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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2章 宫里宫外(廿八)武装家丁统计

    既然要说“端水”,首先就得说一说京华武装家丁体系在大明境内和主要位于北方的势力范围之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架构。

    总的来说,除了南疆体系和两洋舰队之外,京华的武装家丁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主要由京华商社负责的“京华保安队”系统,该系统按照大明境内、藩国与羁縻地区分为两大部分。

    前者主要为步丁组成,寻常时候的主业就是护送国内的大型行商,承接无论官府还是私人豪强的清剿匪盗委托。

    当然,有时候流民、灾民发生民变,当地官府委托镇压的活他们也会视情况选择是否接取。总之,步丁体系的“保安队”主要负责大明国内的生意。

    与之相对的,则是藩国与羁縻地区的骑丁。骑丁也是“保安队”的一种,任务与国内的步丁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是以护送商队、剿灭马贼、委托清剿为主。

    不过骑丁由于不是在大明国内,行事风格就严酷多了,手段也往往称得上毒辣。例如,有时候保安队的骑丁甚至会充当某些部族仇杀时其中一方的雇佣兵,当他们战胜之后,诸如壮男全杀、妇孺带回给雇主这种事,那也是做过的。

    对于骑丁这样的行为,高务实心知肚明,但从不亲自下令。实际任务最多反应到京华商社总经理曹淦处,而曹淦在上报给秘书处时,就会使用模湖语言来表述,总之不落口实。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无非是效法鞑清的“减丁”政策罢了。当然,大明朝廷两百年来对蒙古、女真的政策其实比京华狠多了,别的不说,“防秋烧荒”、“成化犁庭”等几个词了解一下?

    虽说从客观上来说,“犁庭扫穴”实际上并不如后来鞑清的减丁效果好,但大明政策上的强硬是母庸置疑的。至于“防秋烧荒”,其实就是直接放火烧草原,用意不言自明。

    如今大明是不必用这两招了,但大明在推动喇嘛教的前提下,又由京华商社的保安队骑丁通过这种小规模的消灭小部落手段执行减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前时代所限。

    什么时代限制?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限制。火器虽然逐渐强势,但还没完全替代冷兵器,也没有达到后来那种完全吊打草原冷兵器骑兵的科技高度,因此为了维持“强中央、弱地方”的态势,控制蒙古丁口仍然是不得已的手段。

    啊,当然,女真也一样。除非如大明国内的其他民族一样完全接受了朝廷的全面统治,否则就只能等到热兵器完全碾压冷兵器,这样的手段才会放弃不用。

    言归正传,京华商社“保安队”体系严格按照高务实“取名要小”的要求进行编制,分作三个主要层级:省一级的保安纵队、府一级的保安大队、县一级的保安中队。

    不过,保安队的编制不如警备军那样严格,无论纵队、大队还是中队,编制人数都有一定的弹性范围。通常而言,步丁保安队编制较大、人数较多,骑丁保安队编制较小、人数较少。

    骑丁方面以“土默特保安纵队”为例,这个编制最大的骑丁保安队总人数约两万,下辖三个规模较大的马场,拥有战马将近五万匹,育种用的各种公马、母马近千匹,还有通过各种方式获得的老练牧民近两千人。

    步丁方面以“辽东保安纵队”为例,这个编制最大的步丁保安队总人数三万余,不仅在整个辽东分布得星罗密布,而且还深入一些女真地区。如前文多次提到的“长春站”,那里就有一个长春保安大队,超过两千人。

    总之,保安队体系并非“三三制”之类的固定编制,其一个北方地区纵队辖区内,有多少个府就会有多少个保安大队,有多少个县就会有多少个保安中队。南方部分就弱多了,完全做不到全域覆盖,有些省可能一共就两三个大队,十来个中队。

    汇总来看,光是保安队体系,目前总兵力就高达十八万人左右,分布在大明全域和陆上势力范围之内。当然,南弱北强是肯定的了,毕竟京华的根基在北方。

    从可能调去支援西征作战的保安队来看,大抵有骑丁六万左右,步丁八九万上下。当然这些人不可能全抽调去,一来后勤跟不上,二来要是都调走,那当地买卖就黄了,经济损失太大。

    按照高务实此前的想法,西征可能抽调的保安队最多不会超过两万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骑丁。

    另外,高务实计划中还不止是调动保安队的骑丁,在外喀尔喀训练成军的独立部队“和林狼骑”才是他更加寄予厚望的一支精兵,是肯定会派去西征作战的。

    如果说保安队是武装家丁的“常备军”,那么“护厂队”体系就可以看做是“预备役”了。

    “护厂队”是由京华过去的各种“护厂队”、“护矿队”、“别院守卫”等各种武装家丁合并组成,形成了单独的体系。

    不过这个“单独”其实也不是真的很独立,基本照抄了保安队。只是,它并非以省、府、县三级来划分,而是按地域分作东北、华北、华东、华南、华中、西南、西北、蒙古八大分部。也就是如“华北护厂队”、“蒙古护厂队”这样。

    国内七个护厂队不用解释,这个蒙古护厂队可能要说一下。很早前不是就说过么,高务实和把汉那吉合作在土默特开了不少矿,比如把汉那吉的西哨核心——后世的包头市,周边的主要矿区就被高务实买下了大半。

    再后来西北之乱结束,高务实对鄂尔多斯的影响力达到巅峰,尹金霍洛这块天下神矿自然也不会被高务实忽视,周边大片地区被京华低价买下,甚至鄂尔多斯部商议了一下,差点准备把济农的汗庭迁走——当然,这不是高务实强迫的,只是那地方被京华买走了大半,他们觉得有点怪怪的。

    忘了介绍,尹金霍洛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市,说此地是“天下神矿”,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总之,京华在漠南蒙古的矿区是不少的,虽然目前的开发程度相较后世来说简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如果全部加在一块儿,那光说矿工也有四万人了。

    按照京华的制度,矿工每十人选一人为护矿队,因此“蒙古护厂队”就有四千多人。至于开发程度更高的国内各矿、从业人员更多的各厂等,护厂队人数就更多。

    目前八大护厂队一共有七万多人,其中甚至有五千多人的“女兵”,她们几乎都出自柞丝厂、纺织厂等。

    京华武装家丁体系人数最少的一支则是“内务部特勤队”,可以看做是京华总部直属武力。他们的任务主要包括三项,其中前两项是保护高务实本人及其亲卷,护卫南宁侯府、京华总部(见心斋别院、白玉楼等)、永宁长公主府等。

    最后一项,则是它拥有一个特别调查行动组,该组与内务部的监察体系无关,不负责情报、不负责监督,而是执行内部逮捕等任务。

    可以这么理解,它是内务部的暴力执行机构,其职责主要是当内务部发现京华内部有人严重违规,而其人又掌握不小的武装力量时,即由特别调查行动组派人化整为零进入目标地区,然后突然实施逮捕。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有一定的宪兵职能,也有一点锦衣卫的影子。

    不过,这支武装力量的人数并不多,虽然它有三个主要任务,但总人数却只有两千多人。虽然这两千多人个个都是在京华系统内精中选精而来,但一般不好当做正规作战力量来看。

    如此,警备军与两洋舰队之外的京华国内武装家丁实力就比较清楚了,大抵是二十五万余人,主要分部在北方地区,尤其以京畿附近为最——毕竟京华总部在京师,最大的工业区在开平。

    黄止汀说京华在京师附近力量太大,即便夫君是文官也可能引起皇帝不安,这一点高务实盘算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仅在京师及周边地区,他就有骑丁约三万、步丁与护厂队也约三万。

    总数高达六万人的武装力量就在京师周围不超过两百里方圆之内,兵力居然都与禁卫军基本持平了,换你是皇帝,你也不安啊。

    如果皇帝再多心一点,那他可能还会怀疑另一件事:高务实在禁卫军中的影响力那可是非常、非常、非常巨大。虽说禁卫军军纪严明,按道理说应该不是高务实振臂一呼就能令其倒戈相向的,但人要是钻了牛角尖,这又怎么可能不被视为一种巨大的威胁呢?

    此时高务实甚至对之前高洛的名字居然引起朱翊钧那么大的反应有了一些恍然。

    是啊,在他高务实现在如日中天的声望、实力双重叠加之下,忽然给那位有一半天家血统的儿子取名为“洛”,的确难免不让人有所怀疑。

    这甚至不能说朱翊钧多疑,换了他高务实是皇帝,他没准会比朱翊钧这次的反应更大,搞不好都会赶紧提前布置一些防备手段了。

    说起来,朱翊钧反倒可以说是非常自信了——当然,也可能有确实很相信高务实人品的原因。

    总之,黄止汀的这个担忧绝非无的放失,确实应该重视起来,并且做出一些调整来给皇帝看看,让皇帝安心。

    黄止汀的担心有道理,但刘馨的看法也是顺着这个思路来的——她说西征肯定会调动京华的武装家丁,届时自然就稀释了京畿地区的京华兵力。这也符合高务实的计划。

    现在的问题是,她俩一个认为武装家丁和警备军应该各出一半调往日本,一个则认为武装家丁既然不久后就要往西北调动一部分,那就不足以在“日本派遣军”中占到一半。

    归根结底这是个兵力配置问题,其背后则是重南疆还是重朝廷的问题,她二人的一点点私心也藏在这两个重心的选择之下。

    调两万至两万三千人左右的骑丁去西征,这是高务实已经基本确定的,所以当前的问题其实在于往日本调动多少人。

    如果要同时满足她二人的想法,意味着往日本调动的兵力最好不要太多,否则警备军或许还能抽调得出,武装家丁这边却可能不够——倒不是绝对人数不够,而是在维持生意的前提下可能不够。

    “西征之兵力此前早有规划,你们也都知道,问题并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后勤保障艰难。我意调动包括和林狼骑在内的两万骑丁随征,既可以确保战斗力,也因为可以跟随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蒙古骑兵共同出击,后勤方面压力骤降,当为上策。

    至于警备军与保安队出兵日本之人数对半开……倒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就必须确保总兵力最多不能超过十万,警备军与保安队各出五万左右。”

    黄止汀问道:“老爷所说的这个‘十万’,有什么讲究吗?”这句话其实就是问“为什么偏偏就是十万?”

    高务实道:“因为我大致计算过,目前日本国内的两派人,也就是可能站在德川家康一边的武断派,以及可能站在五奉行一边的奉行派,双方实力基本相差无几。

    在考虑到他们需要各自留下部分兵力看家的情况下,还能调出领地之外作战的兵力可能都在十万左右。我军虽然装备占优,组织、训练可能也更为先进,但要对他们形成强有力的震慑,那么兵力也至少要能压倒其中任何一方。

    如今我们在日本已有部分精兵压阵,但既然要稳压一方,那么调去的兵力可不就还是要十万左右吗?”

    黄止汀默默估算了一下,西征要调走两万多骑丁,这就占了骑丁总兵力的三分之一略多,而日本之所以畏惧大明,在军事方面至少有一半就在于骑兵,也就是说调往日本的保安队最好也是以骑兵为主才好。

    为什么呢?因为南疆的骑兵是很少的,那边也的确不是什么适合大规模使用骑兵的地方,就算警备军愿意抽调,其实也没多少骑兵可以调。所以换句话说,这骑兵本来就是指望从保安队骑丁里抽调。

    这就麻烦了,保安队的骑丁总不能全调走吧?

    果然,高务实此时已经开口了,道:“保安队调往日本的骑丁也最多也只能在两万左右,再多的话就不便维持关外贸易的安全了。”

    刘馨想了想,便道:“骑兵既然有限,那就靠炮兵威慑吧。妾身建议在派往日本的大军中临时提高炮兵编制,甚至可以考虑为各部临时增加一个独立炮兵部队的编制。”

    咦,这个想法倒是不错。高务实与黄止汀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条建议似乎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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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国庆快乐!

第282章 宫里宫外(廿九)务实教子

    临时性提高“日本派遣军”的炮兵编制归根结底只是银子问题,这对此时的京华而言显然属于比较好办的那一类,刘馨作为秘书长很快就提出了具备很高可行性的办法——以即将毕业的定南军事学院首批炮兵科学生为骨干新成立四个独立炮兵协,组织上先归军令部直属,平倭之战结束以后再重新编制和分配。

    这里有个“新机构”:定南军事学院。是的,在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建立的几乎同时,高务实便将京华工匠学堂里原本一些从事火器研究的技术人员调往定南,连同这十多年来警备军大比中表现优异的将领一道,组成了定南军事学院。

    应该说定南军事学院比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还要更加具有综合性,因为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本质上只是一所陆军军事学院,而定南军事学院是分了陆军和海军两院的,即定南军事学院陆军学院和定南军事学院海军学院。

    与此同时,这两个学院的教学方向科目安排还更加细致。例如陆军、海军学院都分别有作战指挥方向、兵器研究方向、后勤保障方向甚至军种发展方向。

    而具体科目上,陆军指挥又分步兵、骑兵、炮兵、工兵、辎重等专业;海军指挥又分驾驶、船管两大通用学科,以及天文、海道、御风(掌帆等)、布阵、炮术、布雷、修造等各选修专科,可谓是十分超前、十分专业了。

    既然说到海军学院,干脆多介绍几句吧。

    定南军事学院不论陆、海学生,津贴费及膳宿、衣靴、书籍、文具等生活、学习用品均由学院供给。学堂规定新生要经过考试、体检、试学三关;还需由亲属出具干结及绅士保结,声明系身家清白、并非寄籍外国、本人不信异邪·教等事项;学习期间不得自行告退和婚娶,若聚众滋事或畏难逃学,给予开除外还要追缴津贴费并罚为两倍。

    其中海军学院学员这边还有一些相对独特的规定,例如每隔两年或三年,由学院安排教官率学生乘练船下外洋实习,途中对学生进行考核,分记等第。全程学习共六到七年,毕业生择优保举两洋舰队实习任职。

    学院学生毕业保举共分三个等级,分别对应的成绩为优异、良好、合格。不合格学生不予保举,需自费留校继续学习,或主动办理清退,并追缴全额津贴费用。对于不合格学生的认定,学院及两洋舰队需同时认定方可,不由学院单独判断,以杜绝可能的打压现象。

    以上种种只是部分规定,但可以看出高务实一直坚持的“制度化”在南疆各个层面都已经有了较好的执行,可谓高标准、严要求。

    这倒不是高务实故意把“自家”的军事学院办得比大明皇家军事学院更好,而是因为朝廷的办学属于改革,会有种种限制导致步子没法迈得太大。而在南疆则不同,无论怎么搞都是一张白纸好作画,他高务实可以一言而决,没有什么能掣肘他的,当然就能更加随心所欲。

    言归正传,以定南军事学院炮兵科毕业生为骨干新建四个独立炮兵协调往日本,这个提议其实带有一些刘馨主动相让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这四个独立炮兵协建立之后归于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麾下直属,那这支力量实际上就是黄止汀指挥,将来则可以看做是高渊麾下。

    至于刘馨这么好说话的原因,除了她并不希望和黄止汀产生不和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以为高务实把和林狼骑派去西征是在“端水”,那既然如此,自己自然也要做点表示。

    这其实是个美妙的误会,因为她本以为高务实打造和林狼骑只是想搞一支强大的“御林军”,但并不会轻易将这支力量投入实际作战。而事实上,高务实虽然的确是想要一支“快速反应部队”,但并不会将他们当花瓶一样只是摆着好看。

    精兵的确可以练出来,但如果想要的“绝世兵刃”,却要见血淬火方得圆满。

    虽然高务实想明白了这件事中可能存在一个美丽的误会,不过只要结果好就行。人生在世,很多事算得明白是好事,但都说明白却不一定好。

    谈妥这些时间已然不早,晚饭后高务实便把高渊叫到自己书房,问他对昨晚的问题思考得如何。

    昨日晚上高务实留给高渊的问题并不少,当时他问:“勃固当前的政治格局是怎样的?缅甸战败这么多年了,赔款也基本都还清了,现在又是何等局面?

    这两方在当前的局面下能够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那么一旦两个镇的警备军离开勃固,又是否会出现什么变化呢?如果是会有什么变化的,那么这两镇由何处出兵,与这变化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这些问题更多都是政治层面的,对于年仅十三岁的高渊而言,要想明白绝非易事。高务实之所以要问,更多的也只是启发他开始朝更深层次去思考,倒并不一定要他给出亮眼的回答。

    不过,高渊对父亲的问题却很重视,这一天下来都在认认真真进行思考,现在也还真得出了一些看法。

    他回答道:“勃固目前的政治格局比较稳定,国王夏慕明(即原勃固孟族义军首领阿布拉邦)忠诚可靠,对我京华顾问团及警备军都很尊敬。

    不过,据悉孟族与缅族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这些年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导致缅族人多往北逃离,进入缅王治下。孩儿并未去过当地,也不清楚其中究竟。”

    高务实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能有这些了解已经不错了。至于孟缅矛盾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个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京华故意为之……你可以想想其中缘故。”

    高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是为了让他们双方都有求于我京华?”

    “然。”高务实颇为满意,颔首道:“此二族皆缅甸当地大族,滇缅之战以前原本是缅族占优。战后由于缅王战败,缅军损失颇大,缅族实力随之下降,但就人口而言仍然有一定优势。

    于是京华便在勃固王国之内支持孟族打压缅族,一方面削弱缅族实力,一方面进一步加深二族矛盾。如此一来,孟族便不得不更加依赖于我,而缅族则会往缅甸逃离,寻求缅王庇护。

    然而,缅甸对大明有长达二十年分期赔付的战败赔款,国内许多重要资源被朝廷和我京华掌握,故缅王对这些事恐怕也有心无力,只能勉为其难照顾些许,而这又反过来抑制了缅族恢复实力的速度,使得孟族与缅族之间的实力差距逐渐抹平。

    到了如今,两族实力基本持平,而大明也将在缅甸境内的驻军大部分撤回云南。这就是为父昨夜问你在这种微妙平衡之下,勃固警备军两镇之兵调离勃固是否会出现什么变化的原因……你想好答桉了吗?”

    高渊想了一天也没想到这么深,但现在经父亲一点拨,却似乎抓到了一些线索,他沉吟道:“滇缅之战后,勃固王国重建于缅南,由我京华实际控制,缅北部分地区则被朝廷收复,至于缅王,则仍然掌握缅甸中部和北部的一部分。

    当时,朝廷驻军主要在缅北,但在缅中也有少量驻军,同样我京华也留下了少量驻军,与官军一同保持对缅甸的压制。多年过去,朝廷和我们似乎都已经撤走了缅中的驻军……父亲这样问,该不会是缅王又有什么异动吧?”

    高务实笑了笑,道:“他有没有异动重要吗?为父问你,若京华需要他有异动,该怎么做呢?”

    高渊突然睁大眼睛,似乎不大相信这是他父亲会问出的问题。

    这不奇怪,在高渊的眼里,父亲的形象不仅永远是永远伟大、光明、正确的,而且毫无疑问是正义的化身。既然是正义的化身,那又怎么会……高渊甚至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父亲的意思。

    然而高务实仿佛通晓读心术一般,再次笑问道:“渊儿,为父问你:什么是正义?”

    高渊愣住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侮辱智商,但偏偏又一时找不到一个特别合适的回答。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人忽然问他: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

    这……这需要问吗,需要回答吗?

    然而,面对愕然不知所措的儿子,高务实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再次缓缓提问:“什么是正义?”

    高渊总觉得父亲这一问,答桉恐怕要颠覆自己所学,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引经据典,答道:“《荀子》曰: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

    话虽如此,这句话其实也没正面回答什么是正义。高渊说完,也觉得这个回答恐怕不能令父亲满意。

    高务实没有立刻置评,只是看着儿子越想越是眉头紧皱的模样,似乎是在逼迫他思考。

    然而,即便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高渊直到额头见汗也还是没能总结出一个结论来,只好低头求教:“孩儿愚钝,请父亲指点。”

    高务实点点头,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正义即强者之利益。”

    高渊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正义只是强者之利益?”

    “你有疑问吗?”高务实的面色有些似笑非笑:“若有,不妨提出来。”

    高渊的呼吸都明显变重了一些,问道:“请问父亲,昔日匈奴、突厥、蒙古等蛮夷侵略中原,谁为正义?”

    高务实反问道:“最后谁赢了?”

    高渊微微抬起下巴:“匈奴、突厥覆灭已久,而我中原仍然屹立不倒,自是我汉人赢了。至于蒙古,哼……残元已被父亲击败,不得已远遁西域,今虽再次寇边,但料来不过垂死挣扎,待父亲处理完朝鲜、倭国等事,再次西征予以追剿,便是我汉人完胜之时!”

    高务实也不多言,只是点头道:“那就是了,既然汉人赢了,自然汉人便是正义的一方。”

    高渊一愣,皱眉道:“眼下自然是这般结果,可若以父亲此说为准,那若是他们最终赢了,这些侵略成性的蛮夷也算是正义一方?”

    高务实问道:“倘若他们赢了,世间再无汉人一说,中原也由他们长期占据统治,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宣扬他们才是正义一方呢?若真有那个时候,谁又能站出来反对他们的说法呢?”

    “天下不止二族,世间难道就无旁人持正言之?”高渊似乎有些激动。

    高务实却很澹定,面色甚至有些不屑:“若是汉族都没了,谁有兴趣为汉人主持什么公道,称正义在汉人一方?更何况,若汉人都没了,这正义的意义何在?”

    高渊愕然呆住,过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涣散道:“倘若如此,什么是王道?什么是霸道?王道和霸道还有区别吗?”

    高务实伸手轻轻拍了拍高渊的面颊,道:“渊儿,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不是结果,只是手段……胜利才是结果,也才是正义。”

    “是吗?”高渊愣愣地反问道。

    高务实轻叹一声,道:“你记住,只有胜利者才能定义正义。至于手段,它的作用在于是否能让人取得胜利,以及能让人把握这胜利多长时间……是一年、十年、百年,亦或千年万年。”

    高渊呆了一会儿,眼神终于慢慢有了焦点,认真地看着父亲,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如果想要永远让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就必须始终保持胜利者的身份,也就是始终让自己保持强大……最强大?”

    高务实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什么叫强大?”

    高渊又是一愣,带着一丝迟疑道:“自是兵强马壮、天下无敌。”

    “太祖皇帝起兵之时,真正兵强马壮者恐怕还是蒙元呢。”高务实摇头道:“兵强马壮自然是强大的一种,但强大绝非仅止于兵强马壮。孔夫子‘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你能说这就不是一种强大吗?”

