    然而想归想,骆思恭只是始终保持躬身应命的状态,别说开口了,根本就是连大气都不敢乱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翊钧忽然一拍扶手,红光满面地道:“啊,朕知道了,朕知道了,务实也没别的什么想法,就是想告诉朕,他接受朕的提议了,所以他才把儿子派去南疆,甚至把自己身边的亲卫也调走大半,特意只留了五百人——五百人,这是外臣进京所能扈从的最大人数。”

    朱翊钧颇为兴奋地道:“他是想告诉朕……唔,算了,朕再说下去,你怕不是也不敢活着离宫。”

    “皇上圣明!”骆思恭大声说道,但说完立刻紧张地吞了一口吐沫,心中暗道:好险捡回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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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抱歉更新迟了点,主要是没想到查骆家的资料耽误了,关键是居然没有免费资料能说得详细明白,到最后还花了钱……

第283章 正国本(卌五)部衙会议

    东暖阁发生这些事的几乎同时,户部衙门里则是一片穆肃。大议事堂中不仅有以高务实为首的户部堂上官及一干郎中、员外郎、提举、大使等,甚至还有吏部、兵部、工部的诸位堂上官等。

    吏部天官的仪仗平日里在街道上都是不与阁老相遇的,原因就是天官的独特性,见官大一级,如果与阁老们发生争道就很尴尬了。

    然而,在今天的户部大议事堂中,这种现象不复存在,吏部尚书陈于陛端坐在高务实的西侧首位,东侧则是兵部尚书宋应昌。至于工部尚书石星,他坐在陈于陛的下首一侧,面色颇为严肃。

    六部各司其职,按理说今天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存在的,哪有户部召集吏部、兵部、工部议事的道理?即便真发生了这种状况,鉴于天官在场,怎么着也不该是地官坐主位。

    但是很显然,高务实不仅是地官户部尚书,他还是内阁大学士。甚至大家还都心知肚明另一件事:他这位文华殿大学士很快就要换个头衔,改为中极殿大学士了。

    “今日破例招诸位同僚前来户部所为何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高务实面色沉肃,眉宇间忧色颇深:“一天之内,朝廷连收三分报灾急疏:

    第一疏:浙江抚、按上报,金、衢、宁、绍、台五府于去岁冬遭遇罕见白灾(雪灾、冰灾),受灾之重达数百万民。仅目前已知的,各府城、县城之中所损毁房屋即达九千余间,城郊、乡间更是无力统计,尚不知情况如何,但想来只会比城中更糟。

    因此,浙江抚按上疏议留应解南京粮、银及减徵折色以舒民困,南京户部不敢自专,已将该疏转呈我部,同时上疏朝廷,请朝廷决定并安排救灾赈灾事项。该部表示南京方面已经做好准备,全力配合朝廷各项决议。”

    顿了一顿,高务实另外拿起一道奏疏看了一眼,道:“第二疏:南京句容等十五县亦遭白灾,南京户部报议,欲以灾重者改徵折色有差,轻者仍徵本色,其米豆芝麻等项乃为祀陵庙之用,不得改折。同时仍请朝廷安排救灾。

    第三疏:辽东三万、辽海、铁岭等卫同日地震,辽东巡抚张泰徵彼时正在开原勾清(注:可以理解为清点军队员额、军械、粮饷等),地震来时差点被垮塌的库房活埋。震后清点,损失惨重,无分军营、民居,开原约有三成宅邸被毁,两卫损失四百余兵丁(注:三万卫、辽海卫都在开原),城中居民伤亡更是超过两千之数,余者轻伤等不计。

    辽东巡抚议免开原、铁岭两地应解北京粮、银及减徵折色,议免三卫今年班军轮戍,议免两地今年徭役。另请朝廷决定并安排救灾赈灾事项等。”

    高务实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把手中奏疏一放,环顾众人道:“诸位有何见解,皆请道来。”

    众人互相对视,最后都把目光先集中在吏部尚书陈于陛脸上。

    陈于陛澹澹地道:“吏部并非赈灾等事主管,本部堂今日所以在此,不过是给各位作个提醒——待会儿议定之事办得如何,将是今年吏部考察重点。”

    众人听得此言,顿时神情一肃,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官场向来论资排辈,发言顺序往往得从座次来看。高务实是会议主持者,他让大家发言,大家自然不敢反过来让他先表态,因此第二个看吏部尚书陈于陛。陈于陛说完,按照六部排名及当前座次,众人自然就朝兵部尚书宋应昌望去。

    “前两疏与兵部无涉,本部堂不便多言,如此便就第三疏说一说吧。”宋应昌稍稍沉吟,道:“三万、辽海、铁岭三卫在此前援朝之战中颇有功劳,半数以上卫军参与保卫粮道、运输粮饷,其在作战中也损失了数百人,实称为王事尽心竭力。

    三卫所戍之地为开原、铁岭,原是辽东重镇,临近叶赫、哈达、建州,为我辽东至关重要之地,因而职责深重。

    如今朝鲜内附,女真移镇,开原铁岭两地东、北皆有大量空地。原本兵部正在制定接管计划,但目前来看恐怕要暂缓施行,而以救灾赈灾为急务。

    愚意两卫兵丁今年班军轮戍可免,各自救灾即可。至于当地民间,还请阁老调配,愚意可命辽东总兵、副总兵调集各地各卫协理。”

    工部尚书石星在今日与会人员之中最为尴尬,他原本可以说是实学派的人,后来因故被心学派拉拢,转投了申时行、王锡爵这对搭档麾下,结果没得意多久,申时行与王锡爵同时被迫致仕,石星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

