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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1章 朝归倭附(六)改换门庭

    “可是父亲,无论是德川家康还是岛津义久……”黑田长政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是以唐人支持的方式成为天下人,全日本又有谁会心服呢?”

    “心服?这很重要吗?”黑田如水嗤笑一声:“我便问你一问,德川家康对太阁殿下便真的心服吗?可是就算他不服,影响到他像太阁殿下公开表示效忠吗?”

    “这……这两件事并不可同日而语。”黑田长政一时有些语塞。

    “有什么不可同日而语的?这就是同一个道理!”黑田如水教训道:“在绝对的实力优势面前,无论你心服与否,你都不得不跪下自称微臣。

    至于说德川家康与岛津义久怎么想……呵呵,你以为他们能怎么想?他们当年能对太阁殿下称臣,现在有了一位比太阁殿下实力更强的人站在他们面前,难道他们反而胆敢不称臣了?真是笑话!”

    黑田长政眼中渐失神采,茫然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黑田家怎么办?”

    黑田如水沉默片刻,缓缓但坚定地道:“我是太阁殿下麾下老臣,这辈子是不打算再事别主了。”

    “父亲!”黑田长政大吃一惊,以为父亲是打算为太阁尽忠而死,忙道:“黑田家和孩儿都少不了您的指导!”

    “我没说我要随太阁殿下而去。”黑田如水平静地彷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早已被太阁殿下勒令出家,出家人自然四大皆空,当寻一僻静荒山安心潜修,为天下祈福。”

    原来如此,黑田长政大松了一口气。出家没事,潜修也无所谓,只要不是给太阁殿下尽忠就行。但凡人还在,请教什么的就都不是事。

    不过黑田长政又马上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又急忙问道:“那孩儿和黑田家该怎么做?”

    黑田如水诧异道:“你能怎么做?带领黑田家继续与明军为敌,然后让中津十四万石化为灰尽吗?你要为太阁殿下尽忠,将丰前百姓拖入战火,任由他们被强大之极的明军斩尽杀绝吗?”

    “父亲所言甚是,但毕竟丰前一国是太阁所赐……”

    “太阁殿下是将丰前一国赐予我,而原因是我为太阁殿下的大业出过力。”黑田如水澹澹地道:“但太阁殿下勒令我出家为僧,这就代表从前的恩义、功劳都已抵消。至于你,你的丰前十四万石是你父亲我留给你的,与太阁殿下何干?”

    这话算是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黑田长政也不想去管这道理究竟对不对,至少他知道从利益的角度而言这是黑田家最好的出路,因此他听完之后再次松了口气。

    不过,黑田长政很快又有些忿忿不平,道:“可是父亲,让我们黑田家作为岛津家的从属,这一点太过分了!他岛津氏不过西国边陲的乡巴老,凭什么反而要压我们姬路名门黑田氏一头?我不服气!”

    黑田长政这话不是无的放失,日本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有各种各样的鄙视链,从家格到地域,方方面面都少不了。

    比如关东在日本古代就是边疆,进入武家时代之后好了一点,但也进步有限,历史上直到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才形成江户为中心的日本新时期。而到明治维新后,“东京”诞生,再到后来的东京都市圈形成,关东才成为一等一的地区。

    在那之前,“关西”才是日本的核心区,而关西地区中高傲和排外的代表要首推京都。

    作为当时飞鸟到室町幕府时代日本的首都——平安京(日本人自号小长安)的所在地,京都人都是一直标榜自己的血统高贵,毕竟自己是“皇城根的人”。

    京都在这段时间的日本,地位相当于中国的长安和洛阳,也就是大唐的东西二都。甚至就算到了江户时代开始没落,但京都人依然有着自己的高傲。

    在江户时代之前的日本,京都文化是及日本古代文化、绘画、文学和经济等领域的集大成者,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很有“文化底蕴”。

    此时战国刚刚结束,鄙视链还很牢固,大体上来说就是以京都为中心四散开来,一圈一圈的鄙视链。在往西这边,京都鄙视大坂,大坂鄙视近畿,近畿鄙视中部、中国(山阴山阳),这两家又鄙视四国、关东、东北和九州。

    换言之,九州岛这边是日本地域鄙视链的最底端,而在九州岛最南端的岛津家萨摩藩,那也不必多说了,当然是底端中的底端,属于再低一点就直接到地府去了的鬼地方,大抵比虾夷(北海道)也好不到哪去。

    而黑田家是什么家格、什么出身?黑田如水其父为播磨国姬路城主黑田职隆,母为御着城主小寺政职养女,妻为栉桥尹定之女,可谓全家都是城主级别的人上人。

    这里的姬路城可不简单,它在地域上属于近畿,也就是鄙视链最核心的区域之中,是仅次于京都(大坂都是丰臣秀吉搞起来的,算是后来的事)的大城市之一。

    而且这座城本身就是大城,在丰臣秀吉成为织田信长麾下方面大将之后,他受命攻略毛利家,彼时的居城就是姬路城,因此还大兴土木建造,使得姬路城的地位越发重要。顺便提一句,黑田如水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投入丰臣秀吉麾下的。

    总而言之,黑田家在面对岛津家的时候自认为是城里人,把岛津家看做乡下人,虽然理论上黑田家做出城主出身的实力相比坐拥两国(萨摩、大隈,其实还有日向的一部分)的岛津家要差不少,但架不住人家心气高啊。

    这就好比后世国内某一段时间里,香港来的艺人你别管人家是什么咖位,与内地艺人一齐出现时总会排名在前差不多。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改变的?内地经济水平明显提升,国家形象也越来越好、国际地位越来越高之后。

    现在的岛津家其实经济方面已经提升了不少,主要得益于玻璃产业。作为高务实为岛津家量身打造的特色产业,岛津家现在靠着玻璃制品加工,财政收入比十年前大幅提升——当然也欠了京华很多钱。

    然而限于时代,这种提高还不完全为全日本所共知,所以其他地方的人现在看岛津家依旧有看待乡巴老的心态。

    面对儿子的不满,黑田如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深深地思考起来。良久之后他才道:“唐人有言: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反对高南宁的提议无异于自寻死路,黑田家无论有什么用的志向,都必须先保证能延续家名。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便忍不得叫岛津义久一句主公吗?何况这一声主公恐怕也未必会需要你叫多久。”

    黑田长政诧异道:“父亲这话又是何意?”

    “我虽然不知道高南宁在日本究竟笼络了多少实力大名,但德川家身侧便有成田家看着,那么岛津家身侧难道就不该也有一家看着吗?如今高南宁让我黑田家从属岛津,明面上是加强了岛津家,可实际上恐怕也未尝不是在岛津家身边放一枚棋子以便牵制。”

    “棋子?”黑田长政眉头大皱,看起来很不喜欢这个定位。

    黑田如水却很看得开,斜睨了儿子一眼,道:“棋子怎么了?丰前十四万石在高南宁眼里能做一枚棋子就已经不错了,你莫非还以为能成为执棋之人?”

    黑田长政想到日本水军主要战力已被高务实一战打跨(这是误会,日本水军损失虽大,但显然还达不到完全垮掉的程度),而明军的强大已经母庸置疑,甚至仅凭海贸同盟都远不是黑田家足以望其项背的。如此父亲说黑田家不过是一枚棋子,似乎也就没那么刺耳了。

    黑田长政微微叹气,却又点头道:“好吧,棋子就棋子吧,但父亲既然强调谋事在人,想必定然还有指点,请父亲明示。”

    “既然已经决定臣服,那就要做得彻底,要让你的主公对你有两点认识。”黑田如水澹澹说道。

    黑田长政诚心请教道:“孩儿愚钝,不知是哪两点,还请父亲指教。”

    “为人臣者,对于主公而言还能是哪两点重要呢?无非是忠诚、能干,你要做的就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事件中体现这两点价值。”

    “父亲,您所谓的主公究竟是指岛津还是……”

    “怎么可能是岛津,自然是高南宁。”黑田如水轻哼一声:“岛津何德何能值得我黑田家效忠!我黑田如水效忠的是昔日之关白、今日之太阁,你今后要效忠的自然也该是日本第一人——他不会是德川家康,更不会是岛津义久,只有高南宁才会是那个‘天下人’背后的真正执权柄者!”

    如果不是效忠岛津义久而是效忠“唐相”高南宁,黑田长政的抵触心理就不复存在了。他大松了一口气,道:“父亲所言极是,黑田家要么绝不改换门庭,如果要换……那就一定得是最有权柄的那位!”

    黑田如水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去回复高南宁吧。”

    “是,父亲,孩儿这就派人去泗川。”黑田长政立刻应了。

    然而黑田如水却瞪了他一眼:“忘了我刚才怎么说的吗?不是派人去,是你亲自去!”

    “啊,对,对,多谢父亲提点,孩儿这就亲自去拜见高……拜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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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内容只有这么多,3K就写完了,但是按照我平时一章4K的习惯……就算今天先欠了1K吧,之后看哪天内容量合适的时候补上。

第281章 朝归倭附(七)接纳

    黑田长政居然不提放下武器停战回国,反而一见高务实便大拜于地,直接了当地说道:“蛮荒小酋黑田长政,拜见唐相南宁候高公。长政此来不为别事,只为拜明公为主,为明公牵马坠蹬、持缰执鞭,愿明公收留。”

    饶是高务实历来讲究一个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没料到黑田长政上来就认主,以至于一时怀疑自己在历史书中看到的那些所谓日本人对主人忠贞不二等说法是不是都是那些作者的梦呓。

    好在高务实如今早已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唐相”了,虽然惊愕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回答道:“尔父为丰臣秀吉股肱之臣,据说功高不二、忠贞无双,你这一来便说拜我为主,委实叫人难以置信啊。”

    “家父乃太阁之臣,然与长政何干?”黑田长政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再说家父已被太阁勒令出家多时,此次再度来朝也并无官职差遣在身,不过是以方外之身为宇喜多、毛利二位总大将出出主意,听与不听全在他们,足可见太阁与家父实则早已恩断义绝。

    明公,连家父都已不再算是太阁之臣,何况长政?明公天下绝智,长政此来也不敢自作聪明,说些不足信之言,因此家父也千叮万嘱,命长政直言所求。”

    “哦?”高务实微微挑眉:“呵呵,是吗,那你便说说看,你……或者令尊有何所求?”

    “是,多谢明公。”黑田长政道:“家父说,天下之智可分四等:人之上智,知天下大势而顺大势;人之中智,不知大势而从大势;人之下智,不知大势而逆大势。”

    高务实微微一笑:“令尊这总结有些意思,但既然是四等,为何还缺了一等?”

    “并非缺了一等,而是这一等自古至今凤毛麟角,数百年难见一二。”黑田长政忽然学着汉礼朝高务实拱了拱手,道:“不过父亲说了,明公即为此等——人之绝智,造大势而行大势也。”

    高务实哈哈一笑,摆手道:“令尊言重了,本阁部纵然小有薄名,不过赖皇上洪福、同僚帮衬、将士用命而侥幸成功罢了,岂敢当这般过誉?此说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黑田长政却不管那么多,继续往下说道:“如今新的天下大势已成于明公之手,家父自言其虽无绝智,勉强也算上智,自当知势而顺势,故而便有了长政今日之行。望明公明鉴。”

    高务实稍稍沉默,忽然问道:“以令尊之所言,上智是顺势,中智是从势,那么此二者之间却又有何区处?”

    黑田长政答道:“家父说,此二者虽终为一致却先后有别,然天下之事犹如吝主设宴而众饥者赴宴,如此自是先者食肉,后者饮汤,久而不至者……惟饿死而已。”

    高务实微微一笑:“也就是说,令尊欲做此当先赴宴之人?”

    黑田长政轻轻一叹,一脸惋惜道:“家父说,黑田家实力不济,已然失了主菜,倘若连冷盘也不得食之,其何保全家名耶?”

    高务实听完这些话,又看了看黑田长政平静地神态,一时之间着实有些虚幻感。莫非自己的蝴蝶翅膀效果如此强烈,连着名的坑爹二代之一黑田长政都变得这么听老爹的话了?

    在原历史上,作为黑田如水的嫡亲儿子,黑田长政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不过黑田长政的基因树似乎是点歪了,黑田如水作为丰臣秀吉的头号军师,历来以足智多谋着称,但不料的是他生下来的黑田长政更像是福岛正则之流的武将。

    黑田长政打仗其实很勐,这一点只要研究过日本战国末期历史的都知道,不必多说。但相应的,他在政治斗争中脑袋就多少有点不好使了,而且他的一路成长,居然都是在坑自己老爹的基础上起来的。

    在征伐九州的过程中,丰臣秀吉为了当上关白,看上宇都宫镇房占据着的家宝(有这个能证明自己是贵族)。然而镇房不从,还让秀吉下不来台。

    随后在黑田如水的斡旋之下(不想九州再杀伐和稳定九州人心),秀吉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后来做了前关白近卫前久的“犹子”,即前久“兄弟的养子”,这是为了避免让丰臣秀吉叫近卫前久做爹,大家都尴尬),反正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万料不到的是,当时在一旁的黑田长政可不这么想。他心想自己的父亲太软弱了,而自己深受北政所(宁宁)之恩,怎能向这些人屈服?

    于是这小子居然趁着自己老爹外出,对已经准备投诚、还亲自到自己家做客的宇都宫一家展开袭击。不过后来据说这个手刃镇房的熊孩子却被宇都宫的冤魂缠上了,以至于夜不能寐,还是黑田如水请来法师才化解这些冤魂。

    抛开这个不说,黑田长政的鲁莽和背信弃义的做法,一时之间让黑田家的名声扫地,为武士们所不齿。自己老爹半辈子经营的仁德形象,一下子被他败了个精光。

    当然,老爹不挂,坑爹不止,黑田长政坑爹的道路还在继续。不过这一次离得久一点,到了关原之战中,黑田长政还误打误撞地直接破了他老爹三分天下的格局。

    在主公丰臣秀吉去世,德川家康和石田三成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必须开打的时候,黑田家面临着站队的选择。

    考虑到武断派的武将大多都加入到势力强大的东军一方,再加上黑田长政在朝鲜作战时本来就和石田三成有些矛盾,所以当时的家督黑田长政二话不说直接梭哈,旗帜鲜明地站在的德川一方,甚至还担当了东军的先锋(而且还很勐,突破石田三成本阵的就是黑田军)。

    不过相较于儿子,黑田如水想得更远。在丰臣秀吉去世后,他断定日本将会再次进入战国,所以他需要为黑田家攒更多的资本。

    他的策略是利用自己的威望和手上的兵力分三步走:第一步,先手拿下九州;第二步,北上进攻山阳山阴的毛利家;第三步,与关原合战的胜者争夺控制天下的资格。

    可以说这个想法要实现,黑田如水最需要的是时间。换句话说,他需要东军和西军在关原消耗更多的兵力和时间,以便让他能拿下九州和中国地区——岛津、毛利都是强藩,但黑田如水是日本顶级军师,他或许真的认为黑田家只要操作得法,是可以击败此二强的。

    但是,黑田长政的一系列骚操作把他爹的野心给搅得稀碎。首先是他未于老爹商议就把黑田家的主力都带到了关原前线,而主力被调走的黑田如水气的暴跳如雷。

    但事情已经发生,黑田如水只能再征召9000人准备出征九州,同时希望儿子能看懂自己的意图,在关原合战中骑墙,并且想办法让东西两军能多消耗双方。

    显然,他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其中的主角还好巧不巧的正是自己的好儿子长政。

    一方面,黑田军和福岛军从作战开始就很玩命,很快在战场就打得两军焦灼。而正当局面可能会往东西两军对峙方向走的时候,黑田长政这个时候脑袋忽然“开窍”,跑去劝服西军的小早川秀秋。

    果然,两个坑爹的二代一拍即合——反水,小早川的反水,再加上毛利三神的操作,让这场明明看起来可能能上打一年战役居然一天就打完了。

    最狠的是战后结果,不仅东军没有大的损伤,甚至是提前退出战场的毛利军也没多少损伤,这让黑田如水称霸一方的算盘彻底落空,而导致这个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的好儿子黑田长政。

    正是因为这些事,高务实前世看日本战国史的时候一直认为黑田长政肯定是个不听老爹话的二代,标签基本上是直肠子、勐将兄这些。不过今天看了看黑田长政的表现,怎么似乎也没那么二啊?

    不过高务实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问题,毕竟自从杀宇都宫镇房之事闹大之后,倒也就没有黑田长政不听老爹良言的记录,至于关原之战那档子事,恐怕大概率是因为父子两人不在一地,互相之间没有联络上,所以黑田长政就没了指点,自己独走坏了事。

    现在则不同,父子两人都在一块儿,黑田长政自己虽然冒冒失失的,但其实很可能平时还是听得进老爹的指点,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情形。

    想明白这些,高务实就不再分析黑田长政,而是开始琢磨起黑田如水的做法来。

    他非常怀疑刚才黑田长政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黑田如水提前教的,因为这小子上来就先表态,表态完了就开始说明黑田如水这么做的原因,说明完了又呼应开头——这都成了简化的八股文写作思路了,就黑田长政这种直肠子勐将兄,他能有这思维水平?

    何况仔细回顾一下,黑田长政刚才开口闭口都是“家父说”,可见黑田父子知道他高务实只会关心黑田如水怎么想。

    那么,黑田如水的说法究竟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呢?高务实右手五根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起黄花梨木的扶手来。

    黑田家的实力说起来并不算很强,如今的领地不过是丰前十四万石。这个水平怎么说呢,在日本九州九国之中排名倒数第二,仅仅高于日向国的十二万石。

    对比一下,岛津家的领地一般被认为是石高不足的,但萨摩有二十八万余石,大隈有十七万余石,他们家还站着日向的大概一半。

    如果说岛津家的领地那是祖产不好比,那就比比同样在九州征伐之后分封在九州的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好了。

    丰臣秀吉在国侍暴动平定之后,勒令左左成政切腹自裁(这件事的内幕本书前文有述),接着他将肥后国的领土重新作了划分,除了球磨郡被赐给了相良长每外,其余的土地被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瓜分。具体是:加藤领二十五万石在北,小西领二十四万石在南。

    这么细细一想,高务实就赫然发现,黑田家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忽然选择背叛丰臣秀吉来投自己,还真是有原因的。

    黑田如水可是丰臣秀吉的第一军师啊,决定丰臣秀吉问鼎天下人至关重要的“中国大回返”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如此巨大的功劳如果放在中国,那应该算是定鼎之功了吧,怎么着也不应该被几个武将给压了才对。

    可是现实呢?同样封在九州的加藤清正是二十五万石,小西行长是二十四万石——凭什么啊!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如,这就好比是伐元胜利之后,戚继光封侯而高务实封伯。如果皇帝真这么下旨,不如先去问问戚继光敢不敢接受。

    然而,丰臣秀吉就这么做了,那可想而知黑田如水心里是什么滋味。

    功高而未得其赏,心中难免不平。过去没有表现,未必是心中无芥蒂,很可能只是他作为聪明人深知表现了也没用,反而可能害了自己和后代,所以不得不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态度来。

    然而现在不同了,正如方才黑田长政转述他的话说,新的天下大势已经形成,作为“人之上智”,黑田如水当然要为黑田家的将来打算。

    原历史上黑田如水的打算是先来个天下三分,然后自然就是争天下了。不过,后来黑田长政破坏了他的计划之后,黑田如水知道时局不可逆,也并没有选择强行逆天,而是接受了加封(他打的名头是帮东军,也正好只打了西军的几座城池关原之战就结束了),最终隐居起来直到离世。

    那也就是说,黑田如水的确是有野心的,但只要大势已经不可逆转,他确实不会头铁地死硬到底。有机会时他敢胆大包天,没机会时他能及时收手,这样看来黑田如水的确称得上智者。

    “令尊之意我已尽知,黑田家的家名将得到保存,而只要黑田家今后能够奉命唯谨,自然不会仅止于区区十四万石。至于岛津家,他们将是黑田家的盟友与同袍……就这些了,你可以将我这番话去转达令尊。”

    高务实终于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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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八)甲斐姬的工作

    搞定黑田家的地位归属问题之后,高务实终于不必继续留在泗川,可以动身前往金海前线就近指挥明军,随时发动对在朝日军的最后一战了。

    按照高务实此前下达的军令,经略行辕与麻贵大军几乎应该是同日抵达金海,而刘綎则应该在那之前就肃清金海周边、为经略行辕进驻创造条件。

    但事实上,离金海更远的麻贵反而抢先抵达。显然,麻贵这个举动符合大明官场的规则——他不可能让高阁部、高南宁先到金海去等他。为此,麻贵所部一路急行军紧赶慢赶,跑得比日军奇袭泗川时还快,就是生怕误了时间、坏了规矩。

    高务实这边倒是走得不紧不慢,行军途中甚至还有空回复各处送来的信件,正经地是搞了一场武装游行。

    说到各处信件,高务实这次回复了一封由日本送来的信,写信的是成田甲斐。

    甲斐姬这几年经常在明日之间来回奔波,在高务实出战朝鲜之前,她一年约有一半时间在京师,一半时间在日本。

    其在日本期间主要是经营关东二城防务,偶尔也涉及一些保密程度不太高的谍报事宜。三崎、玉绳二城在这几年里修建得十分坚固,不过两城的城防体系却完全不同。

    三崎城被修得十分“京华范”,也就是采用棱堡式结构,实际上建成了两座要塞——城之岛要塞与三崎城本体要塞。

    三崎城之岛,这地方在后世的日本基本上算是个旅游景点,主要看点是马背崖,岛上人口并不多。

    不过,此时的城之岛却因为高务实的战略需要而被建设成了一座要塞,其主要功能就是作为“若有万一”时的战略支点,确保京华始终能有一处不可能被日本人攻占的桥头堡。

    这一任务需要两个前提,一是要塞本身足够坚固且有充足补给存放,二是京华的海上实力始终稳压日本。

    关于后者,甲斐姬并没有权力干涉,因此她的工作重心就是监督要塞施工,尤其是针对日本常见攻城的方式提出施工要求。

    甲斐姬在其成名战忍城之战中就是负责守城,可以说她本身就是守城名家,因此在她的协助下,城之岛建成后堪称铜墙铁壁。

    为了展示城防体系的坚不可摧,也为了震慑德川氏,甲斐姬与高云平、罗远悄悄邀请了德川秀忠前来参观三崎城。

    三崎城本体之坚固就已经让德川秀忠大为震惊,认为就算相较于大坂城也毫不逊色。尤其是那些由三百多门火炮、一千两百余处火枪射击口交错形成的守城火力网,更是让德川秀忠大为震撼。

    以日本军队目前的武器装备,就算在城外扔下十万大军的尸首,也未必能攻下此城,要想拿下此城,除非花数年时间长期围困。

    然后他便看到了城之岛要塞。这一下,德川秀忠彻底对于武力进攻三崎城绝望了,

    城之岛作为一个长条形、周边岩石化的岛屿,本来就不好登陆,现在还修建了高耸的城墙,并且城墙还形成了至少数十个夹角,到处都是交叉火力。

    再一看其火力配备,数十门京华一号要塞炮四面八方都有设置,一个个漆黑巨大的炮口宛如死神冰冷的眼眸,任何敢于窥视城之岛的舰船恐怕都只能在这样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船只根本不敢靠近,拿什么登岛?游过去被打成马蜂窝吗?

