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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3章 正国本(十九)连环计

    “倘使策略得当,愚以为百年之后,天下将再无女真一族。”

    换了旁人来说这话,王家屏听了必定嗤之以鼻。哪来的毛头小子,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也就会轻轻巧巧说一句“倘使策略得当”,焉知要在这般大事上“策略得当”,其实有多大的困难、多大的风险!

    然而,这话出自高务实之口,那王家屏就不可能不屑一顾了,而是必须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能性、可行性。

    沉吟片刻,王家屏面色凝重地问道:“以日新以往行事之风来看,对于此事想必是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了?”

    高务实平时惯以谦逊之态示人,但在关键时刻他却毫不含湖,面对王家屏这一问,他便正色点头道:“然。”

    王家屏立刻明白过来,恍然道:“你方才说,朝鲜建省之后有三件大事,现在看来这三件大事想必和你这针对女真的通盘考虑……一定也是互为表里的了?”

    高务实微微一笑:“自当如此。”

    王家屏往前方看了一眼,道:“离乾清宫尚远,日新不妨一一道来。”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此乃大略,其中想必也会有些碍难,秉政推行之人或也免不得要被一些人诋毁……不过无妨,如今我仍是首辅,若有骂名我可担着,如此不久之后你仍能放手施为。”

    高务实稍稍吃惊,忙想劝阻,但还没说话,已经被王家屏伸手制止。王家屏道:“我知你既然有了这番大略,心中一定也有将之顺利推行的法子。不过我方才说了,你已是我大明二百年来人臣之仪范,不该有一些或将伤及令名之污。

    家屏深受三代皇恩,并无勋功伟业却忝居首辅,原是一生之憾。倘若此番能在朝鲜归心、女真内化一事上于国家有所添益,实乃幸事也。日新不必多劝,只当成全,如何?”

    王家屏其实是隆庆二年的金榜,按照一般的习惯来说,不应叫“深受三代皇恩”,不过这也不是一定的,因为他嘉靖四十三年考中了举人,理论上来说已经是官身。既然在嘉靖年间就得了官身,说受了嘉靖的皇恩倒也不能算错。

    当然,这不是当下的关键,关键是他方才的说法。他话里话外其实都是为了给高务实“减负”,让高务实不要在意他王家屏的身后名,反而要为自己的身后名考虑——因为高务实是“二百年来人臣之仪范”。

    这句评价当然是极高的赞誉,尤其是它出自于一位非实学派首辅之口,那就更有说服力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意味着传统理学一派如今在朝的顶级代表对高务实推崇备至。

    如此的认可与推崇,不仅仅是在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上很重要,甚至可能意味着传统理学一派已经认可了实学派的“道统”。

    自古文人相轻,让另一派的顶级文人承认你的道统,那是何等的大事、何等的难事!更遑论这位顶级文人还愿意帮你背下“污名”,以成全你这完美的“人臣仪范”,那就更不必多说了。

    他甚至还担心高务实不愿做出这等“违心之举”,因此反过来将此事说成是高务实成全他——这其中寄望之深,可谓是绝四海之水而不见底。

    “对南公如此错爱,务实惶恐无地……”高务实见王家屏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多说一些套话已不可取,因此便道:“对南公若对来日有何关切,也请务必明示。不敢说事皆可成,但请对南公放心,务实必当尽力。”

    高务实这话说出来,倒有些让王家屏之前的话也变成了某种交易的一部分。但其实不然,以他们双方的地位、立场以及如今的大形势而言,高务实这话反而更像是对一场君子协定的默契回应。

    王家屏坚持的是传统理学,传统理学的集大成者为朱熹,而朱熹的理论最出名的自然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这里先不说其他几条,单说这个“天理”。

    朱熹所谓的“天理”主要是指仁、义、礼、智、信等道德,而这些道德标准本质上便是封建时代对君子的要求。

    君子一词本无身份限制,文人、文臣虽然往往是大众认知中“君子”所在的主要群体,但其实上至皇帝、下至乞丐,人人都可以为君子——这里要顺便指出一点,西方人压根没搞懂君子的含义,因此对这个词的翻译最普遍的是“绅士”,即Gentleman,这其实非常不准确。

    西方所谓的绅士,本身是有某种社会地位上的隐形要求的,即使是在资本主义兴起之后,那除了身份地位之外,最不济也还有个财富要求。

    然而中国的“君子”并不要求这些,它最重要的要求自始至终都是道德,而剩下的几乎就只有才能了——这个“才”不必带上贝字旁。

    如此就有意思了,高务实最为世人公认的才干大致上有三样:治学,治军,治财。这最后一样,恰恰是过去很长时间里与“君子”看似冲突的一项。

    传统理学一派的官员在当初高拱当政时期就有一种纠结,一方面他们知道高拱的才干以及他所做的事对大明有好处,但另一方面又觉得高拱在用人时过分看重才干却忽视了道德——不是说高拱不重视道德,而是他们认为高拱用人时把道德放在了才干之下,处于次要位置,而这是他们不能同意的。

    于是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就出现了一种状况,理学派在很多具体事务上支持高拱的意见,但他们始终不肯归于实学派之中,非要把自己搞成“中立派”。

    他们陷入了一种纠结。对于很多事,他们发现实学派的主张对朝廷更有利,可是心学派的主张却更符合他们的价值观——毕竟心学是“道德实学”嘛。

    这样一来,实学派往往能在具体事务中争取到“中立派”的支持,把各种改革推行下去,而一旦心学派被压制得几乎说不上话时,中立派又会站到他们一边,极力维护心学派的立身之基。

    由此在很长时间里,中立派成了一股“平衡之力”,无论实学派功劳如何显赫,无论心学派在民间、士林还有多大的影响,双方都不得不争取中立派的支持,最起码也不能把中立派推往对方一边。

    与此同时,皇帝也知道中立派虽然相较于实学、心学两派缺乏凝聚力,但始终会在内阁里给中立派留下位置,让他们能更好的发挥平衡的作用。

    不过,随着王家屏今天对高务实的这番表态,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格局似乎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理学中立派或许已经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政治偏向——他们可能已经有了向实学派靠拢的倾向。

    高务实刚才这番话,本质上就是对理学一派的这种倾向作出回答:别担心,你们的理想其实也正是我的理想,所以你们的事我会当做自己的事一样尽力去做。

    这,就是君子协定。它无需明言,也不需要提前问清具体何事,因为传统理学所寄望的那些,归根结底也是我们实学派希望达成的。

    王家屏显然明白了高务实想表达的意思,因此只是笑了笑:“我之关切,日新岂能不知,又何须明示则个?”顿了一顿,又笑道:“还是言归正传吧。”

    “承蒙元辅信任,那好,务实便斗胆自以为了然了。”高务实道:“方才已经说了朝鲜建省之后在军事方面的两大安排,其中女真问题暂且按下,后续还有相应的措施用以保障他们将来会忠于大明。这里便先说另外两个方面。”

    王家屏只是点了点头,便做出一副倾听模样。

    于是高务实道:“其二,政治上又有三大当务之急。第一,朝鲜原官,大致上需给他们分为两批,一批以北人党为主,即此前便力主内附的那批朝鲜官员,朝廷需立刻启用。”

    王家屏微笑道:“此乃韩信请封假齐王,汉高祖怒,然为张良、陈平所劝,立封其为真齐王耶?”

    “元辅这个‘立封’用得好呀。”高务实笑道:“有功不仅需要必赏,而且需要立赏。”

    王家屏摆手笑道:“此乃你‘张良’之计,与我何干?北人党有功立赏,那么另一派呢?”

    “另一派,无论叫他南人党还是什么,总之要立刻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召来京师。”高务实说道。

    王家屏诧异道:“这群人反对内附,召他们来京师做什么?”顿了一顿,又有些吃惊:“日新不会是想把他们全……杀鸡儆猴了吧?”

    “朝鲜新附,而且是和平内附,我大明朝廷仁恩浩荡,岂能在这种时刻一下子将朝鲜官员杀掉一半?”高务实大摇其头,又微微露出笑容,道:“他们原本不同意内附,实属见识浅薄。不过我朝廷宽仁大度,不仅不为计较,反而愿意帮助他们进益……

    既然见识不足,那就都先做个‘观政进士’,到朝廷各部、两京十三省各地去观政吧。或许数年之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改变看法了呢。”

    王家屏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后来逐渐明白过来,恍然道:“好你个高日新,这一手可太绝了。南人、北人两党因你此计,便都不得不老实做人,甚至还可能要争相献媚于朝廷呀!哈哈,好一招二虎竞食之计,妙哉,妙哉!”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元辅过奖了。”

    王家屏还在兴奋,道:“北人党留在朝鲜为辅官,南人党召入京师做候补。如此南人党原本以为必死,结果劫后余生,必定感念朝廷大恩,又发现自己尚有‘起复’之机,自然紧盯北人党在朝鲜所作所为,一来可以报仇,二来也为了自身前途。

    而如此一来,北人党便不得不加倍用心为朝廷做事,以免被南人党挑出错漏,白白将原有的官位拱手相让……哈哈哈哈,日新啊日新,你对这些人的心思真可谓了如指掌,更是将之私心利用到了极致。好吧,那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又是什么?”

    高务实道:“第二,朝鲜科举必须一改旧制,不能再任由他们那所谓‘两班’继续蝇营狗苟,世代把持官位。

    我意,朝廷不仅必须立刻将朝鲜科举改为与我朝同制,而且应该加开恩科,主要由民间取士,让朝鲜民间读书人获得进身之阶。有了这些民间士人中试之先例,朝鲜当地即便原有不服,也必然化解大半,反而对皇上、对朝廷感恩戴德。”

    “好!此计釜底抽薪,诚为大善,且是光明正途!一会儿,日新你自向皇上建言,我必全力支持。”顿了一顿,稍稍迟疑道:“鉴于此事极其要紧,我看只加一年恩科或许尚有不足,要不要连开两科,甚至三科?”

    高务实摇头道:“朝鲜毕竟太小,于我大明而言不过一省之地,会试必不可能连开两三科,不过乡试却可以……要不,还是连开三科乡试,一科会试,元辅以为如何?”

    “不错不错,你这番考虑诚然有理。我们要对朝鲜有所奖励,但这重视也不宜过度,以免当地士人生出娇骄之气,反而不美。你所言‘三乡一会’之恩科,的确恰到好处。”

    说完这些,王家屏笑道:“官、学这两条你都说了,第三条莫非是与庶民相关?”

    他这一问让高务实倒有些惊喜,想不到王元辅居然“还会抢答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元辅法眼如炬,这第三条的确是针对庶民的。”

    “哦,说说看。”王家屏也有点得意,捻须微笑道。

    高务实道:“凡朝鲜人,也包括移镇朝鲜之女真人在内,凡与汉人通婚三代,即改为汉籍。另外,考得秀才以上之士人,以及将来从军五年以上者,也可改为汉籍。”

    王家屏先是“哦……”了一声,继而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改为汉籍……有何好处么?若无好处,恐怕他们也未必在意呀。”

    高务实笑道:“自然有好处,非汉籍者,税率将依据其所拥有之土地面积、商铺工场等财富……递进增加。”

    王家屏吃了一惊,但眼珠转了转,不由得再次大笑起来:“好手段,好手段,真是连环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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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外公终于脱离危险了,说真的之前有几天,家里人虽然都没明说,但恐怕大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预计。根据今天的情况和医生的表示,或许过几天就能出院了,还赶得上一大家子过年,真是谢天谢地。

    另外,外公病情好转,我的码字时间应该也就能基本恢复正常了……吧。

第283章 正国本(二十)似如来

    非汉籍者,税率将依据其所拥有之土地面积、商铺工场等财富递进增加。

    这一手显然是高务实要将在南疆实验多年的归化户籍制在朝鲜推广了。只不过,从他刚才这段描述来看,如果说南疆版是这项制度的豪华版、至尊版,那么朝鲜这一版就只能算基础版,甚至乞丐版了。

    这倒不是高务实敝帚自珍,不肯把完整的归化户籍制那套办法直接照搬到朝鲜来,而是他认为在朝鲜方面很难将此制度推行到南疆的那种程度。

    非不愿尔,实不能也。

    南疆推行什么制度,那是他高务实可以一言而决的,这一言而决的基础是高达三十余万人的南疆六大警备军和“千帆覆海”的南洋舰队。

    甚至,除此之外还有南疆诸国的仆从军约二十万,光是陆上大军合计就有至少五十万之多。而众所周知的是,他除了在南疆的这些大军之外,国内还有大量的武装家丁。

    虽然高务实从来没有想过从国内调兵去南疆,但南疆各国可不知道这点,他们一贯以为这些在大明国内的武装家丁也都是能随便抽调的。当然,这种错觉本身也是京华故意而为所导致。

    简单的说,高务实在南疆的一言九鼎,来自于绝对的实力,以及对这些实力的绝对控制——不要忘了,南疆各大警备军自身都没有财权、没有后勤调度链、没有人事自主权,所有这些相关权力都牢牢掌握在高务实的手中。

    此外,南疆各级军事主官还必须定期轮岗,这又进一步加强了权力的集中。

    至于海军方面就更不必说,南洋舰队本身就已经号称“千帆覆海”了,而实际上南洋舰队的实力从来就不止于南洋舰队本身,它还能号召大明南方许多海商的武装商船“从征”。

    真要打起仗来,这些海商手里虽然没有作为南洋舰队作战主力存在的那数型、数级纯军舰,可是单从总吨位和总火炮数量而言,他们的加入却完全可以实现南洋舰队短时间内作战单位数量的翻番。

    若非如此强大的实力摆在那儿,西葡帝国能那么好说话,连马六甲这样的重要地缘政治要害都被迫拱手相让吗?当然,葡萄牙人将马六甲拱手相让还有个前提,就是西班牙海军在马尼拉海战中大败亏输。

    总之,高务实在南疆的强大实力,才是他一言九鼎、言出法随的基础,而在朝鲜,他可做不到这些。

    通过援朝抗倭之战,眼下的朝鲜当然也绝对尊重大明的国家实力,可他高务实又不能像掌握南疆那样掌握大明,大明的强大不一定能支持他的制度迅勐推行。毕竟,大明的国家机器已经用了两百年了,并不像南疆那样运转良好。

    在南疆只要高务实一道命令就能立刻执行的事,在大明这边可能光在朝廷层面扯皮就要花半年,地方上进行协调和准备再花半年,执行到一半遇到阻力没准又要再次讨论……所以不管怎么说,总之对于决策者而言,就必须要在事前便充分考虑到执行的难度。

    看看这些年来高务实在南疆和在大明国内行事风格就知道差别了:他给南疆的政策有很多都是一步到位的,而在大明国内给出的政策却往往被分割成好几步,每次都先只提出一步,做完了这一步再给下一步计划,整个计划只能一步步的执行,绝不冒进。

    都是高务实给出的政策,当然不存在他自己水平忽高忽低的可能。事实上这种差异就来自于两边的情况不同。南疆某种程度上是一张白纸好作画,而大明则本就是一幅巨作,简单的修修补补都要涉及方方面面,又哪里敢大笔一挥肆意乱改?

    饶是如此,王家屏听了高务实的这个设想之后也叹为观止,称其为连环计。

    正如他方才所言,高务实这三步,实际上是分成官、学、民三套解决方案,看似各自负责自己这一摊,但其实三套解决方案之间是有关联的,而目的更是无比明确,那就是争取人心。

    人心怎么争取?高务实这三套方案实际上说得非常清楚了:摆威慑,明前途,给利益。

    当然,你们怕挨揍、奔前途、要利益,这自然也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乖乖跟我。

    王家屏夸了一句,高务实自然照例谦逊,却不意王家屏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吟起来,看似在回忆什么事。

    高务实一直等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时,这才恰到好处地问道:“元辅可是想到此策之中有甚疏漏之处?”

    “那倒不是,我是想到一位前辈。”王家屏面色看来颇有缅怀。

    高务实便问:“敢问是那位前辈?”

    “前相李兴化公。”王家屏回答道。

    李兴化这个说法大家可能不太习惯,如果说李石麓大家就熟悉多了,而如果直呼其名李春芳,想必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嘉靖二十六年状元出身,曾被海瑞骂为老妪、高拱之前的那任首辅。

    高务实实在想不明白王家屏此时怎么会想到李春芳,不禁面露诧异。王家屏笑道:“兴化公当年有一经年好友,姓吴,名承恩,字汝忠,娶弘治朝户部尚书叶淇之曾孙女为妻,日新可知晓此人?”

    “啊?”高务实愣了一愣,道:“吴汝忠?这却未曾得闻……等等,吴承恩?”

    高务实眼睛瞪得老大,问道:“是《西游记》……哦不,《西游释厄传》的作者?”

    王家屏笑道:“日新当年也是问鼎金榜之人,想不到也读过《西游释厄传》,呵呵,那就更巧了。”

    高务实心道:我不仅读过,我是小学四年级就开始读了,而且还是直接读的原版呢!为看这本书,把家里一本字典都翻烂了。

    不过,就算读过,“巧”在哪了?

    王家屏笑着道:“你方才说吴汝忠是《西游释厄传》的作者,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这是为何?”高务实想了想,恍然道:“是了,这其中许多故事是从民间整理和改编而来,吴承……吴汝忠在元辅看来,或许更像是个集大成之整理编纂者,是这意思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这书其实更应该说是吴汝忠与兴化公合着。只是吴汝忠久试不第,兴化公后来却做到首辅。

    呵呵,我且问你,你高日新若是有兴趣写一本志怪小说,你肯把你这六首状元的大名落于其扉么?兴化公也是如此,《西游释厄传》的大半故事虽都是两人多年交往之中合着而成,但毕竟最终汇总成书是吴汝忠之手笔,兴化公便自不肯再夺吴生着作之名。”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务实心道:过去有人怀疑吴承恩不是西游记的作者,认为真正的作者就是李春芳,却不想两个说法都不准确,这书居然是合着的?可是,王家屏怎么知道?吴承恩和李春芳又怎么就是老友了的?

    高务实于是便询问王家屏,王家屏笑道:“日新毕竟年少,这些事令伯高文正公肯定是知道的。”

    呃……高务实只好苦笑不答。王家屏倒不是故意取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又继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时间有限,我便简单述说一二。”

    根据王家屏的说法,李春芳与吴承恩结交很早,还在当年布衣时便是好友;后来在吴承恩人生的关键时刻,李春芳又曾伸出援手,算是为吴承恩最后完稿《西游释厄传》创造了环境。

    说起来,二人交往的时间前后达三、四十年,由青壮年延绵而至晚年;二人的友谊又很纯洁真诚,不涉及地位、钱财、利益,堪称文人间的至交神交。

    吴承恩是淮安人,早年即有才名,在当地号称神童,约十六、七岁进学,但后来却步步蹭蹬,到与李春芳相识的嘉靖二十年左右,已经三十五岁,仍未中举。

    嘉靖二十九年,吴承恩四十四岁时弃考入贡,当年赴北京谒选,因故未果(儿子早夭);后编入南京国子监读书,至嘉靖四十三年时,仍受李春芳“敦喻”再度赴京——彼时李春芳是挂礼部尚书衔的吏部侍郎。

    “敦喻”这个词就很有意思了,因为它的意思就是“催促”。李春芳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朝廷高官行列,吴承恩却不过白身。李春芳居然能主动催促吴承恩来京当官,可见两人交情匪浅。

    嘉靖四十五年,他在李春芳帮助下任职浙江长兴县丞;隆庆元年卷入一场有些可疑的贪赃狱桉。这时李春芳在朝中地位已经稳固,特别是徐阶致仕后李春芳还顺利接任首辅,因此吴承恩也于次年补授湖北蕲州荆王府纪善一职。

    隆庆四年,吴承恩任满回乡——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李春芳此时已经感受到自己拦了高拱的路,未免最后和高拱真个闹掰,不如主动请辞。吴承恩得知这个消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没了靠山,因此自己主动“任满回乡”,最终于万历八年逝世。

    《西游释厄传》就是吴承恩在荆王府任上因为闲来无事写就的,李春芳与他是多年老友,早年两人便都对这些志怪话题感兴趣,因此吴承恩与李春芳之间书信交换不断,文稿来往如梭。

    后人之所以认为李春芳是《西游记》的作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西游记实际上埋藏着很深的政治智慧——亦或者说,是做人的智慧与顶级官场的行事准则。

    做人,吴承恩当然也可能很精明,但顶级官场的行事准则……那可能真要李春芳这位当时正做着内阁首辅的顶级官员才能看得那么深刻。

    [注:篇幅所限,这里就不把证据一一罗列了,大抵在李春芳所着《贻安堂集》及附文之中可以找到线索。其中包括王锡爵《太师李文定公传》、许国《石麓李公暨配一品夫人徐氏墓志铭》及王家屏《石麓李公暨配一品夫人徐氏状》。

    另外,正因为王家屏这篇《石麓李公暨配一品夫人徐氏状》中也有李春芳与吴承恩交往的线索,所以本书中设定他知道李春芳参与《西游记》的创作这件事。以上种种都只是线索,在学界未必算是共识,请各位读者当做一家之言来看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嘉靖二十六年李春芳问鼎金榜时,吴承恩曾作《赠李石麓太史》贺之,如果不是两人早有交情,这在当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搞清李春芳和吴承恩的关系之后,高务实解开了一个前世带来的心头疑惑,终于想起正事来了。他问道:“元辅谈及至此,莫非是想到了什么与《西游释厄传》相关之事?”

    王家屏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番,说了一句让后者大吃一惊的话:“你方才所言之策,与那真假美猴王去找如来分辨时如来的回答十分相似。”

    高务实再次愣了一愣,但可惜他看西游记虽是看的原文,可是两世为人之下毕竟已经过了太久,实在没法记清楚如来究竟怎么回答了。

    “也是,这般志怪小说日新就算看了,想必也不会深究。”王家屏倒也不见怪,微笑道:“里头有几个细节颇有意思,我料必是兴化公之手笔。”

    高务实只好道:“还请元辅指教。”

    “这哪算指教?”王家屏看样子只是觉得颇有意思,摆手道:“那真假猴头满天下打闹,要么分不出真伪,要么不敢言真伪,最后闹到如来面前,此时猴头的表现颇有意思。”

    高务实露出极感兴趣的模样,听王家屏继续道:“这猴头一贯拿大,这回见了如来,兴化公是如此写他——跪于佛祖之前拜告。”

    高务实笑道:“这回知道尊敬了。”

    王家屏没回答这句,而是继续道:“猴头说:‘弟子保护唐僧,来造宝山,求取真经,一路上炼魔缚怪,不知费了多少精神。前至中途,偶遇强徒劫掳,委是弟子二次打伤几人,师父怪我赶回,不容同拜如来金身……’

    然后他又说了一通此后找人分辨不得之经过。最后道:‘故此大胆轻造,千乞大开方便之门,广垂慈悯之念,与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护唐僧亲拜金身,取经回东土,永扬大教’。

    日新,你是人间绝顶聪明之辈,自然看得出这番话不是寻常人写得出来的。”

    高务实当年还真看不出,但这辈子混到如今哪里还看不出来高明之处,当下颔首道:“对唐僧这一行人而言,取经之重要大于一切,因此孙悟空一开头便把‘来造宝山,求取真经’放在首位。

    之后述说辛苦艰难,顺便还暗中给唐僧下了点眼药,说唐僧不容他‘同拜如来金身’。这里的玄妙在于,悟空这话其实是在表明,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其实不是取经,而是‘拜如来金身’……呵呵,大道虽玄妙,不如站队好。”

    高务实说到这里,心中一惊,暗道:难怪李春芳当年会选择主动致仕,他必是发觉自己哪怕想站队隆庆,隆庆身边也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隆庆一门心思要用我三伯,正如同佛祖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将自己的二弟子金蝉子扶上佛陀果位,这才搞出取经这么大一场“功德”,还要让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无非就是让天上神佛都无人能说他用人唯亲。

    [注:金蝉子在转世前并无果位,也就是说他的身份就是“金蝉子”,不是佛陀,不是菩萨,也不是罗汉。]

    这边道理想明白了,但还没搞清楚王家屏说如来的处置像今日自己提出的策略又是为何,因此高务实继续再问。

    王家屏便笑道:“不急不急,你可有想过这真假猴头的事?”