    他这么一说,高渊的神态反而轻松了一些,点头道:“是啊是啊,这自然也是。”

    高务实见他已有所领悟,收束话题道:“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母亲把勃固警备军两镇之兵调去南方驻扎,又摆出一副即将用其出征阿拉干之势,你以为还有什么用意?”

    高渊目光一凝:“引缅王有所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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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早上被提醒了一下才想起是结婚十周年,因此……更新就无了,而且打算偷个懒,不准备补了,厚颜求谅解。

第282章 宫里宫外(三十)议“三让”

    高渊去南疆已经是计划之中的事了,不过并不是现在马上就走,而是要等到年后,过完年再出发。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这个时代过年是大事,何况已经到了年关将近的时候,也不差那最后几天。

    年关之前,朝廷最后一件大事也已来临,那就是朝鲜请求内附的全权特使李山海一行终于抵达京师,大明朝廷终于要对朝鲜内附做出最终决断了。

    按理说这件事在朝廷高层其实已经明确了是要接受的,本不应该再横生枝节,谁知道事到临头居然还真出了点妖蛾子。

    倒不是说有人反对接受内附,而是有人提出说朝鲜内附这样的大事,皇帝不应该简简单单就答应下来,而要行“三让”之礼,并举例说古时着名的明君汉文帝当年继位登基就是先经过“三让”之礼,才使得天下太平。

    其实这些人之所以用汉文帝举例,显然并不是说这两件事本身很像——大明接受朝鲜内附与汉文帝当年的登基完全不是一码事,这些朝臣没一个学渣,怎会胡乱比拟?事实上,这些人的用意在另一个方面。

    “三让”之礼是有说法的,古代帝王继位、大臣受封等大事,经常都很讲究三辞三让的谦让之礼。远的不说,朱翊钧当年登基那么名正言顺的事,可不也经过了这道手续吗?

    现在一些朝臣举例汉文帝刘恒入长安登帝位,怎么看也更应该对应新君即位,关朝鲜内附什么事?

    文帝本是高祖刘邦第四子,惠帝刘盈的异母弟,母为薄姬。高帝十一年受封代王。汉高帝去世后,吕后临朝称制,汉惠帝英年早逝,诸吕掌握朝中大权。吕后去世后,太尉周勃联合丞相陈平等人粉碎诸吕势力,迎立当时的代王刘恒进京继位。

    当时刘恒带着宋昌、张武等六名心腹前往长安,临到长安,先是派宋昌去打探情况。宋昌刚到长安北三里地的渭桥,丞相以下大小官员,都在这里等候着代王的到来。

    刘恒来到渭桥,群臣都参拜称臣,太尉周勃想要和刘恒换个地方说话,宋昌不放心,便说:“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意思是让周勃有话就当面说,不要藏着掖着。

    周勃只好跪下,奉上了上天子玺符。然而,刘恒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而是说等到了长安府邸里再说。此一让也。

    来到代王在长安的府邸之中,群臣也跟着过来,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等一众大臣,又跪下请刘恒即天子位。刘恒又推辞道,自己能力不够担当重任,大臣们可以去请楚王刘交来商量这个事情。此二让也。

    陈平、周勃等人跪着再请道:“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愿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陈平等人劝刘恒,不仅是众大臣,而是为天下所有的人,全天下人都认为您最适合等天子之位!此三让也。

    刘恒这才说,既然宗室和列为王侯将相都认为我最合适,那我就不敢再推辞了,于是接受了天子之位,当日傍晚入未央宫。

    刘恒傍晚入未央宫,当夜便拜跟随自己的心腹宋昌为卫将军,掌管南北禁军,以张武为郎中令,第一时间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又连夜发布诏书,大赦天下。

    登基大典之后,刘恒迎薄太后来未央宫,把原来吕氏集团侵夺的各路诸侯的领地全部奉还,大赏诛吕功臣,加封周勃食邑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将军灌婴邑各三千户,赐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至于“三让”在这件事里的意义,在后世人看来大抵只是文帝作秀罢了。毕竟他人都到了京师,人家劝他继位,他还扯什么请楚王来一同商议,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嘛!

    然而问题就在于有些“秀”是一定要做的,只有做了这个秀,才算完成了某种程序,才具备合法性,最终让人无话可说。

    朝鲜内附当然不是新君即位,但偏巧还真有与汉文帝继位那会儿类似的隐患。

    这个隐患便是天下大变,人心不定。

    当然,“天下大变,人心不定”的自然并非大明,而是说朝鲜。

    众所周知,唐总章元年(668年),唐军灭高句丽,唐分其境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并于平壤设安东都护府以统之,任命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检校安东都护,领兵二万镇守其地。

    高句丽第27代国王宝藏王高藏被唐朝俘虏,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的记载,高句丽贵族及大部分富户与数十万百姓被迁入中原各地,融入中国各民族中。另有部分留在辽东,成为渤海国的臣民,而其余小部分融入突厥及新罗。自此,高句丽国家不再存在于世,在汉后首次正式回归中原王朝统治。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说高句丽国家从此消失,后来的高丽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呢?答桉是新罗。

    九世纪末,新罗由于农民反对封建残酷剥削的斗争,逐渐衰落下去。在此过程中,其西南地区的甄萱和北部地区的弓裔,分别成立了后百济国与后高句丽国,朝鲜半岛从而被分裂成了“后三国”。

    后三国各自扩张领土,展开角逐,空前地加强了封建剥削和压迫。随之而起的就是土地改革、新官僚机构的形成、佛教的衰弱、儒教的形成等等,这些发生在15世纪初的事件都是新王国诞生的一部分。

    朝鲜半岛的混乱之世慢慢到了918年,后高句丽的王建被部将拥立为王,后高句丽亡国。

    王建随即迁都开城(当时叫松岳),为了利于统治,使各部归附,王建将所建高丽王朝自称继承高句丽,改国号为“高丽”——此处着重说明一下:高句丽与高丽完全没有继承关系!

    一个已经灭亡了250年的国家,其民早已分徙各地。高丽这个词,其实是来源于论语中“山高水丽”的附会。而高丽后来的英文名“Goryeo”源于高句丽的英文名“Goguryeo”。而三韩的英文名“Korea”则是高丽英文名“Goryeo”的变形。实际上,无论“Goguryeo”,都是唐代传入新罗的汉字音读,都来源于中国的历史古籍。

    高丽建国初期的北方大概在后世大同江以北的龙兴江一线与渤海国对峙。936年-943年,高丽北扩到后世朝鲜元山市。993年,高丽西北部到达鸭绿江。

    高丽蒙古战争后,高丽北部的东界、北界被蒙元占领,成为元朝的双城总管府和东宁府,隶属于元朝辽阳行省。济州岛也长期成为蒙古人的直接管辖地“耽罗军民总管府”,负责防倭和高丽海外侨民事务。

    元末期,高丽积极北拓,收复北部被蒙古占领的土地。1388年,在明朝击败东北地区的北元军队后的第一年,明太祖建立铁岭卫以取代元朝在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北部的开元路。

    由于高丽声称对开元路朝鲜半岛北部地区拥有主权,彼时重心全放在继续讨伐元朝余孽的明朝不打算节外生枝,遂放弃了开元路朝鲜半岛北部的领地,并将铁岭卫改置于辽东奉集堡(后世辽宁沉阳东南奉集堡)。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铁岭卫又从奉集堡移至银州(后世辽宁省铁岭市)。

    高丽末年和朝鲜王朝初期,李成桂对朝鲜半岛图们江流域加强了管理,招抚居住在该地区的女真人,最终使图们江和鸭绿江成为大明与朝鲜的界河。

    简而言之,高句丽早就被唐朝灭亡,后来的高丽是从新罗分裂而出,继而又改朝换代为朝鲜并逐步统一朝鲜半岛的。

    究其历史,可以说当前的李氏朝鲜乃至追朔其祖上,原本都不曾是中原王朝直辖统治的一部分。[注:要注意,这里说的是不曾直辖统治,但新罗是唐朝的附属国。]

    那也就是说,大明接受朝鲜内附,实质上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全面直辖统治朝鲜半岛。因此,这些认为大明应该“三让”的朝臣其实是担心朝鲜民间对于内附有不满,若无此流程则可能导致后续的统治不稳,反而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更多时间来巩固。

    也可以说,他们认为汉文帝继位时三让是为了获取合法性,而此时大明需要三让,也同样是为了获取合法性。

    这种思路其实不难理解:你们朝鲜也是习儒之国,现在你们要内附,我大明皇帝便按照传统来个三让,三让之后你们还坚持内附,那今后你们自然应该认可我的合法性了吧?

    朱翊钧心里对此颇觉厌烦,但这道理却又不好反驳,只好把内阁六位大学士再次找来进行文华召对。

    召对之上,朱翊钧也不好表露自己的意思,只能压着不满问各位辅臣对此有何看法。

    王家屏首先表示反对,他的观点简单来说就是认为三让虽然理论上的确有助于加强合法性,但朝鲜离京师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而且使臣为了避免海路不安全还只能走陆路,一个来回就要两三个月(使臣不是行军,走得慢)。

    这样的话,如果还要行三让之礼,那怕不是足足一年时间就这么平白无故被耽搁掉了,完全没有必要。

    然而,在内阁中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赵志皋这次不知道为何却有了主见,他和沉一贯两人坚定地站在了应该三让一边。

    赵志皋的观点是朝鲜内附乃大事也,而且朝鲜素来自称小中华——甭管是不是吧,总之它是个崇儒之国。既然如此,我泱泱天朝历来讲究一个“君君臣臣”,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这三让之礼应该要有。

    沉一贯比他直接一点,明白无误地说这么做就是为了堵朝鲜官民悠悠之口,证明这内附绝非我大明强迫,而是你家大王坚持不懈非要内附,我大明是勉为其难才答应下来。

    潜台词就是你们日后老实点,吾皇收留你们那是吾皇深仁厚泽,见不得朝鲜百姓受苦、见不得你们大王因为担心无法“死于天子之国”而日夜忧叹,可不是贪图你们那穷乡僻壤的几亩破地,你们可别不识好歹。

    应该说,这两种说法都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朱翊钧虽然倾向于王家屏的观点,但依然不好仅仅因为怕耽误时间而不顾赵志皋和沉一贯的意见,毕竟人家占了一个“礼”字,这玩意儿在大明是很难反对的。

    于是,朱翊钧只好寄希望于高务实,希望高务实能体会他的意思,并且拿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别让他左右为难。

    高务实的确是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人,他首先琢磨了一下赵志皋和沉一贯为何如此坚持,非要让皇帝“三让”。

    想了想,估摸着还是学派理念问题。实学也好、心学也罢,平日里都说自己学派是由理学发展而来,换句话说就是都认为自己才是儒家正统。

    但是,实学派讲究的是一个经世济民有实效,本质上是回归儒家早期的传统;心学派也认为程朱理学时的儒家走歪了路,但他们标榜的却是要先解决人的思想问题,认为只有道德水平全面提高之后,其他的事情才能一通百通。所以,不仅实学派认为自己是“实学”,心学派也认为自己是实学——道德实学。

    既然是强调道德的实学,那么任何事都要讲礼法,因为礼法就是道德的表现形式,如此“三让”就必须要有。

    想明白了这点,高务实心里虽然直翻白眼,但面子上却也不好直接反对。王家屏现在敢反对,那是他早就打算致仕了,而且时间紧任务重,忙完朝鲜内附还要忙正国本,自然也就不愿意耽误,也不怕直接反对。

    可惜高务实还不打算退休,所以他不能这么干,只能和稀泥:“臣以为礼不可废,然程序却可因现实而有所通融。以臣愚见,‘三让’可行,但不必让李山海往返三次……反正他是全权特使,就由他三次代朝鲜王题请而皇上三让即可……至多三天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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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一)萧良有之访

    文华召对既毕,高务实回阁当值。他才到内阁不久,忽然得报说礼部右侍郎萧良有前来拜见。

    对于萧良有此时来访,高务实颇为诧异,心说汉中怎么会来内阁找我?

    萧良有乃是高务实同年,当时高务实是状元,萧良有则是榜眼,再加上探花王庭撰便是万历八年庚辰科的一甲“天上神仙”。

    高务实这些年的官场轨迹与一般的状元公不同,他是常做外官的,直到从辽东回兵部执掌京营开始才正经回到京官体系。

    萧良有与王庭撰则不同,他二人走的则是正常的“清贵”路子,多年来一直就在翰林院、詹事府和国子监打转。二人就在这三个衙门螺旋上升,从编修开始熬资历,一直熬到前两年,才终于各自外放部衙。

    如今,萧良有是礼部右侍郎,王庭撰则是大理寺卿,两人都是正三品。当然,虽然品级一样,但其实两人的虚权和实权还是有所差别的。

    萧良有这个礼部右侍郎说起来算是礼部的三把手,王庭撰在大理寺则是一把手。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实权肯定是有的,不过这里暂时不必多说。

    礼部右侍郎这个职务,理论职权是“左尚书掌部务”,而礼部掌礼乐、祭祀、封建、宴乐、学校、贡举等政令。

    尚书作为一把手自然是“抓全面”,但左右侍郎就要分工了,而这种分工没有明确规定,多数时候是尚书分派,这就意味着具体职权要看尚书怎么安排。

    时任礼部尚书是于慎行,他不是实学派官员,但却是高务实中解元时的河南主考官,因此和实学派的关系倒还不错。

    有了这层关系,作为高务实同年的萧良有在礼部算是小日子过得不错,分到了礼部最大的两项实权:学校与贡举(当然这两项在礼部一般不分家)。

    既然如此,按理说萧良有此时能与高务实相关的政务似乎只有为了主办各级考试而要钱才对,但眼下是年关,这可不是礼部要钱的时间啊。

    高务实心头虽然带着疑惑,但还是亲自出来迎接萧良有。萧良有见了,连说不敢当,却被高务实把臂拉进值房,一副老友相见不胜欣喜的模样。

    等进了值房,两人的神态就轻松自如多了。萧良有笑道:“日新回京,本该登门拜访,但想着侯府接待恐怕忙不过来,就打算迟个几日。想不到私谊未叙而公务先至,真是抱歉得很呐。”

    “汉中与我相交多年,拜访与否原不打紧,却不知所谓公务乃是何事?”高务实的确有些意外,毕竟今年(万历二十六年)就是春闱之年,上半年朝廷就已经忙完了,而下一次会试要等三年之后,还远着呢,要钱也不该是现在。

    萧良有却笑着打趣,道:“这还不是日新你给咱们礼部揽活儿?李山海此来本也好办,礼部自有安置流程,但今日召对之后忽然说要安排三让,这就有些难以决定了……

    日新你也知道,这外藩内附却用三让之礼,在我大明朝还是头一遭,根本无例可考。如此一来,该要怎样安排李山海来做‘三请’之礼,那就不得不商议一番了。于部堂与我等商议之后仍觉难定,想着此事乃是日新你所首倡,只好让我来问个明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务实松了口气,但却并不太在意,笑道:“我当什么大事,汉中兄,此事于你礼部而言自是职责所在,但说实话,于我而言却谈不上要紧……”

    他将召对时的情况说了说,然后道:“所以你看,这本就是个和稀泥的权宜之计,不过做个样子罢了,礼部如何安排其实都不打紧。

    至于李山海那边,此人对军务虽不熟稔,但在为官之上也算是个聪明人,无论你这边如何安排,谅他也不会有何异议,汉中兄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萧良有点点头,不过看起来也没有十分意外的样子,反而在说完这句话后略显迟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看汉中兄模样,似乎还有其他疑问?”高务实主动问道。

    萧良有等的就是这句话,见高务实果然上路,立刻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元辅、次辅在年后都要乞骸骨?”

    高务实心中一动,微笑道:“汉中兄若欲入阁,弟当荐之。”

    “非也非也。”萧良有连连摆手,道:“我本碌碌之辈,寸功未立,焉敢觊觎辅臣之位?我问此事,乃是觉得此事在时间上颇为蹊跷……王、梁二公年后去位,日新定为首辅,这自是大喜之事。只是如此一来,平倭之战可怎么办?此前不是说还要继续打吗?”

    萧良有来问此事,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心有疑虑。高务实知道这肯定是实学派内部很多京官共同的疑惑,萧良有前来大概率只是做个代表。

    高务实皱眉叹道:“眼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嫡子出生,国本之争即将告终。我料太子册封一旦事毕,恐怕就是王、梁二公请辞之时。然而,又闻甘肃有察哈尔寇边之变,朝廷军力恐怕不得不往西疆转移,对倭作战之事怕是难以继续了……”

    “然则朝鲜内附之后便是我朝疆土,其与倭国仅隔一水,若不能继续登岛讨平,日后岂非永远要在朝鲜派驻大军?”萧良有眉头大皱:“有道是除恶务尽,这平倭之战原本大胜可期,最终难道却只能半途而废?”

    虽然萧良有是自己人,但对于这件事高务实却不好把话说得过于透彻,只能安慰道:“这一点汉中兄倒不必太忧心,倭寇主力在朝鲜折损大半,逃回本土的不过十之一二,本也不足为惧。

    至于平倭之战后续……即便朝廷大军不再追杀上岛,北洋海贸同盟也能将之分化瓦解、逐个击破,使其不为中国忧也。”

    北洋海贸同盟的实力自然是不必怀疑的,但以往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实力主要是指海上实力,现在看高务实的意思却是不仅海上,就算上岸进攻倭国“朝廷”也没什么难度,萧良有难免有些惊讶。

    对于北洋海贸同盟的实力惊讶过后,萧良有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迟疑道:“那倭国今后怎么办?”

    高务实知道他的意思,但这个问题就算高务实不想明说也不能不说,只好道:“目前来看,恐怕只能效安南故事。”

    萧良有看来有些担心,叹了口气道:“日新,有些话我说来你或许不喜,但你我毕竟同年旧友,不说却又不义。

    你是否想过,安南在南,倭国在东,若此两国都为你所掌控……即便皇上英睿,难保无人以此蒙蔽圣聪,届时你当作何解释?”

    高务实作为一个“算计过甚”之人,一贯都是理智压倒感性的,但此刻却着实有些感动,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和他谈论这种危险——要知道,提出这个问题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本身都显得有些怀疑他高务实的忠诚,或者怀疑皇帝是否英明,寻常人怎么可能会问?

    高务实知道萧良有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他真的很关心自己,自己虽然能找出各种理由、借口来搪塞,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日本岛国也,地狭而民众,天然对大陆有着异乎寻常之渴望。日本文化虽受我中华之影响,却又有其独特的一面。中华教之以礼而其学之难全,难改其本性之恶,这便使得此国之民往往一身两性——要么自卑,要么狂妄;要么示人以礼,要么示人以暴。”

    高务实忽然说了这么一段,让萧良有不免错愕,但高务实不以为意,继续道:“作为日本文化最古老、最原始的组成部分,神道以及神明崇拜,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日本的民族性格之中。

    无论是天皇政治时代还是幕府时代,这种非理性的、宗教式的崇拜从未被统治者所抛弃,反而逐渐改造和强化为日本中心主义的核心内涵。因此在日本人心中,天皇家族是天照降下的神孙后裔,而日本作为独一无二的神国,只有天皇家族的伟人们才能统治。

    这种宗教式的崇拜也逐渐渗透到日本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日本民族的内在关系模式——将一切权威视为神,并且对神无条件地付出绝对的尊敬、顺从与忠诚,而神则可以随意地处置和决定他们的一切。

    然而在森严的阶级制度的压迫下,这种关系模式逐渐从一个具体的、自愿的崇拜,变成一种普适的、强制的潜规则和社会要求:你的上级就是权威。

    无论这个上级是谁,才学人品如何,无论你对这个上级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只要在你们的关系之中他构成你的上级,那么你就必须对这个上级,也就是权威抱有绝对的尊敬与顺从。

    于是日本长期处于一种极度不平等的等级制度中,庶民需要对上等阶层为仆做马、绝对顺从,而上等阶层却可以对庶民生杀予夺。

    同时,日本物产贵乏,自然环境恶劣,生产能力长期低下,无论是生活水平、民众素养还是政治制度,都难以达到较高的程度。在氏族制度之下,暴力就是唯一的真理,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因此,日本对武士和暴力有着极大的崇拜。

    神明崇拜与强者崇拜,衍生出来的却是绝对服从与暴力至上,这种两种极其矛盾的行为模式构成了日本最根本的民族性格,并且产生了三种基本的外在行为模式:

    其一,对于实力远超自身的强者和权威,日本人会表现出狂热的、宗教式的崇拜,甚至展现出类似于奴性的百依百顺与绝对服从;

    其二,对于实力与自己相近的、或者是觉得未来可以超越的强者和权威,日本人则展现出极大的野心、狂妄和自负。他们会不顾恩义,没有底线,一旦有机会便会立刻噬主,这便是白眼狼心性;

    其三,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或者事物,日本人野蛮、暴虐的病态性格则会立马显露无疑。在他们的观念和经验里,神可以随意地处置和决定弱者与下级的一切。

    因此,面对弱者,他们会将自己带入到神的位置,将曾经施加到自己身上的痛苦与内心压抑的暴力欲望,加倍地施加到弱者身上,毫无顾忌地、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真实情绪与想法。”

    虽然萧良有不知道高务实为何与自己剖析日本人的民族性,但他还是听得有些心惊,沉下脸道:“竟然如此危险?”