    偏偏城之岛离陆地上的三崎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岛上北侧的巨炮能打进三崎城,三崎城中却只有二号炮,打不到城之岛。[注:但其实从城之岛打三崎城的话精度很差,只能覆盖式打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便能夺取三崎城,也没法真正占领,因为该城完全处于被城之岛炮火打击的范围之内。哪怕德川军或者其他任何日军真的打下了三崎城并进驻,也很快就会被天降正义,那么这样的进攻将毫无意义。

    岛陆连环,以岛制陆,这就是甲斐姬监工之下完成的三崎要塞。

    而甲斐姬对成田家的玉绳城修建则更加偏向于传统日式城防体系,尤其是西日本城池风格非常明显。但偏偏又因为她是高务实的妾侍,玉绳城很意外的拥有了除建筑外形之外的另一种“京华范”。

    玉绳城位于东日本,却建成西日本城池的风格,这显然很特殊。这里要先说一下东日本城池风格与西日本的不同在哪。

    东日本的城池,既有建立在水面上被称为“浮城”的忍城,也有建立在交通要道上扼守一方兼具交通和军事价值的大垣城,甚至有构造极为复杂、花费56年时间建成的新发田城。

    东日本城池在外形上不及近畿的威严与美观,在构造上不及西国城池那般坚如磐石。但东国城池大多风格独特,不拘泥于固有形式,其实用性和多样性可能是日本历史上极其罕见的,也正是这种强调城池的实用性和功能性的思维,东国城池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格局。

    对大多数人来说,印象中的日本城池基本是巍峨的石垣,满水的护城河以及雄伟的天守组成,而这些其实是由西日本的近世城郭所产生的概念。

    把东日本的近世城郭和西日本对比之下,其实东日本城郭多以土垒、空堀、水堀并以复杂精巧的方式配置构筑出极少拥有石垣与天守的坚城。虽然并非全部如此,但就东日本而言,城郭的构造方式在整个日本而言确实独具一格。

    东日本很少有城郭具备石垣,特别是关东地方最为明显,仅有江户城、小田原城而已。

    在原历史上,即使是作为德川家将军的居城,规模号称“全日本第一”的江户城,也只有位于着名的“二重桥”右手边的“伏见橹”下方盖有石垣,中间部分几乎全部被土垒覆盖,就连将军世嗣所住的江户城西之丸,也大部分都是采用这种土垒。

    因此,江户城以外的关东地方城郭会没有石垣,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原因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建造石垣需要的石材在关东并没有大量出产。

    如果现在有日本列岛的地质图,就会发现只有关东独树一格,它是洪积层的集中带,因此供城郭用的石材会很难取得。用在江户城石垣上的石材,是依靠德川将军家的指令,从尹豆国用船只运输来的。如此一来,就连作为“德川御三家”居城的水户城,也没有办法采用石垣而是以土垒将就。

    东北地方虽然位置比关东平原更加远离日本核心的近畿地区,但在后世岩手县和福岛县则有一定能力出产石材。即使如此,建有巍峨石垣的城依然屈指可数。只有盛冈城,会津若松城,白河小峰城三座算是在东北以石垣建造的几座大城。由此可见石垣的普及率之低。

    即使是这三大名城,跟西日本近世城郭所留下的巍峨石垣相比,也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只是一般还是将其视为石垣城而已。

    类似于左竹氏的久保田城,上杉氏的米泽城这种雄藩的城郭,几乎都没有石垣,而尹达氏的仙台城和最上氏的山形城,也都只是在重要的地方修建石垣而已。此外,只有弘前城,二本松乘的本丸等少数几处有明显的石垣痕迹。

    缺上好的石材,这是土地禀赋问题,除非花大价钱从外地运送,否则就没办法解决。但日本人没办法解决不代表京华也没办法解决,京华既可以买入石材,也可以另谋他法。

    买石材是要花钱的,而赚钱的人是卖石材的其他日本大名,因此甲斐姬二话不说选择了后者——“他法”就是京华基建擅长的铁条混凝土大法(钢筋在这时代就太奢侈了)。

    成田家原本并不算富裕,用铁条混凝土建设城池的成本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但明联储最大的股东就是京华,高务实对于借钱给人家自然是很有兴趣的。

    于是,成田家心惊胆战地得到了一笔高达二十万贯永乐通宝的巨额贷款——日本用大明的铜钱这事儿本书前文有述,他们尤其喜欢永乐通宝,织田信长家的军旗上就画着永乐通宝,因此大明江南地区还产生了私下制造永乐通宝卖去日本的灰色生意。

    当然,这笔买卖现在被京华给抢夺了,因为京华的技术更先进,造的永乐通宝质量更好,能更方便的配合高务实经济控制日本的大战略。

    总之,拿到大笔贷款的成田家彻底上了高务实的贼船,但也把玉绳城建成了第二个小田原城。

    建成之后的新玉绳城不仅拥有石垣与天守,而且极其高大雄伟。而在东日本城池普遍只有十个橹的情况下,玉绳城居然拥有三十二个橹门,简直离了个大谱。

    而因为背靠京华,玉绳城还拥有二十四个炮台,虽然相比京华自家的三崎城逊色甚多,但如果不算三崎城的话,其在东日本却也是独一份了。

    三崎城的驻军问题也不是甲斐姬的权限范围,因此在建城之余,她把精力放在提高成田军的战斗力上面。[注:玉绳城也有京华的部分驻军,前文有简单提及。]

    甲斐姬原先麾下的两名大将柴崎和泉与酒卷刃负都被她派去带兵,成田家靠着专营部分京华产品赚来的钱很快被投入到扩军练兵之中。

    相较于忍城之战时期,此时的成田军已经强大多了,全军已经按照京华的编制编成了一个步兵协,也就是四千零三十八人。

    四千兵力虽然在人数上相较于过去进步不大,但成田军的提高主要在于武器装备。

    因为甲斐姬的关系,成田军拿到了从安南淘汰而来的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部分装备,建立了全日本第一个专业的炮兵营。同样,他们还得到了一批京华选剩的蒙古战马,建立了两个营的骑兵马队。

    一个炮兵营和两个骑兵营,这可就是一个标的编制了。炮兵营是开日本之先河,这不必多说了。依托蒙古马编成的两个骑兵营在东国的震慑力恐怕比炮兵还夸张,因为就算当年威震东国的武田赤备骑兵,那也没有如此优秀的战马可供骑乘。

    甲斐姬自己的骑战堪称东国一绝,因此对这支骑兵倾注了很大的心血。这支骑兵用上了与六大警备军和明军精锐一般的万历二式骑枪与新式马刀,只是没有搞到明军骑兵的半具装。

    为此,甲斐姬便按照她自己当年的喜好,把这支骑兵的防具换成了便宜又轻便、适合骑兵穿戴的腹卷。

    腹卷这东西可以用一句话表述它的模样:背带紧身短裙——当然它是由细密的鳞片式铁片或铜片制成。

    与甲斐姬自己当年作战时穿的那一身腹卷一样,这支成田骑兵的腹卷完全复刻了甲斐姬的喜好,联系鳞甲的“小樱威”是粉色但并不显眼,腹卷本体是玄色,外罩的阵羽织是深红色。

    黑与红,是铁与血之色。不过因为阵羽织穿在外面,因此远远看来便是一支红色的骑兵,这样一来也就变成了“赤备”。于是,当这支规模约千人的骑兵练成之后,便被人称之为成田赤备。

    成田赤备被视为成田甲斐的嫡系,平时由她的亲信大将酒卷刃负统带,据说德川军的井尹直政对这支赤备十分关注,一直将其视为竞争对手。

    当然,高务实觉得以目前德川家康的态度而言,他们二位恐怕没有交手的机会。

    甲斐姬做完这些工作之后,本来因为高务实不在京师,她是打算继续留在日本坐镇关东的,但与此前不久因为一件事的原因而打算亲自来朝鲜面见高务实。

    什么事如此要紧?

    尹达政宗秘密联系甲斐姬,希望通过她从京华手中购买比日本更先进的铁炮,以及日本极其缺乏的大筒(火炮)。

    买武器本身不要紧,要紧的是日本国内因为有丰臣秀吉早前下达的总无事令,各地大名除非是要被征调去朝鲜作战的军队,否则他们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大幅加强武备。

    现在尹达政宗悄悄联系她要买京华的火器,这显然就大有问题了。

    尹达政宗要做什么,这些武器能不能卖,关东舰队和陆师是否要对此保持警惕与戒备……等等这些问题全堆在一块了,甲斐姬认为有必要亲自来一趟朝鲜。

    此时高务实给德川家康提条件的信已经送出,但甲斐姬和家康肯定都还不曾收到,因此高务实便给甲斐姬回信,准她前来朝鲜。

    算起来,等她接到自己这封信的时候,肯定也已经知道过继高演的事了……不知道甲斐姬会不会对此不满?高务实觉得她来一趟也好,万一她有所不满,自己也方便劝说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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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九)皇帝眼馋

    收复整个朝鲜目前还差临门一脚,高务实抵达金海之后,明军全军顿时士气饱满,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目标都成了釜山。

    不过,此时朝廷方面才刚刚收到海战大胜的消息,这却把朝廷的激情给激发了。朱翊钧罕见的临时加塞举行了一次大朝,兴致勃勃地亲自宣布了朝鲜战况。

    这可不能怪皇帝陛下见识少,主要是在朝明军看待战况和朝廷看待战况的出发点和着重点有区别。

    前线明军看待的战况显然是从“彻底战胜”这个维度来的,所以只要釜山尚未攻克、日军尚有残敌未曾肃清,那就说明事情还没办完,还要再加一把子力气。

    因此,在朝明军虽然也知道海战大胜是大喜事,却不会因此就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在庆功宴之后就立刻开始投入到接下来的作战分析、兵力再部署等事务中去。

    但是朝廷就不同,朝廷怎么看待高务实出征之后的战况?简单的说就是:围魏救赵,调虎离山,以逸待劳……算了,还是细说吧。

    高务实没有直接登陆朝鲜北、中部,而是去了朝南,直接威胁日军侵朝最关键的釜山枢纽,这就是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之后,前线也就是汉阳的日军便面临后路断绝的巨大威胁,不得不放弃政治地位极其重要的汉阳南撤——明面上当然不是放弃,但只留两个军团面对明军主力,这是事实上的放弃。

    之所以不直接放弃,日军其实有两个不得已:

    其一,直接放弃汉阳没法和丰臣秀吉交待。这次侵朝之前,日军将领就几乎都发觉了一点,就是太阁殿下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易怒,完全不可捉摸了,他对部将乃至其余大名动辄做出严厉惩罚,因此谁也不想撞他这个枪口;

    其二,需要有人为大军殿后。一直以来明军的两大优势就很明显,一个是火炮,一个是骑兵。汉阳面对的是明军主力,这两大优势更加明显。

    大炮也就算了,毕竟真是追击日军之时,京华产的大炮纵然装了当前最好的炮车,但也未必赶得上。但骑兵这一条对于日军来说几乎无解,除非日军一路往山林里钻,否则肯定跑不过全部配备蒙古战马的明军。

    南下的可是日军主力,将近十万大军怎么可能全钻树林?所以必须有强军殿后,拖住明军的步伐,要不然大家都走不掉。

    但日军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岛津义弘给他们玩了一出“想不到吧,爷投共啦!”结果就把加藤清正给卖了——其实确切的说他卖加藤清正倒只卖了一半,彻底卖掉的是汉阳城。

    这样一来,第一军团和第五军团两万精锐就真正变成了野战殿后,面对明军主力,危险性可谓极大。

    这也是前不久他二人与日军主力会合时双方都激动万分的原因——在日军众将领看来,他二人这次可真是九死一生为自己这些人做掩护呀!

    很多人甚至都在心里觉得欠了他们二人老大一份恩情,连小西行长都没有出声呛加藤清正,也未尝不是这种心思作祟。

    言归正传,日军主力南下,这就达成了第二计:调虎离山。

    然而调虎离山本身只是一种手段,真正重要的是“离山”之后要做的事。日军主力南下之后,明军做了什么呢?

    朝廷认为,高务实指挥下的明军至少同时做了三件事:

    其一,光复汉阳并彻底控制朝鲜朝廷。光复汉阳不必多说,像这种收复藩国国都的事肯定是大功一件不过。控制朝鲜朝廷这件事,在大明朝廷内部倒有些争议,值得一提。

    朱翊钧是个非常实际的人,他不仅在高务实的影响下是如此,甚至在原历史上就是如此。

    举个例子,中国历朝历代对于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可以穿什么颜色的服饰都很讲究,甚至多数时期会有严格规定,万万不可逾越。

    朱元章就对这些做出过十分严格的规定,可是到了朱翊钧就不同了。这位爷看到有官员上疏说有很多百姓(主要是地主、豪商)擅自“服赤”,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严惩不贷,而是表示如果他们肯为此交一笔税,服赤就服赤嘛,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是按照朱元章的规定,朱明以赤色为象征色,只有高级官员才能服赤呀!朱翊钧不管,认为如果交税不行,那抓到了罚钱也可以。

    于是就有人反呛皇帝,说那如果他们穿明黄色怎么办?

    明黄色,那可是皇帝的服色,你穿明黄那等于造反啊,能怎么办,自然应该是杀一儆百。然而朱翊钧的观点是:问题不大,罚更多的钱就好了。

    就这么一位皇帝,他会在意明军实际控制朝鲜朝廷会有损大明“公信力”这种破事吗?明显不会啊!

    再说,以他对高务实的了解,后者哪怕没提前和他说过,他也一定能猜到一部分。往轻点说,他估计高务实肯定是因为此前朝鲜朝廷对作战指手画脚而极其不满,而高务实打仗从其历史经验来看,就是非常强调朝廷得给他全权的。

    他打仗连大明朝廷都得给他全权,你朝鲜朝廷算是哪根葱哪颗蒜,还想着对他指手画脚?怎么着,你李昖的面子比朕还大了是吧?

    那如果往重了说,朱翊钧估计高务实就是对朝鲜这地方有想法了。关于这一点,朱翊钧毫不意外,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俩还是同窗的时候,作为太子伴读的高务实就专门为朱翊钧解释过隋唐两代征高句丽的原因。

    之所以说“专门”,是因为高务实当时花了一下午时间单论此事,把前前后后各种原因给他分析得明明白白,所以朱翊钧对此印象十分深刻。

    隋唐四位皇帝——隋文帝、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连续征战高句丽,直至其彻底消亡才收手。其中,尤其以隋炀帝三次讨伐被后人评述最多,认为其毫无必要、劳民伤财且最终因此亡国。

    问题是,这四位皇帝无论韬略还是才智,在中国历代帝王中都称得上是出类拔萃,那为何他们偏偏就苦苦执着于这么一个“边陲小国”,非得铲除不可?

    首先对高句丽用兵的是隋文帝杨坚。598年,隋文帝以高句丽进攻辽西的军事驻地为由,派30万大军,分水陆两路进攻高句丽。

    30万大军在封建时代任何时期都是一个恐怖的存在,高句丽根本不是对手。不过不知道是隋文帝运气不好还是高句丽那会儿有上天卷顾。隋朝的陆上军队遇到大雨,粮草供应不上,而且遭遇瘟疫,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海上的军队也碰到了暴风雨,还没到高句丽就损失的差不多了。于是,隋文帝远征高句丽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

    第二个对高句丽用兵的是隋炀帝杨广。杨广一生对高句丽用兵三次,每一次都是御驾亲征。612年,杨广带着100多万人马进攻高句丽,结果无功而返;613年,杨广再一次远征高句丽,又是无功而返;614年,杨广准备再一次远征高句丽。本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由于国内起义不断,不得不停止对外战争。

    从杨广远征高句丽的时间来看,都是在隋朝末期进行的。就是说,隋朝都已经风雨飘摇了,杨广还是要征高句丽。

    第三个对高句丽用兵的是唐太宗李世民。644年,李世民带着6万人远征高丽,本来进展得很顺利,后来因为天气变冷、粮草不济,不得不撤军回来,不过这次战争从军事上而言还是胜利的;

    647年,李世民第二次派兵进攻高句丽,这一次打得更顺利一点,却也因故未能完胜,但还是逼得高句丽王让他的儿子莫离支任武入朝谢罪;

    648年,李世民第三次派兵进攻高句丽。这一次高句丽不仅损失众多军队,还丢失众多城池,但依旧未能彻底覆灭高句丽。

    总的来说,李世民对高句丽用兵三次,每一次派兵的数量虽然不算多,但每次都取得胜利,始终处于优势地位,唯一的不足也就是没能灭国吧——可能后世对李世民的期待值实在过高了一些,搞得好像打残都不算赢。

    第四个对高句丽用兵的是唐高宗李治。655年,李治发兵进攻高句丽,斩杀众多敌军;658年,李治再次派兵进攻高句丽,占领众多城池;660年,李治派苏定方远征高丽,这一次苏定方灭了高句丽的盟友百济;661年,李治再一次派兵进攻高句丽;666年,李治继续进攻高句丽——这一次,唐朝终于占领了高句丽全部地方,彻底灭亡高句丽。

    换句话说,李治至少五次派大军出征高句丽,且最终彻底将其灭亡。有唐一代之极盛非在太宗,亦非玄宗,更非女帝,实在高宗也。

    (顺带说一句,实际上高宗的政治手腕之高,武后只配吃屁。他唯一的失误是没料到自己死太早,而且更没料到年过花甲的皇后居然把自己的儿子玩得团团转,甚至还在那般高龄以女身称帝了——这玩意换了谁也料不到吧?)

    那么,主要问题来了:高句丽为何非灭不可?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高句丽的地理位置过于重要,这是中原王朝灭高句丽的最重要原因。高句丽的统治范围一部分在辽东,另一部分在朝鲜北部。对于中原王朝来说,这里——尤其是辽东,必须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一旦由其他政权统治,对自己的威胁就会非常大。

    这个道理很简单,由辽东进攻燕云,只要如辽国一样拿下燕云十六州,中原北部就不得安宁,只能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而地处辽东、朝鲜北部的高句丽与很多游牧民族接壤,如果他们依靠半农耕的强大经济实力统一了这些游牧民族,接下来进攻中原可谓顺理成章,自然不得不防。

    此外高务实当年还细说了很多诸如地形、经济、战马、周边形势(突厥、吐蕃、南诏如果加上高句丽,最坏的情况就是中原王朝四面受敌)等,当然这些都没有位置重要。

    这里“位置”,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地缘政治问题。

    不过高务实当年没有止步于此,他还延展开来说了另一些大明当前所面对的情况。比如海防,比如资源,比如控扼女真等。

    朱翊钧还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初听完之后其实也没太过重视,只是笑呵呵地回答:“幸而今日朝鲜为我忠藩,诸事无虑也。”

    如今回想起来,高务实当初听到自己这番回答之后……似乎没吭声,而面色颇为沉肃。

    朱翊钧也不由得暗暗心惊,看来务实对朝鲜是早有预谋的,而且这预谋甚至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了。

    朱翊钧赶紧回忆了一下高务实当年还提到过一些什么事情,尤其可能是他目标的事。

    想了一会儿,朱翊钧暗暗琢磨:难道是西域和乌斯藏?

    西域也还罢了,好歹是条大商路,何况再展汉唐雄风也免不得要去西域。可是,乌斯藏那鬼地方听说根本不是人待的,大军去了之后连呼吸都成问题,务实不会真有兴趣吧?

    这种地方要来何用?就算拿下来了,税也收不到几个,甚至搞不好都没有愿意去那儿做官的人……不行,等务实这次回来,朕必须得问一问。

    明军同时做的第二件事,南部、中部两路大军趁机大举收复日占区。这一点在前线明军看来属于搂草打兔子,顺便就干了,但是在朝廷看来却不同。

    在朝廷眼里,他们收到的消息就是今日复晋州、明日下忠州、后日占光州、再后日又克全州……总之是捷报频传,八道尽复指日可待,战场形势极好——不是小好,完全就是一片大好。

    明军做的第三件事,那就是不仅陆上大捷连连,还同时切断了日军与本土的联系,其水军主力被封堵在了釜山港内不得稍离。

    作为一个岛国去进攻大陆国家,结果水军被人切断,那后果自然不必多想,至少已经登陆的军队成了瓮中之鳖,犹如曹操评价袁术一般:“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

    这种大好局面,本来就让朝廷对接下去战况充满期待,而高务实果不其然很快送来了海上大胜的捷报。

    这个捷报不同寻常的地方有两点,一是自身几乎毫无损失,海战大获全胜;二是敌军船队大部分并非被击沉而是被俘,甚至还包括一位日军大将——高务实在捷报中说此人不仅是封地七万石的大名,而且还是日本首屈一指的筑城名家。

    如此大胜本就难得,生擒日本大将一员更是两次朝战中的首例,朱翊钧当然高兴得很。

    不过,他为此特意加开一次大朝,倒不只是要褒奖高务实——就算要赏赐,那也得光复全朝鲜之后嘛。

    那么他要干什么呢?