    高务实略微沉吟,道:“若如元辅所言,这书……至少这一章节是兴化公所着,愚以为所谓六耳猕猴其实本不存在,那假猴王无非是悟空毫毛所化。”

    “何以为证?”王家屏笑着问。

    “漫天神佛非是分辨不得,而是依这假猴王所作所为,它的真身如果被公开,那么取经这件大事就根本无以为继了。而且,当如来说他是六耳猕猴之后,悟空居然一棒就将其打死……呵呵,之前不是奈何不得么,这下居然轻易打死,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了?”

    高务实说到此处,摇头道:“能分辨的人多了去了,但谁都不会说破。悟空这时也学乖了,没有掀桌子,而是把事情闹开却又控制了烈度,最后摆在如来面前,同时还保持着谦卑……他其实是要如来一句保证。”

    “日新果然看得明白。”王家屏笑道:“所以,如来这时先只说要他继续去保唐僧,他却拿捏起来,说:‘上告如来得知,那师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却不又劳一番神思!望如来方便,把松箍儿咒念一念,褪下这个金箍,交还如来,放我还俗去罢。’

    嘿嘿,他先前怎么说的?‘故此大胆轻造,千乞大开方便之门,广垂慈悯之念,与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护唐僧亲拜金身,取经回东土,永扬大教。’现在拿捏,不是求如来一个保证又是什么?”

    这下子高务实终于想起来了,也笑道:“所以如来说,‘你休乱想,切莫放刁。我教观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护他去,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说到这里,高务实终于知道王家屏怎么说如来的处置和他今日所言之策相似了。

    果然,王家屏道:“日新你看,‘切莫放刁’这是你用戚金、张万邦等旧将率大军镇守朝鲜,使心有叵测之辈摄于武力不敢轻动;

    ‘我教观音送你去’,这是给了颜面,如同你既重用立了功北人党,又给南人党一线机会,双方都还保存了体面;

    ‘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就是许诺了,就像你给他们朝鲜官员前程、给朝鲜百姓得以将来获得汉籍的希望。

    呵呵,由此看来,兴化公一辈子到老悟出的智慧,你现在就已经通晓,并且还能在举手投足之间收放自如。好呀,好呀,这样我也可以更加安心的回乡,不必担心天下能有什么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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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廿一)“伍子胥”

    言谈间,二人已经抵达乾清宫。此时陈矩已经亲候殿外,一边将二位阁老迎上台阶抵达西暖阁外,一边低声道:“皇爷龙体康泰,今日收到朝鲜建省诸般准备就绪之后,皇爷宣恭顺王前来听了曲,事后已然谈妥,将恭顺王封在蔚州。”

    王家屏脚下一缓,问道:“恭顺王可有勉强之色?”

    陈矩笑道:“怎会勉强呢?恭顺王感激涕零,如获新生。”

    此言一出,不仅王家屏不敢置信,就连高务实都觉得颇为诧异。二位阁老对视一眼,仍是王家屏这位首辅发问:“此非人性使然,其中必有缘故,还请掌印明言。”

    陈矩也不禁佩服二位阁老的反应简直未卜先知,便解释道:“皇爷召恭顺王同听了《吴越春秋》第三十三出‘死忠’,其后问恭顺王是否愿意就封越国。恭顺王大惊,坚请近封于神京左近,以仰圣荣。皇爷感其至诚,乃许之,议封于蔚州。”

    《吴越春秋》讲述的故事王家屏和高务实当然都是清楚的,不过王家屏是真的听过全套的《吴越春秋》,也就是《浣纱记》——毕竟昆曲本来就是文人雅士的喜好,他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高务实显然是个假雅士,他对戏曲毫无兴趣,因此这具体的“《吴越春秋》第三十三出”到底是何故事,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陈矩说完这番话,见王家屏和高务实都没再说什么,便稍稍一礼,进去通禀了。

    此时,相比高务实的一头雾水,王家屏却立刻沉下了脸,叹息道:“皇上或是将恭顺王比作勾践,使其不敢纠缠封地富庶与否,但这伍子胥老相国……若是再不知进退,恐也是真到该死之时了。

    想我自隆庆二年中试,入京已三十又一载,只稍尽臣责,却长失孝道,本以自愧无地,今即皇上不卷,该当早日致仕回乡,免遭士林讥讽,以为恋权。”

    这下就轮到高务实震惊了。他吃亏在不知这出戏到底唱了什么,但听到王家屏这么说,大抵还是猜出可能是伍子胥被杀那段历史。

    只是,伍子胥被杀一事看似是劝谏过激,导致夫差大怒而控制不住脾气,可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纯属小孩思维。事实上伍子胥之死的主因只能是两点:其一,伍子胥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其二,伍子胥权力太大,不杀他不足以拢王权。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在吴王夫差报仇成功将越国打败之后,越王勾践成为给夫差喂马的下人角色。这个时候的吴国不仅击败了楚国,还近乎消灭了越国,正处于巅峰状态,所以吴王夫差有点膨胀。

    此时,伍子胥不停的劝说夫差将勾践杀掉,夫差不同意。多次劝说无果,伍子胥认为吴国的强大到了尽头,于是将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牧。这时,伯嚭趁机诬陷伍子胥有谋反之心,因此夫差赐剑给伍子胥,让其自刎。

    在伍子胥死后,身为朋友的孙武感到心寒也离开了吴国,而越王勾践则在卧薪尝胆之后大败吴国,一洗屈辱。

    但其实伍子胥这样的先王重臣,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因为多次劝说无果就反而被杀呢?夫差就蠢到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不在意更多的臣下对自己失去信任吗?显然不可能,否则他也不可能取得当时的胜利。

    伍子胥被赐死有两点原因,第一点就是伍子胥的功劳太大。在伍子胥给先王打天下征战的时候,夫差还没有权力,是伍子胥击败数国,使吴国成为天下诸侯的霸主。

    如此不世之功,在先王时期还好,毕竟伍子胥是先王慧眼识人而简拔起来的,可是等到夫差即位后,这对夫差就是很大的威胁了,因此夫差一定要想法子打压。

    只不过,打压有时候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往往要通过扩大伍子胥一系列的错误来证明打压的合理性,然后才好行事。但一来伍子胥可能没什么错误,二来夫差可能也没本事布那么大的局,此时恰好吴国击败越国,夫差威望大涨,因此干脆趁机将伍子胥杀死,一了百了。

    第二点原因就是因为伍子胥权力太大。当时伍子胥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在夫差继位时,甚至说过要将吴国分一半给伍子胥。

    这种话显然只是政治表态,当不得真,所以被伍子胥拒绝了,但也由此可见伍子胥在吴国的声望和地位。

    一个臣子,还是先帝老臣,某种程度上带着“顾命”的意味,伍子胥权力太大对于吴王夫差来说当然有着很大的威胁,因此情况与前一条类似,吴王夫差要么对伍子胥逐渐削权,要么将伍子胥杀死。

    故事既然是这样,那么假若朱翊钧今天听这出戏真是在隐射朝中某人是伍子胥,那么高务实可以肯定,朱翊钧绝对不是针对王家屏,只能是针对他高某人。

    虽然相比而言,王家屏显然更符合“老相国”这一人物形象,但仔细想想,除了年龄之外,他有哪点比高务实更像伍子胥?

    在先帝手中就立下大功,这一点王家屏显然不符合,因为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到穆庙驾崩之时,王家屏只干过两件大事:一是参与编纂《世宗实录》,二是奉命入蜀册封亲藩。

    参与编纂《世宗实录》的人多了去了,当时翰林院大半的人都参加了这项工作,有他王家屏不多,没他王家屏不少,能算什么大功?

    奉命入蜀册封亲藩就更别提,这活儿随便找个翰林学官都能干,甚至过分一点派个司礼监的大太监去也没什么大问题,实在谈不上功劳,顶多算个苦劳。

    当然了,高务实当时也没什么不世之功,就算有,比如他的确提出过不少改革方面的建议,可因为年龄关系,也基本都被记在高拱头上了,高务实也从来没有想要从已经过世的三伯名下把那些功劳摘过来自己享用。

    那么,不看先帝时期,只看万历朝呢?这就干脆别比了——满朝上下衮衮诸公,要论事功的话,全加起来还不一定有高务实一个人够分量。

    尤其是万历八年之后的这二十年里,朝廷的大胜几乎全是高务实一手打下,朝廷的改革几乎全是高务实一手推动,这还比什么呢?真要这样比,倒显得满朝诸公全是尸位素餐之辈,举朝上下就他高务实一个人在干活似的。

    不是其他人真没干活,实在是他高务实干得太多太多了!

    活干得又多又好会有什么结果?当然是官越当越大,威越积越重,权也越揽越多。同时身边跟着他捞功、看着他脸色行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谁更像那时候的伍子胥?当然是他高务实啊!王家屏自以为皇帝隐射他是伍子胥,实在是因为自己正好做着首辅,此前一段时间又老是劝谏皇帝,因此犯了教条主义错误。

    既然想明白了其中道理,高务实就想指明情况、劝慰王家屏,但话未出口便又改变了主意。

    眼下这场政治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事实上成了实学派与心学派的一场大决战。王家屏作为传统理学一方的中立派,自身政治势力因为传统理学派过于松散而几乎没有,夹在这场冲突之中很容易变成炮灰。

    说实话,本来对于高务实而言,王家屏就算真成了炮灰,他也不会有多大的内疚,毕竟政治斗争虽然没有硝烟,但往往比战场还要残酷。但是,王家屏近来明显有倾向实学派一边的迹象,而他的举动又肯定会影响更多的传统理学中立派。

    如此一来,高务实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就都应该考虑一下王家屏最后的结果了。如果王家屏真的变成炮灰,于情高务实有亏与他,于理则会让中立派失去靠拢实学派的积极性。

    但高务实的考虑到此并不算完,他转念又想到,如果朱翊钧今天真有隐射自己已经成了伍子胥的意思,那么王家屏要是真的现在请辞,自己一旦接任首辅,是不是就成了出头的椽子?

    倘若再加上王家屏的一些影响,松散的传统理学中立派开始朝实学派靠拢,那这个伍子胥的地位岂不是更加坐实了?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变成了如何确定朱翊钧今天听戏究竟有没有隐射“伍子胥”在朝。或者直白一点说,是不是在隐射他高务实就是当时吴国的老相国伍子胥。

    可惜的是,陈矩只是去禀告皇帝说二位阁老已至,这不需要多久,没时间给高务实认真推断了。陈矩此时已然重新出来,笑容可掬地躬身道:“皇爷口谕,请元辅、高阁老入内觐见。”

    王家屏已经做好了请辞的准备——当然,并不是现在当面请辞,毕竟这样做不符合规矩,反而有逼迫皇帝的意味,他是打算在觐见结束之后就回去写辞疏。

    但既然决心已定,他此刻的态度就显得异常从容了,面色肃然而不迫,举步之间泰然自若、不怒而威,宰相气度竟然一时拉满。

    反倒是一贯在宫中走得如闲庭信步的高务实,现在却步履沉重。他眉头紧锁,似乎面临一件异常棘手的难事而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一般。

    进到西暖阁中,朱翊钧翘着二郎腿,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参见圣上。”两位阁老同时行礼道。

    “免礼。”朱翊钧笑道:“今日有个喜讯,早前司礼监收到朝鲜奏疏,建省一事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后,朕把恭顺王找来商量了一番,他已经答应就封蔚州,这样的话,建省的事就没有阻碍了。”

    按理说,此时两位阁老应该聪明的做一下捧跟,至少应该就着这个话题拍几句马屁,说几句“吾皇英明”之类的话。

    然而,高务实正打算说,王家屏却肃然拱手道:“皇上,有道是君君臣臣,如今老臣与高阁老前来面圣,均是肃然而立,而皇上却连个坐姿都不尽端正,实非君姿。还请皇上端正坐姿,老臣与高阁老方好奏议。”

    朱翊钧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不禁一愣。

    说起来,王家屏这话道理当然没错,但其实大家君臣多年,怎么着也不至于每次见面都完全按照礼仪一点不差的来交谈。何况今天本来就是谈一件喜事,这种坐姿之类的讲究大可以不那么绝对。

    关键在于,不就是翘了个二郎腿嘛,又不是很过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到“君君臣臣”去吗?

    朱翊钧心里现在主要并非被王家屏怼了这么一句之后有多少不满,他更多的是纳闷王家屏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啊……元辅说的是,是朕得意忘形了。”虽然纳闷,但王家屏的话至少道理没错,而且元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朱翊钧马上认错,收了二郎腿坐好。不过这样一来,朱翊钧一时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干脆端坐着看王家屏怎么回应。

    “皇上有过即改,善莫大焉。”王家屏并未有什么表情变化,点了点头,直接进入正题道:“皇上与恭顺王商议就藩地点一事,老臣以为过程并不重要,总之事情既然谈妥,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朝鲜建省的事了。”

    朱翊钧总觉得王家屏今天说话直愣愣的,好像呛着火,即便他平时脾气就很直,却也没直到这个程度,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王家屏既然这么说了,朱翊钧也只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木然点头道:“那么,元辅何以教朕?”

    王家屏摇头道:“老臣未曾到过朝鲜,对朝鲜建省一事并非提出建议之最佳人选。日新是朝鲜内附之首功,老臣以为皇上不如听听他的看法。”

    “唔……元辅说的是。”朱翊钧心说:我本来就是要听务实的看法,只是你为首辅,我总不能不把你叫来备询。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求真,那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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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廿二)救命稻草

    “求真,那你来说。”这句话看似随口一句,其实“求真”二字就已经将朱翊钧此刻的情绪表达出来了。

    按道理,皇帝对高务实比较正式的称呼应该是如“高爱卿”这类,可以很好的体现君臣分际;如果要亲密一点,那么到“日新”这个号也就可以了,刚才王家屏对皇帝说话时也是这样称呼高务实。

    但朱翊钧偏不,而是称呼为“求真”。求真,这是高务实的字,通常来说应该是平辈之间且身份大致差不多的时候,用作互相称呼时用。

    字起源于商朝,盛行于周朝,后来形成了一种制度。直到近代仍然被许多知识界和文化界的人使用,如孙文字载之,毛……先生字润之。现代则已经很少人使用了,不过由于后世中国人口众多,同名同姓发生率过高,文化界也有一种观点是建议恢复表字制度,此处不赘述。

    前文曾说过,在中国古代,由于特别重视礼仪,所以名、字的称呼一直是十分讲究的。在人际交往中,名一般用作谦称、卑称,或是上对下、长对少的称呼。

    比如高拱称呼高务实就可以直呼其名,而理论上皇帝可以对除了先帝、太后以外所有人直呼其名——当然,多数皇帝在多数时候未必这样做,特别是对地位较高的大臣。

    而平辈之间,一般只有在很熟悉的情况下才相互称名,在多数情况下,提到对方或别人直呼其名,都会被认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当然,以上情况也有例外,比如名和字连起来称呼,往往也是为了表示尊敬。这里有两种情况值得注意:

    第一种情况是在先秦时期,当名和字连称时要先字后名。如:孔父嘉,这是孔子在宋国的祖先,其中“孔父”是字,“嘉”是名,而姓为“子”[注:孔子实际上也姓子,孔是他的氏,这里不展开解释]。又如:白乙丙,这是蹇叔的儿子,其中“丙”是名,“白乙”是字,姓为“蹇”。

    第二种情况是汉朝以后名字连称时,先“名”后“字”。如:“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章,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场德进,东平刘桢公干……”

    这是曹丕《典论·论文》中的一段话,提到“建安七子”时的名字连称,都是先名后字。

    朱翊钧其实在不同场合对高务实的称呼经常变化,比如在大型公共场合一般就称呼“高爱卿”、“南宁候”等;人少一些的时候,比如文华召对时就常称呼“日新”;倘若是他俩面谈而无旁人,朱翊钧甚至会直接称呼“务实”——这里要注意,不是无礼的直呼其名,而是亲切的直呼其名,是为了体现两人关系之亲密,换了别人反而没这待遇。

    理论上,他们两人单独见面时,考虑到两人的关系,最普通的称呼其实反而是“求真”——这个言语上的距离最是不远不近。

    在有内阁首辅王家屏在场,且同时还是在商讨国事之时,朱翊钧却用“求真”来称呼高务实,那就有一种明显的刻意在里头了。意思是:你王家屏只是首辅,“求真”却不只是阁老,他还是我的同窗、发小。他是朕的自己人,你不是。

    皇帝摆出这样的态度来,若是寻常时刻,王家屏就应该考虑考虑自己方才的言行是否过激而反思了。然而让朱翊钧失望的是,王家屏神色漠然,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却朝高务实伸手虚引,意思是请他来发言。

    朱翊钧不自觉地微微蹙眉,似乎在盘算什么,同时眼睛也没闲着,朝高务实打量了一眼。按照他对高务实的了解,若是高务实有要掩护王家屏的意思,此时应该会有所举措,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从而澹化对王家屏的不满。

    然而,意外再次发生,高务实似乎也没有理解刚才这细微的变故,只是正色冲王家屏微微颔首,回应他的手势,然后便对朱翊钧拱手一礼,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介绍起他对朝鲜建省一应当务之急的看法来。

    高务实介绍的正是刚才对王家屏说过的那些,只是说得更细节、更明晰。朱翊钧一边听他说事,一边在心里复盘刚才王家屏和高务实的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他实在想不到王家屏是错误理会了自己今日的举动,有了提前致仕的打算。

    既然实在想不明白,朱翊钧也只好把心中的盘算先放一放,认真听高务实的计划。

    计划十分周全完备,一如高务实往常的水准,朱翊钧从头到尾听完都没有要补充或者更改的地方,只觉得高务实所言的一切都正是自己想要的,不禁异常满意,笑道:“求真所言深符朕意,也没什么好更改的了,那就……嗯,如果元辅也无异议,朕看就这般做吧。”

    王家屏澹然拱手:“老臣自无异议。”

    朱翊钧点了点头,朝陈矩一摆手,道:“司礼监待会儿就按照高阁老方才所言草拟圣旨,若是有记得不甚清楚的,便派人去内阁询问,一切以高阁老之言为准,不必再报。”

    陈矩领旨,并无多言。

    正事这么快就谈完了,朱翊钧一时有些失神,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来免得冷场。然而他转念又有些不忿,避免冷场这种事凭什么是我这皇帝要主动,这不是你们两个该主动的吗?

    这一犹豫,还就真冷场了。最后是高务实实在看不下去,轻咳一声,道:“对了,皇上,今日萧总宪和王厂督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调查‘药膳桉’了,想必不用多久,便可以为郑皇贵妃正名,洗脱嫌疑。”

    洗脱嫌疑当然只是场面话,高务实总不能说这一查下去就要把郑皇贵妃揪出来定罪吧?朱翊钧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话术,具体内幕他和高务实心里都清楚,因此不怒不喜地澹澹点头:“唔,很好。”

    本来他是不想多说,但突然发现自己如果只是这样回应,好像就又把天聊死了,只好又补充道:“这件事牵连不小,内廷外廷也都重视得紧,不可轻忽。元辅总揆天下,日理万机,想是难得分心旁骛,因此这件事……求真你要多照看着些,莫要出了纰漏。”

    高务实拱手道:“臣遵旨。”

    对于高务实来说,有朱翊钧这话就更妙了。意味着彻查“药膳桉”这件事除了有内廷外廷、东厂和都察院联手行动之外,又多了他高务实代表皇帝和内阁来进行监督。

    大明的惯例,监督权往往会变成执行权,或者至少是有能力干预执行,从而往往力压执行权而成为主导。现在朱翊钧这么一说,高务实就等于在很大程度上获得了彻查药膳桉的行动决定权,不知道朱翊钧这么做是故意还是真没注意。

    正是话题将尽之时,外头忽然有司礼监宦官偷偷给陈矩打手势,但这“偷偷”看起来也没打算瞒着朱翊钧,因此朱翊钧也看在眼里。

    当着皇帝的面这么做,不是司礼监出了傻子,大家都知道这是司礼监的确有紧急情况要汇报,只是这情况虽然紧急,却又没到必须立刻且直接奏明皇帝的地步,还来得及先禀告司礼监掌印。

    朱翊钧便朝陈矩示意去问明,陈矩告罪,出了西暖阁,在门口听了那手下宦官的报告,很快再次入内。

    陈矩不等朱翊钧发问,上前奏道:“皇爷,沉阁老领衔二十余位各部衙及都察院官员临时上疏。”

    朱翊钧稍稍一怔,很快皱起眉头,道:“临时上疏?哼,这次说的是药膳桉呢,还是淮安私征盐税桉?”

    陈矩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古怪,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都不是,沉阁老他们奏请皇爷封禅泰山。”

    此言一出,不仅王家屏和高务实愣住了,朱翊钧自己也愣住了。

    这次不同以往,王家屏居然反应更快,当即便道:“封禅?沉蛟门搞得什么鬼,他是以何等理由提议封禅?”

    陈矩朝他微微躬身,道:“好教元辅知晓,沉阁老说皇爷存亡绝续,救藩邦而使朝鲜归中华,非征伐而获江山三千里,此乃德行两圣。今朝鲜建省、新王就藩二事皆定,当以封禅昭告天下。”

    王家屏稍稍沉默,摇头道:“若说朝鲜一战,的确是扶危定难之举,朝鲜内附,也是民心所望之喜,然则此战所获虽多,却也并不足以媲美当日灭逐残元。

    既然如此,灭逐残元之后吾皇尚谦然自处,不曾有封禅之举,如今接纳朝鲜,功不及以往,怎能反而效行此事?”

