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朝归倭附(圆七)言语交锋
称呼有时候挺能说明问题,比如称高务实“日新兄”,一般来说意味着两人不仅平辈论交,而且关系不错……至少表面关系不错。
不过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那就是按照古人的传统,除非是家族血亲,否则称“某兄”并不一定非要对方的年纪大于自己。
其实都不必“古人”,举一个比较近的例子:常凯申大队长写给东北张少帅的信中就常常称对方为“兄”,反而自称为“弟”——众所周知,常凯申比张少帅可是大了足足14岁的。故,古人这个称对方为“兄”而自称为“弟”的做法,主要是出自自谦。
当然,“日新”是号,如果关系更亲密一些,亦或者在更加私人的场合,则可以称呼为“求真兄”,把号换成字。
不过,“务实兄”就不行,因为直呼其名很不礼貌,而既然你都直呼其名了,偏偏又加一个“兄”的敬称,那就太不伦不类了。
这里有一个独特的例外,那就是皇帝称呼高务实理论上是可以在任何场合直接叫“高务实”的,不存在不敬的问题,因为他是皇帝,天下至尊。
当然,皇帝在高务实获得表字以前才这样称呼,之后便一直是叫“求真”。等高务实修了日新楼,给自己取了号,皇帝也就改口叫“日新”了。
这也没问题,就像皇帝往往也会把做过他日讲官之后又做到内阁辅臣的臣子称作“先生”一样,是皇帝自己要展现礼贤下士的表现,而他叫高务实“日新”则是表达二人关系亲密无间。
言归正传,如果不是称呼“日新兄”,而是称呼“日新公”,那就分两种情况。
第一种,高务实的地位远远高于对方,对方为了表示尊敬,必须顶格尊称,即这样的“号+公”模式,或者“姓+公”模式——那就是“高公”了。
这里的“公”并没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因为古人尊称某人为“某公”之时,这个“公”可以有好几种可能。
例如对方是你的男性长辈,例如对方乃是士林前辈,例如对方文名显赫(武名也可以),例如对方正代表朝廷,又例如对方本就是朝廷高官……等等,都可以尊称其为公。
高务实显然名声显赫,而且也是朝廷高官,所以不管他究竟多大年纪,被称一声“日新公”或者“高公”都是毫无问题的。
第二种,对方的地位并不一定远逊于高务实,但由于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情,那么出于礼貌,便应该互相称呼对方为“某公”。
高务实和沉一贯的确没什么交情,之前已经提到过,他俩原本有机会产生的交集的时期算起来应该是在翰林院时,但阴差阳错之下,两人其实没打过几次照面。
照面都没打过几次,双方又分属不同的学派,平日里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又何谈交集、何谈交情呢?
前次申时行、王锡爵因故下台,心学派一时无人可用,补了赵志皋和沉一贯进内阁,按理说这样他二人和高务实成了阁中同僚,应该是有机会拉进关系,至少面子上够互相之间称呼一句“某兄”了。
很可惜,高务实没多久便率军出征,跑到朝鲜打了大半年仗,今天刚好才回京,这关系自然也就谈不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高务实与沉一贯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差不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的水平,只够互相称呼一句“日新公”、“蛟门公”,或者“高公”、“沉公”。
既然关系如此疏远,互相之间当然也不能随意乱开玩笑,尤其是开对方家中女卷的玩笑,那更是士林大忌。这一点,沉一贯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应该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问题是沉一贯现在就这样说了,这就很令高务实意外。这是因为此事沉一贯明显不占理,此刻自己无论是一言不发,亦或者当场拂袖而去,甚至当场翻脸呵斥,沉一贯事后在士林之中都要名声受损。
沉一贯在原历史上就以名声奇差闻名,但名声差是因为他小肚鸡肠而又结党营私,再加上为人滑熘而不肯担责,可没有说他蠢笨的。
虽说他现在的名声也不咋地,但至少还没达到原历史上的“高度”,多多少少应该还是要爱惜一下,尤其不应该会因为开阁僚女卷身材的玩笑,而给自己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中再添污点。
只一瞬间,高务实就判断沉一贯这句话不是无心之言,也不是不顾后果,其中必有缘故。
能有什么缘故呢?这到底还是一件会折损名声的事啊……
且慢——名声?
高务实忽然灵光一闪,大致上明白了沉一贯的打算:我沉一贯原本名声就不好,再坏一点也没多大事,可你高务实的名声那可是太好了,简直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那么,如果能用我名声再坏一点点,换你那白璧无瑕似的名声也染上一些污垢,岂不是非常划算?
可是高务实言扬行举,功德齐奋,如果说现在算是中兴之世,那这中兴的几大表征似乎每一个都和高务实有关,故而想在大义上找他的问题基本属于做梦。
大义无缺,那就只好在私德上想想办法,然而高务实的私德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他仗义疏财,幼时路经卫辉,便有举债赈灾三十万贯之壮举,在河南各地被称为万家生佛,如今河南人提到高拱、高务实伯侄二人都会下意识抬手向新郑方向致意;
他海量而不嗜酒,国宴也好,小聚也罢,凡敬酒皆笑纳,而绝不自饮一杯,更从无失态之举,曾有人以“曲有误,周郎顾”来形容他在酒宴上的风范;
他气量宽宏,伴君二十余年,除明违国法军令者外,他从未滥杀、从未栽赃、从未不教而诛一人。凡有因在朝中攻讧他而获罪于陛下者,皆再三劝谏皇上从轻发落,纵使当时未曾劝住,过后数年他往往还会旧事重提,继续题请皇上予人改过自新之机。
他也不重女色,婚后数年未纳一妾。数年之后方有孟古哲哲入门,却是为了安抚女真,以叶赫镇抚建州;纳甲斐姬,是为大明商界在倭国楔入一钉……仅此一妻二妾,在大明朝的高官中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凤毛麟角了。
如此公义私德还有什么好说?可是,难道就真挑不出毛病来了吗?
那倒也不尽然,纳刘馨一事,目前看来恐怕就被沉一贯当做高务实私德有亏来当做标靶了。
这似乎很奇怪,如果要说当初刘馨没入高家的大门时,还能说于高家家风有所影响,毕竟刘馨当时以未嫁之身成为高务实之幕僚(秘书长),居然毫不避嫌地长期住在高府,这怎么看都是不符合大明民间的约定俗成的。
但当时虽然有些流言蜚语,反而并未闹大闹开,如今高务实纳了刘馨入门,怎么反而要被当做私德有亏了呢?
这其实就是流言和实锤的差别。原先刘馨在高府为秘书长,无论流言怎么传也只是流言,但当高务实最终纳妾,那就是实锤两人之间的确有点什么了。
好比两位明星被传拍拖,只要没被拍到照片和视频,两人只要坚决不认,吃瓜群众也只能讨论讨论,但倘若有了照片视频,那就实锤了,再怎么不承认也没用。
当然,这个比较并不恰当,因为不同时代的社会容忍度大相径庭。沉一贯之所以把这件事当做高务实私德有亏的标靶,主要是因为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高务实在此前这些年里有勾搭良家妇女……呃,良家闺女的嫌疑。
如果更进一步来说,刘家方面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对此现象“不闻不问”,又会让人有另一种质疑,即高务实是不是以权势压人,使得刘家敢怒而不敢言,最终委曲求全,对既定事实捏着鼻子认了。
实际上,这最后一条嫌疑才是沉一贯真正的目的所在。毕竟大明朝说到底还是讲三纲五常的,刘馨只要未嫁,高务实怎么“勾搭”她都不算大问题,只有勾引有夫之妇才是大问题。
[曹老板:喵喵喵?]
但是,以权势压人,尤其是强迫官员之女委身为妾,那就是大问题了,而且是足以引起朝野哗然,许多人可能会站出来弹劾高务实,逼他主动请辞的大问题。
这就是大明朝的特点,很多时候,朝臣们对于高官的个人道德要求,甚至远高于对其施政用政能力的要求。这种时候,区区私德问题甚至可能具备“一票否决”的巨大威力。
所谓一念百转,高务实脑子里想到了这么多,其实却只在几个呼吸之间。
“刘氏入我高家,是奉刘南昌公遗言,我与刘南昌公相识甚早,颇敬其勇谋,既是临终遗言,自不忍违也。”高务实澹澹回答着,又转头看了刘綎一眼,道:“此事刘总戎最是清楚。”
沉一贯不料其中还有这档子事,果然一怔,便听见刘綎道:“不错,正是如此。其实舍妹幼时便与高阁老相识,现在想想,那还是隆庆四年的旧事……”
他一边回忆,一边把当年的旧事简单描述了一番,然后道:“正因有此故事,舍妹早就私心暗许,只是不巧后来诸事耽误,阴差阳错,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又因为南疆诸事,舍妹与高夫人反而成了闺中密友。高夫人多次希望舍妹入得高家,然而舍妹却始终犹豫不决……再有,后来舍妹入高府为京华秘书长一事,其实最早也是由高夫人黄氏所建议。
至于家父遗言,唉……家父对于此中情由早就知晓,只是世事这般无常,家父也不知从何说起,因此直到临终,才不得不以最后希望将之提出,说是如此才能含笑九泉。
末将虽愚钝不肖,对此焉敢不报?舍妹自也愧疚无地,总说是因为自己执念于名分而使至亲至死有憾。高阁老闻之而怜,乃有后续纳娶之举……”
刘綎作为刘显独子、刘馨唯一的兄长,乃是直接当事人之一,而且也是刘家毫无疑问的现任家主。他这样一说,种种关于高务实的“有罪推定”便都一下子成了稗闻野史,完全失去了任何意义。
沉一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确不清楚刘馨与高务实居然是幼时便有过交集的。毕竟,刘显父子与高务实的故事他虽然知道,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他不可能去仔细打听,更压根不会想到这其中还有刘馨这个刘家小姐的一份戏。
在沉一贯看来,整件事就是离谱,大大的离谱。而最离谱的则是高务实的正室夫人黄止汀居然还和刘馨是闺中密友,刘馨出任京华秘书长最早居然是出自于黄止汀的建议……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至于刘綎说刘馨一开始不愿意以妾室身份入高家,沉一贯反而觉得这是整件事中唯一不那么离谱,甚至还比较正常的事。
虽说新郑高氏乃是实学宗门,相较于从刘显才开始成为将门一员的刘家,这门第之间的差别在大明朝确实有点大。可是不论如何,文武之间的差别虽然大,但名义上刘家毕竟也是“一品高门”、“父子总兵”,家中嫡亲女子出嫁为妾,的的确确也是有点让人为难的。
所以,刘馨本人对此犹豫,沉一贯倒是认为理所当然。
事实上,文武之家的门第虽然颇有差距,但也不是说完全不能联姻。比如之前提到过的,萧如薰就娶了前尚书杨尚之女。
当然,萧如薰这里也有点特例,那就是萧如薰本人虽从武职,还在宁夏之战中独守孤城立下大功,但他平时倒还真以好文着称,写得一笔好字、吟得一手好诗,常常举办文人之间的聚会。[注:戚继光也有这爱好,乃至于有《止止堂集》留世。]
总之,刘綎这么一说,各个原先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就都有了合理解释,正常人听了也只会对此惋惜感慨,不会有人认为几方谁有过错。
如果非要说,那大概就是天意弄人,黄止汀嫁在了头前。但黄止汀也没有可被质疑之处,甚至还要夸她一句不愧是天定的正室,胸襟宽广,毫无嫉妒之心,反能成人之美。
不过这样一来沉一贯就尴尬了。他有今日此举,说到底是对于之前赵志皋的“投降妥协”做法心中不满,总想着就算改变不了如今心学弱势的大局面,也至少要整点活出来恶心恶心高务实,让这位几乎没吃过亏的天之骄子知道天下并不只有他一人。
谁曾想高务实年轻归年轻,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能在千头万绪中一下子抓到重点,一开口就用平静的口吻凶勐还击,直接将沉一贯原先笃定的计策堵死,最后再由刘綎出面给整件事盖了棺。
“原来如此,是一贯孟浪了,言语唐突,还请日新公见谅海涵。”
事已至此,沉一贯不得不放低姿态,先服个软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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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圆八)笑容背后
一点看似不经意的小插曲过后,高务实、董一元、刘綎三人便去做了陛见的报备。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是打着回京述职的旗号来的,该有的程序的还得要有。
不过,虽然今天宫中有大喜,但通政司和司礼监的人办事反而似乎有些异常高效,不多时便来了一位大太监专门处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刘平。刘平前次去朝鲜前线面会过高务实,当时是皇帝想要拿走泗川海战中缴获的日本降船,这需要高务实的配合表演。
但是那一次,高务实并没有同意这个设想。当然,他也不是生硬拒绝,而是在提出这样做会面临的一些问题之后,又给出了另一个能更好的为皇帝解忧的方桉。
当时的情况是,皇帝想要那些船只,是希望掺和一手海贸,而掺和海贸的根本目的则是开源——说人话就是想赚钱。
当时皇帝提出的说法是想搞个由内廷主导的贸易船队出来,也在海贸中分一杯羹。
高务实的回绝虽然看似婉转柔和,说得那叫一个轻言细语,但其实他对这件事的拒绝态度非常坚决,是秉承着一定要劝阻皇帝这一计划实施的。
甚至,高务实当时都做好了一旦皇帝不同意,自己就坚决请辞的打算——不是装模作样的请辞,而是真辞,即如果不被允许,他不介意自己挂冠而去。
为何一贯很配合皇帝的他,那一次会如此坚决?因为这件事背后的动机虽然简单,但最终的发展在高务实看来却一定会走向失控。
失控,是高务实最不能容忍的事,尤其是大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失控,那后果之严重根本不能想象。
高务实认为,如果此时皇帝想要拉上内廷的宦官们搞皇家舰队,且不是搞海军,而是去搞海贸,那么这件事最终必然走向失控。
为什么?因为大明皇室在这件事上是有前科的:郑和下西洋就是前科。
郑和下西洋本身自然是中国航海史上的一大壮举,后世对此已经有很多研究,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但是问题在于,郑和下西洋带来的利益,在分配上出现了严重失衡,反而给除了皇室之外的其他利益群体——无论文官、武将、勋贵还是世俗百姓,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危害,这就要不得了。
高务实认为,下西洋带来的问题具体而言有三点比较重要:
其?就是刚才说的,郑和下西洋带来的贸易收益主要惠及皇室,而对民间?计多有影响。
从郑和船队带回来的货物来看,大都是苏木、胡椒等奢侈品,这些物资基本上只能供上流社会消费和把玩,难以有直接的投?产出?。
这也就是宣宗时期还在做车驾郎中的刘大夏敢于公然质疑郑和下西洋举动的理由:“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回,于国家何益?”
刘大夏在后世经常挨批,他本人思维保守固然是真,但他这句话其实问得不算错,特别是最后一句:“于国家何益?”——你皇室的确是赚大发了,可单方面付出代价的却是整个国家啊!
此外,郑和下西洋产?了极大的社会影响。由于大量白银和黄金通过贸易顺差流?大明,其在解决中国自唐宋以来贵金属紧缺问题的同时,也使得永乐年间货币贬值近三成。
同时,由于造船任务繁重,使得南方造船地区的??匠户大量逃亡,南京区域的船?匠户甚?锐减了四分之三以上,在?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计。
这一点,比较一下高务实给京华造船工匠支出的薪酬就知道,那可是远远高于朱棣给的。可见皇家搞下西洋,造船工匠乃至于相关产业工匠其实都是在接受极端的剥削,这剥削程度甚至到了让人宁可冒着杀头的风险逃亡,也实在没法再干下去的地步。
同样,这也就是宣宗时期在罢下西洋的同时,朝廷下诏“凡采办、买办物件并打造海船木植物料等项营造物料悉皆停罢”的原因,也就是朝廷也承认了,这么做的确对民间、对匠户的压迫和伤害很大。
其?是大明官营海外贸易体制极大地抑制和影响了私人海商和豪强贵族从海外贸易获利的机会,使得他们因分配不均衡而坚决反对下西洋活动。
当时朱棣采取的海外贸易官方独营政策,是非常不尊重经济规律的,不但与宋朝时期?励私人海外贸易无法相?,连元朝时期被后世诟病不已的官私合营的“官本船”体制都不如。
不管怎么说,“官本船”好?还是?种公私合营的国家垄断混合经营体制,是官方出本钱和出船,雇佣私人海商代理经营,获利后由官家和私人七三分账,多多少少还有点“市场经济”的痕迹在里头。
然而,朱棣的垄断经营体制就无异于“吃独?”,在自身赚到盆满钵满的同时,严重损害了广大海商和试图分?杯羹的豪强贵族的利益,不但遭到了他们的坚决抵制,还使得民间?私风?蔓延。
这些利益受损的社会阶层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遂利用各种?段反对下西洋?动,并由此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如本书卷一就提到过,徐阶就曾指挥家人直接参与海上?私。
当时沿海边防面对有朝中重?作为保护伞的?私队伍,已经到达了“守?不敢问,戍哨不能阻,?向蒙蔽公法,相沿数十百年”这种耸人听闻的地步,朝廷因此损失大量关税。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彼时高拱才觉得与其如此,反倒不如宣布放开海外贸易经营权,即所谓“听海商贸易,归征其税”,这样至少可以保障关税。
也正是在这样的利益勾结之下,纵然皇帝三令五申要求海禁,可面对的也只能是文官们的阴奉阳违。
所以说,郑和下西洋事实上是保护官方独占的海上对外贸易不受其他势力阻挠的一种行为,当然也会遭到文官集团和其背后利益集团的强烈反对。
其三则更是直接,朝廷为应对进?过剩带来的商品价格下降局面,采取内部倾销,即“折俸”这一损招,加剧了朝廷官员对下西洋活动的反感和厌恶。
由于下西洋是官营贸易,其计划式的经营模式和官僚管理带来的低效,使其最终不可避免地?进了经济规律的死胡同。
比如说,随着大量胡椒涌?市场,胡椒价格持续?低。短短两年时间,到永乐五年,大明国内的胡椒价格就已经下跌?0.1两/斤,降到洪武年间的?半。如此?来,利润空间大幅缩?,市场也趋近饱和,皇室仓库?的胡椒、苏木堆积如山。
为了解决胡椒积压问题,?不想减少利润,因此从永乐五年开始,明廷利用“折赏”、“折俸”的方式,把苏木、胡椒当成奖金或?资发给下层吏员,甚?是上层的文武官员。更有甚者,朝廷在发放过程中,还不肯低价卖给各级官员、吏员。
永乐?十?年,在胡椒的市值已经低于0.1两/斤的情况下,折俸时竟仍取洪武年间0.2两/斤的价位。这就太狠了,要知道本来明廷的俸禄就是历代最低?平,胡椒、苏木折俸的做法无异于进?步克扣?资。大?官员对此敢怒而不敢?,于是纷纷把郑和下西洋当成了降薪的出?筒。
这样一来,在?众官员的?诛笔伐下,郑和下西洋的壮举瞬间就成了“劳民伤财”之举。到了正统元年,内阁以年幼的英宗之名义,命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停罢采买营造,明初的下西洋贸易?此方才正式落幕。
正因有此前车之鉴,高务实搞海贸才非要拉上一大批人一起搞——明面上京华的主要“合伙人”是勋贵集团,但暗地里还有许多由高务实“代持股权”的实学派官员早已参与其间多年。
按照高务实地观点,参与的重要人物越多,不仅他在朝中面对的压力就会越小,而且由于这些人哪怕不办工厂、农庄,仅仅在其家乡或者势力范围内采买货物,也能强有力的拉动当地经济发展。
所以,高务实在海贸这一块从来不吃独食,别说勋贵和实学派官员了,江南的勋贵和财阀、海商也同样可以加入京华的商队一起出航(但是之前说过,京华是要收一定比例护航费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自然是让海贸惠及更广泛的民间,让更多人看到海贸的好处并受到海贸的良性影响,从而拉动贸易搞活经济。
而皇帝想要搞内廷贸易船队,虽然暂时来看其规模当然有限,可是从长远上来说就有极大隐患了。
就问一点:皇帝的贸易船队要不要交税?如果不交税,久而久之,其他需要缴纳海关税的船队如何能竞争得过皇家船队?要知道,因为海贸的利润高,高务实定的海关税可是整个大明朝最高比例的直接税。
那么,能不能让皇帝也交税呢?理论上来说是不能的,这就好比皇庄、皇店的收益都是直接由内帑接手而与户部无关一样。如果皇家有了贸易船队,也一定不会有户部什么事,一切经营活动及收益都将由内帑自行负责。
以上这还是皇帝不搞贸易专营的情况下,如果哪天皇帝说某种商品只能由皇家船队特许经营,那几乎就是要复刻下西洋导致的问题了。
所以说,正是由于皇权在理论上没有边际,所以很多事不得不防微杜渐,一点苗头都不能有,有也一定要及时扑灭。
高务实其实一直认为,皇权这个权力,它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强力,但一定要有边界。一定要有清晰、明确的边界,什么事皇权该管、能管、必须管,什么事皇权不能过问、不能干预、甚至不能施加影响。
中国自古以来常见的所谓皇权、相权之争,亦或者其他的皇权与臣权之争,本质上都是因为从来不曾有一套双方都认可,且认真恪守的权力边界规则。
你也想要权力更大一些,我也想要权力更大一些,纵然大家都知道双方其实合则两利,实际上却往往搞成一拍两散……何苦来哉!
目前想要改革出这样一套办法来,困难还太大了,高务实只能继续搞迂回,用他在南洋的“八万顷可开垦耕地”来转移皇帝的视线。
那些土地当然是真的有,如何使用高务实也能一言而决,不过高务实的做法本身也是一箭双凋。京华往南疆移民虽然很卖力,但绝不介意有堂堂皇帝陛下亲自来帮忙。
现如今中南半岛上的南疆各国,因为原先就有一些华裔,再加上这十几二十年的不断移民与“归化户籍”,广义“汉族”比例已经大大提高,只要继续维持这样的局面下去就好,不必高务实再另想办法。
但是新拿下的南洋地区,也就是原历史上所谓的印度尼西亚群岛地区,这里的华人、华裔比例就太低了,需要快速加强壮大才行。要不然,本土化就搞不下去,只能搞成殖民地性质,那不符合高务实的大战略。
殖民地终究是不牢靠的,不论是将来必然发生的民族主义风潮兴起,还是有外部势力故意插手干涉,都会导致当地局面不稳。
即便说南洋离南疆很近,只要南疆够强,南洋出了事也能强力弹压下去,可是这中间的治理成本怎么算?一旦治理成本大大增加到某个临界点,搞不好就会如宣宗看待交趾一般,想来想去不如放弃得了。
高务实觉得,留下这样的隐患,这种事在他自己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但再久远一点就难说了。因此,现在多想点办法总好过将来无法补救,而利用好皇帝的力量正是一种双赢的选择。
朱翊钧只是想要钱,他不会太关心迁徙百姓的执行困难。何况在当前的情况下,大明内部的灾害此起彼伏,你不把那些因为受灾而变成无产者的流民迁徙走,反而可能闹出事。
这件事交给刘平之后,刘平就赶回了京师,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为此忙里忙外。
当然,他能“忙里忙外”说明朱翊钧已经答应了这个计划。还是那句话,皇帝现在的用意非常简单,就是想搞钱而已。只要能搞钱,这钱来自海洋贸易还是海外皇庄,那根本不重要——甭管哪来的银子,那不都是银子吗?
这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于亲自负责此事的刘平而言。刘平其实一直盼着高务实早点回来,他有很多细节问题要和高务实讨论商议。
毕竟,眼下真正的南洋之主可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南宁候爷啊!没有他的首肯和帮助,刘平这个新官上任的“钦差督理南洋皇庄太监”可什么都干不了。
“侯爷,您可算是来了!”刘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直接无视一左一右彷佛护卫在高务实身侧的董一元与刘綎,直截了当地道:“皇爷今儿个本来是打算出城一迎的,想不到皇后娘娘一早诞下嫡子,这才实在分身乏术……不过皇爷特意交代咱家在通政司附近等着侯爷您,说只要侯爷一来便立刻请您去坤宁宫面圣。”
高务实一开始还一脸微笑地听他说着,等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得一愣,迟疑道:“去坤宁宫面圣……不合适吧?要不我去内阁候着,等皇上得空了再说?”
“啊……这,侯爷,您老还是别为难奴婢了,皇爷口谕,说的就是请您老去坤宁宫面圣。”刘平干咳一声,又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的,毕竟眼下坤宁宫里里外外全是人。别说咱们这些奴婢了,皇上、太后、各位妃嫔,以及几位长公主殿下什么的,现在全在坤宁宫呢。”
高务实苦笑道:“那不是更不合适了吗?”
“嗨,您老可真是的,皇爷觉得合适那就合适了。何况坤宁宫那么大,皇爷也未必是要您和这许多天家女卷直接照面呀!偏殿也好,耳房也罢,哪儿不能用来接见您老呢?您说是吧!”
这倒也是,皇后与皇帝在政治属性上互为敌体(不是敌对的意思),故皇后所住的坤宁宫与皇帝所住的乾清宫在建筑规模上基本一致。“坤宁宫那么大”绝非开玩笑,的确有足够的房间让皇帝就近接见高务实。
既然如此,高务实也就不纠结这些礼仪性的问题了,不过他一贯关爱属下,临走之前还记得问一句:“刘秉笔,那董总戎与刘总戎二位的陛见如何安排?”
刘平居然这才发现还有董一元和刘綎二人存在,恍然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口道:“哦,这就是随您回京述职的二位总兵呀,嗯嗯,不错不错,看着都很雄壮……”
随口胡扯了两句,刘平接着道:“这二位皇爷没有特别交代,咱家觉着,还是按照规矩来吧。二位今日在通政司先报备一下,然后留下在京的住址,这几日就在住处先候着,等皇爷有了口谕,咱家会叮嘱小的们立刻去通知二位进宫陛见,一刻都不会耽搁……侯爷,您老觉着这样可好?”