    “众卿。”朱翊钧笑眯眯地扬了扬手里的捷报,道:“平倭经臣、大学士高务实报捷,此战迫降倭船大小共五十四艘之多,你们觉得……这些船该当如何处置啊?”

    众臣都是一怔,心说被俘的敌船自然是归我朝廷了呀,这有什么可问的?

    不过新任兵部尚书宋应昌反应很快,马上出列道:“皇上明鉴,此战虽是我军大胜,不过据我兵部了解,具体出战的我军船队乃是高阁部名下船队,当然其中还有诸位公侯伯爷的私船,而我水师陈璘、邓子龙等所领船队,当时还在釜山港外执行封锁……”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仗主要是北洋海贸同盟的船队打赢的,陈璘、邓子龙的水师并未参战——其实只能说并未直接参战,他们事实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这一来,皇帝陛下这番话就很有问题了。

    人家的私船打赢了仗,俘获了大量日本战船,按照大明一贯的“规矩”,这战利品可没有“一切缴获要归公”之说——好比是李成梁当年攻克古勒寨,有谁会让他把在古勒寨的缴获上交朝廷吗?

    根本没有这一说好吧!

    李成梁无非是把缴获的一些诸如旗、鼓一类象征物上缴朝廷,顺带上交了一大堆首级罢了,至于从古勒寨收刮出来的钱财、兵甲之类,毫无疑问他是自己拿了呀!自从大明打仗主要靠家丁开始,九边各镇哪位将帅又不是这样做的?惯例,惯例懂不?

    然而朱翊钧看起来就偏偏“不懂”,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朕知道是求真自家的船队打赢了这场仗,但他家的船队此番难道不是从征?

    既然是从征,那他们战胜不就是我军战胜吗?何况求真既然把这些缴获写进捷报,自然是他对这些船没有兴趣……众卿难道看不出来?”

    “众卿”纷纷低头。

    高阁部对这些船有没有兴趣咱们不好说,但陛下您对这些船很有兴趣那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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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前两天欠的1K更新今天补上了。

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薅羊毛

    朱翊钧真的是对这些缴获的战船很有兴趣吗?是,也不是。

    他的确看上了这批战船,但他的真正着眼点却不是这批船,而是他发现了大明的一大问题亟需解决。

    没有海军,没有一支专业的海军。

    大明有水师,这支水师在过去曾经无比辉煌。它崛起与战胜陈友谅,极盛于七次下西洋。

    它在倭寇侵袭最甚时也不曾怯战,戚继光早年曾说过:“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倭船自来矮小如我小苍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

    这些是朱翊钧知道的,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大明水师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惧任何海上的威胁。

    在高务实当初开办船厂并往船只上装载大炮时,朱翊钧还曾纳闷,有必要在商船上装那么多门炮吗?

    高务实降服安南时,明面以黄止汀所部为正攻谅山,以岑凌为奇克宣光,但暗地里的致命杀招却是以舰队奇袭升龙。

    此战原是凸显了高务实所谓“海军”的厉害,但朝廷上下包括朱翊钧本人都没有在意。相反,他们更在意的是谅山之战中的那场“天崩地裂”,以及黄止汀指挥战争的强硬与铁血。

    最后的结果是黄止汀在战后不久移镇安南时得到了安南副都统使的诰封,而奇袭升龙、迫使莫朝成为傀儡的京华舰队几乎被朝廷无视——虽然在当时而言,这是高务实所乐见的。

    此后京华的舰队在朝廷眼中近乎消失,直到滇缅之战爆发,黄止汀千帆浮海,自金港出发千里远征,奔袭勃固,这才再次回到朝廷视野当中。

    不过这一次,舰队未曾遇到战事,最风光的还是黄止汀奇袭勃固之后一战击败金楼白象王莽应里的史诗级大胜。于是,舰队的作用再次被忽略。

    这两场大规模的舰队出动都能被忽略,后来平定暹罗旧贵族造反时刘馨的奔袭在朝廷里自然也就无人关注了。

    最近一次让朱翊钧稍稍关注海上动向的是北洋远征吕宋。不过皇帝乃至朝廷拿到的消息是经过加工的,很多事情似是而非,或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比如,朝廷这边得知北洋舰队远征吕宋,是因为吕宋亡国了,被红毛鬼子佛郎机人给霸占了祖地。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当地有很多汉商在战争中受损,因此作为海商的领袖,高务实被迫出兵教训佛郎机人。

    事实如此吗?当然不是,事实是另外两个原因:其一,当时“勋贵资本集团”把主意打到了日本的石见银山,然而高务实不愿意在那个时候去挑战正愁手里兵太多养不起的丰臣秀吉,需要转移勋贵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换个目标。

    其二,时任西班牙王国菲律宾总督的德维拉在一个月内两次上调船只贸易税,从原先的3%先上调到6%,然后又很快宣布上调至10%。

    10%的税率是高务实和所有大明海商都坚决不能接受的,但德维拉总督之所以这样疯狂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西班牙王国在这一年同时面临三场大战争:西班牙镇压尼德兰革命、英西战争、法西战争,而王国在此之前就已经破产两次,不得不开始杀鸡取卵式地疯狂征税,德维拉总督根本拒绝不了。

    无论如何,朝廷这边一直以为这场仗主要是保护海商,是给大明“扬威异域”,甚至还顺道帮吕宋复国,乃是“存亡继绝”——大明最喜欢干这个嘛,于是朝廷没有阻止。

    吕宋在大明朝廷眼里又远又破又小,这点小事朝廷自然也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因此虽然有传言说北洋海贸同盟的舰队“大破佛郎机大舰队”,朱翊钧仍然只是一笑而过。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壬辰年,日本侵朝。过程不必复述,只说水师相关的:朱翊钧赫然发现,情报、战报中出现的日本水军实力并不弱,甚至连朝鲜水师也在李舜臣的指挥下打得像模像样。

    他回头再找兵部了解了一下大明的水师情况,这才发现问题大了。

    大明水师的战船总数倒是不少,据兵部表示总共有一千两百余艘战船,可是细细一看才发现,这么大规模的水师,能够作为主力战船的福船居然只有四十九艘!

    没错,全国上下在大明水师服役的福船,总共只有四十九艘!

    震惊异常的朱翊钧立刻要求兵部把近二十来年的水师战船黄册拿来查看,这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从隆庆四年到万历二十四年,虽然大明的战船总数增多了——由七百二十三艘增长到了一千两百五十二艘,但是作为大型战船的福船数量却大幅减少:隆庆四年时大明还有八十三艘大福船,到了这一年居然差点对半砍。

    为什么呢?这主要是因为在隆庆年间刚平息了倭乱,大明还保有许多对抗倭寇时留下的大船。而到了万历年间,由于隆庆开关后京华两洋舰队迅速成长,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几乎扫平了东、南两洋海盗,海上长期风平浪静,所以水师的任务更多的就只剩下维持治安、缉查走私,而非作战,由此导致了水师的退化。

    再进一步,朱翊钧发现大明水师的退化还不止是福船数量减少,尚且保留的福船也战斗力大减。

    就说船上的武器装备吧,堂堂大福船的制式装备居然仅有红夷大炮一门,千斤佛郎机六门,剩余的则是碗口铳之类的小炮。

    要知道,这些船上的红夷炮,还是早年打捞的西洋沉船的18磅炮的彷品,并非是当前明军九边普遍装备的京华系火炮。

    而所谓的千斤佛郎机就更不堪了,那是15世纪欧洲玩剩下的落伍火器,其由于气密性原因,其射程和威力都远逊于前膛炮(红夷炮),只能发射3磅的弹丸,几乎无法对大舰造成什么有效的伤害,早已被欧洲弃之不用,就更别提和现在的京华炮相比。

    简而言之,此时的大明水师早就变成了一支“治安水师”,打打京华清理完海盗之后残余的臭鱼烂虾还马马虎虎,真去打海战纯属开玩笑。

    而这,也正是陈璘上任许久却一支呆在烟台造船,无论朝鲜方面如何火急火燎的催促,他都不动如山的原因——没船打个屁!

    至于为什么是在烟台嘛……京华造船厂北厂就在这儿,他紧急需要大批战船,除了京华还有谁能提供?所谓造船,其实就是直接在烟台等货(不过京华只承接了大福船,小一些的船只是从全国各地造船厂订购驶来)。

    也正是因为在烟台打造大福船,这次出动的平倭舰队才没有按照原先那极其拉胯的武备布置,每艘船上的火炮实力都大大提高。虽然福船的形制其实多多少少有点浪费吨位的嫌疑,但毕竟已经进步很大了。

    然而这对朱翊钧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他在高务实的辅左下,这二十多年来让大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本以为“一直很强”的水师居然如此不堪,那岂能忍得?

    在朱翊钧看来,大明就算现在因为有京华、有海贸同盟存在,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海防安全威胁,但那也不代表大明水师就能如过去二十多年一样完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朱翊钧眼中的京华两洋舰队,亦或者海贸同盟舰队,就好比明军中的将领家丁,大家都知道他们其实是主力,但主力归主力,这些家丁在整个大明军事体系中的员额占比总还是有限的,理论上朱元章留下的百万卫所兵才是基础。

    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没有百万卫所兵存在,全靠将领们的家丁拱卫,那皇帝凭什么指挥他们啊?所以,朱翊钧意识到大明水师必须重振。

    然而重振大明水师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这事儿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要有银子!高务实的两洋舰队有多花钱朱翊钧虽然没有准确的情报,但大致上的了解他还是有的——京华造船厂有公开售价嘛!

    然而正是这个公开售价让朱翊钧这位九五之尊看了都直呲牙花子:武装运输舰单艘造价五万五千两白银,二级巡洋舰单艘造价十二万两白银,一级巡洋舰单艘造价十六万两白银,三级战列舰单艘造价二十四万两白银,二级战列舰单艘造价三十五万两白银!

    在朱翊钧看来,武装运输舰的价格就已经很夸张了,后面那些纯战舰的价格更是一个比一个离谱。你看那二级战列舰,一艘船的价格居然就够两万大军打一场为期两、三个月左右的大战了![注:攻坚战大炮洗地不算。]

    这哪玩得起?高务实玩得起是因为他两洋舰队的主业其实是海贸,打海战属于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不信你看两洋舰队中纯军舰的占比嘛,几乎每次大型海战的时候都是好几十艘武装运输舰搭配区区几艘军舰。

    这说明哪怕财大气粗如高务实,军舰也没法撒豆成兵般的来,只能作为舰队核心用于决战,平时主要还是得靠武装运输舰这种万金油。

    作为一个非常实际的人,朱翊钧做事的态度当然也比较务实。他认为大明水师不用搞京华那种巨舰,即便要搞也顶多搞一两艘当做旗舰就行了,主要的提升手段还是大造类似于武装运输舰这样的船,用高务实的话来说就是要“具备极高的性价比”。

    简单来说就是船只要不太差就行,咱们玩的是数量。

    数量,这个因素在中国历代的水师建设中可谓最重要的一项,原历史中大明水师所谓战胜英格兰、战胜荷兰的海战,归根结底都是靠数量。

    比如说在荷兰“海上马车夫”崛起之后,相比于欧洲,东亚的荷兰船只在中国沿海一般是独来独往,兼具商船与战船的功效。他们时而充当商人,时而充当海盗,很少有大规模集结的情况。

    相对而言,只有在与明朝水师正面交锋时,荷兰东印度公司才会集结一定数量的船只。其中最大的两次,一次是在澎湖之战,集结了7艘战舰;另一次是在料罗湾,集结了11艘轻型快船,外加50艘中国海盗船。

    这里必须做一个对比,同时期荷兰为了应付英国的威胁,大幅扩张海军,其主力战舰达到120艘,水兵2万人,火炮6000门。

    就算是三次英荷战争规模最小的第一次作战,荷兰也出动了44艘战舰,而荷兰当时最大的战舰七省号,更是搭载了80门大炮,其中36磅炮12门,24磅炮16门,18磅炮14门,12磅炮12门,6磅炮26门。

    当时荷兰舰队中最普遍的中级战舰平均也有50门火炮,其中18磅(相当于明彷红夷大炮)以上的大炮更是多达半数以上。

    而在东亚的荷兰水师中,很多船的载炮还不到30门,这水平搁在欧洲也就是个轻型战舰的水平,而就算是这种轻型战舰,在当时的福建巡抚南居益的眼里也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与荷兰人亲身交战过的福建巡抚南居益,对于当时欧洲的战舰是深有感触的,其在《谨陈闽事始末疏》的奏章中记录荷兰大船:“见大海澎湃中,万难接济战。夷舟坚铳大,能毒人于十里外,我舟当之无不糜碎。即有水犀十万,技无所施。”

    实际上,澎湖之战并没有后世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光荣。此战南居益先用背信弃义——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兵不厌诈——的手段在谈判时扣押荷兰军官,之后又动用了1万多人、200艘船围攻澎湖据点。

    当时荷兰的守军才不过900多人,而且由于时间原因只建造了简陋的防御工事,远不如欧洲已经遍地都是的棱堡。就这样,明军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来,甚至最后还让部分荷兰人乘船逃跑。

    这场战役耗费17万两白银的军饷,在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还打得如此艰难,以至于连南居益自己都没好意思炫耀。

    虽然荷兰船队给大明水师造成了如此大的震撼,但实际上刚才已经说了,荷兰在东亚的船只无论是从规模、大小还是火力上,跟荷兰在欧洲的主力都相去甚远。与荷兰在欧洲动辄上百艘战舰、数千门大炮相比,荷兰的东亚海军也就是个游击队的规模。

    高务实维持这么庞大的两洋舰队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防欧洲的海上强盗吗!难道还是为了区区日本?

    既要规模,又要省钱,这摆在眼前的几十艘日本水军战船对于朱翊钧而言自然就不要白不要了,何况在他看来高务实对这些船应该的确没什么兴趣才对。

    皇帝都如此不要脸了,周咏和宋应昌也无话可说,只能委婉表示说皇上已经把援朝平倭一战全权交给了高阁老,这些船如果要被水师征用,似乎应该先知会一下高阁老才是。

    他们哪里知道朱翊钧只怕朝野反对,反而不怕高务实反对——这位发小的性格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只要自己有正当理由,他绝对不会小气。

    “那好,既然众卿都不反对,朕马上会让司礼监拟旨将这件事告知经臣,让他来做权衡。”朱翊钧圆圆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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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一)皇家舰队?

    对釜山的作战因为一场暴雨的到来而暂告终止,明、日两军以及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朝鲜军都不得不停止各自的行动,等待雨过天晴。

    这一日,明军临时征用而来的金海郡衙已经挂起了经略行辕的大纛,大明文华殿大学士、平倭经略、南宁候高务实正在召集一场高级将领的小范围军议。

    会议尚未开始,传令兵报有天使至,高务实出堂外领旨,方知皇帝对那批俘获的日舰动了心思。

    不过,皇帝的圣旨里头其实没提这茬,只是单纯地就高务实出征以来的战果加以勉励,当然也少不得说几句战后必当重赏之类的话。

    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话,高务实一看圣旨中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就知道接旨之后得邀请传旨内臣一叙,以便搞清楚皇帝到底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来的这位天使说来也是巧了,乃是老熟人,真正的老熟人——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孟宇的亲外甥刘平。

    刘平和高务实认识非常早,乃是当年高务实做太子伴读时代替朱翊钧去大同“观政大同火器”认识的。彼时黄孟宇时任钦差镇守大同地方太监,而刘平则是大同太监管下的三名监枪太监之一。

    高务实初识他时,他就因为对当时官营军工火器生产、监督制度熟稔无比而被高务实赞许[参见本书卷一第126章奉旨观政(六)],所以后来高务实在帮黄孟宇高升之后,对刘平也颇为照顾。

    再后来,黄孟宇成了“离退休老干部”,刘平在宫中没了直接靠山。虽说陈矩对他也不错,但毕竟陈矩自己屁股后面也有一大帮干儿子了,这照顾多少有点顾不过来,因此刘平就越发靠近高务实——当然这其实也是黄孟宇的交待。

    高务实倒很念旧,的确帮衬了一些,于是刘平很快从钦差镇守福建地方太监调任回宫,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四名秉笔中排名最末——前几年高务实伐元大胜之后,他又升了一位,现在排名四大秉笔太监的第三位。

    不过秉笔太监这个位置……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像内阁的情况,那就是排在首位的首席秉笔太监才掌握实权——也就是兼任东厂提督。其后的三位则好比是打个辅助,实权就差太多了,除非皇帝对此人青眼有加,否则顶多算是首席秉笔太监的顺位继承人之一,实权方面全看捞到了什么差遣。

    刘平的差遣说好不好,说差不差,他主要负责宫中的守卫相关事务——注意是只管宫中,出了宫之外的京师军务就不归他管了,在内廷系统之中,京师军务即京营事务,乃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权范围。

    [注:不过现在因为高务实的京营军改,京营拆分成了禁卫军和生产建设兵团,所以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权事实上被严重削弱了,几乎只剩下一点最基本的监督功能。当然内官的职权可大可小,归根结底要看皇帝放权多少。]

    既然是老熟人、自己人,高务实也就没有太多拐弯抹角,直接问起了事情的内幕。刘平自然直言不讳,很快就把朝堂上的商议,包括皇帝在宫中与几位亲信内臣的讨论都与高务实说了。

    原来皇帝在朝堂上的话虽然都是心里话,但他的话并未说完,他还有一部分想法没有当众说出来,这次却让刘平给高务实带了话来。

    抛前扔后直入主题,简单的说就是皇帝也开始眼馋起海贸的生意来了。他想搞的舰队其实并非是“朝廷的舰队”,而是“皇帝的舰队”。

    这件事可以这样理解:就好比朝廷的钱其实分为户部和内帑两个部分一样,朝廷的钱在户部,皇帝的钱在内帑。

    后世多数人恐怕都以为皇帝的内帑就是简单的从户部划拨一定比例,犹如很多欧洲国家的皇室收入一般,其实大谬不然,这里头完全不同。

    要说清这个问题,需要先了解大明的财政收入由哪些部分组成,因为大明的财政收入构成十分复杂,所以需要分别去了解。

    首先要知道大明的税收过程是怎么样的。大明各地都设有府库用来囤积收来的税赋,比如粮食、货物或者白银等等。在各地征收完赋税之后,就需要向两京的大型仓库输送,这个时候就需要区分,区分哪些属于是国家公有财产的仓库,哪些是皇帝私人的仓库。

    户部所管辖的仓库主要是以太仓库为主的国库,左顺门、宝善门以东以及南城磁器各个仓库,这是户部所管辖的范畴。

    而内府十二监、牺牲所、神乐堂、太常寺、光禄寺、国子监,还有太仆寺的常盈库以及工部的节慎库,则各有自己的仓库,都是这些部门自己的部门经费,原先户部是无权管辖的。

    不过高务实就很生勐了,经过他当初的大户部改革,之后除了内府十二监,以上其余的衙门自主财权被全部收归户部了,所以目前还有独立财权的衙门,已经只剩下内府十二监。

    内府十二监的财权高务实没动,毕竟宫里的事就连他也不好随便伸手——怎么伸手?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做条肚兜也要提前报你高某人批准吗?太不像话了嘛。

    所以,户部属于国家的外库,也就是通称的国库。

    “内帑”则是明朝设置的“内府十库”,这属于是皇帝私人财产,有的人也说是“十二库”,区别就是有没有把“天财库”和“供用库”算作内府仓库的问题。总之如果不纠结,那就可以把这十二个仓库统称为是“内库”。

    《明史》记载:“内府凡十库:内承运库,贮缎匹、金银、宝玉、齿角、羽毛,而金花银最大,岁进百万两有奇。广积库,贮硫黄、硝石。甲字库,贮布匹、颜料。乙字库,贮胖袄、战鞋、军士裘帽。丙字库,贮棉花、丝纩。丁字库,贮铜铁、兽皮、苏木。戊字库,贮甲仗。赃罚库,贮没官物。广惠库,贮钱钞。广盈库,贮纻丝、纱罗、绫锦、绢。

    六库皆属户部,惟乙字库属兵部,戊字、广积、广盈库属工部。又有天财库,亦名司钥库,贮各衙门管钥,亦贮钱钞。供用库,贮粳稻、熟米及上供物。以上通谓之内库。”

    其他仓库都可以简单知道名字就行,只有内承运库是需要去详细了解的。内承运库专门负责储藏金银,在内府十二库中地位最高,也就是后人最常说的“内库”或“内帑”,有明一朝但凡官员请“调发内帑”,指的就是这个“内承运库”。

    不过这里有句话要注意,《明史》中此处说什么“六库属户部,乙字库属兵部,戍字、广积、广盈库属工部”之类的,可不要以为这些府库就真的归户部、兵部、工部管理了。

    内库还是只能由皇帝自己决定用途和管理,户部可以派遣官员巡视和登记内库收支,但是无权管理。

    工部只负责查验进入内库的东西,史载“洪武、永乐间,各处府县岁贡彩段,工部验中方送内库。”而此处户部只负责记账。

    比如刘最在奏疏里曾提到的:“帑银属内府,虽计臣不得稽赢缩。”也就是说内府收支,哪怕是户部尚书这位“计臣”也不能完全了解实际账目到底多少,实际上的管理人员完全由宦官组成。

    史载,内库置“掌印太监一员,近侍、佥书、太监十余员,掌司、写字、监工数十员”,

    “掌大内库藏,凡金银及诸宝货总隶之。”

    内帑的主要来源则是“金花银”。所谓“金花银”指的是明朝赋税改革后出现的特定名称的白银。

    一般的说法认为,这玩意一开始是为了解决从南京迁往北京的文武官员俸禄支米在途中损耗的问题,于是有官员建议在江西、南京、浙江等地折米为绢布、白银等物,送到京城充当俸禄,这便是“金花银”之由来。

    当时白银还不是明朝的法定货币,所以日常俸禄是支米折俸。后来改折漕粮,便用“金花银”作为俸禄发给在京武臣,其他多余的就全部纳入内承运库,成为了皇帝重要的收入来源。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凭什么要让“江西、南京、浙江等地折米为绢布、白银等物”?以大明文官的“气概”,你皇帝平白无故拿了一笔农赋作为金花银,那是他们能答应的吗?当然不能啊。

    事实上,这笔钱从法理上来说还真就归皇帝个人所有,因为这里所谓的“西、南京、浙江等地折米”并非出自一般的百姓田地,而是皇庄皇田。

    现在知道为什么迁都北京之后的大明历代皇帝也在京师周边搞了越来越多的皇庄吧?没错,就是因为皇庄的“折米”可以变成金花银充入内帑,作为皇帝的私有财产。

    不过这里又有问题,高务实当年说动了朱翊钧,让他把京师甚至整个北直隶一带的皇庄皇田通过分期付款的赎买方式逐渐放归民间了。这样一来,皇帝的内帑收入就减少了,现在的内帑金花银几乎全靠南直隶及其附近的老皇田——这些田没有变化。

    没变化的原因主要有两条:其一,南直隶一带不是实学派的主场,高务实暂时还没什么兴趣硬来,以免皇庄让出去之后没有回归百姓,反而全被南京勋贵和江浙财阀给占了;

    其二,这里的皇庄大多是朱元章那会儿就搞出来的,是皇帝真真正正的“祖产”,高务实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在各种层面到处“违背祖制”。

    当然了,朱翊钧也并非完全就靠这笔“祖产”过日子,高务实也在商业层面给皇帝创收了。例如辽南盐场,这个盐场自从高务实在金复海盖兵备任上进行改制之后,皇帝就以盐场土地入了股,从此之后便躺在盐场上分红,经营则全交给高务实。

    这笔分红一开始还不多,但这些年已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庞大了,五年前的时候皇帝就能从辽南盐场一年分红八十多万两银子,今年预计可能破百万两。、

    看起来是不是很吓人?不,其实这个数目很正常,因为要知道掌握七八成长芦盐场产出的蒲州张家一年收入可是三百余万两呢。

    当然了,这里头有“专卖区”的问题,也就是说辽南盐场改制之前,全国各大区域都是有“专营”的,各有各的专营区。

    辽南盐场之所以没有被朝野抵制,主要一点妥协就是答应了不去别家的专卖区售卖,因此辽南盐场一直是靠开辟新贸易区赚钱的——除了早就有的辽东之外,如今所有的女真各部、东蒙古地区、朝鲜以及日本等地都是辽南盐场的售卖地。

    其实朝鲜、日本很早就能自己煮海制盐,可是这技术水平哪里比得上京华的卤水晒盐成本低、产量高?当然很快就被打得丢盔弃甲,被辽南盐场霸占主要市场份额了。

    顺带提一句,在这之后朝鲜和日本都提高了“明盐”的关税,而这也是高务实非要降服他们不可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高务实控制朝鲜朝廷而朱翊钧恍如未闻的理由之一。

    你朝鲜居然敢侵害朕的内帑收益?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怕是不知道朕的染坊开得有多大!