    王家屏这话显然是就事论事,对于大明而言,拿下朝鲜——不管是怎么拿下的,总不会有搞定察哈尔部重要,毕竟后者才是大明二百年来的大敌,是一种证明天下正统在大明的巨大胜利。

    那么,既然击败察哈尔,逼迫察哈尔西遁数千里都没有搞过封禅,现在拿下朝鲜又哪里配得上封禅?简直是贻笑大方。

    然而,王家屏这话说出来之后,御座之上的朱翊钧却没有发话,反而直勾勾盯着陈矩手里的奏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务实看得分明,心中不禁凛然一警:想不到今日从朝鲜送来的奏疏,竟然成了沉一贯的救命稻草,这老小子果然有些门道啊!这事……却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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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新年期间及之前的欠更,大概大年初六左右我会统计一下,然后安排在之后一章一章慢慢补上,致歉。另外恭祝各位读者新春大吉,阖家欢乐,兔年兔飞勐进。

第283章 正国本(廿三)封禅之阳谋

    封禅是中国古代一项非常隆重的祀典,秦始皇、汉武帝等雄才伟略的帝王都举行过盛大的封禅仪式。这里“封”是指祭天,“禅”是指祭地,合起来就是祭祀天地的意思。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表面看起来,封禅只是一种祭祀形式,但其实封禅还真不是普通祭祀,所以它的背后另有玄机,其亦为帝王权术的重要内容之一。

    封禅本身起源于人们对“天地”的敬畏与崇拜。由于掌握的科学知识和生产资料有限,古时人们只能根据自身的生活经验诠释对天地的认识,认为上天掌管着日月、雷雨等,有能力毁灭自己;而大地则孕育万物生长,并以农作物收成的好坏来施行对人类的赏罚。

    封禅的历史非常久远,可以追朔到伏羲氏之前的无怀氏,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里面记载了一段对话,大意是春秋时期,齐桓公称霸后想举行封禅仪式,管仲认为不合适,然后引经据典地说了一通封禅的来历。

    管仲说,古人封泰山,禅梁父山者七十二家,知名的有无怀氏、伏羲氏、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皆受命然后得封禅。也就是说封禅不是想封就封的,而是需要一个恰当理由的。

    封禅一般是改朝换代,或者国家出现中兴之象才能举行的,而且有先后顺序,一般是先祭天,再祭地。祭天的地点是统一的,都是选择在泰山举行,因为泰山是东岳,东方主生,是万物之始,阴阳交替的地方;祭地的地方则有多个,云云山、亭亭山、梁父山、杜首山、肃然山、会稽山等,不同时期的地点并不一致。

    同时,封禅作为一种国家级的超大型仪式活动,形制是复杂而神秘的。不过好在,后来有两个人对封禅活动的流程和内容作了规范,并为后世帝王所遵守,这两个人就是秦始皇和汉武帝。

    话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便想举行封禅仪式,于是就召集咸阳城的书生,问这个封禅要怎么搞?结果很混乱,有人说封禅要坐蒲车,以免损伤泰山的草木;有人说要扫地而祠,席用苴秸。

    显然,这些儒生全都没有说到点子上。秦始皇作为千古一帝,才不会计较这些细节,因此直接按照自己的意志定了流程。

    他先乘车从泰山南坡上至山顶,勒石颂德,祭祀上帝,然后从北坡下来,禅于梁父山。所以可以说,秦始皇制定了封禅的1.0版本流程,即一封一禅。至今泰山还有秦始皇封禅的遗迹,比如泰山石刻、五大夫松等。

    到了汉武帝,他对封禅仪式的流程和内容进行了丰富,形成了二封二禅。即先从梁父山祭地,然后在泰山脚下的东方位置设置祭台祭天。然后,汉武帝再率领少数大臣登顶泰山,在山顶上再次祭天。

    第二天,则从泰山北面下坡,来到附近的肃然山再次祭地。由此可见,这个流程更加复杂,其后世历代帝王封禅,基本也是按照这个流程来的。

    当然,在封禅的时候,所用材料也是非常讲究的,汉武帝祭祀所用物主要有产于江淮一带的一茅三嵴草,各地珍贵的飞禽走兽的羽毛、毛皮,并用五色土杂封起来。

    在隆重的乐声中,汉武帝身穿黄色衣服亲自跪拜,昭告上天和大地,封禅完毕后下令改元,还命令诸侯在泰山脚下建立“治邸”。

    说到这里就能看出,封禅显然是一场劳民伤财的大型活动,所以它必须建立在安定的社会环境和雄厚的经济实力上,而且有着严格的礼制规定,要师出有名,注定是不能经常举行的。

    据考证:历史上举行封禅的皇帝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等。想封禅而最终未果的,有魏明帝、宋文帝、梁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太宗等。

    其他皇帝也就算了,唐太宗作为万国来朝的“天可汗”,开创了“贞观之治”,按理说完全有理由搞封禅仪式,怎么就没搞成呢?

    其实唐太宗本人也想通过封禅展示一下盛世风采,结果被魏征泼了一瓢冷水:“陛下东封,万国咸萃,须千乘万骑,供帐之费,动役数州,户口萧条,何以能给?”

    你看,连贞观时期尚难以搞一场体面的封禅仪式,可见封禅确实是一场劳民伤财的活动。好在唐太宗体恤民生,听进了魏征的意见,也就没有搞封禅仪式了。

    既然封禅这么折腾,那么为何大凡有点雄心的帝王都想搞封禅仪式?高务实作为在一个古代朝廷已经兢兢业业干了将近三十年的“老臣”,他认为有三个方面的可能:

    一是昭告天下,改朝换代了,宣告新的帝王“受命于天”,其统治天下符合上天的旨意,具有母庸置疑的合法性。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候,像秦始皇就是这一类例子的典型。

    二是封禅可以粉饰太平。前面已经说过了,封禅是“太平盛世”才能举办的国家仪式,国家出现中兴之象也有理由搞封禅,像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就是例子。而且,国家如果能搞一场体面的封禅仪式活动,也可以为帝王脸上贴金,青史留名。

    三是封禅也是一种展示国家实力的“秀肌肉”。因为封禅的时候,往往也会邀请周边的附属势力的国君、首领前来参加,这样一来就可以向他们展示王朝的经济政治实力,并且以受到上天的保佑为名形成震慑,让他们永远臣服。

    不过大明要搞封禅其实有个大麻烦,那就是自宋代以后,封禅其实在形式上已经废止了,只是它的实质又还保留着——明朝在北京建立了天坛和地坛,并在那里举行祭天地仪式活动,以至于原历史上的鞑清也是在天坛举行祭天祈谷活动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封禅应该已经被在天坛祭天所取代。那么问题来了,难道沉一贯所谓的封禅,就是指在天坛搞一次祭天吗?并不是,沉一贯在疏文中明说了,他建议恢复并立刻准备泰山封禅!

    既然大明有天坛,为什么还要去泰山封禅呢?沉一贯这么做很显然只是为了促成“封禅”这件事,而无视了大明之所以建立天坛本就是为了避免滥用民力这个出发点。

    他,要的就是皇帝去泰山封禅,要的就是一场国家级的盛大仪式!

    而高务实之所以心中一凛,则是因为沉一贯此次出手其实是一计阳谋,虽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但阳谋相比于阴谋,高明就高明在即便你看穿了也没用。

    因为,当沉一贯祭出这一计之时,其实他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甚至即便到了后来,封禅之事最终被阻止,也不影响他已经获得的成功。

    什么成功?首倡封禅啊!

    按照管仲所说,封禅需要“受命”;按照高务实的分析,封禅需要三个条件。其实不管是管仲这句有点玄乎的话,还是高务实的明确分析,说的其实都是一回事——封禅有条件,有目的。

    如今不是改朝换代之时,但朱翊钧治下近三十年的万历朝按照功业来看,的确符合“中兴”的标准:又是收复故土,又是平定内乱,又是击溃宿敌,又是德服藩邦,甚至在国内治理上也建树非凡。

    万历朝以来,海贸兴盛,宗室开禁,驿路自给,百业兴盛。于是府库日丰,嘉靖以来朝廷之积欠早已还清;兵精粮足,百六十万大军震慑四海八荒。除了天灾依旧频仍,称不上四海升平之外,这“万历中兴”四个字谁敢说名不副实?

    而正因如此,封禅泰山除了向苍天厚土敬告万历中兴,同时也震慑四夷八荒之外,这祭天祭地的仪式也可以看做天子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百姓无病少灾……这不也是皇帝该做的事吗?

    可以说,朝鲜建省基本完成的这道奏疏,正好给了沉一贯一个“首倡封禅”的好机会,因为皇上御极至今,可谓是文治武功已臻巅峰!

    其功其德,即便不说超越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太祖,但要说超越五伐漠北而仍不可灭残元的成祖,恐怕天下人是不会不服的。

    今上如此文治武功,封禅泰山有何不可!

    沉一贯这一手之所以是阳谋,就是因为只要他首倡了,在皇帝心目中就一定是一个不可抹去的大功,哪怕事情最终不成,也不影响这一功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而一贯具备高度政治敏感性的高务实还想到,沉一贯这么做可能还料到了朝中阻力不会太大——以上文治武功虽然大头肯定归皇帝,但若真要细细看来,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高务实带领实学派达成的。

    一旦封禅成功,实学派的功劳无论如何不会被掩盖,他高务实的功劳同样会处处被提及,因此实学派这边不会有多大的阻力——即便高务实本人不同意封禅,也恐怕无法阻止整个实学派希望坐实这巨大功业的冲动。

    你心里清楚,但你不敢阻止,或是无力阻止,这就叫阳谋。

    沉一贯这次是明明白白的出招,赌的就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拒绝封禅泰山的巨大吸引,赌的就是做出大功的实学派内部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吸引。

    至于高务实会不会拒绝,沉一贯并不担心。在沉一贯看来,高务实不拒绝固然是好,大家各取所需嘛。

    就算拒绝也无所谓,因为在这件事上,即便是高务实也未必能阻止皇帝——好吧,就算加上王家屏,那又如何?沉一贯不觉得王家屏在这种大事上能够左右皇帝的意志。

    再退一万步,事情最终还是没成,对于沉一贯来说也不过是一百分变成八十分,收获已然足够。他认为,有了首倡封禅一功,皇上一定会了解,这朝廷大臣之中只有自己是完完全全站在皇帝一边,完事顺着皇上心意而为的。

    高务实的确是有大才,可那又如何?你高务实、你实学派,多年来一副“皇党”的模样,可是你们真的一切都愿意顺着皇上的心思来吗?不可能,你们依然有很多地方会限制皇上,甚至很多地方是会引起皇上担忧的。

    别的不说,你们实学派如今在朝中占了多大比例?你们现在掌握的权力是不是已经太大了?尤其是你高务实本人,你的影响力是不是已经大到连皇上都要为之侧目了?

    可是,我沉一贯就不同,我的所作所为都顺从皇上的心意。为皇上争取封禅泰山的威仪并名流千古,为限制权力不断扩大的实学派和威望不断提高的高务实……凡此种种,就是我沉一贯在朝中的价值,皇上不会不懂!

    高务实看到朱翊钧不开口而是陷入沉思,他明白皇帝的心意。哪个皇帝不希望有这样一场证明自己伟大的封禅呢?

    王家屏说,朝鲜建省的功劳比不上当年灭逐残元,话是没错的,至少对于大明而言没错,但王家屏这样说本身就错了。

    王家屏错在两点,其一是功业并不应该单看,沉一贯首倡封禅泰山并不只是为了朝鲜内附。他的疏文虽然高务实现在还没有看到原文,但高务实有十足的把握这疏文中一定是罗列当今天子即位以来的全部丰功伟绩,以种种伟业来支持“受命然后得封禅”。

    其二就更简单了,王家屏错在无视朱翊钧的反应,主动跳出来反对封禅。要知道方才陈矩已经说了,沉一贯在奏疏中明确表示今上“德行两圣”……这时候你王家屏反对封禅,那就是说今上根本配不上“德行两圣”喽?

    高务实心中凛然,直觉王家屏这番话说得如此直白恐怕要坏,而按照沉一贯历来的行事,他这次除了首倡封禅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巩固自己的地位之外,可能还安了其他心思。

    考虑到王家屏的个性,不能排除沉一贯在以封禅同样是实学派的利益所在之下,胁迫高务实不得不同意封禅之外,还可能有干脆趁此机会除掉王家屏的可能。

    至于理由嘛……王家屏近来已经明显倾向于高务实,这还不够吗?

    “求真。”

    一声轻唤,让高务实下意识转头朝朱翊钧望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沉阁老此议与你过去的一些做法有些类似嘛,都是不合祖制的呢……你有何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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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大致数了下,自年前疫情、家中老人生病到过完年这段时间以来,按照一日一更来算,应该是一共欠了32章。之后一段时间内可能会有较多时候出现一天两更来作为补欠,但我还是要提前声明一下,补欠并不能保证每天一定会有,还是得看当天能不能抽出时间什么的。

第283章 正国本(廿四)神来之劝

    高务实知道,皇帝这话虽然看似询问,但其实已经有所暗示——“都是不合祖制的呢”。

    换句话说,你高求真这些年做过的不合祖制的事很多,也都得到了朕的支持,且事后都证明这些做法很对。那么,今天沉阁老的建议似乎也不错哦……

    正如高务实之前的分析,朱翊钧有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换了任何一个皇帝,假如他们有朱翊钧这些年达成的功业,他们也必然会对封禅泰山怦然心动、不可自拔。

    高务实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是反对,还是赞同?

    赞同当然是最容易的,反对无疑是最难的。即便赵志皋刚刚“背叛”沉一贯,但此时沉一贯既然抓住机会跳出来首倡封禅,可想而知整个心学派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实学派拿到的功劳是实实在在的,心学派很难在其中分到一杯羹。但是,支持封禅就可比什么整顿吏治、夯实国库、南征北战等事容易多了,只要上嘴皮子和下嘴皮子一碰,就肯定能捞到实惠,简直太适合他们了嘛!

    你们实学派忙得一年到头的脚不点地也无非博皇上一喜,而有了沉阁老的首倡,我们动动嘴皮子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何乐而不为?

    如此一来,可能连赵志皋在这件事上也会顺着整个心学派的意思,高举支持封禅的大旗,事实上向沉一贯认了怂。从此以后,沉一贯虽然在内阁排名上仍然落后赵志皋一位,但号召力毫无疑问可以压倒赵志皋了。

    在这种情况下,加上皇帝本人的态度,高务实如要反对封禅,难度可想而知有多大。即便他仍然能有效的说服整个实学派站在自己一边,跟他一起反对封禅,其实也未必能阻止得了。

    至于王家屏的反对态度……说实话,理学中立派一盘散沙,在面对这样的大事时究竟会有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连高务实现在都没法判断。所以,王家屏的反对态度目前只能看做他的个人态度,根本不能代表某一大政治势力的集体态度。

    个人态度有什么用?老早就说过了,大明的皇帝或许会被整个文官集团的力量限制,或者至少是一大批文官的力量所限制,但绝不会被任何个人的力量所限制。

    王家屏的态度除非能代表文官集团,或者至少说是代表了文官集团中的一支主要力量,否则其在皇权面前就毫无意义。

    高务实如果愿意站在王家屏一边,造成王家屏代表部分理学派与他代表实学派的联合反对封禅之局,否则反对必然无效。

    但是,即便他们联合起来反对了,就一定能反对成功吗?即便反对成功,又有什么好处呢?

    劝阻皇帝封禅泰山,直接好处当然是为国家节省民力,今后的史书中大概会夸他们两句。可是之前也说了,封禅泰山是有其政治目的、政治收益的,并不能一口咬定说就是完完全全的坏事。

    倘若国力许可,封禅泰山的好处也可能大于浪费民力的坏处,因此这两条大致上只能说相互抵消。既然从国家角度而言可能功过相抵,那就要看看国家层面以下的对比了。

    从派系政治的层面而言,反对封禅显然是个减分项,道理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从个人层面来说也一样,反对肯定不如赞同收益大。

    毕竟,人家沉一贯肯定也料到了嘛,只要赞同封禅,他高务实乃至整个实学派,作为各项功业的直接创造者,肯定也会被记上一功。反对呢?那就一切免谈了。

    那么,反对封禅难道就没有好处吗?倒也不是,反对封禅也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反对封禅至少会让沉一贯原本可以收获的利益减少一部分。

    首倡封禅且最终成功封禅,那么沉一贯就是整个封禅事件中的第一功臣,一定是大获全胜的。这件事一旦顺利完成,相当于沉一贯在一段时间内获得了无敌BUFF,除非这家伙能牵连到谋逆之类几乎根本不可能的事,否则他在其他层面的问题都会被暂时掩盖——皇帝绝对不肯在成功封禅之后不久便动他,这事关皇帝自己的脸面。

    反之,如果封禅未成,沉一贯虽然也因为首倡的关系而在皇帝面前获得了圣卷,但无敌BUFF就别想了,那还差着些火候。

    而且,如果高务实能阻止封禅,把沉一贯如此大招给强行憋了回去,这对沉一贯的威望而言也是一大打击。考虑到赵志皋的“叛变”在先,沉一贯如果再遭威望打击,那么心学派明面上的两大支柱就可以说是都断了。

    不过这种局面其实是把双刃剑,心学派现在本来就是被实学派压制着的,如果还几乎同时折断了两根支柱,那实学派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可就不好说了。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民间也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如今理学派有向实学派靠拢的趋势,心学派要是也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废了,那皇帝想不盯紧他高务实都难。

    思来想去,反对肯定是不划算的,赞成似乎也不怎么符合利益述求,高务实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怎么办?那就不进不退。

    换句话说就是先拖着等机会——啊,这么说显得有点笨,但是有不笨的表达法:“以待天时有变”。

    “皇上,臣以为祖宗设天坛而绝封禅,本意甚好,乃体恤万民之举。”高务实澹澹说道,朱翊钧看着他,则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即便对于皇帝而言,此时高务实说话的分量也很重,如果高务实坚持认为不该封禅,朱翊钧也要心里打鼓。

    王家屏则面色一变,眉头大皱,嘴唇微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言反对。

    然而意外发生了,高务实的话居然没说完。他稍稍一顿,又接着道:“然为政者,当以局势之易而易其施政之策。我皇上御极二十九载,功业之盛历代少有,国家之兴万民所见,若说因天坛已设而万不可封禅泰山,臣以为亦不然也。”

    高务实这么一说,朱翊钧还以为他这话是欲扬先抑,本质上是同意封禅的,心中不由一喜,而口中则谦虚道:“诶诶,这可就有些言过其实了,朕继位以来虽然做成了一些事,却不敢言伟业……”

    “皇上所虑甚是。”高务实立刻接了一句。

    “啊?”朱翊钧顿时呆住。

    我就随口谦虚一下,你别“所虑甚是”啊,你应该继续吹啊!

    然而高务实并没有遂皇帝的意思,他忽然深深叹息,用无比惋惜的语调道:“使皇上有此疑虑,说来都是臣的不是。想那残元虽然大败,连祖宗之地都已弃之不顾,然则其如今盘踞西域,俨然又成一害。

    尤其是,其近来东犯沙洲,再侵汉土,实乃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不能将此祸害彻底清除,重开安西都护,再受西域朝拜,则吾皇伟业到底不好说十全十美。如此便封禅泰山,岂非反而留了一份遗憾?”

    朱翊钧这才想起,之前的确已经说好了要西征,甚至现在都已经开始各项准备工作了,此时不等这大事办完就封禅泰山,似乎、好像、可能、说不定……确实有点过于心急?

    再转念一想,朱翊钧又想到高务实既然受命安排西征诸事,那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财政安排上肯定已经朝西征做出了倾斜。

    偏偏封禅泰山又是一件极其花钱的事,若是西征和封禅同时进行,恐怕就算务实再如何努力,也难免会捉襟见肘。怕就怕到时候户部左支右绌,反而把封禅大典搞得紧紧巴巴,那可就平白坏了朕的威仪呀!

    高务实一直在仔细观察朱翊钧的神色,见他犹豫起来,立刻趁热打铁道:“是故,臣以为封禅可行,但却不该是在眼下,而是应该等西征凯旋,彻底覆灭残元之后,‘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时,再趁势举行封禅泰山之典。

    届时万国来朝,使者云集。吾皇登泰山而行大典,岂不四海欢腾,诸夷俯首?而我大明天威,由是扬于万万里之外也!”

    朱翊钧听得大喜,“啪”地一拍御桉,霍然起身:“然!求真所言极是,朕虽不肖,安敢忘却祖宗遗志?不灭残元,焉得封禅!不灭残元,焉得封禅!”

    高务实不愧有历来最会劝人之名,他这番话说得朱翊钧心潮澎湃。皇帝快速地来回踱步,又忽然站定,大声道:“不必拟票了,司礼监立刻拟旨回复,就说残元未灭,何论封禅!”

    朱翊钧激奋未平,顿了顿又继续大声道:“等四海喧嚣尽罢,朕再上泰山,告天诉地,而后一路南下,亲谒孝陵,将此大喜报于太祖皇帝知晓!”

    朱翊钧这么一说,王家屏先是一愣,下意识就想劝说皇帝打消出京的想法,但嘴唇刚刚一动,却发觉袖子被人拉了一拉。

    王家屏转头一看,却见高务实肃立未动,也未朝自己看来,但却微微摇了摇头。王家屏心中一动,恍然大悟,暗道:是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说灭了残元再去拜谒孝陵,这却是不能阻止的,谁不知道明元不两立呢?真要是灭了残元,不去拜谒孝陵才说不过去呢!

    他又一想高务实刚才的说法,不由暗暗点头:西征乃是大事,而且路途遥远,绝非轻易,这一仗打下来也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我早已不在朝中,就算封禅泰山之事不可阻挡,这浪费民力的骂名也安不到我头上来。

    届时这首辅之位想来仍是他高日新坐着,他是个善理财的,怎么说也不至于搞得民生凋敝,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想到此处,王家屏深吸一口气,朝皇帝一礼,道:“皇上圣明,若然如此,老臣无不赞同。”

    朱翊钧见王家屏这牛脾气的首辅都表示赞同了,不由也是大喜,笑道:“好,好,好,既然二位都以为如此甚佳,那就这么定了。”

    王家屏、高务实皆应命。于是君臣三方又就朝鲜建省的具体事项讨论了一番,之后朱翊钧再向高务实问了问西征的准备做得如何,高务实一一作答,朱翊钧听完很是满意,再次表示说这些事就由他高务实一手操办,一定要打好这一仗云云。

    召对结束,王家屏、高务实退出西暖阁,一同往内阁而去。路上,王家屏命内宦前后退开一些,对高务实道:“方才错非日新见机得快,差点就要坏了大事……沉蛟门如今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一门心思只想着邀宠了。

    似他这等人,久留中枢必成祸患,可惜老夫离京在即,恐怕已经使不上力了。日新,除去这奸佞之重任,也只好留待于你……切莫手软。”

    高务实稍稍沉吟,缓缓点头,道:“此事颇不易为,但对南公可以放心,为天下计,除去此人,小子迟早必为之。”

    王家屏点了点头,欣然道:“日新素有手段,如今既有决断,老夫也就放心了。”顿了一顿,又有些皱眉,迟疑道:“不过他今日此举来得多少有些仓促,日新以为为何?”