    不过,随着赵志皋与沉一贯的上位,由于石星至少资历够老,而且还执掌一部,属于心学派丢不得的势力,因此又获力保,继续坐稳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只是不论如何,他在实学派这边算是上了黑名单,被视为叛徒,都不肯正眼瞧他。这还不算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今户部扩权严重,工部的办公经费都要户部批准,原先本由工部单独掌握的“建设资金”也被户部监管起来,做什么都不得自主,让他这尚书做得十分无趣。

    今天这会议他也不想来,可惜六部衙门离得极近,工部与户部的衙门正门更是近到斜对街的状态,因此户部派人来请时他压根找不到托词,只好捏着鼻子来了。

    现在宋应昌说完,就该轮到他,他无法可想,只好道:“工部自是可以调动辽东一应匠户参与重建,开原、铁岭徭役也不是不能免掉。

    只是这样一来,万一今年辽东要动大工,这徭役人数就恐怕不足。而且,此番调动匠户重建两地虽可动用徭役,但即便动用徭役,却也仍然是要花不少银子的……这就不是我工部说了算的,还得看高阁老如何决定。”

    高务实环顾一眼众人,道:“辽东原比中原各省地广人稀,服徭役者人数也少,参与重建所需耗费有限……雅斋兄,若预定两万徭役,三个月之期,户部应需支付几何?”

    雅斋是户部右侍郎胡执礼的号,胡执礼听完稍稍计算便道:“徭役本无薪酬,所费乃口粮等项,每人每日不过五六文钱。按六文钱计,日耗铜钱十二万文,即一百二十两白银。以一百二十日计,则费一万四千四百两银。”

    一万四千四百两银子,听起来很少,但这个“很少”其实颇有误解。真实情况是高务实当年出任广西巡按时,广西全省一年都只能交七八万两银子,反而朝廷花在广西的银子一年却要接近二十万两。

    当然,如今的广西托了当时高务实给它搞“计划经济”的福,发展很是迅速,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广西,木材、香料、制糖和造船业成了四大支柱,另外还有一个钦州港在手,每年已经可以向朝廷上缴各种税款六十多万两。可以说,广西不仅摆脱了当年财政黑窟窿的尴尬,甚至还能挤进全国中游。

    六十多万两的税款就能挤进全国中游?是的,因为高务实的财政改革之后,税收其实变得有了后世“国税”和“地税”的特征。这样一来,广西本省能拿到的税收比例是有限的,很大一部分会被户部直接收走,根本不走广西当地的账。

    这么说吧,去年广东直接缴纳的税款也不过一百八十余万两。别看仍然三倍于广西,可如果对比后世来看……那会儿广东GDP那可是常年在广西五倍以上的,财政贡献那就更不必提了。

    十几年时间让广西发展到这个程度,使得高务实在广西的名声威望一时无两,当地甚至出现了好些高务实的生祠——没错,就是原历史上魏公公满天下享受的那个玩意,只不过现在广西当地的高务实生祠都是民间建的,官方倒是并无表示。

    其实也不是官方不想表示,当地有人为高务实建生祠的消息传出之后,广西官方就想趁机拍个马屁,不料疏文刚上,就被勃然大怒的高务实严词叫停了。广西官场这才知道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从此不敢再提。

    言归正传,一省之地的一万四千余两银子花费,这数目的确是需要户部拍板的,尤其是辽东这地方还比较特别,它不是个正常的“省份”,实际上是个“军管区”——这一点本书前文专门说过,这里就不赘述了。

    由于这个原因,辽东实际上是大明各地里面第一大的财政黑窟窿。辽东的所谓财政,本质上就是“军屯制”。各地也没有诸如知府、知县这种专门的行政官员,更别提省级机构的三司了——辽东三司由山东代理,但山东方面其实也不大管。

    呃,也不是不肯管,实在是你辽东本身就是军管状态,知府知县啥都没有,我山东的官员两眼一抹黑,怎么管你的民政啊?所以,辽东的所谓民政,实际上是各卫管的,而各卫的上司如果说有一定民政权力的,那实际上是巡抚和兵备道两级。

    这么多年来,认认真真搞过行政管理的辽东巡抚和兵备道,大概就只有高务实一个。也得亏有个高务实管过一段时间,所以现在的辽东经济比原历史上到底是好多了。

    主要有几个方面的产业发展不错,包括辽南盐业、柞丝产业、玉米产业、耐寒水稻产业,以及京华在鞍山附近建立的煤铁军工复合体。不过,产业虽然发展势头不错,但属于辽东本地财政收入的却很少。

    辽南盐场,这是皇帝和高务实联手搞的,打的是皇家旗号,根本没人敢去收税。后来还是高务实表示这样会“与民争利”,因此主动按照全国统一标准纳了税……但是盐税属于国税,当地还是一文钱都拿不到。

    柞丝产业,这产业一开始京华牵头搞的,后来京华退出了生产部门。经过改制,现在本质上是当地联产承包,雇员几乎全是民间妇女,而京华只负责统购统销。

    这个柞丝产业是高务实当做民生工程搞的,目的是让当地妇女能因此获得一定收入补贴家用。因此,很早以前高务实就特意定了个极低的税率,这就导致现在发展虽然不错,但每年给当地利税只有不到四千两银子——整个产业不到四千两的利税。

    玉米和耐寒水稻说是产业,其实并不能形成产业级的规模,本质上也是一种民生工程。推广开来之后,获益的主要都是民间,因为朝廷征税并没有变化,而他们多了玉米和耐寒水稻的产出,生活条件立刻有了不小的提高。