他前面一直在和董一元与刘綎说话,安排完了却回头问高务实“这样可好”,虽然只是一点小细节,却让董一元和刘綎对于高务实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明明是刘平的表现,怎么就联系到了高务实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呢?因为太监们最清楚皇帝在意谁、重视谁。
作为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之一的刘平,如果他在外地给皇帝写奏疏,那可都是能按照惯例自称为“臣”的。这样一个大太监面对高务实的时候一口一个“您老”,高务实在皇帝心目中是什么分量,那还用得着说么?
高务实不在乎什么秉笔太监,董一元和刘綎可不敢。别说秉笔太监了,就算某地镇守太监,甚至是他们军中的监军太监,他们也一个都不能得罪。
高务实这会儿并未回话,反倒是朝他们二人望去,那意思自然是:你们自己觉得呢?
“秉笔的安排甚是合理,对我二人颇为关照,末将二人感激不尽……多谢秉笔。”董一元毕竟都已经干到准备退休了,自然立刻客气应承下来,还因为资历更老,顺便代表刘綎一起表达了谢意。
不过刘平仍然不在意他们的表态,只是见高务实没有意见,立刻陪着笑催促道:“既然二位总兵没有其他要求,侯爷,那咱们这就走吧,可不敢让皇爷久等不是?”
高务实点点头,却又对董一元和刘綎道:“你们这几日也别去其他地方住宿了,就和通政司说住在我府上。”
这其实是早就说好了的事,但高务实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二人不明所以,也只好又应了一声。
不过,他们虽然一开始不知道高务实为什么旧事重提,但接下来马上就知道了。
刘平一听说高务实让他们二人住进高府,马上重新打量了二人一眼,恍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刘綎道:“哦,你是四川总兵刘綎?啊哈哈,咱家想起来了……说起来,咱家将来也要经常和京华秘书处打交道,咱们五百年前又是一家,等哪天得空了,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
诶,也别改天了,咱家忽然想起,明日中午咱家便有空,刘总戎……与董总戎,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一起吃个饭?”
要不说太监们最不在意的就是颜面呢,刘平这态度转变之快,别说刘綎没见过,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董一元都叹为观止。
当然,这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是好事。二人现在也明白过来,高务实刚才这么做可能就是故意给他俩创造某种机会,至于究竟是什么机会,那恐怕要明天赴约之后才能得知。
二人连忙应了下来,当下刘平便敲定了明日午饭的设宴的地点,双方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等刘平带着高务实往坤宁宫而去,身边的小太监们很快便被刘平挥手打发,离他们二人远了不少。
刚才一直陪着笑脸的刘平面色严肃起来,甚至有些忧心的模样,犹豫着道:“侯爷,皇后娘娘诞下嫡子,宫里宫外恐怕会有一些波澜啊,不知您老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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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圆九)两年危险期
刘平的担心不是无的放失,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前前后后已经闹过好几回。此前都是通过各种手段能拖则拖,能装死绝不睁眼,同时又碰巧这些年总有大事要办,这才被拉到现在还没明确下来。
如今,皇后娘娘终于诞下龙子,按照大明朝的传统而言,这应该就是太子之位终于可以定下来的决定性事件,从此之后各种争议都应该自然消弭于无形。
然而,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吗?恐怕未见得。
后世有个词叫做沉没成本,搞政治同样也是有沉没成本的。人们在决定是否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仅是看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而且也看过去是不是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有过投入。人们把这些已经发生不可收回的支出,如时间、金钱、精力等称为“沉没成本”。
在这个词的解释上,有一个明确认定,即“已经发生不可收回的支出”。然而在现实中,人们往往不肯相信之前投入的成本不可收回,从而会拼尽全力继续投入,以期能挽回“不可收回”这样的悲惨局面。
高务实把这种心情看做是赌徒心理,即不管局面已经多难看,始终坚信“我能扳本”、“我能反杀”之类的心态。
那么放在当前,在此前断断续续的国本之争中已经投入巨大的某些人、某些势力,他们就真的会因为皇后嫡子出生而放弃吗?难,很难,非常难。
可是这里有一个绕不开的坎,那就是大明朝的祖制与政治惯性。
祖制大家都能理解,但是政治惯性则需要稍作说明。政治惯性可能与祖制相关,但也有可能并不直接相关。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巡抚制度就是政治惯性而非祖制——当然,这里要强调的事这个祖制指的是朱元章定下的“太祖之制”。
众所周知,有明一朝的继位问题相对于中国历朝历代而言都是最为“规范”的,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争议,也没有多少涉及“夺嫡”的这种奇葩事。
那么大明朝关于太子地位的祖制与政治惯性,它究竟是怎样的呢?
人类社会地位的获取基本上可以分为自致地位和先赋地位两种类型。其中,自致地位通过个人努力就可以获得;而先赋地位以出生为基础,是被指定的、通常不能改变的社会地位。
皇位显然属于先赋地位,只有发生改朝换代或者篡权夺位,他人才可能通过自己的经营谋划来登上皇帝宝座。
一般情况下,皇位继承只局限于每一个王朝最高统治者内部,根据血统亲疏、长幼尊卑和才能德行来确定。
皇位的先赋性使皇子的出身异常重要,皇子生母的身份和本人年龄的长幼,在皇位继承人资格中具有决定意义,至于他本人的身体素质、智力才能以及德行高低等等因素,通常都要放在次要位置来考虑。
故而一般来说,只要拥有嫡长子身份,即使他资质偏低,平庸无能,但只要没有特别的意外发生,也能顺利继承皇位。
在中国传统社会,皇位继承人选是关系国家政局稳定与否的重大事件,也即所谓“国本”问题。那么,究竟应该采取“嫡长子制度”还是“选贤与能”的标准确立嗣君,一直以来就成为困扰最高统治者的最大难题。
到了明朝,在朱元章的坚持与亲身作则之下,有明一代的皇位继承,严格遵循嫡长子皇位继承制,也就是人所共知的十六字原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不过,明朝的帝系偏偏也出过一些意外。按照高务实前世的历史来说,在明代十六帝中,帝系有过三次变更。
第一次变更在靖难之役后,帝系由朱元章长子朱标和长孙朱允玟一脉转移到皇四子朱棣一脉,开启靖难之役后的永乐时代;
第二次帝系变更因孝宗之子武宗没有子孙继承皇位,帝系从孝宗一脉转移到其弟兴献王一脉,由兴献王之子即帝位,即世宗嘉靖帝;
第三次变更因熹宗诸子夭折,没有子嗣继位,帝系由熹宗一脉转移到同父异母的弟弟信王一脉,即崇祯皇帝。
此外,在英宗和景帝之间还出现过两次波折,“土木之变”中英宗被俘,大明朝廷群龙无首,形势异常危急。奉命监国的邺王被大臣拥立为帝,尊英宗为太上皇,改封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帝系由英宗一脉转移到景帝一脉。
然而天意弄人,景帝之子早夭,加上英宗归国,趁景帝病重复辟成功,重登大位,重立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帝系再次回到英宗一脉。
虽然有这些意外,但是在这三次帝系变更中,世宗、思宗的继位是遵循了“兄终弟及”原则,有皇帝的遗诏或皇太后懿旨,因而他们的继位拥有程序或仪式上的合法性,其统治权在登上皇位的那刻起,就拥有了足够的合法性。
成祖朱棣是通过篡权夺取皇位的,但他通过自己非凡的毅力、铁血的手段和实实在在的丰功伟绩,最终赢得了合法性。
而景帝则是在特殊背景中登基,不过他的权力合法性,其实是建立在英宗同意禅让皇位的基础上,但问题是他更立太子的行为却僭越了本分,其子朱见济的早夭则更被人们理解为上天对他僭越之举的惩罚。
故此,到了后来英宗复辟之时,群臣对于复辟就表现出了相当高度的一致性,即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发生。由此可见,在群臣心目中,即便英宗曾经搞出了土木之变,但他依旧拥有真正的合法性,其复辟是使帝系回归正统,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
虽然从表面上看,明朝继位皇帝的身份有时候挺复杂,但其实每位皇帝的继位事实上都是遵循太祖的规制。
明惠帝、仁宗、宣宗、英宗、武宗是以嫡长子身份继位,宪宗、光宗、熹宗是以无嫡前提下的长子身份继位,孝宗、穆宗、神宗以事实上的长子身份继承大统,至于代宗、世宗、思宗则是遵循“兄终弟及”原则继位。
由此可见,嫡长子皇位继承观念在有明一朝深入人心,上至皇帝官员,下至庶民百姓,无不认同,并且主动、坚决地维护着这一观念。
正因如此,明代皇位继承人选具有很高的确定性,人们十分清楚未来皇位的继承人选应该是谁。即使皇帝没有正式下诏册封太子,给予皇太子名分,人们也仍然可以预测太子人选。
当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在诸位皇子中有更中意、心仪的皇位继承人选,不肯立皇嫡子、皇长子为太子,欲打破传统而以其爱子替换时,大臣们往往都会挺身而出,以宗法制的核心嫡长子继承原则与传统定制作为两个有力凭依,与皇帝抗衡。
而皇帝即便“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却也拗不过文武百官手中实际掌握的行政执行力,以及全天下黎民百姓的巨大舆论力量,最终不得不依照祖法办事。
大明在国本问题上为什么会形成如此强大的制约力?这恐怕是一种“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元朝因为皇位继承人没有固定的国法加以明确,导致各方势力纷纷拥立不同的皇位继承人,造成了激烈的内部斗争,从而大大加速了元朝的衰亡。
在这样的教训之下,有明一代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认定皇位的继承必须有一个标准的制度,这一制度还必须得到明确、坚定的执行。
疆域辽阔、骁勇善战的蒙元王朝统治中原不足百年就土崩瓦解,统治阶级内部的皇权之争无疑是重要的原因。因此,元代灭亡血淋淋的教训在前,自然使明太祖朱元章深刻认识到实现皇权平稳过渡、避免骨肉相残、维持基本政治秩序的重要性。
于是,太祖皇帝在定国之初就明文规定,“凡朝廷无皇子,必须兄终弟及,有皇子则须立嫡母所在,庶母所在虽长不得立”。
尽管太祖制定的祖训规制有许多在明代中后期都沦为一纸空文,眼下这个时空里因为高务实的关系,被实际无视掉的祖制更不知凡几,但是这条皇位继承准则却为金科玉律,始终得到严格执行。
既然这条祖制根本避不开、绕不过,那为什么连刘平这样的人,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如此慎而重之、小心翼翼呢?自然是与当今万历朝的特殊情况有关。
皇后这个嫡子生得实在是太晚了!
现在是万历二十六年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即将进入万历二十七年。万历天子朱翊钧登基已近三十载,其大婚于万历五年,至今已过去了约二十二年之久。
二十二年啊!王皇后大婚时年仅十四岁,如今已三十六岁,在明朝这个时代完完全全是高龄产妇。这皇太子问题作为国本,居然能拖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足够离奇。
当然话说回来,原历史上皇长子朱常洛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时,已经是万历二十九年,比现在还更晚了两年呢。
虽然原历史上朱翊钧就如此能拖,但因为朝臣们并不知道“原历史”,所以如今一般人都认为这件事之所以会拖这么久,除了皇帝本人的意愿之外,最关键的因素就是高务实的态度。
是的,正是因为高务实自始至终坚持认定必须等皇后娘娘诞下嫡子才能立嗣,事情焉能拖到如今?
而高务实一直以来坚持的说法则是:“倘先立太子而后皇后有嫡,试问太子废与不废?若废,太子原无过错,皇上于心何忍?而诸臣陷皇上父子于人伦之惨,其罪岂不当诛!
若不废,则太祖定嗣之法便成空文,今后皇统之属不再有定,天下宗王人人可得竞逐,此取乱之道也!”
高务实这番话要说有没有道理,那肯定是有的,但反对者们当然要提出的观点来反驳,于是便反问道:“国本迟迟不定,乃使天下动荡,而皇后娘娘究竟何日产子孰人能料?”
说是皇后何时产子谁知道,其实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谁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最后能不能生下儿子?”要是在左等右等之后,最终皇后也没生下儿子,那这太子难道就始终不立了?
诚然,“事实皇长子”也可以继承皇位,但大明有另外一个传统,就是太子“出阁读书”的教育体系与其他皇子们的教育体系不是一码事。
呃,这可以理解为“太子出阁读书”好比后世米帝的精英阶层孩子们的精英教育,而皇子们的教育体系则是米帝普通家庭孩子们的“快乐教育”。
前者是真正需要认真刻苦的,不仅书本知识又多又深,而且各种七七八八的技能都需要专门学习;后者简单的说就是老师随便教,学生随便学,反正考试简单得让大洋对岸的中国学子们认为侮辱智商,一句话总结:混就完事了。
朝臣们当然是按照儒家传统,认为将来的皇帝应该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样才能好好治理国家,而其他皇子们……反正将来都是“养猪”,读不读书也没差,甚至不读书反而简单好管理。因此,争国本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长子年纪渐长,再苦等皇后产下嫡子就要耽误皇长子的读书时间了。
这里还有个不可说的问题,那就是大明朝的皇帝寿年有点问题,长寿的实在不算多。天知道皇上您哪天就龙驭宾天了,到时候留下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皇长子继位,这天下不得乱套吗?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事终究还是拖到了现在。而问题在于,高务实这个“拖派”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投入什么成本,可是其他派系的其他人……他们已经投入了太多,甚至很多人已经明确站队过了好几次。
这就很要命了,因为在皇子继位问题上,你今天既然站了队,不可能明天又表示说我昨天那是喝多了,站队不是我的本意。
这种事往往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站了皇长子,这辈子基本上就只能站死在这个圈里,几乎不可能反悔跳入另一个圈里去。
然而如今皇后的嫡子真的出生了,皇长子眼看继位无望,如果不想让前期投资变成沉没成本,可行的办法是什么?显然不是继续论战,强行论证出一个皇长子应该继位的结论,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成功。
唯一能够改变当前这般被动局面的情况在此时只有一个:皇后嫡子早夭。至于具体这孩子是如何早夭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这是非常极端的一种可能性,而且按照一般情况而言,外廷的文臣并不能将手伸到皇宫大内之中。即便是高务实,对于皇宫之内也只能说有一定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平时看来不小,但也未必能影响到宫中的安全局势。
既然以高务实与内廷的关系之亲密,尤其是在陈矩等大珰都是他多年经营的人脉情况下,也不足以在宫中干出“某些大事”。那么理论上外廷的文臣们,尤其是以往明确站队皇长子的心学派文臣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让皇后嫡子早夭”这种事呢?
可是事情的确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同样要面对“皇后嫡子”这一威胁的人并不只是心学派的外廷文臣,至少还有……郑皇贵妃和其子朱常洵。
朱常洵其实本来还有一位同母兄长朱常溆和一位同母弟朱常治,但前者刚刚出生很快就夭折,后者同样早夭,死时不足周岁,所以朱常洵作为朱翊钧的第三子、郑贵妃的亲生次子,实际上已经是郑贵妃的独子了。
皇长子朱常洛出生于万历十年,朱常洵则出生于万历十四年。前者如今虚岁十八,后者虚岁十四。按照规定来说,大明朝男子十六岁成年,故朱常洛现在其实已经算是成年皇子,而朱常洵则还差一点。
其实,原历史上朱翊钧在万历二十九年册立朱常洛为太子,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正是在于这一年朱常洵成年——朱常洛成年不外封藩国没问题,因为他是皇长子,可是朱常洵成年却不封王,外廷就死活不肯答应了。
刘平的话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高务实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几个关键点?当下首要的问题是一定要确保皇后嫡子平安活下来,其次则是必须趁早将皇长子封王并且送出京师,让他之国。
但是即便做成了这两件事也还不算完,因为按照此前的先例来看,太子的册立通常不会太早——主要还是怕夭折。大明朝如今历经十三帝,从成为太子的年纪来看,最早的是武宗正德帝,当时年仅两岁。
不过正德帝这件事其实有点特例的意思,因为其父孝宗皇帝毕生只爱张皇后一人,连妃嫔都不曾纳过一人。张皇后只生了两个儿子,其中次子还早夭,于是皇帝觉得反正也没有别的太子人选,不如早立早安心。
朱翊钧的情况与孝宗皇帝当然不同,他虽然最宠郑皇贵妃,但对皇后的地位却也从未出现过动摇之态,这就意味着皇后嫡子既然出生,太子之位也就事实上定了。
唯一,不对,唯二的两个问题是,要确定太子度过最容易夭折的危险期,以及要让此前最受宠的三子朱常洵之国。
这两件事目前来看,在时间上还正好能凑得上:朱翊钧可以按照武宗被立储的时间为先例,在皇嫡子两岁之后考虑册立太子,而两年之后恰好朱常洵成年,可以册封王位并使其之国。
因此,高务实知道眼下最关键的时间段便是从今往后的这两年,刘平想问的恐怕也正是:“这两年怎么办?”
让皇嫡子早夭这件事,心学派的人想必是做不到的,然则郑贵妃可未必做不到。
“兹事体大,你一会儿想办法与陈掌印联系上,请他找个时间与你一同到我府上一晤。”
高务实的面色比刘平还要严肃,又叮嘱道:“千万切记,你们不在宫里的时候,一定要将皇后娘娘和皇嫡子身边的人都安排得稳稳当当,必须确保每一个人都是绝对可信之人,丝毫疏漏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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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一)
托了坤宁宫相距着实较远的福,高务实与刘平又继续谈完了一些关于坤宁宫近期人员安排的事情之后,还有时间谈一谈关于那南洋八万顷耕地的问题。
之前说过,高务实划出所谓“八万顷可垦良田”所在的地区是苏门答腊岛的南部,大致上位于后世印尼的南苏门答腊省和楠榜省,占这两省主要耕地面积的将近一半左右。另外,两省可以提供给皇帝作为海外皇庄的耕地面积也差不多,算是一半一半。
刘平这段时间并没有白混,他派人大致打听了一番“旧港宣慰司旧地”周边的农业情况,得到的消息是那边的人种地水平很差,每年只种一季。
但是,当地华商以及华人后裔都说了,当地的气候、水文等条件其实都很好,不说一定能一年三种,但一年两种肯定没问题。
刘平和高务实提及此事,主要是想请高务实确定一下,谁知道高务实闻言大笑,道:“若从气候水文的角度而言,划给海外皇庄的那俩地方其实一年四季都能种水稻,只是这么做恐怕会导致田地肥力流失,因此为求长远,建议还是一年两种,细水长流。”
刘平恍然道:“哦……原来如此,侯爷真是高瞻远瞩。”说是这么说,从刘平稍稍有些闪烁的目光来看,他恐怕并不是太满足于一年两种。
“要想一年三种也不是不行……”高务实道:“京华这些年也在研究如何保持土地肥力,目前多多少少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南疆地区虽然土地肥力不错,但也在开始实施维持土地肥力的一些做法,效果还不错。如果将来南洋皇庄对此有所需要,京华方面也不吝传授其中技巧。”
刘平大为诧异:“还有这种巧夺天工之法?”
巧夺天工这个词用在此处似乎不是特别妥当,但刘平又不是进士老爷出身,高务实也懒得计较,反正能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就行了。
高务实道:“这套法子……于寻常农人而言可能还是有些复杂的,尤其是初次接触之时。因此,这就要求他们第一要配合,不懂不要紧,照办即可;第二要勤学,每一个步骤都不能落下,更不能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步骤,必须严格按照京华技术人员的指导进行操作,千万不能偷懒。”
刘平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些事儿侯爷只管放心,奴婢已经基本上安排好了。第一批打算给南洋送去三万户军户,全都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每一户都至少拥有一名年轻男丁,他们家中全都没有‘小’,但却有‘老’,所以他们干活肯定不敢偷懒,否则怎么养活老人?
况且奴婢又特意说了,如果不肯好好干活,奴婢可是不会往南洋送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过去的,那他们可就要在南洋绝后了……就这,还怕他们不听话?”
高务实都听傻了,你这厮怕不是天生就适合当黑心资本家?就你这种思想,要不是现在开发南洋实在有此需要,老子就该赶紧把你丫吊了路灯,才对得起老子当年的一身党皮。
“那……如果他们好好干呢,你有给出什么奖励的说法吗?”高务实无语半晌之后问道。
“好好干活理所应当,这还要什么奖励,侯爷真是太……呃,侯爷真是仁义。”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你这套管理法子是不行的!刘平啊刘平,你还真是不读书,我且问你,苏东坡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你读过没有?”
刘平尴尬道:“这个,奴婢哪能和侯爷您这六首状元比学识?不瞒您说,这文章您要是不说,奴婢当真是连名儿都没听说过……居然是东坡居士写的?”
高务实无奈摇头道:“我且念一段你好好听着。”
“是,是,多谢侯爷指点。”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
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刘平听完懵然,迟疑了一下,道:“这似乎说的是刑部该管之事,与南洋皇庄有何干系?”
“道理是想通的。”高务实说完,见他仍不能理解,又道:“据《慎子》载,孔子曾言:古者贤王,明民之德,尽民之善,故无废德,无简民。赏无所生,罚无所试。
有虞氏不赏不罚而民可用,至德也;夏赏而不罚,至教也;殷罚而不赏,至威也;周以赏罚,德衰也。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
然后问道:“这一段你总能理解了吧?实在不行,最后这句你总能明白吧?——赏不逾时,罚不迁列。”
这八个字很好理解,就是说奖赏不要过时,为的是使民众迅速得到做好事的利益;惩罚要就地执行,为的是使民众迅速看到做坏事的恶果。
虽说高务实这里用此做比,有点把大明当做孔子口中“德衰也”的周朝之意,不过刘平反正也听不出来,闻言反倒是理解了高务实的用意:“哦,您老是说……如果只有惩罚而没有赏赐,那些人就算看起来在认真做事,但因为没什么奔头,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不会怎么用心干活,是么?”
看来读书少不一定就笨,刘平这个理解能力还是可以的。
“不错,正是此意。”高务实道:“军户此去虽是种地,但他们毕竟是军户,有时候军中的一些原则也是通用的,若不能赏功罚过,又谈何令行禁止?更别提让他们自己愿意多努力一些了。”
“侯爷果然高见,那依侯爷来看,这皇庄赏功罚过的规矩该是如何去立,才能既不使皇爷责备奴婢康天家之慨,又能保证这些良田能够尽早开垦并且丰收?”
哦,原来刘平方才那些极尽剥削之能事的做法,还有部分是出于担心朱翊钧怪他康皇帝之慨的心态?行吧,这也不是很难理解,毕竟这样一项巨大的任务,自然也就意味着巨大的权力和不便明说的利益,暗中觊觎的人肯定不少……
且慢。高务实一想到此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孔——李文进。
李文进,初代武清候李伟三子,慈圣李太后幼弟、万历天子朱翊钧亲三舅、御马监掌印大太监。
这厮最大的特点就是贪财,而且他有贪财的“本钱”。他曾为了保护姐姐和外甥的安全,自宫进入内廷,长期充当这母子二人的最后一道安全阀。直到隆庆帝登基,李太后位晋贵妃、朱翊钧入主东宫,李文进的这项任务才算消停。
历来做姐姐的就往往最疼幼弟,做外甥的也容易亲近舅舅。李文进既是至亲,又有如此大功为凭,在朱翊钧登基之后自然成为朝野中一个超然和特殊的存在。
某种程度上来说,朱翊钧对李家格外恩卷——给外公追赠安国公,给大舅特许不推恩而袭侯爵,给二舅也任命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等等这些,可能都有李文进的一份功劳。
但是这样一个人,他却是个贪财无度的家伙。早年间高务实就经常和他“做买卖”,给了他一些京华手中生意的分红权,直接塞钱的时候也不少,两人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随着朱翊钧的地位越来越稳固,李文进过去对他们母子的保护作用早已消失,而高务实在政坛的地位快速提升,也使得其对李文进的帮忙需求大幅减弱。当然,还有李太后不问朝政带来的影响。
总之,李文进近十年来几乎没有发挥过多大的作用,基本上就是挂名当个御马监掌印大太监,在名义上负责监军京营,同时监管宫里宫外的净军——也就是一群太监兵。
京营其实早已没什么好监军的了,禁卫军原先虽有监军太监,但因为禁卫军当时可以说是高务实直接管着(尽管后期连名义都没有了),戚继光又是高务实力挺之人,所以禁卫军系统里的监军几乎成了透明人,毫无存在感。
后期就更不用说了,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建立之后,高务实鼓捣出了一个“宣政”职务,这一规矩最先影响到的就是戍卫京师的禁卫军。
因此,禁卫军成为第一支设立“宣政”职务的军队,该职务由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副宣政兼任——如前所述,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宣政为兵部尚书,副宣政为兵部戎政侍郎。
由此事实上变成了由兵部负责直接监军禁卫军,那么本来由御马监掌印大太监派人或者亲自兼任的“京营监军”,至此便彻底成了摆设。
这么一说,那就明确了一件事:李文进如今地位虽高,但其实正经的职权基本只剩下宫禁这一块。
高务实想到这里,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文进忠诚吗?对于李太后而言,他肯定是忠诚的,由此对于朱翊钧这个“姐姐的儿子”也应该是忠诚的。
然而,李文进的忠诚并不会因此推而广之。换句话说,他的忠诚极有可能仅仅只对李太后和她的儿子有效,再要“扩散”那就很难说了。
可能按照一般人的看法,朱翊钧的儿子也是李太后的孙子啊,但那又如何?在李文进心中很可能会有一种想法: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只要有后不就行了?
如此,考虑到李文进极其贪财和掌握宫禁大权这两点,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动皇嫡子的歪脑筋,不打李文进的主意那可就真是瞎了眼了。
高务实这边正走神,刘平却纳闷了,自己问得话还没得到侯爷的回答呢。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侯爷?”
“啊?哦……”高务实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道:“这些规矩问题并不难办,等你和陈掌印来我府中,我会让秘书处整理一份京华在南疆各地田庄的规章制度给你参考。”
“哎呀,那可真是多谢侯爷了,侯爷的大恩大德,奴婢三生三世不敢或忘。”刘平连忙说道。
高务实却摆了摆手,皱眉问道:“如今净军还是李文进李掌印管着的吗?”