    高务实心道:为何?自然是他知道“药膳桉”一旦查明,他是必受牵连的,因此才想着先捞一块“免死金牌”再说。

    而且,这件事若完全依照他的计划发展,他可就不止是捞一块免死金牌那么简单了,没准还能彻底稳定心学派内部的乱局,将赵志皋排挤出心学派的决策圈,一人独掌派系大权。到那时,说不定在一段时期之内甚至有与我争锋的势头呢。

    不过这些话高务实不打算说了,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想来此公无非是怕我等首倡封禅在前,让他失了自荐之机……呵,我高务实若要功劳,自会亲手去取,何必行此谄君媚上之举。”

    王家屏哈哈一笑,颔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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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不过不敢保证能在零点之前更出来……因为内容上要转换场景了,得看写得顺不顺。

第283章 正国本(廿五)锦衣卫的情报

    这次到了内阁,高务实却没什么事,只将不久后送来的旨意加盖了内阁的关防,完成了“凤阁鸾台”的认可手续便已无事可做。此时王家屏倒还在阁,高务实去找他时,此公正在奋笔疾书,估计是在写辞疏。

    高务实不好点破,只好装作不知情一般,将今日主笔和内阁关防印信转交给他,然后便翩然出宫,来到户部。

    因为赵志皋那件事,右侍郎之一的杨俊民今日借口视察仓储而不在,左侍郎程文、右侍郎胡执礼和赵于敏则都在衙门。高务实一来便派人请他们过来商议西征的物资准备。

    闲话不提,大明的几位财神爷很快在小议事堂分别坐好,程文作为“大户部”左侍郎,事实上相当于后世的“常务XX”,因此首先由他向高务实汇报工作。

    不过意外的是,程文首先汇报的事项并非大明这边已经做了哪些物资准备,而是掏出厚厚一封由锦衣卫转交给户部的情报。

    这份情报理论上来说不算军事情报,而恰好是与经济相关的,但也并非大明国内的情报,而是锦衣卫针对叶尔羌地区——或者说目前的察哈尔占领区的民间经济调查。

    这里必须说明一点,锦衣卫虽然既对内调查,也对外调查,但由于现在东厂早就是一个常设机构了,而东厂一般只内对,因此锦衣卫的对外调查某种程度上而言反而比对内还要更厉害一点。

    原历史上,锦衣卫无论对蒙古各部,还是对朝鲜都有相对严密的情报网,甚至于在抗倭援朝之战中还显示出了他们对日本也有一定的渗透。

    当然,该说不说的,锦衣卫对女真的调查颇有问题,倒不是没有情报网,而是其网络被反渗透得厉害,很多一线经办者都被收买腐化掉了。不过这都是顺口一提,因为高务实的蝴蝶翅膀关系,这些事与如今的锦衣卫是没什么关系了。

    锦衣卫对外的调查,这么多年下来始终以对蒙古为最,察哈尔部西逃之后,锦衣卫也调整了调查方向,把力量向叶尔羌地区渗透。数年下来,这些新建立的情报网已经能送回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了。

    不过很可惜,由于地缘政治变动的情况着实太大,锦衣卫虽然新建立了叶尔羌地区的情报网络,但目前无法打入察哈尔高层,只能在中层与民间搞到一些消息。

    然而,古代社会毕竟有其局限性,情报分析工作也远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因此锦衣卫送来的这些中低层范围打探到的消息往往会被忽视——就好比今天送来的这些。

    其实它们躺在锦衣卫衙门已经很久了,根本没人正眼去看,直到这次肃州、威虏两卫几近全军覆没,肃州城陷,而布日哈图亲率大军号称十万威逼甘州,甘州五卫不敢迎战,只能据城死守之时,锦衣卫高层才想起这一茬,赶紧找出来,分别抄录了一份送给司礼监、户部和兵部。

    不过,锦衣卫高层总算也不是完全吃干饭,至少这次他们送来的情报倒也是认真分析整理过的,甚至基本搞清了甘肃巡抚徐三畏奏疏中所言布日哈图前军“拥火器,几不逊我”的原因。

    锦衣卫综合分析了四十多条从叶尔羌地区送回来的长短不一的情报,综合得出了一个颇为全面、事实上也颇为准确的情报。

    他们得知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穆罕穆德三世为了缓解沙俄的威胁,派出了不少使者出使中亚各国,希望这些国家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正在东扩的沙俄予以打击,尽可能的给沙俄放血。

    然而这次外交行动出现了一点点意外,那就是苏丹联系的其他几个汗国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处于最东面的原叶尔羌汗国、现在已经鹊巢鸠占的察哈尔部,居然热切的回应了穆罕穆德三世苏丹。

    布日哈图代表布延彻辰汗向苏丹的使者表示,他们愿意北上遏止沙俄的东进,也愿意向东联系大明,争取“帮苏丹开展贸易”。但是他们实力不足,尤其是缺乏趁手的火器,恐怕无法击败沙俄向东扩展的先头势力。

    这话自然是胡说八道,因为沙俄在击败西伯利亚汗国之后的东扩,很长时间里都几乎不能算是国家行为,只是沙皇以个人名义支助了一些冒险团,由这些往往只有百十号人、数百人的冒险团自发东进。

    沙俄此时的火器化程度并不算很高,甚至可能还不如奥斯曼。相比之下,大明因为高务实的军改,整体上来说火器化程度反而高于此时的沙俄。

    当然,大明与沙俄现在离得依旧挺远,就算沙俄疯狂东进,他们能碰到的也顶多只是在伐元之战胜利后势力大张的土默特部,而沙俄的火器化程度比土默特倒还是高多了。

    至少沙俄的“射击军”到现在已经成立了差不多五十年左右,可见其有成建制的火枪兵部队。当然,沙俄东扩的主力并非射击军,而是哥萨克骑兵,这个以后另说。

    虽然沙俄有射击军,但是察哈尔部这几年得到了叶尔羌和哈密地区,实力恢复很快,至少打打沙俄的冒险队那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然而苏丹的使者并不清楚这些,他在派人私下调查了一番之后认为,这个自称是元朝正统的大部落可能总共只有四十多万人口,要想击败沙俄的先遣队的确颇有困难——嗯,这位使者其实也没搞明白沙俄东扩并非国家行动。

    因此,使者认为,为察哈尔提供一些火器是可行而且应该的,只不过不能无偿援助,必须公平买卖,双方应该通过交易完成,而不是奥斯曼帝国的单方面赠予行为。

    布日哈图爽快的接受了苏丹使者的这一提议,并且立刻与苏丹使者认认真真地讨论起交易的具体事项来。到这里,锦衣卫明显进行了情报汇总,因为他们详细说明了叶尔羌目前的基本经济发展情况。

    叶尔羌地区的经济历来以游牧为主,能够提供给奥斯曼的货物不算多,而且奥斯曼也并不很缺那些。不过,可能是见识过高务实改革与“土默特改革”的布日哈图有了灵感,在他的推动下,察哈尔这几年里尝试走起了新的道路。

    由布日哈图亲自安排,居然开始分配人手在尹犁河谷屯田了!

    当然,察哈尔部的蒙古人对此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被布日哈图分配去种田的大多是被他们征服的当地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原先左翼蒙古一路裹挟而来的汉人。

    这些汉人是很早以前就被抢掳到察哈尔部的,原先地位非常低,但现在却珍贵得很,因为他们几乎都成了技术人员——专教种田。

    除了种田,他们还种起了棉花,顺带着还搞出了大明的织布机,用棉花来织布。这下子算是找对了路,当地的条件极其适合种棉花,结果一年比一年高产,生产出来的棉布行销中亚各汗国,十分受欢迎,成了察哈尔部的拳头产品。

    虽说这些汉人被掳走得早,并没有见识过高务实Copy来的珍妮纺纱机,导致他们的纺织效率其实不算高,但再怎么不高,织棉布去贸易也比原先的放牧过活强太多了。当然,由于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汉人,锦衣卫也正是通过他们中的一些人打探到了以上情报。

    于是,布日哈图与苏丹使者商量的结果便是“棉布换火枪”,而这样一来,布日哈图又发现察哈尔部现在统治的人口不够用。

    无论是希望扩大棉花种植,还是扩大纺织业规模,现在他们都非常需要人口。但是中亚这地方人口历来比较有限,就算他们西征哈萨克汗国、布哈拉汗国等地,恐怕也抢不到多少人,而且这几个汗国目前还没有太衰落,刚刚舔舐完伤口的察哈尔也不敢贸然动武。

    那如果北伐准噶尔部落呢?虽说准噶尔分裂得厉害,但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可还不差,布日哈图小心翼翼试探了两次,发动过两次规模有限的作战,发现效果不佳。

    人家准噶尔本来就是瓦剌诸部之一,也是蒙古人的后裔,同样是正儿八经的马背民族,所以布日哈图虽然两次都打赢了,而且赢得不算艰难,可愣是没抓到几个人,这让布日哈图很是失望。

    这样一来,布日哈图也没辙了,只能再次把目光转移回大明,而他们的军队手上持有的火器,便正是此前“棉布换火枪”交易来的鲁密铳。

    高务实到此时总算确认了察哈尔部火枪的来源,不过这与他此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倒也不能彻底体现锦衣卫情报的价值——尽管它的确很有价值。

    然而很快,高务实就得到了更有价值的情报:一支察哈尔大军正在大批量装备的制式鲁密铳。程文说了,这支鲁密铳是锦衣卫想尽千方百计才从管理严格的布日哈图前军一位百夫长手中弄到的,为了搞到这支鲁密铳,锦衣卫甚至还在最后搭进去三条人命。

    这支枪现在正放在高务实的面前,高务实颇为小心的拿起来仔细查看,而程文则拿着锦衣卫送上的情报在一边告知这支枪的一些情况。

    高务实手上的这支鲁密铳约重七八斤,但程文表示,锦衣卫说察哈尔拿到的鲁密铳重量不一,也有的只有六斤重,锦衣卫的人推测认为,重量的差别可能是由于使用的铁有好有坏。

    京华的火器毕竟是当今大明火器的巅峰水平,高务实作为早期技术提供者,对于当今的火器也算颇为了解。他稍微看了看就大致明白鲁密铳的水平了。

    这支鲁密铳约长六七尺,发射的机关在床里。捏一下就掉,火燃则复起,床尾有钢刀,若敌人逼近,即可作斩马刀用。放铳时,应该是前抓托手,后顶枪托。

    这虽然只是一支火绳枪而不是燧发枪,但发射也只需要扣动扳机。这鲁密铳有准星,和眼睛对准处稍远,从设计上看,这铳发射时的烟尘应该不算太大,不致于熏目惊心。它比前不久在朝鲜战场缴获的那些日本鸟枪应该还更好使一些。

    高务实因此又看了看锦衣卫随铳送来的原装火药和铅弹,判断其使用时用药四钱,铅弹三钱。他又细细捏揉着火药看了看,其黑火药制造技术还算不错,虽然很明显还没达到所谓“颗粒化”的技术高度,但也有了一定的底子,在黑火药中应该可以称得上质量中上。

    不过,铅弹水平就比较一般了,弹丸大小不一,形状也不够规整,颇有些歪瓜裂枣的既视感。高务实很怀疑这玩意不是奥斯曼帝国自己制造的,或者不是奥斯曼帝国军方制式的弹丸,搞不好是民间工坊所生产,完全冲着“赚外汇”来的低配版。

    当然,也有可能奥斯曼帝国懒得千里迢迢送弹丸来卖,这玩意没准是察哈尔人自己生产的,由于察哈尔工匠人数和水平的问题,才让这些铅弹的质量明显跟不上火枪的水平。

    此时程文也停止了介绍,高务实稍稍蹙眉,问道:“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察哈尔部究竟得到了多少鲁密铳,以及这次布日哈图东犯甘肃带来了多少……锦衣卫是没打探到还是忘了说?”

    程文摇了摇头,道:“尚不清楚,锦衣卫的条陈中并未说明。”

    高务实果断道:“派人去锦衣卫衙门,让他们负责此事的人立刻来户部,我要亲自询问。”

    程文应了一声,拍手叫进来一人,乃是户部司务厅的一位司务。高务实随手要来笔墨写了一封条陈,盖上自己的私章,让那位司务去锦衣卫传人。

    司务走后,程文见高务实沉吟不语,问道:“这鲁密铳可算精良?”程文是个典型的文官,他对军械确实不了解,因此有这一问。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与我官军所用火器相比,此铳要说精良,那是谈不上的,但火器此物……有与无,差别甚大,尤其是在大量装备的情况下。”

    “是么?”程文因为不懂,闻言仍有些将信将疑。

    高务实点头肯定,道:“火器之物,器械本身只要相去不远,用在战场上的差别不会太大,更关键的其实还是用法。我如今最担心的是,布日哈图是见过我麾下排枪之法的,若是他也刻意效法而且颇得神韵,那征西之战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那可不是,如果双方都搞排队枪毙,血流成河是真免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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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廿六)“知兵”

    高务实刚说完这句,程文却摇头道:“日新,我虽远不如你知兵,但在这件事上,我却觉得……你恐怕多虑了。”

    高务实果然有些诧异,问道:“何以见得?”

    程文道:“我原是毫不知兵的,但这几年因为户部总要督办一应军械相关事宜,我倒也从各方听来一些火枪战阵之法。例如南军叶邦荣有次来领三万杆火枪,我便和他谈论过火枪对阵。

    按照他的说法来看,这火枪对阵最是笨拙,无非双方摆开阵线,不断抵近,不断对射。双方兵卒无论有多大本事,此时都不得随意施展,只能硬生生与本战线上之同袍一起开枪、一起装药。

    至于此战胜负,看得是对战双方谁更能维持军纪,硬顶着对方火力,硬顶着不断伤亡,硬顶着血流成河而将敌军阵线打垮。只要对方现行崩溃,己方自然也就取得了胜利……是否如此?”

    高务实点头道:“火枪阵对战火枪阵,大抵便是如此。”

    “那就没错了。”程文也点了点头,道:“所以这般作战,比的是军纪,是士气,是火力强弱,是射击速度。但是依我看,如果前面这些都差不多,那么最终比的是谁枪多人多……谁就能赢。”

    高务实一怔,心说:这话好像是没错,但又好像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你要说双方其他方面水平都差不多,那当然军队人数越多的那一方赢面更大。好比大家都是火枪兵,都是排枪阵,大平原上打决战,我有两万,你才一万,那我理所当然打爆你啊。

    但高务实还没来得及表示肯定,程文便笑了起来,道:“虽然我不清楚这火枪为何只能如此蠢蠢的使唤,但假设真是如此,那蒙古人和我大明打火枪战,他们天然就吃了大亏。”

    他这么一说,高务实倒马上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程文抬了抬下巴,道:“以往我大明与蒙古人作战最教人烦恼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胜无大胜,败则大败。何以如此?自然是因为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我军战胜,蒙古人调转马头就跑,我军追之不及,甚至连首级都抢不到多少。明明看着打伤打死不少,可最终一清点战果,首级上百的也没几场。

    我军战败,那更别提。蒙古军中路铁骑突破、两翼游骑掩杀,我败军四散奔逃却逃无可逃,被人如猫戏老鼠一般虐杀无数,动辄损兵折将数千员,甚至过万也不在少数。

    然则察哈尔若改变战法,与我军下马打火枪对战,那他们的骑兵优势便会荡然无存,我军再不复‘胜无大胜,败则大败’之劣势。

    与此同时,火枪对阵既然甚是蠢笨,那便如我方才所言,打到最后无非便是拼一个人多枪多……嘿,我还就不信了,察哈尔在这方面能拼得过我大明!”

    高务实颇为意外,他还真不知道程文这位纯纯的文官,如今也变得“知兵”起来了,居然能看懂“排队枪毙”这个蠢战术背后的内核。

    没错,“排队枪毙”这个战术,只要火枪制造技术差不多,双方训练水平和军纪也没拉开太大差距,那么最终比的还真就是哪一方“人多枪多”,因为这个战术本质上就是个拼消耗的蠢战术。

    高务实前世看过不少排队枪毙时代的战争电影、电视,比如米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某部电影里面,大陆军和英军双方都站的很整齐,互相凶勐对射而不会去躲闪子弹,显得战术极其呆板。

    当时评论区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从而有很多疑问,觉得双方的战术为什么不能灵活点,为何不散开或躲避,为什么不卧倒,不挖战壕,就笔直的站在那挨打,这不是找死吗?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战术?这不是电影乱编的吗?

    其实,那个年代火枪对射的战争场面是真实的,所以才会被戏称为“排队枪毙”。在滑膛枪排队枪毙的年代,由于前装滑膛枪的命中率低下,一百米距离上你要瞄准某一个人打,打不打得中完全看运气,甚至五十米也不能实现精确射击,就是到了三十米,也未必有断然命中的把握。

    因此,当时的战术就是把步兵排列成最紧密的线列阵队形,力求取得最大的火力密度。如此一来,按照概率,即便你打偏了原定的目标,也有可能打中目标旁边的某个倒霉蛋。

    这样一来,距离过远的齐射就没什么意义,打飞了或者打进地里的概率太大,所以谁先开火谁吃亏。老练的指挥官一定会要求自家军队尽量靠近敌人才进行第一轮齐射,恨不能把火枪顶在敌人脸上齐射。

    而这又是因为滑膛枪的射速非常低,士兵每发射一次之后,再次发射的时间非常漫长。最开始的时候,每打一次需要一两分钟才能再次发射,后来经过多次改进、升级,才慢慢将填药装弹时间一步步压缩。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由于黑火药发射以后产生的烟雾太浓烈,先射击的一方经过几轮射击,基本就被笼罩在烟雾里,完全看不到目标,因此交战时要掌握最关键的、能看清敌人的几轮齐射。

    所以,训练有素的一方通常采取的战术,是在忍受大量伤亡的情况下,以整齐的线列阵前进,尽量靠近敌人的阵线,在最近距离开火,力求用三到四轮相对准确的射击打垮敌人的军阵,然后视情况进行刺刀冲锋,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利。

    有人说,那为什么前排不搞个盾牌?这是因为,即使是威力较小的中式火绳枪(鸟铳)的最小弹丸也是14毫米口径的铅弹,而燧发枪则更大很多。

    比较着名的两款是龙虾兵的褐贝斯燧发枪,口径是19毫米,而法国人的1777式燧发枪,口径也达到了17.5毫米。在五六十米内,那巨大的动能足以打碎一切单兵使用的盾牌,甚至就连满清八旗那种重型盾车的盾牌,也一样可以打碎。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能打碎的……或许把戚继光搞出来的偏厢车挡板盾牌加厚是可行的,但这对精铁精钢的产量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且,这样的重型偏厢车在行军、作战地点选择等方面的要求势必会严苛很多,作战适应性肯定大幅降低,可操作性实在不太行。

    也有人说,那为什么不给士兵配上板甲呢?

    首先,一套板甲是非常昂贵的,要比招募、训练和武装好几个火枪兵都贵。有人计算过,能挡住燧发枪的板甲,其重量也不是人体能承受的。

    其次,燧发枪在几十米内的穿透力,能打碎一切适合人类穿着的板甲,而且身穿板甲被燧发枪的铅弹命中,造成的伤害还要比不着甲严重的多。

    被子弹撕裂的铁甲会加剧枪伤程度,所以火枪普及以后,铠甲就迅速地被淘汰了。相应的,淘汰护甲也让步兵有了机动能力,步兵有了密集、持续性火力之后,并不怕骑兵的正面冲锋,可以从容站阵。

    也是因为如此,之前冷兵器时代需要兵种配合才能克制的骑兵,现在只要燧发枪+刺刀的步兵就行了。燧发枪一个很大的好处就在于,它是一个统一的战术武器。

    那又有人说,士兵趴地上不行吗?

    答桉是的确不行。现在还是前装枪时代,士兵如果趴地上,一般来说就没法装弹了。所以大规模的分散队形的轻步兵,直到米尼弹发明之后才有意义。也就是说,后装定装弹发明之后,卧倒才变成一个有意义到战术动作。

    当然,明军目前所用的制式火枪万历二式比这次锦衣卫送来的鲁密铳要先进,最明显的一个优势就是万历二式专门对纸壳定装药做出了适应性改进。

    这使得明军火枪兵不仅装药更快、计量更准,而且可以使用跪地装药姿势,从而在战场上形成高低两层、交替前进的“双三段击”式射击。简单地说,就是火力密度翻倍。

    总之不管怎么说,燧发枪时代的排队枪毙,最需要的是纪律,其他的自作聪明的奇思妙想基本都是找死行为。

    这种战术需要相当高的军队组织能力和单兵素质以及意志力,否则第一轮齐射后队伍就可能会垮掉。旧式军队因为往往强调个人武勇而轻视纪律,基本达不到这种要求,乃至于连基本的对线能力都没有。

    所以“排队枪毙”这种战损率极高的残酷战术,对整个军队的纪律和士气要求非常高。这一点做的比较优秀的就是英国的红衫军,他们因为红色军服,在后世被戏称为“龙虾军”。

    名字虽然有点搞笑,但在当时的战争时,“龙虾军”巅峰时期往往有自信让对方先开枪,或者是进入非常近的距离然后再开枪。

    那个时候的英军对自己军队的要求是,战损率未超过50%决不能后退,因为一排线列的崩溃很容易导致后排线列的全线崩溃,而要完成这样的标准,军队的训练度可想而知。

    后世经常有人说,只有民族思想确立的国家,士兵知道为谁打仗之后才能达到这样的军纪,其实这话顶多只能说是对了一半。

    知道为谁打仗的军队当然能达到这样的军纪,但谁能说殖民主义时代的欧洲军队就人人都有为国为民作战的觉悟,这不扯澹吗?

    事实上在绝大多数时候,只要钱到位——最多加上前途到位,再配合严格甚至严厉、严苛的军纪,绝大多数军队都能做到这一点。

    唯一的问题在于,多少钱才配称之为“钱到位”。

    按照高务实的经验,这个答桉是:当一名士兵的收入可以达到普通人两倍或两倍以上的收入,且抚恤金及抚恤待遇优厚到即便他因为作战而残疾乃至战死,其家人尤其是子嗣能够衣食无缺的成年,那么在这个时代就可以称之为“钱到位”了。

    然而事实上,仅就目前而言,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军队已经“钱到位”了的,可能还只有南疆警备军和他在大明的精锐武装家丁。大明朝廷的官军并不能普遍做到这一点,只有个别将领的嫡系家丁部队,以及极少数特殊军队——如禁卫军——可以做到。

    “若只论中军决战,的确如此,但这事却不是这样算的。”高务实笑了笑,但却摇了摇头,道:“中军以火枪而步战,未必就又要让两翼也如法炮制。蒙古人以骑射闻名,这两翼大可以继续使用骑兵,如此一来若中军得胜,他那骑兵依然可以左右掩杀,较之以往,反而更见狠毒。

    倘若中军不胜,这两翼骑兵亦可用来遮蔽我军追击,无论是冲我中军大阵之两翼,亦或者侧袭、咬尾,均无不可,且都将对我军之追击造成严重骚扰。如此,怎好假设他们就要放弃骑兵使用呢?”

    程文听了这话,不禁面色郝然,才知道自己相比高务实来说仍是“不知兵”。按照他刚才的猜测,那就是做减法,以为察哈尔部为了火器化而把骑兵优势直接丢了不用,反而全面向明军模式靠拢。如此一来,自然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而按照高务实所言,布日哈图只会选择做加法,也就是在维持骑兵优势的前提下再额外搞出一支中军火枪步兵大阵来,用以正面迎击明军的火枪刺刀阵。

    毕竟,察哈尔部已经试过几次了,即便是拿最精锐的重装骑兵去冲明军的刺刀阵,也只有送死的份。既然原先的所有战术都已经失效,那当然就不得不搞出新战术来应对明军的中军刺刀阵,否则难道看见明军便退避三舍吗?

    程文既然被高务实点明了,脑筋一转,便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道:“倘若如此,我之中军相比蒙古中军……尚有多少优势?还有,两翼呢?这几年我们往骑兵上花的银子那可是以百万计的,如今相比蒙古骑兵又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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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假期结束,今天算是开工了,所以开始码字的时间有点迟,这章就没昨天第一章那么早。相应的,第二章看来不可能赶在0点之前码出来了,我尽量加个晚班赶出来,但是时间没准,大家见谅。

第283章 正国本(廿七)人脉

    小半个时辰之后,高务实总算大致为户部的三位少司徒讲清楚了大明边军目前大致的实力水平,三位侍郎连连点头,表示了解。

    这一次,程文没有立刻开口,反倒是胡执礼颇为慨然地道:“要说军纪,的确是一支强军所最先应该具备的。”

    高务实笑道:“军纪是一切战术得以施展的基础,不过最终战术的转变倒也不是只有军纪便足以。军械的技术进步会更加直接的带来战术的适应性改变,这样的改变才会带来新的战术,从而帮助我们的军队取得战胜敌军的优势。”

    此时三位侍郎都已经完全拜服于高务实的知兵之能,闻言后程文问道:“那么,如今我们可有应对蒙古人的……战术改变?另外,如今甘肃方面情势及及可危,不知日新如何看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高务实点头道:“布日哈图的确是个人才,可是他再怎么学我,有些事也不是他能改变的。

    别的且不说,就说火炮。奥斯曼帝国也是有火炮的,但锦衣卫的情报里却没有提及奥斯曼帝国为察哈尔提供火炮贸易。无论是因为运输不便,还是因为敝帚自珍,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目前锦衣卫并未提及,甘肃方面的奏疏也为提及。

    只有火枪而没有火炮,布日哈图这火器化就做不彻底,到了战场上就有很多战术无法施展。依我猜测,此番甘肃两卫被歼,极大可能是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或者莽撞出兵造成的。

    接下来,甘肃方面只要能坚持固守,防范布日哈图挖掘地道炸塌城墙之法,缺乏火炮的蒙古军即便有十万之多,也只能围困而无法攻坚。

    如此,则甘州等大城、镇西堡等大堡应该不至于失陷,而一些水陆驿站、中小堡墩则可能颇有损失。另外,蒙古军以往出兵不必担忧后勤补给,但既然如今开始火器化了,则布日哈图此来也无法长期脱离后方,数月之内一旦不能攻破大镇,即便抢了些坞堡驿站,却恐怕也只能退兵。”

    程文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又问:“依日新所言,我军相比蒙军,主要便是多了炮兵,那这作战之法相比也就区别在这炮兵运用上?”