    至于交税,那是没有的,最大的好处也就辽东苑马寺[注:即金复海盖兵备道]的官方种植可以提供一些实物产出,可惜这笔产出也和辽东官方关系不大。

    虽说金复海盖兵备道是辽东巡抚的下属官员,可是辽东苑马寺却不归辽东巡抚管,而是朝廷直管,因此辽东苑马寺的产出就算要用,也得朝廷特批,不走辽东的账。

    这么一算,辽东当地就只剩下一处增加的财政盈余,那就是京华的鞍山产业园。这个产业园基本是按照开平模式照搬式打造来的,有煤矿、铁矿,有洗煤厂、钢铁厂,有农具厂、火枪厂、火炮厂。

    甚至还有一些相关工厂,比如京华精工旗下的弹黄厂、钢圈厂、轴承厂,京华基建旗下的水泥厂、建材厂等等,不一而足。

    某种程度上来说,辽东算是有了一个与战争相关的“近全产业链”,为什么要加个“近”字呢?因为高务实没给辽东建火药厂,辽东想要火药,必须由关内输送。

    这里面道理很简单,一是防微杜渐,不让辽东有武力割据的本钱,这个思路与高务实控制南疆军方的思路可谓如出一辙;二是整个辽东——甚至整个中国东北都没有什么好硫磺矿。那边的特点是黑土地肥力强,煤铁也管够,但就是没硫磺。

    中国的硫磺矿主要分部在南方各省,除了后世新疆和内蒙之外,北方硫磺矿很少。目前大明的硫磺主要靠土默特输入,国内因为高务实不允许,基本不随便挖;南疆的硫磺则出自日本,具体来说是岛津家。

    辽东这些年财政收入的提振,主力就是鞍山产业园的利税,去年一年合计交了十一万三千余两。原辽东巡抚顾养谦和现任巡抚张泰徵,但凡有要花钱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巴巴盯着鞍山产业园。

    夸张一点说,现在辽东财政几乎全指着京华吃饭了。可能有人会问,原本的产业呢?难道原本一点税都没有吗?有是有的,但是约等于没有,因为辽东各大将门才是辽东原有产业的主要拥有者,而他们有的是办法少交税。

    这一点连高务实都不敢轻易去动——倒不是不能动,现在皇帝君权鼎盛,高务实威重九边,就算动了他们也不敢造反。只是现在军改没有完成,你动了他们的利益来源,他们养不起军队,打仗就要拉稀,这也是高务实不能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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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内容没写完,我尽量看看能不能再码一章,但鉴于近来多次晚上码到睡着,我也不敢保证了。另外,本大章第(卌一)节已经被屏蔽了,大家看不到的话可以去找D版,我不介意,因为我不知道还得怎么修改才能解禁,也就懒得费那个事了。

    咋说呢,我更新一章的订阅也就那么回事,花时间一个个字去琢磨哪里敏感实属有毛病。其实我态度挺简单的,你要是能直接告诉我哪里不可以,我是愿意改的,但是你又不指明,那我怎么改?

第283章 正国本(卌六)部衙会议续

    “一万四千四百两。”高务实默念了一下,开口道:“这是按白米白面的价格大致估算的,不过我看不必拨付现银。辽东苑马寺去年的玉米和稻米都颇有盈余,本来应该是今年拿去卖掉入账的,现在不妨换个思路,直接从苑马寺拨付食物。

    七三开吧,七成玉米配三成大米。目前玉米比面粉便宜不少,可谓量大管饱,换了玉米之后还能给干活的人多吃一点。

    另外据我所知,以往辽东徭役用工,服役之人需要自带盐巴,这一次算皇上恩赏,盐巴就由辽南盐场出了吧。这件事我会行文盐场,运费也不必工部负责,京华商社将顺道送去铁岭与开原。”

    前面说的那些也就罢了,无非是高务实精打细算。但盐巴由辽南盐场提供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连忙发出一片赞誉,连石星也不得不附和一番。

    大家都是明白人,高务实说是说“算皇上恩赏”,可那辽南盐场里皇上只是占干股,根本就不管其中的运作。现在虽然是挂皇上的名头发盐,其实东西都是高务实自己出。

    盐在后世显得不值几个钱,可在此时却不便宜。当然,价格这东西是比出来的,那不妨比一比。

    后世曾有一张房契,上头写的是万历十五年七月,安徽境内许姓居民买到一别墅,该别墅占地五亩,有楼房三间,平房二十八间。

    像这样一处别墅,放到后世的北京或上海,价值数千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即便在安徽,售价怎么着也得数百万以上吧?可人家许先生只花了纹银一百零六两。

    一百零六两银子价值几何呢?万历十五年夏天,江南斗米二钱,按粮价折算下来,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后世160元左右。也就是说这一百零六两银子还不到软妹币两万元,放在高务实穿越那会儿,这么点钱甭说买别墅了,就算是普通商品房,也是连一间厕所都不够的。

    由此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大明的房子很便宜,至少南北二京以外的房子显然很便宜。

    同样在万历十五年,同样在安徽,人们买一斤盐,却要花三钱银子。按每钱银子折合十六元计算,每斤盐卖到了四十八元,而后世的加碘食用盐,平均每斤只卖一块多钱。

    由此可以得出第二个结论:万历年间的盐是很贵的。

    其实,据《明史》食货志记载,官方向“灶户”(专门负责制盐的农户)征购食盐,每四百斤仅支付大米一石。

    明代一石大米重约一百九十斤,按每斤一块六毛钱计算,一石也就是三百零四元。官方用三百零四元就能征购四百斤盐,说明“灶户”每生产一斤盐的成本决不会超过一块钱。

    那么问题来了,市面上的盐价怎么会涨到四十八元一斤呢?