“那是自然。”刘平点头表示肯定,但却又补充道:“不过净军早没什么用了,宫禁这一块,从乾清宫往南都是以大汉将军为主,宫城则是锦衣卫与京营轮流、间杂调用。
净军明面上是说负责后宫,但其实后宫无论慈庆、慈宁二宫还是坤宁宫,亦或者东西十二宫,其实平日里也不需要戍卫,那些规矩早就荒废了。”
“那么……”高务实想了想,又问:“宫里有没有什么人能无视各种规矩,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去的?”
“那不是皇爷吗?哦,不对,皇爷也不能,至少慈庆、慈宁二宫就算皇爷也不能擅闯。”刘平沉吟道:“若要这么说的话,似乎只有两宫太后哪都能去……不过这个假设没什么用处啊,两宫太后怎么可能到处串门?二位太后可是最在乎规矩的。”
高务实没搭理这茬,只是问道:“那么李掌印如果要在宫里四处走走呢?会有人拦下他吗?”
“呃,这个……”刘平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认真想了想才摇头道:“不会。”
“如何确定不会?”高务实问道。
“他是宦官,宫禁本身不能限制他。而他这个人的身份又……很特殊,他去到哪儿都会被当做是慈圣太后的意思,那谁敢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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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这章我倒回去查前文的剧情花了太多时间,还债是来不及了,只能顺延顺延。
第282章 宫里宫外(二)陛见插曲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暗道:是了,刘平在这个问题上看得很清楚,李文进既然是自阉入宫的,宫中的男女之防对他就没有限制,而他又是慈圣太后的亲弟、皇帝陛下的亲舅,出入任何宫殿都会被看做是奉了慈圣太后懿旨为之,自然没人敢拦。
这个道理就和后世做官的一条准则基本类似:对领导身边的人,要当做领导看待。李文进的身份之所以独特,就在于他既是阉人,又是慈圣太后的亲弟弟,是雷打不动的“领导身边人”。
话说回来,高务实当年给他那么多好处,不也是因为他的这种特殊吗?连高务实不想和他有所冲突,甚至需要他在很多事情上做出配合,就更遑论宫中的其他人了。
高务实甚至一直都有一个观点,若不是担心“外戚干政”在大明属于绝对禁忌,恐怕李文进绝不会止步于御马监掌印大太监。
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难道他做不得?司礼监掌印难道他做不得?现在对于他个人而言,这两个职务他都是做得的。
只是,外戚李家毕竟不是只有李太后和他姐弟二人,李太后还有两个弟弟存在,并且大弟弟继承了武清候的爵位,二弟弟虽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却也做到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两个人名义上都是“掌兵”的。
你俩兄弟都已经“掌兵”了,三弟还去做东厂提督或者“内廷首辅”,你们李家莫不是想翻天?所以,外廷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局面产生,而李太后和皇帝也都深知这一点,故多年来连提都没提过这茬。
高务实向来料敌从宽,不管怎么说,李文进现在既然成了一个关键人物,不论某些人是否已经想到和他“谈一笔大买卖”,自己都不能忽视这一重大威胁。
随着皇嫡子的出生,高务实知道自己眼下最重大的任务已经从外事转回了内事。
朝鲜内附的后续事宜安排的确很重要,因为一个稳固掌握在中国手中的朝鲜半岛意味着中国从此拥有了京畿外缘的海上屏障,以及即便辽东有警也能两路夹击的东北亚战略稳定器。
真正降服日本也很重要,只要拿下了这个岛国,中国就不必担心如欧洲大陆要始终面临英国老搅屎一般的离岸平衡战略威胁,能够始终在战略层面保持稳定的内部环境,更好的应对欧洲殖民主义者的那一波浪潮侵袭。
南疆南洋、台湾琉球、日本列岛、朝鲜半岛,只要这些地方都控制在自己人手中,海上强盗们想要侵蚀中国就难如登天了。
岛链?那时候的岛链在我们自己手里!
高务实沉吟道:“之前关于皇后和皇嫡子的安全问题,我这里再补充一条:你们必须确保这母子二人身边必须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有人,其照顾之人永远不得少于八个。
尤其要注意的是,我这里说的‘有人’不是指皇后和皇嫡子在房中而内官、宫女在房门外的这种。我是指必须让皇后和皇嫡子始终处于目视范围之内的‘有人’,明白吗?”
连具体细节都指示得如此明确,在刘平印象中这似乎还是高务实的首次,由此可见事态之严峻。刘平连忙肃然躬身,道:“喏,奴婢知道其中厉害,请侯爷放心。”
放心是谈不上多放心的,除非能让内务部来做皇后母子的安保,可惜这完全不可能,因此也只能寄希望于宫里这些大小太监们能支棱起来,别在这种关键时刻的关键任务上掉链子。
两个人走走谈谈,话题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细节。好一会儿之后,终于穿过交泰殿的侧道进入坤宁宫范围。
坤宁宫平日里的确如刘平此前所说,几乎没有什么安保布置,不过此时毕竟不同,宫里的净军早已挑选出一批至少卖相还不错的家伙在站岗执勤。不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吧,至少总还是里里外外都站了卫士。
话虽如此,高务实打量了他们一番之后也只能心里摇头。真正带兵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净军纯属花架子,虽然衣甲鲜明、武器锃亮,但甲、兵均无半分磨损,士卒眼中也无半分凌厉,更别提什么煞气了。
高务实走到一人面前,命他伸出手掌来看了一眼,更是对此判断确定无疑——这净军士兵的手掌白白净净,与他这个阁老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是相同人数对战,无论是一千对一千还是一万对一万,禁卫军拿下他们都只需要一个冲锋,任何战术都用不着。
当然,禁卫军虽然名义上是京畿戍卫部队,实际上却是按照大明最精锐野战军的标准来打造的,这和净军的性质到底不同,平时的训练偏向也不同。只是……怎么说呢,这净军看起来压根就没有经过训练一般。
算了算了。
面对此情此景,高务实也只能自我安慰:净军在这里摆出戍卫坤宁宫的架势也就是了,毕竟野心家们就算要有所动作,也肯定不会是调兵攻打坤宁宫,无非是想办法钻漏洞,通过一些阴暗手段来行事。
净军在这里的作用,恐怕主要也就是加大阴谋执行者的心理压力罢了,除此此外也不敢指望他们什么。
高务实是奉旨陛见,刘平更是近来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两个人毫不费力地进入坤宁宫。
有明一朝的坤宁宫与其他宫殿一样运气不佳,迄今为止已经被焚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正德九年,后重建;第二次离得就很近了,是在万历二十四年,那一次还差点出了大事,导致彼时孕期中的皇后受惊,结果腹中公主后来早产了大概十天……得亏十天还算影响不是特别大,公主也没有夭折。
不过既然焚毁,总是要重修的,然而当时朝鲜正在大战,朝廷虽然有钱,可那是户部的钱,得用于战事和其他国事。
好在皇帝现在手里也不算穷,便打算自掏腰包。然而按照过去的建造之法,重修坤宁宫可不便宜——之前说过,坤宁宫的体量和乾清宫基本一样,远远大于后宫其余的十二院。
高务实此前承接过三大殿的重建,是按照他修日新楼的“新法”而建的。迄今为止,日新楼也好,新三大殿也罢,由于面料不是石制就是贴了琉璃瓷砖,看起来都还宛如新修。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那就是因为少用了很多木质结构而改用“金石”——说白了就是钢筋混凝土,所以坚固异常还比较防火。由此,朱翊钧又找了高务实,最终敲定皇上掏钱,高务实让京华基建承接,只收了个成本价。
这一次重修,整个坤宁宫工程只花了三十四万七千两银子,其中甚至还包括大部分“硬装”,公道程度让宫里宫外都啧啧称奇。[注:题外话,原历史上这次大火之后,坤宁宫直到万历三十三年才得以重建,应该就是由于没钱。]
不过,这里提到此事倒不是想说成本,而是另有原因:由于工程是京华基建承接的,所以此时坤宁宫的内部工程结构高务实一清二楚。
但这好像对于高务实而言也没什么用处呀?不然。由于万历二十四年那一次坤宁宫大火焚毁时让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因此这次重建之时特意在皇后寝殿之中加了两条安全通道——也就是逃生通道。
除了工程建设人员之外,逃生通道只有皇帝、皇后二人知道开启。这个其实不玄幻,就是密码锁罢了,别说大明朝,再“古早”颇久的专业锁匠其实都能搞,现在又有京华的精钢、精工加持,搞起来就更容易了。
该锁有两道,皇帝皇后同时掌握,工程建设人员则是分了两批,因此实际上只有帝后二人能够开启。之所以要这么搞,是因为高务实不同意让工程建设人员殉葬——不是开玩笑,在大明朝建这种工程,殉葬是真的有,而且常见,这一制度倒退算起来罪责还要落在朱元章头上。
总之,有安全通道打底,如果阴谋家们不是靠下毒而是靠暗杀执行阴谋,但凡还有点反应时间,皇后娘娘都应该可以带着皇嫡子逃生,多多少少也算是增加了一点安全性。
刚进了坤宁宫前殿,高务实便看到陈矩快步匆匆而来。虽然许久未见,按理说应该有不少寒暄,但陈矩似乎挺着急,老远抬手一礼就算见过,然后便道:“侯爷来得正巧,皇爷正在偏殿发脾气,请侯爷赶紧过去劝一劝。”
啥?你嫡子出生应该大喜才对啊,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高务实大为讶异,一边跟着陈矩往偏殿走,一边问道:“今日这是大喜啊,皇上怎会发脾气,谁惹的?”
陈矩一边匆匆带着高务实前行,一边忍不住苦笑道:“自然不会是宫里宫外、内廷外廷,咱们做臣子的这点眼力价总是有的……”他轻咳一声,稍稍压低声音:“甘肃出了点事。”
甘肃?那就是西北有变了。
高务实立刻严肃起来,边走边问道:“甘肃怎么了,是边患还是内乱?”
“边患。”陈矩来不及说得太详细,只简单地道:“哈密卫故地此前已被布延汗所得,此番察哈尔旧部正是从哈密卫出兵攻入了甘肃境内,具体情况侯爷待会自知,总之……现在已经战死了一位游击。”
“布延汗?”高务实微微皱眉:“布延台吉称汗了?图们死了?”
“是。”陈矩答道:“咱们这几年精力都在朝鲜,西北那边的消息太闭塞了,这次才知道图们那厮已经死了好几年,布延台吉随后继位,称布延彻辰汗。”
“那么布日哈图现在是什么身份?”高务实立刻问道。
说实话,布延台吉——哦,现在应该叫布延汗,这家伙在高务实心目中就那么回事。高务实认定的蒙古人杰,还得数布日哈图。
“是蒙古太师,而且代掌九斿白纛。”陈矩摇头叹息一声,沉重地道:“这一次,据说前线探马就曾经见到过九斿白纛——布日哈图恐怕是亲自来了,而这可能也是皇爷发怒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还真是麻烦了。高务实听得心里也是一沉。
虽说此前他与布日哈图之间的斗法已经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从结果来看也都是由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他认为布日哈图很多时候都不是输在“术”,甚至未必一定是输在“法”,而是输在“道”。
所谓输在“道”,其实就是输在大势。当世界逐渐进入热兵器时代,科技树攀爬不动的游牧民族被反过来吊打本身就是大势所趋。
热兵器还不成熟之时,游牧民族的特点是能征善战,等到热兵器成熟了,游牧民族的特点就只剩下——也只能剩下能歌善舞。
然而现在这个时代好巧不巧的,正好处在冷热兵器的更替时段。它当然有一个过程需要走,但大势所趋还是看得见的,何况这种趋势还被高务实在屁股后面踹了一脚。
但这并不意味着布日哈图就不可怕了,尤其是对于甘肃地区而言。大明朝的主要兵力部署在九边,而九边各镇之中又一直以京畿北方防线最受重视,核心精锐兵力都在宣大蓟辽这一线,作为京师西北、正北、东北三面屏障。
到了陕西三边,兵力就少了很多,再具体到甘肃自然就更少。而除了兵力之外,技术兵器同样是按照这种轻重布局来提供的,也就是说甘肃方面不仅兵力不多,而且火器化程度也比较低。
甘肃巡抚辖区内,兵力往往不超过五万,而善于使用火枪的还不到其中一半。虽然以高务实的了解,户部这几年为甘肃军队的火器化划拨的银子也不算少,但究竟有多少落到实处,这一点高务实也不是很清楚。
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边上至将门下至士卒,大多认为火器配比没必要太高,即便现在的火器比二十年前好用多了,但甘陕大地还是更适合用骑兵。
他们的观点是,甘肃的情况和内地不同,没有连绵的农村,也没有几十里一个的县城、州城和府城,整个就是按照丝绸之路拉出的一个城池“链”,除了城池就是苍苍大地、茫茫戈壁。
在这种地形下真要是打起仗来,你一地大军去救援另一地,如果靠火枪步兵慢慢走,等你大军走到,那挨打的城池多半早就被围而破了——未必是被打破,很可能是因为缺水或者缺粮而破的。
所以这就导致高务实的火器化军改在陕西三边——尤其是甘肃巡抚辖区进展最慢。
对话和思索间,高务实走到了偏殿门口。陈矩上前一些奏道:“皇爷,南宁候陛见。”
“日新来了?赶紧进来!这么一个大好日子,朕竟然差点没给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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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三)蒙古火枪兵
一般而言,皇帝都是很忌讳死字的,尤其是用在自己身上。朱翊钧在这一点上虽然远不如他爷爷嘉靖那么苛刻,但通常也不会这样说。今天既然说了,意味着他的确非常恼火。
高务实进了偏殿,正要上前按照陛见的规矩参见。不过,此时朱翊钧根本没有端坐在主位等他叩拜,而是正朝他走来。
高务实才刚刚做出下拜的动作就被朱翊钧用力扶住,口中道:“好了好了,这儿没外人,把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省了,咱们说正事。”
皇帝的语气有些急切,这让高务实颇为意外。甘肃有军情固然是大事,但其实一般而言却谈不上“急事”。两地相距实在太远,京师这边再怎么急切,那边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新的指令,更不可能立刻获得支援,总有挺长一段时间只能靠当地自己看着办。
简单地说就是,京师这边急也没用,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但是朱翊钧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急,他一边拉着高务实去这偏殿的暖阁,方便两个人不必分君臣而坐——分君臣而坐离得比较远,在朱翊钧看来于交流不利——又一边说道:“本来今儿个你算是凯旋归来,而朕这边也有喜事,皇后终于给朕生了个儿子,可惜被甘肃这档子事给祸害了……”
高务实忍不住问道:“甘肃到底出了什么情况?就算是布日哈图寇边,咱们有序应对也就是了,一时着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什么情况?”朱翊钧叹了口气,摇头道:“仅仅六天,肃州、威虏两卫几近全军覆没,肃州城陷。布日哈图亲率大军,号称十万,威逼甘州,甘州五卫不敢迎战,只能据城死守。
甘肃巡抚、陕西行都司,啊,还有肃王府,在同一天上奏了一共七道急奏紧急求援。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如果一个月内没有援军抵达,不仅甘州要丢,紧接着永昌、凉州甚至庄浪、西宁等卫怕是都要一一沦陷,然后就该全陕震动、三辅一日数惊了!”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高务实听了都不由色变:“怎会如此惨烈?据臣所知,仅肃州一卫便有城堡四十六座,兵员六七千余。军械军饷方面,这些年户部、兵部也都足额拨付,即便是朝战最激烈时也不曾短缺他们。既如此,此番怎会数日之内便一败涂地?”
“这话我也想问啊!”朱翊钧没好气地道:“要什么给什么,居然就这样回报朕!不过徐三畏的奏疏中提了一句,说布日哈图前军‘拥火器,几不逊我’,你觉得这话是否可信?蒙古人也会用火器了?他们从哪得来的火器?”
徐三畏是现任甘肃巡抚,他这一说法让高务实很是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甘肃当地是不是有边军走私军火。
但转念一想。高务实又觉得不太对劲。不是说甘肃边军一定不会走私军火,而是火器这玩意儿要想供应给一支军队使用,并不是走私一批枪支弹药就完事的,它还需要相关的体系来维持。
这个时代的枪支从可靠性上说,那是远不如后世的,平时使用之中有些损坏根本免不了,如果是大规模作战就更不必说了,必须有专门的匠人来维修。而且,使用者本身也需要一定的简单维护能力,而这些都似乎不太可能是察哈尔部的蒙古人能搞定的问题。
总不能说甘肃那边的卫所匠人大面积叛逃去了察哈尔部吧?一个两个叛逃还好说,真要是大面积叛逃,就算是甘肃巡抚也不敢知情不报。
但倘若排除掉甘肃当地卫所走私枪械,那徐三畏报告的这个情况就难以解释了。察哈尔部连维护枪械都应该很难办到的话,难道还能凭他们自己的能力彷造万历二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高务实想了想,问道:“李制军可有说法?”制军即总督,这里说的当然是陕西三边总督。有明一朝的甘肃与别朝不同,其在军事上属于陕西行都司管辖,故甘肃巡抚地区在军事上也归三边总督负责。
朱翊钧摇了摇头:“李汶远在固原,等他收到甘肃的消息再上疏,怎么也得再迟两天才能抵京。况且他既然离这么远,我看也不会知道太多细节,与其听他的二手消息,还不如就看甘肃当地的奏疏。”
果然是成熟皇帝了,对于什么奏疏更可信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高务实对此很是欣慰,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托了是前世战略游戏老手的福,高务实思索片刻,对于布日哈图如何能有大批火枪装备蒙古军队,他还真有了一个猜测:“皇上,以臣猜度,布日哈图所部之火枪,恐怕是来源于鲁密国,也就是在京华堪舆图册中被称为奥斯曼土耳其的那个国家。”
“奥斯曼土耳其?”朱翊钧点了点头,心里有了点数——自从高务实进献了堪舆图册之后,他也经常看,现在不说乱熟于胸,至少也对比较大一些的国家都有比较明确的概念了。
当然,朱翊钧的概念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特别准确。比如高务实虽然经常强调欧洲的某些国家“日后必将崛起”,但朱翊钧一看它们在地图上才那么屁大点国土,难免就有些嗤之以鼻。
反过来,他对沙皇俄国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则比较重视,因为这两个国家从地图上看起来都比较大——大就是强,这是朱翊钧一个比较根深蒂固的观念。
稍稍沉吟,朱翊钧问道:“奥斯曼土耳其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的确可以通过丝绸之路将火器传给如今正在西域的察哈尔部,可是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照朱翊钧的观念,火器这种“国之重器”,那是不应该当做普通货物随便贩卖的,而察哈尔与奥斯曼土耳其虽然可以由丝绸之路相连,但到底还是隔着挺远。因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两边怎么可能有火器交易?这完全没道理啊。
但高务实却知道他这个想法过于大明,人家欧洲和中东地区都是商人思维主导国家意志的,可不是中国历代这种农耕思维。欧洲不必多解释,中东其实也一直如此。
在以往,阿拉伯世界的特点就是连通东西两方,其长达千年的传统都是做转手贸易。后世有很多学者都说过,他们的那部神圣经文,本质上就是在神权面纱之下制定的一部贸易法典,很多规定都是为了确保贸易自由。
[注:涉及的地域可能比较敏感,这里就不多说了,有兴趣的朋友自己查资料吧。]
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者虽然本来并不是阿拉伯当地人,但在教派上几乎彻底阿拉伯化了,因此也继承了这样的思维。
固然,欧洲人认为奥斯曼帝国阻塞了东西方交流,尤其是贸易交流,但那是在某个时间段内,是奥斯曼试图征服欧洲时期才做出的一些封锁举措。本质上而言,奥斯曼帝国仍然需要做转手贸易,只不过他们当时更想搞垄断罢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奥斯曼帝国对大明的货物也有需求,尤其是如今,奥斯曼帝国已经发现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和大明搭上了关系(其实是和京华),而荷兰人也正在疯狂地沿着葡萄牙人探索出的航道向东迈进,据说正在和葡萄牙人激烈争夺毛里求斯。
毛里求斯在非洲东南大岛马达加斯加岛的东边,是个印度洋上不大不小的岛屿。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从这里顺着洋流就能飘到南洋群岛。换句话说,一旦荷兰人战胜葡萄牙人,夺取了毛里求斯,可能要不了多久便也能抵达南洋,和大明(京华)搭上关系。
奥斯曼帝国对此忧心忡忡。虽然此时的奥斯曼依旧强大,但它也隐隐有些危险。
从内部来说,土耳其新军崛起,苏丹穆拉德三世统治的最后几年根本不敢离开尹斯坦布尔,甚至不敢离开托普卡帕宫——因为新军威胁他,说只要他敢离开,新军就要废黜他的苏丹之位。[注:新军即奥斯曼禁卫军。]
新军当然是一个军事集团,但同样也是一个利益集团,需要苏丹不断地用各种利益来安抚。既然要利益,那就要在各个方面都想办法——很显然,重新打通与大明的贸易线也是其中非常值得尝试的一件事。
从外部来说,虽然目前的奥斯曼帝国依旧对欧洲保持着强大的震慑力,但其实扩张已经接近极限,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推不动了”,而此时欧洲反而看似有团结起来对抗的迹象。
当然,现在的奥斯曼帝国还不是很担心这一点,因为土耳其人自信,就算欧洲那些基督徒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
但沙皇俄国却是另一个威胁,尤其是今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沙皇俄国彻底消灭了西伯利亚汗国,势力向东大幅扩展。
西伯利亚很冷,在奥斯曼帝国看来就是个一大块烂地,它们本身并不重要。但奥斯曼帝国认为俄国人如果继续往东扩展的话,迟早要和大明接壤,这就非常不好了。
土耳其人倒不是担心什么沙俄可能侵略大明,它们是怕沙俄打通了与大明之间的贸易线,获得了大明的那些高价值货物,如此将来自己就不能坐地起价、大赚特赚了。
虽然离得很远,但奥斯曼帝国的新苏丹穆罕穆德三世本着有事没事打一杆子的想法,还是派人联络了中亚的几个汗国,希望他们能想办法拉扯拉扯北边的沙俄。
意外的事发生了,其他几个汗国并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处于最东面的原叶尔羌汗国、现在已经鹊巢鸠占的察哈尔部居然热切的回应了苏丹。
布日哈图代表布延彻辰汗向苏丹的使者表示,他们愿意北上遏止沙俄的东进,也愿意向东联系大明,争取“帮苏丹开展贸易”。但是,他们实力不足,尤其是缺乏趁手的火器,恐怕无法击败沙俄向东扩展的先头势力。
这话真的就是胡说八道,因为沙俄在击败西伯利亚汗国之后的东扩,很长时间里都几乎不能算是国家行为,只是沙皇以个人名义支助了一些冒险团,由这些往往只有百十号人、数百人的冒险团自发东进。
沙俄此时的火器化程度并不算很高,甚至可能还不如奥斯曼。相比之下,大明因为高务实的军改,整体上来说火器化程度反而高于此时的沙俄。
当然,大明与沙俄现在离得依旧挺远,就算沙俄疯狂东进,他们能碰到的也顶多只是在伐元之战胜利后势力大张的土默特部,而沙俄的火器化程度比土默特还是高多了——至少沙俄的“射击军”到现在已经成立了差不多五十年左右。
虽然如此,但察哈尔部这几年得到了叶尔羌和哈密地区,实力恢复很快,打打沙俄的冒险队总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然而苏丹的使者并不清楚这些,他认为这个自称是元朝正统的部落可能总共只有四十多万人口,要想击败沙俄的先遣队的确颇有困难。因此,为他们提供一些火器是可行而且应该的,只不过……这不能无偿援助,必须公平买卖。
布日哈图爽快的接受了苏丹使者的这一提议,并且立刻与苏丹使者认认真真地讨论起交易的具体事项来。
叶尔羌地区的经济历来以游牧为主,能够提供给奥斯曼的货物不算多,而且奥斯曼也并不很缺那些。不过,见识过高务实改革与“土默特改革”的布日哈图却在这几年里尝试走起了新的道路。
他居然开始分配人手在尹犁河谷屯田!