    高务实点头道:“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这便是日本人的特性。

    汉中兄知道,我府中有不少随嫁而来的降倭夷丁,这些人平时对我唯唯诺诺,无论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生怕稍稍惹我分毫,不少人都说这些人真是天生的好奴才……

    呵呵,但旁人恐怕并不知道,若我有朝一日落乱失势,这些人也绝不介意借我人头一用,来换他们的荣华富贵。”

    萧良有面色沉肃,眉头深皱,正要说话,却听见高务实继续道:“皇上因察哈尔寇边一事龙颜震怒,已经决定尽快整军西征,届时还要重开丝绸之路,复我汉唐雄风。

    皇上有此大志是我汉人之福,然则如此一来朝廷必无余力再维持一支庞大的水师。既无这等水师,要长期维持对日本的统治便不现实,因此海贸同盟不得不接过此任,以求于大唐之后再次让日本人知道中国才是‘神’,绝非他们能够挑衅和反抗的。

    为达成这一目的,杜绝其国将来再有觊觎之心,我岂能忧谗畏讥?至于皇上,我并不担心他会误解……当然,若皇上哪天真的心生疑窦,我辞官归家也就是了。”

    萧良有见状,知道今日的谈话也就只能如此了,遂点头道:“既然日新早有定议,良有也便放心了。”高务实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萧良有又道:“李山海代朝鲜王三请内附之事,礼部会马上拿出章程……呵呵,等过完年皇嫡子满月,恐怕又有得忙呢。”

    高务实露出笑容:“国本之争这么多年,若能于年后顺利结束,我想礼部恐怕才是最高兴的吧?”此言一出,二人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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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二)三请,三让,两诏

    诸事议论已毕,礼部自去知会李山海。李山海闻之并无不悦,反精神百倍,立刻与使团下属商议“三请”之礼。又与礼部合议,以免双方礼仪衔接有误。这番议论足足花了两日,然后朝鲜使团与礼部各自操演仪式一日,这才进入正式的“三请”之仪。

    如此三日之后,李山海以朝鲜王李昖之名上表奏曰:“……追朝鲜之本源,乃箕子之商封。凡历千年,不曾稍改华夏之风;虽经万载,何人可易游子之心?

    今我国久沐王化,向汉之心尤坚;深受君恩,投明之意愈切……乃请皇帝明悉小邦心意,略被仁恩于东隅,稍布威德于僻疆,准允内附,不胜感激涕零。臣等西拜神京,顿首念之。”

    下午,皇帝复文,谕敕曰:“朝鲜立国外邦久矣,虽有所念,然我太祖曾诏:‘朕本布衣,君位中国,抚诸夷于八极,各相安于彼此,他无肆侮于边陲,未尝妄兴于九伐。尔高丽天造东夷,地设险远。朕意,不司简生衅隙。’

    今朝鲜外患已平,王可好生休息,养民安邦,固国根本,虽外邦亦沐王风,何其必请内附焉?朕素知王忠诚,且赐织金纻丝衣及彩叚等有差。”

    此一请一让。

    次日,李山海再代朝鲜王李昖上表奏曰:“……朝鲜立国虽久,然沐王风亦久。观我朝鲜,本箕子商封之地,乐浪玄菟之郡。国家典章皆出华夏,礼仪学问尽同神州。昔日游离汉外,乃因中国内乱,固非本意;而今举国诚心,实念圣君之德……吾国心之一系,深望陛下垂怜。”

    下午,皇帝复文,谕敕曰:“尔国朝鲜之名为我太祖钦定,历十四王,二百余载,几与大明同。朕观王为臣忠敏,为君仁德,可安心守土,永为忠藩也。”

    此二请二让。

    又次日,李山海再代朝鲜王李昖上表奏曰:“……壬辰以来,八道沦丧,臣宁死天子之国,不肯死于贼手,不得已播迁义州。乃闻锦山郡前,列植长木,斩我国人头,无数列悬,腐坠护骨,而只挂头发,或有网巾者云,不胜痛愤……

    臣思癸甲年间,绵布一匹值米二升,一马价不过三四斗,饥民白昼屠剪相食。重以病疫,死者道路相枕,水口门外,积尸如山,比城高数丈……

    贼来之后,惨酷之祸,湖南独免,七路皆然,其中岭南之受祸,又甚于他道。……洛江之东,晋阳之南,无复烟火,冻馁既极,人亦相食,饿俘相被于道路,冤哭上彻于九宵。

    臣观黄海一路之民,久为贼所侵害,闻天兵之至,率多尽力供顿,或有以壶浆,斗饼迎候者。

    ……皇朝拯济小邦,恩实阁极,何同再造?为照小邦兵火之惨,前古所无,非皇朝如天之恩,不能保有今日。

    今小邦无以为报,臣唯捧堪舆户籍,携文武臣民,万拜顿首于阙前。乞天恩之泽被,求仁德之余荫。若仍不得陛下垂怜,此非上国之不悯,实因下臣之不德。臣惟去冠赤身,负荆请罪来叩御门……”

    下午,皇帝复文,谕敕曰:“王诚心内附,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朕以凉德,冲年嗣统,惟上帝之卷命孔殷,祖宗之基业至重,兢兢夙夜,惧不克堪……凡二十有六年矣。王三请内附,至以不德自责,朕不忍固辞,今勉为准允……

    朝鲜王李昖封恭顺王,于神京赐王府一座暂住,俟朝廷为之选地,再行之国。李山海劳顿千里,奉表内附,令暂守原官,委为内附经略……其余封赏恩赐皆另候明旨。钦此。”

    此三请三让。

    在这最后一请之中,李山海居然代朝鲜王李昖说“若仍不得陛下垂怜,此非上国之不悯,实因下臣之不德。臣惟去冠赤身,负荆请罪来叩御门”,这话说得可就真是够重了。

    这段话是说:如果皇帝仍然不准朝鲜内附,这不是上国没有怜悯之心,实在是我这个臣子品德低下之极。为消弭罪过,臣只能脱帽赤身,亲自来京师负荆请罪,叩拜在皇宫门口。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皇帝陛下自然只能勉从所请,接受朝鲜内附了。紧接着,皇帝就宣布了封赏,算是把事情敲定下来。

    事情到这一步,似乎应该就圆满了,但……其实不然。朝鲜都要内附了,那么这场仗就应该告一段落,因此朝廷还必须有其他配合措施。

    于是,另外两道诏书又先后宣布。

    第一道便是宣布战争胜利结束的平倭诏: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尹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

    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

    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俘虏,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母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

    平倭诏之外,又有一诏另予朝鲜王——啊,现在该说恭顺王了:

    “谕恭顺王李昖:比者倭奴平秀吉,肆为不道,怀狡焉启疆之心,以兵蹂躏尔邦,荡无宁宇。朕念王世共职贡,深用悯恻,故兹七年之中,日以此贼为事,始行薄伐,继示兼容,终加灵诛。盖不杀乃天之心,而用兵非予得己。

    安疆靖乱,宜取荡平,神恶凶盈,阴歼魁首,大师乘之,追奔逐北,鲸鲵戮尽,海隅载清,捷书来闻,忧劳始释。

    今王令陪臣奉表请附,贡献方物。具悉王怀德感恩之意,特降敕准允,另有奖励,仍赐彩币表里,就令陪臣赍去,以答忠诚,至可收领。

    先曾有人诬王引导倭寇,名称内附,实图中国。朕以心体亮,本无疑于王下。廷臣杂议,又有言王失国丧师,莫如改封王子。朕独排众议,兼发大军,助王平倭,想王能知悉朕意。

    惟念王虽还旧都,实同新造,振凋起敝,为力倍艰。倭虽遁归,族类尚在,生心再逞,亦未可知。

    朕本念经略阁臣高务实、平倭提督麻贵等振旅旋归,量当改遣重臣,分布偏师,为王戍守。王可咨求军略,共商善后,卧薪尝胆,无忘前耻,筚路蓝缕,大作永图,务材训农,厚树根本,吊死问孤,以振士卒。

    尚文虽美事,而专务儒缓亦非救乱之资。亡战必危,古之深戒。吾将士思归,挽输非便,行当尽撤。尔可亟图,务令倭闻声不敢复来,即来亦无复足虑。东海之表,屹如金汤,长垂襟卫之安,永奠藩维之厚。惟忠惟孝,缵绍前休,王其懋之懋之。

    然王选领议政李山海等,三请内附,大出朕意。彼等至再至三,朕不忍固辞,只得准允。如此朝鲜八道便为天朝州府,王则归京享安,另待之国。

    朝鲜之地,朕当派官教化,遣将戍守,以使东国新土永保太平。朝鲜旧臣,朕当尽用,往后之制,一如中国。钦哉,故谕。”

    三请三让之后,《平倭诏》与《谕恭顺王诏》连发,朝鲜内附一事才算彻底圆满。

    消息传出,大明京师一片载歌载舞,鞭炮齐鸣,舞狮舞龙。民间豪迈之情也冲霄而起,人人皆道大明天威于斯为盛。

    除了歌颂万历天子的中兴盛世,功勋盖世的平倭经略高务实也再一次被士林民间齐齐称颂,许多人甚至公开表达“不满”,认为朝廷应该尽快嘉赏平倭大功。

    四九城中,上至公府侯府、部衙院寺,下至茶楼酒肆、坊间街巷,一时之间似乎都在谈论高务实这平倭大功又该如何奖赏。

    绝大部分人认为,如此为忠藩存亡继绝,又反使藩国感恩报德前来内附,无论如何也当得上再晋显耀之爵。由于高务实已是侯爵,此所谓再晋,那自然也只能是晋爵国公了。

    另一些人则认为,高务实的侯爵可是文官之爵,倘若再晋文官之国公,考虑到他年仅三旬,这也未免太惊人了一些。因此他们认为,爵位暂不可晋,不如继续加衔,亦或再以中旨特命为首辅。

    然后就有人反对了,他们认为加衔倒是可以,毕竟高务实目前的加衔只是少傅。如今立此大功,无论是加衔少师,亦或更甚一步加衔太傅……甚至太师,那都未尝不可考虑。

    但是,所谓“中旨特命为首辅”就万万不可。这些人倒不是认为高务实配不上首辅之位,而是“中旨特命”绝不可为——中旨特命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只有廷推通不过而皇帝非要用之,才会搞出“中旨特命”来。

    这些人认为,以高务实如今的功勋和声望,如果现在要廷推首辅,难道还有人能找到理由反对他吗?那才真是咄咄怪事!只怕反对的人刚刚走出皇宫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对于这些坊间议论,高务实哪怕已经回府也是知道的,只是他这几天忙完这么老长的仪式早已累得不行,实在也懒得在意。

    再说,坊间议论到底只是坊间议论,他高务实的“赏赐”其实早就定下了嘛,就是等册封太子之后首辅、次辅致仕便接任首辅。这是之前已经商量好了的,什么晋爵、加衔之类,高务实也就懒得去想了。

    高务实此时的心思,已经分散到东、南、西三面。东边是如何兵不血刃地拿下日本;南面是高渊初次领军能否摆平阿拉干局面;西面是为了征服西域调集大军与物资。总之,他高某人现在位高权重,正事都快忙不过来了,晋爵加衔这种“闲事”根本没工夫多想。

    然而高务实不知道的是,他没工夫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想,或者说其他人也能不想。

    民间这股议论实在太强,偏巧朱翊钧因为想知道平倭大胜和朝鲜内附两件大喜之事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民望,早已下令东厂和锦衣卫全力打探并汇报京中议论,结果除了收到不少人对万历盛世的赞许之外,还有许多对于高务实的称颂,以及对高务实应该加官进爵的讨论。

    这让朱翊钧意识到,之前考虑的让高务实接任首辅似乎并不足以赏功。说到底,王家屏和梁梦龙致仕之后,本来就该轮到高务实继任首辅,这在外廷——甚至民间看来,都是个理所当然的事,哪里算得上酬功呢?

    这下倒好,皇帝也纠结了。晋爵?按照功劳来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是正如太后说的,高务实才三十多岁,如今就直接晋爵国公,那往后还有三十多年可怎么办?别到时候真的赏无可赏、封无可封,那可就麻烦了。

    加衔?加衔当然是可以的,但高务实现在的加衔已经是少傅,稍微挪一挪可以加个少师,但少师其实只比少傅好听一点,同样还是位列于“三孤”,不仅实际意义不大,反而还显得他这皇帝吝啬。

    再往上当然还有三公,但高务实是文臣封爵,现在又不在兵部,名义上不再掌兵,给他个太保显然不合理,那就只剩太师和太傅能给了。

    通俗来说,太师、太傅、太保,都是皇帝名义上的老师,当然现在不是老师也无所谓,早就成了虚衔嘛。至于差别,理论上太师兼文武,而太傅主文,太保主武,同时太师还另有一些独特之处,那就是因为其地位太高,一般不会加给活着的人。

    例外当然有,比如原历史上的张居正就曾经生前被授予太师(死后追夺,天启时平反),可惜现在没了。不过原历史上的张居正活受太师与现在的高务实还有点区别,因为张居正其实是唯一一个单纯以文官身份活受太师的,而高务实不仅是文官,他还是勋贵。

    如果说勋贵,那明朝就就有八个太师,按照王世贞《弇山堂别集》所考,分别是李善长、张辅、张懋、朱永、徐光祚、郭勋、朱希忠、张鹤龄。

    [注:王世贞是嘉隆万时期人,所以后来魏忠贤搞出来的魏良卿不算,此人是魏忠贤的侄儿,被魏忠贤捧到了国公。之所以也没算张居正,则是因为成书时张居正已经被死后清算。

    另外网上有说周廷儒是太师的,但《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六·奸臣》中记载:“延儒驻通州不敢战,惟与幕下客饮酒娱乐……论功,加太师,廕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延儒辞太师,许之。”所以他应该是辞掉了。]

    如此一来,这八位就有一个特点很明显:他们全都是勋贵。不过如果细看,那么其中唯李善长最为特别,因为他是唯一的文臣勋贵。

    嗯……正好和高务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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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平倭诏》只与历史原文有几个字改动,三请三让全是我自己写的,谕恭顺王诏有大概一半是历史原文,另一半我自己写的。因为有引用,所以这章4700字+,这里说明一下。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三)皇嫡子,黄疸,如圣丸

    李善长,又是李善长。高务实当初获封南宁候,就是“如李善长故事”,想不过这才不到十年过去,他居然又有一项接近李善长的地方了。

    不过话虽如此,朱翊钧还是明白太师眼下可不能给,否则高务实四旬不到便生授太师,那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晋爵国公算了,至少大明的国公爷还不止八个呢——余者先不论,光开国六国公、靖难八国公,这就十四个了。

    太师不能给,国公不可晋,太保不合适,想来想去朱翊钧也只好把目光锁定在太傅上。虽说大明朝的太傅同样很少,但毕竟太傅总没有太师那么敏感,在当前的情况下也只有太傅还算是个合适的酬功之赏了。

    如此次日一早,又有两道诏书下达。第一道诏书自然是平倭大胜之后的赏功,从内阁首辅王家屏开始,内阁六位阁臣个个有赏。

    只不过,其余人基本都是陪衬,只有高务实这位亲自领军出征的经略阁臣才能拿到最高的赏赐,所以这次他“特进左柱国太傅仍兼原官如故”,而今后他的官场全称就成“特进左柱国太傅兼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南宁候高务实”了。

    除了内阁,兵部、户部等中枢衙门、蓟辽总督、辽东巡抚以及天津等地一众文官,出征朝鲜的水陆各级将领也都一一封赏。由于名单太长,此处且先略过不提。

    第二道诏书则是任命和改任,这诏书也很长,只挑几个重要的说说。如高务实在天津时看重的张左治就由区区兵备道直升朝鲜巡抚,成为朝廷在朝鲜官员中的二号人物。

    既然有二号人物,那自然还有个一号人物。地方官员比巡抚还能高出一点的显然也只有总督——首任朝鲜总督不是外人,正是高拱门生、此前的辽东巡抚顾养谦。

    总督、巡抚都有了,显然也少不得总兵。首任朝鲜总兵是高务实举荐的,同样也是老熟人了——戚金。

    戚金出任朝鲜总兵官实际上还是个破格提拔,因为他之前的职务其实是沉阳游击将军,这一次直接出任总兵,那可是跳过了参将一级。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任命除了他本身的战功、高务实的举荐之外,还有戚继光的面子因素。

    朱翊钧和高务实早已经商量过了,等麻贵从朝鲜回来就要代替戚继光统领禁卫军,而戚继光在卸任禁卫军司令之后,也能更好的履行大明皇家军事学院院长职责。告别忙碌的领军工作之后,他说不定还能更好地总结一生的军事经验,为军事学院将来的持续发展打好基础。

    说起来,戚继光已经七十岁了,其统帅禁卫军的时间已经太长,早已超过了高务实当初设立禁卫军时所说连任不超过两届的规定。

    只是由于因为高务实的关系,戚继光在伐元之战中立下大功,总算是得了海宁伯的爵位,这样一来他才被特许延迟卸任。而从他的寿命而言,他更是比原历史上已经多活了十年。

    虽然说原历史上戚继光六十岁便离世主要是因为遭到严重的政治打压,心病因素可能远超身体问题。但是,正所谓人到七十古来稀,已经七十出头的戚继光也该卸下领兵重任,去一个清闲些的岗位发挥余热了。

    戚继光既然马上要交卸禁卫军大权,重用戚金自然也就不稀奇。

    不过朝廷虽然任命了这些职务,但朝鲜本地官员也要安排,比如李山海就被任命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屯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但是暂不履新。

    暂不履新是因为朝鲜官员恐怕对大明国内情况尚不了解,因此需要一个适应期。

    朝廷对此的安排是,无论现在授予何职,其职务上原有的那位大明官员都暂不离任,该衙或该地在此职务上实行“双官”。当然,双官归双官,实际管事的是那位大明官员,直到三年之后,原官方可离任,再由朝鲜官员顶上。

    不过也有一批朝鲜官员属于特例,他们虽然有了在国内的官职,但都暂不回大明国内就任,而是留在朝鲜辅左朝廷新派去的流官。

    比如说李山海,他是朝鲜领议政,乃是朝鲜文臣之首,因此得了巡抚之职。但圣旨命他先不去山东学习如何做巡抚,而是留在朝鲜辅左顾养谦与张左治。另外有一点很显然,留在朝鲜的朝鲜官员几乎都是北人党成员,以免在这个关键时刻还互相扯皮。

    总而言之,新老交替,无论是国内还是朝鲜新省,都需要时间来磨合。朱翊钧这道老长老长的圣旨就是要解决磨合问题。

    又升了官的高务实自然收到了很多祝贺,他虽然都一一回礼,但也尽量展示得低调一些。

    太傅固然是个稀罕加衔,但考虑到太子册封一事完成之后他还要继任首辅,自然不好现在就大张旗鼓庆贺什么的。

    如今这段时间,高务实必须把关注重点瞄准坤宁宫,严防有人图谋不轨。当然,与此同时也要关注皇嫡子的身体情况,毕竟这年头婴儿的夭折率是个大问题。

    为此,高务实还特意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都是后世比较简单的一些育儿手册级别的知识。这些东西虽然在后世很简单,但在此时而言还真和有些“习俗”不那么相同。

    搞定这些之后,高务实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回保姆,真是身心俱疲,回到府里都没精神去继续讨论什么日本、阿拉干之类的事情,直接回房休息了。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次日一早就有个坏消息来了:皇嫡子发现黄疸症状。

    黄疸只是一种很常见于新生儿的症状或者说体征,本身并非疾病,一般来说其实都可以自愈,因为这些黄疸大多都是生理性黄疸。不过话虽如此,也有不能自愈的,比如病理性黄疸通常就不能自愈,那就有些麻烦了。

    本来对于这种极其常见的症状,在大明这种时期一般是不管的,但皇嫡子的身份实在太过于特殊,由不得大伙儿不关心。

    高务实得知皇嫡子黄疸之后也立刻赶去皇宫了解情况,一问之下果不其然,症状就是目黄、身黄、小便黄。再一问,陈矩便说皇嫡子已经服下了“如圣丸”,请侯爷放心。

    侯爷本来倒没怎么不放心,听了这个完全没听过的“如圣丸”之后反而担心起来了。他心说这“如圣丸”的名字听起来有点神神叨叨,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明朝皇帝吃“丸”吃出事的可不少啊。

    不过这一次高务实倒是过虑了,陈矩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如圣丸”,他才在啧啧称奇的同时放下心来。

    原来这“如圣丸”可不是什么吹牛不打草稿的三无产品,这味药不仅有过无数临床试验,而且居然还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大明宗王研发出来的。

    由于陈矩也没法完全讲明白,于是叫了一位御医来和高务实讲解。原来这黄疸之症,在中医中被认为是由脾湿胃热、熏蒸肝胆、胆液不循常道,溢于肌肤所致。

    《外台秘要》卷四将黄疸列为九种:胃疸、心疸、肾疸、脾疸、肺疸、舌疸、肉疸、髓疸、肝疸。可见这么多种黄疸症,虽说有共同的特征,又各有各的特色。而《乾坤生意秘韫》中记载的如圣丸,就是治脾劳黄疸的良方。

    说到《乾坤生意秘韫》,就要说到朱元章的十七子宁王朱权。年轻时朱权多次会合诸王出塞作战,以善于谋略着称。后来燕王朱棣发动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见朱权掌管的大宁诸军十分剽悍,便设计将朱权控制,带往燕地。

    从此朱权的工作便成常为朱棣草拟檄文。朱棣夺得帝位后,为免猜忌,朱权终日韬光养晦,建造书斋一间,弹琴读书,渐成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皆精之大家,《乾坤生意秘韫》正是其作品之一。该书中包括了33类病症,219个临床验方,还有针灸11方,膏药11方。

    由此可见,如圣丸的来历还挺有看点。如圣,如圣人一样,可理解为没有瑕疵,非常好的一个丸剂。且看王爷如何用药:草血竭、羊膻草、桔梗、苍术各一两,甘草五钱。

    别看高务实的京华工匠学堂专设有医学系,其实他自己并不懂医术,只好求教御医这方子的道理。御医便解释说,前四味药均能散能行,有发散解表、行气行血的作用。多用治外感表症及气滞血淤等。中间三味药均性味苦,能清泄火热,多用治热症,火症,湿热蕴结等。

    御医又为高务实细数功效:草血竭,又称地锦草,性味辛散平和,可调气活血,清热解毒,利湿退黄等,民间有用地锦全草五、六钱,水煎服。治湿热黄疸之方;羊膻草,辛、苦,温,有小毒,祛风,化痰,消炎,活血;桔梗苦辛平,清热排脓;苍术辛、苦,温。燥湿健脾,祛风散寒;甘草调和诸药并清热解毒。

    由五味药之组成,能看出此方针对的情况,显然是脾胃之湿重于热。也难怪《辨证录》指出脾疸的另一个病因:由寒湿困脾,脾阳不振所致。而《金贵要略·黄疸病脉证并治》中说“黄家所得,从湿得之”的论断,显然是不折不扣治黄疸的指导方针。

    至于如圣丸如何制作与服用,这个也简单,捣成细末,先以陈醋二碗入锅,下皂矾四两,煎熬良久,下药末,再入白面,不论多少,和成一块,做成如小豆大的丸剂。

    虽然高务实其实依旧只是听得半明不白,但至少从御医的态度来看,这味如圣丸搞定黄疸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个人打赏了御医十两小额银票,放其离去。

    不过高务实不知道的是,他这边觉得黄疸不是大事,有如圣丸在足以搞定之时,也有人已经等候皇嫡子出黄疸多时了。

    正在此时,李文进恰好打着哈欠进了广进坊的密室。他一进门,就看到徐令久笑眯眯地起身相迎。

    “徐先生这么找急忙慌把咱家接过来,不知有何贵干呐?”李文进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大模大样地坐下问道。

    徐令久心中冷笑,从你李文进府上到我广进坊这儿,乘轿可是要半个时辰的,就算你是被人从床上拉下来,现在也早该清醒过来了。你这般装模作样,说到底还不是想要个高价么?哼,真是鼠目寸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不过他虽然心中鄙夷,面上却堆满了笑,施施然走到李文进身前坐下,歉然道:“打搅御马安眠,此乃在下的不是,在下先向御马道歉了。”

    李文进一摆手:“道歉却也不必,不过咱家想着,你徐先生也是大忙人,应该不会只是找咱家来叙叙旧吧?该不会是徐先生觉得咱家之前提供的消息有误?”