    问题出在流通环节。假设你是万历年间一位老板,想弄些食盐来卖,那么你首先必须向盐运司申请盐引,也就是经销食盐的许可证。

    凭盐引支到盐后,还必须到批验所接受检查,然后你必须去指定的地点卖盐。卖完了盐,还要把盐引交给当地衙门。

    这一整个过程不但麻烦,还要花不少额外的钱——此时的衙门吏员明面上的福利待遇普遍拉胯,就等着从别处找补贴了,你主动送上门去,他们自然要用拖着不办的方式提醒你,直到你主动把白花花的银子送进他们的腰包。

    很多年前高务实就曾经和高拱说过,盐商虽然赚得多,但其中很大一部分花销又转给了“其他人”,因此不能光逮着盐商痛斥。盐商当然可以骂,但更关键的是,秉政之人一定要思考这一整个产业链到底问题出在哪,不然就不可能根治。

    回到盐价,此时食盐的生产成本虽然很低,但附加在运输和销售环节的成本却是非常惊人的,那些卖盐的老板们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岂能不将盐价连翻几十个跟头?

    可能有人会说,既然盐商把盐价定得很高,那干嘛不甩开盐商,直接去找灶户呢?这主意不错,可惜完全不现实,因为中国自汉武帝以后就几乎一直实行食盐专卖制度,除了持有许可证的盐商,其他人是不能找灶户买盐的,大明当然也不例外。

    您要问为什么,或许大明的官员会给您解释:从盐商那儿买的盐叫商品盐,从灶户那儿买的盐叫小产权盐,商品盐才合法,小产权盐是不合法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高务实作为户部尚书,合法不合法这个问题只要皇帝不插嘴,那他就是最终定义人。他说从辽南盐场支给,那这批盐的去向就一定合法——但是别忘了,省掉中间环节之后,这批盐的成本并不高。

    权力为什么值钱?高务实这番操作就是生动范例。

    灾后重建的人力问题解决了,但还有其他问题不好办。石星等大家安静下来,又开口道:“阁老仁慈,不过当地房屋垮塌如此之多,工部在辽东却没有多少木料库存,这重建所需的物料却不知该从何获取?”

    石星这么一说,高务实还没回话,却惹恼了户部四侍郎中排名最末的赵于敏,他面色不豫地道:“此乃工部当管,大司空怎好一句话便推得一干二净?”

    石星知道自己在实学派面前早就不可能洗白了,因此也光棍得很,当下便呵呵一笑,道:“赵少司徒要这般说,本部堂也无甚可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道理赵少司徒不会不知吧?

    工部自打交了财权,如今连多存一根木头都得先报户部审批,而户部却似乎总觉得工部存储太多,不仅有浪费之嫌,甚至是故意从中渔利。

    因此,这些年来工部在各地仓库所储的木料石材那是一年少似一年。以如今工部在辽东所储物料而言,我看顶多也就够重建两地的城门楼子,那些衙门、仓库、营房什么的……恕本部堂无能为力。”

    赵于敏冷哼一声,道:“有那么艰难么?就地烧砖、就近伐木,难道不行?”

    “赵少司徒官宦出身,对建材物料看来不甚了解。”石星哂然一笑,道:“不知赵少司徒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槐木椽,榆木梁,柿木柱子夯土墙’?”

    这说法赵于敏还真没听过。他赵家乃是山西长治名家,其父赵希夔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历任直隶安州知州,山东东昌府同知,四川、云南佥事,贵州参议,湖广副使,陕西按察使、右布政使,河南左布政使。

    换句话说,他爹退休的时候已经是从二品的高官,他家什么条件还用说吗,怎么可能去了解民间建房要从什么物料?

    眼见赵于敏迟疑,石星语带不屑地笑道:“槐者,怀也,有念旧思古之寓,即不忘祖宗是也。而槐木又是‘鬼伏之木’,将槐木当作盖房的椽子使用,可以利用‘家鬼’来抵御‘外鬼’之侵袭,因此可以镇宅。故在建房之时,民间喜用槐木做椽子。

    榆,木材纹理通直,花纹清晰,弹性颇佳,更重要的是不易变形,亦不易开裂,而且耐湿耐腐。即便屋顶出现漏雨,短期内也不至于使榆木梁腐朽。另外,榆和‘余’谐音,有‘家有盈余’之意,因此民间喜用榆木做房梁。

    柿木即黑柿木,自古以来就被尊称为神木,亦有趋吉避凶之功用。此木质地坚硬细致,纹路曲折变化多端,黑褐色的木纹有直线细纹、卷曲云纹、山水状纹,可谓万般变化,因此能使屋中更具生气,民间故喜用柿木做梁柱。

    至于夯土墙……莫非赵少司徒不知砖屋贵于土屋,且土屋颇有冬暖夏凉之效,民间疲敝,可比不得赵少司徒家中可以夏取镇冰、冬烧地龙呀。”

    想不到一句话没说好竟然被石星一顿嘲讽,赵于敏面色涨红却不知如何反驳。其实他家虽然条件不错,但也只能做到“夏取镇冰”,那“冬烧地龙”却是真不至于。

    这玩意即便因为这些年煤炭产量飞速提高而降低了使用成本,但除了皇上、王爷、勋贵们之外,一般也就只有高阁老这种不知自己有多少钱的人家才烧得起。

    然而石星居然还没说完,他继续道:“另外,这建房的木料可并非随砍随用的,各型木料均需提前风干,而且风干所需时间也各不相同,有的需要三月,有的需要年余,甚至还有一些需要更久。

    若是未能风干便在建房时用了,轻则发霉长出蘑孤来,重则几场暴雨积水便会垮塌……所以,赵少司徒所谓‘就地烧砖、就近伐木’,还真是不行的。”

    赵于敏被石星说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回答。与会众人里头自然有懂建房的,也不是不能想出办法来,可是无论怎么想,到底也摆脱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但凡户部不肯批银子,说什么都是白搭。

    而现在的问题是,大伙也都知道,没有哪个地方会专门存放大量的建造用木,因为木料也是要占库房的,放那么多存着,仓库和看仓库不要成本的吗?