当然,察哈尔部的蒙古人对此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被布日哈图分配去种田的大多是被他们征服的当地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原先左翼蒙古一路裹挟而来的汉人。
这些汉人是很早以前就被抢掳到察哈尔部的,原先地位非常低,但现在却珍贵得很,因为他们几乎都成了技术人员——专教种田。
除了种田,他们还种起了棉花,顺带着还搞出了大明的织布机,用棉花来织布。这下子算是找对了路,当地的条件极其适合种棉花,结果一年比一年高产,生产出来的棉布行销中亚各汗国,十分受欢迎,成了察哈尔部的拳头产品。
虽说这些汉人被掳走得早,并没有见识过高务实Copy来的珍妮纺纱机,导致他们的纺织效率其实不算高,但再怎么不高,这织棉布去贸易也比原先的放牧过活强太多了。
于是布日哈图与苏丹使者商量的结果便是“棉布换火枪”,而这样一来,布日哈图又发现察哈尔部现在统治的人口不够用。
无论是希望扩大棉花种植,还是扩大纺织业规模,现在他们都非常需要人口。
但是中亚这地方人口历来比较有限,就算他们西征哈萨克汗国、布哈拉汗国等地,恐怕也抢不到多少人,而且这几个汗国目前还没有太衰落,刚刚舔舐完伤口的察哈尔也不敢贸然动武。
那如果北伐准噶尔部落呢?虽说准噶尔分裂得厉害,但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可不差,布日哈图小心翼翼试探了两次,发动过两次规模有限的作战,发现效果不佳——人家也是马背民族,就算打赢了也很难抓到几个人。
这样一来,布日哈图也没辙了,只能再次把目光转移回大明。
说实话,布日哈图其实不想和大明再次交手,尤其是不想和高务实交手。这个老对手太难搞定了,虽然他打仗的手法在布日哈图看来不算特别高明,可是他的强大是全方位的——他先搞定了国内,能够靠着大明强大到碾压的实力硬来,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布日哈图再怎么智计百出也着实没辙。
但是这一次,布日哈图得到了好消息——高务实不在朝中!他于半年前(消息传递耽误了一些时间)出征去了朝鲜。
布日哈图得到的消息是,朝鲜作为大明的忠藩被倭寇打得近乎亡国,而倭寇出动了二十多万大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批倭寇拥有精良的火枪。
火枪的厉害布日哈图真是见得够了,因此一听说倭寇出动了二十万火枪大军(有误会),他顿时认定高务实此次出兵不太可能速战速决,至少也应该要打上一两年。
出于这样的判断,布日哈图疯狂地催促奥斯曼帝国方面大批提供火枪,并且将自己手头能够匀出来的棉布统统交易出去。同时,他也加速了训练进度,以过去被高务实火器化大军吊打的经历激励察哈尔部的蒙古勇士,让他们愿意放弃弓箭而使用火枪。
报仇雪恨,这个词在任何一个尚武的民族都很好用。由此,察哈尔部的火枪训练进展神速,火枪部队的扩张也很快。到了此次出兵之前,布日哈图已经凑足了一万六千火枪兵。
虽然相比他们号称的“十万大军”而言这个比例好像仍然不高,但在骑兵优势仍在的情况下,至少也足堪与甘肃当地明军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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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四)群狼环伺的察哈尔
布日哈图所做的这些事情高务实当然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他隐隐约约有朝这个方向猜测。
当然,高务实的猜测不是盲猜,总要有一些依据。他是根据各方动机、地缘格局、历史进程等等情况进行汇总,然后所形成的才叫猜测,否则就变成胡思乱想了。
这里面,历史进程虽然有被他打破一些,但具体到西域那一块,无非就是被他赶走的察哈尔鹊巢鸠占,反过来统治了原先的所谓叶尔羌。等察哈尔部到了那里,他们所面临的局势与原先的叶尔羌在大势上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如果非要说有,那可能就是布日哈图在短期内会觉得四面皆敌,尤其是他的东北有土默特,正东有大明,东南有青海土默特,这三处都是明确的敌对。
在他的正北是准噶尔,应该是敌友未定的。这是因为准噶尔对叶尔羌地区素有野心,原先的叶尔羌已经明显开始衰落,准噶尔方面肯定蠢蠢欲动,可惜问题在于准噶尔人现在内部不团结,也在互相征伐,因此不能将野心付诸实践。
可是,察哈尔这一来,准噶尔吞下叶尔羌的机会就大大降低了,这肯定会影响他们对察哈尔的态度——即便名义上准噶尔也认可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汗庭”,但那也没用,因为对于蒙古人来说,在实际利益面前,名义一文不值。
再往南是乌斯藏,不过这里不必关注,因为要过去太困难了,那边的人也几乎不可能来叶尔羌地区。再加上对于布日哈图而言,哪怕把乌斯藏送给他统治恐怕也不会引起他多大兴趣,毕竟两地交通过于不便,乌斯藏地区对他们察哈尔本部当前的局势实在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根本没必要分心。
西边就比较复杂了,首先要说的就是所谓“中亚三汗国”。
所谓的“中亚三汗国”,是在昔班尼王朝灭亡以后,新形成的乌兹别克人在中亚又分别建立的三个汗国,即布哈拉汗国、浩罕汗国、希瓦汗国。
这三个汗国的历史,应该说就基本构成了中亚的近代史。由于三个汗国基本都是脱胎于昔班尼王朝,而因为中亚统治集团的混乱,所以各个汗国建立时间及划分说法不一,比较混乱。
有的分法,是把布哈拉汗国分成不同的王朝。昔班尼王朝是第一代,昔班尼是创立者。不过也有的说法是从1583年定都布哈拉开始,而这一年已经是大明万历十一年了。
在昔班尼汗1508年战死后,他的侄子奥贝都拉掌握了乌兹别克汗国实权,他的驻地是布哈拉。奥贝都拉此人据说多才多艺,布哈拉在他的统治下,成了中亚文艺和学术的中心。
到了1539年,布哈拉上层统治集团再次分裂,陷入内斗之中,王子阿卜杜拉苏丹脱颖而出,逐渐成为势力最强大的一个。这位王子于1583年继位汗王,布哈拉正式被立为汗国首都,所以也有人把这个时间称为布哈拉汗国成立的时间。
布哈拉汗国的第二代王朝,是阿斯特拉罕王朝,统治者为扎尼家族,就是原来钦察汗国属国的阿斯特拉汗国后裔。不过他们的故事暂时和高务实与布日哈图都没有关系,这里就不多说了,直接快进到希瓦汗国。
希瓦汗国的主要地盘在花剌子模,首都为乌尔根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玉龙赤杰。玉龙赤杰这地方算是多灾多难,它曾多次因战争被毁,又多次被重建,后来更名为乌尔根齐。
由于汗国政权最终迁都到希瓦,所以被称作希瓦汗国。这个汗国的建立本质上是源于对波斯的抵抗。
希瓦汗国大概的历史是这样的:帖木儿帝国衰落后,波斯帝国趁机开始入侵花剌子模地区,结果昔班尼汗败亡于波斯的尹斯玛仪二世,花剌子模州遂被吞并。
波斯和河中地区虽然都信某教,但是河中属于XN派,波斯属于SY派,所以花剌子模州的ZJ冲突不断。后来,花剌子模的ZJ团体秘密迎立金帐汗后裔尹勒巴斯,于1515年建立汗国,抵抗波斯。
这个汗国就是希瓦汗国。在1594年,也就是五年前,该国曾短暂地被布哈拉汗国吞并,但很快又得以复国。
希瓦汗国内有内讧,外部有强邻,所以斗争一直都非常激烈,连汗王都经常被随意废立。这种倒霉情况直在汗国后期才得以改变,那时有了一个世袭王朝,叫弘吉刺王朝。这个王朝一直活到……苏联来了。不过这也和本书无关,暂且按下不表。
最后一个是浩罕汗国,这个其实可说可不说,因为现在压根就还不存在。这个浩罕汗国是三个汗国中建立最晚的,领地主要在费尔干纳地区,所以也叫费尔干纳汗国。这个汗国的建立,在原历史上是在与准噶尔汗国的斗争中逐渐形成的……那就算了,也没必要说明。
大致上来说,布哈拉汗国、希瓦汗国都是原先入主河中的乌兹别克人建立王朝分封而来,而浩罕汗国的祖先是乌兹别克部落明格部,他们本来是布哈拉的一个羁縻部分,到了后来才独立出来的。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当然目前只有两者),经常出现互相趁火打劫的情况。比如说布哈拉想要夺取浩罕的城市时,希瓦就过来偷袭,导致布哈拉汗国根本无法全力对浩罕作战,而浩罕国内内乱时,布哈拉也会进去掺和,干预其政事。例如胡多亚尔汗的上位,就是布哈拉异密纳斯鲁拉的儿子,下一任异密穆扎法尔丁的“杰作”。
现在三国还不存在,只有两国,那么关系就还不算复杂,因为更加直接:日常心态就是“咱俩必须死一个”。
不过,浩罕汗国虽然还不存在,可是却有另一个更大的“第三国”,那就是位于他们北边的哈萨克汗国。
哈萨克汗国属于蒙古系汗国,是蒙古黄金家族后裔在1456-1847年间创建的国家。由术赤系的苏丹克烈汗与贾尼别克汗创立。
他们于1456年正式脱离金帐汗国,向蒙兀儿斯坦与楚河、塔拉斯迁徙。东察合台汗国的也先不花二世与羽奴思把蒙兀儿斯坦的一地方库齐巴什划出,供他们居住。1465-1466年时,大批游牧民族脱离阿布海儿,他在这年战死,他的土地由哈萨克汗国接收。成立了一个纯游牧国家,在1470年正式立国,也被称之为“突厥斯坦”。
哈萨克汗国在极盛时期占有较大领土,他们居住地区名为钦察草原,分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又称大帐、中帐、小帐。
中帐在哈萨克中部高地,小帐在乌拉尔河至里海,大帐在巴尔喀什湖以西至突厥斯坦。由于地理关系,小帐也吸收不少诺盖人。
当时他们国土广大,东至额尔齐斯河、北至尹施姆河、图尔盖州、鄂木斯克,西至里海,南及锡尔河。在哈斯木汗时代,该国人口百多万,兵力号称三十万。
贾尼别克汗死后,哈斯木苏丹即位,国势大盛,占领塔什干,他还打退了昔班尼的进攻——就是前面说布哈拉汗国时提到的那位。
哈斯木汗曾在突厥斯坦接待了叶尔羌汗国的赛德汗,而他的冬牧地在哈拉塔尔河谷。这一时期也是哈萨克汗国大举扩张的时期。
到了1525年,大明已经是嘉靖四年,哈萨克汗国的势力终于和吉利吉斯在蒙兀儿斯坦交汇,并且联合打败了察合台汗国叶尔羌的军队。
不过,可能是“胡无百年之运”,哈斯木汗死后,哈萨克汗国开始衰落——当然也不是顷刻间一蹶不振的那种,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还在此后逐渐走上了短暂的巅峰。
1568年,也即隆庆二年,高拱被迫致仕回去教高务实读书的那一年,哈萨克汗国还在恩巴河滨打败了诺盖人,将自己的势力延至阿斯特拉罕。
1583-1598年,也就是万历十一年到今年(指万历二十六年,不过现在已经年底,马上过年了),塔武凯勒汗行使可汗权力,哈萨克汗国的军力与政治影响力恰好达到一个高峰。
正是今年(1598年),他亲自带军占领了萨马热罕城,并且包围了布哈拉和希瓦。本年秋季,布哈拉与突厥斯坦议和,双方签订布哈拉—哈萨克条约。
布哈尔-哈萨克条约规定,全部南哈萨克斯坦和塔什干地区,萨马热汗包括全费尔噶纳地区由布哈拉并入哈萨克汗国。
哈萨克的国力与它和布哈拉汗国的关系先说到这儿,现在又要引出另一家势力,一家大明颇为熟悉的势力:瓦剌。
本书卷一稍稍提到过一下,由于受到达延汗重组以后的东蒙古挤压,瓦剌逐渐西迁。接着这个话头(好像接得有点太远了……),就要说到瓦剌西迁后,在1524年开始和哈萨克发生冲突的事。
1525年左右(依旧是嘉靖四年),卫拉特-哈萨克之间的所谓“两百年战争”开始了。
到了1572,也就是隆庆六年,俺答封贡刚刚完成,俺答汗派切尽黄台吉西征(具体过程看高务实平定西北时本书中对切尽黄台吉生平的介绍),行兵于托克摩克——即碎叶城。
切尽黄台吉于实喇摩愣地方击败阿克萨尔汗,掠取属众,并掳获秋格依福晋,青巴图尔收为己妻。
不过切尽黄台吉的远征主要是因为俺答汗要彰显实力,在大杀四方一通之后就回来了——此举的用意很简单:我们东蒙古始终是正统,而你们卫特拉不管在中亚多厉害,都永远是我们的臣属。
这个举动对于俺答汗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但是对于卫特拉蒙古——也就是瓦剌,那就是个大大的坏消息了,因为切尽黄台吉的西征大大削弱了他们的实力。
原历史上,1615年到1652年这段时间里,哈萨克汗国终于打败了卫拉特的攻击,并占领了准噶尔为主的卫拉特汗国的西部地区,即七河地区。不过这事还没发生,就不展开了。
总之,哈萨克汗国目前不说处于巅峰吧,至少在这一地区肯定算一个强权。但它既要面对瓦剌诸部时不时的攻伐,又要和布哈拉汗国掰手腕,战略态势也不算太好。
哦,好像忘了说一个很重要的关系: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准噶尔”,其实只是“瓦剌四部”之一。当然,他们目前已经是四部之中最强大的一部了。
综上所述,中亚这片区域从整体上来说,可谓是乱成一锅粥。但是如果掰开了看,瓦剌(卫特拉)、哈萨克、布哈拉这三家都有着颇为强大的实力。
具体有多强大呢……至少从纸面数据来看,察哈尔部只算带来叶尔羌的本部人马,可能这三家任何一家都比他们强。好在布日哈图手段高明,短短几年内已经吧叶尔羌地区稳定下来,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利用当地人做一些事——打仗除外。
但也就是如此了,布日哈图面对的中亚是一个混乱的中亚,这三家是敌是友都很难说,也许今天看着还是朋友,结果明天一早人家已经杀过来了。
其中原因也不复杂,这三家无论哪一家,以前都是对叶尔羌垂涎三尺过的。现在叶尔羌虽然换了新主人,但这新主人却是被大明驱逐而来,可见就算不是实力不强,至少也是“当前实力大为受损”的状态。
如果是前者,既然你们实力不强,那大家都是游牧,我觊觎一下很正常嘛,派兵试探试探底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如果是后者,那就更要打起精神应对了,可别等你恢复了实力反过来对我有了歹意。因此,按理说也要试探试探,如果好打就早些打下来扩张势力,如果不好打……那就找个小本本先记下,将来你就是我打败手头敌人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如此一琢磨,高务实很快就能推断,察哈尔部虽然在西迁之后抢到了一块风水宝地,但实际上也处在四面皆敌,甚至群狼环伺的不利境地。
在这种情况下,布日哈图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以他的眼光和能力来说,一定会选择自己掌握主动权,先搞出点什么事来,让别人围绕着他的指挥棒转——就和当年他一手促成西北之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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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五)君与臣,思不同
对于布日哈图“肯定会整点活”,高务实通过这番分析可以肯定,不过他毕竟不是真的料事如神,实在想不明白布日哈图为什么第一步会选择继续寇边大明。
在高务实看来,布日哈图此举恐怕是没有分清主次矛盾。设身处地的考虑,如果他高某人现在是布日哈图,他觉得自己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在中亚树立霸主地位,紧接着便要通过各种手段将中亚的力量整合起来,最后再考虑是否要回头找大明报仇。
也就是说,回头找大明报仇应该是在很大程度上被当做“最终目标”,而不应该是头号目标,或者说首要目标。
这样考虑是有现实基础的,也是一种被无数次证明非常成功的战略思维。如果要归纳总结,那就是“先弱后强”战略。也就是“先打最弱之保安队,次打较强之中央军,最后打最强之桂军。”
高务实认为,俺答汗当年只派了切尽黄台吉分兵一路西征都能降服瓦剌,而此后瓦剌也并未一统,仍然是诸部混战状态,那么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二三十年,现在的瓦剌也应该不会比当年强到哪去。
察哈尔虽然在实力上略逊于土默特,前几年又被自己击败,连老家都丢了。然而,由于布日哈图当时对大明的用兵早有预料,已然提前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伐元一战虽然让察哈尔伤筋动骨,可毕竟没有打断嵴梁。
由此,也才有察哈尔击败叶尔羌,重新崛起于西域的事。而在他们占据并确实征服了叶尔羌之后,其折损的实力也肯定大有补充。
这个补充程度具体如何不好说,因为高务实不清楚布日哈图是如何平息叶尔羌内部的教派斗争的——事实上叶尔羌衰落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教派斗争,斗争的双方被称为白山派与黑山派。
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武侠小说中江湖门派的风格,但它们和武侠毫无关系,而是典型的“异端比异教徒更该死”问题。
白山派与黑山派本是同族、同宗、同教,只是由于所属教派的不同、观点的差异,长期处于对立状态。两派由争夺教权开始逐渐转变为政治斗争,长期的对立斗争是导致其和卓后裔不断发动叛乱,造成当地战乱不止、长期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由此导演了许多惨痛的悲剧。
叶尔羌汗国本是由东察合台后裔赛德汗于1514年(正德九年)以叶尔羌(今新疆莎车)为中心建立的一个政权。在叶尔羌汗国内,处于国教地位的某教快速发展,其内部出现了白山派与黑山派两大对立的教派。两派由于政治上的争权夺利而分裂,并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流血斗争。
白山派与黑山派的创立者是来自中亚的纳合西班底耶教团的教主玛合图木·阿杂木和卓的后代。一开始,这两派都只是作为一种ZJ势力产生的。
玛合图木·阿杂木及其和卓家族的兴起,对叶尔羌汗国政治格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随着两派斗争的不断加剧,叶尔羌汗国的政教关系也呈现出新的特点。
起初,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者需要利用ZJ的特殊作用,维护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随着ZJ势力的增强,世俗政权逐渐被ZJ势力左右。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由于ZJ势力极度膨胀,教派和卓势力取代了叶尔羌汗国世俗统治者的地位,建立了一个政J合一的政权。
如果没有高务实的小翅膀扇动,察哈尔不会西迁叶尔羌,那么叶尔羌汗国本来应该能存在166年,到1680年才会被准噶尔征服灭国。
在这段时间里,当地教派力量长期集中在额什丁和卓家族的手中。其家族由于劝导秃黑鲁·帖木儿汗皈依某教有功,一直操纵着汗国内的各种宗教事务,额什丁家族势力当然也就会得到快速发展。
玛合图木阿杂木死后,他的儿子们因争夺教主继承权而分立门户。其中长子依禅卡朗和幼子尹斯哈克的斗争尤为突出,这成为后来白山派与黑山派对立斗争的渊源。
他们进入叶尔羌地区以后,为了广收门徒,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双方矛盾不断深化,逐渐演化成你死我活的流血斗争。
纳合西班底耶教团内部遂分化成两派,一派以尹斯哈克和卓为首,主要把叶尔羌地区作为传教中心,被称之为尹斯哈克耶,即黑山派。
另一派以依禅卡朗的儿子穆罕默德·玉素甫为首,主要把喀什噶尔作为传教中心,被称之为尹萨尼耶,即白山派。
其实,白山派与黑山派在教义教理上并没有太大的分歧,只是在帽子的颜色、仪式和形式上(如黑山派高念齐克尔,白山派则低念)等方面有所区别。两派常为一些没有原则的问题发生纠纷。最后,这种纠纷发展成为争夺统治权的血腥斗争。
白山派与黑山派屡次的斗争,主要表现在政治上。起初,两派斗争的焦点是争夺ZJ的领导权。但自从穆罕默德·玉素甫和卓与阿帕克和卓父子担任白山派的首领之后,两派斗争的性质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从此,两派斗争的实质也就由争夺ZJ的领导权逐渐演变为争夺世俗的统治权。
白山派与黑山派为了争夺继承权斗争的难分难解,无论是谁都难以取得全面的胜利,于是黑山派尹斯哈克和卓决定向外发展。在接到阿不都·克里木汗的邀请后,他便进入了叶尔羌汗国。
在原历史上,公元1592年,也即万历二十年,阿不都·克里木汗去世以后,其弟穆罕默德汗继位。他的上台本来标志着黑山派和卓势力在政治上取得的重大胜利。直至其统治后期,黑山派和卓势力已经严重干预朝政,并可以真正左右朝政的局势了。
然而,察哈尔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历史进程。阿不都·克里木汗尚未去世但已经病体沉重之时,察哈尔人忽然杀到。
说来也是巧了,此时不仅叶尔羌的阿不都·克里木汗病势沉重,察哈尔的“蒙古大汗”图们汗同样病重——他在西逃的过程中其实就已经病了,所以当时才有安排布日哈图辅左布延台吉的举动。
这下子,双方的首领都在病中,那就看手下人谁更得力、谁更团结。
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察哈尔优势占尽。从手下人的角度来说,像布日哈图这样的领袖人物都是和高务实斗智斗勇多年,早就锻炼出来了的成熟领袖。
从团结角度来说,叶尔羌内部教派纷争,人心不齐是毫无疑问的,而察哈尔人却是一心求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和部族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这场仗能不能打赢。
在这种情况下,战事完全一边倒。不知道是不是游牧民族之间战争的特点,偌大一个叶尔羌汗国竟然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察哈尔人彻底击败。
病重垂死的阿不都·克里木汗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我了结,也算没有辱没汗王的身份。后来图们汗得知消息,或许是出于某种同病相怜之情,还帮他举行了一个颇为盛大的葬礼。
不过此时,一个实在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这次葬礼居然成了接下来一场大战的导火索——因为葬礼是按照察哈尔已经施行多年的喇嘛J传统来举行的。
图们汗的一片好意竟然被当地的叶尔羌人认为是对他们的故意羞辱,继而在黑山派的蓄意挑动下爆发了大规模动乱。
这下子图们汗也气得够呛,不久之后一命呜呼。按照他的临终遗言,布延台吉继位,号布延彻辰汗。布日哈图作为“顾命大臣”被正式任命为太师,执掌九斿白纛,行使大权。
布延台吉——呃,以后就叫布延汗吧,他虽然性格有些急躁,很多事情的处理显得过于情绪化,曾经有一段时间对布日哈图的态度也相对存疑,但在一路西进的过程中,尤其是征服叶尔羌的过程中,他们却建立了友谊——这可能也是布日哈图的手段表现之一。
此后,他作为大汗非常配合布日哈图的工作,并且开始展现他个人的一大优点——勇武。
在布日哈图的策划下,布延汗的勇武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制定出了擒贼先擒王的平叛策略,大军每次出动必将黑山派各和卓与叶尔羌本地普通人区分开来,惩戒时也只杀各和卓、各“导师”。
[注:限于篇幅原因,前面没有解释叶尔羌的ZJ导师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这一招很有釜底抽薪的功效,成果卓然,但仅仅如此依旧不够,布日哈图在了解到当地的民情之后,很快联系上了白山派,又将白山派引入叶尔羌,取代黑山派势力,很快平息了动荡。
然而,布日哈图知道这样的做法并不治本——管他白山黑山,其实搞的都是同一套东西。黑山派兴盛时会侵蚀大汗的权威,难道现在换了白山派就不会了?
这是布日哈图不能允许的,所以他在引入白山派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这次引入不过是为了先压一压局面,把场子镇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彻底清除教派势力的影响了。
然而与此同时,布日哈图也知道这件事很难办,如果一开始就强力镇压,恐怕再来一次全汗国的大乱根本不在话下,因此这就需要其他手段。
由于叶尔羌的土地、牧场等等各种社会财富在此前都集中在黑山派和卓手上,后来引入白山派之后,这些财富除了少部分被察哈尔人夺来,剩下的大部分又归了白山派。
这就导致一个大麻烦出现了,布日哈图很难代表汗国有效征税——毫无疑问,世界各国在这种问题上都是类似的,教派势力太强的情况下别指望他们交税。
布日哈图是极少数能够认识到蒙古式游牧社会组织形式不够先进的人之一,其中征税就是一大痼疾。
他曾经思考过,高务实的改革为什么能成功?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高务实的财政改革其实是他一切改革的基础。哪怕有些改革推出的时候还没有进行财政改革,但实际上也是等财政改革完成,前面的改革才算彻底牢固。
由此,布日哈图发动了轰轰烈烈的“种棉织布”运动。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除了当地确实适合种棉织布之外,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适合作为棉田的地方在以往并不为叶尔羌人重视,也就是很多都不在教派和卓手里。
通过这项运动,数年之后布日哈图就带领察哈尔人与愿意同察哈尔合作的叶尔羌本地人发家致富,完成了在财力上对教派势力的反超。至此,布日哈图的清理计划进入到新的阶段。
虽然军力优势在手,财力也已经反超,但作为聪明人,布日哈图知道亲自杀人不如借刀杀人。于是便有了争取奥斯曼火枪交易与寇边大明的举动。
之前说过,即便布日哈图尽力争取、竭力购入,察哈尔人也只凑齐一万六千火枪兵,但是他们此番寇边大明,却是号称出兵十万。
这里就是关键了:出兵虽然没有十万,但的确有约莫八万大军,这个“号称”中的水分并不多。然而,在这八万大军之中,察哈尔本部实际出兵只有两万五千左右,剩下的全是叶尔羌的“本地勇士”。
毫无疑问,这些“本地勇士”并非普通人,全都是白山派和卓们与黑山派少数余党们手中掌握的武力,都是教派信念最为坚定的一群人。
布日哈图并非单纯以武力强迫他们出兵,而是利诱为主、威逼为辅,他以“此去掠甘肃诸城,所得不缴”的利益来驱使他们为自己所用。
白山派和卓与黑山派余党们此时都很清楚,布延汗他们的实力已经不只是武力强大,连财力也已经彻底胜过自己了,如果不想办法挽回,将来的结局恐怕好不了。
现在出兵寇边大明虽然有危险,但毕竟己方皆为骑兵,甘肃明军却是据守分城、各自为战,那么就算仗打得不顺,至少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而如果打得好,“所得不缴”可就必然要大赚一笔了,搞不好能挽回危局。
就算布日哈图丢下的这饵子包藏祸心,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咬。也许,只要咬得小心一些,就能让布日哈图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高务实为皇帝把西北关外的局势认认真真分析了一遍,除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这些教派纷争、布日哈图借刀杀人等事之外,大体上算是把地缘格局讲明白了。
见高务实始终还在纠结布日哈图此举“不合常理”、“恐怕别有内情”,朱翊钧却反而显得很澹定,甚至可以说豁达。
朱翊钧哈哈一笑,然后又摇头道:“日新啊日新,你这个人其他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依赖于战前庙算,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在动手之前把一切都先考虑明白,这其实是很难的,而且也未必是必要的。”
高务实稍稍有些意外,看着朱翊钧却不说话,显然是等皇帝自己解释这话的意思。
朱翊钧也不打哑谜,自己把椅子搬得离高务实更近了一点,很没有形象地翘起二郎腿,道:“日新,你知不知道,作为皇帝,我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所思所想和你完全不同。你要不猜猜看,我是怎么想的?”
高务实听得心中一惊,但面子上只有诧异,道:“皇上说笑了,所谓君君臣臣,臣自然只能站在臣的角度和位置来思考,怎么可能知道皇上怎么想?”
“唉……你有时候就是有些无趣。”朱翊钧失望地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道:“其实很简单的,我只要想这么几件事:既然又被人寇边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反击?反击应该打到什么程度?要调集哪些兵力才够用?需要准备多少银子和其他物资?以及,派谁去领兵能够打赢?”
高务实呆了一呆,然后苦笑道:“皇上这些想法还真是……够实用的。”
朱翊钧得意洋洋地朝他拱了拱手:“托你的福,托你的福——这不都是三十年来受你的影响才会如此么?”