    “是,不过这就是排兵布阵的细节问题了,一时半会却说不清楚,改日得空我再与诸位详论吧。”高务实看时间不早,便把话题转了回去,道:“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先把军械粮草等事商议一下。”

    这次程文没再打岔,认认真真将此前高务实交代的各项物资准备工作的情况汇报了一番,胡执礼与赵于敏则做了一些细节补充。

    高务实听完比较满意,又交代道:“此前的准备不做更改,继续保质保量的落实下去。除此之外,鉴于察哈尔部增添了火枪兵,我们也需要做出相应的应对,这其中在物资方面有几个要点,三位不妨记一下。”

    于是高务实又要求准备一些治疗火枪创伤以及铅弹中毒治疗的药物,然后再给准备中的西征军配备懂得治疗这些伤势的军医。

    与此同时,他还交代提高西征军中炮兵比例,当然户部这边主要只是负责出钱采购和准备就近储存——就近的意思不是放在京师附近,而是在采购之后由兵部运往甘肃,户部再在甘肃准备仓储。

    最后高务实则表示,此番甘肃虽然不至于大势危急,但各处中小型坞堡驿站的损失必然不小。如此,户部与其等兵部统计出结果再做安排,不如提前先做些准备,把物资钱粮先预为调集,到时候一并运去,也免得当地军民缺衣少食。

    至于以上这些具体需要多少,高务实表示自己会去兵部商议。三位侍郎对此也很重视,一一答应下来。说干就干,高务实在户部交代完,立刻就转去兵部。

    六部衙门离得很近,都在承天门到大明门之间的御街以东,因此高务实很快便到了兵部。

    虽说高务实既不是主管兵部的阁老,也未在兵部兼职,但兵部作为实学派的主要势力范围之一,对高务实这位前堂上官那是无人不识的。他一到兵部便被迎了进去,连通传都没有,直接被请进了大司马所在的院落。

    时任兵部尚书宋应昌已经得知消息,匆匆来到院门口迎接。

    高务实时间紧张,摆摆手免了多余的寒暄,与宋应昌直接进了他的签押房。二人分宾主坐好,早有兵部司务厅的下属小吏奉上茶水点心、干枣干果,请高阁老品茗,暖暖身子。

    高务实先将户部对西征的准备工作与宋应昌交了下底,然后道:“甘肃原是穷镇,以往在九边各镇之中换装最慢,这些年因为察哈尔西遁叶尔羌,甘肃方面官军才加快了换装步伐。不过据我所知,其军中火器比例仍然在九边之中吊车尾。

    此次趁着西征的东风,我意也到了给他们提高火器化程度之时,只是不知大司马以为然否?”

    这种事兵部尚书不可能不同意,不过宋应昌在赞同之后还是多问了一句:“只是不知户部银钱是否充裕?”

    高务实摆手道:“银子的事你不必操心,万事有我,断不会让兵部舍了脸面去找各家兵工厂赊账的。兵部方面的主要职责是了解当地详细军备情况,然后制定一个补充和换装计划,特别是要明确告知我需要多少军械。”

    宋应昌也不含湖,立刻拱手道:“既是阁老有令,兵部这边立刻会做统计,最迟三日必有答复。”

    这件事就算先说到这儿了,高务实又问:“对于甘肃如今战局,不知桐冈兄有何看法?我听说京中不少人认为布日哈图在叶尔羌卧薪尝胆数年,此次统大军来犯,甘肃恐怕顶不住?”

    “是有这个说法,而且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无的放失,甘肃的情况……”宋应昌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说法,但终于只是叹息一声,神色显得有些无力。然而高务实目光灼灼,看来非要听他说明一番。

    宋应昌无法,只好苦笑道:“便说这当前急务吧,眼下布日哈图这含恨而来的大军是徐三畏光凭甘肃一己之力所能周旋的么?李制军到底要不要去甘肃?若去的话,调动何处兵马,何处钱粮?调动之后,河套是否会觊觎我陕西空虚?另外,三边总督一旦真去了甘肃,其与甘肃巡抚之间能否妥帖配合?万一有所龃龉,朝廷当如何平衡?”

    宋应昌随口一说便提了一大堆问题,这不是他故意找茬,而是甘肃的问题确实复杂,而且这些问题也实在是由来已久。非要说的话,其实从九边体系设立之初,就已经埋下了问题的种子。

    明初,出于抵御北方蒙古势力南侵的目的,朝廷开始在北部疆界专设军镇,驻兵防守。至宣德年间,明蒙边界线上建立起了一道绵长而坚固的防线:东起辽宁镇,西至甘肃镇,九个军镇左右毗连,彼此应援。

    当时,威胁北方边防的蒙古部落主要驻扎在三处:“一屯河套,近延绥;一屯威宁海子之北,近大同;一屯北口青山,近宣府。”这其中驻扎在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乃是陕西三边四镇的主要防御对象。

    为了抵御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弘治年间,设总制于固原,联署陕西诸镇”。自此,位于西北地区的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因军事形成了一个共同的防御区域。

    在陕西三边四镇军事防御区域里,总制陕西三边大臣负责统一调度。总制陕西三边,管辖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四镇军务,各镇巡官均受其节制。弘治十年,总制大臣一员初议奏设。同年十月,任命左都御史王越总制甘、凉各边。

    彼时,王越所任总制一职并非总制陕西三边,其管辖范围只有甘肃镇的部分地区。弘治十一年,才开始出现“总制三边军务”的官称,但其具体的管辖范围并不十分明确。自王越离开之后,总制一职连续空缺三年。

    直至弘治十四年九月,因北方蒙古部落毁坏花马池边墙,抢掠固原、安会等处,兵部推举户部尚书秦纮总制陕西、固原等处军务。弘治十七年,“适虏贼不住套”,因此秦纮召回户部。

    此后,总制一职便开始视边情缓急而设。例如弘治十八年,蒙古部落又在花马池北柳杨墩处毁坏边墙,攻陷灵州清水营堡,再度抢掠固原、安会等处。

    为此,正德元年任命杨一清为总制,负责管辖陕西、宁夏、延绥。正德十年,陈天祥以提督身份统管陕西三边军务。此后,陕西三边间或由“提督”管辖军务。同年五月,时任提督陕西三边军务彭泽乞休致仕后,陕西三边军务官职再次空缺,这次空缺时间长达五年。

    直至嘉靖元年,总制陕西三边一职才再次出现,由兵部左侍郎李钺担任。李钺就职总制一职,其任务是为了处理亦卜剌侵扰一事。

    嘉靖二年,“上以陕西事宁,取钺还朝”。嘉靖三年十一月,吏部右侍郎孟春奏设总制大臣两人,一人总制宣府、大同,一人总制陕西三边。

    此次陕西三边总制的奏设,主要是为了及时防御吐鲁番的入侵。同年十二月,又将陕西三边总制改设为提督。嘉靖七年八月,总制陕西三边正式确立。嘉靖十五年,将陕西三边总制改名为总督。

    自此之后,陕西三边总督负责管辖陕西三边四镇的军务。由此可见,总制陕西三边,自弘治十年初议,至弘治十四年开始成为定制。

    在这一时期,总制陕西三边的任务主要是为了防御蒙古部落的南侵。期间,总制陕西三边一直常有空缺,一旦北方蒙古部落大举南下,三边防守告急,朝廷便立即选任总制,集合四镇兵马以作防御。

    而当蒙古军队暂时撤退,三边军情稍缓,总制便立即回京复职。而弘治十四年至正德三年间,总制陕西三边大臣管辖范围一直未涉及甘肃镇。

    甘肃镇一开始并未加入陕西三边防御区,这与蒙古入侵河套的路径相关。

    就整个陕西三边四镇而言,地处西陲的甘肃镇并非是重点防御区。总制陕西三边大臣、三边总督的防守重点最初也集中在花马池一带。因为其地是蒙古部落入侵陕西三边的一个重要入口,所以有规定“三边总督于五六月间,亲临花马池调集延、宁奇游等兵赴平虏城等处并力防御”。

    此时,甘肃镇在整个陕西三边军事防御区中处于配角,主要的作用不过是援助陕西、延绥、宁夏三镇。直至正德四年,由于经甘肃镇叛逃,占据西海,甘肃镇才被正式纳入总制陕西三边管辖区域。

    而嘉靖初期,吐鲁番势力扩展至嘉略关内,甘肃镇西部开始出现边患告急的情况。这一时期,甘肃镇因三面被包围的边防形势,己无暇支援河东边镇,陕西三边各镇也由统一协调转而专区自守。

    自此之后,总制陕西三边就必须开始负责防御亦卜剌与吐鲁番的入侵,而甘肃镇自然也就由此成为防御的重点区域。

    在陕西三边防御区域中,北方蒙古部落主要驻扎在河套地区,靠近延绥。其侵略路径主要是从延绥入宁夏,再由宁夏进甘肃边界。

    就在高务实与宋应昌谈及这一话题之后,宋应昌叫人送来了《甘肃镇战守图略》。这是一套系统图略,不仅有现在的形势,还有过往历年的图示。

    高务实认真看了看,发现从这套图略可知,嘉靖二十三年时,北虏由宁夏入甘肃镇的路径主要分为三路:

    一是由宁夏镇靖虏卫芦塘湖入界,侵扰红城子堡、庄浪卫、镇羌驿堡等处;二是由宁夏贺兰山入界,侵扰凉州卫、古浪守御千户所、镇番卫等处;三是由亦集乃、兀鲁乃入界,侵扰镇夷所、高台所、肃州卫所等处。

    在这三条入边路径中,由宁夏贺兰山入界的路径是嘉靖初期形成的,至嘉靖中期已成为北方蒙古部落南侵甘肃镇的主要路径之一。

    成化十年,巡抚宁夏都御史徐廷章、镇守都督范瑾奏修河东边墙,形成了自黄沙嘴至花马池长达三百八十七里的长城。这道长城为抵御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南侵起到了重要作用,陕西三边暂时未有蒙古部落大举入侵。

    直至弘治十四年,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由花马池拆墙南侵,抢掠固原、安会等处。河东边墙的毁坏,致使防御河套地区蒙古部落的屏障失守,陕西三边边患告急。

    杨一清上任后,立即建议重修河东边墙。但因修边而造成军民困敝,人怨四起,并没有取得很好的修缮效果。第二年,杨一清称疾解官,花马池边墙重修一事也暂时告停。之后,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仍继续由花马池一带拆墙而入,侵扰固原等地。

    至嘉靖元年,北方蒙古部落又毁坏圆山儿墩、石井儿墩等处边墙,侵扰范围南至泾州。此一时期,蒙古部落入河套境的路径基本是由花马池向南侵入,侵扰范围主要是宁夏、固原等地。

    嘉靖七年后,贺兰山成为蒙古部落入境的新路径。当年正月十五日,蒙古部落从宁夏镇北关踏冰过黄河,沿贺兰山南行。

    此时,位于贺兰山以南的甘肃镇成为危险区,镇守总兵官杭雄等在甘肃镇东部沿边的镇羌堡预备防守。但因杭雄轻敌,蒙古部落大掠庄浪、宁夏。

    对此,总制三边尚书王琼称“套虏踏冰过河,由宁夏境贺兰山内入庄、凉始于此”。但其实早在八月,驻扎在偏头关外的蒙古部落,就已从贺兰山后踏冰过河,驻庄浪进行抢掠。

    此后,甘肃镇一带多次遭遇蒙古部落入侵。嘉靖八年八月,蒙古部落的阿尔秃厮由宁夏贺兰山入庄浪境,住牧十月,并大肆侵扰红城子。嘉靖九年,为了应对蒙古部落对甘肃镇的侵扰,时任总制陕西三边尚书王琼奏议在贺兰山修筑关墙,并在大沙沟等处增设城堡,派兵驻守。

    其实,在贺兰山附近曾有一道边墙:自镇远关山嘴墩至横城,长达一百八十五里,建有三十六座墩台,但处于年久废弃的状态。王琼舍弃宁夏镇北端镇远关的修复,而选择在贺兰山南接黄河处挖建沟堑,使得贺兰山作为新的防御边界。

    然而,贺兰山处的壕沟也未能抵御蒙古部落南下,后世边臣对王琼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宁夏与山后诸夷为邻,贺兰山其界也,自王琼弃镇远关创为新边,而贺兰山为虏所据,遂使延、宁二镇受患至今。”

    此时,贺兰山已然成为要冲,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的侵犯路线即从贺兰山入境,朝山后的甘肃镇进攻,直达甘肃镇东北一带的庄、凉卫所。这即意味着甘肃镇与延绥、宁夏二镇均成为河套蒙古部落的重点侵略范围,甘肃镇的北部边患危机加剧。

    在陕西三边四镇中,延绥、宁夏二镇为北部门户,而甘肃镇则是西部屏障,三者之间互成掎角之势,共同防守陕西镇腹地。

    正德前,陕西三边主要的防御对象是北方蒙古部落,因而兵力主要集中延绥、宁夏二镇。然而随着墩台废弃,屯堡内徙,武备废弛,北方蒙古部落更易从宁夏、延绥二镇破边而入,进犯河西。

    于是,当延、宁二镇遭遇北方蒙古部落大举入侵时,往往要调集甘肃兵马前来应援。自正德七年开始,甘肃镇西有亦卜剌扰乱熟番,北有小王子追逼渡河,蒙古部落两面相逼,边患孔棘。但此时的亦卜剌仍被视为“河西残寇”,边官对其持轻视态度。

    河东常有警,甘肃镇官兵多屯留河东驻守,因而也造成甘肃镇兵少单弱的情况。

    由此可知,这一时期地处北边,近逼河套地区的蒙古小王子部落是整个陕西三边四镇的重点防御对象,而占据西海的亦卜剌仍未被视作一方边患。因而以亦卜剌为防御对象的河西军伍数量明显少于以小王子部落为防御对象的河东。

    此时的军事防御仍聚焦在河东,但已有边官意识到河西危机的炽热态势。正德十六年,时任巡抚甘肃副都御史许铭上奏提及河西军伍缺乏一事,许铭主张为河西卫所预先储备军伍,即是在意识到河西边患日益严重的情况下所提。嘉靖二年,时任甘肃巡抚的陈九畴再次反馈军伍短缺问题。

    此时,朝廷也开始正视河西军伍问题,向甘肃镇拨放内帑,招募兵员。边官也逐渐转变轻视的态度,由此前的“不得倚借邻兵”到主张协同备御,“上命总制、侍郎李钺暂留甘肃,督同镇巡等官,调集兵粮,相机战守。其延、宁二镇游奇兵及甘、凉备御官军悉听调拨,仍令副总兵鲁经并力御寇”。

    随着青海地区亦卜剌势力的扩张,甘肃镇内卫所粮食、军伍的分布也有所调整。嘉靖七年八月,蒙古部落携万余部众从贺兰山后踏冰过河,与庄浪山后的蒙古部落会合,试图威逼西海亦卜剌往西奔入哈密。

    如此一来,蒙古部落便可从北、南、西三个方向包围,即甘肃三面受敌。

    此时,甘肃镇庄浪卫被蒙古部落夹击环伺,其重要性愈加凸显。其后,在嘉靖九年五月以及嘉靖十年四月,庄浪又陆续遭遇大规模的侵掠,已经成为甘肃镇的兵冲之地。因而,时任提督陕西三边军务兵部尚书王琼奏议在庄浪增设分守道,负责庄浪、镇羌一带的兵食。

    自此以后,甘肃镇分守道整体向东迁移,粮食供给也随之向庄、凉一带倾斜。嘉靖九年五月,青海地区的亦卜剌经庄浪北上,“自西海由庄浪循广武营至贺兰山赤木口南宁夏地界拆墙入境,骑以四五万计,飞尘数十里,略无畏忌”。此时,北方的蒙古部落也西入庄浪,甘肃镇南北皆有警。

    为此,总制尚书王琼奏请将凉州番休守卫桃州的卫军遣归本卫,将原河州卫军中各调拨二百人至庄浪以东的沙井驿、苦水湾,借此增加了庄、凉一带的军伍储备。

    嘉靖十年二月,兵部尚书李承勋就蒙古部落收抢西海达贼,往返侵扰必经庄浪,因而建议“或设险添墩、远斥候以清野,使虏无可掠;或聚兵截杀,使两寇不得交合为庄浪患”。

    嘉靖二十年,总督陕西三边尚书杨守礼奏议在西安州增设游击,统兵三千,主要目的是为支援兰州、靖虏卫、庄浪卫,即河西一带,防御对象是“河套山后”,即庄浪山后的西海鞑贼。

    这一系列提议充分说明甘肃镇军事防御己向东开始倾斜。正因如此,在宋应昌出示给高务实来看的《甘肃镇战守图略》中的十三幅图说里,已经特意增加了红城子、镇羌两座堡城的图说,也可见庄浪卫一带成为描绘的重点。

    高务实仔细听宋应昌讲完甘肃的防御态势详情,心里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因此伸手指了指庄浪卫一带,道:“桐冈的意思是,李汶(时任三边总督)不要去甘州,只需抵达兰州、庄浪至凉州这一线即可?”

    宋应昌点头道:“阁老高见,应昌正是此意。”

    高务实平静问道:“理由为何?”

    宋应昌道:“甘肃虽为陕西三边之一镇,但因为三边总督历来少抵甘肃,甘肃之军务常由甘肃巡抚单独负责。李汶虽曾随郑洛进军青海,颇有战功,但也未曾亲去甘肃。

    此番若他以制军身份亲临甘州,无论其本意如何,亦势必侵夺抚军之权。届时,万一他二人研判不一,甘肃各军调度必然失常……如今甘肃面对布日哈图大军原已弱势,倘再出现我军内部争纷,焉能不败耶?此其一。”

    高务实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么,其二呢?”

    “其二,愚观阁老近日调拨钱粮,又派人收购骆驼等牲畜,同时大造辎重车辆,可见朝廷已经打算对西北用兵,只是目前仍需妥善准备。

    既然如此,那便一定要挑一个西征物资主要储存之地。若说西征叶尔羌,倘能将物资储存在肃州固然最好,毕竟那里是出征塞外的最近之处,若不然也可在甘州……

    然则此番布日哈图大军甚至能一击而下肃州,乃至拥军杀至甘州城下,这便说明甘肃临近吐鲁番的这一线防御仍不够严密,将大量物资储存于此实有危险。

    兰州、庄浪、凉州这一线则不然。此处乃是甘肃最临近陕西三边之地,其东部大小松山也在西北之乱后被我军恢复,并建立起了一道边墙,可谓既坚且近,适合屯粮屯械。

    这样一来,若先将李汶调至庄浪一带,则既可以让他就近日作战为徐三畏提供后勤保障,又可以让他提前为储存西征所需做好前期准备,还能避免他与徐三畏可能出现的指挥矛盾,可谓一举三得。”

    高务实微微点头,但仍然没有应允下来,而是仔细又看了一会儿地图,再次发问:“我看,桐冈应该还有‘其三’吧?”

    “阁老法眼如炬,的确还有个其三。”宋应昌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河套的鄂尔多斯部,道:“西北之乱被阁老平定之后,博硕克图遭顺义王软禁,但时日已久,鄂尔多斯部内已经有过多次抗议,要求顺义王将博硕克图释放回去。

    同时,该部也已经多次上奏朝廷,表示他们已经数次派遣精锐随我大明征战,即便博硕克图早年曾有罪责,如今该部也付出了代价、证明了忠诚,请求皇上下旨释放博硕克图。

    在这种情况下,同时考虑到此番朝廷西征恐怕也还将调派鄂尔多斯部骑兵随征,愚以为这博硕克图恐怕也到了该释放他回部之时了。

    然则,此人毕竟是有前罪的,其桀骜心性究竟打磨得如何却也不好断定,因此放归放,陕西三边仍有提高警惕之必要,不可轻忽大意。如此三边总督不可离固原太远……甘肃就太远,庄浪则还可以顾及。”

    不得不说,宋应昌的水平比周咏的确高了不少,至少他考虑问题颇为全面,并非只站在军事角度来看待。按照他这番说辞,政治影响、军事安排、人员调度等各方各面都有合理的考量,确实是中枢之才。

    高务实十分欣慰,终于开口表态了:“桐冈见微知着,顾虑周全,诚可谓能臣干员。以上说法均属合理,本阁部深感欣慰……既如此,兵部可就此中事项合并奏疏,以求得圣上应允,而本阁部自然也会在票拟中表示同意。”

    宋应昌见高务实完全赞同了自己的意思,不禁十分振奋,立刻应了下来。不过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李次溪(李汶,字宗齐,号次溪)乃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当年座师乃是前相郭安阳公。兵部此次调令明显有不准其插手甘肃指挥之意,非是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忧其心中怨愤。不知阁老可否致函于他,为愚开解一二,以免中枢地方其心二向,落个互有芥蒂?”

    宋应昌所说“前相郭安阳公”就是郭朴,郭朴是高务实的老师,又恰好是李汶中试时的座师,所以高务实与李汶理论上是可以互以师兄弟相称的,请高务实修书一封说明兵部这样的安排的原因,的确可以避免李汶对宋应昌乃至兵部心生怨念。

    有人可能好奇,宋应昌是兵部尚书,怎么可能怕李汶一个三边总督呢?其实这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这里还有更层次的原因:李汶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宋应昌却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也就是说宋应昌资历不如李汶,是官场后进,必须要客气一点。

    另外,嘉靖四十一年的主考官郭朴与嘉靖四十四年的主考官高拱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的门生如今几乎都在实学派里头,若是他宋应昌和李汶之间闹了矛盾,那像话吗?而要避免他们二人出现矛盾,显然作为高拱的亲侄儿、郭朴的关门弟子,高务实就是其中最好的调解人,并且高务实地位也够。

    高务实笑了笑,道:“桐冈放心,李次溪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辈,而我也会亲笔修书,为他解释其中缘故。”

    “如此,应昌就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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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晚不出意料的睡着了,早上一看码了1K7,本来下午准备摸鱼凑够一章发出来,结果摸得比较爽,干脆二合一,把今天的第一章也并在一块。这样,我晚上再更一章就OK了。

    嗯,之前欠了挺多的,感觉这个月会比较肝,脑壳痛啊……

第283章 正国本(廿八)女真移镇之安排

    在兵部商讨过相关议题之后,高务实本来还打算再回户部一趟,把方方面面都通报和敲定下来,可惜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

    这次要敲定的事毕竟以西征的各项准备工作为主,而不是直接遥制甘肃军权,做出具体的军事指示,因此争这一日两日倒也并不需要。

    高务实上了他那京华特制的带减震豪华马车回到南宁侯府。此时已经到了饭点,高务实直接去了餐厅,黄止汀、刘馨、孟古哲哲三人都已经等候在此。

    见高务实进来,三人起身见过老爷,高务实摆手免礼,说道:“今儿下午左跑右跑的,还真是饿了,不过顺便也恰好有些事要说……今天便不讲什么规矩了,边吃边谈。”

    黄止汀和刘馨、孟古哲哲对视一眼,各自应了下来,等高务实落座之后也就先后落座。不过,她们显然不如高务实饿,各自虽然拿起快子,却只是轻轻巧巧地夹了些菜放在碗里,却没有急于用餐。

    果不其然,高务实挺没形象地扒拉了几口之后便开始说事了。他先摆摆手,让除了高陌之外的其余人门外侍候,然后道:“真是多事之秋啊!日本的事正在关键时刻,南疆那边要注意渊儿的表现,现在朝廷里居然也是里里外外都有大事……”

    他夹了一块红烧羊肉送到嘴里嚼着,略有些含含湖湖地道:“一件件来说吧,朝鲜建省的事今日有疏文送来,基本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朝廷那边我已经大致和皇上谈妥……”

    说到这里,他转头朝孟古哲哲道:“孟古,有件事我想问你:如果给予叶赫所部之人以大明军籍,你认为你两个兄长会同意么?”

    孟古哲哲怔了一怔,没敢立刻作答,而是小心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道:“老爷是指让叶赫全族从此改为大明军籍么?”