    换句话说,现在的问题其实还不光是户部肯不肯出钱,而是辽东本地估计一时凑不出那么多合用的木料。那么,如果这些木料还要从关内运输过去,那可真是豆腐捧成肉价钱,太不值当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半天,愣是没商量出个结果。眼看着事情纠结在这种细节上,高务实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道:“肃静!”

    众人一齐住口,目光都朝这位大明财神望去。

    高务实当然变不出木头来,不过……他也不必变,因为他有。

    “辽南盐场附近有京华的一处造船厂,原是为辽东建造内河船只所建,规模不大不小,其间存放有不少木料,应该大部分都是已经风干的。”

    他叹了口气,摆手道:“如今春节虽过,但辽东却还冷得紧,若是不能早些重建,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冻毙于我等束手无策之下。

    建材之木就去找船厂要吧,倘若辽东船厂不够,我便着人从山东再送一些,价格么……就按市价七成来算吧。”

    这话说完,自然又引来一片称颂,甚至高务实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木料这玩意儿,市价七成基本就是成本价了,而高务实既然答应由京华来提供,那么根据经验,这运费也会由京华自负……那就是赔本赚吆喝啦。

    对于这个结果,石星是很满意的。他虽然在任何方面都完全不能和高务实比,但既然双方肯定是无法妥协的,那么通过此事恶心恶心高务实,似乎也挺让人开心。

    辽东灾情说完,大家自然又商议起浙江和南直隶的灾情。南方出现冰灾在大家看来自然很少见,不过高务实却不觉得奇怪——小冰河期嘛,降水线南移,低温范围也随之南移,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现在的麻烦不在于已经报上来的两处灾害,高务实更担心的是南直隶与浙江其他离省府较远之地其实也受了灾,只是还没来得及上报。

    按照一般经验来看,这两省其他地方的灾情恐怕也轻不了。那么如果真是大范围的冰灾,南直隶、浙江两地民间必然因此损失巨大,不仅势必会影响江南经济,更可怕的则是大把灾民出现在江南腹地。

    “江南灾情恐怕非止两处,现在大家商议救灾,也该把这一点考虑进去……”

    高务实这般说着,众人也都看着他,但是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匆匆跑来一位户部司务,很少见地顾不得规矩,在门口便叫了一声:“阁老,宫中急讯:东厂提督王安自缢身亡!”

    东厂提督王安自缢身亡?

    这消息传来,与会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堂堂东厂提督,而且是年纪并不大的东厂提督,居然就这么突然死了?

    与众人略有不同的是高务实,他关注的重点在于“自缢”——不是意外,不是他杀,当然也不是被赐死,王安是“自缢”的。

    高务实微微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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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早上7点,大伙儿应该还没醒吧,那我这时候更新出来似乎也不算晚?

第283章 正国本(卌七)重视

    王安此前的表现高务实是看在眼里的,也对其下场有过判断,甚至还故意做了些事来加快这一进程。不过实话实说,高务实确实也没料到他死得如此之快,而且毫无先兆。

    按照高务实原先的预判,王安有较大概率会是在他与沉一贯私下串联的事情曝光之后,加上沉一贯牵涉进“药膳桉”无法洗脱嫌疑的情况下出事。

    而且,高务实甚至并未判断王安会死——非要说死,应该也只是他的政治生命会死,其最终结局更有可能是“司香孝陵卫”或者“南京种菜”。

    但王安还是死了,死得很突兀,而更值得怀疑的则是他的死法:自缢。

    他毕竟是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以内外相对的观点来看,他的地位好比是内阁次辅。说实话,这种级别的高官即便是党争失败,想死都不容易,除非是铁证如山的涉嫌谋逆,一般来说都不可能丢命。

    这种现实情况王安自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竟然如此突兀地就选择自缢身亡呢?

    理论上来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涉嫌谋逆,而且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由于罪无可赦且逃无可逃,不得已只好选择自缢,至少还能保存最后一丝体面,不至于被推出午门凌迟处死,落个千刀万剐死无全尸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他王安虽然做了不少小动作,论罪当然是有罪的,可是说到底也并没有谋逆啊!有罪和罪无可赦,在大明朝这样的人治社会里,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打个比方,好比是高务实某天在街上打死了人,你说有罪吗?肯定有罪啊,但这绝非罪无可赦。

    高务实可以说是对方不避朝廷辅臣仪仗,自己只是下令略施惩戒,只是下人出手重了点,所以这是个意外。乃至于还能更不要脸一些,干脆说对方对他出言污秽,是侮辱朝廷命官,是蔑视尊卑法度!

    这样的事闹到皇帝那里,极有可能最后皇帝会表示:“高爱卿所言极是,朝廷法度不容玷污”,那这人就杀了白杀,无辜惨死的倒霉蛋到了阎王爷那里都只能自认倒霉,枉死城里喊冤去。

    这就叫人治社会。身份不同,适用你的法律就不同。什么公平公正,那是什么玩意儿?

    人家生下来是皇子,长大了是皇帝;你生下来是流民,长大了是乞丐。你在人家眼里顶多是个统计结果中的一个“等”字,你还指望人家给你公平公正?梦都不是这么做的。

    所以王安这一死,死得就太诡异了,他根本没有必死的理由。退一万步说,以王安现在身处东厂提督这个关键要职作为筹码,如果愿意改变立场,他高务实也未必不肯接受啊,何至于突然之间一死了之?