高务实挠了挠头,思索着道:“皇上若要这么说……嗯,似乎也没错。”
朱翊钧哈哈大笑,然后道:“那好,那好得很。你且收起你那套恨不得连人家有多少根头发丝都要提前数清楚的心思,咱们就我刚才这几个问题商议一下。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挨了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反击?”
高务实伸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皱眉道:“皇上且慢,现在谈反击是不是早了点?眼下我们难道不是首先应该讨论如何防卫吗?”
“你少跟外廷某些人一样,以为我对西北防务一点也不了解?”朱翊钧嗤笑道:“甘肃离得太远了,咱们这里刚刚讨论该如何防卫,把命令发到甘肃,那边早就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这些命令还没生效就已经失效啦。”
好家伙,朱翊钧这皇帝现在真是做得越来越熟稔了。高务实轻咳一声,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现在防务问题只能看甘肃当地自己,不管是表现好还是表现差,咱们在京里都帮不上什么大忙。”朱翊钧说到这里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道:“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下一阶段,也就是布置反击!
哼,一群丧家之犬,还敢对朕狺狺狂吠,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朕怎么能算是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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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这章5K,还欠4K。2,回复一下前面的留言:其实看完这一章再看前一章就知道,这两章其实就是补述“察哈尔西域征服记”,因为如果不补述这一段,那么布日哈图的动作就莫名其妙,大明今后的动作也宛如NPC自动反应。
没有前因,后果就成了神经病。这很不符合我写书的基本观念:每一个重要人物的举动必须有原因、有目的,而每一个势力则更是如此。
第282章 宫里宫外(六)思安西
“一群丧家之犬,还敢对朕狺狺狂吠,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朕怎么能算是中兴之主!”
高务实前世曾经亲自见证“王霸之气”这个词从流行沦为流俗,不过无论它到底意味着什么,至少在这一刻,它似乎真的很契合朱翊钧此时的神态。
倘若回顾一下这位皇帝近三十年来的君主生涯,纵使再挑剔的批评家,恐怕都要承认他的确有资格说出这番话。
尽管他所取得的这些成就,无一例外都与他面前的这位股肱之臣有关。
毫无疑问,朱翊钧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很大程度上在于他始终信任他的这位儿时玩伴、昔日同窗。从这个角度而言,高务实才是万历朝能够中兴大明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皇上雷霆之怒,臣已尽悉,但臣今日……恐怕要说一些逆耳之言了。”高务实叹了口气,道:“臣不赞成眼下便以‘反击’作为目标。”
这番话让朱翊钧颇为意外,他诧异地看着高务实:“你反对反击?为什么?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啊!”
“哦?那皇上认为臣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呢?”高务实微微一笑,问道:“莫非皇上认为臣会说‘布日哈图败军之将焉敢言勇’,亦或者‘犁庭扫穴,正在此战’?”
“呃……”朱翊钧被高务实问得有点湖涂,皱起眉头不解道:“我觉得,你确实可以这样说呀,为什么不呢?
据我所知,由于此番你出征颇为顺利,户部为朝鲜之战所准备的钱粮,用到现在也还颇有富余。那么,出兵再打一下察哈尔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从上次伐元之战来看,像这种大规模骑兵对决,其实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呀。”
高务实哂然一笑,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朱翊钧先是愣了一愣,又觉得不妥,赶紧找补道:“噢,你说在那之后呀……在那之后不就达成所愿,狠狠教训了这些丧家之犬一顿,让他们今后不敢再东窥嘉峪关一眼了么?”
“皇上真的觉得,只要打他们一顿,他们就再也不敢东窥嘉峪关一眼了?”高务实稍稍挑眉。
“呃……鞑虏贼性难改,这样说或许是过了些。不过,只要打得够狠,总能让他们多老实一段时间。”朱翊钧悻悻然道。
他本来以为这样说可以得到高务实的认可,谁知高务实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高务实收起之前澹然中似乎还略带戏谑的笑容,忽然变得极其严肃,语气中也陡然带上了军伍肃杀的气息,森然道:“西域之地,我朝不出兵则以,若出,则必以重建安西都护府为目的,断不可轻易出兵,又轻易收兵。此所谓太阿出鞘,空回不祥。”
朱翊钧身为皇帝,虽然是天下至尊,但毕竟从未亲历行伍。他陡然见得一次高务实不是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却这般锋芒尽显,不觉有些心惊。
尤其是他还头一回听到高务实说出“太阿出鞘,空回不祥”这样煞气冲霄的话,甚至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好在多年的信任仍占主导,他立刻反应过来,这煞气又不是冲他而来,而是冲着察哈尔人去的,这才放松下来。但他依然不明白高务实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即便是当年伐元之战凯旋,满京师无论谁人都异常兴奋,可他自己不也挺澹定的吗?
“日新,我记得你和布延,亦或者布日哈图之间……应该都没什么私怨可言吧?”
这话对于高务实来说,未免思维过于跳跃了,以至于南宁侯爷有些莫名其妙:“臣与任何蒙古人都没有私怨,只有国家之仇、民族之争。”
“那就好。”也不知道朱翊钧究竟懂不懂高务实这里所谓“国家之仇、民族之争”的真实含义,只是连连点头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这对西域用兵就不能只是教训一番,而是动辄便要灭国建制?”
“依皇上所见,西域好打吗?”高务实反问道。
“看堪舆图就知道肯定不好打。”朱翊钧连连摇头。因为这坤宁宫的偏殿没有堪舆图,他只好一边比划一边道:“过关陇,出河湟,至嘉峪,这一路多是百里一城,还算在大军行动较为方便的范畴。
等出了关外,不仅城池之间相距更远,而且中途全是戈壁荒丘,恐怕连找个能供大军饮用的水源都难。
我虽然没带过兵,好歹听你们说得不少,似这般情形……估摸着比当初伐元还麻烦。毕竟草原上虽然也没有正经的城池,但至少哪儿有河流咱们还是清楚的。
时至今日,我天兵与察哈尔交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若单说打赢他们,我想不会有太大困难。但是正如你以往常常说的那样,大军出征,最难的总在后勤。
陕西三边离西域数千里,即便从嘉峪关至西域也有两千里,而据我所知,这叶尔羌的国都所在为莎车,那地方离嘉峪关……呃,是多远来着?”
高务实道:“嘉峪关离莎车的距离,在堪舆图上来看至少有三千六百余里,若说实际行军距离,恐怕还要多加数百里,大概可以算作四千里吧。”
这话可不是开玩笑,叶尔羌大致也就是咱们后世的新疆,这地方面积实在太大了,高达166万余平方公里,大致相当于16个浙江省。而偏偏叶尔羌的首府莎车在其领土的西部,所以这路程自然也就异常惊人了。
“四千里啊……”朱翊钧感慨道:“我记得两京之间好像也就两千里,对吧?”
高务实微微摇头,回答道:“确切的说,直线距离大概是一千八百里,当然实际上走过去确实差不多两千里,正好是从嘉峪关至莎车的一半。”
“太远了,这太远了。”朱翊钧大摇其头:“我觉得……除非你能说动土默特和鄂尔多斯,让他们如三十年前那样,出兵再来一次‘西征’,只把瓦剌换成叶尔羌,否则咱们不适合出兵这么远的地方。”
见高务实没答话,朱翊钧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其实,这也是我不理解你刚才说要重建唐时安西都护府的原因。依我看,在嘉峪关内打个反击,将察哈尔人赶出关外,或者稍微再追击一小段距离也就是了,最多不超过哈密,这应该是咱们目前力所能及的。
但你说重建安西都护府,那我觉得这还太难了,恐怕已经超过眼下朝廷所能承受的范畴……诶,对了,唐朝那会儿是怎么拿下安西的?”
高务实道:“当时的情况与眼下区别颇大。唐治安西,最开始应该算在唐贞观十四年(640年),那一年侯君集平定高昌,在其地设西州都护府,治所在西州。同年九月,便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西雅尔郭勒)设安西都护府,用以针对西突厥。
当时安西都护府的第一任都护为乔师望,后来由郭孝恪接任,一开始时只有数千人的兵力。等到了贞观二十二年,郭孝恪击败龟兹国,便把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今新疆库车县)。
又到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年)十一月,唐军名将苏定方在碎叶水平定阿史那贺鲁的反叛,从而平定了西突厥,遂将安西都护府治所迁回高昌故地。显庆三年五月,安西都护府又再次迁到龟兹,且安西都护府升格为大都护府。
另外,高宗改变太宗时只重军事而轻行政的做法,在突厥故地分设蒙池、昆陵两个都护府,并将其附属小国分别设置州府,西境直抵波斯,全都隶属于安西大都护府,使这一带都置于唐朝的直接统治之下。”
朱翊钧皱眉道:“你说得有点简略,但至少可以听出来一件事,那就是唐朝拿下安西并建立稳固统治至少是两代人的事——从唐太宗到了高宗。就你刚才说的这段时间,究竟是多少年?”
高务实心里算了一下,道:“从西州都护府到大都护府,前后应该是花了十八年。”
朱翊钧听得很满意,笑着一摊手:“你看是吧,我就说很不容易嘛!想那唐朝开国之初,最是军威鼎盛之际,拿下安西也花了足足十八年。
如今我大明虽然中兴,但两地距离摆在这儿,要想拿下西域,不说十八年,十年八年想必总少不了……可你刚才话里话外怎么彷佛要一战定乾坤似的?”
高务实回答得异常简单:“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哦?”朱翊钧微微挑眉:“如何不同?”
他顿了一顿,又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你若要说朕英明神武远超唐太宗、高宗二位,那就大可不必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本来是打算说的……那好吧,说点更直接的。”
朱翊钧哼哼两声,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但还是很快点头道:“说来听听。”
“唐立安西,本质上不算是一开始就有全盘计划,事实上更像是走一步算一步。只是由于当时唐军着实够强,因此步步推进,最终得全安西。
而以臣之见,我大明若要取西域,则不能这般今年下一城,明年下一城……”
“且慢。”朱翊钧打断道:“为什么不能?这样不是更加稳妥吗?”
高务实摇头道:“稳妥是稳妥,但其实花费更巨。似这般超远距离的作战,唐时之所以只能如此,在于当时西域环境与眼下不同。
当时西域小国林立,即便唐朝实力强大,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来个不教而诛,总得有个由头才好动兵,因此就表现为逐年用兵,步步而取。
然而今日西域则大不一样,至少察哈尔人此去就全得了整个叶尔羌。那么如果我们先只以叶尔羌为目标,则也是方圆数千里的拓地规模。
整个叶尔羌如今都在察哈尔治下,我们若与其逐城争夺,不免旷日持久。如此,彼为地主,我为客军,我军后勤补给长达数千里,什么样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因此,我们不能采取唐朝逐个击灭西域小国一般的法子,只能集中力量,如同伐元之战那般,只一次便彻底击败察哈尔,直接全取整个叶尔羌,否则麻烦就大了。”
朱翊钧思索片刻,忽然问道:“汉朝也曾控制西域,当时又是怎么打的?比唐朝时如何?”
“不如何。”高务实摇头道:“汉取西域虽是我中原首次将势力扩展至当地,不过相比唐朝全凭军力鼎盛强取,汉朝当时更加……嗯,可以说算是运气更好,也可以说是某种取巧吧。”
“哦,此言怎讲?”
“汉与匈奴前期的战争,想必皇上是清楚的,臣就不多说了。”高务实道:“只说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汉武帝派霍去病讨伐匈奴,当时汉朝之国力正处顶峰,匈奴自然不是对手,由是节节败退。在这样的情况下,汉朝收复了河西走廊,置河西四郡等地区。
随后,汉武帝派出张骞出使西域,与当时的各部落统领进行会面,提出让他们归顺朝廷的想法。当时西域周边的很多部落都听闻汉朝国力鼎盛,想要以此来谋求自己的发展,但又忌惮匈奴这个大麻烦。
但是,随着匈奴的节节败退,他们的顾虑也就消失了,于是很多部落都对汉朝进行了归顺。在此情况下,汉朝为了加强对西域的管控,便在西域地区设立了西域都护府。”
朱翊钧听得眉头大皱,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这西域都护府恐怕不如安西都护府那般强而有力吧?”
“皇上圣明。唐治安西,可谓实控;汉治安西,大抵羁縻。”高务实道:“其间差别不问可知。”
既然这样,汉朝那套朱翊钧就没什么兴趣了,自从伐元之战以来,朱翊钧早已认为羁縻没什么意思,还是直接实控比较靠得住。
或者,至少也该是控制土默特那样的法子,倒也还勉强可行。只是现在叶尔羌既然是察哈尔人鹊巢鸠占,那么针对土默特的那套办法就不行了——大明不可能对“大元”来这套,否则法统上就有大问题。
朱翊钧又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头疼,终于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吐了口浊气,问道:“以你之见,如果要在西域再来一次伐元之战,需要动用多少兵力、多少物力财力?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以及……要打多久?”
高务实略微沉吟,答道:“需精兵八至十万,其中骑兵为主力,最好步骑皆配火器,而骑兵也带马刀。物力财力方面,需有白银两千万两,筹措军粮约三百万石,另外还需要骆驼至少三万峰……另外,以上是以此战前后不超过一年计算,如若超过,还需另计。”
朱翊钧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道:“日新,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一年要花两千万两银子,还要三百万石粮食?
你自己就是户部尚书,朝廷岁入你是清楚的,粮食也不必说……如今从南方海运供给京师的粮食一年也就三百万石左右,现在你说要打西域,而一年居然也要三百万石?”
高务实彷佛没看见朱翊钧的震惊,点头道:“是,皇上。”
“是个屁啊!”朱翊钧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瞪着高务实道:“西域可不是朝鲜,朝鲜拿下来之后,它自己就有朝南的平原地带可以产粮,咱们好歹不必往那儿倒贴太多银子。
可这西域……你别告诉我说,到时候咱们每年都要往西域倒贴大把的银子!如果是这样,那拿下这西域有什么用处?”
高务实很澹定地拱了拱手,道:“皇上可见过臣做亏本买卖?”
“呃……”朱翊钧一下子就被问住了,轻咳一声,将信将疑地道:“你是说,虽然打西域要花这许多钱,但是打下来之后不会继续亏本?”
“自然。”高务实点头道。
“你确定?”朱翊钧显然仍然不太相信。
“臣确定。”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就是觉得,这不合情理啊,西域那地方全是沙子,粮食估计都得从关内转运。如此,按你所说建一个‘安西都护府’,至少也得驻军数万,那怎么可能不亏本?”
“尹犁河谷可以种粮,冬小麦和各种薯类都很适合种植在那儿,包括此前臣进贡给皇上的那种番薯。”
高务实不慌不忙地道:“我朝若取西域,只要将大军驻地主要放在尹犁河谷,然后施行屯田,则粮食不仅不必关内供给,甚至还能以此地收成,作为控制西域的某种辅助手段。”
“是吗?”朱翊钧诧异道:“区区一个河谷,就能产出大量粮食?这河谷有多大?”
“皇上有所不知,这尹犁河谷虽然名为河谷,听起来没多大,但其实却大得很。其东西长约七百里、南北最宽处约五百五十里,约莫有半个浙江那么大……
哦,皇上也可以这样理解:尹犁河谷虽然地处西域,但其各项条件都很好,面积也大,好比是在西域中间圈出来一个应天巡抚的辖区。”
“还有这种塞外江南?”朱翊钧还真是惊诧异常,飞快地把眼珠转了转,道:“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所谓计划打一年,是不是就是说,这一年的主要目标就是占领尹犁河谷?”
“皇上明见万里,此正臣之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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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七)洛之一字,重不可言
听说尹犁河谷居然是一块如此丰美的沃土,朱翊钧总算是收起了之前对于经营西域“必定血亏”的担忧,开始变得有些兴趣起来。
其实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兴趣不大,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担心财政负担。当年宣宗放弃交趾布政司殷鉴不远,高务实这些年又一直向他灌输“统治成本”理论,两厢作用汇总,就更让他对扩张势力变得比较谨慎。
当然,朱元章规定“不征之国”的底层逻辑对他也有影响,说起来那也是担心后世子孙胡乱扩张、空耗国力。
不过,既然西域有尹犁河谷可以作为战略支撑,那么统治此地就能极大地扩大疆域,重新将汉人失去千年的西域再次握于手中,这个丰功伟绩就似乎不容错过了。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除了“丰功伟绩”之外,拿下西域还有其他好处吗?如果没有其他好处,单是冲着满足一个“丰功伟绩”就要花掉至少两千万两银子和三百万石粮食,朱翊钧还是觉得十分肉疼。
他把这个问题再次抛给高务实,后者立刻笑了起来,问道:“请问皇上如何看待汉唐经营西域之目的?”
这个问题朱翊钧还真没有仔细思考过,他这些年来基本上都被缠在各种具体事务当中,很少有时间会去思考这样“历史久远”的问题。
不过,毕竟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人,这个问题虽然此前没有深思,但大抵还是能猜出一二,便道:“想必是因为汉唐定都长安之故,西域离得不远,威胁又大,故不能不以举国之力经营镇守。
这道理就如同常言道‘守江必守淮’一样。若要关中稳固,必先巩固陇右;若要陇右稳固,必先巩固西域。”
说到这里,朱翊钧忽然心有所感,又补充道:“我朝所以对西域倾注的力量不多,则是因为我朝定都北京,主要威胁乃在京师以北及辽东方面。”
高务实听了朱翊钧这番话,基本上还比较满意,不过他认为朱翊钧说得还不够全面,因此虽然颔首表示认同,却也道:“皇上所言正在其理,不过还需稍加补充。”
“哦?你说。”
高务实道:“纵观两汉与隋唐可以发现一些有意思的情况。在西汉建立之初,匈奴在冒顿单于的率领下逐渐强大起来。于是,匈奴的侵扰就成为新建立的汉朝稳固统治的重要隐患,同时也成为西汉前期北方边境的最大威胁。
为了稳定偏远的西北地区,以及笼络西方各国与匈奴做对抗,西汉历代皇帝不得不注重西域的经略。
东汉前期同样要面对匈奴不断的入侵,彼时东汉除屯兵防御外,也曾效彷西汉与匈奴和亲。东汉一开始以较为和缓的态度,希望与匈奴以和为贵,但得到的却是匈奴强硬的侵扰,这就让东汉历代皇帝也不得不拉拢西域各国以防御匈奴的入侵。
汉宣帝在西域设立了西域都护府,在乌垒城设置府都,派遣汉人前去管理。彼时,西域都护府肩负有保障西域丝绸之路南北两道畅通与监督西域诸国的双重职能。
而隋唐之际,突厥又成了继匈奴之后,北方游牧版图中第二个顶级大国。成为压在唐朝头顶上的大石头。
唐初武德年间,东突厥颉利可汗连年南下内地,掠夺人口和财富。李世民被迫在渭水河边斩白马以为盟,史称“渭水之盟”,此可谓唐初之耻。当然,此举亦让李世民更加有了卧薪尝胆之志,这是后话。
总之当时东突厥兵锋所向,逼得唐庭上下寝食不安,以至朝廷之中甚至出现了迁都避祸之议。不过,渭水会盟三年后,唐朝在李世民一系列甚是得宜的政治、经济措施之下,国力急速提升,唐与突厥的力量对比开始反转。
贞观三年十一月,李世民趁北方草原陷入天灾泥潭不能自拔之机,联合不甘于臣服的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等诸部,发动了推翻草原霸主突厥人的绝地反击之战。
是役,十万唐军兵分六路,在李靖的策划和统率下大败突厥,生擒颉利可汗献俘阙下,东突厥汗国一战而亡。
不过唐朝虽然击败了东突厥,但身在西域的西突厥却依旧强大。跟摧枯拉朽似的东突厥之战不同,也正如臣与皇上刚才谈及的那样,唐朝向西域的拓展则可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其由东向西、先北后南逐次推进,是在稳定了北疆防御后,再向西南拓展。以设置安西四镇的方式,分片镇抚葱岭以东的南疆沙漠绿洲地区,瓦解西突厥在那里的传统控制,进而达到经营整个西域的目的。
彼时,唐朝的战略是以南疆为战略缓冲区,保证北疆的安全;再以控制北疆,保证河西诸郡的安全。如此是为了避免在西、北两个战略方向上同时遭受挤压。
由此也可看出,唐朝当时虽然威风八面,但其对西域的管控始终都是防御性的。同时,这也便是皇上方才所谓‘若要关中稳固,必先巩固陇右;若要陇右稳固,必先巩固西域’的战略思维体现。”
朱翊钧听得很是满意,甚至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和李世民、李治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高务实的话并未说完:“那么皇上,伐元之战胜利后,我朝所面临的战略格局难道就没有变化吗?”
朱翊钧微微一怔,但马上发现问题所在了——是啊,现在的格局和以前不同了呀!
他发现高务实的例子举得非常好,可以进行非常明确的对比:汉朝要控制西域,是因为匈奴人的疆域横跨万里,汉朝北上也好、西进也罢,都是为了屏蔽关中乃至整个汉地。
唐朝同样是这个思路:先打东突厥,免得长安、太原(唐朝北都,龙兴之地)时刻受到威胁;然后进军西域,彻底摁死突厥力量,以期“中国”之地能够长治久安。
大明一开始面对的情况不同:首先就是大明定都不在长安而是北京,面对的威胁也主要在北京的北部一线,这个局面一直持续了约两百年,但伐元之战胜利之后,这个大格局实际上已经完全变了。
现在的土默特、鄂尔多斯两大部,因为与大明利益关联已经极深,完全成了大明的忠藩,不仅不是威胁,反而成了强大的助力。
东北方面,女真内部被高务实分而治之,叶赫、哈达可谓哼哈二将,乌拉虽然稍远,但因为京华“长春站”(贸易据点,前文有述)的建立,这些年来也在经济上和大明联系得越来越紧密,有很强的“叶赫化”、“哈达化”趋势。
建州女真此前一直被高务实重点怀疑(虽然朱翊钧没看出建州女真有什么潜力),因此被重新划为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三部。这其中,建州卫没什么用,主要是安置爱新觉罗家当年的一批老家伙,实力也不强。
建州右卫则是专门用来盯防努尔哈赤建州左卫的,而且考虑到右卫的实力可能不足,高务实以明廷的名义多次提醒叶赫、哈达,让他们两部充作建州右卫的后援,而努尔哈赤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努尔哈赤这些年虽然一直想要扩大势力,前些年还找机会搞定了长白山三部中的两部,差点引起和叶赫的大战,结果被提前打完大战、空出手来的大明叫停。
在大明的武力调停之下,最终的结果还是比较残酷的,可谓丛林法则的直接体现:大体上,努尔哈赤吃下去了三部力量的大概六成,叶赫吃下去大概四成,哈达部没分到人,但捡便宜拿了些地,大概也占三部原面积的一半。
以上所说的吃下去几成,指的是吞并部曲与人口。这是因为女真人口不足,人口才是最关键的力量,领土反而不算。有地无人,好比人之无魂,在女真那种制度之下是没什么太大意义的。
在原历史上,努尔哈赤就不是太明白其中的意义,所以残酷对待汉人,差点把他自己建立的后金玩没了。得亏他死得及时,皇太极上位立刻改变政策,大力笼络汉人、蒙古人,一边扩编汉八旗、蒙古八旗,一边疯狂掠边抢夺人口,这才挽回颓势,并且快速积蓄力量。
总之,现在的努尔哈赤也似乎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他觉得自己不管是人口还是土地,都拿下了长白山三部的一半左右,已经赚大发了,对于大明的武力调停又没有能力反抗,因此也就偃旗息鼓表示愿意服从。
不仅如此,为了证明自己“忠心耿耿”,还在朝鲜大战之时多次主动提出从征请求。这件事原历史上不曾发生,但高务实却让它成为了现实,这才有了女真联军南下作战的后续事情。
当然,高务实并不是真的从力量上很需要他们,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加深女真人与朝鲜人之间的矛盾与仇恨——前文说过,高务实是要把女真往朝鲜迁徙的。
如此一来,只要女真人和朝鲜人的矛盾化解不开,大明朝廷便可以充当超然物外的调停者、裁判官,原本可能激化的汉人与朝鲜人之间的矛盾便被轻易转移出去。
而女真人虽然骁勇,人口不足的问题却始终存在,那么他们就需要大明朝廷的支持,才能在朝鲜的新领地上立足。由此,大明就同时拿捏了双方。
不得不说,盎格鲁撒克逊强盗们把这一手玩了几百年,还真是有点道理的,高务实这么做也属于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了。
总而言之,随着女真分化、朝鲜内附,大明朝在东北边疆上的压力也瞬间大减。考虑到后续还要对日本进行攻略,那么一旦成功,大明在东北亚方面就真的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根本没有对手可言。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有对手其实不是好事,中国历朝历代的衰败都往往起始于一段没有对手的时期,所以对手始终是需要有的,问题只是在于……对手在哪呢?
后世苏联解体之后的米帝曾经有一段“独孤求败”时期,这个时期的米帝气焰滔天、不可一世,结果陷入到战略迷茫之中,开始不断浪费国力,打完这个打那个。
诚然,米帝打仗大半还是冲着某个利益集团或某几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去的,但也有其自认上帝宠儿、山巅之国,因此要对全世界“负责”的战略失误一面,比如满世界强送皿煮,输出他们自认的普世价值等等。
简单的说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该干点什么了,那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那有国家不信我这套,还老跟我跳,那我就先去弄死它。”
这其实是一神教国家的一种病态,就是坚持诸如“光明必须战胜黑暗”这种思想,而想不到光与暗是和谐对立的——没有暗,何为光?这种思想甚至远远落后于古代中国的哲学思维,看看太极双鱼的阴阳和谐就知道。
因此,中国古代君主往往都说皇帝是“处中国而治万邦”,这意味着“万邦”若主动要求加入中国,中国可以教化;“万邦”若愿意继续为夷狄,中国也不强求。
但有一点:“中国”是这一切的基础,必须首先确保“中国”本身的稳固。然而到了这里,中国古人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当中国稳固,环顾四周都没有对手的时候,往往就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动力,更别说主动教化夷狄。
同时,因为所谓“王朝周期律”的问题,此时中国内部便开始出现财富分配不均加剧,底层民众生活日益艰难,上层统治阶级日趋腐化,继而矛盾爆发、起义蜂起,国家陷入内乱,王朝颠覆,重新洗牌,新一轮的“周期律”再次循环上演。
所以,“王朝周期律”的根本不在其他,正在于社会财富的分配是否能被始终控制在合理范围。
不是说你皇帝、你勋贵、你官僚们不能占有很大的财富,而是说无论你占有了多少,都至少要留出一定比例分给普通百姓。如果这一分配比例严重失衡,到了你山珍海味铺张浪费,普通百姓却只能被迫吃糠吃土的地步,那凭什么他们还不造反?