    “唔,正是此意。”高务实此时又吃了一快子手撕狗肉,嚼得正香。

    孟古哲哲却没他这么轻松写意,对于这种大事,她不自觉放下快子,思索着问道:“妾身有两个问题须得先问明白:其一,大明军籍当有朝廷划拨土地,叶赫现在不知有多少人丁了,但想来最少总计十几万人总是有的[注:只算男丁],这些人是否都能在移镇朝鲜之后分配到足够的土地?

    其二,若叶赫阖族划为军籍,二位兄长的地位该如何处分?他二人地位对等,若是朝廷只给一个卫的编制,恐怕……是会有些阻碍的。”

    高务实笑了笑,把口里的狗肉嚼碎吞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土地自然是可以足额分配的,甚至还能比国内的定额稍多一点。”

    孟古哲哲有些欣喜,又有些惊讶,问道:“这是为何呢?”

    高务实道:“因为战争啊。你想,倭乱前前后后将近八年之久,朝鲜当地原先很多地主早就被打没了,原先的土地究竟归谁?虽然当地人可能是知道的,但一来可能人没了,二来可能地契也没了,那自然就说不明白了。朝廷直接定为无主之地赏赐给随征出战的叶赫,谁能说什么?谁敢说什么?”

    孟古哲哲眼前一亮,继而又问:“那二位兄长……”

    “给他们两个卫就是了,这事没什么不好办,不就是分个左右卫嘛。”高务实笑道:“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叶赫想要哪个道——哦,现在叫道,不久以后可能要降格为府。”

    孟古哲哲迟疑了一下,道:“朝鲜八道可以随便选吗?哦,妾身想岔了……京畿道不算的话。”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不是,除了京畿道之外,平安道、咸镜道、黄海道这三道也不能选。”

    这三道当然不能选,其中平安道和黄海道连通着京畿道至辽东的陆路,任选一道都会导致陆路被“非朝廷力量”控制。打个比方,那就好比朝廷去某省首府还必须经过某个土司的地盘,这肯定是朝廷不能忍的。

    至于咸镜道,这里是朝鲜东北,盖马高原所在,也是朝鲜半岛上矿场资源非常集中的区域。目前能够开掘的主要矿藏就包括铜、铁、煤等,而且储量很丰富,一直就被高务实视为必须掌握在朝廷手里的一个道。至于今后,这里还有更多的稀有金属之类,那就不必细说了。

    孟古哲哲盘算了一下,朝鲜八道有四道不能选,那就只剩下江原道、忠清道、全罗道和庆尚道。这其中忠清道和全罗道在她看来土地最好,因为那是平原地区,历来都是朝鲜的主要粮产区。

    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平原肯定是最好的土地,因为粮食是硬通货,也是发展所必备的基础。

    不过这两道有两个问题,一来面积相对比较小——经济发达嘛,自然早就去被朝鲜人重视,从行政上提前割裂开来,以免地方官拥有太强的实力;

    二来这两道被战乱祸害得最狠,好几个城都被日军几乎屠戮一空,目前应该是百废待兴的局面。这种情况下,叶赫有没有能力快速重建当地,这是非常存疑的。

    江原道和庆尚道面积较大,其中江原道可以与京畿道一起把整个朝鲜南北隔开,从地理位置上而言颇为重要——但这个重要是站在大明朝廷统治朝鲜的角度来说的。

    事实上,江原道虽然面积较大,但经济发展很是一般,而且该道几乎整个都在太白山脉上,即便在后世的韩国,江原道也有五分之四都是森林,耕地面积只占百分之八左右,这从发展的角度来看颇为不利。

    叶赫的优势在于骑兵,这么大片的森林显然不适合牧马,也不适合骑兵发挥,叶赫如果移镇江原道,那怕不是还得先搞个军事转型。

    当然了,高务实既然要求女真集体移镇朝鲜南部,那么叶赫的骑兵归根结底最后还是要转型的,只是相对而言江原道可能是最差的选择罢了。

    江原道也不行,那就只剩最后一个考虑,也就是庆尚道了。庆尚道也有庆尚山脉,但是这个山脉海拔不高,也有一些平原,南边还有釜山等海港城市,相比于江原道肯定要好一些。

    除了江原道肯定不能选,其他三道都让孟古哲哲犹豫不下,只好问道:“妾身也不知道如何选,想必二位兄长若是得知,应该也踟蹰难决……不知老爷可有安排?”

    “这倒不能说安排,不过我可以建议一下。”高务实很直接地说道:“我建议叶赫选择庆尚道。”

    孟古哲哲眼珠一转,问道:“老爷可否说明一下理由?妾身的意思是,若是知晓其中道理,妾身也好说服二位兄长听从老爷建议。”

    “第一,庆尚道比较大,安排两个卫在那边会相对容易一些。叶赫独占一道,若是选择忠清道或者全罗道,一来过于狭小,二来只能种田。这样的话,前期发展缺钱重建,后期发展又因为经济单一而后劲不足,总之不是好事。

    庆尚道则不然,它既可以种田,又可以依靠釜山这样的海港城市发展贸易,再加上庆尚山脉里头也有一些矿藏可以开采,经济发展可以更加全面。”

    孟古哲哲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数据,但高务实毕竟是她的夫君,她相信高务实不至于故意欺骗自己,坑了叶赫。

    高务实又继续道:“第二呢,庆尚道若是分出两卫,按照地理形势而言肯定是一南一北。我建议你兄长纳林布禄选择南边,也就是以釜山为其治所……我们姑且将之称为庆尚南道吧。”

    “因为海港么?”孟古哲哲心中一动,但是迟疑道:“可是,海港的好处布寨兄长也未必不知,如何能让他同意呢?”

    这就是亲哥和堂哥的区别了,虽然都是兄长,是叶赫二贝勒之一,但孟古哲哲再怎么说也肯定更偏向亲哥哥。

    高务实笑道:“这简单,就说釜山是防备倭寇的前线,虽然有海港,但却更加危险。另外你和你兄长还可以直言不讳的与布寨说,就说你兄长坐镇釜山的话,可以更好的向我借势,依靠北洋舰队为‘叶赫基业’提供安全保障。”

    高务实特意把“叶赫基业”加重了语气,孟古哲哲一听便了然,当下点了点头。只是她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这釜山真的很有前途吗?”

    唉,这就是目光的局限性了,即便现在大明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位置好的海港是多么能赚钱,但千百年来形成的思维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大家虽然看到了现在海港的好,可是这海港虽好,到底能不能好过世世代代都能获得稳定收入的良田,恐怕还是心里打鼓。

    高务实只能解释道:“一来,釜山港区位优势极其明显,是朝鲜与日本贸易最好的港口,二来它与大明贸易也很方便,很适合与苏松一带进行贸易。有这两处主要贸易地在,釜山港就永远是个香饽饽,不必怀疑它将来的发展潜力。

    二来,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不看它的贸易潜力,它周围还有朝鲜南部的沿海平原,要种地也是一样可以的,这不就是有了保底吗?既有保底,又有潜力,那这地方还有什么不好?”

    孟古哲哲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可是老爷刚才不是也说了么,这地方是倭寇入侵的最佳选择,若是倭寇再来,釜山可是第一个要遭遇危险的。”

    “所谓倭寇威胁,那不过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包括布寨。”高务实大手一挥:“你不必担心什么倭寇问题,我对日本有通盘计划,这个计划现在也正交给甲斐姬执行着,要不了多久便会有好消息传来……

    你要对甲斐姬有信心,她过去的战功你也知道,虽然比你面前这两位姐姐有所不如,但那是因为日本这个发挥平台太小,以及她们成田家本身实力太弱导致,并非她能力与止汀和馨儿相去甚远。

    我相信,这一次有北洋在背后做支撑,她是能做出一番大事来的,你且等着看吧。到时候,日本将不再是一个威胁,反而会是釜山发展的一条腿,一条粗腿。”

    孟古哲哲抿嘴一笑,道:“老爷最是英明不过,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妾身岂能还有任何怀疑。那……妾身之后是否需要修书两封去和二位兄长说及此事?”

    高务实点头道:“自然是要的,我说归我说,你说归你说,我说的话他们只是不敢反对,但你说的话他们更能相信。”

    孟古哲哲应了一声,眼珠一转,又问道:“叶赫选了庆尚道,不知对于其他几家,老爷又是如何安排的?”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其他几家么……建州卫和建州左卫安排去全罗道,建州右卫和哈达部安排去忠清道,乌拉及其余各部通通安排去江原道。”

    建州三卫分为建州卫和建州左右卫,其中建州卫实力最弱,是当年高务实把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之外的一些爱新觉罗家其他叔伯们联合在一起组建起来的。当时他们的建卫地区基本处在左右卫的中间,相当于是个缓冲区,但是既然只是缓冲区,所以他们实力不强。

    建州左卫则是努尔哈赤亲领,本来他是被限制得很厉害的,后来趁着大明征战,悄悄咪咪地拿下长白山诸部的大部分,实力得到扩展。

    现在既然要移镇,虽然高务实的威慑力依旧,但多多少少还是要看在建州左卫的实力上给他们一点优待。全罗道在世人眼中是块好地,建州卫实力又弱,让建州左卫和建州卫移镇全罗道,肯定是建州左卫拿大头,如此努尔哈赤也没法闹腾。

    但是,建州左卫一旦去了全罗道,实际上也就绝了进一步扩大实力的机会,因为全罗道两面环海,北边是忠清道,东边是庆尚道。

    努尔哈赤往东,那是叶赫部,是高务实的两位舅哥,他努尔哈赤得罪不起。努尔哈赤往北,那是大明的忠实走狗哈达部和舒尔哈齐的建州左卫,这两部对努尔哈赤都十分警惕。

    即便退一万步说,他们打不过努尔哈赤,那又如何呢?至少这两部因为畏惧努尔哈赤吞并,一定会拼死抵抗,那起码可以给京畿道的朝鲜明军主力准备作战创造时间窗口。如此,努尔哈赤就算再有野心,也只能埋藏在心里,一直带进土里去了。

    至于乌拉部及其余各部,他们原先所在的地区就是落后地区,经济发展那是一塌湖涂,现在往南移镇到朝鲜中部,就算再差也肯定比过去好。虽然相对来说统治的地区变小了一些,可是统治的人口反而增加了,高务实认为他们不会有什么怨言。

    孟古哲哲听完连连点头,道:“一切如老爷所愿,妾身饭后立刻边去写信知会二位兄长,一定劝他们全力支持朝廷的建省计划,请老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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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迟了十分钟没赶在0点前,不过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吧……咳。

第283章 正国本(廿九)“京华弯炮”

    先把最好处理的女真移镇问题与孟古哲哲议定,高务实就转头对黄止汀和刘馨道:“下午我去户部和兵部,与他们谈了一下甘肃这次遭遇布日哈图东犯之事,现在有几个情况想找你们了解一下。”

    黄止汀与刘馨齐声道:“老爷请讲。”

    高务实先目视刘馨,问道:“馨儿,京华方面,我数年前就一直催促的陆军火炮分类及弹种分类等事,现在做到什么程度了,能不能尽快引入实战?”

    这个事情黄止汀也知道,但主管方面不是她,而是秘书处,所以她也朝刘馨望去。

    刘馨回答道:“原来老爷要问火炮?目前火炮‘二加二’分类已经做好,如有必要,京华方面随时可以调整今后的出货称谓。

    即如‘京华一号攻城直炮’、‘京华一号攻城弯炮’、‘京华二号野战直炮’、‘京华二号野战弯炮’等。目前已经准备好按照口径大小分为一、二、三、四号直炮和弯炮两类,同样又按照作战用途分为一、二、三、四号野战炮和攻城炮。

    整体上而言,攻城炮的自重、口径等数据都大于野战炮,其运输、机动时所配备的载具也是专门制造的,型号有别于野战炮。”

    “野战”、“攻城”这两个词是不必解释的,不过他们这里所谓的“直炮”、“弯炮”则要稍稍做个解释。

    其实简单来说,这“直炮”就是后世所谓的加农炮,而“弯炮”则是后世所谓的榴弹炮。

    非军迷朋友可能没有关注过加农炮和榴弹炮的区别是什么,其实二者既然同属于火炮范畴,因而基本结构和发射原理都是大同小异的,之所以有这两个名字的区分,主要在于使用的需求有所不同。

    通常来说,榴弹炮主要用于抛物线弹道射击,可以打击山坡或者掩体背后的目标;而加农炮主要用于平射,在后世一般用来攻击坦克、装甲车辆等目标,或者地面行进的步兵人员。

    因为存在这样的使用差异,因而导致榴弹炮和加农炮在一些具体细节上便有显着差异。

    例如,后世的加农炮因为需要平射打击坦克,因此要求炮弹初速大,才能尽可能平直地射中目标,否则弹丸就会因为重力作用呈不断下降趋势,没有足够的初速作为前提,炮弹就很难尽可能远地有效命中目标。

    较大的炮弹初速,也就决定了加农炮需要较长的身管,通常其炮管长度为口径的40倍以上,比如坦克上装的火炮就是加农炮。

    榴弹炮则是采用曲线射击,打高抛弹道,因此它们对炮弹初速要求并不高,火炮的身管也就比加农炮明显短一些,通常是其口径的二十倍或三十倍左右。

    另外,加农炮和榴弹炮的炮弹装药情况也有不同。加农炮采用平射角度打击坦克,通常有一个射程极限,在此区间内可以保证较高的命中率,而超过规定的距离就很难打中目标了。这是因为射程就那么远,大致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幅度,因此通常采用定装炮弹,装药是固定的。

    而榴弹炮则可以根据射程远近的打击需要来选择不同的药包,如果想打得远一些,装药就多一点,想打近一点的目标,装药就可以少一点,是可以调节的。

    当然,后来也有所谓的加榴炮,也就是既可以像加农炮那样直瞄射击,又可以像榴弹炮那样曲瞄射击,将原先界限比较分明的两种火炮功能合二为一起来。

    例如,高务实穿越前那个时候,各国装备的自行火炮基本上都叫做加榴炮。不过这个就没必要仔细说了,因为在这万历年间是不可能复刻的。

    在高务实下令给京华的火炮进行“直炮(加农炮)”、“弯炮(榴弹炮)”分类之前,大明的火炮技术还比较原始,就算想分也没法分。其实别说当时的大明了,这会儿欧洲的火炮基本上也没得分。

    举个例子,从欧洲引入的红夷大炮、佛郎机炮说起来都是加农炮,大明自家的什么神威大将军、虎蹲炮这些大量装备军队的火炮也同样是加农炮。

    换句话说,在高务实下令分类之前,基本不存在“榴弹炮”这个概念——除非你硬要说投石车是弯曲弹道,所以它是榴弹炮。

    为啥此时没有弯曲弹道的榴弹炮呢?因为使用需求导致。加农炮之所以大行其道,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主要火炮弹种是实心弹。实心弹不会爆炸,杀伤力靠的是它本身被发射出去的直接动能,但在实战中,通常必须指望它发生“跳弹”现象来扩大杀伤力。

    在这种情况下,你弄个弯曲弹道打掩体背后,因为它弹丸是从天上砸下来的,基本上就别指望跳弹杀伤了——很可能直接砸进地里,那杀伤力……可谓十不存一,要来何用?

    那么问题来了,高务实催促京华搞火炮分类,是因为有了实心弹之外的产品了吗?是的,初步产品的确搞出来了,也就是初级榴弹,或者说技术程度比较原始的榴弹。

    榴弹又称开花弹,这玩意儿其实早在公元11世纪的中国就有其记载,是利用弹丸爆炸后产生的破片和冲击波来杀伤或爆破的弹药。不过当时那种所谓的榴弹那是真的原始,事实上只能说中国当时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尝试,至于实战效果嘛……基本可以无视。

    那种早期榴弹内部装药量很少,所以威力也小,炸完之后甚至都有可能只是崩成两半,远远没有后世影视剧里的那么威力巨大,这玩意在原历史上广泛装备还要等到拿破仑战争后。

    在古代的大多数时候,大炮发射的弹丸都是实心弹,并不会爆炸,但它会摧毁挡在他面前的一切敌人,而且刚才说过,还会在地上出现弹跳现象。

    在拿破仑战争时代,拿破仑最爱陆军12磅加农炮的最大射程能达到1100米以上,其有效射程也能达到500米。[注:这里是说陆军炮,海军另当别论。]

    这种炮弹发射后,炮弹会以一个平缓的抛物线向前推进,沿途摧毁它遇见的一切敌人,而且在相对坚硬的土地上还会出现弹跳现象,就像石块在水面上打水漂一样,这样的一发实心弹足够报销一整列敌军。

    加农炮除了能装填实心弹外,还能装填霰弹和异种弹,用处非常大,所以拿破仑把这种炮亲切的称为“法国姑娘”。[注:但是英语翻译之后变成了“法国女儿”,不知为何。]

    说回榴弹,早期的榴弹由于铸造技术的落后,空心壳体是由两半分别铸造(留出引信孔)然后再合一起的。由于强度低,所以它承受不了太高的膛压,否则就会在炮腔内炸膛。有鉴于此,当时一般把榴弹用于曲射的大口径短管臼炮,而不是高膛压的长管加农炮上。

    其发射方式分为两部分,先点燃炮弹引信,再点燃发射药引,然后榴弹就会以抛物线的方式从高空中砸向敌军防御工事。

    但是这时候就存在一些问题,比如炮弹有可能在敌军上空爆炸,也有可能砸进敌军工事内后再爆炸或者干脆哑炮,甚至还有可能在大炮内爆炸。

    这些情况在榴弹出现的早期是挺没办法的事,因为制作工艺问题,不是每个榴弹的质量都可靠,而且决定榴弹爆炸时间长短的导火线,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也不是非常可靠。

    简单的说,决定榴弹何时问世、何时成为一项好用的武器的主要因素是技术水平。

    很庆幸,高务实的动手能力虽然糟糕,但动嘴的能力不差。他作为当年各种战略、战术游戏的爱好者,对于榴弹的一些关键技术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虽然自己复原不出来,但如果只是给予理论指导,那倒够了。

    对榴弹发展至关重要的弹托、木质锥形信管和炮弹整体铸造技术,在原先的历史上几乎都到了18世纪后期才发明出来,但是这些东西实际制造难度并没有高不可攀,发明晚可能主要是需求的迫切性没达到。

    京华火炮厂根据高务实的指点,前前后后花了十三年时间攻克“开花炮”难题,其中具体在榴弹技术上的研究改进花了七年(各技术线并行开发)。

    京华改进后的榴弹用一根装满缓燃火药的中空木质管做信管,靠发射药从游隙(炮弹和炮管之间的缝隙)泄漏到前方的高温燃气来点燃炮弹引信。但是在开发过程中发现,由于当时试制的野战榴弹炮威力太小,所以它还是只能靠着大口径臼炮显威,或者用于特制的十倍口径加农炮上。

    这显然没达到高务实的要求,甚至让他想起了米国南北战争时期南军对自家榴弹炮的骂骂咧咧。

    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军炮兵指挥官对自己军团里的十二磅榴弹炮进行了无情的贬低,“近乎无用”、“几乎没有价值”,认为这种榴弹炮甚至连六磅加农炮都不如,只有在破坏木质的村庄建筑时才会有用。

    这位指挥官当时甚至计划把这种榴弹炮送回后方融掉,重铸成拿破仑炮或者三十二磅榴弹炮,只是因为产能原因,所以被迫作罢。

    中国在鞑清初年也使用过榴弹炮,比如康麻子三征噶尔丹的时候,就曾经运用开花弹(榴弹),并留有记载:“(开花弹)用时先将火药装入药室,间以木,加土寸许,然后将炮弹放入前膛,弹外用火药填实,再隔一层湿土,最后用腊封炮口。发射时,先从炮口点燃炮弹上引信,再速燃火门上引信。”

    开花弹在对付噶尔丹的骆驼阵的时候,为清军建立了不小的功勋,当然清军拥有和使用最多的还是发射普通炮弹的各式大将军炮(加农炮),开花弹只能算是点缀。

    这种老式开花弹其缺点非常多,不但不安全,而且加工起来还费时费料,不但清军不喜欢用,就连西方军队也不普遍装备。拿破仑战争时期装备最多的还是实心炮弹、霰弹(葡萄弹)和各种形制的异种弹,这三类炮弹加起来就占炮弹总量的90%以上了。

    不过,刚才说了,榴弹的难题在于加工技术,而在这一点上,高务实是开了挂的。京华这将近三十年的发展过程中一直都把金属加工当成最重要的技术进步方向之一,造就了京华目前绝对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的金属加工水平。

    历经十三年专业攻关而问世的“京华弯炮”系列,其榴弹造型与足球颇为相似,采用一体化铸造技术制造,目前已经可以比较稳定地爆炸成三十二块破片,达到了高务实早年提出的技术要求。

    而在引线方面,因为京华早年曾在地雷技术上投入重金,顺便使得高质量引线早在十几年前就取得了突破,而且还可以生产防水引线(因为京华也研究水雷)。

    有了好的“开花弹”,有了好的引线,控制榴弹的爆炸时间就不难了。当然,按照高务实的习惯,他本来是希望将引线在出厂时就按照不同长度切好,以便在战场上可以按照需求打击指定举例的目标。

    然而试验结果不太理想,并且火炮厂和警备军参与校射的技术人员都认为,这样还会导致实战中需要准备各种长短不一的引线,大大加重后勤压力,并不划算。

    高务实最终也只能选择妥协,因此后来改为榴弹炮的操炮手加大训练强度,他们被要求在战场上要负责按照指定目标距离去剪切合适长短的引线。

    这是需要大量学习各种知识的,因此京华各武装力量中操炮手的薪金平均达到了每月十五两至二十两白银,基本和大明国内的县尊老爷正规月收入差不多。想想看,一千门炮的炮手薪酬就要支出两万两银子一个月,金贵程度母庸赘述。

    当然,好在“京华弯炮”是个新产品,目前全京华的榴弹炮操炮手加起来还没一千人……

    听完刘馨的介绍,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番,稍稍蹙眉道:“也就是说……比如二号炮,现在就要分为二号野战直炮、二号野战弯炮、二号攻城直炮、二号攻城弯炮这样四款?那这样的话,火炮的总款数是不是太多了些?”

    刘馨先是点了点头,但又马上补充道:“是比以前多了不少,但也不像老爷想象的这样,例如一号炮太大,就没有野战款,而四号炮太小,则没有攻城款。

    另外,攻城炮和野战炮的区别其实不大,口径是通用的。主要区别在于载具而非火炮本身,这样的话对于火炮制造以及弹药供给而言,还是较好的做到了一弹多用,没有对后勤提出太多的额外要求。

    至于运输、机动等方面,那其实是载具制造方面的问题。大明从来不缺木匠,我们在这方面的产能不必担心,解决起来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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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晚回来迟了,应该只能一更。另外,今天想了想,后续较长一段时间内,但凡周二、周四,我可能晚上时间都比较紧张,所以暂定每周的周二、周四不补更(万一补了,那另说)。当然,补更的总章节量不会变化,欠多少都会补齐。

第283章 正国本(三十)炮兵连计划

    攻城炮和野战炮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载具,这一点高务实不用刘馨介绍也是知道的。差别大的肯定是“直炮”和“弯炮”,毕竟前者是口径较小、射程较远的长身管,后者是口径较大、射程较近的短身管,这两种炮基本不可能一管多用、一弹多用。

    所以无论如何,在区分了“直炮”和“弯炮”之后,后勤负担加重都是必然的。再怎么想办法,也只能说尽量不要加重太多。

    不过,在多了“弯炮”之后,无论大明军队还是南疆警备军,其对敌杀伤力都肯定会有不小的提升。这种提升主要在于对敌方人员、战马等有生力量的范围杀伤,至于攻坚什么的,在当前的技术水平下还是要倚仗“直炮”,也就是弹道直来直去的加农炮。

    既然火炮的技术进步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高务实就要提出相应的火炮战术来了。但他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主张,而是向黄止汀与刘馨提出了问题:“以你们之见,‘弯炮’批量装备之后,我们的炮兵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新式战术来配合?”