    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仅高务实在盘算,眼下这里的在场高官算是来了小半个朝廷,大家也都免不了惊愕诧异,心中怀疑,然后与身边要好的同袍探讨几句这件事背后的各种可能性。

    甚至连开会时只在一开场表达过某些态度的吏部尚书陈于陛,这时也有些坐不住了,侧身附耳过来对高务实道:“日新,就在昨日,东厂与锦衣卫正式开始调查药膳桉,你说这里头会不会……另外,王安可是陈掌印推荐的。”

    陈于陛原本不是实学派中之人,他是嘉靖、隆庆朝时作为高拱同僚、阁僚的陈以勤之子,本来也是自成一派小势力的。

    后来滇缅之战时,陈党要员、云南巡抚刘世曾因为战事不顺而陷入政治被动,是高务实出手拉了他一把,这才保住了陈党不散架。

    从此之后,陈于陛看清了大势,老老实实加入实学派一方,但仍然有一定的独立地位。作为实学派的“非核心力量”,陈于陛本人也被高务实推上吏部尚书这个特殊的高位——之所以推他,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不是实学派核心,呆在这样一个敏感位置上所受到的非议更少一些。

    当然,既然是“非核心”,那他就有很多机密得到的不那么及时。比如从他此刻的话中就能得知,他甚至还不清楚陈矩与王安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变化。

    不过高务实当下也不好与他细说,只能微微点头,道:“此中颇有疑点,会后我再与玉垒兄详谈。”陈于陛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谈的时候,点头道:“愿闻日新高见。”

    于是,高务实重重咳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看高阁老有何要说。

    “此番变故虽然离奇,但想必之后会有更多消息传出,眼下我等还是继续商议江南灾情之事吧。”高务实平静地道:“我的判断是,江南这次白灾不会只有数府数县受灾严重,更多的地方或是因为道路不便而耽误了报灾时间,然则我等当朝辅政之人却不可毫无预计。

    本朝建国二百余年,以往因为财政困难,对于民间灾情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自今上继位以来,二十余年励精图治,已然国势中兴。故而朝廷越来越多的在救灾赈灾之中发挥中坚作用,这一点诸公都曾亲历,不必我一一阐明。

    这一次,北有辽东地震,南有江浙白灾,诚非幸事。不过,正所谓殷忧启圣,多难兴邦,此次灾情虽然严重,却也正是检验我辈是否勤于王事,是否心怀百姓之大好良机。因此正如大冢宰方才所言,对于这两场大灾的善后工作,确实应该纳入今年吏部考核之要点。

    诸公对于这江南灾情有何应对举措,不妨都说来听听,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更好的解决这些困难。”

    高务实如此重视江浙白灾,这个情况让在场不少人感到意外。道理也不复杂,江浙一带乃是心学派的大本营,从政治层面来说,那是他实学派的敌对势力范围。按理说江浙遭灾他高务实应该窃喜才对,就算要表现出所谓宰相气度,只要例行公事地把各地今年的税银折色减免一下也就是了。

    甚至可以说,这税银都未必需要全减,你看南京户部的处理意见就知道,“灾重者改徵折色有差,轻者仍徵本色,其米豆芝麻等项乃为祀陵庙之用,不得改折。”

    这才是正常做法嘛!受灾重的酌情减免一部分,受灾轻的该征多少还征多少,至于收取实物的如米豆芝麻等项,这些可是收去作为祭祀陵庙用的,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项目该收多少就一定要收多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你看看,人家南京户部这才叫当官,这才叫祖宗制度切不容违,你高阁老把救灾这种事抬到这般地位,甚至连“殷忧启圣,多难兴邦”都说出来了,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救灾嘛,民间那么多良善士绅,他们自然会为乡里出力。而,老百姓又不是死人,难道自己就不会各扫门前雪吗,至于像您老这样紧张?怎么着,您老在河南、广西已经是万家生佛了,现在还打算在江浙也做个万家生佛?

    高务实这番话说出来,大家无论是实学派还是心学派的出身,一时间都不愿意抢先开口。

    实学派这边的官员觉得江浙一带历来与我们不对付,就算大家出于对高阁老的敬重,不得不为之帮衬一些,那也不至于要主动凑过去,万一热脸贴了冷屁股,尴尬不尴尬?

    心学派这边的官员则觉得高务实的态度太诡异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鬼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搞不好这是他故意在江南地区广施恩惠,目的就是树立自己这个实学宗门、天下大儒的美名,最后无非是为了强夺民心民意,使得我心学派失去最后的道场。

    这之外当然还有不少人是传统理学中立派的出身,本来他们是可以比较客观中立的,但是他们也有两个麻烦:

    其一,高务实对救灾这事好像真是太重视了一些。这可不是大明的传统,而且这事若是就此形成惯例,那么以后一旦有灾情,大家伙都得找急忙慌的想办法。要知道,现如今这些年到处都是灾情,多出几次大灾也丝毫不奇怪,那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不得忙死?

    其二,你瞅瞅这实学、心学两派的官员,一个个互不相视,一看就是各自怀疑对方立场。这种时候我要是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谁知道他们怎么想?

    官场嘛,讲究的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脑子有毛病才会没事找事、小事当成大事办。朝廷才给了咱们多少银子的俸禄呀,值得这么玩命么?

    什么,你说人家高阁老怎么就偏偏要这样?笑话,你跟人家比什么呀,人家不仅圣卷独隆,这些年来允文允武,立下的文武大功不胜枚举,没准将来死后又是一个“文正”呢!你和他比,比谁吃得多吗?