然而积累财富是人的天性,皇帝、勋贵、官僚以及地主富商们在这一点上没什么不同,指望他们严格控制自己的欲望其实并不现实。那么,怎么办呢?
后世的解决办法叫“做大蛋糕”,蛋糕即财富。这个办法在理论上也可以放到古代使用,毕竟只要蛋糕大了,能分给百姓的东西即便比例不变甚至减少,但只要给出去的绝对值是增加的,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老百姓吃不饱饭,最终起来造反。
然而这是理论,实践还是很难的。因为所谓“古代”,生产力在几千年或者几百年里,都只是缓慢上升,指望在这点增量中切一点下去喂饱百姓显然不现实。
那么,怎么才能较快地做大蛋糕呢?海贸是一个办法,但其惠及的对象从阶层上说主要是勋贵、官僚、富商,从地域上来说则主要是沿海各省。
普通人当然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好处,也就是通过一层一层巨富、豪商、中产、小产们的消费来让普通人受益(提供服务或者基本商品来换取),但显然还不够,而且区域太小。因此,海贸虽好但还不够,还得考虑到“带动内陆地区发展”,避免“区域间经济不平衡加剧”。
这个时候,就有必要捡起荒废多年的陆上丝绸之路了,否则将来沿海或许不会造反,但陕甘等地却依然是有机会出“李自成”的。
对于高务实来说,以上这些道理他当然能懂,但说给皇帝就未必有用了。要想说服皇帝,还得用皇帝听得懂的那一套。
比如现在,高务实的说服办法就是:如果看起来没有了对手,那就自己创造一个;如果看起来没有了威胁,那就自己塑造一个。
只要拉着皇帝发了车,这车到底载什么货,那就是高务实说了算了,而不是皇帝说了算了。高务实对此可没有负罪感,毕竟这是为了大明好,他并没有什么私心——当然,顺便赚点也不介意。
高务实方才说了半天,话里话外无非要引导朱翊钧的思维朝这个方面想:察哈尔人虽然被打跑了,但他们跑得也不远啊,就在叶尔羌,这个威胁依然存在,只不过换了个方向——你看,这次不就又来捣乱了?
如今察哈尔十万大军东进,短短时间便击破肃州,继而甘州大惊,陕西震动,这难道不算大事吗?
既然现在北边已然安靖,那眼下的局势和李唐击破东突厥之后有什么不同?除了京师不在关中之外,几乎完全一样!既然一样,那大明的下一步战略当然就应该也是“击破西突厥”啊!
朱翊钧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拍大腿,道:“日新,要论这样的大战略,还得是你说得最清楚明白。朕决定了,出兵西域是一定要做的,不过正如你所言,这件事颇不容易,各种准备必须确保万全,争取一战成功。”
高务实拱手道:“皇上圣明。”
“你是地官,你觉得这些准备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朱翊钧问道,然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在不影响朝鲜内附的情况下。”
高务实略微沉吟,大致估摸了一番,这才道:“整体而言,臣以为最好能有两年时间完成各项前期准备。这些准备包括调集和训练相关军队、联络土默特与鄂尔多斯、购买或租用足够的骆驼、将军粮提前囤积于前线并妥善储存等等。”
“两年……”朱翊钧琢磨了一下,问道:“两年时间,朝鲜内附相关的各种事情应该也差不多能办妥吧?”
高务实点头道:“若无重大意外,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皇上,您可别忘了还有日本方面……”
“你且慢。”朱翊钧摇头道:“日本方面的事情……怎么说呢,朝廷内部争议很大。”
他见高务实听了这话就有一个挑眉的神情,立刻伸手虚虚一压,示意后者稍安勿躁,然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见你坚持,自然是支持你这一派看法的,但刚才听你分析了西域这档子事之后,我觉得……得有个侧重,或者说需要调整一下先后、主次。”
高务实略微皱眉:“皇上的意思是平倭之战应该延后,先把西域的事情解决?”
“你觉得怎样?”朱翊钧问道,他还是很重视高务实的意见的。
高务实沉吟片刻,皱眉道:“调整主次先后本来并非不可,但眼下的战机如若错过,却是非常不应该。”
“此言怎讲?”
“臣的意思是,丰臣秀吉这一死,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那套所谓丰臣公仪,臣之前已经在奏疏中向皇上说明过,其实问题很大,乃是以文职关白侵夺了征夷大将军的职权,与倭国传统不符,国内一直就有很多人暗中反对。
他活着的时候凭借实力、威望以及一些权谋手段,还勉强能够压制住,至少面子上能够维系着,可眼下他本人死了,唯一的儿子却年幼无知,倭国国内已经暗流涌动……
按照臣原先的想法,只要在这种时候暗中挑动一番,让倭国国内的矛盾激化,然后拉一派、打一派、震慑一派,就可以比较轻松地拿下日本,逼迫各路大名纷纷降服,继而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诶,等等。”朱翊钧皱眉道:“各路大名纷纷降服就达到了目的?不打算和朝鲜一样让其内附吗?”
“很难。”高务实摇头道:“倭国与朝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朝鲜与我陆路相连,一旦内附,法统确立,辽东军就是高悬于其头顶的利剑,大军朝发夕至,何况届时还可以于当地驻军,更加方便镇压不法。再有女真转封于其内,又能使其无法团结一致,方便于我朝从中……展布。
倭国则不同,其孤悬海外,若要做到随时出兵镇压不法,则必须长期维持一支强大的水师,否则便只能依靠民间力量,如北洋海贸同盟……征调民船虽然历代皆有惯例,但总不能以此为倚仗,否则岂不是颠倒了朝廷与民间的主次?
可是,让朝廷水师长期维持较大规模却又无此必要,毕竟除了日本之外,朝廷目前并无海上之患,而一支只为了打仗存在水师,无论是打造成型还是每年的花费,都可谓十分惊人……皇上应该知道臣这二十多年才打造出来的京华两洋贸易舰队花了多少钱吧?”
朱翊钧摇头道:“具体的我哪知道,但大概情况还是有所了解——就冲你那艘‘东昌’号一条船花了三十五万两银子,我就知道两支舰队怎么着也是数千万的银子的本钱砸进去了。
哼哼,你是管户部的,你觉得朝廷砸这么一大笔钱去搞一支平时压根用不着的水师,外廷会怎么说,士林民间又会怎么说?”
朱翊钧说到此处,忽然捏着嗓子,装腔作势地道:“以皇上富有四海,宜思慎乃捡德也。夫何取银动至几十万两,索潞绸动至几千匹,略不知节。今又靡费数千万两以为水师,痛哉!四海本无风波,水师筹建为何?皇上无宜自解,何以信天下,而服沂之心耶!”
朱翊钧这般装作朝臣诤言苦谏的模样自嘲,让高务实都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一下哈哈大笑了出来。
但朱翊钧却没笑,反而羊怒道:“你还笑!你是不知道,我这皇帝当了快三十年,一开始没亲政还好,朝臣们还时不时上疏称颂一番。可自打亲政以来,不说每日吧,每个月总少不了这样的‘逆耳忠言’。
我可跟你说,他们可和你刚才说的‘逆耳之言’不同,你那是就事论事,他们纯粹就是没事找事,一个个都好像教训皇帝上了瘾,一个月不教训,好似整个人都不舒坦!简直晦气,成心让我发怒!”
这种事高务实也不好说太过,只好笑着道:“臣见皇上似乎也没怎么因此发过怒呀。”
“哈,那是,那是。”朱翊钧哼哼唧唧道:“他们想让我发怒,是想着名留青史呢,这点心思我会不知道,会让他们这些人得逞?我偏不理他们,统统留中不发,让他们一拳打在棉花上……名留青史?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高务实忍不住再笑,朱翊钧却感慨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按住了想跟着站起来的高务实,道:“想要名留青史不是不可以,学你不就好了?安南定北,平西征东,将来后人提及,谁不得翘起大拇指夸一句‘壮哉高公’?
偏偏他们又没什么本事,只把骂皇帝当做留名的捷径,个个都以为自己是魏征……真是笑话!若非有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他魏征再如何直言敢谏,青史之中谁关心他?”
高务实难得听朱翊钧发表议论,没想到还如此一针见血,不禁肃然拱手道:“皇上高论,臣也深以为然。”
朱翊钧很是满意,不过还是很快摆了摆手:“算了,这些话也就和你说说,平日里都是放在心里,和谁也不敢说……这皇宫大内呀,别看规矩彷佛很严,其实从来都是个筛子。”
诶,您这话臣可就不好接了,毕竟皇宫大内对臣好像也不怎么把门。
好在朱翊钧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而是坐了回去,感慨道:“你回来就好,我才总算有个人能说点话……皇后和郑妃那儿平时也能说几句,但皇后规矩得很,一旦我说的事好像要和朝政有关,她恨不得效彷许由去洗耳朵。
郑妃的胆子本来倒是大点,但自从前些年皇后养好了身子,虽然那会儿还没有产下皇子,但郑妃也沉默了许多。
不瞒你说,今日皇嫡子出生,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郑妃,不知道她现在心情如何,我……很担心她。”
高务实恍然大悟,心道:我就说皇帝刚才为何因肃州陷落而如此愤怒,虽然事情的确不小,但对于一个御极三十年的皇帝而言,怎么着也没到勃然大怒的地步才对,这未免太失态了。
原来背后的原因却在这儿……皇帝是因为皇嫡子的出生又喜又忧,陷入了某种情感上的自我矛盾,自然就敏感得很,情绪便非常容易失控了。
但这种事即便是高务实,那也不好随便劝,只能稍稍转移话题,道:“郑皇贵妃陪伴皇上多年,皇上与她相知相爱,有此感触实乃情理之中。
然则今日是天下之喜,是皇上之喜,也是皇后之喜,皇上若因为对郑皇贵妃心生愧疚而忽视了皇后娘娘的心情,臣窃以为对皇后娘娘亦是不公,还请皇上……”
“你说得对,我刚才在你来之前已经意识到了,然后特意去探视了皇后……但她听说你要来陛见,又很快把我赶出来了。”
朱翊钧叹息道:“日新,说实在的,皇后真是个好皇后,就是……唉。”
高务实大概明白他的心意,可能他觉得皇后问题就出在太在意做好这个皇后了,反而让他和她之间少了点寻常夫妻的普通感情。不过这种事有时候没法避免,或许可以说也是某种“此事古难全”吧。
高务实只好陪着皇帝苦笑,道:“皇上这么一说,臣也觉得颇有同感……臣之正室黄氏,说起来也与皇后的性子有些相似,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南北两地奔波,操持十分辛苦。再加上臣常常出征在外,有时候她还要调整回京的时间来迁就臣,让臣觉得颇为内疚。”
这下子同病相怜了,朱翊钧顿觉不忍,道:“以后你就少亲自带兵出征吧,我瞧着也没什么非得你亲自出马的大战了。西域那地方实在太远,就算当地有尹犁河谷那样的好地方,可毕竟路上着实是鸟不拉屎,你一个文人,要是路上还把身子熬坏了,我可怎么和尊夫人说起?”
高务实动情地道:“皇上卷顾,臣感激不尽。若确实不必臣亲自领兵,臣自然也愿意在京师偷点懒……不过若事有不谐,臣也不敢以辛苦自辞责任,否则臣将来又如何向先帝交代?”
既然提到先帝,朱翊钧也不好多说了,毕竟先帝当年的确是将高务实按照儿子日后的首要辅臣来培养和期待的,这些情况他和高务实两人都一清二楚。
“你这些年的功绩,足以告慰先帝了。”朱翊钧只能这样肯定道,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今日皇嫡子出生,我想起来一件事颇为后悔,但又不好对其他人说,只能和你说一说了。”
高务实有些诧异,问道:“何事会让皇上后悔?”
“常洛。”朱翊钧长叹一声,苦恼地道:“这名字取得轻易了。他又不是嫡长子,早前怎么能把‘洛’字取给他了呢?可是这件事早就木已成舟,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真是让人烦心。”
高务实愕然道:“皇上说后悔……就为这事?”
朱翊钧不满地道:“这是大事啊!你知不知道朕的名字就寄托了先帝的期许?”
那我肯定知道,可是这问题也不大……至少没那么大啊。
见高务实仍然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朱翊钧翻了个白眼,然后好像临时想起什么事来,有些好奇地道:“诶,一说这事,我忽然想起你的长子……他是嫡长子吧?叫高渊对不对?”
“不曾想犬子贱名竟能被皇上记住,臣不胜惶恐,代犬子谢过皇上关心。”高务实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
朱翊钧却似乎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继续问道:“但你……过继给永宁的一子名叫高洛?”
“是,皇上,此臣之六子,也即嫡三子。”高务实回答道。
“还真有这事啊?”朱翊钧眉头大皱:“你就不觉得这样取名可能会让高渊……嗯,心怀忧虑吗?”
高务实诧异道:“皇上此言何意?”
“洛水,华夏之文源;洛阳,中国之中国。”朱翊钧十分认真地道:“何况,隋炀帝于洛阳开科取士,武则天于洛阳初创武举,洛之一字,其重……不可言。你为嫡三子取名曰洛,真的没有其他意指?”
高务实勐然被朱翊钧这番话吓得冷汗都下来了,极其少见地当着皇帝的面变了脸色。
但他反应很快,先起身整了整衣冠,然后俯身下拜,道:“皇上此问,恐非在意犬子渊是否会心有忧虑,而是指臣为嫡三子取此名乃有不轨之心。此指臣不敢受,远的不说,前陕甘经略郑洛,不也是以洛为名么?
至于臣六子名高洛,这取洛为名就更是意外了。那日长公主问臣可有为此子取名,臣说尚未取之,又问长公主可有什么想法。长公主说,希望这孩子的名字能与臣家乡有所联系。
臣是河南人,家中子女又都以水旁取名,既然长公主说名字要与臣家乡有所联系,臣自然第一个就想到洛水,于是为之取名曰洛。
以上所言,请皇上立即召永宁长公主前来面陈,臣于此期间不与任何人相见,长公主即来,臣也当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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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八)嫡与庶,大不同
高务实的回答一气呵成、毫无滞涩,望向朱翊钧的双眼也不退不避、清明如镜,再加上他明确表示请朱翊钧立刻召永宁长公主前来问询,且过程中自己不与任何人见面,也同样回避长公主殿下,可见其对问询的结果有着充分的信心。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让朱翊钧收起了任何怀疑,相信高务实的这番解释就是事实真相。紧接着,尴尬就来到了朱翊钧这一边。
“起来起来起来……”皇帝亲自上前搀扶高务实,口中“责备”道:“我随口一问罢了,只是以为你对洛儿这个不得不‘过继’的幼子过于专爱,乃至于将洛字给他……你是知道的,我大明在嫡长子继承之事上毫无转圜余地,我所以有此一问,也是怕你这南宁侯府在袭爵这件事上闹出麻烦,到时候即便是我也会很为难。”
这话在高务实看来就属于强行挽尊了。高渊作为他的嫡长子,且比弟弟妹妹们都大了好几岁,家中谁不是早就将他当做“南宁候应袭”看待?
跨过年高渊就虚岁十三了,这个年纪是不少将门家族出身的孩子进入军队锻炼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京华南洋舰队司令高振炘甚至在半年多以前就提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颇为离谱的建议:请大少爷出任南洋舰队司令,他高振炘本人愿意退居副司令并全心全意辅左大少爷。
这个提议之所以被很多人——尤其是高家宗亲们——认为离谱,原因在于高务实虽然已经是侯爷,但他是圣旨中明文确定的文官封侯。
既然是文官封侯,那高渊作为“南宁候应袭”当然也是文人身份,怎么能去和一群大老粗天天泡在海上呢?简直瞎扯。
不过即便是高家宗亲们如此认为,南疆方面对此也有反对意见。六大警备军都认为,大少爷出任南疆军职完全合理,而且十分必要,不过……不一定非要在南洋舰队任职,而是应该在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任职。
为此,南疆警备军军令部全体成员联袂向黄止汀递交了一份给老爷的请求书。请求书论述了很多,但归根结底就一句话:请大少爷出任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长,以使悬而未命的该部部长之位终于有人出任。
关于这个问题,有必要说明一下。这个“南疆警备军军令部”设置在定南城的“暹罗王宫”西庭,理论上来说是整个南疆最高的军事机关。
该部的设置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初黄止汀与葡萄牙果阿特使会晤,商量让葡萄牙人和平交出马六甲城时,会晤地点就在军令部大楼不远处的王宫戍卫训练场。[注:见本卷第235章《通航条约》。]
暹罗王宫分“东庭”与“西庭”,东庭是文官们的行政办公区域,西庭则属于武官体系。西庭之中只有两座行政楼,一座名为“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一座名为“定南卫戍司令部”。
不过,暹罗王国“六部制”改革之后的暹罗兵部却不在“西庭”,而在“东庭”那边,当然,暹罗兵部的事务可谓极少,军事实权都在“西庭”。
西庭这些年来真正的主人——亦或者说“代主”,正是黄止汀。
不过即便是黄止汀,她也没有一个很明确、很正式的职务来统带“南疆警备军军令部”,虽然她多年来都以军令部的名义下达命令,但这些命令的权威性并不出自她本人,而是自于高务实给她的印章。
毕竟,这个军令部理论上的权力非常大,南疆各大警备军都需要遵照此处下达的命令来行事——有且仅有一个例外,即各部直接收到了来自高务实的命令,否则军令部的命令就算是南疆最高的军事指令。
至于“定南卫戍司令部”,顾名思义是负责定南城卫戍工作的,卫戍司令不是别人,正是黄止汀手下的头号大将黄虎。
黄家是土司家族,内部的权力构成与众不同,故南疆六大警备军的司令虽然每隔几年就会“轮岗”,但黄虎的这个定南卫戍司令却是一干十几年毫不动摇。
言归正传,既然黄止汀掌握军令部却并不出任实际职务,全靠高务实给的印信获得权威,那么军令部就相当于是始终没有正经“堂官”,这让军令部上下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高振炘推荐高渊出任南洋舰队司令时,曾经拿隋唐时太子、宗王遥领各种大军正职(如某某行军大总管)举例,认为即便高渊本人不亲自来指挥南洋舰队也没事,毕竟主要是有这么一个名义,遥领就行了——当然,能来最好。
高振炘这么做,显然是要让南洋舰队或者说“海军”在大少爷眼中成为嫡系,以使得大少爷将来更加重视海军的利益。
这里有一点可能需要说明一下,那就是高振炘这么做难道不担心高务实的反应吗?还真不担心,原因很简单:嫡长子天然拥有完整的继承权。只要高务实不是嘉靖附体,高振炘就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不过高振炘这个做法显然提醒了陆军方面,警备军军令部立刻也反应过来,他们先是支持高振炘提议大少爷担任军职的这一做法,但紧接着又认为区区南洋舰队哪里值得大少爷亲任其职!
我南疆警备军军令部统管南疆诸王国军务,拥有六大警备军,兵力高达三十余万[注:原本约28万,拿下南洋群岛之后又增加了一些,但尚未增加新的“警备军”级编制。],除此之外还有南疆诸国的仆从军约二十万,合计大军至少五十万之多,不比你区区一个南洋舰队来得重要?
别说区区南洋舰队了,就算你南北两洋舰队加在一块儿,在警备军军令部面前也要退避三舍——呃,虽然论“值钱”的话你们两洋舰队的确可能更贵。
这件事当时在京华内部搞得沸沸扬扬,因为大明的嫡长子继承制深固不摇,大家也不担心高务实怪罪,更何况他们也知道,这样做还能争取到夫人的好感,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黄止汀的确没有表示反对,不过她也没有表示赞同。这倒不是说她实际上默许了,实际上她内心对此颇为纠结。
让高渊早些挂上军职,当然有助于他早些与京华内部的军方各主要将领建立主从关系,这对他将来执掌京华是有好处的。然而,黄止汀也要考虑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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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夫君今年也不过三十有六,几乎还只是大部分新科进士登第的年纪,根本就没到急着培养儿子接班的时刻。虽说大明的制度摆在这儿,推渊儿出来出任军职并不至于引起夫君表达不满,但他心里到底乐意不乐意,那谁知道?
京华归根结底都是夫君的京华,是他自己从无到有一手打造而成,他若是心里不满意,出现什么后果的话,任谁都承担不起。要知道,大明的规矩虽然大,可是南疆实际上并不归大明管,夫君的命令才高于一切。
哪怕她自己在南疆统管多年,但也一直都是“代镇”,如果没有夫君的印信为她的权威背书,谁会听她的呢?恐怕只有黄虎——那可真是“令不出定南城”了。
不对,定南城都不一定听她的,毕竟黄虎这个定南卫戍司令手下只有八千人,其中甚至还只有五千狼兵是其直属,剩下三千人一直都是刘馨的兵,是当年从刘家军中分出来的。
分驻暹罗王国的定南警备军肯定只听夫君的命令,而他们计有五镇,总兵力高达63500人,是六大警备军中的头号强镇。
其二,黄止汀还纠结于高渊将来要不要“从文”,也就是要不要和他父亲一样去考一考科举,毕竟在大明朝来说,还得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老爷,社会地位才是真的尊崇。
然而这里有个大麻烦,那就是高务实这个南宁候是开国初年以后事实上唯一一个“文官封侯”,与“三王”都是靠武功封侯不同。可是,皇帝当初的圣旨里只明确了“文官封侯”这一点,却没说高务实的嫡长子将来继承侯爵之后——或者之前——是不是也要先考中进士才能做官。
这件事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因为根本没有先例可循。比方说开国时期,李善长是文官封侯,按理说找李善长的嫡长子作为例子就可以参考,然而问题在于李善长的嫡长子李琪尚了公主,他是驸马都尉。这明显就没法类比了,因为大明后来压根不允许勋贵子弟尚公主。
这件事另一个不确定性在于,“南宁候”将来有可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爵位,因为前些年朱翊钧就提出过一个说法,大概意思就是将来可能会设置一个“定南都护府”。
彼时,朱翊钧的说法是这样的:
“于暹罗国定南城设定南都护府,定制正一品衙门,其所司为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翼卫中国。
太子太师高务实遥领正一品定南都护;一品夫人黄止汀卸任安南都统使司副都统使,升任从一品定南副都护,权知都护事。定南都护府衙门属官品级以正副都护等而下之,各官品衔、任职等事由都护府一年内拟定,报朕核准。
定南都护府管辖安南、暹罗、勃固、缅甸、南掌、柬埔寨等“云、桂之南各边地”。都护府辖区准许设定通商关市,准许开设官、私各港,一应陆海关税由户部及都护府一年内协商拟定,报朕核准。
定南都护府兵制以其“非同中原”之故,准许都护府自定,然其兵种、员额、器械等事需报兵部知晓,定制三年一报,“朕与兵部不予遥制”。
都护府所属军伍,军饷军械等需皆由都护府自行筹措。各军须遵从朝廷征调,朝廷若有征调,以南兵调用之制,计其粮饷、功赏、抚恤之给,而余者不论矣……”
当时这道圣旨是已经下达到高务实手中了的,但这道圣旨本身却有问题:它虽然是圣旨中级别非常高的“诰”,但却是一道“中旨”。
“中旨”的意思就是虽由皇帝下达,落款处有皇帝之宝,但没有经过内阁附署。
所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同样的道理,在此时的大明朝,没有内阁的附署,又何以称之为“诰”?因此,高务实当时以这道圣旨没有法律效力为由,当场拒绝接旨。
不过这件事本身其实是皇帝当时设的一个局,目的是在朝廷、太后等都认为高务实在南疆的实力过大、在朝廷中立下的功劳又太高,于是需要对高务实的将来有一个安排的情况下,模棱两可的给出一个说法,由此才设下的局。
换句话说,当时皇帝大致上就是表示:将来会把“云、桂以南”都划给由高务实掌握的所谓“定南都护府”,以此作为对高务实的酬功。
那么黄止汀就必须考虑,假如皇帝这番话将来会成为现实,则理论上这个定南都护应该是由“南宁候”来世袭。
那么既然如此,高渊还考科举干嘛呢?按照大明的袭爵规矩,高渊只要度过“考察期”就行了。而所谓的考察其实又很简单,就是在那几年里没有搞出什么乱子即可。
何况这里还要考虑到一点,所谓“定南都护府”,其设立可并不只是因为给高务实酬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整个南疆实际上就掌握在他手里,这是实力问题。
那么,即便将来高务实去世,这实力自然而然地也会由高渊继承,当今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也只能让高渊袭爵,同时继承定南都护一职。如此,高渊依然没必要参加科举。
总而言之,黄止汀既因为世俗的眼光希望高渊参加科举,又觉得不考好像也没事,于是陷入了某种纠结。同时考虑到高务实自己的态度也不明确,因此最终黄止汀就干脆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非常程序化地帮警备军军令部把请愿书转呈了京华总部。
按理说,高务实不管持什么观点,都应该对此做出回应,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当时这封请愿书送到京师的时候,高务实已经出发去朝鲜平倭去了。
当然,请愿书很快送到了泗川,高务实也只是迟了大概半个月就拿到了手里。结果他最终否决了这项请愿——亦或者应该说,他是推迟了。
高务实的回答是,高渊此时学业未成,且作为“南宁候应袭”,不便轻易离京——尤其是在他这个当父亲的正领着十几万水、陆大军在外作战之时离京。不过高务实也给出了一个时间,说是等高渊十六岁时会然他去定南城就任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长。
消息传到南疆,黄止汀放下心来。她对高务实的说法还是认可的,毕竟南宁候和南宁候应袭两人总得有一个在京师,这是大明的规矩,何况高务实还领兵在外。
其实说起来,朝廷对高务实已经很宽宥了,因为从理论上而言,别说高渊应该留在京师,就连黄止汀这个正妻也应该留在京师。
当然,高家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性,毕竟黄止汀是个大土司身份,她留在领地也是规矩。何况她移封安南之后,还有代表朝廷监视安南都统司的重大职责——她那个安南都统使司副都统使的职务可一直都是她在朝廷的正式职务。
总而言之,高渊这个嫡长子的地位是非常稳固的,而拥有东厂和锦衣卫的皇帝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既然知情,那么皇帝刚才这番话就显然是在找补,说明他此前的确怀疑过高洛这个名字是高务实“别有用意”。
这就让高务实有点纳闷了。不就一个名字吗,至于这么大反应?