    当然,除了辽南盐场,高务实还在另外一些“合作项目”上也给皇帝奉上了一些分红,比起原先的北直隶皇庄来说,这笔生意皇帝肯定是划算的。

    然而,朱翊钧还是会缺钱,因为前几年伐元胜利之后,高务实履行了他此前的一项承诺,由他名下的京华基建出资帮皇帝重修了三大殿。

    然而高务实是只负责修房子的,装修这一块他不管——众所周知,如果不算土地价格,单单建筑成本其实并不高,真正“高档”的装修那才是无底洞。

    现在三大殿修好了,装修当然必须得搞,而作为中兴大明的圣君,他万历天子哪怕为了纪念伐元成功也得把三大殿好好装修一下,必须得有天下至尊的气派才行。况且,既然装修了三大殿,那么后宫——包括慈庆宫、慈宁宫,是不是也得搞一搞?

    没钱怎么搞?所以必须要搞钱——搞钱最快的,似乎看起来就是海贸啊……当年下西洋的船队就是皇帝自己搞的,现在天家也自己搞个船队这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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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二)前车之覆

    “就是说,皇上想要的不是大明水师,而是皇家舰队。”高务实把头往身后的椅背上轻轻一靠,微微合上眼问道:“皇上是打算由内帑出这笔钱呢,还是希望让户部出这笔钱,亦或者户部出其中一部分?”

    “皇爷说了,这么大一笔钱如果全让户部出,就算侯爷您公忠体国不介意,但想必也一定会面临朝野上下巨大的舆论压力,这自然是皇爷所不乐见的,因此皇爷是想问您……”

    刘平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高务实的表情,轻声道:“户部最多能出几成?”

    高务实没有睁眼,只是哂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道:“刘平,本阁部这么跟你说吧:如果皇上是要完完全全依靠内廷打造一支皇家舰队,户部哪怕只出一两银子,本阁部恐怕也拿不出来。

    或者,本阁部也可以拿出来,但从那之后就只能坚决请辞,甚至挂冠而去,已而悠游林下,不再过问朝中事半句。”

    刘平面色大变,不可置信地问道:“阁老这话莫不是说笑?以您的盖世功勋……”

    “功勋或是荣誉,却非什么免死金牌,何况即便是免死金牌,可太祖也没说免死金牌有犯大过二不必引咎之能,该请辞的总要请辞。”

    高务实终于睁开眼,伸手拦住了正要说话的刘平,淡淡地道:“关于此事,你就原话上奏皇上即可,另外再转达一句,就说臣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说笑,这番话也没有其他任何意思,单纯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当然,也请皇上不要误会,如果皇上决定做,臣依旧是全力支持他的。这种支持不仅是愿意尽户部能及之力批准这笔拨款,还包括辞任之后再个人出资赞助一些……

    倘若皇上需要京华造船厂也为打造舰队出力,臣也会将皇家舰队的订单安排在最前列,让他们优先完成。以上就是臣的态度,一字一句皆出肺腑。”

    高务实这番话在各个层面都超过皇帝的预期,刘平是大致知道皇帝态度的,当然也感到十分震惊和不理解。

    他既不理解为什么因为“这点事”,高务实就认为只要他帮了皇爷就必须以自己辞官为代价;更不理解为什么高务实看来并不介意辞官,甚至还愿意在辞官之后以个人之力助皇上成就这支舰队。

    “阁老,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不知阁老能否指点一二,为奴婢解惑,也好让奴婢回京之后多少能与皇爷分说分说?”刘平毕竟是黄孟宇的亲外甥,还是自信高务实不会一点内幕都不肯透露的。

    “其实皇上那边不必你去分说,把本阁部这些话告诉他,以皇上之智慧自然能猜到原因。”

    高务实说着,瞥了刘平一眼,轻叹一声:“不过你若实在想不明白,那就……回头好好想想当年下西洋究竟为何被外廷坚决制止,甚至于后来刘忠宣宁可冒着欺君之罪,也要将下西洋相关文案一把火烧了。等你想明白这些,自然就明白本阁部的意思。”

    刘忠宣就是刘大夏,是弘治年间的兵部尚书,他深受孝宗宠遇,辅佐孝宗实现“弘治中兴”,与王恕、马文升合称“弘治三君子”,又与李东阳、杨一清被称为“楚地三杰”。

    武宗即位后,刘大夏屡疏请辞,以太子太保衔归乡。刘瑾专权时,被罚戍肃州。正德五年,遇赦返乡,旋即复官致仕。正德十一年,刘大夏去世,年八十一,被朝廷追赠太保,谥号“忠宣”——忠字打头,算是有明一朝颇高的美谥了。

    “下西洋?”刘平心中一动,眼珠子开始转动起来。高务实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息,也不知道刘平能不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想必朱翊钧应该是能明白的吧?

    后世⼀提起郑和下西洋,往往与“四海宾服”和“厚往薄来”联系起来,这次历时三十多年的远洋航⾏壮举是古代世界航海历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久、船只和船员最多的大海洋航⾏,将大明的政治威望和影响力辐射到西太平洋、印度洋乃⾄⾮洲东部地区,的确值得后人称颂。

    然而,以众多朝廷官员为代表的反对派始终坚持认为下西洋“劳民伤财”,是⼊不敷出的政绩⼯程和面⼦⼯程。几经周折,下西洋⾏动终于在明宣宗时期彻底终结。

    可是,郑和下西洋真的是只讲政治利益不讲经济利益的举动,真的是因为⼊不敷出带来了巨额经济损失才被终⽌的吗?

    当然不是,如果仔细审视郑和下西洋前后大明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那么一定不难发现,郑和下西洋所带来的经济收益——特别是经济溢出效应其实远⾼于经济支出,不仅不亏,反而获利巨大。

    那为什么还被坚决叫停了呢?很简单,下西洋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但偏偏大明国内的利益集团对这笔利益的分配严重不平衡,再加上下西洋的贸易模式背离经济规律,这才使得下西洋本身成为难以为继的“弊政”,并最终被彻底摒弃。

    一边说“获利巨大”,一边又说“难以为继”,这不是高务实精分了,而是当时的实际情况。

    即位之初,朱棣就下令由⼼腹太监郑和率船队下西洋,其目的是显⽽易见的,这⼀点在《明史》中体现得⼗分明显,“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从《明史》的分析来看,郑和受命组建船队下西洋,主要有两个原因:

    ⼀是由于自⾝得位不正,在冒险攻取南京夺取帝位后,建文帝却不知所踪,朱棣⼼⾥并不踏实,派人大江南北明察暗访之余,担⼼建文帝流亡海外。毕竟在当时东南亚地区有不少华人经商居住,因此,打算派⼼腹郑和下西洋,以寻找建文帝的踪迹。

    ⼆是朱棣在坐上皇位后,为了彰显自⼰的正统性,打算与海外各国建⽴外交关系,将他们纳⼊朝贡体系。派出的船队不仅携带大量瓷器、丝绸等硬通货,还随船驻有大量武装军队,显示大明兵精国强之势。

    根据众多的史料来看,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最主要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宣扬国威,以表现自⼰的“天朝上国”地位。

    跟随郑和下西洋的巩珍写的《西洋番国志》记载:“永乐初,敕遣中外重⾂循西海诸国昭示恩威,扩往圣之鸿规”。

    很明显,永乐帝希望通过庞大的舰队来展示明朝的强盛,达到“招抚远人”、“万国来朝”的景象——这不奇怪,中国古代总是将自⼰看做是“天朝上国”,⽽将其他国家和民族视为“蛮夷”,认为世界所有的“蛮夷”都应该⾂服于“天朝”,向“天朝”朝贡。

    这⼀点是有据可考的,例如郑和在第七次下西洋之时,曾经⽴⽯碑记载他对于七下西洋⾏动的目的:“若海外诸番,实为遐壤,皆捧琮贽,重洋来朝。皇上嘉其忠诚,命和等统率官校绮军数万人,乘巨舶百余艘,赍币往赉之,所以宣德化⽽柔远人也”。

    但很显然,这个说法只是明面上的,真正要看清郑和下西洋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就不得不从永乐朝时期的国内国际形势谈起。

    首先要说⼀下永乐时期作出的几桩大事所需的开支问题。

    朱棣继位之初,除了安定国内人⼼,稳固统治基础外,边境也面临着棘⼿的问题,北⽅的北元蒙古残余势力依然强大,不时地侵袭国境,南⽅交趾郡也有脱离明朝统治的想法。

    于是,为了进⼀步彰显自⼰的正统性,永乐三年⾄永乐⼆⼗⼆年,朱棣先后五次亲征蒙古,每次都出动⼗多万兵马。

    此外,又派成国公朱能、英国公张辅四次南征安南;⼜着⼿迁都北京,征调⼯匠、民夫上百万人扩建修建紫禁城,大修武当⼭,尊崇真武大帝等等。

    这些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些钱粮⼀⽅面来源于国库,另⼀⽅面则来源于皇帝的内库,没有⾜够的收⼊来源是⽆法有效支撑这些政绩的。

    其次建造维护庞大的郑和船队也需要极大的财力支撑和消耗。要想完成⼀次下西洋的⾏动,朝廷必须为此付出巨额的财力支出,这又体现在以下几点:

    ⼀是在船只建造支出⽅面。郑和下西洋所选⽤的远洋航船,其载重量为“五千料”——好家伙,京华的二级战列舰如“东昌”号都只有4000料,却已然是东亚海上的巨无霸了,那么五千料是什么概念?那是京华还在研究定型阶段的一级战列舰的预计吨位。

    ⽽郑和船队每次往往由六七⼗艘同类型的船只组成,再加上⼯匠人员支出、⽊材运输成本等,建造⼀支远洋船队的成本可谓是天文数字。

    当然,因为京华纯军舰的造价其实远高于民船,所以宝船的单舰成本还是比京华军舰要低很多的。这里的造价差异之中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在于京华军舰上价格高昂的火炮非常多,所以主要是火炮大大拉高了造价。

    另外,造宝船用工多是军匠,给工钱自然比高务实名下的商业造船厂低;造宝船的木材很多事直接在军屯地砍伐,成本约等于只要运费,也比高务实拿到的低得多。

    但即便如此,罗登懋著《三宝太监西洋记演义》仍然这样写道:“这个船数⼜多,制作⼜细、赞⽤⼜大,须是支动天下⼀⼗三省钱粮来,⽅才够⽤”。

    所以高务实现在的船能卖这么贵,一来是成本的确比朱棣高得多,二来是海贸的利益的确太大,参与海贸的豪强巨富并不怕成本高点。

    ⼆是采购物资成本。郑和下西洋虽然带有“宣威海外”的重要使命,但是与海外各国做⽣意采买货物也是重要任务。为此,在船队出发之前,朝廷必须大量采购瓷器、丝绸等货物。

    虽然朝廷并没有通过市场议价的⽅式进⾏采购,往往采取低价采买的⽅式盘剥各类⼯匠——这也成为日后下西洋⾏动被人诟病的重要诱因。但是,单单采购巨额货物本身,就已经是⼀笔巨大的开支。

    三是对海外各国和随船官兵的赏赐。在远洋航⾏中途中,郑和遵照朝廷旨意,会对承认朝贡关系的属国进⾏封赏。⽐如《奔⼭堂别集》就记载了永乐三年朝廷对占城国王的赏赐:

    “赏赐占城国王黄金百两,⽩金五百两。六年,⼜赏赐黄金百两,⽩金五百两,锦绮纱罗五⼗匹,彩绢百匹。”

    此外,由于海上航⾏任务艰巨,时间总是长达数年,随船官兵人员损耗较大。为了激励将⼠⼠⽓,在每次航⾏归国后,皇帝还要对船队官兵进⾏大规模的赏赐。如永乐九年就⼀次性赐“钞⼆⼗万锭并彩币等”。

    根据《论郑和下西洋》⼀书中的考证,仅是低级船员,每人的赏赐就有10锭,以舰队每次出⾏数万人的规模来计,光是银两赏赐就至少达到甚至可能超过30万锭(一锭并非只有一两)。

    从上述两⽅面可以看出,在永乐时期,大明五征蒙古,四征交趾,⼜疏通运河并大修北京城。这对于⼀个刚刚经历过“靖难”内战的国家⽽⾔,其耗费是难以想象的。

    推⾏下西洋花费更是⼀笔⽆底洞,如果朱棣只是⼀个单纯好大喜功的皇帝,那么他的确可能做出下西洋这样的炫富之举。

    但是,要考虑到下⼀次西洋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这样花钱买面⼦的事情顶多也只会⼲⼀两次,⽽不是在永乐朝连续下西洋六次之多——这已经不是好大喜功能解释的了,只能说除非朱棣是个神经病。

    然而神奇的事情来了,据史料记载,虽然面临巨额开销,再考虑到郑和下西洋时“靖难之役”带来的国内战争创伤尚未完全消除,可是终永乐一朝,大明朝廷的财政状况居然都没有恶化。

    “永乐间,虽营建北京,南讨交趾,北征沙漠,资⽤未尝乏。”——《明史·黄福传》

    这就奇哉怪也了,在国内财源没有得到有效拓展的情况下,大明大肆花钱却没有出现财政危机?

    很显然,唯⼀合理且可信的解释,就是郑和下西洋从事的贸易活动给大明带来了巨额的经济利益。正是这种经济利益,维系了朱棣在位期间的巨额花费。

    ⽽且据陆从东主编的《静海沧桑》⼀书初步核算,以郑和下西洋为特征的明初海外贸易开放政策,给大明朝廷带来的巨大财富至少是“白银千余万两,黄金三⼗万两”。

    这就是高务实认为的“获利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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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三)后车之鉴

    “白银千余万两,黄金三十万两”,那时西方尚未进入大航海时代,海洋贸易的获利就已经如此惊人。正是看中这自唐宋以来海外贸易的庞大收益,朱棣继位后,重建了曾因倭寇侵扰?废弛的市舶司,建?较为完备的海外贸易管理体系。

    万事俱备后,明廷以郑和为使?,率领船队穿梭于各国之间,打着赍赏的旗号开展官办贸易,为“靖难”后百废待兴的大明打通了?条经济输血大动脉。通过将瓷器和丝绸等中国高端产品贩卖?海外,大明攫取了巨额的商品差价利润。

    在郑和船队购置带回国的主要货物为胡椒和苏木,依《瀛涯胜览》记载,胡椒在其产地苏门答腊岛的价格仅为0.01两/斤。?据《明会典》记载,胡椒在洪武年间的国内市值?达0.2两/斤,差价?十倍于产地!

    胡椒并不占多少空间,因此即便是加上运费,利润也十分可观。谁能说大明上层只是单纯地想着“满?自?的穷奢极欲”,?无视这巨大的利润空间呢??这?本万利的?意,正是有赖于郑和下西洋才能做成。

    由此可见,郑和下西洋非但不是“?不敷出”的赔本?意,反倒是为大明王朝带来巨额财富。

    严从简在其《殊域周咨录》中?语道出了下西洋的“多赢”效果:“?自永乐改元,遣使四出,招谕海番,贡献毕?。奇货重宝,前代所希,充溢库市。贫民承令博买,或多致富,?国用亦羡裕矣。”下西洋对于经济以及国家财政的裨益,于此可见?斑。

    更加重要的是,郑和下西洋不仅直接给朝廷带来了巨大收益,?且还给地方带来了相当可观的经济溢出效应,带动了不少地方经济的发展。

    以郑和下西洋的出发地苏州府太仓州为例——“和等自永乐初,奉使诸番,经今七次。每统领官兵数万人,海船百余艘,自太仓开洋。”

    按照郑和亲?的《通番事迹之记》碑中记载,郑和七次下西洋全部是由太仓刘家港出发,每次也都以刘家港为返航的收泊地。

    郑和使团不仅带回了西洋各国的奇珍异宝、?特产品,也将?批批外国使团迎来送往,将大量的中华物产输向世界各国。

    这样一来,太仓的刘家港不但是东南沿海的重要港?,也成了明廷对外交往的?岸。明人称颂其盛况道:“今永乐承平之岁,薄海内外,靡敢不服,九夷百番,进贡方物,道途相属,方?大船,次第来舶,太仓复旧之宏规。”

    后来清人追溯其繁荣景象道:“是时西洋贡船络绎不绝,咸欣其便,遂称为天下第?码头,各国奇珍异宝无不毕集。”

    因下西洋受益的不?是?个太仓,实际上在大明版图内,江南乃至岭南许多地方的经济迅速受到下西洋的带动效应影响。

    比如说,当时的佛山便从“孤村铸铁”成为商品运转中?。?些需要从国外进?的日常用品,由奢饰品价格降为了日用品价格。自永乐朝起,在朱元璋时期秉承海禁政策的明朝,不过?十年时间,迅速出现了东南经济繁荣的景象,郑和下西洋显然功不可没。

    由此种种,高务实得出很明确的结论:大明通过郑和下西洋的官营贸易获得了巨额财富。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获得了大量财富,还带动了相关地区、相关产业的发展,那它后来到底又是如何难以为继的呢?

    其实这个问题解答起来倒也不难,尤其是对于经历过红朝国企改制时代的高务实来说,这题简直是送分题。

    郑和下西洋属于官方垄断经营活动,根本就不尊重经济规律,?味由皇室独占海外贸易的收益,不给私人海商和豪强贵族分?杯羹的机会。

    再加上不能正确应对海外贸易带来的商品过剩问题,皇帝简单粗暴地采取“折俸”?段,导致朝廷官员不但没有从海外贸易中获益,反?因此利益受损。就这样,不同阶层利益集团之间的分配不均衡,最终导致郑和下西洋被丑化为“劳民伤财”之举,直到偃旗息?。

    高务实认为,这个问题具体而言大概有三点比较重要:

    其?是郑和下西洋带来的贸易收益主要惠及皇室,而对民间?计多有影响。

    从郑和船队带回来的货物来看,大都是苏木、胡椒等奢侈品,这些物资基本上只能供上流社会消费和把玩,难以有直接的投?产出?。

    这也就是宣宗时期还在做车驾郎中的刘大夏敢于公然质疑郑和下西洋举动的理由:“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回,于国家何益?”