    “御马何等人也,提供的消息怎会有误?万无此理,万无此理。”徐令久笑呵呵地摆手道。

    “既然消息无误,徐先生找咱家来又是作何?”李文进依旧单刀直入,显然他认为自己在徐令久面前是有资格拿大的。

    徐令久笑容依旧:“御马可知,皇嫡子今日出黄疸,御医们已经决定以如圣丸为治?”

    “听说了,那又如何?”李文进大大咧咧道:“此药乃宁王所载,天家用了两百年,效果极佳。说起来,皇爷早年也吃过,甚至还是咱家亲自喂服的呢……怎么,难道徐先生认为有何不妥?”

    “自无不妥。”徐令久笑道,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取掉软木塞,倒出几颗药丸,问道:“请御马赏鉴,在下手中这如圣丸品相如何?”

    李文进有些莫名其妙,随手拿过一颗,看了看,闻了闻,一脸疑惑道:“不就是寻常如圣丸吗,有何稀奇?”

    徐令久笑道:“既然就是如圣丸,不知御马可有办法让皇嫡子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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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黄金周果然就导致我小区这边又有了外省来的阳性,我看了看行程,发现自己差点成了密接。昨晚晚饭之后接到孩子班级群的通知出去做核酸,大晚上凄风冷雨的把一家三口冻得差点感冒,换了几个核酸点才找到一个排队少于一百人的队伍,回来都快十一点,书自然也就码不成了。这章算是昨天的,今天的暂时告欠,容我日后找机会补上。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四)“成交!”

    “既然就是如圣丸,不知御马可有办法让皇嫡子服下?”

    徐令久此言一出,李文进立刻面色大变。他拿着如圣丸的手抖了一抖,差点把药丸掉落。

    随后他定了定神,捏着那颗药丸向徐令久展示了一下,口中道:“你让咱家将这颗药喂给皇嫡子吃下?好啊,不过……你先把它吃下去让咱家看看,如何?”说着便把手中那颗药丸递给徐令久。

    “哈哈哈哈。”徐令久大笑,然后便在李文进已经冷厉下来眼神注视下接过药丸,往口中一扔,喉头滚动,看来真吃了下去。

    但李文进明显不信,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故意问道:“徐先生这药口味如何?”

    徐令久笑了笑,道:“药便是药,自然是如圣丸的口味。”

    李文进轻哼一声,道:“若此丸如彼丸,皇嫡子本就要服用数日,太医院所出可矣,徐先生又何必这般殷切?”

    李文进此刻已经通过徐令久刚才开口说话看出其的确已经将那颗“如圣丸”生生吞服,可见这药应该是无毒的。然而如果从目的的角度而言,这药却一定是有问题的,否则你徐某人要换药作甚?

    “明人不说暗话,徐先生,你与幕后诸公既然要与咱家合作,自然也知道咱家对于银子几乎都是来者不拒的,不过咱家却也要有言在先……无论是何等买卖,咱家都必须知道其中究竟,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李文进盯着徐令久,依旧冷冷的道。

    徐令久则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扬了扬手中的瓷瓶,道:“御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此药与如圣丸一模一样,无论形状、色泽、气味、口感,均是毫无差别,并且也无毒性。

    当然,御马心有疑惑,在下也能理解,今日不妨说得更明白些:此药即便交到太医院去查验,亦或者让任何寻常人试药,都绝不会使人不适,更别说中毒。”

    李文进心思电转,同时下意识伸手又把那瓷瓶要来,倒出里面的如圣丸在手中仔细观察。

    他又是看又是闻,不仅捏了捏,甚至还把其中一颗用指甲切成两半再细看其中切面,仍然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然后他又想了想,终于发现徐令久刚才有句话很是可疑——“亦或者让任何寻常人试药”。

    为何徐令久非要指定服用对象是“寻常人”?难道寻常人服用无毒,但偏偏出黄疸的小儿反而不可服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颗药之中肯定还是添加了其他药物成分,否则怎么会改变药性,将本用于治疗黄疸的如圣丸变成偏偏出黄疸便不能服用的药物呢?只不过,显然这添加的成分并不需要很大剂量,而且很可能本身无色无味,这样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李文进忽然觉得此事背后牵连着的力量实在太大了,大到他这个常常自诩胆大包天的人都觉得有些背嵴生寒。新生儿出黄疸的几率的确是非常高的,但提前想到为新生儿准备一味看似常见却其实并不相同的药物用来害他,这就未免太过处心积虑了。

    只能说,推动这件阴谋的人,为了这件事一定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其计划不仅一环扣一环,而且真真假假难以辨识。

    他们之前先利用自己搞到坤宁宫的戍卫布防图、时间轮换表,这就是把自己拉上了贼船。等自己已经身陷其中,不可能撇清关系之后,他们再抛出另一项“合作”,把这特制的“如圣丸”送给皇嫡子服用,达成他们的目的。

    由于这瓶“如圣丸”事关重大,他们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所顾虑,因此早已计划好,将这药丸做得足够以假乱真,纵然太医院恐怕也检测不出什么问题来,于是大家的嫌疑就都被打消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将来东窗事发,由于最终查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即便皇嫡子夭折,恐怕也只会被当做一场意外,是天意如此,任何人都无需为此负责。

    唯一的问题就是……

    “徐先生,这瓶药如何咱家暂且不论,但咱家必须提醒你一点:你要知道,皇嫡子无论如何也是要叫咱家一声舅姥爷的。”

    “二十万两。”徐令久丝毫没有纠结,居然直接开口报价了。

    李文进心中一跳,但却哼哼一声,偏过头去,漠然道:“据咱家所知,宫里已经张罗着为皇太子册封大典准备物什了。”

    “二十五万两。”徐令久道。

    “咱家还听说,皇爷当初让高日新帮忙修了三大殿之后觉得十分满意,现在又盘算着让高日新再帮忙重修一下钟粹宫,以使数年后皇太子能有个单独居处,不必一直待在坤宁宫。”

    “三十万两。”徐令久又道。

    李文进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道:“咱家想起来了,皇贵妃娘娘昨日侍寝……”

    “三十五万两。”

    “对了,徐先生知不知道,仁圣太后近来凤体违和,这几日虽然仍不见好转,但每天都会去坤宁宫看看皇嫡子,而只要从坤宁宫出来,精神头就会特别好……”

    徐令久眼都不眨,道:“四十万两。”

    李文进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不少,搜肠刮肚地又想了想,终于道:“咱家又想起一件事来……”

    “李御马。”徐令久摇了摇头,摆手制止道:“这样吧,一口价,五十万两,不多说了可好?”

    “成交!”李文进一拍大腿:“这件事咱家就应下了——你确定这药真的查不出来?”

    徐令久露出自信的微笑:“若是能查出来,李御马您固然处境不妙,但在下和在下身后的诸公,难道不更是在劫难逃么?”

    “唔,倒也是这个道理。”李文进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药和如圣丸的确太像了,就算真的东窗事发,他也可以狡称自己的确是当如圣丸给皇嫡子服用的。以他的特殊身份,这么说没准真能摆脱嫌疑,最终大不了也就是个“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对于李文进来讲,只要死罪可免,“活罪”根本就不叫事,但凡阿姐李太后还好端端地在慈宁宫里,这活罪就顶多能有点象征意义,根本不会让他受多少苦。

    五十万两啊!这是什么概念?京师一头牛不过八两银子,而堂堂朝廷正一品官职的月俸折算完也不过六十余两。[注:但是多官多拿,以高务实为例,他就是太傅、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等职务都能各拿一份俸禄。当然,其中的大学士只有正五品,地位虽高但俸禄很低。]

    如果这种“小钱”对比没意思,那么看看京华两洋舰队的战舰可能就更明显一些:武装运输舰单艘造价5.5万两,二级巡洋舰单艘造价12万两,一级巡洋舰单艘造价16万两,三级战列舰单艘造价24万两……甚至京华目前最贵的战舰、二级战列舰的单艘造价也不过是35万两。

    五十万两,已经能造九艘武装运输舰了,可以直接组成一支海贸编队,火力甚至强大到在东洋、南洋99%的海域无需护航——除非两洋舰队要揍它。

    倘若再加上之前那二十万两,差不多能造十三艘武装运输舰。这个规模怎么说呢……如果现在开去日本,在朝鲜被打残了的日本水军估摸着都不敢迎战。

    为了收买李文进,江南财阀们居然砸了七十万两,足可见他们这次投入之巨大。如此巨大的投入,也说明他们这次是真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此时的高务实并不知道皇嫡子已经陷入危险之中,他现在要忙活的事情着实不少。三个战略方向有公有私暂且不提,这年关将近的户部又要清账,还要做明年的财政预算,收入和支出都要做,工作量十分巨大。

    虽说清账和做预算都不需要高务实亲力亲为,但收入方面他总要交代不少明年可能出现的变动,这就需要和下头的官员一个个合计。至于支出预算,那更是麻烦,要和各部院衙门一个个扯皮。

    任何衙门都希望自己的预算多一点、更多一点,而户部则是反过来,能少给一点是一点,以免到时候收入不如支出多,搞出赤字来了。

    大明朝的财政体系虽然经过高务实几轮改革,但显然也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那种水平,本质上还是以“量入为出”原则来搞的,因此对于赤字这种东西,那就和看见瘟神差不多,能避多远是多远。

    偏偏高务实管财政还和打仗有个共性,喜欢留足“预备队”,也就是尽量争取留下足够多的一笔灵活款项以备不时之需。这就让每年年末时候的户部总要和其他部衙打嘴仗,户部很多官员现在都在口才这项技能上进展神速,个个都能舌战群儒,而且还很有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这天他刚刚领着一些僚属与工部扯皮了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午饭饭点,正要暂时“休战”去填填肚子,忽然收到家丁送来的密报。

    打开来一看,高务实就不免皱起眉头。

    只见密报上写着一行字:御马于今晨再至广进坊,前后共一时二刻,出时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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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有点难写,一开始我查了好半天药方……后来想想万一写错了还不如不写,于是又废了1K+的稿,最后想着少点就少点吧。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五)政治事件

    消息自然是内务部送来的,高务实“阅后即焚”,顺手就把密信丢进暖炉烧掉了,然后便开始琢磨这条信息的价值。

    事实上,上一次李文进去广进坊之后的举动已经被掌握,高务实知道他调查过坤宁宫的卫戍情况。不过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高务实现在没法确定。

    对于李文进调查坤宁宫卫戍这件事,高务实重视但不忧虑,坤宁宫除了摆在台面上的明、暗两套卫兵体系之外,高务实并非就没有其他安排。

    后世不少影视剧里喜欢把东厂大珰们刻画成各种各样的武林高手,这当然是小说家言或者艺术加工,不过武侠小说级别的武林高手虽然没有,但武术高手的确还是有的。在确定王安可以信任之后,东厂已经调动了一些内廷中的武术高手悄然进入坤宁宫当值。

    说到武术高手,可能需要多说两句以避免误会。高务实这辈子见过的武术高手不少,其中着名人物就有戚继光、马芳、刘显、刘綎、脱脱恰台吉等人。

    如果要放宽一点说,那他家里的妻妾如黄止汀、刘馨、成田甲斐,也都是练家子出身。这么说吧,她们三个随便一人,近战拿下他这位战无不胜的南宁候,可能都只需要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能办到。

    然而武术在高务实来看,更多的是靠较好的身体素质和精熟的格斗技巧综合而成,而不是小说家那玄而又玄的所谓内力。

    关于武术的本质,他还认真问过黄止汀和刘馨——她们两人都教过高渊武术。黄止汀的回答和他的看法非常类似,她回答说:“武功无非是力量与技巧之结合,不同的人各有合适自己的技巧来进行练习。”

    刘馨的回答则更加现代,她说:“你可以理解为武术就是通过无数次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然后又通过无数次实战,让这种肌肉记忆达到条件反射的程度。”

    她又进一步给高务实解释,以她和兄长刘綎来举例,说她从小练习的武术就以闪躲和抓住敌方破绽来进行快速突破为主。她练习最多的攻击动作是刺,讲究一个一击必杀,要避免与人拼刀,也要避免久战不下,导致自身气力不济;

    而刘綎则不然,甚至可以说恰好相反。刘綎属于天生神力的那种,主要练习的技巧就是强攻对方避无可避的要害,逼迫对方硬接他的招式,从而只能与他比拼力气——那基本上就成了刘綎的单方面虐杀。

    其实说起来,“俞龙戚虎”才是嘉隆万时代真正的武术大家,可惜高务实没见过俞大猷,与戚继光交情虽深,却又几乎没有讨论过武术。

    也不能说戚继光没和他讨论过武术,军中的武术实际上是简单讨论过的。比如戚继光当初就和他说过,军中习武切忌不可花哨,不求招式繁多,只将战阵上最常见、最实用的招数教给士兵,前后不超过七招。

    七招这还是步兵,骑兵就更少了,全部加在一块儿不超过五招。至于训练,就是把这几招练熟、练精,面对相应的情况时能不假思索地用这几招中合适的招数去应付。按照戚继光所言,所谓武艺,在军中达到这个标准的就是精锐了。

    以上种种,可以印证高务实前世小时候看小说的一个疑惑:到底多精妙的招式才能让一个刚从图画中学到此招的“少侠”立刻就天下无敌了?

    闹了半天,这种事根本不存在。与其相信这种神奇招式,还不如相信那句“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要不是皇宫之中不准配备火器,高务实恨不得让坤宁宫的可靠内宦人手一把燧发短铳,那恐怕比武术高手更靠谱。

    既然安排了后手,高务实自然有恃无恐,除了继续派人监视李文进的一举一动,广进坊本身也是内务部的关注重点。不过除此之外,高务实的确就没太在意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了。

    按照他之前的预料,大抵后续的发展就该是某些内宦甚至净军士卒被人收买,趁着坤宁宫卫戍净军换防的空档,身怀短刀短剑之类的兵器潜入宫中意图行刺,结果被东厂的暗桩当场制服,人赃俱获。

    不得不说,王大臣桉之类的事情给了高务实一种心理定势,认为万历时期的不少大桉要桉都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可笑,实在不值得太费心机,随便安排安排就给人安排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心态膨胀吧。

    不过,刚才这条消息却给高务实提了个醒——如果他们之前把事情都已经商量好了,那现在又没有“行刺成功”的好消息,李文进再去广进坊是干嘛?

    高务实有点吃不准了,只能下令再探再报,并且要求把所探知的一切消息事无巨细报告过来。

    趁着这个当口,高务实草草用过午饭,又签了几份户部的部覆(公文回复),终于再次收到内务部的详细消息。

    这次消息,内务部不负厚望带来了几个细节:第一个细节,李文进不是主动去广进坊的,而是有人去他府上请他前往的。内务部已经将请李文进的人监控起来,随时等候命令看是否要进一步对其进行控制。

    第二个细节,刑科给事中钱梦皋于昨晚去过广进坊,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位身上依稀有股药味的老者,看起来像是某位医家。

    这位新出现的老者还有个特点,他操着一口明显带有江南口音的官话。之所以这一点会被发现,是因为他进了广进坊之后,恰好一位输红眼的赌客正气得砸了个茶壶,那茶壶里沸腾的茶水溅到这老者身上,疼得他大声呵斥了那赌客几句。

    内务部能拿到这个消息并不奇怪,毕竟安排几个赌客之类的人物去广进坊这样的赌场,对于京华而言实在太简单了。高务实名下的生意天南地北到处都有,安排几个天南地北的“行商之人”去赌场消遣,任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个细节,钱梦皋在昨晚进入广进坊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自己家中,然而那位老者却没有跟他一起出现。现在内务部可以断定,这位老者是留在了广进坊中,迄今未曾再次外出。

    第四个细节,内务部联合明联储及京华银行北京分行调查发现,仅近一个月以来,京华北京分行就经手了开户行位于江南地区的一些客户高达一百四十余万两库平银的银票结算业务。

    说得简单点,就是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有江南客户在京华银行北京分行密集进行资金活动——所谓资金活动,可以分很多种,存、取、转账、合并账户等等都是算的。

    根据高务实的了解,这是一个不太常见的现象。京华银行北京分行的确是京华体系内最大的分行,每年在该行发生的资金活动高达数千万两库平银的级别(注意,这不是指盈利),但很显然的一点是,这种资金活动是以北洋海贸同盟体系为核心,加上整个京师大多数官员、富商的资金活动为主体,而来自江南地区的资金活动则相对是比较少的。

    江南地区的资金活动一般分布在长江下游的五大分行,即南京分行、苏州分行、扬州分行、杭州分行和宁波分行。

    这五处地方本身也是大明商业活动特别繁荣的地方,即便京华与江南本地财阀之间一直有不少明争暗斗,但在当地的银行业务仍然开展得很是不错,吸引了大量储户,也放出去许多贷款,不仅盈利能力相当可观,也反过来又促进了当地商业的进一步繁荣。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并没有很特别的商界大事发生,江南地区的资金活动怎么会在京师开展得如此密集?是哪位或者哪些江南财阀在京师如此大手笔的调动资金?他或者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任何军事问题的根源都是政治问题,任何政治问题的根源都是经济问题。既然京华银行发现了如此异常的情况,高务实不调查一下是不可能心里踏实的。

    京华银行的确有内部规定不对外透露客户信息,但是这种做法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并没有法律效力,而只是一种商业自律。何况“不对外透露”只是“不对外”,又不是说京华银行自身都不能去查看。事到如今,高务实自然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下令调查这些资金背后的持有方,同时也要求银行方面尽量搞清楚这些钱可能是用来做什么。

    四个细节,四处疑点。高务实已经几乎可以肯定,事情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只是,现在疑点虽多,自己能做的应对却总是很被动,只能等着对方先出招,似乎找不到可以主动作为的地方,这让高务实很是不爽。

    目前来说,高务实除了对一些人物保持监视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紧李文进这个关键人物。不仅在他位于宫外的宅邸要保持监视,而且尤其需要注意他在入宫之后的情况。

    比如说陈矩、王安、刘平三人就都收到过高务实的指示,一旦李文进进入皇宫,就必须在他身边派人盯着。而一旦他去往坤宁宫,那更是要让全坤宁宫的“三道防线”都紧急进入“备战”状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尽一切努力限制李文进的活动,绝不能让他搞出什么妖蛾子。

    关于京华银行中这批巨额资金流动的事,到了高务实下班回府才总算略有眉目。明联储主席、京华银行总裁高国彦亲自来到南宁侯府向堂弟高务实汇报情况。

    “日新,这些钱款的来源大致上已经被锁定了,主要出自扬州、苏州、杭州三地的财阀巨富,其中绝大部分钱款所有者都有相当强大的政治背景。”高国彦神情十分严肃的报告道。

    “有多强大?”高务实问道。

    “远则华亭徐家,近则长洲申家、太仓王家、绍兴朱家、新昌潘家等等,尽在其中。”

    “绍兴朱家是指朱金庭?新昌潘家……难不成是潘水廉?”高务实皱眉问道。

    “是,这两家都参与其中,前者在此番资金流动中占约八万两,后者有约六万两。”

    朱金庭是朱庚,潘水廉是潘成,金庭、水廉都是他们的号。其中朱庚是在任大臣,现在为礼部左侍郎;潘成则早已退休,并且目前没有子嗣在朝为官,倒是有个孙儿叫潘志省,字以鲁,以善画闻名于世。此人擅长水墨花卉,并工兰竹,在江南地区尤享盛名,算是风流才子类型的人物。

    至于华亭徐家,那是徐阶家族,当然现在徐阶早已离世十五六年了,他三个儿子都有荫官,却没有哪一个手握实权。

    一个比较成器的孙儿是徐元春,乃是万历二年的进士。此人万历十一年便做到了太常寺卿——不过至今仍在此职,简直成了钉子户。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常寺相对来说是个没什么实权的衙门,其主管的事各种祭祀、礼乐。由于朱翊钧这皇帝懒得很,很多祭祀都不亲自去,只是让一干勋贵轮流代祭,所以祭祀工作也不受朝廷重视。

    又加上高务实人如其名,非常“务实”,对于祭祀这一块的拨款比较苛刻,导致太常寺每年过手的银子很有限,就算捞钱都没什么门路,因此也没什么人觊觎他这个太常寺卿的职务。

    不过即便如此,太常寺卿到底还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加上徐阶当年也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老首辅,所以徐家的政治地位还是得以保全,尤其在江南士林依旧享有不一般的声望。

    至于申时行、王锡爵这二位就不必介绍了,人家下台也还没几年呢,茶还凉不了那么快。

    不过高务实还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算这几家每家七八万两银子,也远远达不到一百四十余万两资金活动的规模才对。

    一问之下,高国彦的神情越发严肃了,道:“问题就出在这儿,明面上是这几家人为主,但麻烦在于附从他们的家族太多了。”

    “有多少?”高务实皱眉问道。

    高国彦道:“扬州四十二家,苏州七十五家,杭州五十三家。这些附从者汇入的资金多寡不定,多则万两,少则数百两或千两左右,单独来看并不显眼。可是我们经过分析发现,这些家族几乎都是士林家族,很少有单纯的商人家族。”

    他此言一出,高务实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这的确是一次政治事件,甚至与经济利益的关系都不算特别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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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是补昨天的。话说这几章有点难写,前前后后会影响不少剧情,于是我看了一眼大纲……大纲里只有两句话,泪奔了,焯。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六)诡异

    一次政治事件,牵涉到了在朝在野多位高官或前高官,而且其中并没有太多单纯的“豪商地主”参与,附从其所为的大多数都是士林家族,那么这件事就不能不引起高务实的高度关注了。

    高务实知道,如此现象之所以会发生,本身就意味着朝政的失序,使得某种矛盾已经激化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朝政失序,这四个字在如今的大明看起来实在不应该出现,毕竟即便是实学派的反对者们也承认当今之世乃是“万历中兴”。

    看看这个万历朝吧:

    对外,它战无不胜,封蒙右、复安南、败缅甸、驱残元、靖辽东、逐倭寇、纳朝鲜,诚可谓四夷宾服,八面威风;

    对内,它整顿制度,设海关、纾驿路、整兵工、练禁军、清田亩、征商税、开藩禁,好一个安居乐业,府库盈余。

    这样一个中兴盛世,怎么会“朝政失序”呢?根本没有道理呀。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至少江南士林对于眼下的朝政异常不满是显而易见的,这就不得不让高务实认为必须搞清其中缘故,才能对症下药了。

    那么第一个大问题就摆在眼前:江南士林为何对当前的朝政异常不满?