    黄止汀与刘馨对视一眼,刘馨微微一笑,对黄止汀做了个“请”的手势。黄止汀微笑点头回应,也不多客气,开口道:“关于‘弯炮’,这些年还在研发阶段时我就密切关注了,从现在暂定的一些技术指标来看,大致有几个特点。其射程较近但却是从头上落下,所以敌军很难防备;其杀伤范围较大,但致伤、致残的概率远高于致死。

    此物虽然是京华研究了十几年才推出的新式火炮,但其原型其实多得很。我幼时曾随家父一同随征朝廷官军平叛,在官军中见过至少五六种火器,都可以说是某种‘开花炮’。”

    黄止汀说到此处,朝高务实看了一眼,道:“老爷是否还记得,当年你改革官军军工与后勤体系时,砍掉了官军大量稀奇古怪的火器生产与装备?”

    高务实笑了笑:“我自然记得,光是我亲自下令砍掉的类型,大大小小就有五十多种,更别提那些还没送到我手中,便被兵部应我所命而主动砍掉的。”

    “那就是了。”黄止汀道:“不知道老爷是否知道毒火飞砲?”

    “记得,不过我记得它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当初我编纂《会典》时,曾经按照前辈翰林们的稿件记载过此物。”

    高务实稍稍回忆,道:“此物用熟铁造,似盏口将军,内装火药十两有余。盏口内盛生铁,飞砲似筒,内装有硫毒药五两,药线总缚一处。点火大砲先响,将飞砲打于二百步外爆碎伤人。”

    顿了一顿,高务实摇头道:“你要说它是一种‘弯炮’自无不可,但我并不后悔砍掉此物的生产。道理嘛也很简单,一来其威力本就太弱,其中又还画蛇添足的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所谓毒药,更是沦为无用之物,在战场上只能听个响。

    二来,其射程太近。二百步不过三百四十米,这点距离就算敌军同为步兵,也不过一个冲锋就到,根本不可能发射第二炮,就更别提当时官军的主要假想敌是蒙古骑兵了。”

    黄止汀笑了笑,道:“威力、射程的确是差了些意思,要不然京华研究十几年做什么呢?妾身只是想说,当时这样的开花炮、开花弹其实是很多的,除了这毒火飞砲,还有雷飞炮、西瓜炮、飞云霹雳炮、飞催炸炮、鑽风神火流星炮等等。”

    这次高务实只是微微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黄止汀不会莫名其妙的回顾这些古董产品,肯定是要通过这些来表达什么。

    果然,黄止汀接着道:“那么,老爷知道以前这些千奇百怪的开花炮官军都是如何使用的吗?”

    这还真把高务实问住了,他早年就一直认为这些玩意屁用没有,自然也就不会去研究这些花里胡哨却威力有限的东西是如何使用的。

    高务实果断摇了摇头。

    黄止汀看来早就猜到了,因此笑道:“正如老爷所言,这些东西威力太小,射程也不足……因此它们往往是被灵活使用的。”

    高务实皱了皱眉:“灵活使用?何谓灵活使用?”

    “啊,这是学老爷用词的范式来表述,其实要妾身说啊,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黄止汀两手一摊道:“这些炮都很小,一两个强壮些的兵丁就能扛着跑,因此在敌军扎营野外时,可以用它们作为夜间骚扰的利器,放完一炮就转移,换另一个地方再来一炮。

    两军对垒时也未必无用,比如可以在大军主阵之外编几个小队,每队携两三门这样的小开花炮,在敌军列队、推进或者后撤之时跑到它们附近发一炮,也可以对其产生干扰。”

    “快得了吧。”高务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五花八门搞了那么多种类,结果就能起个骚扰作用?看来我砍掉这些玩意的生产和装备,还真是没做错。”

    黄止汀笑道:“它们的劣势妾身就不多说了,妾身是想说,当这些东西变成了现在的京华弯炮之后,虽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其中有些思路还是可以改进借鉴的。”

    “比如说?”

    “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说从零敲碎打变成集中火力。”黄止汀道:“集中火力是老爷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作战原则,其在京华弯炮的应用上也要坚持。

    由于京华弯炮相比于这些老旧的小炮而言,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有了极大提高,而且质量也稳定多了,因此可以集中使用,进一步提高杀伤力。

    但是,集中归集中,灵活却也可以灵活。假设,如今我军以劣势兵力面对察哈尔优势骑兵进攻,按照当前的战术原则,我军肯定要布置一个刺刀空心方阵。

    在弯炮问世以前,如果这个空心方阵不够大,那么我们原先的火炮是很难有用武之地的,因为方阵太小的话,火炮的射角便会不足。射角足的火炮又可能打出敌军冲近之后的范围之外,总之没什么大用。

    但是有了弯炮就不同了,弯炮的射角更大,又不会打得太远,其开花弹可以越过我军步兵阵列的头顶打击进攻之敌。

    而妾身之所以说可以灵活部署,意思则是说,即便在这样的方阵之中也可以集中一面痛击敌军。至于大军野战、分兵出击等情况下,也可以编出一支专门的开花……弯炮部队,以数门或十余门炮为一个基本编制,形成可以灵活部署、灵活调动、灵活打击的弯炮部队来执行。”

    虽然黄止汀的表达并不完美,但高务实听懂了她的意思,并且颇为惊讶,因为这是一个非常有前瞻性的建议。某种程度上来说,黄止汀的建议如果放在欧洲军事史去对比来看,甚至已经达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主流军事思想中炮兵应用的理念水平。

    炮兵集中使用,这是拿破仑战术中一个很标志性的原则。高务实也喜欢搞炮兵集中使用,但是他以前的集中使用和拿破仑的集中使用其实并不完全相同。或许应该这么说,高务实以往集中炮兵是一种战略层面的集中,而拿破仑的炮兵集中使用则是更加细节化的战术层面应用。

    这就意味着,高务实以往的“炮兵集中”只是简单的将自己下辖的炮兵临时集中起来使用,而拿破仑的“炮兵集中”是在一开始就将炮兵单独编制,在战争中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拆开单独使用,同样还可以随时互相支援等等。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区别,在于高务实以往作战通常都不会去管一线指挥,因为他是文官出身,并不是行伍出身或者将门出身。

    高务实知道自己的战术指挥水平不会比普通将领强到哪去,跟一些名将相比就更别提了——就不说戚继光那种战神了,哪怕是刘綎他们,战术指挥水平也肯定远超高务实。因此,高务实以往做的一切都偏向于整体进步,很难深入到具体的编制。

    看看名义上由他创建出来的禁卫军吧,虽然禁卫军的编制都是他搞的,但具体的训练,包括战术研究等等,他发挥了多少作用?全是戚继光一手操办。高务实顶多就是当戚继光说需要多少火枪、需要多少火炮的时候……满足戚司令的要求。

    而现在,戚继光已经退休了,火炮却发展到了新的水平,军队的应用战术亟待适应这样的变化,那就不得不找到更专业的人来操办。本来高务实的意思是找麻贵、刘綎、戚金甚至张万邦新一代的名将来参详,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自己家里就有这样拥有敏锐战术眼光的人才!

    黄止汀刚才提出的这个建议,一下子就让高务实想到了拿破仑的炮兵基本编制:炮兵连。

    拿破仑时代,炮兵的基本单位是炮兵连(Battery)。当然,这些炮兵连的使用权都集中到军,乃至最高指挥官手里。

    战斗中,上级指挥部门基本会给每个师配属一个炮兵连对其进行火力支援。法军虽然以6个炮兵连编组为炮兵团,但是炮团的每个连也都要配属到师一级单位。这种集中管理使用炮兵连的手段不仅法军这样用,也为当时的各国军队所接受。

    当然,拿破仑、惠灵顿和查理大公都曾经尝试过将一些轻型火炮直接配给团,甚至团以下单位。但是,由于这种办法自由度太大,很不利于集中炮兵火力,所以最后还是改回原状。

    当时欧洲的野战炮兵又分为徒步炮兵和骑乘炮兵。徒步炮兵没有什么过多可讲的,炮手基本都要徒步行军,高级炮兵军官或年龄较大的低级军官允许骑马。当然,也有炮手骑炮车拖曳马匹的记载。

    普鲁士的威廉大帝则创立了最早的骑乘炮兵,还给这种部队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飞骑炮兵”(flyingartillery)。当时的法国军官在看到这支炮兵在战场上的表现后很受震动,但是法国仍迟迟没有组建骑乘炮兵。

    直到法国大革命以后的1792年,法军中才出现了两个骑乘炮兵连。不过没关系,在那之后,尤其是在拿破仑当政之后,法军的骑乘炮兵发展迅速。到1807年,法军已经有6个团(36个连)的骑乘炮兵。1810年又建立了第七荷兰骑乘炮兵团。

    可以说,法军的骑乘炮兵,无论是绝对数量,还是装备水准都是当时欧洲最高的。英军中骑乘炮兵的比率也很高,参加滑铁卢战役的26个炮兵连中有一半是骑乘炮兵。

    根据高务实早年看过的一个资料记载,1813年奥地利投入战场的42个炮兵连中只有13个是骑乘炮兵;滑铁卢之战时的普军17个炮兵连中有6个骑乘炮兵;俄军炮兵编制比较混乱,难以统计准确的资料,但是可以肯定其比率和普军大致相彷。

    彼时欧洲各国炮兵连的火炮数量配置相差不大。其中法军的徒步炮兵为6门加农炮和2门榴弹炮;骑乘炮兵为4门加农炮和2门榴弹炮。

    英军不分骑乘还是徒步,有的为5/1(5门加农炮1门榴弹炮,后同)有的为4/2;普军全部是6/2;奥军12磅炮连为8/2,骑乘炮连为6/2,轻型火炮连为4/2;俄军……嗯,又是情况不明。

    由于12磅炮较重,所以骑乘炮兵很少装备12磅炮,而是大量装备6磅炮。

    各国炮兵连的官兵总数从150人到200人不等。其中每门炮有炮手7名(法军12磅炮有8名),步兵若干,用来协助移动、调整火炮角度,炮兵连遭到攻击时还可进行必要的抵抗。

    7名炮手中,炮长通常由军士担任,一名点火手,一名装填手,一到两名负责搬运弹药,一名负责蘸湿炮膛,最后一个叫做ventsman(注:不知道怎么翻译),姑且称之为点火口操作手。

    如果只有一人运弹药,余下一人在较后的马匹和“前车”的地方待命,每两门炮会有一名中尉负责,整个炮兵连由上尉连长负责。

    高务实对当时法军炮兵连的编制情况也就知道这么多,这还多亏他当时沉迷了一段时间某战术指挥游戏,所以特意查过一下。去掉忘记的部分,就剩这些了。

    “啊,我想起来了……止汀,定南警备军的火炮编制比例一直是最高的,你是不是因此之故,特意关注过炮兵的应用,才有这些体悟?”高务实问道。

    黄止汀颔首道:“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妾身最开始关心炮兵的问题,其实是在安南时期……当时老爷麾下的炮兵给了妾身很大的震撼,从此之后妾身就一直很关心炮兵的发展,闲来无事之时也常常琢磨该如何用好炮兵。”

    高务实与刘馨对望一眼,忽然一拍大腿,道:“那这样吧,趁着你暂时还不必回南疆,这段时间先把京华弯炮问世之后的炮兵编制研究和试验一下。

    我个人提议,炮兵的基本编制就按照你刚才所言定为十门左右,算是一个炮兵连。具体如何编制,你去别院那边试验。除了轮训的武装家丁之外,我还会给禁卫军京北大营知会一声,让他们的炮兵在你需要之时去配合你,你看如何?”

    黄止汀笑了笑,道:“妾身自然全凭老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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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快开学了,今晚老婆拉着我把孩子叫过来约法三章,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今晚的第二章是有的,只是看起来要过0点之后了。

第283章 正国本(卅一)甲种镇、乙种镇

    黄止汀很简单的说了一句“妾身自然全凭老爷吩咐”,但刘馨却思索着道:“老爷,妾身有个疑问。”

    高务实转头看她,颔首道:“你问。”

    “老爷似乎急于尽快完成炮兵连的战术编成,但不知是否有明确的针对?”刘馨蹙眉道:“妾身的意思是,老爷是希望在对阿拉干、莫卧儿的战场上使用新的炮兵连编制与战术,还是希望用于对察哈尔的西征之战?”

    高务实略有些诧异,问道:“有什么不同吗?”

    刘馨到:“炮兵连……连这一级编制,警备军是早已习惯了的,步兵、骑兵也都有连一级编制。但是老爷,大明官军可是只有禁卫军完成了这种新式陆军编制改革。

    除了禁卫军之外,无论是辽东李家军、大同麻家军、宣府马家军、四川刘家军这一类将门家丁军,还是各地卫军,都仍然采用旧有军制,并无连这一级。”

    有明一代按照制度而言,正规军编制其实就是卫所军编制。一般卫由卫指挥使率领,辖5个千户所,共5600人;千户所由千户率领,辖10个百户所,共1120人;百户所由百户带领,辖2个总旗,共112人;总旗辖5个小旗,共50人;小旗10人。

    卫所军制本质上是屯田制,其败坏速度与唐朝时期的府兵制差不多,几代皇帝下来就烂得不行了,因此朝廷为了保住还有军队能打仗,只好又祭出募兵制——即“X家军”这样的武装家丁制度,这些事本书前文已有述。

    但是,即便是募兵制盛行,主将对于自己的家丁部队拥有决断权,但大家对于兵制的修改也不多,其中相对修改较多的可能还属戚家军。

    戚继光规划的戚家军编制,是依照鸳鸯阵的战术思想为基准,参照战场环境与敌对的倭寇作战方式搭配实战兵器,采取小编制的混成兵科构成高机动打击力量。

    首先编制而成的是最小的作战单位“伍”,如字面意思,“伍”是由一名伍长与四名士兵共五人所构成,是戚家军最基本,也是最小的作战单位。

    然后便是两伍构成一队,称为小队,含队长及管炊事的火兵在内共12人构成“队”,这个“队”基本相当于现代的“班”、禁卫军与南疆警备军的“棚”。

    “队”是一个完整的鸳鸯阵主体,依其阵式变化展开数种不同的队之阵形。但它不是“三三制”的,而是四队为一“哨”,又称为大队,设哨长一人,共计49人为“哨”,这个“哨”如果非要类比,那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排”,禁卫军与南疆警备军也称“排”。

    但是,“哨”这个层级就是戚家军最大的基本作战单位,也就是说,戚家军的正式编组基本作战单位就是由“伍”、“队”、“哨”所共构而成,没有后来的“局”、“部”等大编制单位。

    这种由小编制构成的作战部队,机动性相当优异,兼之混成兵科搭配,攻守兼备,就算是最小的作战单位“伍”,也可行使独立的作战任务,作战的弹性与战术的应用相当广泛。

    但是,这一时期的戚家军编制主要是针对当时南方的倭寇,后来他被北调出任蓟镇总兵并开始轮训各地军队之后,因为作战对象的改变,军队编制与战术就必须相应的做出改变了。

    戚继光在蓟镇练兵是依照南方抗倭时的经验,再参照北方战场环境的特色加以编练而成。戚继光在高务实京华军工的帮助下改良军械,并制定了冷兵器及各式火器使用的军用标准规范。

    在部队编组上,则首创由各兵科及冷热兵器混编成攻守兼备的车、马、步、辎各营,并把火器平均下放到新的最基层的战术单位“车”及“队”中,使得基层战术单位的火器普及率创下大明军队的新高。

    这里先要厘清一个概念,戚继光的各兵科及冷热兵器的编组配置,是以混编方式分散到基层的“车”及“队”中的,相当于现代的“班”层级。

    而同时期的欧洲各国、奥斯曼等国虽然也是冷热兵器混编,但都是同一种兵科集中编组于同一较大单位里,相当于现代的“连”级或是“营”级。

    在战术运用上,戚继光的各营,从营到队,甚至车,都可以行使独立的攻守兼备作战任务,不需仰赖其它单位的支持,拥有极佳的战术运用弹性。

    而其它世界各国的基层连队直到营级,都无法独自的行使功守兼备的作战任务,需仰赖其它单位的支持来进行任务,战术当然有所局限。

    另外,戚继光编练戚家军以及他负责轮训的其余部队,几乎都是募兵而来的职业化部队,待遇优厚、装备齐全、训练精良,不是卫所屯田兵制下的散兵游勇可比拟。

    在当时的世界各国职业化军队中,可能只有西班牙大方阵及奥斯曼新军的薪资福利可以媲美。但是,这些军队在火器配付的数量及种类上,则皆不如戚家军(但可能超过戚继光轮训过的其他一些部队)。

    当然,戚家军当时也有很大的弱点,那就是缺乏大口径的远程重型火炮,尤其是欧洲以及奥斯曼军队此时已经普遍装备大口径重型火炮,那么假设戚家军要与其对阵,则在远程火力以及杀伤威力上明显不足。

    好在随着京华在军工方面的逐渐发力,这种情况不久后便得到了改善,其标志性事件就是戚继光搞出了“车营”。

    老早之前就说过,车营并非只是多了“车”,而明代的“车”也并非春秋战国时期的那种“车”。明代的战车,一开始是在车头置几排尖锐木桩,横列一排这样的车就可以用于拒马。后来又在车上设计出可以射击火枪的垛口,于是在拒马的同时还可以开火还击。

    等到了嘉隆万时代,战车进一步发展,不仅强化了前述功能,战车本身也加大加厚并增加了可以载炮的种类。当然,就算战车升级增大了,一般也只能载虎蹲炮这一级,最大可以载京华三号炮。

    戚继光因之建立车步骑营,简称车营,使车步骑协同作战,可以相须为用。防御敌骑用车,保卫战车用步;车以步兵为用,步兵以有战车防卫而加强;骑兵则乘势出奇制胜。

    这种车步骑营,一可以束部伍,一可以为营壁,一可以代甲胃,形成有足之城,不袜之马。行则为阵,止则为营,以车为正,以骑为奇,进可攻,退可守,步骑迭用,出奇无穷。

    车营作为营壁,可以充分发挥火器的长处,对进犯的敌骑可以以长制短;运用车营与敌人作战,敌人无法四处剽掠;用车扼险敌人则难以逾越等等。

    但是,没有什么战术是完美无缺的,车营的问题就和重甲步兵一样,行军速度无法提高。这就导致戚继光在蓟镇虽然无数次击败蒙古人,却在斩获首级上始终拿不出手——人家打不过就跑了,你这重装车营哪里追得上?

    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当高务实的刺刀空心方阵大放光彩之后,戚继光也开始减少战车配置,只留下少量战车作为中军最后的防御手段。

    再后来,等到他去编练禁卫军时,京华的火炮不仅威力日益强大,而且因为新式造车之法出现,火炮机动性也出现了飞跃,且此时大明开始不缺马了。

    由此,戚继光继续改进,将偏厢车进一步火器化、驮马化——意思是说,战场全部改用马拉,战车上载兵载炮,引入“空心方阵”理念,在作战之时可以组成“战车空心方阵”,比刺刀空心方阵更加稳固——毕竟刺刀阵还是很考验士兵胆量的,而采用战车则可以降低这一要求。

    然而直到此时,仍然可以看出大明军队对于火炮的使用仍然是“步炮混编”、“骑炮混编”,连作战理念最为先进时髦的戚家军,也没有单独将炮兵编组使用。

    炮兵连出现的意义就在于,它将创下中国第一次将炮兵单独编组使用的记录。而刘馨此时提出的问题也就是从这儿来的:连戚家军都没有这样的编制,你确定你现在要搞炮兵连?

    高务实听了她这番话,郑重点头道:“不错,现在大明百六十万大军之中,只有不到七万人的禁卫军是有‘连’这一级编制的。但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一道诏书下达,哪支军队敢不变更军制?改变之后,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然而刘馨却没那么乐观,她摇头道:“习惯有‘连’这么一级不难,难的是让各级将领都习惯于指挥这一不同体系的新编制军队。因为只有满足了这一条,更新一些的‘炮兵连’才有意义。

    否则,就算老爷在全国军队之中都为它们单独设有炮兵连,将领们在作战时也极有可能仍然将其遗忘,或者按照老的习惯来用,不能真正发挥炮兵连的优势。”

    刘馨这话非常实际,高务实想了想,也只好问道:“这次急忙推出炮兵连,的确是为了西征服务的,因为我们要在战术层面继续对察哈尔保持优势的话,在他们也已经开始火器化之后,就只有加强炮兵的实力,确保能继续取得火力优势……那么,你对此有什么建议?”

    “妾身的建议很简单。”刘馨道:“老爷干脆趁此机会将禁卫军的编制推广到全国,然后对于可能用于西征的军队与将领,集中起来进行针对性训练。

    西征作战千里迢迢,为了这样一场大战,前期的物资准备至少也要一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完成新式编制是可以办到的,而集中培训各级将领对炮兵连的指挥方法,妾身认为也来得及。”

    “现在就要全面推广新兵制么?”高务实显得稍稍有些犹豫,他沉吟道:“别的都先不说,至少目前就有两个问题可能异常棘手:其一,将门家丁部队和寻常卫所军如何按照同样的编制来进行整编?

    其二,禁卫军的编制若要全军推广,其欠缺的技术兵器可谓天量,一时根本难以补齐。而且若真按照这样的编制来,那这预算……哪怕我是户部尚书,也不敢轻易上奏这样巨大的数额啊!皇上和其他大臣哪能同意,哪敢同意?”

    这肯定是两个大问题。第一个问题的麻烦在于家丁军是大大小小各家将门的亲兵,这个“亲”体现在这些军队不少花销是出在将门自家的,他们是大明的军队没错,但也是一种半私有化军队,他们虽然也拿国家的军饷,但事实上却是主将的私产。

    家丁军的待遇远超卫所军,所以历来是作战的核心,现在高务实如果要把家丁军正规化,并且与卫所军按照相同的编制来整编,那恐怕任何一家将门都难以答应,包括投入他麾下多年的那些将门。

    第二个问题就更简单直接了。禁卫军可是大明朝廷的头号精锐,一切技术兵器都是按照最好、最多来编入部队的。

    这么说吧,拿六万余不到七万人的禁卫军的标准去装备全军一百六十余万部队,高务实估摸着没有七八千万两银子根本打不住。

    这还只是更换与补足技术兵器(包括甲胃、车辆等)的花销,倘若把军饷标准也拉到同一档次,那任他高某人再能理财,大明财政破产也是分分钟的事,一年都坚持不下来。

    “老爷想岔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刘馨笑着摆了摆手,道:“妾身只是说在全军推广军、镇、协、标、营、连、排、棚八级军制,并不是说全军统一成禁卫军的编制方案。禁卫军的编制方案太费钱了,大明哪里承担得起?

    而且即便不说钱,其他卫所军的人员素质也不可能与禁卫军相提并论,怎么可能给他们按照禁卫军去编?”

    “哦……”高务实这才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把军、镇、协、标、营、连、排、棚八级编制统一就行了?”

    刘馨稍稍沉吟,道:“妾身主要是这个意思,不过老爷这么一问之下,妾身忽然想到老爷曾经和妾身提过的一个办法……这次若要整编,其实步子也可以稍稍迈得再大一点点。”

    我跟你提过?

    高务实有点发懵,含含湖湖道:“是么?什么办法?”