    此外,郑和下西洋产?了极大的社会影响。由于大量白银和黄金通过贸易顺差流?大明,其在解决中国自唐宋以来贵金属紧缺问题的同时,也使得永乐年间货币贬值近30%。

    同时,由于造船任务繁重,使得南方造船地区的??匠户大量逃亡,南京区域的船?匠户甚?锐减了四分之三以上,在?定程度上影响了社会?计——之前说高务实造船的工匠支出远高于朱棣,从这儿也可以证明。

    同样,这也就是宣宗时期在罢下西洋的同时,朝廷下诏“凡采办、买办物件并打造海船木植物料等项营造物料悉皆停罢”的原因,也就是的确对民间、对匠户的压迫和伤害很大。

    其?是大明官营海外贸易体制极大地抑制和影响了私人海商和豪强贵族从海外贸易获利的机会,使得他们因分配不均衡而坚决反对下西洋活动。

    当时明廷采取的海外贸易官方独营政策,是非常不尊重经济规律的,不但与宋朝时期?励私人海外贸易无法相?,连元朝时期被后世诟病不已的官私合营的“官本船”体制都不如。

    不管怎么说,“官本船”好?还是?种公私合营的国家垄断混合经营体制,是官方出本钱和出船,雇佣私人海商代理经营,获利后由官家和私人七三分账,多多少少还有点“市场经济”的痕迹在里头。

    然而,明廷的垄断经营体制就无异于“吃独?”,在自身赚到盆满钵满的同时,就损害了广大海商和试图分?杯羹的豪强贵族的利益,不但遭到了他们的坚决抵制,还使得民间?私风?蔓延。

    这些利益受损的社会阶层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遂利用各种?段反对下西洋?动,并由此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如本书卷一就提到过,徐阶就曾指挥家人直接参与海上?私。

    当时沿海边防面对有朝中重?作为保护伞的?私队伍,已经到达了“守?不敢问,戍哨不能阻,?向蒙蔽公法,相沿数十百年”这种耸人听闻的地步,朝廷因此损失大量关税。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时高拱才觉得与其如此,反倒不如宣布放开海外贸易经营权,即所谓“听海商贸易,归征其税”,这样至少可以保障关税。

    在这样的利益勾结之下,纵然皇帝三令五申要求海禁,可面对的也只能是文官们的阴奉阳违。所以说,郑和下西洋事实上是保护官方独占的海上对外贸易不受其他势力阻挠的一种行为,当然也会遭到文官集团和其背后利益集团的强烈反对。

    其三则朝廷为应对进?过剩带来的商品价格下降局面,采取内部倾销“折俸”损招,加剧了朝廷官员对下西洋活动的反感和厌恶。

    由于下西洋是官营贸易,其计划式的经营模式和官僚管理带来的低效,使其最终不可避免地?进了经济规律的死胡同。

    比如说,随着大量胡椒涌?市场,胡椒价格持续?低。短短两年时间,到永乐五年,大明国内的胡椒价格就已经下跌?0.1两/斤,降到洪武年间的?半。如此?来,利润空间大幅缩?,市场也趋近饱和,皇室仓库?的胡椒、苏木堆积如山。

    为了解决胡椒积压问题,?不想减少利润,因此从永乐五年开始,明廷利用“折赏”、“折俸”的方式,把苏木、胡椒当成奖金或?资发给下层吏员,甚?是上层的文武官员。更有甚者,朝廷在发放过程中,还不肯低价卖给各级官员、吏员。

    永乐?十?年,在胡椒的市值已经低于0.1两/斤的情况下,折俸时竟仍取洪武年间0.2两/斤的价位。这就太狠了,要知道本来明廷的俸禄就是历代最低?平,胡椒、苏木折俸的做法无异于进?步克扣?资。大?官员对此敢怒而不敢?,于是纷纷把郑和下西洋当成了降薪的出?筒。

    这样一来,在?众官员的?诛笔伐下,郑和下西洋的壮举瞬间就成了“劳民伤财”之举。正统元年,内阁以年幼的英宗之名义,命南京守备太监王景弘停罢采买营造,明初的下西洋贸易?此方才正式落幕。

    不过,“搞笑”的事随即发生。令朝廷大?们始料不及的是,“劳民伤财”的下西洋没停?前,朝廷即便大肆花钱却没有什么财政压力,可到了停?下西洋的宣德年间,?部尚书黄福反?叫苦不迭:国库空虚,处处“征调将何以济”。这也从?个侧面说明了下西洋能给国库带来巨额收益。

    说到这里,就能非常完整的说明高务实搞海贸为什么非要拉上一大批人一起搞——明面上京华的主要“合伙人”是勋贵集团,但暗地里还有许多由高务实“代持股权”的实学派官员早已参与其间多年。

    按照高务实地观点,参与的重要人物越多,不仅他在朝中面对的压力就会越小,而且由于这些人哪怕不办工厂、农庄,仅仅在其家乡或者势力范围内采买货物,也能强有力的拉动当地经济发展。

    所以,高务实在海贸这一块从来不吃独食,甚至江南勋贵、财阀、海商也同样可以加入京华的商队一起出航(但是之前说过,京华是要收一定比例护航费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自然是让海贸惠及更广泛的民间,让更多人看到海贸的好处并受到海贸的良性影响,从而拉动贸易搞活经济。

    这套办法是高务实非常熟悉的。红朝经济从改开早期辛辛苦苦的“三来一补”,发展到后期全球制造业中心,在联合国产业分类所列的41个工业大类、207个工业中类、666个工业小类中,只有红朝拥有全部的工业门类,是真正全球唯一的“全产业链”工业霸主。

    这贯穿他前世的发展过程对他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所以他在大明也按照各地资源禀赋搞各种产业。

    为什么?

    因为在高务实看来,“工业霸主”这个称号天然就是为中国量身定制的!

    无论从地缘地貌、资源禀赋等先天条件,还是大政府传统、儒家权威政治思想影响、民众的高世俗化思维(即轻神重人,相比宗教思维影响)等后天条件……说句不客气的话,中国不是工业霸主那属于历史走偏了道。

    可是到了这儿,话就要说回来了:如果皇帝现在想要再次拉上内廷搞皇家舰队,而且还不是搞海军,而是去搞海贸,那么这件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大明皇室在这件事上属于是有前科了,如果高务实不明确反对,那就如他刚才所言,不如马上坚决请辞回家养老。

    回家养老好歹能靠着“前半辈子”的功业保住一世英名,可如果帮皇帝再搞起皇室海贸垄断来,那“遗臭万年”这四个字他高某人基本就算是提前预订好了。

    遗臭万年也就算了,问题是这样搞是肯定搞不成的,对民间伤害也大。这就好比崇祯为了省点公务员工资搞裁员,结果裁出了李自成是差不多的道理。

    刘平见高务实面色沉肃坚决,知道这件事麻烦大了。可是他又知道皇爷对此事寄望颇深,如果自己就这样回去禀告,恐怕前途大大的不妙。

    没奈何,刘平苦着脸起身,再大礼下拜道:“阁老救我!阁老,若奴婢就这般回去与皇爷分说,恐怕连幺舅的面子都好使不了……阁老,阁老,求您老看在奴婢幺舅的面上指点奴婢一二,奴婢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阁老大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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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四)君权臣权

    高务实沉吟起来,没有立刻回答什么,但刘平知道只要他没拒绝,那就先不必太着急。刘平认识高务实已经二十好几年了,他知道以高阁老的一贯做派来看,这时候一定是在想办法。

    刘平也不敢催促,以免打断了高阁老的思路,只能屏息凝神等待着。

    高务实这边的确在想办法。如刘平了解他一般,他也很了解朱翊钧,这位皇帝陛下本质上也是个倔脾气,没有决定下来的事可能还好劝,可一旦他已经有所决定,要想改变就比较困难了。

    高务实现在的判断是朱翊钧对海贸利润的眼馋不会是临时起意,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所以他现在提出的皇家舰队计划也应该已经成型,基本上很难直接否决。

    为什么很难否决?倒不是因为高务实认为大明皇帝的君权真如后世一些观点所认为的至高至大、无法否决,而是他现在到底要不要以“臣权”硬顶君权。

    后世常说明代之君主独裁乃是历代之最,如果要谈这个问题,那就不得不论明代皇权较以往各朝各代之轻重。要与以往比较君权之轻重,则不得不论皇权与各政治力量之关系。

    有明一代,由于太祖对功臣之整肃,加上对外戚之防范,故明代政治力量无非三者:皇权、宦权、臣权——臣权除明初与南明外,几乎就是指文官集团之权。

    与汉唐所比,宦权于明代始终仅为皇权延伸之产物。何谓延伸也?即是宦官之权,仅来自于君主,且随君主之更换及喜恶而变化,不受君主昏庸幼弱之影响。而其得权之故,也仅为君主欲制衡文官阶层,所寻之代理人。故君主一旦更换,依附于皇权的宦权,也就土崩瓦解。

    如天启逝世,依附于天启皇权的魏忠贤及其党羽,也随之崩溃。既宦权为皇权之延伸产物,宦权始终不能影响皇权。至于汉唐所出现的宦官废立君主之事,于有明一代,也不可能发生。故此,宦权于皇权之大小并无任何影响。

    如是,明代宦权和皇权并非对立关系,前者只是后者之延伸产物,故以宦权之大,论证皇权之弱,或是以宦权之弱,论证皇权之大,皆不成立。

    明代主要政治力量中仅有皇权、宦权、臣权。既然宦权不能影响皇权之强弱,故要论明代之君权大小,只看皇权与臣权之间的消长即可。

    自明代之初,太祖废除行一千余年之宰相辅政制度。然则,废相并不代表明代便较前代就走上了君主独裁之路。何也?无非相权与皇权之关系,从来就不是此消彼长之对立关系。

    如刘子健先生于《中国转向内在》一书中所述,以相权之膨胀,论君权之弱,或以相权之萎缩,论君权之强横者,皆建基于一项前提:即是皇权与相权之朝廷权力之总和为永恒不变之定量,故相权与君权为此消彼长之敌对关系,而以相权分皇权、乃至制衡皇权之说,也就因应而生。

    然则,朝廷之权并非永恒不变。以相权牵制皇权之前提,也就不攻自破。且皇权往往可透过赋予宰相更多的权力,乃至亲手栽培权相,以提高相权及皇权之总和的朝廷权力,待宰相离任,便可将宰相所拥有的朝廷权力,转为自身权力,提高皇权。

    《中国转向内在》一书中,有吕颐浩及秦桧两例论证以上观点。

    南宋建立之初,军权掌握于大将手中,不愿听朝廷调遣,而高宗之军队也仅为数千人左右。高宗面对如此窘境,其解决方法便是赋予吕颐浩干预大将军中的人事、财政之权。

    然宋代宰相本应无干涉军、财、人事之权,吕颐浩获得了比一般宰相更大的权力,若以相权牵制君权论来看,高宗的权力理应因吕颐浩的权力膨胀而随之萎缩。

    但事实上,却是高宗得以借此收回大将权力,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加强其自身君权。而高宗于南宋建立之初,仅有几千人卫队的窘境也得以解除。故所谓相权牵制君权论,也就不攻自破。甚至可以说,宰相只是君主集权的一种手段。

    再以秦桧为例。女真以送还高宗之父的棺材,以及释放其母亲并归还河南地区,作为宋朝贡献岁币及承认自身为金国之附庸的条件。高宗本人乐意接受。

    然而朝中反对甚是激烈,加上手握兵权的大将主战,让高宗和议之意愿难以贯彻。而高宗的解决方法,则是将秦桧扶植为权相,即是唯一的宰相。再授以秦桧负责和谈之权,使其余官僚不得插手。

    加上秦桧将主战的三大将召回朝中,使其与军队隔离,除了将军队重新置于朝廷的控制之下,更将主战声音的影响力抹去。

    这些都使高宗的和谈意愿得以贯彻,并解决了高宗夙夜担忧的将领权重问题,使朝廷权力得以巩固。而在秦桧死后,这些已增长的权力,便转移到高宗手中。

    高宗更以打击秦氏家族作为“消除秦桧擅权流毒”的手段,提高自己的形象以及地位。然秦桧所行之事,实则为高宗之意愿。

    由此可见,所谓权相,也不过为皇权集权过程中的代理人,以及君权巩固过后的替罪羊。

    再者,相权仍需以皇权作背后支持,虽不能说相权与宦权相同,皆为皇权之延伸附庸,但其仍需要君权之支撑,故所谓相权制约皇权一说,实在难以成立。

    举个例子:1134年,高宗因为困惑不解而直截了当地向张浚发问:“我和宰相讨论问题,只要稍微有点儿不同意见,他们就会那么轻易地要求辞职。这是为什么?”

    张浚回答说:“只要陛下您把跟宰相之间的不同意见透露出来一点点,论者就会嗅到您究竟赞同哪一边,于是写文章来支持它,并攻击那些意见不同的宰相。在众人的攻击之下,宰相没有其他选择,只有请求辞职。”

    可见,宰相之权,若无君权之支持,甚至只是宰相意见与君主意见相左,便只能请辞。

    综上所述,君相关系可以得出三点概论:

    其一,朝廷权力并非变量,故二者并非此消彼长的对立关系,相权制约君权一说,难以成立。

    其二,相权之膨胀可为君主之集权手段,相权之膨胀并不能制约君权,宰相甚至可谓是助长君主集权之代理人及替罪羊。

    其三,相权需要君权之支持,故所谓相权制衡君权一说,实属无稽之谈。因此,若仅以太祖废相便论明代君权270余年皆为空前膨胀,不可取也。

    但同时必须承认的是,太祖废相后,乃至成祖时期,皇权确实有所加强,甚至可以说在一段时期内,达至了历朝历代的君权巅峰。

    只是,这其中的缘故并非君权失去了相权的制衡,而是皇帝本人以日夜勤政作为代价,是他不需要通过宰相而直接进行集权的表现。这样做看似使君主拥有无限大的权力,但实质上却极度依赖于皇帝本人的能力。

    故当后世皇帝怠惰而久居深宫,无法如太祖一般勤政英明时,其对权力的掌控自然就会大幅减低。这就解释了为何后世君主,尤其如原历史上万历等怠政之君的权力,始终无法恢复于洪武、永乐朝之皇权巅峰之因。

    这就得出一个结论,既废相一举于后续而言,对君权膨胀与否并无重大影响。故所谓臣权与君权之间关系,乃至臣权与君主专制之间关系,应撇除相权之成分,仅以臣权——即文官集团的权力与皇权之关系来讨论。

    那么先从决策权来看。名义上,明代皇帝掌有最高的决策权,主要表现就是所谓的批红。然而,明代皇帝的命令必须经过六部尚书,而其下的六科给事中则有封驳之权,且皇帝命令必须要有内阁票拟,否则即为不合法。

    钱穆《国史新论》中说:“(清代)皇帝重要命令直接由南书房军机处发出,而且可以直接发给中央乃及地方各机关各行政首长。这在明代是不可能的,是违法的。

    明代皇帝命令必先分别发与六部尚书,这相当于今之行政院的各部部长,不过明代皇帝像是自兼了行政院长而已。

    明代又在每一部尚书之下都设有专门的咨议顾问之类,谓之六部给事中,他们有权反驳皇帝命令,只要他们不同意,可以把皇帝上谕原封退回。”

    方志远《明代国家权力结构及运行机制》中也说:“皇帝诏令的起草,诸司奏启的批答,如未经内阁票拟,则被称为中旨、手敕、或‘内批’……不符合正常程序。”

    朱永嘉《明代政治制度的源流与得失》同样说:“皇帝诏令的起草,如果未经内阁票拟则被称为‘中旨’、‘手敕’、‘内批’,那就不能算作法定的正规文件下达……票拟成为决策过程中正规的、不可或缺的办事程序。”

    往往有论者每见票拟者,便提出宦官批红一事,以证臣权于决策之影响力微乎其微。而宦权为皇权之延伸,故以此论君主之独裁。然则此说并不成立,因为所谓宦官批红,仍需遵循制度,并非可以肆意妄为。

    李伯重《明代后期国家决策机制研究》中说:“在正常情况下,凡章奏,司礼监必须奏送御览,大事由皇帝亲批。皇帝的批文要书写在章奏当中,称‘圣批’。

    宦官批红与圣批不同,一是宦官所批为庶事;二是批前要经内阁调贴;三是由司礼监的众太监分批,不专属一人;四是要遵照阁票批红;五是批文书写于章疏边旁,仅只作为皇帝做决定的参考。

    其中内阁调贴为关键,故宦官批红又称之为‘调贴批’。未经内阁调贴,宦官擅自批红视为非法,六科得以封驳。”

    可见内阁——即臣权之一部分,于大明决策之中占重要地位,故从制度或者说习惯而言,不可说臣权恒弱,而君权恒强。

    除内阁于决策之中所发挥之影响力,明代但凡遇军国大事,皆遵循“大事必集议”之传统,故以廷议决策。这一点,于明史职官志“六科”中记载的“大事廷议”可知。

    所谓“大事”,实际上包括以下事项:一、议立君;二、议郊祀;三、议典礼;四、议封爵;五、议亲藩;六、议大臣;七、议民政。

    廷议制于明初,君主凡遇大事,皆会亲自主持并与群臣商议,此时的决策权为君主主导,但臣权亦可于决策之中,发挥一定作用。

    到了英宗时期(尤其是早期),因为皇帝久居深宫,故廷议由大臣主持举行,并且从此成为定制。而大部分的军国大事,其决策皆出于廷议。

    在《论中国古代廷议制度对君权的制约》对于廷议的统计:

    “《明会要》卷45《集议》所载廷议件次共101次(一事复议及有关廷议制度的内容除外),其中有13项被君主否决或不报(没有下所司施行)。

    这13项中,最多的是宗庙、典礼两项。廷议宗庙事有14次,其中5次被否决(含不报2次);典礼共11事,其中2次被否决。君主否决廷议的件次占廷议总数的比例是百分之十二左右。”

    如此看来,廷议对于军国大事的决策,确实有很大的影响力。而这一影响力,整体来看还是在文官大臣手中。纵使偶有君主否决廷议之事,也主要为宗庙事宜,换句话说就是皇室内部事项。这样一来,又怎可说明代君主在决策一事上独裁呢?

    既然论及廷议,那就该进而论及廷推之制,即廷议之中“议大臣”一项,以此论明代君主之用人权。

    何为廷推?即为明代简拔要吏之制,由朝臣共同议定高级官员人选。

    《明史》是这样解释廷推制度的:“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由廷推或奉特旨。侍郎以下及祭酒,吏部会同三品以上廷推。太常卿以下,部推。通、参以下吏部于弘政门会选。詹事由内阁,各衙门由各掌印。在外官,惟督、抚廷推,九卿共之,吏部主之。布、按员缺,三品以上官会举。”

    然则,每论及此处,皆会有坚持所谓明代君主独裁之论者声称廷推之最终决策权仍于皇帝手中,故廷推仅为皇帝之参考,为皇帝统治之工具,于君主之用人权,实毫无侵害。

    可如果细究君主于廷推中之角色,纵使名义上之决策权仍在君主手中,然观实际运作就会发现,皇帝仍会遵循廷推之结果。

    《世宗实录》卷101中记载:“诏自后推用大臣,必众论共与者,方可拟闻。如一时访论失真,许科道官纠举。”

    有时皇帝不遵循正推之结果——也就是吏部按候选人之才能、资历、声望等等所列于名册之前者,而偏偏要选陪推,即为名簿上列名靠后者,往往也会被群臣谴责,而当事人则会推辞,不接受官位,以免成众矢之的。

    《明史》卷233《王宗沐传附王士性》中记载:“河南缺巡抚,廷推首王国,(王)士性次之,帝特用士性。士性疏辞,言资望不及国。”

    如此之事,于有明一代并非个例。

    正如刘渝龙于《明代文职大臣廷推制度探略》中所说:“(廷推)它是经吏部初步酝酿出大臣人选后,再由廷臣会议商榷,共同推举出素孚众望、德才兼备之员为大臣人选夕供皇帝择用。

    这在客观上对当时空前膨胀的皇权是一种制约。每当皇帝违制任用大臣时,常有以维护封建王朝典制为己任的士大夫挺身而出,慷慨陈词,进行抵制。

    嘉靖初,世宗以特旨任命南京兵部侍郎席书为礼部尚书,廷臣便以席书不由廷推进用,交章诱之,迫使其屡辞新命。

    万历十九年夕,赵志皋、张位奉特旨入阁,吏部尚书陆光祖上书,极言特简非制,唯廷推‘广忠集众,而杜偏听之奸,绝阿私之患’。因反对者众多,抗词亦甚激烈,神宗被迫表示‘不为后例’。”

    有意思的是,正是这种分割皇权的功能,令鞑清统治者愤忿评说:“简灌出自廷推,实为明代敝政。”“用人乃驭下大权,太阿岂宜旁落!”。

    如此一来,所谓廷推仅为皇帝用人之参照,不影响君主独裁之论,也就不攻自破。而臣权于国家决策之中的影响力,也就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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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家看本书能看到今天,想必也发现了,从我的写作风格来说,一旦开始写“理论”必然意味着剧情走向要出现变化。这一章和下一章将会是高务实与朱翊钧关系出现微妙变化之前的理论铺垫。这两章中提到的某些问题,也正是后续对高务实为人与施政能力的考验,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六)八万顷!

    刘平不是笨蛋,笨蛋也不可能久居司礼监而不被人整死,所以他立刻赌咒发誓一般表示“阁老但有所命,奴婢无不遵从”。

    “无不遵从”云云当然听听就好,假使高务实让他去弑君,这家伙怕不得当场吓死,说什么也不可能去干。

    好在高务实没有这种疯狂的想法,他是真的给刘平指了一条明路:“假使海外有金山,且金山自来无主。如今我欲取其金,敢问是控制运金宝船重要,还是占据金山重要?”

    刘平愣了一愣,诧异中带着羡慕问道:“呀!阁老在海外发现金山了?”

    高务实皱了皱眉,心道:看来这种说法还是直接和皇帝说比较靠谱,至少皇帝不会理解错我的意思。

    他这一皱眉,刘平倒是马上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也马上反应过来高阁老这只是个比方,马上挽救道:“啊,奴婢愚钝,一时想偏了……这个,奴婢觉得二者都很重要。金山不由我主,如何取其金?宝船不由我掌,如何运其金?”

    高务实这才露出一抹微笑,颔首道:“有道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市面上的运金船现在已经够多,而掌握这些运金船的人不仅地位远不及我,还都指望着我吃饭,一定不会拒绝帮我运金。

    但我若偏偏不理这些,反而非要自己新造船只去运金。这样一来,他们原本还以为能帮我运金赚点辛苦钱,现在全没了指望……你说,这些人肯依吗?”

    这个暗喻实在很直白,刘平这下子也明白过来了,顿时面色为难:“这可是……断人财路啊,奴婢觉着他们怕是不肯依的。”

    “说的是呀。”高务实连连点头,又道:“但这些人并不掌握金山,尤其也没有实力去挖那么大一座金山,我若不去挖这金山,他们却也捞不着运金的酬劳……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呢?”