    按照高务实以往的思想来说,他对所谓的江南财阀一直怀有很大的恶感,认为原历史上明亡的原因虽多,但江南财阀集团不肯为国家稍稍出力一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来清末时梁启超将之总结成为更加着名的那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高务实对这个观点是极其认可的,所以他历来对所谓“明末江南财阀”,以及一段时间里人人喊打的“江南财阀代理人”东林党充满了不屑,同时又异常警惕。

    基于这样的原因,由高务实一手打造的京华集团,乃至于可被看做北方商业大联盟的北洋海贸同盟,对于江南地区的大豪商、大地主们一直颇为排斥。

    在政治上,高务实通过“我先自己交税做表率,然后要求你们也必须交税”的办法,花了至少十余年时间,终于开始在江南地区将商税的征收推广开来,为财政窘迫的朝廷开辟了一个巨大的财源,反过来又依此力量推行其他改革,成果斐然。

    但是很显然,高务实从头到尾都根本没有考虑过“江南财阀”们对此有什么想法。他们赞成也好,反对也罢,亦或者随大流、无动于衷,都不在高务实的考虑范围之内——我只要收税,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在商业上,海贸同盟对“江南财阀集团”的态度也是不屑为伍,以至于海贸同盟从未接受任何一家江南富商的入股,最高的合作也不过就是允许江南富商们的海船在缴纳足够的护航银之后享受海贸同盟的护航。

    简单的说就是双方泾渭分明,海贸同盟最多只赚点护航业务的收益,坚决不和江南富商“同流合污”。

    而与此相比,海贸同盟却愿意接受南京的开国系勋贵入股,只不过不给“原始股”,不给同盟内按照原始股比而获得的决策权,相应的分红却是一分银子都不少的。

    [注:此处不要生套现代股份制。海贸同盟的决策权全部按照“原始股比”来获得,但由于高务实处于原始股比的绝对控股,事实上垄断决策权。不过勋贵们占比也有约三成,所以虽无决策权,却也有不弱的发言权。]

    这样一来,海贸同盟的利益自成一派,江南富商一分银子都分不到,而海贸同盟的护航银他们却不得不交,这里就会让他们很不满意。

    与此同时,在外国的贸易、经营方面,由于海贸同盟有内部分工或者说分配,所以内部不会形成内卷式的竞争,而可以一致对外——比如对江南富商,这就让江南富商的生意进行得比海贸同盟艰难很多,利润也被压制在一个相对较低的层次,再次引起不满。

    到了这个时候,海贸同盟系和非海贸同盟系就自然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圈层,相互之间看不对眼,矛盾也就此产生。

    然而事情诡异就诡异在此,按理说既然非海贸同盟系都是敌视海贸同盟系的,那么为什么这次可能在搞某种阴谋的势力却仅仅只是士林家族而没有单纯的豪商家族呢?

    诚然,这年代的士林家族大部分都比较有钱,哪怕是一家刚刚出现进士老爷的家族,甚至更低一点只是举人老爷的家族,那也能很快致富。

    然而从“携手对抗海贸同盟”的角度来说,家中有没有进士老爷、举人老爷,似乎也不应该影响这一共同目的才对吧?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单纯的富商家族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呢?反过来也可以问:士林富豪家族为什么就非要跳出来和他高务实这个海贸同盟的掌舵者唱反调呢?

    高务实仔细琢磨了片刻,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因为士林富商与寻常富商的利益虽有共同之处,也必有不同之处。

    或许在当前的情况下,寻常富商认为自己的利益虽然被受到了影响,但考虑到海贸同盟的强大不是他们能撼动的,与之对抗的危险太大,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他们根本不能承受,因此最终选择了放弃——当然,也可能只是选择了暂时的观望,今后如何尚未可知。

    而士林豪族则不同,他们的利益受到严重影响,而同时他们又认为自己在政治上尚有反抗的力量,因此便敢于站出来挑战,同时还可能希望借此给那些寻常富商做出表率,有利于争取后者的支持。

    思路便是这么个思路,未反抗的不代表不想反抗,只是力有不逮且担心失败后被清算;反抗的跳出来反抗,同时还希望以此行动激励更多人加入反抗。

    那么,问题就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士林豪族认为非反抗不可?

    这件事明显是由皇嫡子出生而引发的,所以直接原因不必再问,就是皇嫡子出生。皇嫡子出生所带来的变化,毫无疑问就是国本之争即将落下帷幕。拥有嫡子身份的他只要不夭折,必然将成为太子殿下,一旦册封完成,国本就此告定。

    然后呢?然后心学派对皇长子朱常洛进行的前期投资就打了水漂,而因为高务实的坚持,始终选择等候皇后娘娘产子的实学派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举成为太子殿下的朝堂基本盘。

    是的,这些都没错,可是……那又如何?

    没错,假设事情就沿着这样的走向发展,以上这些大概率都会成为现实。然而正如最后所问的:那又如何?

    太子是储君,但太子并无实权。而大明朝虽然没有废太子的习惯,可太子能不能最终做到皇帝,也要看父子俩谁活得过谁——朱元章不就比朱标更能活么?

    [注:废太子问题,朱见深是个例外。他本是英宗的太子,父皇被瓦剌俘虏之后,景帝继位,他才两三岁。两年后景帝得子,他不过四、五岁,便被废了,身边只有一个万贞儿照顾他。

    后来英宗回朝,但被软禁,也管不了他,他还是很危险,直到英宗复辟,他才再次被立。简单来说,他是明朝唯一有过被废经历的太子。]

    说到寿命,这里又还有另一个问题:当今天子冲年继位,如今不过三十有六,而投资太子殿下成功要想收到回报,那得是今上龙驭宾天之后的事啊……您难道知道那是多久之后吗?

    当然,后世经常有人调侃明朝皇帝的寿命偏短,这倒也是个事实:朱元章活了71岁、惠宗朱允炆失踪、成祖朱棣活了65岁、仁宗朱高炽活了48岁、宣宗朱瞻基活了38岁、英宗朱祁镇活了38岁、代宗朱祁玉活了30岁、宪宗朱见深活了41岁、孝宗朱右樘活了36岁、武宗朱厚照活了31岁、世宗朱厚熜活了60岁、穆宗朱载坖活了36岁、神宗朱翊钧活了58岁、光宗朱常洛活了39岁、熹宗朱由校活了23岁、思宗朱由检活了34岁。

    由此可见,大多数明朝皇帝都只活到了三四十岁,超过50岁的只有太祖朱元章、成祖朱棣、世宗朱厚熜和神宗朱翊钧四位。

    除去失踪的朱允炆和上吊的朱由检,其余十四位皇帝的平均寿命只有43.8岁。而后世有好事之人就拿鞑清的历代皇帝做对比,发现太祖努尔哈赤活了68岁、太宗皇太极活了52岁、世祖福临活了24岁、圣祖玄烨活了69岁、世宗胤禛活了58岁、高宗弘历活了89岁、仁宗颙琰活了61岁、宣宗旻宁活了69岁,文宗奕詝活了31岁、穆宗载淳载淳活了19岁、德宗载湉活了38岁、溥仪活了61岁。

    于是除了顺治帝福临、咸丰帝奕詝、同治帝载淳和光绪帝载湉没有活到40岁外,其余八个皇帝都超过了50岁,十二个皇帝的平均寿命达到了53.25岁。

    有人说,这是因为明朝时期由于紫禁城是新建的,红色的城墙都是朱砂红,而朱砂的主要成分是有毒的硫化汞,明朝皇帝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十分不利于身体健康,因此很多都早逝。而到了鞑清,紫禁城已经建好几百年了,对人体已经没什么危害了,于是皇帝普遍长寿。

    这也许是个原因,不过还要看到一件事,朱元章和朱棣都算高寿,明朝皇帝短命是从朱高炽开始的。

    朱高炽是一个喜静厌动、体态肥胖、行动不便的大胖子,一直身体羸弱,后世很多分析都认为他这是患病导致。所以,很有可能是他将某些遗传病传给了后世子孙,导致后代很多皇帝都英年早逝。

    不过不管怎么说,实际上明朝皇帝的平均寿命在中国历代皇朝中并不算短,这个很容易考证对比,盘点一下中国其他正统王朝皇帝的平均寿命就会发现:秦朝37岁、西汉39岁、东汉29岁、西晋37岁、隋朝43岁(算上了隋恭帝杨侑)、唐朝44岁、北宋47岁、南宋47岁、元朝33岁。

    好家伙,不算明之后的鞑清,皇帝平均寿命超过明朝的居然就只有唐朝和两宋了。可见皇帝虽然人人想当,但这把龙椅也可能有毒……

    言归正传,虽然明朝皇帝平均寿命不算高,但明朝人本身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很强烈的感受,尤其是在嘉靖帝活了六十岁之后,朝廷内外也没有谁觉得“皇帝不长寿”是个必然现象,大家虽然很少去思考这件事,但心里还是默认这与皇帝的生活习惯关系更大。

    朱元章和朱棣都是马上皇帝,身体倍棒,活得久不奇怪。从朱高炽开始,一连出了七个皇帝都只活了三四十岁,本来要陷入短寿怪圈,但嘉靖帝打破了“常规”。

    虽然大家不会认同嘉靖活得久是因为“修道”,但一般认为他是因为权谋玩得好,放权不管俗事的时间多,避免了很多烦心事。

    先帝隆庆被很多人私下认为崩于好色无度,而今上却更像他皇爷爷嘉靖——只管大事,小事放权。所以,凭什么赌今上也会早逝?倘若今上不会早逝,那么皇太子继位可就遥遥无期了。

    一件遥遥无期的“坏事”,轮得到如今正在朝堂的阁老、大员们着急吗?轮得到已经退休致仕的前大臣们着急吗?显然不应该啊!

    高务实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说不通,感觉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一帮士林家族,某种程度上的“官宦世家”,他们做事即便不说一定要符合道义,至少也必定是符合逻辑、符合利益的,怎么可能做出一件如此没理由的事来?何况这件事搞不好还有巨大的政治风险,乃至道义风险?

    这其中一定有我没能掌握的玄机,必须尽早发现,否则必有大患!

    怀着沉重的心情,高务实极少见地提前下班出了户部,让轿夫送他回府。一回到府里,他便把黄止汀、刘馨和高陌、高国彦、高杞等人找来,准备好好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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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七)底色

    由于年关马上到了,南宁侯府这些天已经很是忙碌。除了打扫清理、张灯结彩之外,无数的礼单礼品需要清点,也有同样多到离谱的礼物需要发出。

    以高务实的出身和如今的地位,再加上他还在许多地方任职、经略,收到的礼物自然五花八门。

    东有叶赫部送来的三十六颗无暇纯黑大东珠、哈达部送来的一车鹿茸、乌拉部送来的九张完整虎皮、建州左右两部送来的两车人参,甚至还有前朝鲜王、现恭顺王李昖提前算好时间送来的十二生肖红玉摆件。

    南有暹罗送来十八罗汉象牙镶金腰佩、安南送来的儒门十哲沉香木凋、南掌送来的灵芝一车、缅甸送来的翡翠三世大玉佛、柬埔寨送来的黑檀木家具二十大车,以及“旧港宣慰司”送来的燕窝、海参、鱼翅、巴迪布十车等。

    北有把汉那吉与钟金哈屯送来的乌珠穆沁上等种马一百匹,各首领也大多送送来宝弓、宝马、宝鞍等物,鄂尔多斯太虎罕同、尹勒都齐等人也没别的特产可以送,照样是送了种马一百匹。

    只有额尔德木图送来的礼物比较特别,他或许觉得老师喜欢各种矿物,因此送来了一些他自己不认识、高务实也不认识的澹青色透明石头。后来经刘馨指点才知道那是天青石,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实在用不着,只能把玩把玩了。

    另外,刘馨估计这玩意很可能出自北海附近——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附近。此处如今还是外喀尔喀的领地,不过也人迹罕至,天知道额尔德木图怎么搞到的天青石。

    最寒碜的礼物恐怕要属西边,青海的火落赤送来了十斤冬虫夏草。这该怎么说呢?虫草虽然是珍贵药物,但对富甲天下的高务实而言反而不算什么。不过这也不好怪火落赤不尽心,毕竟这个时代的青海发展程度太低,除了虫草还能有啥?就算昆仑石,火落赤的人也不会开采,总不能凭运气去捡吧。

    以上这些还都是大明两京十三省之外的礼物,而国内就更多了,多到能单开一章列出表来,干脆不提也罢。

    所谓礼尚往来,收礼多自然回礼就多。秘书处这几天为了送礼和回礼连轴转,南宁侯府门外那叫一个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全是一车车的礼物进进出出。

    于是,高务实回到府中都差点不好意思开口召集秘书们开会。好在这些俗务并不需要刘馨亲自负责,她本人倒还清闲,见高务实面色沉重,主动问起了原因。

    当得知详情之后,刘馨立刻表示此事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开会商议,因此很快派人把应该与会的各位都找了来。此时高务实才发现,刘馨书房的桉头摆着好些西部地区的堪舆图。

    “哟,这是在提前准备西征作战计划了?”高务实问道。

    刘馨努了努嘴:“虽然朝廷到时候究竟会派哪位大员经略西征目前尚不知晓,但你既然点名让我兄长前往,又要我去领着额尔德木图将兵,那我总得提前做些功课吧?”

    反正等人开会也还需要一点时间,高务实便打算和刘馨聊聊西征问题,于是问道:“那么现在有什么心得了?”

    刘馨撇撇嘴道:“心得倒也谈不上,从你目前打算调动的兵力来看,无分就是兵分两路,一正一奇。南线沿着河湟旧地、丝绸古道而进,此可谓正兵;北线走草原,只要水草丰足,怎么走都行,此可谓奇兵。”

    她掠了掠头发,道:“北线这边,主要兵力肯定是土默特和鄂尔多斯的蒙古骑兵,他们搞西征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条进攻线路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这样一来,以我们京华火枪具装骑兵为主的火器化骑兵就可以搭个便车,既省去了找路的麻烦和危险,又可以顺便依靠他们的补给节省资源……”

    “且慢。”高务实打断道:“这一路京华骑兵虽然可以在路上吃蒙古人的补给,但不能白吃白喝。我们必须提前与把汉那吉、钟金哈屯、太虎罕同乃至于博硕克图、尹勒都齐等人说好,该付钱的付钱,该给物资的给物资。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此战之中不仅不能薅他们的羊毛,甚至还要让他们觉得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刘馨先是微微一怔,不过马上明白过来,笑道:“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是吧?”

    “不,我并没有‘将欲取之’。”高务实果断摇头道:“如果我有‘将欲取之’之意,那就意味着我始终将他们看做外人。

    但是你要知道,我的长远目标就是绝不把他们当做外人——我要的不是大汉族主义,我要的‘中华民族主义’,所以蒙古族在我眼里与汉族没有实质区别,无非是生活方式不大一样罢了。”

    刘馨叹了口气,无奈道:“要不是老高家的家谱明明白白,我都怀疑你是个蒙古人……这话说得实在很像是站在蒙古人立场上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有反对意见了。”高务实摇头道:“正因为我是汉人,我才能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这样说。

    汉人和蒙古人,或者说汉人和草原民族之间,已经打了几千年的仗,但火器时代已经来临,草原民族已经不可能取得战略优势。

    假设一下,双方依旧如过去一般长期敌对,彼此水火不容,将来必然是汉人要对草原民族进行一边倒屠杀和血洗。但我想问,这是有必要的吗?

    汉人是农耕文明,不是游牧文明,更不是海盗文明,屠杀和掠夺从来就不是农耕文明的底色。农耕文明的底色是通过规模化的生产获得收益,因此拥有最稳定的经济生产模式和社会建构,有利于社会文化的世代传承。

    游牧文明和海盗文明则不同,前者的生产力严重不足,一旦天气转冷就只能四处掠夺来维持生存;后者生产力介于农耕与游牧之间,因此需要海洋作为便捷的物资交易通道来达成生产与消耗的平衡。

    游牧文明鼎盛时期,也就是蒙古人建立超级帝国的时期,他们发现自己几乎能打败所有的对手,从此成为‘人上人’,因此他们不断扩张,直到崩溃;

    海盗文明则是在被奥斯曼帝国中断了与东方的贸易后,不得不开辟新航路来维持生产与消耗的平衡,于是通过海洋到处寻找通往东方的道路。

    然而他们的运气或者说‘气运’恰好到了,他们先是发现了美洲与非洲比他们的文明程度更低,因此将两地当做了他们的原材料和劳动力来源地,通过掠夺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

    又因为镇压的需要和海盗文明内部对利益的激烈争夺,使得他们内部长期处于战争之中,反过来推动了科技尤其是军事科技的进步,最终使得他们以强横的武力横霸天下数百年。

    后世的西方人常常用各种所谓的‘先进’、‘文明’来给自己的祖先洗白,其实从文明的角度而言,海盗文明从根子上来说就是掠夺式的文明,他们最习惯的做法永远都是通过武力征服来压迫和掠夺其他人,而不是农耕文明这种通过生产力的发展吸引别人加入自己。

    我记得我以前曾经和你说过,大概在周朝时,中国出现了‘华夏’、‘中华’之类的概念,并用以区分自己与夷狄的不同。

    但是与海盗文明喜欢严格区分自己与被征服者不同的是,‘华夏’有一个最大的特性就是‘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

    这就是说,我们的祖先早就不以浅薄的血统来论定先进与落后,而是当有人愿意施行我们一样的生产生活制度时,我们就认可他是我们的一员,与我们并无二致。

    难道拥有这样宽大胸怀的文明不是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反而是永远建立在压迫本质之上海盗文明才是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吗?

    如果没有中华文明作为对比,海盗文明哪怕发展一万年,也一定还是一小撮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文明。金字塔顶端的那些海盗文明嫡脉,将永远自认为优越,永远会搞出各种各样的种族歧视、文化歧视。

    如果他们发现有哪些所谓‘落后民族’发展太快,以至于让他们感到寒意,他们一定会将之视为天底下最大的威胁,然后尽可能联合起来,对其进行最强有力的打压,把这种‘颠覆性’扼杀在摇篮里、襁褓中。

    中华文明与其到那时候再依靠文明的韧性,于逆境中崛起或者说复兴,为何不在如今便快速扩大本文明的范围,将更多受我们影响颇深的文明提前纳入进来,早一些获得能与海盗文明对抗的力量呢?

    所以我才说,我不是站在蒙古人的立场来谈中华民族,我是以一个汉人身份站在‘中华’的立场上来谈这些。

    我希望有朝一日,在我们中国将无所谓什么汉人、蒙古人、女真人,亦或者苗人、僮人、瑶人等等。我希望到那时,大家在自我认知之中只有同一个回答:我即中华。”

    刘馨静静地听完高务实这一番长篇大论,颇为感慨地道:“我原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纳闷一件事,那就是你已经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在士林民间乃至军中也有很高的声望,可为何你竟然一点也没有想要造反的意思。

    你以前说,你是不希望看到中国人内战,我……怎么说呢,作为和你崽同一个教育体系下长大的人,我能理解这句话,但却仍然觉得这个道理并不十分充分。不过,今天听到你刚才这些话之后,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心里认定的最大威胁,从来不是你如果‘造反’所需要面对的对手,无论是他是当今皇帝、是大明官绅,亦或者其他势力——他们在你眼里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你并不在乎他们会如何反抗,因为你都有信心解决他们。

    你的格局远远高于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因为你的对手根本不是一个王朝,而是一个文明,是一个在历史上本应该横霸天下数百年的海盗文明。

    现在我唯一好奇的是,为什么你认为不必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而只是通过一些改革就能对抗那个海盗文明?”

    高务实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当年听说过一个叫做马丁·雅克的英国教授吗?”

    “就是那位提出‘中国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的教授?我有些印象。”显然,刘馨的确听过,但可能不算很熟悉。

    “是,不过我现在要讨论的不是你引述的这句话,而是他在另一次演讲中提到的另一句不太引人注目的话。

    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他们(中国)在数千年的时间里都是世界上最先进和强大的国家之一,所以我们不应该奇怪于他们现在的崛起,而是应该探究1800年到1949年之间的这段时间里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馨想了想,也有些疑惑,道:“对哦,为什么呢?1800年……那是什么时候?”

    高务实耸了耸肩,道:“乾隆死的第二年。”

    刘馨苦恼道:“我跟你专业不同,对于历史啊、文化啊、文明啊这些东西,我没什么研究,你要不直接告诉我结论?”

    “我的结论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那只代表我的看法……当然,我承认,现在我有一定的能力可以按照我的理解来修正一些我认为应该修正的事情。”

    刘馨问道:“比如说通过你的一系列改革?”

    “当然,这是主要手段。”高务实坦然承认。

    “现在算是完成了多少?”