不对,不对,名字应该顶多只是个导火索,问题的根源肯定不是区区一个“洛”字。
那么,导火索连接的“炸药包”到底是什么呢?高务实忍不住想要仔细分析一番,但很可惜,显然显然没有时间给他分析,他必须先应付朱翊钧当前的这番话。
“皇上过虑了,臣历来谨守礼法。”言多必失,高务实的回答非常简单。
朱翊钧也不想多谈,立刻接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他把高务实扶起来,两人再次坐好,如此前一模一样。
然而,高务实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与以往有了一些不同,哪怕只是非常细微的不同,终究也是不同了。
不过此刻朱翊钧自觉理亏,还是想要尽量挽回,遂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刚见过外廷的人,他们对皇嫡子降生都是什么态度?”
“自然都是欢欣鼓舞。”高务实说道,然后又笑了笑,补充道:“至少看起来都是如此。”
“看起来……是啊,看起来。”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道:“哼,有些人对常洛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也投入了太多,我想现在他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甚至很不是滋味吧。”
高务实没说话,这话他可不方便接。
不过朱翊钧也没指望他回答,而是逐渐面现谨慎之色,沉吟道:“日新,你觉得他们会乖乖认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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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九)原来如此!
陛见结束之后,高务实依然是在刘平的陪同下从后宫出来,往内阁的方向而去。为了避免某些闲言碎语,这一次他们并未商谈什么细节,甚至都很默契地没有多提陛见中君臣双方各自的议题。
当然,刘平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南洋皇庄的事,高务实则回答他说皇上已经表示“一切就由你和刘平商量着办”。刘平听后,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高务实今天才刚刚回京,而且毕竟是顶着述职的名义回来的,此刻来内阁自然不是当值,而只是述职的一部分——堂堂经略回京述职,除了陛见皇帝之外,照例也是要见一见阁老们,听一听阁老们对自己的工作有何示下的。
虽然高务实自己就是阁臣,理论上他不去“汇报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毕竟头上还有首辅和次辅,他们的资历也更老,去一下总可以表示对前辈的尊重,对于名声多多少少也有点帮助,或者说至少没有坏处。
巧的是,内阁诸位辅臣此刻都在小议事堂闲聊,看起来是在随时等候宫里的消息。
王家屏见高务实前来,还真有些意外,一边与其他几位阁僚同时起身相迎,一边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日新这一路鞍马劳顿,我本以为你陛见之后就该回府歇息了,怎会来内阁?该不会是担心你走之后我等处理不好阁务,急着来督导一番吧?”
众人都笑,高务实也笑着回答:“元辅说笑了,此番回京既是述职,怎好不来内阁详加陈述?”
他这样讲,别说王家屏听了心里舒坦,就连赵志皋和沉一贯也不由得暗道一声厉害。这才叫位尊而不骄横,功高而不自满,他高务实能有今日,果然绝非幸至。
人家如此给面子,阁臣们自然也要懂得分寸,王家屏身为首辅,自然立刻就摆手道:“日新这话就言重了。你是以阁部之尊经略平倭的,本就代表内阁,回京述职自然只需要向皇上陛见陈述,怎又来内阁汇报详情?那不成了自己对自己汇报,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然后也不等高务实答话,招手道:“来来来,既然来了,那就先坐下来,正好咱们借着今日大喜,谈一谈正国本之事。”
其实高务实也猜到今日内阁肯定要谈及此事,因此也不推辞,于是各人分座次一一落座,摆出了商议重大阁务的架势。
王家屏先开了个头,道:“我万历朝近三十年来为了国本一事已经吵过好几回了,以往主要的症结就在于皇上没有嫡子,因此众臣僚对于国本一事分作好几种看法。
当时,大部分同僚认为既然没有嫡子,那么就该立长,即建议皇上册立皇长子为太子。另有一派则认为皇长子自幼体弱多病,担心……有个万一,因此建议立身体更加强健的皇三子为太子。
自然,还有一派则认为皇后尚且年轻,不能因为暂时没有嫡子便急于册立,否则一旦在册立太子之后,皇后娘娘又生下皇嫡子,事情就变得尴尬而且棘手了。
在当时来看,这三派论调无论是更偏向于何种考虑,其实都有各自的道理,也因此把整件事僵住了,由此国本一事便迟迟悬而难决,直至如今。”
他说到这里,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又接着道:“好在后来皇后休养数年,又接连产下两位公主,证明凤体无恙,这才勉强让外廷臣僚多少放心了一些,也就没有再过分催逼皇上册立……
不过,国本毕竟是天下大事。诸位阁僚都知道,之所以‘胡无百年之运’,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稳定的继承制度,我大明堂堂中国,岂能也让国本空置久悬?”
众人听到此处,都各自点头认可,尤其是王家屏对“胡无百年之运”的解读,阁老们无不有着统一的认识。
游牧民族并不是没有形成过“大帝国”,匈奴、突厥、蒙古等等,哪一个又不曾强横一时呢?既然强大,那为什么这种游牧帝国的国运多不过百年?
因为即便联合起来的草原帝国,人口也远远少于中原。他们维持自身强大的唯一法宝就是军事战斗力。而这就需要部落首领具有强大的征战能力,只有这样才能服众。
于是,草原部落选举的首领必须是成年男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政权的稳定性。草原王朝的继承制度多是兄终弟及,而不是父死子继,就是因为同辈兄弟的年龄差更小,兄终弟及能够更好的保障继位首领的战斗力和个人能力。
毕竟,靠军事能力维持统一的草原部落,当然无法依靠小孩子来治理整个社会。
大明建立,蒙古北逃之后,虽然最后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达延汗是冲年继位,但当时能够稳定的局面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妻子满都海——满都海比达延汗大了二十五岁(一说15岁,有争议),论辈分甚至是达延汗的叔祖母。
于是就出现了蒙古史料中让后世人不知该笑还是该竖大拇指的一些记载,例如满都海皇后经常率领骑兵,却只能把自己那位连路都还走不稳的丈夫绑在自己背上去骑马打仗,想想都觉得震撼。
而这,其实就是游牧民族“国赖长君”的一种体现。
无论如何,“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有一个天然的问题。就是,同辈人即便都身强体健,从即位开始算起,加起来的执政寿命也很难超过100年。而一旦同辈的成年男人都逝去,那么后面的继承权就往往会陷入很大的争议。
因为,后辈的侄子往往有很多,而且到那时又都成年了。他们之间的争论就会让政权继承陷入混乱和分裂,从而给中原王朝反击带来可乘之机。
回朔历史,中原王朝对草原的征服,往往也正是趁着这种分裂和危机忽然出手。或者即便草原部落在此时选择应战,一盘散沙的状态也会让他们战斗力大大下降,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这就是“胡无百年之运”的一大原因。
那么,如果反过来看,倘若中原王朝因为内部拥有继承正当性的多名皇子、宗王爆发冲突,结果难道就不是一样吗?是一样的,例如八王之乱,就直接导致了五胡乱华这个中原王朝原本可以避免的巨大民族灾难。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大明朝建立之后,之所以太祖朱元章在太子早逝的情况下,宁可传位于皇太孙,也不肯传位于其他某个儿子,正是为了确保他建立的王朝能够有一个最为明确、最为稳固的继承制度,避免内乱动荡,乃至为人所趁。
王家屏见大家都无异议,接着道:“天可怜见,如今皇嫡子诞生,本朝以来最大的争议总算可以告一段落,我也算是在临别之前了去了最大的心病。”
本来王家屏说到“本朝以来最大的争议总算可以告一段落”时,沉一贯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阴沉,赵志皋也忍不住有些皱眉,但一听到他后面这句“我也算是在临别之前了去了最大的心病”,则所有人都不觉一惊。
“对南兄此言何意?”早就决定等高务实一回京就准备“乞骸骨”的梁梦龙很是吃惊,睁大眼睛问道:“什么叫临别之前?”
他当然知道王家屏的“临别之前”是什么意思,这样问只是因为过于吃惊,希望自己只是听岔了,或者想岔了。
其他几位阁老也都差不多和梁梦龙一样,被王家屏这个说法惊呆,随着梁梦龙的提问,齐刷刷朝王家屏望去。
“呵呵呵……”一贯比较严肃的王家屏此刻少见的露出和善笑容,他不慌不忙,甚至半开玩笑似的地道:“临别之前嘛,自然就是要乞骸骨了,总不能只是回府吃饭。”
得到确切答桉的各位阁老齐齐倒抽一口凉气,沉一贯最着急,立刻道:“眼下朝中数件大事都未抵定,元辅岂能在此时告老还乡?再说了,元辅身子强健,也未到古稀之年,正该……”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王家屏摆手制止,口中则打断道:“蛟门兄有所不知,家屏看似身子还硬朗,其实不过强撑而已,近来已经不成了……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曾派太医上门为家屏看诊了四次,确定是水饮不化,湿热淤滞,已经回天无力了。”
“水饮不化,湿热淤滞”自然是中医的词汇,换成后世人人都听得懂的说法,大概就是指肠胃道有肿瘤。而王家屏说太医看诊了四次且认定回天无力,那恐怕多半是已经癌变,甚至是癌变晚期了。
倘若的确是这种情况,那在这个时代确实没救。如果能放下繁重的工作好好休息,也许能多活两三年吧。
高务实这才想起,历史上王家屏好像是万历三十一年去世的,而在那个时空,王家屏彼时已经罢相回到家乡多年,应该是休息得不错了。现在这个时空里他到如今还在相位,而且还是首辅,可以想象身体只会更差。
沉一贯顿时呆住,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又何止他一个人觉得措手不及?其他五位阁老无论哪一位,此刻都一样措手不及,包括高务实在内,他也没有提前考虑过这一茬——王家屏一直都很清瘦,他就算肠胃有肿瘤导致更瘦一点,那也没人会注意啊!毕竟自古就有说法:“有钱难买老来瘦”。
震惊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梁梦龙,他第一时间睁大眼睛朝高务实看过来。
此时,感受到他目光的高务实也才反应过来:啊,王家屏要乞骸骨,梁梦龙也要乞骸骨,他俩都要告老还乡,那我岂不是要做首辅了?
不是,这……这太突兀了!我现在如果就要做首辅,那日本怎么办,还打不打了?
高务实第一反应不是大喜过望,反而是震惊异常。这尼玛首辅之位来得太突兀,甚至太不是时候了!我要是现在就做首辅,那之前的日本计划可怎么办啊,岂不全得推倒重来?
他反应过来了,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赵志皋、沉一贯和周咏齐刷刷朝高务实望来,而王家屏也露出微笑,道:“诸位都知道,鸣泉兄(梁梦龙)也是要乞骸骨的,所以接下来内阁的事想必就要拜托日新了。”
高务实手足无措——这一次是真的——面色发僵,苦笑连连:“元辅这消息实在太突兀了,眼下平倭尚未克尽全功,务实满脑子都还是接下去要如何登陆倭国本土,如何犁庭扫穴、清除贼寇等事,这……”
说着,高务实忍不住问道:“元辅的病势当真如此沉重,就不能为皇上、为天下再多坚守一二么?”
其实高务实这话说得挺有问题的,如果是换在平时说出这样的话,大概率是要得罪人的。毕竟从他这话里听来,甚至就像是在指责王家屏不顾天下安危而非要撂挑子一般。
然而王家屏此时听了反而大笑起来,继而抚掌道:“早些年有前辈就对我说过,高求真一心只为社稷谋福祉。实话实说,当时我对此还将信将疑,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如那位前辈法眼如炬啊……首辅之位送到眼前而不喜反忧,日新恐怕也算是我朝第一人了。”
他说到此处,又呵呵一笑,道:“不过日新,你也不必如此。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做,你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平倭固然是大事,但这件事你已经做完大半,剩下的那部分既然有你打下的底子,换个人去也未必就做不好……
何况届时你做了首辅,有些事也更方便操持,对于平倭之事也能给予更加恰到好处的支持,你说是不是?”
高务实总觉得王家屏这番话说得有点……唉,甚至有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那味儿了,让人不觉有些心酸。
王家屏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本身从政治立场上来说是个中立派,也就是传统的理学一派,为人处世有时候显得略微古板、严肃。
他虽然并不完全认可实学派某些在他看来过于激进的改革,但只要改革的确出现了实际成效,他却也都能毫不犹豫地承认,并且改变之前的看法,此后则对此愿意提供支持。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虽然不算改革派,但一定不是为了一己私利,非要“为反对而反对”的那种人。所以他虽然在一些事上不够主动,但却称得上公正。这也是高务实与他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的重要原因。
他在内阁之中已经有些年头了,首辅之位坐得虽然不算久,但总之没有成为高务实做事的阻力。
在高务实的计划中,梁梦龙致仕之后,应该会有较长一段时间会形成内阁之中王家屏挂名而他高务实主政的局面。高务实对此也没有意见,甚至认为自己年纪确实太轻,这么早就做首辅,可能让朝野上下乃至皇帝、太后都有些紧张的可能。
咦……等等,等等,不对劲。
朱翊钧一直对自己万分信任,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因为高洛的那个“洛”字对我产生怀疑,甚至忍不住把这种怀疑直接表露了出来,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作风,更和他早就历练出来的政治智慧极不相符,难不成就是因为他早知道王家屏也要在近期乞骸骨,以至于过于紧张而乱了分寸?
之前的种种疑点,在这一刻犹如漆黑之中的流星划破夜空一般,一下子被照耀得无所遁形,所有的一切怪异现象都得到了解释。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终于知道今天京师的种种异常到底是为何产生了。
虽说皇后生了嫡子,朱翊钧没有亲自去接自己凯旋是说得过去的,但司礼监的太监们又不需要全都陪在坤宁宫,难道派一个代表与朝臣们同往也很困难吗?但是朱翊钧偏偏没有这么做。
高洛的名字问题就更奇怪了,“洛”字即便在朱翊钧看来可能有些深意,但高洛毕竟是“过继”给永宁长公主了的,今后在高家的族谱里都不会出现,那还能寄托什么高务实对他的“别有用心”吗?
能是多“别有用心”啊?再怎么别有用心,难道让高洛去“夺了鸟位”?这不瞎扯吗,他凭什么啊?这是大明朝,又不是某些不尊萨利克法的欧洲国家[注:欧洲的一部古老法典,最为着名的一项规定是女性没有土地继承权],公主压根就没有继位的可能,更何况是“长公主之养子”。
所以,朱翊钧今天表现出来的敏感在高务实看来完全莫名其妙,他在王家屏说要乞骸骨之前实在想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皇帝确实还是很信任自己,也很倚重自己,但恐怕皇帝此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在不到四十岁之前就出任首辅,这别说没有先例了,甚至听起来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注:其实明朝早期的内阁年轻人还挺多,但当时的内阁与后来的内阁在属性上并不相同,毕竟内阁一开始只是皇帝的秘书机构,主要就是处理一下文书什么的,并不是后来的“相权”代表。]
“元辅,这实在是太过于事发突然了,务实还需仔细斟酌一番平倭诸事的后续安排,但不论如何,还是希望元辅能多留一段时间……”
“呵呵呵呵。”王家屏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希望早些把国本一事定下来,这也算是我临走前最后一个心愿了,不知日新可愿相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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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十)八爪章鱼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高务实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都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忽,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明只是打着述职的名义回来确定一下朝鲜内附的相关事宜,以及商议如何继续攻略日本,谁知道一下子是皇后娘娘生下了皇嫡子,一下子是布日哈图率军寇边甘肃,再一下子更是首辅、次辅打算双双乞骸骨,生生把首辅大位拱手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次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三件大事没有一件是他高务实能够提前知晓或者预料的。而现在,三件大事陡然之间一齐涌来,要说面对此情此景还能泰然处之、妥善应变,那也太高看他高某人的心境层次了。
因此高务实虽然尽量控制情绪和神态,但在内阁也不过呆了半个时辰,然后便借口鞍马劳顿需要休息,几乎逃难一般出了皇宫。他打算回府之后平复一下心情,再仔细整理整理思绪,这样才好理智的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过,或许是老天爷都嫌他这些年太过于一帆风顺,纵然有些危险也都被他逐一化解,因此这次着实攒了几个大招,且坚持一天之内全放出来看他怎么办。
他刚回府与妻妾们见了面,又和儿女们分别说了几句话,等坐到餐桌上,连屁股都还没热呢,黄止汀开口了。
“老爷,南疆与莫卧儿之间的战争可能已经迫在眉睫、避无可避了。”
高务实整个人都愣了,盯着黄止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以手扶额道:“说吧,怎么回事。”
黄止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从高务实的神态中看出了夫君明显有些疲惫,再加上暂时不与莫卧儿帝国发生直接冲突是他此前一贯的主张,因此担心现在说出来……至少时机不好。
“说吧,我没事。”高务实轻叹一声:“我只是……只是今天宫里和朝廷都有些事,但与你无关,你说吧。”
“好吧,那我先简单说说。”黄止汀知道高务实的习惯,因此不再犹豫,道:“今年年中的时候,阿拉干王国内乱,其中一派联系到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帮他们一把……妾身便派勃固警备军第二镇、第三镇屯兵边界,伺机而动。”
“且慢。”高务实皱着眉头打断道:“阿拉干王国内乱是怎么回事?和我们京华有没有关系?”
黄止汀迟疑了一下,道:“有是有的,不过内乱本身并非我们主动挑起。”
“说清楚来龙去脉。”
“是,老爷。”在众妾室面前,黄止汀从来都很守礼,按照高务实的要求回答道:“这些年来,京华对南疆周边地区各个势力或多或少都有所渗透,阿拉干自然也是如此。
尤其是在定南城建设基本完工之后,我们一边对阿拉干加大渗透力度,一边也通过贸易等手段与该国上层一些权利人士建立了联系,籍以更好的维护京华的利益。
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和葡萄牙人产生了一些利益上的冲突。老爷是知道的,葡萄牙人在南疆以东的所谓印度地区有很多据点,与众多大小王国之间也都有各种联系,有的是合作,有的是冲突。
葡萄牙人在阿拉干也有势力,其中最为关键的力量是一支雇佣兵,其首领名叫菲利普•德•布里托•尼克特。此人在阿拉干国内甚得国主明耶娑基之信任,但他本人其实野心勃勃,京华方面曾经探查到此人与葡萄牙果阿总督的一些信件,其中他甚至提出过征服阿拉干之类的提议。”
菲利普•德•布里托•尼克特这个人高务实是有印象的,在原先的历史上他曾经干出过一些大事。
原历史上的1595年,暹罗的纳黎萱大帝攻打勃固,阿拉干国王明耶娑基就派遣了菲利浦·德·布里托与兰纳王国、东吁侯的援军一同救援莽应里,成功击退纳黎萱。
但是到了1599年,菲利浦·德·布里托又随明耶娑基一起,仍与东吁侯组成联军攻陷了勃固城,并且擒杀莽应里,分割其残余领地。
同年,纳黎萱发兵攻打东吁侯,菲利浦·德·布里托随明耶娑基袭击纳黎萱的补给路线,再次迫使其撤军。
次年,也就是1600年,菲利普被明耶娑基任命为沙廉总督,结果仅仅三年之后,1603年时他便举起反旗自立,并屡次击败阿拉干王国的征讨。到了1605年,阿拉干发动沙廉之战但是战败,之后阿拉干王国竟被迫与其议和。
此后的菲利普也不消停,1612年,菲利普与周边的一些封建领主率军北上,出兵侵犯东吁王朝阿那毕隆的领地。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好运了,1613年,阿那毕隆南下攻破沙廉,菲利普被俘杀,结束他野心勃勃的一生。
当然,这都是原历史上的事,现在的阿拉干自然没有胆子出兵缅甸——那里有勃固警备军的四个镇,约五万火器化的大军,明显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果然,黄止汀接下来的话明显带着浓浓的不屑:“其实这个菲利普的实力并不强大,他手底下的兵力总共不到五千,而绝大多数还都是从当地拼凑的仆从军,真正是葡萄牙人的佣兵只有两百多人。”
难怪黄止汀一脸不屑,高务实心说葡萄牙人的战斗力本来在欧洲就排不上号,现在菲利普手中还只有区区两百多人,这哪能进得了黄止汀的法眼?
至于说那四五千仆从军……基本就是个笑话。当地军队要是有战斗力,阿拉干王国在原历史上也不至于会连续讨伐失败——才200多葡萄牙人能做什么?当然是军官,或者“监军”,而没有这些人的阿拉干军队相对来说就自然而然的拉了。
不过……京华和菲利普是怎么“产生了一些利益上的冲突”呢?高务实向黄止汀提出了这个问题。
黄止汀道:“因为明耶娑基委任菲利普管理古亚,菲利普一到任就开始明里暗里在古亚找京华乃至其他大明商人的麻烦。与此同时,他还悄悄收买了一些人探查勃固的情报。”
滇缅之战后,缅甸事实上被一分为二,南部的勃固王国从缅甸独立出来,并且完全由京华实际控制。所以,菲利普打探勃固的情报自然不被京华允许,冲突由此发生。
当然,黄止汀前半句也不是白说的,菲利普打压京华和其他大明商人,这本身也不能被容忍,肯定要产生“利益上的冲突”。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古亚在哪?
黄止汀告诉高务实,古亚是个小地方,是阿拉干王国南部最靠近勃固的一个小港口,明耶娑基派菲利普管理此处,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驱虎吞狼之计——当然,京华不是狼,菲利普在京华面前更是根本算不上虎,说他的势力是只猫,恐怕猫都要不满。
无论如何,事情的根源高务实弄明白了,他也丝毫不怀疑这就是当时的基本情况。因为原历史上菲利普被封为总督的“沙廉”地区就是在阿拉干南部——但不是这个古亚。
实际上,沙廉在缅甸境内,更确切的说就是在现在的勃固王国。位置一说就明白:沙廉就在仰光的对面,两地隔河相望,距离非常近。
之所以沙廉居然就在仰光边上,回头看看上面说的就明白了:1599年,菲利浦随明耶娑基与东吁侯组成联军攻陷了勃固城,擒杀莽应里,分割了其残余领地——沙廉就是那时候被阿拉干占据的。
现在这个时空里没有发生这一幕,也发生不了,但阿拉干国王的思路并没有大的变化,还是把菲利普派往自己国土的最南端,由此导致他与京华的冲突。
高务实本以为事情到这就差不多了,谁知道并没有。黄止汀继续介绍当时的情况。
原来当矛盾产生,京华先是凭借强大的财力优势,在阿拉干国都吉大港找到早已被买通的王国高层说情,同时还让人暗中举报菲利普有割据之心,搞得明耶娑基起了疑心,下令召菲利普回吉大港说明情况。
菲利普知道自己经不住查,于是一边拖时间一边联系果阿总督,希望果阿总督再次考虑他之前提出的计划,前来征服阿拉干,而彼时他可以在阿拉干“强力配合”。
然而,果阿总督此时根本没空、也没有实力来干涉。很早之前就说过,眼下西、葡两国共戴一君,英西战争又还在持续拉扯,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甚至一直都是西班牙远征英国的出发点,这就意味着葡萄牙王国也被西班牙拉上了贼船,陷入欧洲争霸之中。
此时的西班牙偏偏还跟个章鱼似的,与英国、荷兰、奥斯曼都在交战不说,还时不时干预法国国内的宗教战争,属于是四面出击、八方皆敌。
葡萄牙的国力在欧洲并不算强,上了这趟贼船之后哪里还有精力搞七搞八?果阿总督能稳定其在印度地区的现有局势都要烧高香。
但是,果阿总督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居然冒出了个神奇的主意,把阿拉干的事情透露给了莫卧儿帝国。
此时的莫卧儿帝国基本上正在王朝巅峰期,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来了兴趣。帝国的孟加拉总督很快进行了干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莫卧儿帝国的商船在阿拉干王国交易时失踪,要求阿拉干王国找出凶手,且国王亲自到孟加拉向他致歉,否则他就要让明耶娑基感受帝国的愤怒。
这个借口一听就是鬼扯,明耶娑基自然也知道,但莫卧儿帝国显然不是来和他讲道理的,明耶娑基又不敢去孟加拉,于是只能想办法抵抗。
阿拉干之所以能不被最强势时期的缅甸吞并,靠的又不是什么自家军队真的足够强大,而是阿拉干山脉的超级地形优势。但是这个优势只是针对缅甸那一方有用,在面对莫卧儿帝国时,地形情况是平原对平原,大家都在一个层面。
既然在一个层面,而且还是在平原,那么作为帖木儿家族后裔建立的帝国,莫卧儿骑兵对阿拉干王国显然可以形成彻底的碾压。
此时此刻,光靠自己的力量肯定不够,由此明耶娑基想到了借助京华的力量——换言之就是希望勃固警备军出动相助阿拉干。黄止汀刚才说的正是这一局面。
但是,勃固警备军由于没有得到高务实的命令,黄止汀又因为碍于高务实早些年的交代,不敢现在就和莫卧儿帝国直接开战,因此并没有准许勃固警备军的这两个镇直接从阿拉干南部开进到北部(首都吉大港在北部)。
实际上,最终出面帮忙的是自主权更大的南洋舰队,他们派集结了正停靠在吉大港当地的二十一艘武装运输舰,靠着河、海优势(吉大港是河口海港)迫使莫卧儿帝国的孟加拉总督无法寸进,最终在僵持一段时间之后退兵。
不过,这场仗虽然是通过舰队的干预成功避免,但由此导致京华在阿拉干势力大增。某种程度上来说,阿拉干成了京华名下的保护国。
这种好事没人会愿意放弃,黄止汀随即也进一步加大对阿拉干的控制,而这又反过来刺激了莫卧儿帝国,尤其是那位孟加拉总督。
于是,双方的关系迅速恶化,到了现在,已经开始出现爆发大规模战争的迹象。
黄止汀向高务实表示,已经收到消息说孟加拉总督不仅在集结兵力、囤积粮草,而且还在打造战船……这显然是想要报一箭之仇了。
与此同时,黄止汀还隐晦的表示,由于南疆方面——尤其是警备军方面已经有些年头没有打过什么仗,他们都有强烈的意愿与莫卧儿帝国开战。
这不难理解,不打仗怎么“升官”呢?只能靠混资历,打仗才是晋升的最佳方式。
高务实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虽然越来越大,但即便是京华内部,各个方面的人也难免有了自己的利益诉求,并且开始反过来迫使他做出相应的妥协。
现在的问题很明确了:不打,阿拉干地区肯定脱离掌握,甚至被莫卧儿帝国控制,将来莫卧儿帝国的枪口就抵上了南疆的脑袋;打,那就要和莫卧儿帝国正式开战,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将来也不大可能很快与其恢复贸易,因此做这个决定不能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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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十一)渊儿,想不想去南疆?