    眼见得在场数十人,居然半晌无人应声,高务实的脸色不由得逐渐严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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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正如之前说的,周二周四我特别忙,今晚九点半才得空,现在只有3K,先更了再说。等下我再尽量加个晚班,看能不能再挤一章出来,但是不敢保证。

第283章 正国本(卌八)爵士与杀猪

    “万马齐喑,群贤噤口,莫非江浙白灾之事在诸位看来不值一提?”高务实冷冷地道:“又或者说,诸位轻忽王事,以为民间之灾与社稷无关?”

    这话说得有点重,与会众人自然纷纷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救灾赈灾这种事以往大多不是朝廷工作的重点,因此大家一时难有妥善之策。最后石星干脆道:“阁老身兼大司徒之职,天下民生系于一肩,如今又甚为重视,何不先为我等高屋建瓴指明要点?”

    高务实也不知道这群人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不过他们互相之间各有怀疑那是肯定的,现在看来若自己不先画个框框,这群人是不打算认真对待了。

    没奈何,高务实只好道:“大司空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便抛砖引玉,先说一说大致可分作几项来办。”

    他清了一下嗓子,道:“我以为此番江浙白灾,除了与方才辽东地震类似,压坏了不少屋舍急需重建之外,因冰雪之故,恐将造成受灾各地今年农产减产、虫害增加。是故,我拟为此番救灾分列如下项目:

    其一,实物救济。即指今年当地或将出现粮食不足,故朝廷需预备一些粮食实物,在各受灾地区粮食短缺之时加以投放。何以如此?一来,这可以保障当地百姓不至于陷入饥荒;二来,也可以避免有不法奸商囤积居奇,以百姓为血肉之食。

    其二,种子赈济。方才说了,白灾之下,原有的种粮恐怕也会损失许多,造成春耕之时当地种子不足。农事自古为民生要务,切不可失察,故在当地应该由朝廷无偿或低价提供粮种,以免误了农时。

    其三,有偿赈贷。赈济灾民固然是我朝廷应为之事,然则受灾范围一旦太大,受灾百姓一旦太多,即便是朝廷也未必赈济得过来,否则造成严重亏空,最后导致的问题或将更加严重。

    因此,赈济虽不得不设,但除了开设粥铺保民之食,还要考虑到灾后重建以及恢复生产。一些百姓或许丢失了种子,或许倒塌了屋宇,或许冻毙了耕牛,总之想要恢复生产必有困难。

    此时,朝廷便可组织低息贷款……嗯,这说法诸位近几年应该都听说过吧?我的意思是,朝廷本身或许也无法提供那么多现银来支持灾区重建,但朝廷可以牵头聚集各大钱庄、银行等,按照朝廷统一规定的利率为灾区百姓提供恢复生产所需之贷款。”

    高务实说到此处,有人提问道:“大司徒仁德,我等无不钦佩,然则钱庄本是谋利行当,哪有钱庄放着重息不拿,却响应朝廷倡议,为这种低息贷款浪费手中本金的?”

    高务实看了一眼,乃是户部一位员外郎,南榜浙江同进士出身。高务实一时不好判断他说这话的用意,但他既然是浙江人,总应该念着家乡好才对,高务实因此先将这番话的用意暂定为就事论事。

    “问得好呀,这一问算是切中肯綮。”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但我也有一问:历来受灾之地总有士绅豪商慷慨解囊,其所图何利?”

    问话那人沉吟不语。其实他自然不是不知道这种士绅豪商“所图何利”,只是不便明言——总不能说人家大概率就是图名吧?在大明朝,图名其实就是在图利,因为名与利往往是能相互转化的。

    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你这一家人名声很好,假如是地主老爷,那么来你家的佃户也好、长工也罢,肯定就会更多,干得也比较尽心尽力,属于是提高了单位面积的投入产出比;

    加入是富商大贾,那么愿意和你做生意的人,以及愿意照顾你生意的人自然也会更多,如此一来你的生意自然也就做得更加顺利,事业兴旺发达,越做越大。

    有明一朝的商业其实是颇为发达的,但是某些传统依然根深蒂固,比如讲究口碑、重视信誉。这年头很多商人其实远比当官的更加一诺千金,有时候偌大一笔生意连契约都不签,只要有德高望重的见证人在场,生意双方互相承诺一句,协议就达成了,之后哪怕出现意外,其中一方折了老本也不会赖账。

    这种情况固然有中国社会历来的道德感在起作用,但更加直接的无疑还是信誉口碑问题。你的生意今天失败了不要紧,只要信誉还在,就会有人愿意帮你东山再起。反之,如果你作为商人的信誉坏了,那可就真是失道寡助,大概率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高务实这话说出来固然让大家不好反驳,但仅凭这样还是不够的,因此高务实又继续道:“另外,正巧有件事我很早就开始设想了,今日借此机会也想说出来与大家商议一番:朝廷可以单独立下一项新规来奖励这些义举。”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但是大家也还存有不少疑惑,因此便有人问道:“不知阁老以为当如何奖励?”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奖励么,自然要按照其义举对当地的影响大小来分为几个层次,目前我的看法是至少可以分出三个层级:

    第一级,赐以荣誉爵位,比如称之为爵士,许越级服色、越级门楣、越级车驾,并准自建牌坊一处,三品以下见官不拜。该荣誉爵位并非朝廷正爵,不设品级,亦不可世袭、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第二级,赐以某府贤士之名,如杭州贤士某某,准其五品及以下见官不拜,而如有诉讼等务,则衙门必须立刻受理,此名十年有效,不可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第三级,赐以某县良绅之名,如钱塘良绅某某,准其七品及以下见官不拜,而如有诉讼等务,则衙门必须立刻受理,此名五年有效,不可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大家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可是改易祖制啊!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好像高阁老改易祖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这一次……好像还不能说他改易了祖制,因为就算那个最让大家震惊的“爵士”,他也明说了“该荣誉爵位并非朝廷正爵,不设品级,亦不可世袭、转赠、买卖等,身死即除。”