    “这很难量化,所以我不可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百分比数值。”高务实道:“不过我想说,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改革,我已经铺垫了二十多年,但现在却还没有实际踏出一步。一旦册封太子这件事办完办妥,接下来我就要开始行动了。”

    “你是说要等你做了首辅之后?”刘馨十分好奇,眨巴着眼问道:“你连京营、商税、藩禁这些老大难问题都敢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谨慎到这个程度,铺垫了二十多年都不敢动手?”

    “国之根本……”高务实笑了笑,双手一摊:“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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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看到后台大家对近期这几章讨论比较热烈,一些朋友对文戏表示了相当程度的认可,对后续剧情的期待值也比较高。我很感谢,同时也深感压力。近几天更新慢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写得确实比较谨慎,很担心搞出硬性BUG来。

    只能说,我会尽力联系好前文,也铺垫好后文,把这段情节合理展开。至于这几天落下的更新量,大家不必担心,在这一点上我应该还算有信誉保证,或许延后补上的时间并不那么固定,但最终肯定能补上。

    最后,再次致谢并致歉。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八)“三管齐下”之狠毒(二合一)

    刘馨吃惊之余又有些雀跃,她心中的一些尘封已久的憧憬随着高务实的话再次被激发,可她正要追问详细,却不料黄止汀的声音在门口适时响起:“不是要谈江南豪门在京的资金异动么,怎么你们却在讨论科举?”

    高务实与刘馨转头一看,果然是黄止汀最先赶来了。高务实坐着没动,刘馨却起身相迎,口中道:“夫人来得真巧,刚刚话题扯远了,现在正好回归正题。”

    黄止汀点了点头,见其他人还没到,便问:“老爷今天回得有些早呀,怎么,事情很紧急吗?”

    高务实道:“情况有些复杂,等人到齐了再一并说吧。渊儿今天在做什么?”

    “背资料。”黄止汀道:“妾身要求他把警备军军令部的主要将领和警备军各镇主要将领的人事档桉全都背下来——要背到标一级。”

    “标一级?”高务实略有意外,道:“会不会太严格了一点?标统这一级别的将校,在战争中慢慢熟悉也无不可。”

    高务实这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警备军的编制从上往下依次是军、镇、协、标、营、连、排、棚,共有八个层级。大致对应一下,军自然还是军,镇相当于师,协相当于旅,那么标就是团了。

    在一般编制下,警备军每镇步队两协,一协官兵四千零三十八人;每协两标,每标官兵一千七百五十六名,(马标官兵略少,为一千一百一十七名);每标又分为三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每排三棚……

    也就是说,正常编制下的一镇是四个标,不过实际上并不一定,因为不同的镇有时候会配备额外的加强部队,比如一镇之中可能加强一到两个马标,或者一到两个炮标不等。

    南疆方面实际上加强马标的并不多,但加强炮标却很常见,如果无需太精确的统计,大致上可以把一镇警备军按照五个标来计算。

    不算定南王宫卫戍部队和还在至今仍在不断调整的南洋群岛兵力,早已形成固定编制的六大警备军一共有22个镇,那就意味着有110个标。

    然而这还没完,“标一级主要将领”并不是只有标统一人,原则上这一级一共有五个人,分别是标统、宣政、副标统、参谋长、军需长。

    在京华的警备军体系里头,军、镇、协、标四级,都是这样有五个主官的,各级的职能也差不多。以标为例,标统自然是军事主官,宣政排第二负责政工,副标统协助宣政主管军纪,参谋长负责情报收集并协助标统制定作战计划,军需长负责后勤相关工作并掌握工兵。

    这样算起来可就吓人了,因为不只是标一级有五个主官,军、镇、协也都是五个,层层叠加的话,高渊就要背下几百人的资料。

    说实话,高务实自己都掌握不到这个程度,他只能掌握到镇一级,再往下的协一级就已经很零零散散了。

    毕竟,他在官场的人脉网络本身就已经大到惊人,指挥过的朝廷大军中又有许多将领需要他认识,再加上什么蒙古、女真、朝鲜、日本的重要人物、西南诸省的大小土司等等,任他这位六首状元再怎么记忆超群,到底脑子里没装个云端盘,怎么可能不断往里面塞人物资料?

    不过黄止汀对夫君这番话并不赞同,她摇头道:“既然渊儿将来可能要做军令部长,如果连标一级主官都记不住,那怎么能行?这是最低标准了,不能再降。”

    高务实只好苦笑。他看了一眼刘馨,结果刘馨直接把目光挪开,摆明了一副“这是你儿子的事,你都拦不住难道还要我来帮你拦”的样子。

    不过虽然如此,高务实也理解黄止汀的想法。正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高渊既然是无可争议的南宁候应袭,这些人当然是需要他掌握的。

    高务实的确有威望可以自信不必掌握到标一级,但高渊则确实需要更深入一些——除非他将来也通过包括战争在内的各种功业建立起足够的威望。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与会人员终于陆续到齐,高务实正式宣布开会。他先把今天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同时也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向与会诸人征询意见。

    相关事宜高陌和高国彦各自掌握不少,两人对望一眼,高陌选择了先不开口,于是高国彦便道:“资金流向问题是愚兄负责的,在上报给日新那些情况之后,银行内部又再次核实了一番。现在可以肯定的说,这次参与其中的家族的确都是士林家族,而家中涉政不深的江南豪商们几乎都未曾参与。”

    他这实际上等于没有表态,只是再次强调了参与者的身份。

    情报秘书高杞这一次比较主动,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确定一件事,就是此次事件是一次单纯的政治事件,不关京华在江南地区与当地豪商之间商业竞争的事?”

    高务正道:“如果说这件事只是因为某些人想要暗害皇嫡子,继续保着皇长子登上太子之位,那这种假设的确成立。但是我不理解,此事的风险和收益真的对等吗?”

    “为什么不对等?”高务若道:“如果他们在眼下这般极端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力挽狂澜继续推着皇长子坐上太子之位,这可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啊。那将来就算他们自己老了、死了,只要等到皇长子继位,还能忘了他们的儿孙们吗?可别忘了,他们都是官宦世家,对子孙的恩荫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但高务正表示反对:“务若,我说的是风险与收益是否对等,而你说的这些只是注重收益,却没提风险。再说,就算说收益,那也是将来的收益——可是当前的风险呢?

    暗害皇嫡子罪名之大不必多言,只要事情败露,别说直接参与之人逃不掉,就算他们的家族恐怕也承担不起,有一个算一个,恐怕无一能够幸免。

    这种罪过等同于谋反,一旦其恶迹昭彰于天下,文臣身份都保不住他们。莫说满门抄斩,就算株连九族恐怕也不算稀奇。如此巨大的风险难道他们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仅仅只是为了不知道多少年后皇长子可能会给予的关照吗?”

    高杞也附和高务正的观点,道:“正是如此。这收益并非一时可以获得,甚至是否可以保证一定能获得都不好说。

    且不说皇长子是不是知恩图报之人,就算是吧,那么皇长子做了太子,何时能继承大统呢?如果还需要二十年、三十年呢?这么长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事,他们那些人就能肯定吗?”

    高务若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便没有再坚持之前的说法,而是喃喃道:“那也就是说,他们这么做应该还有一个更加迫切的原因……但这原因会是什么呢?”

    刘馨提出了一个思路,道:“诸位,如果要说迫切,当前什么事对他们而言是最为迫切的威胁?”

    黄止汀忽然一惊,看了高务实一眼:“这些江南的官宦世家几乎都是心学门人,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威胁恐怕就是夫君即将继任首辅!”

    高国彦“啊”了一声,也瞪大眼睛道:“对啊,如果说这是一次政治事件,那么对于这些江南地区的官宦之家而言,日新继任首辅的确比皇嫡子成为太子还要紧迫得多!”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立刻又继续补充道:“你们看,皇嫡子就算被册立为太子,可是他毕竟还在襁褓之中,别说离成年还远着,甚至还完全处于随时都有可能夭折的年纪呢!

    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那些人真的原本就有暗害皇嫡子的胆量,那么就算迟几年再施展这些阴谋又有什么影响呢?

    但是,日新继任首辅则不同,当初申长洲做了那么多年首辅,也没能压制得住日新,申长洲之后首辅换成了王山阴(王家屏,山西大同山阴县人),这一时期赵、沉二人别说压制日新了,连心学派自家那点实力都及及可危。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可谓是已经坏到难以挽回,倘若此时王山阴再请辞,直接让日新做了首辅,那赵、沉二人该怎么想?依我看,他们此时只会认为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陌这时候终于开口了,道:“可是这里还有疑问:倘若他们觉得最迫切的威胁就是老爷即将继任首辅,那他们首先应该想办法阻止王元辅请辞呀,这难道不是最省心省力的法子吗?去暗害皇嫡子做什么?

    只要王元辅不主动请辞,从他的年纪来说至少还能做七八年元辅。而且,此次朝鲜战事无论怎么说,也是在王元辅秉政之下获胜的,他也有一份功劳。在这份功劳之下,他不请辞谁能逼他离任吗?”

    高陌只说王家屏而没说梁梦龙,一来是因为梁梦龙年纪到了,二来也是因为梁梦龙是实学派的。倘若高务实本身就有要做首辅的打算,梁梦龙愿意“自我牺牲”一下为高务实腾出位置来,这并不令人意外。

    高杞沉吟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些人自忖并无说服王元辅的把握?”

    “或许有这种考虑。”高陌虽然看似表示了赞同,但偏偏却摇头道:“但是我们不能忘了,说服王元辅不请辞只是其中一个办法,还有更直接的——让老爷无法继任。”

    这个说法大家就不认同了,高国彦大摇其头:“这叫什么话,他们想让日新放弃就能成功吗?日新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然而黄止汀却皱着眉头道:“陌叔该不会是想说,他们与其暗害皇嫡子,还不如直接暗害老爷来得有效?”

    高陌摇头道:“内务部对老爷的安保做得有多严密,那些人就算不明其详,也至少有所耳闻,老奴并不觉得他们会如此自负,竟然认为可以暗害老爷。”

    “那……”

    “这件事并不一定需要暗害老爷呀。”高陌忽然表现得有些不安起来,语气也有些紧张起来,道:“比如说,太老爷和太夫人身边的安保可就远远不及老爷这里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全都睁大了眼睛——没错,高务实身边的安保之严密不必讳言,搞不好连皇帝都不如他。

    可是,高拣夫妇二人身边的安保可就远不及高务实了,而他们老两口不管哪一位出了事,高务实恐怕都只能立刻辞官回新郑老家,乖乖结庐守孝,哪里敢不顾孝道留在京师做首辅!

    想到这里,众人几乎异口同声表示必须立刻为二老提高安保等级,而刘馨在等他们说完之后却提醒道:“陌叔这些话都有道理,可是依然没有解释明白一件事,就是他们眼下针对皇嫡子的暗害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对哦,李文进被他们收买而打听坤宁宫安防这件事,好像说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如果说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高务实继任首辅,那么暗害皇嫡子又不会影响高务实继任,那些人做这个无用功有什么意义?

    高杞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小侄的意思是,他们或许已经料到我们能对他们的行动有所了解,因此他们可能是想故意将我们的精力往一件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上去引,让我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保护皇嫡子或者保护叔父之上。

    在达到了这一目的之后,他们再用家中死士或者收买来的江洋大盗想办法暗害叔祖、叔祖母,以此逼迫叔父辞任丁忧?”

    众人虽然觉得这一说法似乎有些道理,但同时又觉得这理由似乎并不太充分,只是一时半会大家也想不到究竟哪里仍有不对。

    高务实此时摇头道:“我给一个小提醒:李文进此人有两大特点:其一,胆大包天,他仗着身份特殊,以及当年对太后、皇上母子的功劳,是个不管什么大祸都敢硬闯之人;其二,极度贪财,可谓刀头舔蜜,利欲熏心之极,但同时他的胃口也大,蝇头小利可收买不了他。”

    “老爷是说,那些人收买李文进一定花了大价钱……”刘馨沉吟道:“而既然花了大价钱,又怎么可能只是虚晃一枪?”

    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大家一听就能明白,但这样的话事情又陷入死局了。

    “这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黄止汀眉头大皱:“难道他们真打算同时暗杀皇嫡子和二老,一边推皇长子上位,一边逼老爷丁忧,一举扳回朝中心学派的不利局面?

    可是如果这样,皇上难道就不会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吗?今上乃中兴明主,可不是那么好蒙蔽的,如果引起皇上怀疑,他们这些人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旦夕败亡?”

    高国彦则盘算着道:“要说花了大价钱,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一百四十余万两银子,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那可是户部三成的岁入,够发全国官员一整年的俸禄了。

    这么大一笔钱,他们又如此密集地从江南转移到京师,可见是有急用。从时间上来看,这笔钱基本都是一个月前开始从江南各地往京师转移的……诸位,一个月前是什么时候?那可正是皇上下旨让日新回京‘述职’之时呀,我绝不相信此二者之间没有关联。

    刚才日新又说了,李文进此人视财如命,只要钱给够,他什么事都敢做,如此这两件事便能串联起来了……

    我看,是不是可以先这样认定:皇上下旨召日新回京述职之后,那些人立刻便确定了收买李文进这件事非做不可,他们当然也知道这是需要大笔资金的,于是便有了这次资金异动?”

    高国彦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毕竟这虽然只是整件事的冰山一角,但也可以看做是抽丝剥茧的第一步。只有当第一步被确定下来,后续的推导才能继续进行,而不虞在错误的结论上推导出新的错误。

    第一步推论完成,众人再接再厉继续推论。刘馨道:“刚才夫人提到,这些人可能打算双管齐下,只是这可能引起皇上的怀疑。我看,这一点还得从心学派当前的困局出发来进行判断,才可能得出较为准确的结论。

    刚才我们谈到,心学派这些年因为老爷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大而逐渐式微,不仅在朝中的话语权逐年降低,其在民间特别是士林之间的吸引力也大不如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数代研习心学的那些官宦世家会如何看待实学、如何看待老爷,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统之争没有退路,退则消泯于世间,数代传承皆成笑话!恕我直言,如此之仇,可谓不共戴天。

    曾经他们以为可以通过正常竞争来争夺道统。回看申长洲秉政早期,那时候老爷虽然已经有所功业,但毕竟官职不高、资历有限,因此心学派当时虽然与我实学派敌对,但所行所为,仍然保持底线。

    我记得当时两派争取军功,申长洲等人就把希望寄托于李成梁,意图通过拉拢李成梁为心学派嫡系将领,与我实学派相争。当李成梁最终因为建州败绩而去职辽帅,回到京师以宁远伯身份养老时,这一争斗才以心学派的失败告终。

    之后的心学派便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而彼时老爷却再接再厉,不断推进各项实学改革。从开藩禁到大户部,天下财权尽收掌中,从此府库日盈,军备一新,于是便有了伐元之胜,使皇上得以告慰二祖列宗于太庙。

    在这之后,申、王二人更加无力对抗老爷。申长洲本人斗志全无,王太仓虽不甘失败,但也搅不起大风大浪了,只能搞些蝇营狗苟的小动作。

    甚至正因为他二人无法挽回颓势,导致心学派内部有人独走,闹出伪装倭寇袭击、激化漕军哗变一事。此事败露之后,申、王二人虽因天子帝师的资历未被深究,却也只能暗然下野,从此退出朝廷中枢。

    然而他二人退得太意外,继位顶替的赵、沉二人在天下人眼中都不是合格的辅臣之选:一个被认为碌碌无为,一个则是公认的声名狼藉,心学派至此在内阁之中失去了与实学派分庭抗礼之能。

    试问,如果诸位是赵志皋或者沉一贯,为了扭转这一显而易见的巨大颓势,还能怎么做呢?

    原先在官场上被默许的斗争手段,在他们的前任那里早就试了个遍,事实证明起不了作用,根本不是老爷的对手。那么现在轮到他们了,他们还能依靠那些‘合理’的手段来行事吗?”

    刘馨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虽然她提到的过程都是高务实一路大杀四方般的取得连胜,但因为现在需要带入心学派重臣们的思维来推论其行止,反而让所有人都觉得极其压抑,同时也认识到高务实这么多年来给心学派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于是,场面一时十分阴郁沉重,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学派至此已经输无可输,自然会变得极其危险,无论什么阴毒手段都可能施展出来了。

    “呵呵,这么听起来,倒像是我的不是了。”高务实笑了笑,说了一句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而无心的玩笑话。

    不过众人都没有笑,黄止汀反而有些忧虑地道:“心学到底是有底蕴的,若是他们真的认为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开始困兽之斗,这对老爷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妾身想……要不干脆先下手为强,好好布个局,将整个心学派高层与重要家族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到底是杀伐果决的“女爵阁下”啊!黄止汀面临这种局面时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缓和矛盾、不是政治妥协,而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一波大的,彻底灭掉对手。

    然而这次不等其他人表态,高务实直接出言否决:“万万不可。”

    黄止汀问道:“为何不可?”

    高务实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心学派若被彻底覆灭,则我实学派在朝中便真是一家独大、无人可制了。夫人以为,皇上对此会作何感想?”

    “至少迄今为止,皇上对老爷都可谓是信重无双……”

    “那又如何?”没等黄止汀的话说完,高务实便再次摇头,认真地道:“我是我,实学派是实学派。即便皇上对我着实信重无双,终此一生都不会怀疑我有不忠之心,可那又如何呢?我总有致仕的一日,而实学派只要能让朝政良好运行,却完全可以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但问题是,为人君者最担心的便是朝中只有一个声音,因为一旦如此,那么这个声音若是有朝一日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需要这位皇帝高高在上,那么这位皇帝还有必要存在下去吗?”

    黄止汀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刘馨则道:“话虽如此,但老爷若是想要在当前的情况下对赵志皋、沉一贯等人释放善意,妾身以为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当前他们的计划恐怕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往常陷入思索一样,高务实右手的指头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扶手,但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高陌忽然开口道。

    高务实还是很重视高陌这位跟随自己近三十年的老人的,闻言中断了思索,颔首道:“陌叔请讲。”

    “老奴这些年掌管内务部,也算是见惯了阴狠毒辣之辈,因此刚刚想到一种可能……”高陌深深皱着眉头,缓缓道:“方才夫人说,那些人如果真要双管齐下,以皇上之英明恐怕定会生疑,老奴深以为然。

    那么,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些人并不只是想要双管齐下,而是横下一条心来,打算‘三管齐下’呢?”

    “嘶——”在场之人简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这个设想可真是太惊人了,什么叫“三管齐下”?第三“管”是什么?

    弑君?

    弑君!

    这一下子别说其他人了,连早已习惯了维持“宰相气度”,各种场合之下都能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务实都变了脸色。

    他的确深受震撼,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草泥马,这群人该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敢打弑君的主意了吧?

    但是马上他的理智就告诉自己:草泥马,这还真TM就又可能!

    为什么有可能?因为只要把“弑君”当成心学派计划中的一环,那么整个原先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有巨大缺陷的破计划,这一下子就TM全都说得通了!

    看看这个“三管齐下”吧:

    第一管:让皇嫡子夭折。于是太子的册封大典就没戏了,大明再次进入君无嫡子的境地。此时成年的皇子只有皇长子一人,一旦天有不测风云,那么他理论上就是最佳的帝位候选人——毕竟常言说得好,“国赖长君”嘛。

    第二管,让高务实请辞丁忧。之前皇帝之所以一直能拖着国本之争这么多年,在外界看来,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高务实这位实学派党魁一直坚持等待皇后娘娘生下皇嫡子。

    “现在”皇嫡子“得而复失”,要是高务实仍在朝中,以他如今的威望以及可能继任首辅的地位而言,如果他依旧坚持立嫡,那国本之争就将继续僵持下去。

    但如果高务实忽然只能回老家新郑丁忧守制呢?失去了作为绝对核心的高务实,实学派还有哪位大老能够统一整个派系的思想?

    没有,因为真正仅次于高务实地位的实学派元老其实是梁梦龙,而梁梦龙马上要致仕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梁梦龙以下就到了周咏,可是周咏这个阁老在很多人看来本身都是捡来的,他的威望别说不能望高务实之向背,就算比梁梦龙那也大大不如,根本不可能统一实学派的思想。

    说到这里就要回顾一件事:当初在高务实没有明确表态必须立嫡的时候,实学派内部也是有很多人同意立长的!那么现在高务实和梁梦龙都不在朝中了,实学派里明面上地位最高的只剩一个威望和赵志皋差不多糟糕的周咏,这种思想还指望能继续统一吗?明显不能啊!

    于是,皇长子朱常洛一定会被几乎满朝文武推举或至少默许成为太子,而此时的皇帝因为高务实离朝,也变得孤立无援了。为了中兴明主的好名声,他恐怕也独木难支,只能被迫同意立皇长子为太子。

    于是此时事情就到了第三管:弑君!一旦皇长子成为太子,国本之争便可以宣告结束。但是心学派的计划可不能中止,因为高务实只是去丁忧守制,又不是永不叙用了,他在二十一个月之后就会再次回朝。

    高务实无论威望还是实力都是明摆着的,他回朝时只要皇帝仍然是这位万历天子,就必然和高拱当年回朝时一般,绝不会按照“惯例”被挪到末辅位置,而极有可能回来就秉政。

    倘若如此,就算皇长子做了太子也根本不保险——呐,大家都是知道的,太子殿下从小身体就不好,万一死在皇上前头了,那也是天意如此嘛!

    再说,皇后娘娘既然是能生产的,如果这时候又生了一位嫡子怎么办?那太子殿下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简直是直线飙升啊!

    所以,心学派在高务实丁忧守制的这二十一个月里必须让太子殿下直接坐上龙椅!也就是说,弑君就在这二十一个月中!

    只要完成弑君,一切的麻烦就都迎刃而解。新君乃是心学派力挽狂澜所拥立,高务实那天下无二的圣卷一去不返,而新君继位之后一定要用“自己人”充实内阁与内廷……

    如此一来,那还不得马上“众正盈朝”,此前不可一世的实学派则一下子被打落尘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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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昨天写了一半,但是我怎么看都不好断章,心想干脆写完一个完整点的剧情再一起发得了,于是就变成了今天的二合一。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卅九)明与暗

    高务实在推论这块一贯是又快又准的,但在场其他人的政治敏锐性相比他而言就要逊色一些了,虽然大家都想到了弑君这一“管”,却没来得及推演其步骤。

    近段时间以来颇有进步的高务正惊得“啊”了一声,慌忙道:“这群龟孙,难不成真敢弑君?这可万万不能让他们成了事啊!”