    “哦……奴婢明白了!”刘平忙道:“这件事好办呀!那就您老去挖金山,那些人帮忙运金,到时候把金山的金子分他们一部分做酬劳就好,大伙儿都有金子可赚,岂不美哉?”

    高务实笑道:“你看,这是不是一场富贵?”

    “呃……”刘平迟疑了一下,干咳道:“这对‘您’来说自然是富贵,可这和奴婢有什么干系?”

    “假使你是‘我’的心腹之人,这金山远在海外,我总不能亲自带人去挖吧?这不就是你的机会来了?这么大的买卖若是由你掌握,哪怕你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可其中蕴含的权力……不必我解释吧?”

    刘平猛然深吸一口气,心里也一下子转过弯来:着啊,咱家去和皇爷提这件事,事情只要能谈下来,皇爷会派谁来负责?陈麟冈(陈矩)是掌印,不可能再亲兼要职,东厂和御马监也不能再管余事,那除了咱家还有谁更合适?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刘平不得不问:“阁老真是菩萨心肠,就跟见不得奴婢受苦似的,实令奴婢感激涕零。不过阁老,您说的这‘金山’究竟是……”

    “可垦良田八万顷。”高务实淡淡地道。

    “八万顷!”刘平整个人吓得一哆嗦,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声音也抖了:“八……八百万亩?”

    高务实轻轻“嗯”了一声,面色毫无波澜。

    刘平猛抽一口气,还是觉得这数目太玄了,忍不住提醒道:“阁老,武庙(正德)时全国皇庄一共也只有三万七千六百顷……而皇爷前些年把北直隶皇庄转给民间之后,如今皇庄恐怕已不及武庙之时半数了。”

    “这些数字本阁部编纂大明会典时就知道了。”高务实微微摆手:“错非如此,本阁部又怎么以‘金山’做比?”

    “海外竟然有如此多的良田?”刘平还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问道:“地在哪儿?”

    “就在旧港宣慰司。”高务实笑道:“不过你听话可要听全了,本阁部说的是‘可垦良田’,并不是已经开好的熟田。”

    “哦,这样啊……”不是熟田,那就麻烦些,不过刘平也不气馁,“可垦”就可垦,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确定是能垦成良田就好,有这等好地我大明还怕没人种不成?

    何况旧港宣慰司似乎也不是很偏僻,印象中应该是在航道边上,如此就算要往那边送人,应该也不是太困难。如此看来,此事大有可为啊。

    刘平也是个说干就干的,立刻道:“阁老,只要您老说的这个数没问题,而且其中多数的确是良田,那这件事奴婢就算舍了这百多斤,也一定去和皇爷分说明白!”

    “八万顷,本阁部敢打包票,一亩都不会少。至于是否良田,本阁部也敢给皇上立个军令状,可请皇上派人前去查勘,至少七成上等,余者中等,几乎没有下田。”

    刘平一拍大腿:“好,既然阁老如此说了,奴婢还有什么不敢的?此事阁老尽管交给奴婢,奴婢这就回京,请阁老静待佳音!”

    “一言为定。”高务实含笑点头。

    刘平则大声道:“一言为定!”

    这件事谈下来,刘平果然立刻就走,只来得及在金海吃了顿饭,连夜都没过。而在他走后,高家叔侄三位秘书就来找高务实了。

    高务正看起来很急切,道:“兄长这是何故?八万顷地啊,这些好田难道咱们高家自己要不得?”

    “八万顷很多吗?”高务实瞥了他一眼,指着南疆堪舆图道:“不过是苏门答腊岛南部一隅之地目前所查勘出的可垦部分罢了。”

    “但那也是八万顷啊!刘平不是说了吗,皇庄最鼎盛之时都没到过此数的一半呢!”高务正看起来还是很不舍。

    其实八万顷这个数据虽然很惊人,但高务实已经是“收着说”了的。他刚才规划中的所谓“苏门答腊南部一隅”,在后世的印度尼西亚行政规划中大抵就是两个省:南苏门答腊省和楠榜省。

    这里简单说下后世印尼的农业——尤其是水稻产区情况。

    后世世界水稻产量按国家排行,第一名自然是中国,产量大概在2亿吨每年;第二名是印度,产量大概在1.5亿吨;第三就是印尼了,产量约为6500万吨(注:近几年因故下降到了约5500万吨,但应该不算常态)。

    前十名里面再往后排,大致就是孟加拉国4800万吨、越南3900万吨、缅甸3300万吨、泰国3100万吨、菲律宾1600万吨、巴西1300万吨和日本850万吨。[注:这里要注意现代泰国的面积小于本书中的暹罗。]

    这么一对比就知道印尼的水稻产量不是开玩笑的了,它其实比著名的大米出口国泰国、越南、缅甸、柬埔寨产量都要高。

    当然,后世印尼的人口也不少,足有2.66亿,但那已经是后话了,反正在当前南疆的调查中,“南洋群岛”明显属于地广人稀的状态,而且生产能力极其低下,可谓是亟待开发。

    那么具体到高务实出来的“苏门答腊南部一隅”的这两个省是什么情况呢?

    其实后世印尼耕地最好、最多的地区是爪哇岛,也就是其首都雅加达所在的那个岛,面积岁入不大,却是印尼最好的地,人口密集、耕地众多,大米产量占全国60%以上。

    爪哇岛之外,最大的粮食产出省份第一名是南苏拉威西省,第二名和第三名就分别是南苏门达腊省和楠榜省。

    南苏门答腊省是外岛第二大产稻米的省份,比如2020年时,这个南苏门答腊省就生产了274万吨大米。同时,就稻米收割面积而言,南苏门答腊省其实几乎在逐年下降,其在2018年有58万公顷,然后在2019年降低为54万公顷,到2020年恢复了一点,回到55万公顷。

    这里有一点比较反常的情况要注意,就是公顷的面积其实远小于“顷”。公顷这个度量衡属于舶来品,“顷”才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大面积单位。具体来说,一公顷等于15亩,但100亩才是1顷,故1公顷只相当于0.15顷。

    八万顷有多大,这样一看就很明白了——古人之所以形容豪门大族“良田千顷”,那就是因为“顷”真的很大,一千顷相当于十万亩了。

    楠榜省的面积比南苏门答腊省小了不少,但耕地面积倒是差不多大,2020年也是约55万公顷,粮食产量为265万吨,略低于前者。

    这里只说面积,两个省在后世的耕地面积大概就是110万公顷,大概相当于16.5万顷。不过后世因为城市化、工业化等等缘故,耕地面积其实反倒不如农业时代那么大。

    即便就按照16.5万顷耕地面积来看,高务实实际上也只划给皇帝不到一半的“可垦良田”,剩下的部分也够他做其他安排了。

    当然,这都不是当务之急,因为当务之急其实说到底还是缺人——当地土著在种田这种事情上,高务实是真心瞧不上的,他们实在太懒散了,在最典型的农耕民族眼里完全属于浪费土地资源的那种水平。

    所以“南洋群岛”严重缺人,而且摆明了说就是缺明人——甭管是汉族还是汉化程度较高的一些少数民族都行,反正去南洋种田都属于降维打击。

    问题是高务实现在“搞人”的难度也不小。他又不能随便拉人上船,几乎只能等灾民,还是那种朝廷实在赈济不过来的才行,而这种灾民往往拖家带口,有时候一家七八口人,真正的劳动力能有两个就算不错了。

    拖家带口当然有拖家带口的好处,那就是到了南疆、南洋容易扎根,不容易有“衣锦还乡”非要回家乡置业的麻烦。

    而坏处就是开垦的压力缓解得不够快,至少需要两代人才能有“扩大生产”的能力,此前只能勉力维持京华划分给他们的基础地。

    不过,高务实干这个之所以问题重重,归根结底在于他是“臣”,不能随意把皇帝的臣民给弄去海外不回来,但如果皇帝自己去做这事就无所谓了——何况皇帝未必需要把普通百姓弄过去种地。

    皇帝手里有大把大把的军户,而且还是祖宗不知道多少代就没了土地的军户,差不多属于无产阶级的那种。让这种军户去海外种地,就算当做普通佃户来用,皇帝每年收租也能收到手软。

    大明到底有多少军户?说实话,高务实这个户部尚书都不清楚,甚至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恐怕也不清楚。

    为什么?因为后期几乎不统计了——统计也统计不明白。

    单从卫所名册来看,大明早期比如洪武朝,军户全国325个卫所,军户大概是180万,按照一户出一兵但一户基本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来看,怎么着“军户加军属”也有五百万人以上。

    万历朝呢?全国有493个卫所,将近500个之多,名册上有276万军户,那恐怕有七八万人了。

    而且万历朝和洪武朝还有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军户之中也有隐户,实际上成为军官的农奴那种,人数是多少连高务实也没个准——总之这玩意压根没法弄明白,完全就是个糊涂账。

    唯一能确定的就一件事:他们人数很多,只要皇帝能给地,一定会有人去种。

    八万顷地,八百万亩,让高务实去凑人,猴年马月才填得满这个坑,但如果是皇帝的皇庄,同时又能为人满为患、耕地不足的各地卫所减轻压力,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个双赢的主意。

    当然,这里头恐怕还会另有博弈,比如各地卫所军官多半不会愿意把最好的劳力交给皇帝,愿意给的要么是身体素质一般甚至偏差的那种,要么就是脾气大、不听话的刺头。

    不过……这就不关他高某人的事了。反正就算是刺头,到了南洋也只能乖乖听话,否则南洋舰队和警备军可不会惯着他们。

    哦,对了,现在旧港宣慰司被安南代管,当前的旧港宣慰司副宣慰使是移镇去了亚齐王国旧地的岑凌,岑阎王的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注:宣慰使是挂名的,副使岑凌实际主持工作。]

    南洋急需开发,地广人稀的情况下高务实还真不在意让出些土地,至于高务正的这种心情,那只好多多开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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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七)进攻蔚山

    高务实开口道:“如今我们正处于优势,庆州、全州、南原等地皆在掌控之中,现需集中兵力先攻其险要屏障之地。倭寇在釜山之外,于蔚山、梁山、东来三地皆有新建倭城屯驻重兵,背靠海路。

    这其中,蔚山、梁山为釜山北部防线之外线左右两翼,东来为釜山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加上釜山本城,倭寇防线一共可以算作三重。

    如今倭寇军力皆在这几处城中,若我分围而歼之,倭寇必受重创,只有苟延残喘之力。倘同时择机遣别部四面出击,尽夺其所占乡县、据点兵站,又令水军出战,海陆并进,阻断运输,炮击港口,那么在肃清辖内之后,釜山便孤立无援,唾手可得。

    这其中,蔚山倭城离釜山最远,一旦被我围攻,可谓孤立无援。而我军一旦攻陷蔚山,则釜山倭寇必将深受震慑,此后难免兵无战心,将起降意,故这首战可先从蔚山开始。诸位对此有何意见,尽可畅所欲言。”

    李山海虽然早已是“投了”的状态,但毕竟明面上还是朝鲜领议政,发言权还是很靠前的,因此主动接话道:“阁老之分析十分恰当,学生并无异议。只是这新建倭城究竟是如何构造,不知可有探查?进攻是否不易?

    学生素来听闻倭军擅于守城,如今又重兵屯驻,恐怕更加难以攻取。另外倭寇重兵防守之外,想必也会有援军随时策应,战事已到关键,不可不慎。”

    以高务实幕僚身份出席会议的高务正回答道:“领相所虑甚是,此战若在蔚山不能得胜,而我军又损失惨重,那必将影响全局。不过,有关倭城构造设计,此前阁部已派人前去秘密查探——禹服,你来为领相解说一二。”

    “禹服”是高杞的表字,高杞作为京华秘书处的专职情报秘书,同时也身兼内务部的副主管一职,早已被京华内部视为高陌的接班人了,朝鲜作战的相关情报一直都是他在具体负责。

    高杞向在座众人讲解道:“京华内务部自六月以来便已派出多批密探进行查访,但倭寇防备严密,此前又滥杀乡民,内务部密探一路乔装改扮,探查也极为艰难,所以情报虽有一些,但并不详细。

    有关蔚山倭城,目前只知其城垛密布,大建岗哨关楼以广拓外城,里外建有多层瓮城。整体则是依山而建,倚仗山势逐层提高,兼顾水源,防备严密,应该说是易守难攻。恕我直言,倘若倭寇布置得当,灵活变换战法,倭城虽然不算太大,却堪称固若金汤。”

    朝鲜曹判书李德馨立刻进言道:“如此说来,强攻或许并不可取,倭城如此设计正是为保障倭城不陷,与我们长期相持伺机反攻而建。

    以学生之浅见,当诱敌出城,于城外将其包围歼灭之后,再攻蔚山则轻而易举。为此,我朝鲜可发兵一万助阵,学生也将亲临战阵,配合天兵合攻蔚山。”

    平倭提督麻贵立刻向高务实请令:“我军兵力目前可谓充裕,测算下来我们可择选精兵三万六千,加上朝鲜的一万兵力足以攻取蔚山,至于如何诱敌可再作谋划。

    此次我愿为蔚山主将,协理两国之军各尽其责,相互协作。就请李总戎(李如梅)及李兵判(李德馨)为副,待攻下蔚山之后再顺势收复东来,威胁釜山倭军。想必此时单凭梁山一城要么已经肝胆俱裂,要么也已被我军拿下,釜山便是困守孤城也。不知李总戎、李兵判以为如何?”

    李如梅瞥了高务实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应该算是默认了,于是说道:“确如麻提督与李兵判所言,此战胜败关乎全局,不可不慎。末将以为倭城具体结构及兵力部署还需亲临探查之后才能针对谋划,但既为攻城必需火炮,我意在攻城火器到达之前,不如先出兵包围蔚山以牵制倭军,以免倭军再多作防备。”

    李如梅这话说得很谨慎,李山海听了觉得颇为放心,于是也主动请求同去蔚山,高务实想了想便应允下来。

    高务若此时进言道:“听说朝南之秋季甚短,如今夏季已过,仅只两月便要入冬,很快就是风雪来临。学生以为倭城既然坚固,那我们也不能全然寄希望于速胜。

    我军目前御冬物资尚有不足,从军需角度而言本当暂停战事,若在蔚山陷入对峙则反而得不偿失,因此还需紧急向朝廷请求调运拨发,以备战事长远之计。”

    麻贵道:“那是自然,且倭寇必也如此设想,认为我军难以在寒冬开战,但我猜想,既然釜山被封锁已经月余,想必倭寇如今也正为严寒袭来而有所困扰。如此正是出其不意之时,诱敌出城,减小伤亡,尽快攻破蔚山。倘若届时冒雪奇袭,谅那倭寇是万万预料不到的。”

    朝鲜兵曹判书李德馨则仍有所担忧:“朝鲜水军现在还在休整,赶造船只,战船短缺、战力不足,短期难以配合天兵海陆并进之策。

    另外,虽然朝南秋季甚短,但在此期间却也是海风频发之时,即便以天兵水师之强大,恐怕也难免有百密一疏之时。

    如此则倭军在海路运输上其实仍有机会打通,或者至少说能够找到机会从其本土运来援军或物资。

    另外,各处倭城之间相距甚短,无论是运送兵员或是军粮军械,皆能相互支援,攻陷倭城可谓十分困难,对于这一点,学生极为担心。”

    既然说到水师,陈璘便开口道:“正因如此,才需同时向各处倭城发起进攻,先攻蔚山既是震慑敌寇,也是试探倭军虚实。但话说回来,我平倭舰队封锁釜山月余,疲惫是免不了的,此前泗川舰队也大战过一场,不能用兵过度,故朝鲜水军确实需尽快参战。

    还请阁部从速调拨朝鲜各地水军来援,不拘李舜臣一部,使我舰队能早日与朝鲜水军联合作战。末将不才,愿统平倭舰队肃清海域,断其海运,阻其归国。”

    这些策略并无问题,高务实一一应允,随即下令调集兵力,合攻蔚山。

    此时,日本京都伏见城之内,病情初愈的丰臣秀吉在得到前线军报后,与前田利家接连问询重新发动进攻的命令是否已传达到朝鲜?石田三成回答说已明确无误向日军传达完毕。

    丰臣秀吉忽觉胸口作痛,但却狠狠说道:“那为何还未突破明军防线,重新夺回失去的城池?每次的进攻都被打退?他们真的进攻了么?明军有那么强么?真是荒谬!将铠甲拿来!前田利家,你不必再阻拦我,还要相信那帮蠢货到是什么时候?我看眼下这局面,只有我亲往朝鲜才能将此战做个了断!”

    前田利家力劝现在不是可以兴奋的时候,请丰臣秀吉务必镇定。丰臣秀吉怒道:“我已经说过要去朝鲜,不管面对的是朝鲜的王还是明国的皇帝,我一定会亲自指挥大军击溃他们的军队,将他们活捉至面前,再亲手砍下他们的首级!”

    丰臣秀吉话未说完,突地身体一僵,口吐鲜血,不支倒地。前田利家及石田三成见状急忙搀扶,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谁知道秀吉回过神来却连称无事,石田三成心惊胆战,大呼侍从前来照顾秀吉休息,并准备急召药师救治。谁料秀吉勃然大怒,顺手拔刀将两名侍从刺死,然后警告利家与三成绝不能将其吐血之事向外泄露。二人不得已,只能领命。

    而在釜山,宇喜多秀家也正与毛利秀元商讨军计。现在黑田如水不在了,毛利秀元虽然名义上是与宇喜多秀家并论的一路总大将,但由于与秀吉亲疏之别,只能代劳献计。

    “当下之势当行笼城之法,耗敌军力、军粮为要。如今大局虽然不利,但朝鲜东南沿海一带仍为我军所占,海路看似不畅,但近来风大,兵员物资可以试着偷运。

    而明军则不同,眼看寒冬将至,不利于战而利于笼城。明军近期是否会再开大战难以断定,但加固城防时刻备战极为必要。

    若我为明军统帅,必先攻蔚山以成威慑釜山之势,加藤、锅岛及浅野父子等正在蔚山,兵力为一万两千,看来还需提前调集兵力随时救援。

    如今如想重获优势或有两策,其一为各城进行笼城战时,待敌军粮耗尽、战意松懈之时伺机而出,一举歼敌于城下,再分两路重新向汉阳发起攻势。

    其二为放弃蔚山、梁山等地,集中军力于釜山,背靠海路与敌决战,一战而定成败,胜则朝鲜尽为我们所得。如何决胜我心中亦有谋划,但还需先向太阁殿下请旨决断。”

    宇喜多秀家也认为只能如此,毛利秀元能想到这两个可能的办法已经不容易了,因此便应允下来。

    明军与朝鲜议定合攻蔚山之后,李山海及李德馨开始调集朝鲜军力,打点行装准备出征。

    说起来,这支朝鲜军也是倒霉,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前次被张万邦打得落花流水的权栗旧部。本来他们人人都算有罪,但朝鲜朝廷手中的确没有能堪一战之兵了,只好把他们整编了一下又派了出来,只不过换了人统帅。

    这一万朝鲜军以前也是有些傲气的,毕竟是他们朝鲜最后一支能战之兵了嘛。可惜上次被张万邦一战打断了嵴梁骨,现在根本不敢拿自己和大明天兵相提并论了,对于紧急调往釜山外围作战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不过,他们的脾气虽然因为挨了一顿毒打而变好,可是军事素质这一块却没法快速提高,被朝鲜朝廷这般使唤之下,军心士气可以说基本没有,而身体的疲惫也不必说——因为他们现在算有前科,李山海和李德馨给他们发粮都是一次只发三天的量,而且每顿还只能吃个七八成饱。

    说真的,要不是如今明军在他们心目中真的成了不可战胜的“天兵”,他们被周围近十万明军震慑得不敢躁动的话,这会儿搞不好都要饿得闹兵变了。在这种情况下,朝鲜这一万兵马到底能有多大作用,那真是神仙都料不准。

    这场大雨还没完,不过既然进入朝南的“短秋”,总算没有和夏天一样一直下个不停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下,雨势也没个准,时大时小,只能说一些军事行动或多或少可以搞一些,就是进度慢了点。

    到了九月二十四,明、朝联军终于行至蔚山,明将李如梅、李芳春、高策、解生、吴惟忠、茅国器、陈寅、卢继忠、董正谊、王问、许国威等,无分蓟辽、宣大,皆来蔚山参战。朝鲜军首批抵达蔚山的则为三千五百名。

    麻贵与李德馨相约登高观察倭城,麻贵举起望远镜详细查看,只见蔚山倭城区域的确不算特别广大,但蔚山倭城与岛山倭城相连一体,山势陡峭险峻。

    城内关墙隘口密布,层层叠进,城高墙厚,内置一些不知根底的机械机括,不清楚是作何而用,甚至还有十门火炮已经部署到位,整个城池倚着山、靠着海,当真是易守难攻。

    麻贵见此不禁有些头疼,心说早知道是攻这样的山城,那自己就不该来,毕竟自己半辈子都在北方打仗,对手又是以蒙古为主,战场至少有一半都是在草原,不在草原时则多半是自己守城。

    如此看来,这场仗应该让刘綎来打才对,那才算扬长避短。刘綎这家伙可是侯爷心目中善于山林作战的第一人,连海龙囤那种鬼地方都拦不住他,想必这倭城虽然不好打,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不过想归想,麻贵作为当世名将也不可能知难而退,他决意将兵力分为三部,以副将高策领中军驻宜宁东援两部、西扼敌援;李如梅、吴惟忠、茅国器领左军;李芳春、解生领右军。

    麻贵令大军隐蔽设伏,令卢继忠、董正谊、王问、许国威四将各领五百率先攻城作为试探和引诱。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便因兵力不足而遭日军火绳枪击退,而加藤清正恐明军有诈,并不敢轻出。但麻贵并不在意,又令明军陆续发起四轮进攻,毫无疑问也均被击退。

    加藤清正见明军连败了四阵,觉得这应该不假了,否则士气都稳不住呀。因此,他遂亲率六千精锐出城击敌。

    明军几路饵兵将领大喜,继续败退引诱加藤清正追击,加藤清正不疑有他,还真就跟着杀了出来。麻贵见时机已到,号令全军出击,明、朝四万联军倾巢而出向日军展开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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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八)苦战蔚山

    明、朝联军全面反击,加藤清正才知中计,当下大惊失色,不过他到底是难得的悍将,很快便镇定下来,转过身欲在撤兵之前先取一将首级。

    加藤清正随即令铁炮队列阵射击,然后观察了一下明军各阵的情况,很快亲领旗本向一支明军突击。这支明军最大的特点就是火力不足,可能是目前发动反击的明军中火力最弱的一支。

    加藤清正眼光不差,他挑选的这支明军来自陕西三边,火力配置的确是入朝明军最低的,而且主将身边的家丁也少,只有约两百人。

    作为两次侵朝的先锋大将,加藤清正勇勐异常,举起片镰枪接连斩杀十余人,然后向当面明将卢继忠杀去。卢继忠也举刀迎战,但未及数会合便被加藤清正斩杀,身边家丁悲愤异常,拼死将其尸身夺回。

    加藤清正原本还想亲自砍下明将头颅振奋士气,但由于日军势孤力微,被卢继忠家丁这么一打岔,已即将被明军合围。加藤清正无奈放弃,调转马头下令回城,日军且战且退,死伤颇多。

    城中浅野长政见加藤清正败退,下令打开城门接应加藤清正。麻贵急令全军突进,联军即刻向蔚山发起冲锋。

    日军慌乱之间难以抵挡,浅野长政只得下令退守岛山布置防线,而加藤清正自愿殿后拖延时间。加藤所部铁炮队各依掩体射击,其余结阵迎敌。

    蔚山城中也立刻机括尽发,居然有不少从朝鲜军手中缴获的明军神机箭,这一变故完全超出明军预计,明军攻势受阻,只能四散分进。

    加藤清正、锅岛直茂及浅野幸长被明军冲散,加藤心急如焚,飞马突入却遭流失射中马颈,加藤只能跳下马来徒步前进,几番撕杀过后于一垛中寻得锅岛直茂。

    锅岛直茂连头盔都丢了,披头散发颇为狼狈,回答称浅野幸长正在西北方向不远遭受明军围攻,加藤便令锅岛引军速撤,自领精锐旗本一百前往救援浅野幸长。

    浅野幸长护卫拢共不过三百,此刻在明军围攻之下已所剩无几,加藤清正冲开防线下马便刺,所部展开反击。

    浅野幸长见他来救,又是感动又是钦佩,大喊道:“加藤殿下不必为我以身犯险,我早已时刻做好为太阁殿下、为浅野家献身的准备,愿与明军同归于尽!”