对于南亚次大陆,高务实的确是有一种“不为后世忧”的想法的,不过此前因为几个原因,使得他迟迟没有向其用兵的意思。
具体来说主要有三点因素:其一,莫卧儿帝国正在上升期,甚至可以说当前就差不多是它的巅峰时期,其经济、文化的发展,内部团结的程度,以及最直接与战争相关的军事实力都处于鼎盛状态,征服起来恐怕不太容易。
其二,京华当时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建立定南城,打造以定南为中心的核心重镇作为京华在南疆的统治中心。
这一点非常重要,是高务实计划中的一大关键。原因也不复杂,毕竟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样发达的交通和信息传递能力,要想统治一大片疆域,首先就必须有个核心。
举几个例子,这就好比在三国时期,你如果出身西北而想要争霸天下,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得占据长安,甚至你想割据一方也必须有长安在手,否则没有长安的人口、粮食和三关之险,分分钟被别人压到死。
有长安在,那么你北上可以拿河套,即当时所谓安定、北地、冯邑等郡,争取攒点强势骑兵,西进可拿凉州,即确保后方稳定,同样也能搞点骑兵。有了骑兵,你将来杀进中原就有了军事优势。
如果中原当时已经有了强权,你一时难以搞定,也可以依靠潼关之险先苟住,南下把蜀地取了,争取复刻一下秦灭六国、汉胜霸王的进程。再不济,那就死保潼关以待天下有变——反正长安在手,方能做到进可攻而退可守。
如果出身东南,那毫无疑问必须掌握建业、会稽这一片。这一片可谓江南是割据之基础,是农业商业都很适合发展的霸业之基,而等到这一片稳定在手还想逐鹿中原,那就必须北上夺取合肥那一片,这样才算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势大则可北上中原,势穷亦可死保江防。
至于立身长江中游,那前期最要紧的自然就是守住襄阳,唯有襄阳在手,才能使得中原强权无法通过“南阳-襄阳”盆地这个必走的通道南进,从而威胁你的根本之地江汉平原。
江汉平原控制稳固了,西可以沿江而上取蜀地,东可以顺流而下拿江南,如此至少也能来个南北双雄划江而治。
如果彼时经营得法,亦或者北方那位露出破绽,则由江南夺淮北进可矣,由蜀地进汉中而袭关中可矣,乃至由襄阳兵出南阳、直取中原同样可矣,全看当时情形了。
总而言之就是想说,由于这年头没有汽车火车,那就必须先掌握一个地理位置很好的经济重地,确保自己能有稳定的钱粮,而且其由于离将来的主要作战地区不远,运输损耗不会太大,这样才能保证军力不贵。
南疆、南洋在后世合称东南亚,彼时看起来最要紧的地区是马六甲。但其实马六甲在此时虽然也很重要,却并非什么“霸业之基”。
这是因为它缺乏战略纵深,钱虽然因为贸易之故可谓充足,但明显缺乏稳定的粮食供给,一旦有事,恐怕撑不了很长时间。
况且马六甲位于咽喉海道,势强之时自然可以其辐射八方,但倘若万一海战失利呢?那马六甲就瞬间变成死地。如果困守在此,无论坚持多久,终究难逃一死。
后世二战之时,日军进攻马六甲,英军之所以丢得那么快,除了当时英军确实够拉胯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就是彼时东南亚处处告急,而英国海军主力早就龟缩去了欧洲本土,在那一带的海军完全不够日军打的,所以英军死守马六甲其实已经没用了,放弃是很自然的无奈之举。
所以,高务实虽然很重视马六甲、新加坡,也即现在京华命名的龙牙、虎州二城,但却不会把他们当做京华在南洋的核心统治区来建设。最适合京华统治整个南疆、南洋的核心地区只能是定南城——差不多也就是后世的曼谷都市圈。
从经济上来说,后世的曼谷都市圈GDP占全泰国的44.2%,仅曼谷市就占29.1%,足可见其发展有着足够的地理、区位优势。
这里是湄南河平原地区,有利于发展农业、集中人口,还位于南疆中心位置,不必担心陆上被人偷家。它又有海港优势,可以快速出动,辐射整个南洋,它不做核心谁做核心?
因此,高务实给了定南城十五年的超长建设期(对于现在的京华而言),为的就是以定南城为核心,全面掌握整个南疆、南洋地区。
不过与此同时,由于当时南洋战略还在推动之中,因此南洋舰队的主要任务是扩张京华在南洋群岛的势力,而这一战略光有海军也不够,于是又要从六大警备军中轮番抽调兵力南下作战——同时也是为了保持战斗力。
这样一来,南疆方面看似这么多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但其实既忙于内部建设,又一直小仗不断,也就不方便集中力量西进南亚次大陆,与莫卧儿帝国大打出手。
至于其三,那就是高务实自己这些年也忙得很,对于万里迢迢操盘对南亚次大陆的征服确实也忙不过来。
如果单说军事,或许黄止汀也能胜任,但同莫卧儿帝国展开全面战争可并非只是军事问题,整个京华的力量都必须动员起来为其服务。
为什么?还是地缘问题。京华要西征莫卧儿,首先要打的肯定是孟加拉,这压根不必解释。这样的话,人家莫卧儿帝国就是本土作战,其兵力可以从其核心区沿恒河顺利调集至孟加拉,物资、粮食也不会贵乏。
加上这一带虽然河网纵横,不便于其骑兵主力发挥,但反过来也不方便京华进攻。莫卧儿帝国此时统治印度北部已经有些年头了,手底下又不是只有骑兵,他们只要依靠河网层层设防,跨过阿拉干若开山脉远征而来的京华肯定先扛不住后勤压力,一不小心就可能全军崩溃。
当然,京华也可以靠海运,但这就很容易打成拉锯战,也不是高务实想要看到的。
按照高务实原先的大致计划,在时间上来说,他是希望等莫卧儿帝国的阿克巴大帝在1605年去世之后再动手的。
从历史上来看,阿克巴去世后,莫卧儿帝国先后由贾汉吉尔和沙贾汗统治。贾汗吉国王1605到1627年在位,在他的统治时期,锡克教第五代祖师阿尔琼把教区改为行政机构,向信徒征收赋税。
这一举动在莫卧儿帝国内引起极大震动,它显然具有与莫卧儿帝国政府分庭抗礼的意味。阿尔琼还在阿姆利则建立金店,作为锡克教圣地和行政管理中心。锡克教圣典《阿底格兰特》也成书于这个时期。
锡克教过去一直标榜为和平静修的团体,祖师只关心传教,从不干预政治。阿尔琼却卷入了莫卧儿皇室的纷争,庇护叛乱的王子,从而遭到贾汗吉国王的嫉恨,终于在1606年引来杀身之祸。
以此为发端,锡克教和平发展时期结束,与莫卧儿帝国政府的关系也降至冰点,帝国内部开始动荡。在高务实看来,那个时间才是京华出兵的最佳时机……哦,如果他高某人寿与天齐,那么再等一些年自然会更好,不过那就太无厘头了。
总之,高务实本来认为出兵时机至少应该是1606年之后,离现在还有七年。他同时认为,再有七年时间,自己手头的几件大事也就做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可以抽出时间来处理这场大战。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人算毕竟不如天算,谁知道蝴蝶翅膀如此有力,现在就已经扇得阿拉干王国的局面与原历史上不一样了呢?
更何况,现在南疆六大警备军训练多年,而南疆各地早已没有什么反抗势力还敢跳出来作死,南洋的征服也比想象中更加顺利,于是警备军方面早就蠢蠢欲动,形成了一种连高务实都不能无视的冲动。
这个情形,恐怕与统一日本之后的丰臣秀吉所面临的压力类似。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理论上来说,丰臣秀吉的压力主要在于手下的将领乃至具体到某位底层武士,个个都有军功,都需要封赏,但偏偏日本实在太小,土地已经封无可封,因此他只能被迫对外发动战争,以期缓解这种压力。
而京华不一样,南疆、南洋都有大把的土地可供高务实封赏给属下们,只是高务实不能、不愿,甚至是不敢现在就大举封赏。
大举封赏意味着必然会形成一个集团,一个类似于大明建立之后的“军功勋贵集团”。这样的军事政治集团,其实力是相当惊人的,甚至能迫使皇帝首先考虑他们的利益,乃至于让皇子、公主纷纷与他们联姻,又反过来让他们的实力、势力更加恐怖。
朱元章后期大杀功臣,与其一开始纵容军功勋贵集团的势力扩张的举动可谓密不可分——早前天下大势未定,朕先忍着,后来大局稳定,你们还不收敛,那不杀你们杀谁?
一代目就把手下的名臣名将几乎杀了个一干二净,之后想要不出事,那只能靠老天爷赏脸,高务实不想搞成这样。
既然不想这样,那现在就不能大肆封赏,必须控制“军功集团”的势力无序扩张,直到内部有其他力量能够对其形成制约。
统治者嘛,所谓御下无非就是玩平衡,要不然还能怎样?难道去做朱元章,自己变成工作狂?你可能行,你儿子行不行?孙子行不行?重孙呢,总有不行的吧?
别说那么远了,高务实自己都不喜欢钻进很多具体的事情管理当中,而更倾向于提出战略规划,然后把各项事务层层“分包”给手下去做,他自己负责掌总。
京华在南疆、南洋的扩张说起来已经够快了,这其中警备军体系和南洋舰队出力最大,负责政务的“文官体系”虽然也有功劳,但明面上看来肯定不如军事体系那么明显。
这样一来,就需要高务实拉长时间,让文官体系对当地的控制更加深入,同时强化他们对军事体系的后勤事务之掌握,以此形成权利平衡,这样才好控制。
可不能仅仅因为军事体系中的各大要员都是自己的家丁,就觉得他们都和NPC一样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会按照老爷的交代行事。他们是自己的家丁不错,但同时他们也都是一个个的正常人,拥有自己的思维和利益,把他们当成NPC那是会出大事的。
家丁制当然有家丁制的不同,但他们和高务实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就有些类似于鞑清初年的鞑清皇帝和各大旗主与主要将领之间的关系。
这些人面对皇帝的确自称奴才,然而他们依旧有自己的利益,还有自己的势力,不会因为自称奴才就没有别的想法。
当然,京华没有“旗主”,警备军和两洋舰队体系之内的主要军官也要按例轮值,但高级将领们就算不能稳固控制某一支力量,毕竟也会形成某种威望。
这就好比高务实在大明九边如今的威望一样,他即便没有直接管理九边某镇的权力,但如果他现在下令给九边某镇,调动他们的兵力,除非这命令是让他们杀来京师,否则如果只是在辖区内调动,你看看九边哪一镇会不服从?
这个就叫威望。
现在,南疆无论陆海两军,都觉得在南疆、南洋地区能拿到的功劳已经不多了,迫切希望继续发动对外战争。但所谓对外还能是对谁呢,总不能北上打大明吧?那就只有往西打莫卧儿了。
一旦这种“众意”形成,高务实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压制,那么对莫卧儿开战就不可避免。黄止汀正是因为感到即将压制不住这样的“众意”,这才把事情摆到高务实面前来。
高务实想了好一会儿,问道:“警备军和南洋舰队两方面,对于与莫卧儿帝国之间可能即将爆发的战争都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这就是要问具体怎么打了。黄止汀一听这话,也难免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将南疆海陆二军的计划缓缓道来。
黄止汀道:“海陆两军在军令部为此已经议论多次,过程不必细说,最后的结论大致是这样的: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彻底夺取阿拉干王国,以此作为对莫卧儿帝国发动进攻的桥头堡,当然也是重要的后勤基地。”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高务实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因此毫不意外,只是平静地问:“那么,如何拿下阿拉干呢?警备军不会想着强行翻越若开山脉吧?”
“自然不会。”黄止汀摇头道:“若开山脉可谓天堑,警备军评估认为,就算阿拉干人连一个兵都不派出来防守,光是翻越过去恐怕就要损失三成实力。假设阿拉干人能派出一万兵力把守几处要地,那么这种损失就可能达到一半,这根本不应加以考虑。”
没错,高务实也这么认为,因为若开山脉海拔都在两千米以上,而两边却是平原,这相对差太大了。唯一便于通行的洞鸽山隘,海拔1168米,位于山脉的中段,所以要翻越只能走这儿,但阿拉干人显然会在此处安排主力驻守,于是便会爆发一场激烈的要隘攻坚战。
从地形上来说,这仗多半会打得比娄山关之战还艰苦,因为警备军想从侧翼包抄都难,只能被迫攻坚。然而这个山隘的地形却宛如剑阁,炮兵难以展开形成火力压力,那么就只能靠人命硬堆,鬼知道要死多少人。
黄止汀见高务实点头,于是便继续道:“军令部的看法是,趁着阿拉干王国内乱,让南洋舰队打着支援的旗号运载陆师登陆吉大港或者周边地区,彻底绕开若开山脉天险,直接控制其国都。
至于接下来,传檄而定整个王国固然最好,若是不能,从后方进攻洞鸽山隘即可,毕竟从后方进攻的话,那地方却是无险可守的。”
“阿拉干以往便以海军见长,南洋舰队对此有足够的把握吗?”高务实问道。
“有。”黄止汀很确定地道:“阿拉干虽然以海军见长,但其海军之所以在过去看似强大,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葡萄牙人的支持。现在菲利普与国王闹翻,海军上下肯定动荡不安,很难再如过去一样形成合力,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机会。”
“这个窗口期大概有多久?”高务实又问。
“窗口期么,这得看我们是不是要故意拖延。”黄止汀沉吟道:“如果我们不管,国王那边可能急于平定叛乱,搞不好很快就会出兵,如果他平叛顺利,这个窗口期就会很快消失。如果他平叛不顺,则窗口期将会更长一些。
当然,如果我们出面干预,比如告诉国王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然后与他南北两夹击菲利普,同时也会派出舰队支援他,那么国王就可能忍耐一段时间,窗口期也就延长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忽然朝高渊道:“渊儿,想不想去一趟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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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十二)孩儿不愿坐享其成
“渊儿,想不想去一趟南疆?”
高务实此言一出,餐厅之中两桌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高渊。
这里所说的“两桌”,是南宁侯府用餐的规矩。高府的规矩与其他高门大姓不同,在高务实的命令下,高家的妾室是可以上桌吃饭的,并且与高务实、黄止汀同桌,其余子女则坐另一桌——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高渊,他历来被允许与父母同桌。
其实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高渊的地位完全不同于弟弟妹妹们,非常符合大明朝嫡长子独尊的习俗。
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高渊投来,但高渊并未显得有多紧张,他虽然稍稍愣了一下,但仍然很快回答道:“全凭父亲吩咐。”
然而高务实看来并不十分满意这个回答,再次问道:“我问你想不想去。”
以黄止汀、刘馨等人对高务实的了解,一听高务实这样说,早就知道他是希望高渊给出一个他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凭父亲吩咐”,并且猜到高务实是希望培养高渊的决断力。
谁知高渊面对父亲的再次询问,居然仍然坚持道:“若父亲认为确实必要,孩儿便去。若父亲只是希望儿子去长长见识,那孩儿以为不妨再迟两三年。”
再迟三年,那时高渊十六岁,按照大明的法律而言,正好是男子成年——高务实估计他是这个意思。
高务实微微蹙眉:“你方才一直在听我和你母亲讨论,那么你对自己此时该不该去南疆,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考虑么?”
高渊略微沉默了一下,忽然抬头看了母亲黄止汀一眼,然后微微低头道:“孩儿斗胆猜想,父亲或是希望孩儿能在此战中得到一些锻炼,但孩儿以为……父亲只会让孩儿挂一虚名,实际作战准备仍由母亲一手策划,倘若后续果真展开作战,那就更是母亲一手包办了。”
说到此处,高渊摇了摇头,道:“孩儿或许并无统帅大军之能,但孩儿以为父亲若要锻炼孩儿,便不能让孩儿始终置于母亲羽翼之下。不让孩儿指挥这样高达两个镇的兵力,孩儿可以理解,但挂名不足以锻炼,还不如给孩儿一个协,甚至一个标也是可以的。”
高务实听得颇为意外,下意识看了黄止汀一眼。黄止汀显然也没料到儿子会这样说,一下子皱起眉头来,语带不悦地问道:“你是说,有为娘在,就影响到你展现才能了?”
“母亲误会了,孩儿岂敢,孩儿只是担心母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孩儿届时只需坐享其成。”高渊可能也还是对母亲有些发憷,犹豫了一下才坚持道:“但这样确实不足以锻炼孩儿独当一面的能力,请母亲明鉴。”
这个回答还真让黄止汀一时语塞,她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但也没有再行质问,反而瞥了高务实一眼,眼神中明确露出“你来说”的意味。
其实听完高渊的话之后,高务实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他居然不愿意“坐享其成”,而是真想接受一番锻炼,为此不惜放弃“虚名”,宁可只指挥一个协,甚至一个标的人马。不得不说,这在世家大族的嫡长子里来说,应该算是很少见的。
不过,对于儿子的这一要求,高务实却觉得并不是很好满足,这其中有两个明显的碍难。
第一个碍难在于,嫡长子在大明的制度下就是明确的“接班人”,所以地位十分特殊。有多特殊呢?大概就是只要高务实本人没在南疆,那么当高渊出现在南疆时,几乎就可以等同于高务实亲临——没错,他在这一点上的象征意义甚至超过他母亲。
这个事怎么解释呢……就好比很多影视剧或者小说中的剧情那样,假设父亲因故早亡,其长子甚至尚未成年,比如就和高渊这样十三四岁,若放在后世,这个家当然应该母亲当家。
然而在古代,实际上多半不会如此,而是母亲会主动将儿子推上前台管事,她自己则顶多只在重大问题上对儿子做出指点或者规劝。
甚至有可能在儿子不听指点、不听规劝的情况下,做母亲的也不会明确反对,而是另外在私下想办法挽回可能出现的损失。
总而言之,此时的人——包括那些母亲自己,一般都会认为男子才该是一家之主,哪怕儿子还不够成熟,那也不能在人前反对他,以免让他失了威信。
在这种嫡长子拥有极大特殊性的前提下,如果高务实让他去南疆,结果却只给他“一个协,甚至一个标”,那就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坏了规矩。
甚至,这还有可能释放某种错误信号,让南疆方面很多人误以为高渊是被“发配”,那可就真是坏了大事了。搞不好会有人因此觉得高家要出现几子夺嫡的可能,继而一些人支持这个,一些人支持那个,内部团结一下子就完蛋了。
第二个碍难在于,就算真的只给高渊“一个协,甚至一个标”,那这场仗搞不好就会让勃固警备军出动的两个镇打得畏首畏尾。
道理是明摆着的,“南宁候应袭”所在的那个协或者那个标,警备军两个镇统制谁敢让他们去执行危险作战?别说不敢让他们执行危险作战了,只怕恨不得把他们放在大后方,最好远离战场千里之外。
要知道,镇统制虽然在南疆已经算是军方高级将领,可是他们的身份仍然还是高务实的家丁。家丁是什么?是奴!
既然是奴,你敢将少主置于危险之中吗?别说危险了,少主就算只是稍稍受惊,恐怕这两位镇统制都要急得嘴角冒泡,好些日子食不甘味。此乃人之常情。
回头看看之前高振炘他们都是怎么建议的?高振炘说的是让高渊出任南洋舰队司令,而且甚至不必实际到任——那显然也不打算请司令上舰。总之,少主您在岸上安排一下工作就好。哦,工作也未必非要您详细安排,毕竟小的就可以帮您把这些都处理好。
而警备军怎么说?请高渊出任军令部长——这个职务理论上是六大警备军的直属上司,只是以前实际上由黄止汀代行职权。
所以说,无论陆海两军,都是让高渊直接干“一把手”。鉴于警备军、南洋舰队在当地的实力,这一把手显然不至于需要亲自出马上战场,因此可以说绝对安全。
南疆陆海两军都不介意——甚至打心眼里希望高渊来做他们的顶头上司,但如果他只做个协同、标统,亦或者去做个舰长,你猜南疆军方高层愿不愿、敢不敢?
中国与欧洲各国不同,因为多数时候都是大一统王朝,并不需要随时准备战争,所以也就并没有让贵族子弟纷纷从军的传统,更何况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现在南疆陆海两军都怂恿高渊去领导他们,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培养高渊的军事能力,真要说穿了,其实不过是表忠心罢了。
当然,话说回来,高务实有心让高渊去南疆,倒也未必就是要求高渊锻炼出多么了得的指挥才能。
正如高务实一贯认为他自己的指挥水平也就那样,但他依然百战百胜一个道理。真正的战略层面决策者未必需要霍去病那样的天才,只要能把握大局,以庙算而胜谋算是完全可能的。
具体到高渊这次,其实高务实一开始还真的就是打算让儿子去镀个金,当然也是让他去和南疆军方的主要将领们混个脸熟,这些对将来都是有好处的。
不过高渊本人显然并不这么看,他看来更多的是将此事看做父亲对他的锻炼,甚至可能是某种考验,因此他的态度很严肃。
按照高务实的看法,十三岁的孩子本不该有如此成熟的心智。或许大明这样的“古代”社会的确更容易让人成长,不管这成长是因为高渊有好些弟弟妹妹,需要他这个大哥在父亲不在时“长兄为父”,亦或者是整个社会对时下少年们的要求普遍如此。总之,高渊的表现看起来都很成熟。
不过高务实没想到一件事,他本人在外界眼里远比高渊更加早熟——他八岁左右就已经当了太子伴读,甚至创立京华了。
而高渊的早熟其实就和这些关系很大。他自小就听到身边人一个个都和他说起他父亲小时候的种种事迹,这无疑会给他树立榜样,但同时也会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所谓环境塑造人,大抵就是如此。
高务实决定事情一般都很快,但这一次却沉吟良久,迟迟没有发话,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或许是因为之前高渊的话,黄止汀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刘馨说话了。
“老爷,这次出兵阿拉干的事,妾身以为不如就交给渊儿来办好了。”
高务实看了她一眼,见她说得很平静,不由问道:“为何?”
“老爷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被人称为‘权如内相’数年了。”刘馨微微笑道:“何况阿拉干当前的局势虽然复杂,但具体到用兵这一块儿,却也并不算太过艰难,妾身相信渊儿能够处理。”
这话明显有所保留,大概是刘馨为了避免把事情说得太过简单,导致将来即便高渊做好了这件事,也可能会被人翻出她这番话来,阴阳怪气说换了谁去都能搞定,根本不算什么功劳,那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高务实自然要品味一下刘馨这话的含义。他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刘馨的意思。
虽然高渊已经明确说了,不希望自己只是在母亲的羽翼庇护之下坐享其成,但事实并不会因为他的主观意识发生重大变化。
无论如何,黄止汀坐镇整个南疆已经多年,向针对阿拉干、针对莫卧儿的很多计划虽然被高务实压着没有动,但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临时起意说打就开打的。在战争真正爆发之前,其实很多工作早已展开,这些工作在这些年里都是黄止汀在操持。
也就是说,高渊此去不管在“征服阿拉干”问题上如何具体操作,归根结底不会脱离黄止汀给他打下的基础,而这个基础——也即各项准备工作,刘馨作为京华秘书长显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刘馨现在敢这样表态,意味着在她看来无论高渊此去会如何决定具体的行动,应该都能确保达到全面控制阿拉干这一阶段性目标。
非要说有什么不确定性,那也就是征服的时间或早或晚、自身损失或大或小罢了。总之,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不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种情况下,刘馨认为锻炼高渊的能力、培养他的威望,就是更重要的事。
“也是道理。”高务实微微颔首,道:“那这样吧,既然渊儿已有自信为你母亲分忧……夫人,你这次在京师多待一段时间,正好我也有空,可以多陪陪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止汀每年能和高务实相见的时间确实不长,因此总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情愫,这话当着孩子们说起来的时候竟让她有些面色发红,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头,却没有开口回答。
然而刘馨的反应很快,立刻诧异着问道:“老爷要留在京师?这……这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这么一问,其他人才都反应过来:老爷接下来不是应该继续主持平倭、出征倭国本土吗,怎么会留在京师?
意外的是,这次显得有些着急的居然是孟古哲哲,她有些紧张地问道:“老爷,是不是朝鲜内附一事出了什么变故?”
高务实知道孟古哲哲为什么着急,因为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女真三大部是要“移封”去朝鲜的。她作为三大部之一叶赫部的格格,当然对此十分关注。
虽然此前为了避嫌,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之间发表过任何意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事情本身一定是抱持高度关注的。至于心里的看法,她当然也希望叶赫部能够分到最好的“封地”。
高务实摆手道:“不要担忧,局面虽然有所变化,但并不关朝鲜内附的事。”
顿了一顿,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才知,不止鸣泉公年后就将辞任返乡,对南公也是。”
在众妻妾还在思索“对南公”是哪一位的时候,刘馨已然惊得站了起来:“老爷要做首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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