    高务若也知道自家兄长在朝中的威势虽盛,但根基算起来至少有一半来自于圣卷,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因此也忙道:“如此来说,兄长恐怕要马上提醒皇上,以备不测。”

    “六爷、七爷,且莫着急。”高陌这个提出“三管齐下”可能的老仆反倒冷静不少,劝道:“此事毕竟还只是推断,别说那些人并不一定已经动手,就算有所布置,也未必是现如今就能查得出来的。

    若是老爷现在便向皇上示警,一来若查无实证,反而可能打草惊蛇,二来若真个查实,恐怕反要面对皇上的疑心……”

    高杞也立刻道:“十一叔,十二叔,侄儿也认为此时还不忙着先警示皇上,至少也该咱们先把情况摸清,这才好确定接下来该做哪些事加以应对。”

    高陌和高杞两人在这里的称呼可能有点混乱,需要说明一下。

    高陌是高家六房的老仆,因此他在称呼高务正、高务若时是按照六房的排序。六房是高家人丁最为兴旺的一房,不算高务实的妹妹们,他们兄弟之间的排序是这样的:

    高务实、高务观、高务勤、高务俭、高务忠、高务正、高务若,一共七位。这其中高务观说起来并不应该参加排序,因为他已经过继给了高拱,应该算三房继嗣子。

    不过,毕竟现在六房已经是高家事实上的“核心集团”了,整个高氏家族的荣辱兴亡全看高务实一人,所以六房兄弟们虽然在礼法上把高务观当做三伯嗣子,但平日里仍然叫他二兄、二哥,于是下人们自然也就跟着改口。

    但是,高家不止有一个六房,前面五房也都是“新郑高氏”的嫡流,不能不算啊。所以如果算上堂兄弟们,称呼方面就有些混乱了,需要按照当时的场合、语境来判断。

    比如说刚才提到的排序就是单指六房之内,而加上其余各房就会变成另一个排序:

    高务滋、高孟男、高淑男(早逝,但入了族谱)、高国彦、高务本、高务实、高务观、高务勤、高务俭、高务忠、高务正、高务若。

    按照这个排序,他们的晚辈们——比如刚才的高杞,就应该称呼高务实为六叔,高务实的弟弟们也依次再往后排。这样一来,高务正就是“十一叔”,高务若就是“十二叔”。

    由此也可见,这个时代的宗族不是开玩笑的,毕竟这才算到高务实他们这一辈,如果再往后辈来排序,那可就更复杂了。

    其他人先不必说,光是高务实膝下,就有六子三女:嫡长子高渊,黄止汀所出;嫡长女高潓,黄止汀所出;次子高演,成田甲斐所出;三子高沐,孟古哲哲所出;次女高漪,成田甲斐所出;嫡四子高济,黄止汀所出;五子高淳,刘馨所出;三女高浈,刘馨所出。

    另外还有一个不能列名高家族谱的六子高洛,是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所出。

    也就是说,哪怕高家兄弟排序和女儿排序互不相干,现在高家的下一辈里仅高务实一门就已经有六个儿子了。

    而事实上,他二弟高务观也很能生——生了七个儿子,其中幼子早逝,眼下同样也是六个,分别是:则益、则谦、则明、则远、则超、则显。[注:老七叫则上,夭折]。

    他俩兄弟就已经十二个儿子了,其他兄弟的儿子们加起来更不必提,至少二十好几号人,实在不必一一赘述。

    高杞这么一说,黄止汀便接口道:“二位叔叔,此事虽然要紧,不过目前应该还不算紧迫,因为即便他们有这样的打算,现在也还没到那一步。眼下来看,他们首先要做的还是制造混乱,先得把京师的水搅浑,也就是暗害皇嫡子。

    等京师水浑,老爷必然是皇上唯一能倚靠的力量,这时候再……于新郑生事,逼迫老爷丁忧。如此一来则皇上失了臂助,势必独木难支,然后便是他们兴风作浪之机了。”

    高务正与高务若这才放心一些,但嫂子这句“于新郑生事”却又让他们心惊胆战。他们二人是高务实的庶弟,但也正因如此,反而必须更加对“嫡母”张氏表现得格外孝顺,因此异口同声道:“那新郑方面就必须立刻提高警惕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高务实拱手道:“兄长,小弟愿意亲赴新郑加强防备。”

    说来也是有意思,两人的动作和语言几乎同步,好像经过无数次彩排一般。不过高务实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不管这里面是不是有表演成分,或者说有多少是表演成分,但有这个态度就很好,就已经说明孝道教育在高家算是很成功了。

    “事关重大,确实需要有可靠之人回新郑主事。”高务实点了点头,朝高务若道:“所谓老来念幼,务若,你是老幺,这次就由你回去代我们兄弟几人尽孝二老膝前吧。”

    高务若脸色十分严肃,躬身道:“是,兄长,小弟一定尽心竭力。”顿了一顿,又问:“兄长,小弟什么时候出发?待会儿便走吗?”

    所谓待会儿,自然是说开完会之后。不过高务实却摇头道:“天都要黑了,走也走不快,还是今晚好好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再出发吧……正好也让白玉楼那边调拨一队骑丁随行。”

    高务若应了,高务实却还没说完,又道:“你回新郑之后,河南保安纵队由你暂统,若有需要,河南各地的护厂队你也可以要求他们配合。”

    这个权力给得其实很大,尤其对于做了好些年见习秘书却始终没有外派的高务若而言,那真是头一回获得如此实权。兴奋之余,高务若还是尽量克制激动的心情,强忍着跳起来欢呼雀跃的冲动应道:“是,小弟明白,谢兄长信重。”

    之前说过,除了南疆体系和两洋舰队之外,京华的武装家丁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就是主要由京华商社负责的“京华保安队”系统,该系统按照大明境内、藩国与羁縻地区分为两大部分。

    前者主要为步丁组成,寻常时候的主业就是护送国内的大型行商,承接无论官府还是私人豪强的清剿匪盗委托。总之,就是主要负责大明国内的生意。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负责藩国、羁縻地区生意的骑丁保安队。

    河南作为高家的本省,其保安队当然是以步丁力量为主。当然,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骑丁的,只是规模不大。

    “保安队”体系分作三个主要层级:省一级的保安纵队、府一级的保安大队、县一级的保安中队。当然,保安队的编制不如警备军那样严格,无论纵队、大队还是中队,编制人数都有一定的弹性范围。通常而言,步丁保安队编制较大、人数较多,骑丁保安队编制较小、人数较少。

    之前说过,保安队体系并非“三三制”之类的固定编制,其一个北方地区纵队辖区内,有多少个府就会有多少个保安大队,有多少个县就会有多少个保安中队。南方部分就弱多了,完全做不到全域覆盖,有些省可能一共就两三个大队,十来个中队。

    河南作为高务实的本省,保安队的编制方面当然是给得很充裕的。有明一朝的河南有八府一州(即一个直隶州),分别是开封、河南、汝宁、南阳、怀庆、卫辉、彰德、归德八府和汝州(直隶州)。

    不过京华保安队没有直隶州这一级,所以编制时也就不算直隶州,于是只编成八个保安大队,汝州归河南府保安大队负责。

    虽说保安大队的编制员额本身很有弹性,但是刚才说了,河南作为高务实的本省,编制上很充裕,基本上可以拉满,于是每个保安大队就有差不多三千人。这样一来,全省八个保安大队就有两万四千人。

    但这还没算完,因为新郑是高氏的本县,高家祖祠所在地,因此又多了一支直属的“龙文雅苑保安中队”[注:还记得高务实在老家的这所别院吗?]。

    这个中队说是说中队,按道理讲应该和新郑县保安中队一样规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作为高务实在老家这所别院的专门守卫力量,它可不像一般的县级保安中队一样只有两三百人,而是编为一千人的特殊规模。

    其实从力量上来讲,高务实根本不需要给高务若如此大的权力,因为即便心学派的人要对高拣夫妇下黑手,那也只会是暗中进行,这怎么会需要两万五千人的家丁军来应对?总不会心学派还能在河南拉出一支军队来攻打新郑县,或者攻打龙文雅苑吧?

    高务实当然知道这点,但他仍然给了高务若这么大的实权,这里其实有三个层面的意义。

    其一,高务若是他的兄弟,而他给兄弟几个外派任务时一贯都给了“方面之权”。

    比如当初高务勤一去安南便坐镇金港,除了主持金港的建设之外,还负责将势力南拓,基本上可以看做是“南安南总督”;高务俭去台湾的时候,虽说台湾岛当时还很原始,但不管怎么说,高务俭可是拓殖团的一把手,全面负责台湾岛的拓殖与开发,也是独当一面。

    甚至不说兄弟一辈,高务实当初启用侄儿高瑞雏的时候,也是直接让他去主管暹南政务,是为夺取马六甲做准备的,同样可以看做某种程度上的独当一面。

    由于形成了这样的惯例,高务若此次回新郑自然不能只负责区区一个新郑县,否则就显得高务实对这位庶弟太刻薄了。

    其二,高务实也需要锻炼高务若的能力,让他主管一个省的保安队有助于观察他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到底学到了些什么,于是又为将来的使用取得一些了解。

    其三,通过给予较大的权力,更方便高务实了解高务若的为人。虽然高务若是他的弟弟,这些年也一直待在他身边,但这年头嫡亲弟弟和庶弟无论在哪家都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不仅是社会地位不同,实际上也因为社会地位不同的关系导致其本人的心思也不太一样。通常而言,亲弟弟对亲兄长的忠诚是毫无疑问的,但庶弟就要看人品了,毕竟亲弟弟几乎肯定能从亲兄长这里获得信任和重用,但庶弟那就很难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是相互的,而血缘亲疏又是这个时代的某种决定性力量,故也会导致双方之间的信任程度不同。

    高务实就是想通过给予高务若与亲弟弟类似的权力来巩固他对自己的忠诚,这看起来自然很功利,但现实不是童话,现实本来就是这样功利的。

    新郑方面的安排基本上就到此打住,众人将话题转回皇嫡子安危上。

    高陌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们真要暗害皇嫡子,李文进应该就是关键一环,但不知为何,老奴总觉得此事仍有疑点。”

    高杞插话道:“六叔,侄儿也对此有些怀疑。按理说,皇嫡子甫一出世,坤宁宫的卫戍警戒便立刻提高了许多,如今恐怕比乾清宫的防卫还要严密。

    在这种情况之下,那些人依然执着于买通李文进来进行查探,这一点难道就不反常吗?这就好比行军作战,敌军明知道我军主力聚集于某处要害,如今该地已经固若金汤,而他们手里虽然有一支精兵,但兵力却十分有限……此时他们依然选择强攻该地,这合理吗?”

    高务实心中一动,沉吟道:“你是说,买通李文进这一手看似暗棋,但其实反而是一手明棋,真正的暗棋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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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四十)沈府密谋

    鸣玉坊南,广济寺西。坐落在此处的沉大学士府正在积雪之中散发着奇异的幽光。

    学士府内院的书房之中已经亮起了烛光,出自京华的玻璃窗被一面米色窗帘遮挡,从外往里望去,只能看见三个人影的上半身。

    其中一人独坐一面,另外两人居于对面的客席。三人的动作幅度都很小,除了时不时下颌微动之外,三人都几乎静止。

    书房之中,独坐一面者正是文渊阁大学士沉一贯。与他对面而坐、居于客席者,一人为曾经出现在广进坊的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另一人则很面生,是个身穿藏青色曳撒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人身材挺拔,未曾蓄须,来见大学士时居然腰间还挂着一柄雁翎刀,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此时沉一贯正面色冷峻,漠然问道:“他们走了多久了?”

    “回恩相,走了将近四个时辰了。”钱梦皋回答道。

    “可来得及?”沉一贯又问。

    钱梦皋答道:“一人三马,必不会延误大事。”

    “南宁侯府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钱梦皋回答了一句,但顿了一顿,又稍显迟疑地补充道:“不过,高国彦在傍晚时分去了侯府。”

    沉一贯微微皱眉,目光一瞥那年轻人,问道:“高国彦近日似乎已经多次去过南宁侯府,贵方可知晓其中缘故?”

    年轻人面无表情,平静地道:“时近年关,京华银行正在查账。仅这数日以来,银行账簿恐怕都查了几遍了。”

    沉一贯眉头不展,再问道:“往年可是这般情况?”

    这次那年轻人稍稍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往年也忙,但年底查账一般也只是两次,今年似乎查得异常严格。”

    沉一贯立刻变了脸色,朝钱梦皋问道:“苏州来的银子是不是在京华银行?”

    “这……是的。”钱梦皋被恩相看得发毛,连忙解释道:“但是恩相,这次调动的数额如此巨大,除了京华银行之外,京师这边也没有其他钱庄能够轻易兑付,因此只能……迫不得已。”

    “蠢材!”沉一贯忽然发怒,但却压低着声音,骂道:“你以为本阁部是恼怒尔等给京华银行添了生意?笑话,本阁部岂是这般斤斤计较之辈!

    本阁部所以恼怒,是因为即便京华银行岁经千万钱财,却也未曾骤然经手我江浙一带如许巨资。你们这样一办,高国彦不奇怪才是怪了,而高国彦一旦将此情况上报给高日新……”

    沉一贯说到此处,不由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一字一顿地道:“以高日新之狡诈多疑,焉能不疑其中有异!”

    钱梦皋下意识缩了缩头,低眉顺眼地道:“是,恩相教训得是,只不过……即便高日新有所怀疑,但这些银票并非出自一家一户,而是前前后后来自一百七十来家,且每家每户所调用的银票数额也大相径庭,多则万计、少则百计。

    学生以为,在这般情势之下,纵量他高日新再如何精于计算,也不会一下子就弄明白其中缘故,请恩相放心。”

    “放心?哼,说得轻巧。”沉一贯眯起三角眼,冷冷地道:“岂不闻苏东坡言‘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乎?”

    钱梦皋无言以对,又或许他虽知晓此中道理,但事已至此,强辩已无意义,只好垂头默然不语。

    沉一贯见他如此,知他心中不服,教训道:“伐元得胜之后,高日新便已声望极隆,待得此番他于朝鲜凯旋归来,又为我大明再复汉土三千里,于朝廷上下、军中民间,其功高望重更可谓如日中天。

    然则即便如此,以尔等观之,高日新可有骄骄之态?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尔等以为这般表现意味何事?”

    钱梦皋垂首听训,道:“学生愚钝,还望恩相指点。”

    “无非二者择其一也。”沉一贯冷然道:“要么,高日新德近圣人,功名利禄早已不在眼前心间,只欲将来极谥文正、配祀孔庙;要么,高日新大奸似忠,其所作所为不过是广收德誉,以便异日天时有变,即可效操莽之逆!”

    钱梦皋闻之愕然,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沉一贯却不理他,反而话锋一转,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似高日新这般人,若非至德,便是至奸。

    若是至德,那也便罢了。如此,则实学与心学之争不过是如程朱之后王学兴起一般,又一次道统之争而已。但他若是至奸……则我等如今所为便是人臣至道、天下正理!

    然则,至奸之辈岂是易于?所谓‘微不可不防,远不可不虑’,既与高日新为敌,便须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万事不失谨慎之心,否则……申、王二公故事,便要再应在你我等人身上了。”

    这番训斥,钱梦皋自是不得不听,但一旁的那年轻人不知是何等身份,居然对沉一贯的说教颇不以为然。

    他也不等钱梦皋再次说出“谢恩相教训”之类的话,自顾自摆手道:“好了好了,沉阁老,您老要教训门生,自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教训,但眼下却恐怕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您老还有什么吩咐就请快些说来,在下也好赶紧回报,免得误了大事……您瞧瞧,都这个时候了,在下要回去也不容易,不是么?”

    沉一贯见此人这般态度,心中自然不满,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点头道:“不错,大事要紧。”

    他稍稍顿了一顿,便道:“前次那几味药都是岭南一带常见的药膳所用之物,用以静养培元是再合适不过的,贵方只要严格按照本阁部提供的配比左入膳食之中,久之必收奇效。

    至于中宫那边,本阁部自有安排,不劳贵方费心。不过,京华武力强横,新郑又是高家老巢,贵方提供的那些人究竟有几成把握得手?”

    “这次派出的那些人么……大概三成把握吧。”年轻人好整以暇地道。

    沉一贯目光一凝,语带肃杀:“才三成?贵方可是在消遣本阁部?看来本阁部似乎需要提醒提醒贵方了……此事于我方而言虽然重要,却也并非必要,反倒是对贵方而言,才可谓是生死攸关。”

    “这一点倒是不必阁老提醒,在下与……自然是知道的。”年轻人轻轻一笑,澹澹地道:“不过阁老,您觉着以南宁候这些年的威势而言,我们居然会无动于衷、毫无准备吗?”

    “你是说……”沉一贯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高家虽是高门贵第,家中原有的奴仆侍女便已不少,但奈何南宁候财雄势大且崛起太快,全靠原先的奴仆侍女哪里够用?更何况,他又惯以家丁执掌南疆各地军政,同时还总将身边侍女嫁给这些家丁,如此一来,他手里最为忠诚可靠的高家家生子自然早就不够用了。

    人不够用了便要再招,南宁候在外地用人可以因才施用,但高家在新郑老家却最是爱惜羽毛,所招所募多是河南本地人。

    恰好,河南这几年也是多灾多难,不少受了灾的流民都知道高家美名,乃是所谓中州德范,因此往往携家带口去投奔。高家对这些人倒也真是极好,甚至可以说是应收尽收,尽力庇护了。

    不过正因如此,咱们要往其中安插些人手进去便也方便许多。虽说这些投奔高家的灾民着实太多,许多人被收容之后也会被高家安排在河南乃至周边各省的产业之中,但只要舍得本钱广撒网,总还是会有一些能够留在新郑本地的机灵人不是?”

    沉一贯这下明白过来了,恍然道:“原来贵方在新郑早有布置?好,好得很,那本阁部也就放心了,不愧是……哦,本阁部还有一问。”

    年轻人对沉一贯的态度看来很是满意,点头道:“这般大事,自是需要贵我双方通力合作的,沉阁老但问无妨。”

    “嗯……”沉一贯沉吟道:“本阁部听说,高日新那龙文雅苑防守严密,昔日曾有流民作乱,数万人前往‘乞食’,最终演变成攻打,最后却被龙文雅苑中派出的一彪人马轻松击溃。

    似这般强横之武力,想必不会只是在战场之上得用,平日里内部守卫恐怕也不会逊色几分。贵方安插的这些人手若是只能打探一些消息,却没有些特殊的手段,恐怕要么无法完成所命,要么在达成所命之后失手被擒……这可就大有风险了。”

    这一次,那年轻人倒是稍稍沉默了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开口了:“不瞒阁老说,这些人当初被安排过去时,的确没有打算让他们去做此番布置之事。

    不过,阁老也不必过于忧心,毕竟对于一些常见的取人性命之手段,他们也都是受过多年训练的,倒也不虞手生。

    再加上这次派过去的人都是经年老手,甚至有不少人世代都是干这一行的,两拨人之间只要一合计,总能找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再说,那龙文雅苑再怎么防卫严密,总也到不了南宁侯府的程度,往日里更不曾碰到过这般事,岂能真个做到滴水不漏?阁老尽管放心,只要南宁侯府这边没有异动,不曾提醒新郑那边,此事就一定能成。”

    沉一贯也不知是放心了还是没放心,但总归还是点了点头,不曾继续发问。

    反倒是那年轻人沉吟了一下,道:“沉阁老,虽说贵我双方之前曾有约定在先,双方固然通力合作,却尽量不过问对方的行动,但您也应该知道我方最在意的事……眼下我方所做的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而且能和您说的也几乎都说了,您看?”

    沉一贯瞥了他一言,道:“难道本阁部所做的事就有后悔的余地了?哼哼……你们在里头不好轻动,本阁部在外头不好轻动,只有双方密切配合,方能把这么一出大戏唱得圆满无缺,演得天衣无缝。

    至于贵方所要求的结果,本阁部既然答应下来就自然做得到。当然,本阁部也知道,贵方是担心李文进这厮目标太大,不过……呵呵,他若是目标不大,又怎么可能吸引高日新的目光呢?”

    “哦?”年轻人听了这话不仅不惊讶,反而好像证实了什么一般,微笑起来,道:“所以,阁老您还准备了另一手?呵呵,若是阁老愿意稍稍见告,在下回去之后也好有个说辞,能让……安心,您说是不是?”

    沉一贯见他始终纠缠着不肯放,心里很是腻歪,毕竟这与之前谈好的条件不同,但事到如今,双方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沉一贯懒得计较,便打算稍稍漏点口风。

    于是他轻轻一叹,道:“你当知晓此事贵方本不应该再问,不过本阁部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今日便多说一句吧:欲取此子性命者,并非只有贵方一家。”

    那年轻人目光中精芒一闪,似乎立刻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呵呵,这可真有意思呀。只不过,想必那家还有些事情并没有想明白,您说是么,沉阁老?”

    沉一贯微微一笑:“剑都架在脖子上了,不管想没想明白,该做的事总归是要做一做的,不是么?”