    谁料加藤清正以枪身一击,竟然将浅野幸长击倒,口中厉声道:“太阁殿下与长政殿下待我不薄,你我也素来交好,我怎能见死不救?你若战死,长政殿下如何承受?

    为了浅野家,也为了继续为太阁效力,我要你立刻撤往岛山!我会给你派遣护卫!前方有锅岛直茂在接应,不要多言,立刻撤退!”浅野幸长咬牙听令,在加藤派遣的护卫下向岛山撤去。

    浅野幸长方走,明将李文元率队追击,加藤清正赶来阻拦。李文元并不认识加藤清正,见他身边只有数十人,以为不过某营裨将,手持双刀便向加藤袭来。

    李文元舞刀生风,如旋风掠地,加藤清正看了两眼,嗤笑一声:“花哨,”几轮招架过后瞅准时机一枪刺去,将李文元从胸腹之间刺穿而死。

    转眼间,明军又有十数名士兵冲来,加藤舞枪横扫千军,明军不敢靠近。加藤领兵冲杀,连刺三人,然后却被一人紧紧握住枪柄,一时难以拔出。

    加藤清正心中一惊,忽又瞥见一员明将飞马向他冲来。加藤清正果断弃枪拔刀,鼓气怒吼,声若雷震,这明将马匹一惊,前蹄腾空不前,而加藤清正见机急上,挥刀斩断马腿,顺势翻身一跃将该将斩杀。

    以上这些说来话长,其实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明军不料日军中竟有如此悍将,不由被其震慑,一时不敢紧逼。加藤趁势领兵杀散开来,又有一将拦路,这次却是大将——戚家军出身的老将吴惟忠。

    吴惟忠嘉靖十二年(1533)生人,今年已六十四岁高龄,他是见这边一路进展受挫而追来,二人很快互斗十数回合。

    加藤清正比吴惟忠小了将近三十岁(实际小29岁),力量方面显然占优,但吴惟忠沙场刀法为戚继光亲自指点而来,看似简单却招招致命,饶是加藤清正这般悍将也不得不全神贯注。

    二十余合之后,吴惟忠到底年老,气力不继,动作开始变慢,斜噼一刀被加藤躲过并回身肘击,吴惟忠后背受击一膝跪地,加藤转身一刀欲砍吴惟忠左腿,吴惟忠奋力一跃,踢中加藤胸口,将加其退数步。

    但吴惟忠也没能全躲过加藤这一刀,腿部虽然没受到砍伤,却也被斜斜的划拉了一道伤口,部下士卒见老将军受伤,连忙赶来相救。

    加藤清正也不好受,须知吴惟忠早年就常充戚家军先锋官,自来便有勇悍之名。如今他虽然老不以筋骨为能,但这一脚仍踹得加藤清正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为了不让部下泄气,加藤清正只能强行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此刻他也不敢再恋战,拔枪夺路而走。

    方走不远,却见前后各有二将突破日军向其赶来,前为王问、许国威,后为李如梧、茅国器。加藤清正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力战四将,其中又属茅国器最为难斗。

    四将合力之下,加藤清正勉力支撑数合,实在难以抵挡,幸有旗本拼死来救,加藤才得以摆脱,继续退却。此时加藤及身边旗本杀得血气上涌,面目狰狞,凡追来之明军士卒皆被刺翻在地,血如泉涌。

    加藤此时已如浇血之身,收起佩刀夺马持枪,所过之处势不可挡,所杀兵将已过数十,但其血战良久,力气难免不支,只能逐阵退却。浅野长政及锅岛直茂此时已在岛山城外筑起三道栅栏城砦,出兵接应将加藤等残军救回。

    明军虽然损失几员裨将,但战术却很成功,因突袭而获得倭城大片阵地,夺得众多物资,而日军仅剩岛山阵地。

    麻贵令解生领右路、高策领中路、李如梅领左路依次向岛山发起进攻。李德馨则领朝鲜军配合明军火器营居后以火器助阵。

    浅野长政令竹森义盛、饭田角守第一栅栏,森本仪太夫、九鬼四郎守第二栅栏,浅野幸长、太田一吉守第三栅栏,加藤清正及锅岛直茂则领兵居后策应。

    明军出动三号炮,朝鲜出动从明军处获得的胜字号火炮,开始对第一道栅栏持续射击,一部明军趁机冲上,试图在炮火掩护下强夺第一道防线,但被竹森义盛、饭田角所阻。

    不得不说,日军火炮虽然不行,但火绳枪十分密集,岛山上又有十门来自于京华的三号炮助阵,进攻虽然乏力,防守倒还够用。

    解生虽感到日军火炮数量不够,但其在大量火绳枪协作之下,明军攻势仍然难以立刻复起。解生作为蒙古族将领,深知汉将可退而他不能退,因此高喊进军,身先士卒,多次险被击中。

    不过,进攻虽然还未取得实际战果,但日军头道栅栏也因明、朝联军的火力打击而纷纷毁坏,解生心知只要再努一把力就能突破。

    此时高策中路军忽然赶上助战,一番冲击之下,游击将军陈寅率先冲破第一道栅栏,解生及吴惟忠领兵拦住竹森及饭田所部,令陈寅、茅国器继续攻击第二道栅栏。

    麻贵与李德馨则令明、朝联军将火器营向前推进,战场之上一时炮声大作,日军阵地尘土飞扬,明军又出动神机箭车放火箭焚烧,烟火缭绕之下日军的防守陷入绝境。

    解生及吴惟忠各自引兵相互协作,穿插突进,将竹森义盛、饭田角分割包围。解生引轻骑强突,吴惟忠趁势上前,日军大败。联军遂向第二道栅栏连续发起四次冲锋,茅国器身先士卒,日将森本仪太夫、九鬼四郎被迫败退。

    游击陈寅及茅国器率部开始进攻第三道栅栏,浅野幸长及太田一吉拼死阻击,锅岛直茂也领队来援,但被吴惟忠所阻。

    战场尸横遍地,麻贵大呼进军,但李德馨此时动了一点别样心思:他知道李如梅是高务实的妹夫,便希望能创造条件让李如梅立下大功——只要做了,以高阁老之英明不可能看不出来。

    于是,眼看第三道栅栏即将被陈寅攻破,李德馨发现李如梅还远在后队,便不想让陈寅夺占首功,便以将士疲惫为由鸣金收兵。

    麻贵听闻鸣金,大感莫名其妙,亲自跑去质问何以鸣金,李德馨解释说胜字号火炮老旧,再炮击下去恐怕炸膛,而没了火炮掩护,恐怕“天兵折损过多,联军士气大泄”。

    麻贵本来想说就算没了朝鲜军的火炮,明军的三号炮也足以完成掩护,但考虑到李德馨目前是朝鲜朝廷中支持己方的得力大员,因此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此后明军又连攻数日,但由于日军再不肯轻易浪战,只是一味坚守,因此均未能攻下岛山倭城。朝鲜后续部队陆续赶至,日军仍闭城不出,坚守待援。

    仗打到这一步,明军才发现倭城这构造当真难打,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山城地形的利用。仰攻山城的前提之下,倭城总能让进攻一方难以展开兵力,一线进攻兵力往往不超过两三百人,而同时还限制了火炮的发挥,不仅摆不下几门炮,还没法调整出一个适合炮击的角度。

    时间一天天过去,朝鲜南部的短秋很快过去,这鬼天气忽然就进入严冬,又赶上雨雪交加,寒风裂人肌肤,大雨连绵不断。

    蔚山地区以及至汉阳,整个朝鲜南部路面泥泞湿滑,明军火药弹丸及粮草都难以及时运至前线,不得已被迫转为海运。

    但是这样一来,封锁釜山的力量就被摊薄了不少,陈璘、邓子龙都表示如此恐怕会导致封锁线被突破。然而,极端天气非人力可控,眼下只能期待日本方面也被这鬼天气弄得不敢轻易尝试偷运了。

    另外,雨雪时节明军火力也大打折扣,目前看来能压制住岛山日军不敢下山就以不易,进攻肯定一时没得指望。而岛山地势陡峭,城高墙厚,城内补给看来也还充足,明、朝联军久攻不下,斗志日渐下降,攻城已远不如首日那般奋力。

    日军方面依托城中建筑设施遮蔽雨雪,时刻注重保持火药干燥,日夜以火炮及火绳枪还击,并用毒药浸透弹丸,击中者即便不死也得费更大的精力医治。

    多日下来伤亡较大,明军解生部更伤亡惨重,被迫撤退回金海修整。联军将领特为此集合商议,提督麻贵眉头深锁,道:“蔚山开战以来,联军将士们皆浴血奋战,但倭城坚固险峻,我军火器难以展开,再加上现在雨雪不断,火器本就难以使用,因而威势不再,将士疲乏,士气衰退。

    而倭军背靠大海,虽然并无明证,但恐怕已有倭国水军偷送补给,接济恐无大碍。经诸将合议,不如围点打援。

    一则围城期间可防备倭寇援兵来袭;二则也可轮番休整联军,整备军械粮草,待度过寒冬之后再夺岛山不迟。但不知……若如此上报阁部,阁部是否能够答应?”

    李德馨面色为难,道:“以往高阁老亲自督战之下,天兵历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提督如此上报,只怕……有些不妥。”

    麻贵皱眉道:“阁部历来法眼如炬,此战我军将士日夜奋战,轮队歇息,但战场形势恶劣,我军已失去攻城先机,正是为免战事突变而防备不及,我与诸将才有此提议。”

    李德馨叹道:“麻提督,你是上国名将,久经沙场,学生本不敢在军务上与提督相持异议,但如今倭贼仅据岛山顽抗死守,而我军苦战无功……

    不从,如今天时地利皆不在我,物资短缺,将士疲惫,这都是实情。但提督当知,这对倭贼而言同样苦不堪言,因此正是这严冬酷寒之时,才是我军攻占岛山之机。

    若按诸位将军所言,我军确实可得到充分休整,但严冬过后,敌寇援军是否也会源源不断,攻克岛山遥遥无期?倘若这小小的岛山倭城居然久攻不下,对阁老的威望是何等打击?以学生之见,必须不惜代价尽快攻占岛山倭城!”

    朝鲜领议政李山海也赞同李德馨之见:“在下也认为现在虽然持续攻城对我们多有不利,但我们如想尽快攻下岛山,就必须得赶在倭寇增援之前。如今倭寇恐怕已经寻得补给之法,由于距离远近有别,他们在补给方面已经完胜于我们,因此拖延越久则岛山越难攻克。

    我朝鲜军虽然不如天兵善战,但此番也必能奋战到底……我等感念天兵为助朝鲜复国而竭尽全力,朝鲜焉能不拼死效力耶!提督但有军令,我李山海也必将遵从。”

    李山海这番话一说,连麻贵也不好再坚持了,毕竟弱鸡一般的朝鲜人都表示还能打,他堂堂天朝提督怎好说打不得?于是,明、朝联军不再讨论拖过冬季再恢复攻势,而是顶着严寒再次全力向岛山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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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手滑了一下,上一章发的时候漏了开头几个自然段,有650多字,现在已经修改加了进去,昨天看得有点不对劲的朋友可以倒回去再看一下(修改加字不会额外收费的),非常抱歉。

第281章 朝归倭附(十九)意外失利

    明军是顶着一堆不利因素再次发动强攻,而事实上岛山日军同样艰苦无比。

    日军因失去蔚山阵地而损失大批物资,岛山城中坚持一段日子下来,剩余物资也已经及及可危。

    明军方面对日军能获得海上补给的判断可以说对了,但又没完全对——日军的确拿到过从海上偷偷运输来的补给,但由于明军平倭舰队只是因为恶劣天气才导致封锁出现漏洞,其整体实力依然稳压日本水军一头,所以这些补给就表现出时断时续、时多时少的问题,非常不稳定。

    明军再次发动强攻之前,浅野长政与加藤清正相商,他一脸忧虑地道:“我已再次发出求援消息,现在已渐入严寒,明国水军很难彻底封锁整个沿海,我水军将士虽然艰苦却仍有机会找到漏洞潜入,预计援军应该再有几天就能抵达。

    不过战况危急,几天时间说起来短,身在其中熬起来却长。现在伤亡日渐增多,所有人都很疲惫,军粮短缺,饮水断绝,若非还能化雪而饮,麻烦就真大了……当务之急是必须设法撑过这几日才行。”

    加藤清正又问锅岛直茂,锅岛直茂直言虽然全军饥饿难耐,却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无论付出多大伤亡,情愿战死阵中,但说来说去锅岛直茂也不知如何设法克服。

    浅野长政说道:“笼城战法本就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才能进行,以足备军械军粮,鼓舞士气为第一要务,辅以奇谋方能大胜。加藤勇武可以一敌百,一旦援军救至,战局便能扭转……我看,可再派信使出海向釜山催促。”

    加藤清正默默不语,走向马匹呆滞良久,忽拔刀而战马砍翻在地,加藤清正下令全军宰杀战马,按量配给马肉充饥,马血也不要浪费,既可以解渴,还能充饥。

    浅野惊异马血如何能饮,甚至还能充饥?谁知他一言说罢,加藤清正却顺手取过一瓢,亲饮大口马血,瞧他那模样简直酣畅淋漓,尤其是牙口鲜红,令人生畏。

    锅岛直茂先是震惊了一下,随即也饮下一口,继而大呼过瘾,日军受其感召,一时精神百倍,杀声震天。

    浅野长政感叹道:“加藤真鬼神也,太阁殿下有此勐将,即便神佛也将被撼动。”

    因为加藤清正的个人感召力,日军虽然将每日口粮减至寻常半数,但居然仍守得颇有章法,并没有让顶着大堆不利因素的明军占到什么便宜。

    明军战至第十三天,日军援军终于由开云浦登陆,而且这一次来的居然不完全是釜山日军,而是日本本土援军加上釜山日军联合组成。

    这支援军由小早川秀秋为援军总大将,与毛利秀元、长宗我部元亲先领兵一万六千来援,后有岛津义弘之侄岛津丰久及吉川广家等领兵一万有余也正在赶来救援。

    依照日军计议,援军密布旗帜,船队遍扎草人、身着军衣作疑兵之计,同时还不时鸣炮示警,以便明军探查。

    小早川秀秋在登陆之时高喊:“万世之功便在岛山,击溃明军,扬我军威!传我将令:朝鲜兵首级赏钱五十文,明国杂兵首级二百文,敌将首级五十贯,讨取敌军总大将麻贵首级者赏钱五千贯!”

    此令一出,日军士气大振,迅速向岛山挺进。

    此时明军尚未攻下岛山城,麻贵这些天压力巨大,四处督战并研究如何将火炮优势在攻击岛山倭城发挥出来,不意某日偶感风寒。

    似他这般体魄的武将本来很少患病,但越是如此,一旦患病就不轻松,这区区风寒竟然弄得麻贵虚弱难支,只能先行回营歇息,顺便也趁机再仔细想想如何破敌。

    李山海来朝南本是希望混点战功好在朝廷中立威,谁料一来两三个月,只有一开始获得了些胜利,然后就被堵在岛山不得寸进,心中难免对麻贵有些不满。

    此刻他见麻贵似有借口患病而暂停攻势之意,立刻对麻贵说道:“麻提督,现在正是比拼气力的时候,可万万不能松懈。倭寇虽然负隅顽抗,但军粮及用水都已所剩无几。

    尤其是这两日天公作美,连雪也停了,他们接下来就算想融雪为水也快要做不到了,我联军只要继续进攻,定能获得全胜。”

    麻贵此刻其实已经发烧,头疼欲裂十分疲惫,强打精神道:“倭寇已是瓮中之鳖,而此番恢复攻势以来,我们已经连续攻打十三天了。我与诸将日夜督战,将士们伤亡与日俱增,也都疲惫不堪。

    再加上天晴雪化之时最是寒冷,连我都能冻病,前线将士的情况可见一斑。我看应休整几日,然后再战为好。”

    李德馨从旁提醒道:“如不能加紧攻下倭城,一旦敌援军到来,只怕攻城会更加艰难。”

    麻贵见他二人自来自己军中就一直不停地催促战事,终于不耐烦起来,语气转冷道:“那又当如何?倭寇援军若来,倒也正合我意,可将倭寇聚歼在这岛山城下,这正是围点打援的精髓!”

    人有时候一倒霉,还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麻贵此言刚出,忽传急报说日军来援已在开云浦登陆,兵力一时难以计数,粗略判断可能在五万以上。

    围点打援本是麻贵早有预计的,但这一来就是五万却严重超出预计,纵使麻贵也闻言大惊,心里则盘算日军从哪弄来这么多援军,难道釜山城不打算要了?

    此刻的麻贵显然显然没料到这支援军中虽然有不少早已在釜山的日军将领领兵,但所率兵力大多是从日本国内新派而来,乃是丰臣秀吉疯狂之下最后的一搏。

    而李山海及李德馨的反应却和麻贵大相径庭,二人急请立刻发起总攻,认为只有攻下岛山才能抵御住倭寇援军。

    麻贵对此议极力反对:“绝不可如此,即便我们发起总攻,由于适合的炮位极少,我军攻城攻势无法发挥,岛山绝非立时可下,而如若我们未能在敌援军到来之前攻下岛山,那便会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这般鲁莽行事只会前功尽弃!

    如今倭寇已受到前所未有之重创,只不过此番援军数目之大的确超乎预计,为避免被敌夹击,还是要待重整旗鼓之后再攻岛山,而且也要小心一些观察倭寇援军此数是否真的属实。

    我看就算放这支倭寇援军与岛山倭军会合也不足为虑。一则岛山不大,六七万倭军龟缩城中焉能长久?待他们军粮耗尽,则我取岛山轻而易举。

    若倭寇援军数目有虚,并无五万之数,则我军稍退之后又可紧逼,围点打援虽未能实现,但战况最坏也没坏到开战之前,至少蔚山还在我手中。

    如此,我军对岛山依旧构成重大威胁,倭军数万人被牵制在此,也能减少梁山方面的压力,阁部一定能体谅我军处境。立刻传令全军,要各部做好准备,一旦探明敌军情形就向蔚山撤退!”

    李山海与李德馨再三请求继续攻击,麻贵坚持不许,严令立即撤军。二人虽然一个是朝鲜领议政,一个是兵曹判书(相当于兵部尚书),但毕竟大不过上国提督,只能无奈遵令。

    加藤清正及浅野长政得知援军赶至,不由大为振奋,日军士气高涨,火力还击相较往日更为勐烈。

    麻贵这时已经抱病回到前线督战,此时也察觉到日军异常,知道日军方面已知援军将至,所以才有这般表现。

    他脑子昏沉,思维远不及寻常敏锐,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忽见明军后队十分慌乱,纷纷北撤,不由眉头大皱。

    此时解生来报:“传报倭寇大军来援,朝鲜领议政及兵曹判书已严令所部撤军,我军见朝鲜军抢先撤走,士气大跌,乱不可制。”

    此时茅国器也匆匆来了,二话不说径直请令道:“大军已乱,提督又在病中,不宜久战,还请速撤,我等自当殿后。”

    麻贵闻言大怒:“撤退之命是我所下,可如今尚未探明敌军虚实,岂能仓促就撤?李山海与李德馨二人平日里一副深明军务之像,怎的连大军该如何撤退都不晓得?眼下军械辎重尚在前线,你等传我将令,要求各部整肃军纪、有序撤离,我自断后拖延!”