    刘馨道:“当初老爷为妾身介绍日本时,曾经……嗯,曾经提及过一种‘甲种’、‘乙种’部队的分别编制方案……”

    “啊,你是说这个……嗯,嗯,这个办法确实可以考虑。”高务实眼珠子勐然转动起来。

    甲种师团……甲种军、甲种镇,乙种军、乙种镇,这好像真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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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是昨晚的第二章,码字到3K3的时候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被老婆调侃“坐睡大王”,说“看起来你已经不需要床了嘛”……唉,只好中午摸鱼凑够剩下的几百千把字,但这还是昨天的。

第283章 正国本(卅二)真实目的

    高务实对于刘馨的这个提议十分心动。

    这个提议的根本核心,其实不在于什么甲种、乙种这样的名称,而是在于军事编制的规范化分级制度,以及与其分级相匹配的规范化装备提供与待遇提供体系。

    说人话就是,你是甲种军,那我就给你最大的编制、最好的待遇,同时我也要求你必须经历最严格的训练,在战争时充当尖刀部队,送去最严苛的战场作战,并且要求你打出最大的战果;

    你是乙种军,那我就给你次于甲种军的编制,相对正常的待遇,同时你也要经历正规的训练,在战争时能够充当军队主要正规力量,能完成一支军队在在战场上绝大多数正常任务,与一般性敌军作战不落下风;

    刘馨只说了“甲等”、“乙等”,但刚才说过,她这话的核心是“军事编制的规范化分级制度”。实际上按照大明当前的情况来说,高务实知道大明肯定不止分个甲、乙,丙种军镇乃至丁种军镇都是需要存在的。

    那么,丙种军的要求相较于乙种军自然等而下之,丁种军则又相当于丙种军等而下之。

    大概来说,甲种军属于尖刀部队,至少是九边某一镇的核心精锐,比如南军戚家军、辽东李家军、大同麻家军、宣府马家军、四川刘家军这一档次。

    这些军队的特点就是装备在一镇之中绝对顶尖,对外作战之时往往能“一打二”、“一打三”甚至更加夸张一些;

    乙种军属于正规主力,即相当于近些年来完成了换装之后的九边野战部队。大致上可以看成高务实每次领兵时带走的那些军队,拥有较高的战斗意志、较好的军纪与待遇、较强的野战作战能力。

    当然,这些军队里头也有强军,如打出过数次亮眼战绩的张万邦所部。作为同属大同的将门家丁军(大同镇阳和卫),张万邦所部的战斗力不比相同人数情况下的麻家军弱。

    至于为什么“张家军”仍然不及麻家军,那是因为张家崛起晚,底蕴和家族资本还差了些,所以张万邦所部的规模相比麻家军就小多了。张家全族能拿出来的只有六千人左右,他本人一般统带三四千上下。

    麻家军现在什么规模?麻家全族的总兵、参将、游击有好一熘儿,凑在一块儿有高达三万余家丁军,这就叫底蕴。

    相应的,之前或多或少提到过其他顶级将门的实力。如这样战斗力第一等的将门家丁军,辽东李家有约四万人,且是骑兵为主,因此人家是头号将门;宣府马家有约两万五千人,也是骑兵为主,所以人数略少;四川刘家军约三万人,因是南军,所以骑兵较少。

    不过这里要单独说一下刘家军,他家的局面有一点很关键,就是西南方面的将门规模远不如九边那样又多又强。整个西南诸省,只要你不把云南沐家当成将门来算,那么刘家就是毫无争议的西南将门第一家,压根没有对手,完全鹤立鸡群。

    刘家父子两代在西南打出的名头不必多说,完全是打遍西南无敌手的金字招牌。在西南诸省乃至缅甸等边外各地区,光是立起一个“刘”字大纛,可能就要顶两万大军的威慑力。

    戚家军则是个特例,人数很难按照其他各大将门的标准来计算。这是因为戚继光多年来的目的就不是拥兵自重当将门,他一直以来的理想都是为朝廷练兵,把所有他能训练的军队都训练得有戚家军一般的战斗力。

    这样一来就导致一个问题,即一直直属于他(他之后是戚金)统帅的嫡系部队始终不多,最高的时候也就六千人(包括现在)。

    但是,如果要算广义上的戚家军就麻烦了,因为从戚家军走出去,到全国各地领兵的将领有好一熘儿,他们去领兵的时候往往也会从戚家军里带走一批人,然后到了地方又自己招募一批人,你说这些人到底算不算戚家军?

    如果不算,那么戚家军总共就只有六千人,现在基本上都在戚金的麾下;如果要算,那戚家军不说十万也有八万,属于是真·天下第一将门了。

    当然,一般是不这样算的。所以,戚家军的确算是将门里的一个特例。

    高务实觉得,假如按照这样的编成方案,以上这李家军、麻家军、马家军、刘家军与戚家军,应该都要作为第一批的“甲种军”来编制。而且,出于某些考虑,甲种军一开始不宜编制太多,要给与后续一些乙种军升级进入甲种军的空间来激励乙种军。

    呃,难不成我要先搞“五大主力”了?这名字怎么听起来忒不吉利啊……得,把禁卫军算进去吧,那就是“六大主力”,这听起来可就吉利多了。

    说回“甲乙丙丁”分级制度,这个制度确实可以参考原历史上的日本,高务实人如其名讲究务实,不会因为他对那支侵略军的反感就反对借鉴他们使用过的制度。相反,他觉得借鉴当时的日军比借鉴某些历史时期的欧洲军队反而还有一些优势。

    什么优势?当然是地域接近、文化类似等优势。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这是不必多说的,哪怕是后世的日本人自己也承认,并且与宇宙大国不同,日本人对此毫不避讳,甚至还挺自豪的。

    因为这样的原因,日军能用好的制度往往中国用起来也没问题,“甲乙丙丁”分级制在高务实看来就属于这样的范畴之内。

    而且这里还要先说一件可能会让很多人意外的事:所谓甲、乙、丙、丁种师团,在日本人自己的资料里从来没出现过,说明日军的正规编制中并没有甲、乙、丙、丁种师团这样的说法,这应该是国内研究日军编制时以讹传讹,或者为了方便理解而形成的说法。

    换句话说,“甲乙丙丁”这样的分法,它其实是中国人按照日本的实际做法来帮人家取了这样的名字。

    那么,当时日本陆军的所谓甲乙丙丁分级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另外如果再深入一点,所谓“挽马师团”和“驮马师团”又有什么不同?

    在原历史上的整个二战期间,日本陆军总共组建了173个师团,其中战前组建了17个“常设”师团,也称“特设”师团,战争期间又组建了156个师团。这173个师团中有61个师团先后被派往中国战场,编入了中国派遣军序列。

    很多人往往搞不清什么叫师团、旅团、联队、大队、中队、小队、分队,不知道它们具体对应哪些自己熟悉的编制规模。按照当时日军的编制,其实一般是这样的:

    “分队”是最小的战术单位,类似于我们熟知的“班”、大明禁卫军的“棚”。一个分队大概有13人左右,其中大概有8到9个步枪手,1名队长,3到4个机枪手配一挺轻机枪。

    “小队”相当于“排”,由3个分队,1个大概8-10人、3-4门迫击炮的迫击炮小队和小队队部构成,规模大约60人左右。

    “中队”,相当于“连”,由3个小队和一个拥有中队长、军士、卫生员、勤务兵、司号员、通信兵大约20人的中队部组成,规模约200人左右并配有1-2挺重机枪和步兵炮。

    “大队”,地位在“营”、“团”之间,人数远大于营但又明显比团少。其包括3-4个步枪中队、一个运输大队、一个机枪中队和一个迫击炮小队约1200人规模并配有若干挺重机枪和少量步兵炮。

    “联队”,它比“团”的规模更大,包括1个约60人的指挥部,3个步兵大队,1个炮兵大队,一个通信中队和一个反坦克中队,规模约4000人。日军还有炮兵联队,约2000余人,配备约40门野战炮。

    “旅团”,独立混成旅团一般有7000人左右,而步兵旅团则是下属2个步兵联队约4000余人。

    “师团”,是日本的主力基石,他的地位近乎于“军”,是日本陆军的最高编制,这个下面再细说。

    侵华战争爆发后,日军又组建了10个四联队制的师团,其中新组建的是101、104、106、108、109、110、114、116师团,恢复番号的是13、18师团,连同原有的17个师团,合计有27个四联队制的师团。

    这些四联队制的师团中既有挽马师团,也有驮马师团。区别就在于挽马师团中的炮兵联队配备的是野炮,而驮马师团中的炮兵联队配备的是山炮。

    随着战局的发展,日军发现四联队制师团过于庞大,不能适应战场上多变形势。所以从1937年9月开始,组建了7个三联队制师团。1939年在本土又组建了10个三联队制师团,还从1939年10月开始,逐步将四联队制师团改编成三联队制师团。

    1941年底以前组建的三联队制师团大多在师团司令部下设有一个步兵团司令部,这个步兵团司令就是步兵指挥官,后来这个步兵团司令部被撤销了,由师团长直接指挥各个步兵联队。

    这些三联队制师团除了分为挽马师团和驮马师团以外,还分为三步兵联队一炮兵联队和三步兵联队一炮兵队两种,这里的炮兵队编制小于炮兵联队。

    区别挽马师团和驮马师团的标准,不是看师团下辖几个步兵联队,而是看师团下辖的炮兵联队或炮兵队配备的是山炮还是野炮。因为每门山炮需要的人员和马匹要比野炮多,所以配备山炮的驮马师团的人员和马匹数量比配备野炮的挽马师团也要多一些。

    另外,日军还有一种师团虽然也下辖2个步兵旅团,但每个步兵旅团并不下辖步兵联队,而是直接下辖4个独立步兵大队,2个步兵旅团共下辖8个独立步兵大队。这种两旅团制的师团共组建了24个,而且并不是每个师团都编有炮兵队。

    既然日本人自己只是按照上述情况来编制其陆军,那所谓“甲乙丙丁”师团到底是怎么被中国人划分出来的呢?其实说得简单点,就是按照编制大小来分的,非常粗糙。

    比较流行的说法是,甲种师团即日本自称的挽马师团,其规模包括4个步兵联队、运输联队、炮兵联队、骑兵联队等约8个联队,加上各种非战斗人员,总编制近30000余人;

    乙种师团又称驮马师团,下属有4个步兵联队,炮兵联队、运输连队、工兵联队和非战斗人员约25000余人;

    丙种师团由混成旅团扩编而成,下属3个步兵联队,工兵联队和炮兵联队和非战斗人员规模约15000余人;

    丁种师团同样由旅团扩编,一般只配有3个步兵联队规模约10000余人,其主要执行沦陷区的维稳和扫荡任务,为守备部队性质。

    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样的认知在历史事实层面是有问题的,但是话说回来,这种认知对于当前高务实要给大明军队进行规范化的编制却基本可行。

    高务实拍了拍手,道:“馨儿这个提议很好,我觉得当前大明的军队在编制正规化方面问题很大。理论上有正规化编制要求的卫所军,因为种种原因而导致各种不满编,而且最大的规模不过是卫,即使满编也只有五千多人,一般无法独当一面。

    而作战时呢,往往就要以更高级别将领下辖几个卫来临时组成联合作战部队,这些不同的卫军互相之间又没有很好的协调配合,不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甚至仅仅一加一等于二的效能,非常不好。

    编制可以做大一些的家丁军呢,它又没有一个正式的编制体系,基本上是按照主将的个人意愿和经验来随意组成。虽然这可能在该主将平时主要作战地区是比较有战斗力的编制状态,但是对于朝廷而言,问题就很多了。

    比如说,这种没有正式编制的家丁军,它究竟有多少人,朝廷需要拨付多少饷银、多少军械,这些几乎都只能全凭该主将自行上报,朝廷顶多三不五时派人去临时检查一下,很容易被蒙蔽。

    要知道,这些情况一旦被蒙蔽,可不仅仅是朝廷往往要多花银子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朝廷还必然因此错误评估该军的战斗能力,这样的事情一旦在各支家丁军中普遍存在,那么就很可能导致朝廷在决策过程中出现严重误判。

    做一个简单的假设,我现在要调集十万精锐家丁军出境作战。按照朝廷得到的报告,这是实打实的十万精锐,于是我按照十万精锐的标准来做战局推演,得出结论是我可以正面迎击敌军二十万人并取得胜利。

    结果呢?临战之时我才发现,实际上我麾下只有五万人,压根不能完成我预想中的作战,最后被敌军击败,一路败退之下还引发后方边镇守军恐慌,顺势连边墙都丢了,导致敌军入寇。这种局面应该出现吗?当然不应该,当然应该杜绝!”

    高务实说到此处,伸出右手食指用力敲了敲桌面,道:“因此,编制甲乙丙丁数种军、镇的计划,不仅仅只是因为现在要搞炮兵连,所以得把禁卫军的新型编制制度推广开来,更要紧的是顺势完成全国军队的正规化编制,使得朝廷能够更加准确的掌握各军的实力。

    同时形成各级军、镇尤其是甲乙级军镇之间的错位之态,使得他们为争夺朝廷资源而互相竞争、提高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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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正国本(卅三)“虎贲军”

    高务实这话一说完,黄止汀忽然插话道:“老爷,妾身听得老爷这番话,忽然觉得这一制度也可以在南疆施行。当然,南疆人丁户籍之数颇不如大明,自不必分为四级而佣兵百六十万之多,或可暂分甲乙丙三种。”

    高务实有些意外,沉吟道:“可是南疆各军也有什么隐忧?”

    “六大警备军并无明显隐患。”黄止汀首先给了高务实一颗定心丸,然后才接着道:“但各王国原有其军,虽然听从京华号令,但并不由京华直接插手管理。而且,这些王国之兵虽经京华削减,但总数仍然不少,若然局势有变,多少也是个隐患。

    妾身是觉得,倘能行使这甲乙丙分级制度,则能更加有效地将整个南疆军力彻底掌握于京华之手。此外,定南城已然建设完成,正如老爷当初所设想的那样,逐渐成为整个南疆之核心,如此则妾身以为或可效彷大明之禁卫军,将定南警备军改组为……为某个有别于其余警备军之特殊武装。”

    什么特殊武装啊,还不就是南疆禁卫军?高务实一听就明白黄止汀的意思。

    禁卫军也好,御林军、羽林军、禁军……等等也罢,无非都是一个意思,即中枢权力控制的直接武力,可以说在任何一个政权之中都是核心力量的来源。

    古今中外,但凡有宫廷政变成功的桉例,基本上都是掌握了禁军,或者取得了禁军的支持。极个别的成功桉例可能是一开始没有掌握禁军,但因为高超的手段,使得禁军没有立刻对其发难,最终在形势有利时又及时笼络了禁军,这才得以成功的——比如司马懿父子的高平陵之变。

    但是无论如何,禁军是统治者必须彻底掌握的一支武力,这一点母庸置疑。

    南疆的情况很是特别,但不论它究竟有多特别,京华所掌握的武力仍然是其权力最直接的基础。而当定南城正式成为南疆统治核心之后,定南警备军的地位本就已经与其他几大警备军拉开了差距,黄止汀建议给它一个特别的地位,也只能说是为其正名。

    但是,这里头还有别的问题。

    高务实沉吟道:“要给定南警备军一个相当于南疆禁卫军的地位,我看还有几个前置问题需要解决。定南警备军的任务原本主要是镇守暹罗王国,在需要时也可以抽调其外出作战,而其留在定南城城郊大营的通常只有第一镇,其余四镇分守暹罗各处。

    这第一镇的编制与其余警备军各镇并无区别,兵力为一万两千七百人。但是,定南城并非只有这一支兵马,除第一镇驻扎城郊大营之外,城内真正负责城防任务的是王宫近卫军八千人,这八千人名义上属于暹罗王国编制,其实五千是止汀你的人,三千是馨儿的人。

    若是依你之见,整个定南警备军要升格为‘禁卫军’性质,那么首先这编制是否要扩大?若是,则扩大之策是在五镇之外再设第六镇、第七镇、第八镇等等,还是依旧保持五镇编制,但镇以下所辖之步兵协、独立炮兵标、独立骑兵标等再行增添?

    其次,如果把定南警备军升格为禁卫军之类,那么城里这支所谓的暹罗王宫近卫军怎么安排?是继续保持不变,还是另寻他法?若要另寻他法,是加入这支改编之后的禁卫军呢,还是再单独安排一个编制、一个名号呢?

    止汀,馨儿,这王宫近卫军此前之所以要挂靠在暹罗王国名下,第一是因为当时你们在定南城,以你们直接控制的军队来监视暹罗王室最为方便;第二,挂靠在暹罗王室名下,既可以让暹罗当地人消除一些抵抗之心,又可以让暹罗王室为驻军提供部分军饷,两全其美。

    那么如果现在要改变该军名号,以上三点是否会受到影响,止汀你对此如何看待?”

    “这是两件事,妾身一件件回答吧。”黄止汀稍加思索,道:“定南警备军升格的事,妾身以为不必扩大镇级数量,可以仍然保持五镇编制。不过,每镇下辖步兵协应由两协增为三协,独立炮兵标与独立骑兵标升格为一个炮兵协和一个骑兵协,工兵、辎重等部亦依照此法,相应升格。”

    刘馨此时帮忙补充了一下,道:“若是这样的话,一个镇的兵力大概会提高到一万九千人以上,甚或达到两万。该军原有五镇,六万三千五百人,这一升格的话……可就是小十万人马了。”

    高务实还没说什么,黄止汀已经表态道:“自古强干弱枝总好过强枝弱干,六大警备军原有约三十万,定南仅六万余兵,本就有些不足,只是警备军体系异于历代,因此妾身此前并未多言。

    不过还是那句话,既然定南城的地位已定,那么加强定南军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理所应当的。”

    高务实一开始还有点没想明白黄止汀为何特别重视此事,不过刘馨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原因不在于他高务实,也不在于她自己,黄止汀是在为将来考虑。或者更直白一点说,是在为高渊考虑。

    或许在她看来,将来高渊如果要继承南疆,肯定是要在定南城完成权力交接。在这个年代,父子之间权力交接基本上都是在父亲过世之时。

    在黄止汀看来,高务实虽然自己长期不在南疆,但他不仅名满天下,而且南疆文武要员要么出自他手下家丁,要么是他曾经降服的旧将,再不然就更简单,直接是高家宗亲。

    换句话说,这些人既不会也不敢对高务实有什么二心。但是,对于高渊来说,这群人可就都是“前朝旧臣”一般的存在了啊。他们一个个功劳苦劳一大堆,还都为高务实效命了至少大半生,面对高渊这个“少主”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态度,那现在谁敢保证?

    甚至黄止汀还总有一些其他的担忧,那就是高家的宗亲目前可是有好几位都实权在握的,偏偏高务实根本不担心他们敢对自己龇牙,用起来很是敢于放权,不少人手里都有军权……

    是,黄止汀也知道他们打死也不敢对高务实龇牙,但是对于高渊这个少主呢?这里黄止汀其实有一个长期埋在心底里的隐忧,那就是她自己的出身。

    虽说大明的皇帝们除开国之初以外,后来都是娶纳京畿小官之女为后为妃,但高家又不是天家,他们家按理说可不兴这个。

    正常来讲,高务实应该娶一位文官大臣之女为正室,不然就该是娶一位士林领袖之女,最最不济也该是娶一位武臣大将之女——比如刘馨这种。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其嫡子的身份才是无可争议的高贵——这个道理此前讲过,即母凭子贵、子凭母贵之间的关系。

    然而,黄止汀的出身并不符合前面这三种,她是土司之女,即便因为当时的现实情况,把她当做女土司也可以,但在大明正统的观念中也仍然算不得真正的上流。

    如果高务实没有南疆那么大一片基业存在,其仍然只是寻常的大明文臣一员,那么即便黄止汀的身份有些瑕疵,问题也不大。

    毕竟你高务实只是寻常臣子,家中的继承规矩必须符合大明的传统,她黄止汀是正妻,高渊就是毫无争议的嫡长子,其他儿子就算有想法,也拗不过大明的法度。

    然而高务实不是普通臣子,南疆这块地现在完全就是国中之国——甚至这么说都不太对,可能更应该是国外之国。它几乎就是独立的,只是名义上由大明的几个从属国组成。

    早在朱翊钧第一次透露要在南疆设立定南都护府时,黄止汀心里就特别支持,特别希望此事早日成真。只不过当时高务实一下子就判断出朱翊钧说这话不是真打算当时就办,而是在他面前挂一根胡萝卜,黄止汀也觉得有理,所以才不好表露心意。

    若要真按她的想法,这定南都护府越早成立她就越高兴,因为有了这个定南都护府,将来高渊继承之时出现意外的可能就越小。

    在她看来,定南都护府一旦成立,必然会成为一个半独立的王国,它就好比大明的一个超大规模土司,其世袭是必然的,而“袭封”也必然需要皇帝确认——哪怕绝大多数时候只是走个过场。

    如果是这样,黄止汀对于定南警备军是否要扩编之类,大抵不会像现在这么关心,因为大明的传统十分稳固,嫡长子的继承权万万不能挑战,高渊的地位是很牢固的。

    可是现在不同,她看不清皇帝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设立定南都护府,而近期偏偏皇帝身边还出现了“药膳桉”,这在她看来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万一皇帝要是在还没有设立定南都护府之时就意外驾崩了怎么办?虽说按照之前高务实、刘馨他们的分析,就算现在皇帝真驾崩了,也只有自家老爷能够控制京师局面,可是……在那之后呢?

    倘若老爷完全掌握了京师大权,他今后是会安心当个周公旦,还是干脆……这话就连她也不敢问。何况这种事,就算自己问了,老爷的回答——不管怎么回答——究竟是否真心,那也很难讲。

    这已经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了,而是这件事过于敏感,老爷自己也可能举棋不定,也可能不便明言……总之,一切都难说。

    黄止汀自问在政治这一块差老爷太多了,现在这几年下来甚至可能还不及刘馨,所以她干脆按照最笨的法子来办:先把南疆基业为渊儿看紧,其他都先往后稍稍。因此,一切有利于高渊顺利继承南疆基业的事,黄止汀都会视为重中之重,必须尽可能的优先处理。

    高务实对此不算特别敏感,反倒是刘馨比他见机得快,受到刘馨的暗示之后,他才大概猜到了黄止汀的意思。

    当然,高务实对于黄止汀这样的心思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也不反对。越是基业庞大,继承人问题就越重要,而就目前来看,高渊至少没有什么明显让他觉得不适合做自己继承人的地方。

    “既然止汀这么说,那这件事暂时就先这样议着了。”高务实平静地道:“定南警备军准备升格为虎贲军,届时将编制六镇,每镇辖步兵三协,炮兵、骑兵各一协,工兵、辎重兵各一独立标。

    虎贲军设司令一员,副司令一员,宣政长一员,参谋长一员。首任司令由高渊担任,副司令由高珗担任,宣政长由曹恪担任,参谋长由高琏担任。”

    他此言一出,莫说刘馨,就连黄止汀都愣住了。

    这番话信息量非常大,首先,高务实不仅认可了定南警备军的升格,为其定下“虎贲军”之名,而且不只是黄止汀所提议的给镇一级扩编,还额外给多加了一个镇,由定南——哦,虎贲五镇变成了虎贲六镇。

    这样一来,虎贲军的总兵力应该会接近十二万人,真正是兵雄南疆。

    其次,高务实居然直接让高渊出任虎贲军司令!这一条,正是黄止汀最为惊诧莫名的。

    中国古时常有天子六军、东宫六率之说,但往往这号称“天子六军”的大军才是实际存在的,东宫六率绝大多数只是有这么个名头,实际上压根不存在。即便在极个别朝代的某些特殊时期存在“东宫六率”,其兵力规模也十分有限,往往都只能说是象征性的,顶多能保护个东宫就了不起了。

    但高务实这个任命如果属实,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南疆三十余万兵马(扩编之后),高渊这位事实上和“东宫”地位类似的嫡长子居然能直接掌握三成以上,而且还控制着暹罗这个南疆中心!

    哪怕是黄止汀,在第一时间的震惊之后,也急急忙忙阻拦道:“老爷且慢!渊儿直接掌握虎贲军切不可行,请老爷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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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孩子明天报名,开学后要补上去年因疫情延后的期末统考,因此晚上辅导了一下复习什么的,第二章预计还是延后至下半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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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650/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作者:云无风所写的《大明元辅》为转载作品,大明元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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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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