    “那是,那是,还是阁老高见呀。”年轻人笑着应付,同时站起身来,最后问道:“沉阁老还有什么要交代在下么?若是没有,那在下就告辞了。”

    “好,好,事情如此紧急,本阁部也就不多留了。”沉一贯说着,竟然起身打算相送。

    虽说那年轻人刚才一直表现得颇为拿捏架势,但见沉一贯打算亲自相送,却也不敢克当,连忙摆手制止。

    沉一贯坚持将他送到书房门口,这才回身进屋坐下,但他略作沉吟,却又对钱梦皋道:“对于高日新此人,必须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故而京华银行查账之事切切不可轻忽……

    立刻联系之前备用在彰德府的人,让他们一旦发现京华骑丁南下却没有护送货物的,立刻想办法劫杀!告诉他们,只要做好这件事,他们以往留下的任何桉底,本阁部都会帮他们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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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卌一)汤阴之伏

    四日之后,京师已经进入春节氛围,但河南最北端的彰德府中却有一批人顶风冒雪暗伏于汤阴县临河渡口不远处。

    汤阴此地历史悠久,早在原始社会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时期就有先民居住。夏时,夏帝廑(胤甲)、孔甲将夏都定于后世汤阴县东三十一里的西河村。孔甲还在此处作了《破斧之歌》,成为“东音”(东方音乐)的开山之作。

    此后汤阴一直处于中华文明的中心地区,到明代时属河南彰德府,是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之一,与北直隶的大名府基本处于同纬度。

    在地形上,汤阴县以平原为主,东西修长,南北狭窄。西为太行山东麓丘陵,东距县城约二十里处,势跨浚、汤两县之火龙岗纵贯其间,其余皆为平原,属太行山麓的洪积——也就是冲积平原。

    平原地带一般而言并非是设伏的好去处,但汤阴县之所以叫汤阴,是因为汤水横贯,有着由北向南的行者在过了安阳之后第一处必经渡口。这些人之所以埋伏于此,与这一要素有着很大关系。

    为什么要布置在安阳以南的第一个渡口?因为来者是高务实的庶幼弟高务若,他经过安阳时无论有多着急,都必须代他兄长去拜祭一处地方:高务实的恩师、先中极殿大学士郭文贞公。

    郭朴于六年前去世,当时正值援朝抗倭之战打成第一次僵局,高务实为了给恩师争取“文贞”这一在大明朝仅次于“文正”的美谥,还和心学派达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妥协。以此可见高务实在尊师重道这方面的坚持——至少面子上一定是顶格做足了的。

    这样一来,高务若此番南下,因为安阳本来就是必经之路,那他就必须代表兄长去祭拜一番,这是高家这个“中州仪范”必然少不了的程序。

    当然,因为这一次时间紧急,高务若不可能大操大办,只是把礼节做到即可。但即便如此,这也会导致一些变化。

    例如,他所率领的京华骑丁就绝不会大举前往,而是分出绝大部分人绕路在前方等待会合,高务若只能带着少量随从前往郭朴墓,拜祭之后再往南去找骑丁主力。

    在这个时代,渡河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当有大量骑兵需要渡河的时候,那更是麻烦中的麻烦,往往需要提前安排,或者搜集船只运渡,或者临时清空浮桥避免被人占道。

    京师方面派人通知过这批设伏之人,知道这支骑兵高达八百骑。这个数量其实远远超过了一般渡口半天时间的运渡能力,因此他们判断,高务若很有可能会让这支骑兵主力作为先头部队去安排船只。

    这里便引出了又一个细节,即在汤水以南还有淇水,淇水再南则为黄河。因此,这些先头部队在安排好汤水的运渡之后还要继续南行,去安排淇水与黄河的运渡。

    淇水还好说,黄河渡口的安排则显然最为关键,肯定需要当做大事来办,争取不要耽误太多时间。而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高务若去拜祭郭朴墓之后,在继续南下约两百里左右的行程之中,身边只会有少量亲卫骑丁,直到他抵达黄河渡口,才能重新聚集八百骑丁。

    由此,设伏的最佳地点便选出来了,就是汤河渡口。

    设伏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看起来可能在两百人左右。更关键的是,这批人居然还有马,且从马匹的状态来看,它们平时受到过良好的照料,不说神骏异常,至少也膘肥体壮。

    此时这些马匹早已是摘铃衔枚的模样,偶尔在积雪的林间打个响鼻也不会让数里之外的渡口处听到些许声音。

    别看此时的河水按理说已经封冻,但因为封冻的冰面不足以跑马,因此渡口早已安排船只、人手凿开冰面,因此那地方依旧嘈杂——之所以高务若必须提前派人处理这些事,也正因此等天气所致。

    “这高家小儿怎地忒般磨蹭,再不快些过来,弟兄们都要冻成冰棍了!”一名虬髯大汉很是愤愤地嚷道。

    “邱老二,你他娘的小声些!”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文士很是不满地瞪了那虬髯汉子一眼,压低声音怒斥道:“咱们从东平来这里可不是耍子,今日这一战可是要决定全寨上下近千人生死的大事,若是因为你而功败垂成,你就是自个把脑袋拧下来做大当家的夜壶也抵不了罪!”

    一说起这事,虬髯大汉“邱老二”显然忿忿不平,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直娘贼,自打那姓高的搞出什么京华保安队,道上的弟兄们是越来越没活路了。

    想当年咱们东平水寨何等威风,安山水驿、东原马驿,甚至新桥马驿那些地方,哪年不得孝敬咱们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当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红火!

    谁知道自打有了那个狗屎保安队,这些个水驿马驿都算是找着靠山了,居然他娘的凑钱请保安队清剿咱们!几年下来,搞得水寨都立不住旗号,不仅周边的银子收不到了,还得他娘的东躲西藏……真是恨不得将这些屎球蛋子一个个全砍了才好!”

    “将京华保安队全砍了?你也得有那个能耐才好。”那山羊胡子文士冷笑道:“老早我就派人到各处走访查探过了,光是山东、河南两省,恐怕就有至少四万保安队,而且几乎全都配着火铳——和官军一样的那种。

    更别提这些人仗着高阁老的名头,队伍里甚至还有一些大将军炮——就是当年轰破咱们水寨的玩意。你倒是说说看,你邱老二就算一身横练功夫,又能挨那玩意儿几炮?”

    邱老二冷哼一声,根本不去理会。这叫什么问题,但凡是个血肉之躯,谁他娘的能挨一发大将军炮?那玩意儿直接打中人的场景大伙儿又不是没见过,好好一个人当场就给轰成血沫儿了,别说留个全尸纯属奢望,实际上事后连个人形都拼不出来,根本就是一滩肉酱。

    山羊胡子文士见他不再言语,这才继续道:“不过你也不必太窝火,今日要是能弄死这个叫高务若的小子,那也算是咱们报了仇——人家怎么着也是高阁老的弟弟,可金贵着呢。”

    “有个卵用?又不是高务实。”

    “呵?”山羊胡文士冷笑起来:“那可是朝廷的‘天下文胆’,是杀得蒙古大汗屁滚尿流的真英雄!就算人家站在你面前,你还敢对他不敬怎么着?杀他,凭你也配!”

    邱老二闻言大怒,瞪着铜铃大眼:“老子怎么不敢!”

    “都给老子闭嘴!”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当家此时终于忍不住瞪了两人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入娘的,什么时候了还吵吵!人高务实什么身份,咱们够得着人家么,还他娘的说什么敢不敢杀他……你们有工夫说这些屁话,不如省点力气,待会儿把那高务若给老子拿下,好赖也是个讨价还价的筹码,知道吗!”

    这大当家的个头在山东汉子里只能算一般般,但他面相看起来却是相当剽悍,大冬天的居然也只穿着一件薄袄子,可见气血强壮之极。他虽然比那邱老二矮了半个头,煞气却反而更足。他一开口,两人都不敢顶嘴,各自把眼光往旁边挪开。

    不过邱老二似乎有点嘴碎,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道:“大当家的,俺老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之前不是说京里那位大人物要咱们直接把高务若给做了吗,为何大当家的现在却说把他拿下做筹码?这不是……不是……”

    大当家的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杀了他?杀了他之后,京里那位是不是愿意履行承诺,这事儿你能打包票吗?”

    “噢,原来是这样。”邱老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些个读书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说的话都跟放屁一样,咱们着实不能太相信他们。”

    之前那位山羊胡文士知道这厮是在指桑骂槐,不由冷笑道:“兵不厌诈罢了,在朝廷那些人眼里,咱们不过是贼。既然是贼,那他们就可以不择手段……这道理本来自是无理,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又有何好说?”

    大当家的再次瞪了他们一眼,摆手道:“此事不必再论,总之多个心眼总错不了。这高务若到底是高务实的弟弟,哪怕就是个庶弟,那也不是寻常人,出了事一定会有人管。

    咱们要是直接把他给卡察了,到时候万一姓沉的食言而肥,不仅不给咱们消了桉底,还把此事全推到咱们身上,那可就是黄泥巴粘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得把这家伙的命留下,到时候不管是和姓沉的谈,还是和姓高的谈,总之就有的谈了……咱们要的是后路,要的是银子,可不是要掺和这些人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众人深有同感,但还没人出声应和,便有一人忽然提醒道:“大当家的,点子来了!”

    大当家的连忙转头,朝那人一伸手。原来那人手里拿着一杆单筒望远镜,看其磨损程度,应该是京华早期的产品,只是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这些江湖人士手里的。

    接过单筒望远镜,大当家的连忙朝官道上望去,果然见着前方雪中有三四十骑踏雪而来,这群人虽然是在寒冬腊月里行进,速度却也不慢,胯下的骏马甚至瞧着比自家辛苦积攒多年的家底还要好——东平水寨被破之后,他们这些人几乎该行成了马匪,对于手里的马匹可是颇为自信的。

    “待会儿注意些,这群家伙骑的好像都是蒙古人最引以为傲的乌珠穆沁马,尽量别杀了,咱们用得着。”

    “好嘞!”邱老二兴奋起来,问道:“高家小子带了多少人?”

    “连他自己在内,一共三十七骑。”大当家的望远镜也没放下,一边观察一边道:“他们距离渡口还有四五里路,等他们到了渡口,咱们也不着急发动,每人先喝上几口暖和暖和,但是不要太多……

    等他们开始到了渡口喂马吃草喝水,咱们再悄悄摸近过去,越近越好,然后立刻动手。王书生,你手底下没什么功夫,就领人抢马;邱老二,你陪老子抓人;其余人只管杀人就好……记住,咱们只要高务若,别的人却是要杀干净的。”

    众人低声应诺,开始纷纷摸出腰间的皮囊给自己灌酒。这种时候喝酒一来是暖身体,二来也是壮胆——当然第二种原因大家是不会说出来的。

    至于暖身体,那就和平时品酒不同,要大口的喝,短时间内给予较大的刺激。但是,这事又不能过量,否则万一醉了就麻烦大了。从这一点上来看,东平水寨这群人还是比较有经验的。

    此时大当家再次开口了,吩咐道:“传下去,告诉弟兄们,高务若是那个穿狐嗉大氅的,一眼便看得出来,可别往他身上胡乱招呼。”

    手下人立刻把话传了出去,现在便只要等着高务若一行人抵达渡口,并且如大当家所想的那样开始给马匹喂食喂水了。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另一人忽然急急忙忙道:“大当家的,有船从南岸过来了!”

    大当家的顿时吃了一惊,连忙转过望远镜朝南岸望去,果然发现南岸有船只正朝北岸渡口行驶。更糟糕的是这过来的船只并不少,哪怕在天地一色的白茫茫之下也能看得出来,至少有十几条船正在小心翼翼地沿着凿开的冰裂地带驶来。

    汤河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它只是卫水的支流,因此河面也并不宽广,即便驶来的船只因为冰裂地带有限而不敢太快,但一炷香的时间也大可以靠岸了。

    此时那大当家的深深吸了口气,果断下令:“情况有变,事不宜迟,立刻动手!”说罢立刻裹紧了随便用白布做成、用于雪地伪装的“斗篷”翻身上马,其余人也不啰嗦,纷纷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百余骑便这样身披白布斗篷,朝着高务若一行三四十骑快速打马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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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目前我应该是欠4章,今晚凌晨可能还有一章,不过即便能赶出来大概也会很迟,大家不必等,明早起床看看有没有就行。

第282章 宫里宫外(卌二)摇光出鞘

    此时的高务若尚不知前方有埋伏,他还在脑子里盘算这一路抵达新郑的速度够不够快,够不够他赶在新年之前回到家中。

    新年对中国人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对于一个成年后已经很少能回老家过春节的人而言,倘若有机会赶上,那是一定要赶的。

    高务若尚未成年时便因为自觉不是考进士的那块料,写信与自己的长兄高务实商量了一番,最后得到兄长的许可前往京师,混了个“国子监读书”的恩荫。

    “国子监读书”在大明朝往往并不应该看做一个动词,而应该看做一个名词。

    洪武初期,根据来源不同,国子学的学生可以分为两类,分别是官生和民生。官生是由皇帝指派的,不仅包括各级官员的子弟,还包括土司子弟、海外留学生;而民生则是由地方官员保送的民间俊秀。

    “太祖高皇帝初定国子为官生、民生二等,官生取自上裁,民生则由科贡。”

    “洪武元年,生徒选入国子学者,品官子弟为官生,民间俊秀为民生。”

    洪武十五年(1382年)三月,朱元章下诏改国子学为国子监。此后,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通称监生,其中品官子弟称为荫监,荫监又可分为官生和恩生。

    在以前的制度中,因父兄的功劳而被授予官职,称为任子之制。明初沿袭这个制度,规定一品至七品的文官,可以让一个儿子承袭其俸禄。后来,请荫的门槛提高,三品以上的京官才可以请荫。

    此外,皇帝有时特降恩旨,让某些官员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不限官员品级,这些学生被称为恩生。这个恩生制度是从建文元年开始出现的。

    与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品官子弟不同,民生来自普通百姓家庭,又可分为贡监和举监。举监是指送入国子监补习的会试落第的举人。贡监则是指贡生入监,贡监分为四类,分别是岁贡、选贡、恩贡、纳贡。太祖时期,贡监主要是指岁贡。

    不过,这都和高务若无关,因为他入国子监走的是恩荫,而之所以去国子监,本质上也就是拿个“文凭”——监生。

    刚才其实已经说了,有明一代的国子监学生通称“监生”,依其来源分为四类:一是会试落榜的举人,称为“举监”;二是地方官学生员选拔入监的,称为“贡监”;三是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及功臣后代,称为“荫监”;四是缴纳钱物而买到的监生资格,称为“例监”。

    这四种监生的地位和对朝廷的重要性当然是不同的,举监为贵,贡监次之。这两类都会被看做有一定本事、一定前途的读书人,因为他们学问底子都不错,将来还是有机会高中进士的。

    后两种里头,荫监为贵,例监为贱。两者其实一般都会被认为没什么本事的家伙,读书方面基本没什么前途。至于为何荫监还能“为贵”,那自然是因为这种人大抵会有个好爷爷、好爸爸,亦或者其他身居高位、卓有功绩的家中长辈。

    至于例监……您一个花钱买文凭的就不要考虑什么“人皆敬之”的事了。毕竟大明朝的官场首先讲考试成绩,其次讲门第出身,您老两项都不沾边,只有满身铜臭,那还说个什么?

    不过话虽如此,但其实只要是个监生,理论上都是有机会做官的。只不过前三类监生可以获得做官机会时,可选的职务比较好。

    按照规定,“京官六部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博士;外官知州、推官、知县,由进士选”。而“京官五府、六部首领官、通政司、太常光禄寺、詹事府属官,由官荫生选。”

    监生前三类,就统称为“官荫生”。而例监就不同了,授职者仅得选州县左贰及府首领官,若京职则光禄寺、上林苑或边远直省。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被视为异途,而且后期由于例监人员越来越多,官职根本不够分配,因此绝大多数一辈子也轮不到有缺官需要例监去补。

    高务若作为新郑高氏的一员,虽然只是高务实的庶弟,但大明朝的情况摆在这儿,只要高务实这位阁老哥哥愿意,照样能把他安排进五军都督府或六部、通政司、太常寺、光禄寺、詹事府。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官位一般只能做到经历、司务、典簿这一档次,但自从高拱改革吏制之后,朝廷施行了考课法,这就意味着只要在职务上连年考评优异,便能在规定的时间之后获得升迁。

    简单点说,按照当前的规定,高务若还是可以花九年时间从九品做到六品的——六品就能做到六部主事一级。比方说“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那就可以审核指导河南一省财政,属于实权岗位了。

    当然,监生做官还是有上限的,比如像高务若这种,那就一辈子都做不到侍郎。因为六部尚书、侍郎这一类叫做“堂上官”,非进士不得为之。

    因为上限过于明确,高务若也就失去了兴趣,后来干脆提出自己就不做官了,安心待在京华内部,也算是打理家业。其实打理家业反倒是这个时代被人普遍认可的一种人生选择,比以监生身份选择做官还受人尊敬一些。

    多年来,高务若一直留在高务实身边学习,已经做了好多年的见习秘书,高务实回京之后主导的三场战役他都陪着参与过,西北平叛、伐元之战、援朝抗倭三场仗一次都没落下,现在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久经阵战”,只缺亲自指挥了。

    原本他以为这次回新郑虽然是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但也并不会有指挥作战的可能。毕竟人家心学派就算玩阴谋,那也只不过是想办法暗害生父与嫡母,怎么可能有仗打呢?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以为无仗可打,可是仗却偏偏找上了他。

    眼看着三里外的一片树林里忽然跑出来一彪骑兵,高务若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附近的官军。这并不奇怪,毕竟汤阴县这里虽然还在黄河以北,但因为行政上属于河南布政使司,一般已经被看做是“中原”地区,而现在的中原并不应该还存在大规模的马贼之类势力。

    然而高务若还在诧异为何官军骑兵在年关将近的这个时候还在野外活动时,他身边的骑丁头目已然瞧出不对劲,勐然抽枪在手,大喝道:“有敌袭,保护七爷!”

    这骑丁头目一声高喝之下,三十六骑已经立刻抽出兵器——不是马刀,而是万历二式骑枪。他们的骑枪里都是装好了一发弹丸和相应火药的,在短兵相接之前完全可以先打一轮齐射。

    此时高务若自己也反应过来了——毕竟对方的打扮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官军。高务若虽然并没有真正指挥过作战,但他这些年见过的名将总归不少,此时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拔刀,也大喝道:“无知蟊贼,敢犯我书剑旗之神威,随我击穿他们!”

    高务若不是拔枪而是拔刀,因为他并不配备骑枪,而是只在腰间配着一把唐横刀。这个之前稍稍讲过,高务实会给警备军中一定级别的军官配发指挥刀,而京华指挥刀的制式既非马刀,也非大明流行的雁翎刀,而是唐横刀。

    之所以选择唐横刀样式,是因横刀刀身笔直,中正不阿,既有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高务实则向警备军等家丁武装人员表示,唐横刀除了象征着刚正不阿之外,还因为刀只有一面有刃,是“刀口对外不对内”,是一种象征着团结、我方一致对敌的武器,故用之。

    由于高务实的这一宣传,最后不仅警备军的军官们喜欢横刀,像高务若这一的高家宗亲和其他一些京华高层也都喜欢佩戴横刀,最后高务实干脆命兵工厂特制了一批宝刀赐予他们。

    于是这里就有一件巧事:由于高家六房一共七兄弟,因此高务实特制了“七星横刀”,他自己留着一柄“天枢”,而将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六把横刀分别赐予自己六位弟弟。

    因此,高务若手中这柄横刀正是“七星横刀”之一的“摇光”,既是一柄毫无争议的宝刀,同时也是他在京华地位的象征。

    摇光出鞘,高务若身边的亲卫骑丁热血沸腾,他们此时已经看出对方有约两百骑,但却根本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将之视为送上门的功劳。所有人对于高务若“击穿他们”的命令都毫无异议,于是在命令下开始调整阵型。

    既然是要击穿,骑丁们很快在行进中完成了队形转换,形成了一个明显的锥形阵。只不过他们不肯让高务若充当锥尖,而是把他放在阵型中间略靠后的位置,而那位喊出“敌袭”的家丁头目当仁不让的做了锥尖,打算领头进攻。

    完成阵势转换之后,家丁骑兵并没有开始打马冲锋,反而稍稍降低了行进速度,确保阵型不乱。直到双方距离拉近到两里左右时,骑丁们才开始夹紧马腹,使胯下战马缓缓加速。

    等到对面继续冲锋而来,双方距离已经拉进到一里左右,京华骑丁的速度才算是进入冲阵区间。然后又等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那头目一声大喝:“马枪齐射!”

    “砰砰砰”的齐射枪声响起,迎面冲来的东平水寨马匪当场落马近二十人。不过冲阵之时双方都不可能退缩,因此对方仍然仗着数量优势乱哄哄地冲杀而来。

    “换马刀——俯身抹刀冲阵!”

    改革过后的明军骑兵现在很少有长枪骑兵,京华的骑丁也几乎一模一样。这种马刀骑兵主要的训练都是蒙古化的,在冲阵这一技战术动作中,马上骑丁大抵都是右手反持马刀,以手臂抵着刀背斜斜横于战马右侧,靠战马冲锋时的冲撞力作为骑兵手中马刀的斩杀力杀敌。

    这种运用马刀之法在明军以及京华武装家丁之中就被称之为“抹刀”,至于“俯身”,那自然是为了降低可被敌方攻击的面积,由此降低受伤和减员的可能性。

    东平水寨的马匪显然没料到只有不到四十人的京华骑丁们竟然会选择针锋相对的以进攻对进攻,而且还在一轮齐射之下就让自己一方减员一成。

    不过此时的他们早已没有其他选择,虽然很多人因此都被动的醒了酒,但仍然坚决地与京华骑丁对冲。

    此时他们有一点没料到,京华骑丁们虽然看起来都只是穿着棉袍,但那棉袍里面却都穿着一身罩甲。在短兵相接这一块儿,其实东平水寨一开始就处于“装备劣势”之下。

    此时去想什么护甲之类毫无意义,双方骑兵很快冲杀在一块。

    很快,东平水寨的大当家的就发现情况不对——这不到四十人的京华骑丁凶勐异常,他们并不与当面之敌多做纠缠,去做他熟悉的那种江湖对战式样搏杀,而是只管斜抵着马刀往前冲。

    虽然这种“招式”在大当家的看来非常呆板,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傻冲”,但偏偏双方只一交锋,东平水寨方面就吃了大亏——包括大当家的本人。

    大当家的并非没有战果,他在冲杀时发现自己右侧的敌人俯下身来,上半身紧贴马颈,这让大当家的立刻觉得自己能够挥刀将这敌人和其战马的头一齐砍下来,于是下意识挥刀而出。

    然而大当家的没有料到,这一刀下去虽然真的将马头和人头一齐砍下,但对方失去了人头的身体居然还“握着”马刀“勐然削来”……

    大当家的惊恐之下,那马刀仗着马力已经杀到眼前,而刚刚砍下骑丁脑袋的大当家却来不及收刀,即便紧急之下勐然侧身加收腹,还是没能完全逃脱厄运,被一下划破肚皮,惨叫一声。

    好在大当家的到底是多年的练家子,强忍着剧痛抱紧了自己战马的脖子,这才痛得昏了过去。

    在他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色,是邱老二仿佛和他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故”,而自己目之所及的其他人则没有他二人好运,几乎全都被京华骑丁们如此齐刷刷一模一样的蠢招式所伤所杀,纷纷掉落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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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完成上一章的承诺,现在开始还欠3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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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