    换句话说,这玩意除了名义上是个所谓的“爵位”,实际上在朝廷当中完全就是“不入流”。当然,它还是有些用处,比如“许越级服色、越级门楣、越级车驾,并准自建牌坊一处,三品以下见官不拜。”

    越级服色,那是因为太祖皇帝对各种不同身份的人可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明文规定,而且十分严格。

    比如说,洪武元年二月,朱元璋就下诏“悉命复衣冠如唐”,同时规定:士民皆束发于顶,官则乌纱帽、圆领袍束带,黑靴;士庶则服四带巾、杂色盘领衣,不得用玄、黄;乐工冠青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首饰许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服浅色,团衫用纻丝、绫罗、稠绢……等等。

    到了洪武五年又下令:民间妇人礼服惟紫施,不用金绣,袍衫止紫、绿、桃红及诸浅淡颜色,不许用大红、鸦青、黄色,带用兰绢布。

    而为了贯彻执行此制度,朱元璋又制定了《大明律》中“服舍违式”的条例,对服饰僭越的行为进行严惩。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是本书很早之前就说过的,即大明朝的服饰规矩和其他许多制度一样,在建国二百余年之后早就废弛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吧,你除非弄一身龙袍招摇过市,或者把蟒袍、麒麟服、斗牛服、飞鱼服这种赐服乱穿,否则单单只是衣服的色料违制(注:明黄除外),一般是没人会找你麻烦的——哪怕你服朱,也就是穿大红色,通常也不打紧。

    不过,这并不代表高务实给出的这个“越级服色”就没有吸引力了,因为道理很简单,违制不究与并不违制,那终究还是很有区别的。更何况除了服色之外,高务实还给出门楣、车驾等一干可以越级的特权。

    这就很厉害了,相当于事实上让一个人完成了“阶级跃迁”。就拿“门楣”举例,这里的所谓“门楣”其实说的是家里的建筑形制。

    大明朝一开始的规定是:一二品官厅堂五间九架,下至九品官厅堂三间七架;庶民庐舍不逾三间五架,禁用斗栱、彩色。

    洪武二十六年定制:六至九品官厅堂三间七架,正门一间三架;庶民正厅不得超过三间五架。洪武三十年重申:房屋可以多至一、二十所,但间、架不容增加。到了正统十二年,朝廷稍作变通,改为架数可以加多,但间数仍不能改变。

    可能有人不太清楚什么叫“间、架”,这里略微解释一下。梁与梁之间叫“间”,桁与桁之间叫“架”。间,是建筑平面上的衡量单位;架,是建筑物上的衡量单位。

    总之简单的说就是,看一户人家的社会地位其实很简单,你去他家门外找个高处往他家正厅瞄上一眼就行了。

    比如高务实的南宁侯府的正厅,间架结构就是五间九架——你哪怕不看他家大门口的牌匾,光看正厅间架就知道这宅府的主人至少是个朝廷二品大员。[注:日新楼是皇帝特许的规制,而且不是他府上的正厅。]

    那么按照高务实这里给出的“越级”,那就意味着即便你家只是庶民身份,但凡获封“爵士”,那么你家的正厅就可以从三间五架升格为三间七架。在礼法制度深入人心的大明朝,这可是大大的恩典啊!

    不过,不出高务实所料,他这话一抛出来,立刻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而且明显是赞成的少,反对的多。

    这倒也不奇怪,完全在高务实的预料之中。道理很明显嘛,老子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得来的社会地位,凭什么你们一群铜臭之辈花点银子就能和老子平起平坐了?

    高务实倒是不慌不忙,微笑着看众人争论。

    此时陈于陛也有些坐立不安,再次侧身附耳过来,小声问道:“日新,这一策略想要施行,我看恐怕不易,甚至可能要被人弹劾,说你这是‘轻贱朝廷名器’!你不会真想如此吧?”

    “莫急,莫急。”高务实安慰了陈于陛一句,然后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忽然拍了拍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说道:“于灾难之间捐献十万两纹银,由当地主官上报朝廷之后,朝廷则委该省巡按亲自审核,认定该人此前确系奉公守法之良善者,即可获赐爵士身份。”

    多少?十万两?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是,您高阁老家里也不是开屠宰场的啊,怎地杀猪这活儿干得如此娴熟?

    您老是不是家里钱多为患已经不知道银子的价值了啊?十万两,您老知道十万两是个啥概念么?

    即便是在京师,一口猪的均价也就一两半纹银。十万两银子啊,那可是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头猪!您这一刀下去能杀六万多头猪呢!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买卖?您老倒是肯卖,可是有人肯买吗?

    见众人全都呆呆愣愣不言不语,高务实笑得更和蔼了,继续道:“爵士嘛,贵一点……不是,要求高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后面两级自然等而下之——某府贤士,三万两;某县良绅,一万两。”

    好一个等而下之,好一个等而下之啊!贤士等于两万头猪,良绅等于六千六百头猪……咱们大明朝的名器现在改用多少头猪来论了是吧?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陷入恍惚,以至于后来高务实继续说起的灾情管控和救济办法他们都没听进去。什么减免赋税徭役、成立救灾机构、建立义仓制度等等,大家基本上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众人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都在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漫山遍野的猪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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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总觉得不能欠更,虽然眯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但睡也没睡踏实,干脆洗了把冷水脸愣是码完了这章。现在安心了,睡个回笼觉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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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