    众所周知,大军进攻远比撤退容易。古今中外无数战史表明,一旦撤退布置得不好,演变成溃败的几率非常大。

    麻贵的命令本是“各部准备撤退”,这里除了他交代的探明倭寇援军虚实之外,还有个隐含意思,就是各部该打点行装的打点行装,该安排殿后的安排殿后,最后才是有序撤退。

    谁知李山海和李德馨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故意为之,居然二话不说带着朝鲜军就先撤了。这一来再加上倭寇大股援军来袭的消息,自然把明军也带崩,各部谁也不想被倭寇一支新来的生力军逮着打,于是纷纷都想先走一步。

    李山海、李德馨二人或许不懂,麻贵打了半辈子仗却焉能不知其中危险?于是便有了上述怒斥。

    吴惟忠劝道:“现在说这些恐怕已经晚了,朝鲜军已先撤离,所空缺的阵地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兵力堵上,提督身为主帅不可立于危军之中,倘若万一有失,只怕军心难复,各部必将慌不择路、溃不成军,惨遭倭寇屠戮。

    末将以为提督当立刻整军撤离,末将与茅参戎所部以步军为主,可以率部断后,抵挡倭寇侵攻,只要大军安然撤走,我二人便随后赶来会合。”

    麻贵此时急出一身汗来,居然连脑子都清醒多了,知道按他这建议做虽然看似有畏战之嫌,但却是当前最正确的选择,因此放下面子问题,连连叮嘱二人务必保全性命,千万不要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死战到底,做那毫无意义的牺牲之举。

    二将见麻提督虽然抱病,但思维仍然清晰,立刻抱拳领命,于是麻贵便令吴惟忠及茅国器领兵五千殿后阻击,自己亲自督军撤离,同时护送辎重。

    小早川秀秋大军很快赶至战场,随即便向明军阵地杀来,加藤清正在城中见得分明,也毫不犹豫领军出击,吴惟忠及茅国器幸好都是戚家军出身的名将,所部历来善攻又善守,因此苦战之后仍能有序后退,但也好不容易才得以杀出重围。

    然而此战毕竟事发仓促,明军各部难免有争相夺路之举,通往蔚山之路虽然不远,但损失仍然超过预计。

    最终此战日军战死、负伤、饥渴而死者共计近万;朝鲜战死千余,负伤三千;明军亡三千有余,伤者也是三千左右。

    但最让麻贵怒火中烧的则是,明军在先期强攻阶段的阵亡也不过千,之所以最后阵亡超过三千,其中两千都是撤退导致。这样重大的伤亡,归根结底都是朝鲜军胡乱撤退引发,气得麻贵立刻写了亲笔信向高务实告状。

    李山海与李德馨也有话说,同样写信给高务实告状,大意就是说如果麻贵早先打得更坚决一些,拼着一些伤亡将岛山强攻而下,后来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至于有人说他们朝鲜军先撤,那主要是双方在语言理解上出了偏差,因为朝鲜这边如果军议说撤退,那就是立刻便撤,断无麻贵所言那些各种各样的准备和安排。

    不过说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在这次作战中,撤退期间唯一全身而退的既不是麻贵主力,也不是朝鲜军,当然更不可能是吴惟忠和茅国器所部,而是李如梅。

    李如梅所部因为以骑兵为主,攻城战没有太多的发挥余地,一直连驻军都相对靠外,平日里甚至有些无所事事。

    结果当日他听到日军援军来袭之时,本以为麻贵会立刻派人来传令让他出动——无论是出战日军,还是查探日军,按理说都有可能,主要看麻贵打算如何决定全军行动。

    然而意外的是,他得到的消息居然是李山海与李德馨派人送来,说麻提督下令立刻撤退。

    李如梅直觉这道命令不太正常,原本还打算派人核实一番,不料朝鲜军已经撤了下来,而李如梅端起望远镜一看,果然明军也在“撤退”。

    这下子他也误会了,还以为麻贵真是下了撤退的命令。李如梅知道麻贵在高务实麾下的地位,再加上人家是资深名将,既然说要撤,那想必是有自己不清楚的意外情况发生,于是也就遵命撤了。

    谁知道事后一问,人家麻贵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而李山海和李德馨之所以“假传军令”,偏偏又是向他李总戎示好。

    这就搞得李如梅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该承情好,想来想去只好也给高务实写了封信,先认了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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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和麻贵一样抱恙,上半夜睡过去了,所以发迟了点。周六白天有些事要出去办,但应该……或者说希望不会影响更新吧。

第281章 朝归倭附(二十)甲斐姬至

    高务实收到岛山失利消息时,刚好甲斐姬终于从日本抵达朝南,直接登陆了金海。

    甲斐姬这次前来朝南说起来还有点惊险,因为舰队先是遭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台风,根据后来舰队方面的表述来看,大抵是擦到了台风的边缘。

    这次意外导致船只略微受损,但整体上倒还只能说有惊无险,不过在再航行了一天之后,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危险——舰队一头撞上了日本水军和其搭载的来朝援军。

    这场意外最严峻的问题在于双方力量悬殊:甲斐姬的舰队本身只是一支小编对,总共只有五艘船。

    这支舰队原本计划中的任务是将在日本赚取的白银送回大明,作为明联储发行小额纸币的本金存放在联储银库,而搭载甲斐姬来朝鲜反而是因为高务实地命令而加塞的一项额外任务。

    原本按照计划,这支舰队无需靠近朝鲜海岸。它应该是从三崎城出发,沿着南日本海岸线到达岛津家划给海贸同盟的清水城,在清水城加装海贸同盟在九州岛利润,然后再次起航,从济州岛南、西方向进入黄海,最后直入天津港完成交卸。

    但由于多了将甲斐姬送达朝南这个新任务,其在清水城加装了九州岛收益之后便一路向北,准备从对马岛以西海域直抵玉浦(此地在金海以南,玉浦海战就爆发在其海域)……结果就出了上述两场意外。

    台风那档子事没什么好说,而且若按后世标准来看,或许还称不上台风,搞不好只是热带风暴之类刮到黄海、鲸海(日本海)边缘剩下的余势。

    但碰上日本水军这件事就很诡异,因为这支日本水军不仅是数量庞大,而且光是大船就有拥有超过四十多艘大安宅船和京华武装运输舰的日本自改型。

    日本购自京华的武装运输舰数量有限,一共也就三十多艘,而此前又已经派来釜山一部分,其本土所余最多不过二十艘。这次碰上甲斐姬舰队时却发现其中有武装运输舰至少十四艘,这说明丰臣秀吉现在连大坂湾都顾不上了,强行要争侵朝这口气。

    至于大安宅船,这是日本发现其海上实力不足恃之后在国内加班加点新建的,釜山港中本来就有不少,这次又来了二十几艘。按照日本的生产实力来说,这规模恐怕也差不多是倾巢而出了吧。

    这场危机之所以最后能够化解,乍一看还是托了日本水军喜欢“铁甲化”的福。无论大安宅还是武装运输舰,在加装了铁甲(蒙一层薄铁皮)之后都出现航速下降的问题,让运银舰队有机会撤离。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其实不是,铁甲化带来的航速下降的确有明显体现,但主要问题在于它们面对的是海贸同盟的运银编队。

    既然是运银子的,显然载重非常多,这一船船全是银子能轻吗?真要说起航速来,与当时日本水军中的主要战力大安宅和铁甲化武装运输舰相比也就半斤八两,并没有真正形成什么优势。

    所以到最后还是运银编队的指挥、编队旗舰“轩辕关”号(此地位于河南登封县西北)舰长高辉昶想出了主意,让编队表现得疑似一支诱饵编队。

    具体来说,就是主动上前靠着火炮射程优势挑衅日本水军,而一旦日本水军一旦开始向其展开作战准备,他就带着其余四艘船转身开熘。日军追击中火力射程够不着他,他却一边开熘一边靠着舰尾炮继续保持挑衅。

    后来日军开始发现不对劲,主要是本方编队逐渐失去作战阵型,因此降速重组编队。本来这看起来是个开熘的好机会,但高辉昶却不跑,反而又回头再放几炮,于是日军再追——循环起来了。

    就这样循环了三次,日本水军断定高辉昶这支小舰队肯定是诱饵编队,原因很明显,主要有两点:其一,他们既然是没有经过铁甲化改装的武装运输舰,那么航速应该比己方要快,可是敌军编队却始终“没有加速”,可见其中有鬼。

    其二,只要本方降速重新编组,敌军舰队立刻转向以侧舷炮攻击骚扰,阻挠己方完成编组,但同时却坚决不肯靠近己方——换句话说,敌舰队根本不在意炮击的精度,他们只要保持向日本水军开炮就认为够了。

    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因为敌舰队任务不在于击沉击伤我水军,而是想要持续激怒我水军,使我水军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追击,最后以混乱的阵型冲进敌军主力的包围圈啊!

    不得不说,日本水军这几年朝战之中在海战方面好多次吃了被诱骗至包围圈围殴的苦头,现在终于是学乖了。

    于是这一次,他们决定:坚决不追了,我们要先完成我们的主要任务——将小早川秀秋率领的援军先送去蔚山前线!

    就这样,日本水军这支援军船队不再搭理看似嚣张、其实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损伤的高辉昶,调转航向直奔釜山(还是先要去釜山),而高辉昶则是再继续骚扰了一番之后,才装作引诱任务失败的模样“悻悻离去”。

    高辉昶在将甲斐姬一行送到玉浦之后并未停留,只是简单补给了一番澹水等物资后便启程去天津港交银子,但甲斐姬对此战印象很深刻,一见到高务实就向他详细汇报了这些情况。

    虽然高务实本质上并不是很懂海战的具体战术,但高辉昶在这场危机中的表现的确让他眼前一亮。高务实自己就是最善于“料人如神”的,而高辉昶这次的做法也正是“料人如神”的体现,这显然让高务实很是高看了一眼。

    想了想之后,高务实想起今年本就计划要给关东舰队扩编十几艘船的事,因此干脆下令嘉奖,同时任命高辉昶为关东舰队副司令,在完成运银任务后前往来州接收新船,再率领新船编队赶赴三崎城上任。

    此事一过,正好蔚山前线的战报送来,高务实才知道岛山那边吃了点亏,而且明、朝联军内部还起了龃龉,双方各执一词,互不满意。

    高务实还在思索其中的人事问题,甲斐姬却走到高杞提供的蔚山-岛山倭城构造图边上看了起来。

    与高务实仔细分辨双方说法谁更接近真相不同,甲斐姬思考的是纯军事问题,说直白一点就是如何攻克岛山倭城。

    要说倭城的攻防问题,甲斐姬恐怕比整个明军上下各级将领都要专业,因为她自己就是日式城防体系方面的专家,其成名战忍城之战就是以极劣势兵力守住城池——虽然最后因为政治变化而不得不开城移交,但那已经不是军事问题了。

    高务实迟迟不语,甲斐姬忍不住道:“老爷,蔚山、岛山双城这形势很明朗呀,妾身以为除非有不得已的时间限制,否则只要长期围困就好,为何一定要强攻?”

    高务实反问道:“若要围困,你认为要多久可以迫使城中日军投降,或者使其丧失战斗力?”

    甲斐姬说道:“这取决于多种因素,例如要看城中物资准备是否充足,围困是否能确保其无法得到外援,以及城中士气是否会因为一些事情而发生意外崩溃等等。”

    高务实心中一动,道:“若是丰臣秀吉死了,这消息能让城中日军崩溃吗?”

    “很有可能。”甲斐姬对丰臣秀吉的观感并不好,尤其是近年来日本国内对于丰臣秀吉的流言很多,大抵都是说太阁如今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之类,让甲斐姬早年对这位天下人的一点尊重也逐渐消失殆尽。

    再加上丰臣秀吉一直逼迫德川家康对付三崎城和玉绳城,虽然德川家康通过各种手段硬是拖延了下来,只是稍稍演了些戏,但无论如何也加深了甲斐姬对丰臣秀吉的恶感,因此她对丰臣秀吉可能已经病重的消息非常无感,甚至还很期盼。

    高务实见状便道:“话虽如此,但蔚山之战最好还是以战场取胜为佳,这将有助于我们今后对日本的威慑更加具象化。”

    甲斐姬微微蹙眉,问道:“就是说,老爷还是更希望能以军事手段拿下蔚山、岛山双子城吗?”

    “是的,你有什么办法或者建议么?”高务实并不掩饰,直接问道。

    甲斐姬把目光投向构造图,思索着道:“那就必须水陆夹击了,而且老爷恐怕要做好一些……受到相对较大损失的准备。”

    “说说看。”

    “是,老爷。”甲斐姬道:“老爷看这岛山倭城,且不论它与蔚山倭城此前互为犄角的联系,单看它本身的构造就会发现两个特点,总的来说就是它依山靠海。

    依山,使得它可以建成这种如梯田式的回形防线,让我军不仅每一步都需要仰攻,而且这回形的圈与圈之间颇为狭小,容纳不了太多士兵,大军优势无法体现。

    而这回形的‘梯田’之间高度相差颇大,这一点即便在日本也不多见,妾身以为这应该是加藤清正针对我军的特点故意为之……”

    高务实插话问道:“此言怎讲?”

    “啊,这是因为在日本国内,各家势力最多也只有一些火枪,并无太多实用的火炮,因此回形防线之间的高度差并不需要特别大,甚至还特意要保持在防守方的火枪射程能完美覆盖下一层‘梯田’的程度。

    但是我军不同,我军拥有众多威力强大的火炮,这就让加藤清正不得不用提高‘梯田’高度的方式来使我军火炮无法有效对上层防守方造成威胁,毕竟火炮的仰角是有限的,也不能随意提高仰角‘对天开炮’,于是便可以最大程度的削弱我军火炮优势。

    虽然这样做可能导致日本守军的火枪不足以覆盖下层‘梯田’全部范围,但考虑到我军火炮对其威胁太大,这样的妥协在加藤清正看来应该是可以接受的事。”

    高务实明白过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麻贵他们在战报中都提到倭城的构造让火炮几乎全然失效的情况……你继续说。”

    “再就是靠海。”甲斐姬道:“靠海意味着可以从海上获得补给,虽说这是趁着当前特殊天气的特点才能实现的,但只要他们能实现,就意味着成为了我军的软肋,必须想办法克服。”

    高务实问道:“如何克服?”

    甲斐姬迟疑了一下,问道:“据妾身所知,目前对釜山执行封锁任务的依旧是平倭舰队,而海贸同盟的舰队始终不曾执行这一任务……老爷,这是为什么?”

    “因为性质不同。”高务实叹了口气,道:“海贸同盟的舰队固然强大,但运行和维护这支舰队并不是花的朝廷的银子,而是海贸同盟自行负担。

    如果说我不在意多花点银子,那或许也还说得过去,但同盟舰队中有不少都是各家勋贵的船,如果我让他们执行的任务风险太大、难度太高、损害还比较严重,那对我而言也是有些麻烦的。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在于这些付出是否能得到收益——你要知道,海贸同盟虽然有很强的军事实力,但这个组织归根结底是一个商业性质的组织,利益才是最核心的纽带。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给他们的任务太多、责任太重,那就意味着战后也必须给与他们足够的利益,以此作为我们内部之间默契的交易达成。”

    甲斐姬奇道:“缴获的日军战舰也值不少钱,冲抵给他们应该也够了吧?”

    高务实苦笑道:“这件事其中有些麻烦,目前我还在想办法解决。”他不好直言皇帝在打那些缴获战舰的主意,只好先搪塞一下。

    甲斐姬在这方面特别乖巧,最懂得不该问的坚决不问,只是这样一来她要想办法军事拿下岛山倭城就有些受限,不免皱眉,沉吟道:“如要拿下岛山,海上不能不作为,妾身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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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出去办的事挺不顺利,甚至晚上都没来得及赶回家里,所以昨天这章延误到了今天,非常抱歉。不过延误归延误,不代表请假或者旷工,这章还是补昨天的,今天该更新的仍然不变。

第281章 朝归倭附(廿一)为子谋远

    “计将安出?”高务实问道。

    “撤掉釜山封锁线。”甲斐姬答道。

    高务实微微沉默,顿了一顿,问道:“然后呢?”

    “老爷英明。”甲斐姬露出粲然的笑容:“既然撤掉釜山封锁线,自然要把他们调往岛山。”

    “若只是如此,我料你不会开口献计。”高务实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摆手道:“把话说完。”

    “老爷总是这样明睿,让人想表现一下都不可得。”甲斐姬撅了噘嘴,但还是顺从地道:“妾身是想,让平倭舰队做出往东北驶离釜山前往岛山之势,同时派人密切监视釜山港内,若发现釜山港日本水军出港,则派出海贸同盟舰队前往迎敌。

    老爷,海贸同盟舰队不好拿来做长期封锁的活,但打海上决战总是可以的吧?这也是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否则这么大一股力量始终被钉死在朝南,那不也是巨大的损失吗?”

    高务实颔首道:“此策甚妙,就这样办吧。”

    甲斐姬见高务实回答得完全不假思索,反而有些怀疑起来,迟疑道:“老爷不打算仔细推敲一番?”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仔细推敲?”高务实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我说英雄所见略同……”

    “可不敢当老爷这样说。”甲斐姬噗嗤一笑,道:“亏得妾身不是刘备,要不然这会儿该吓掉快子了。”

    高务实笑道:“刘备是刘备……不过你这样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你那位刘姐姐,我若这般与她说,她想必是不会自谦的。”

    甲斐姬眨了眨眼,道:“刘姐姐原是巾帼英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然与妾身不同的。”

    高务实笑了一笑,没答话,反而把话题转回了战事,道:“你这引蛇出洞之策有两点碍难,你可有准备?”

    甲斐姬立刻正色起来,道:“老爷说的两点碍难,且让妾身先猜一猜:第一点是在釜山封锁线撤离之后,我军该如何有效监控釜山情形,并且还要确保消息能够迅速传到金海行辕;第二点是联盟舰队如何确保能追上或者堵截从釜山港出海的日本水军。”

    高务实微微一笑:“不错。你既然能说出这两点,想必对此也是有所考量的,那就说来听听吧。”

    “第一点好办,妾身的随从之中颇有几位合适人选,可以让他们假扮日军兵卒混入釜山,同时也携带信鸽等物,方便与金海行辕联络。”

    高务实略微诧异:“你带了信鸽过来?飞鸽传书现在能从日本飞到朝鲜或者大明了?”

    “是的,老爷,这项测试早几年就在进行,但是内务部当时也没有经验,不过后来因为一位福建渔民出身的卖身家丁被选拔进内务部,这项试验很快获得了进展。

    如今信鸽往返日本与大明已经不成问题,在朝鲜虽然还没有进行测试,但这次正好就是打算做一做的,所以妾身这次来也带来了四十多只精挑细选的信鸽,临时抽出来传信釜山与金海这点距离根本不会有问题。”

    高务实有些意外地道:“我倒不知道信鸽还能跨海,你说的内务部渔民之事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对信鸽的试验有这么大的帮助?”

    甲斐姬道:“说他是福建渔民,其实只是对外宣称,这人本是一位福建海商家中的家丁,世代为那位海商家在船上负责信鸽传讯。

    不过其父烂赌,欠了人家一大笔赌资,走投无路之下偷了主人家的几件宝物去变卖,终于惹出大祸,主人家放话要将其碎尸万段,连带着他这做儿子的也只好畏罪潜逃……”

    话说到这里,高务实基本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甲斐姬说的这位福建海商,说穿了就是世代海盗,不过肯定有正式身份,并且至少是当地豪强,这家丁的父亲偷了海盗头子的家传宝物变卖,那还能有好果子吃?所谓“碎尸万段”恐怕不仅仅是一句气话。

    至于这人最后怎么“跳槽”到了高家,这种细枝末节高务实并没有兴趣知晓,因为内务部的审核极其严格,负责人也并不是只有高陌,而是先经过不同负责人主持的一轮轮筛选,最后再由包括高陌在内的“三堂会审”,才能加入内务部,所以他既然能加入内务部,其身份与过往肯定完成了切割。

    至于海盗头子为什么要在船上养信鸽,高务实随后也问清楚了。其实说穿了很简单:海上行船跑得远的船主养鸽子其实是早有传统的。

    这些鸽子最开始的任务其实并不“传信”,而在某种程度上是“报丧”——在海上遇到意外导致船要沉了,船家就会放飞这些鸽子,鸽子一旦飞回家中,意味着船上的人回不来了。

    至于信鸽能不能在大明和日本之间来回往返,其实根本没有问题,举个例子:2013年6月28日工人日报报道过,说当年5月有一只日本赛鸽参加比赛,因迷途而飞越了7000公里,居然到达了加拿大的温哥华。

    日本到温哥华可比到大明远多了,比如说从三崎城到大明京师,直线距离大概是2100公里,远远小于飞去温哥华。而如果是从三崎城飞到如今高务实经略行辕所在的朝南金海、釜山附近,甚至就只有1000公里了。

    按照信鸽的飞行速度来说,其一小时能飞约100公里,这点距离半天就够。当然,鸽子的速度快慢除了拍翅膀的频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盘旋判断的时间,还有归返的路线。

    鸽子在起飞后盘旋而上寻找归返的方向,看过电视转播放鸽情形就知道,比如在船上放飞信鸽,有些鸽子盘旋而上后就马上往外冲出去(或许冲错方向也说不定),而有些鸽子在船附近上空盘旋半个小时还不能决定方向,这在起跑点就落后半个小时。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就是一条直线,后世国外的报告中说鸽子往往不是飞直线归返,是有弧度的路线,只有极少数才飞两点之间的直线。

    这也就意味着方向判断好的鸽子不只是能找到归返的方向,更能在与鸽舍之间抓出最“直线”的路线,在归返的线路上,就算有逆风或是侧风来干扰,它们还是能以最短的路线来飞。

    高务实估摸着这应该是磁力线的引导,也就是说,或许每只鸽子都能靠太阳倾斜角度、环境特征记忆、气味来判断方向,但是靠磁力线来判断则并不是每只鸽子都有的强项。

    有的鸽子感应强,有的鸽子感应弱,有人说好鸽子不分季节跟地型气候,也许就磁力线说才能明白地解释这个现象。之所以京华的信鸽总要准备很多,就是因为在选鸽这个环节会淘汰掉不少——当然,这个淘汰是按照它们要飞的距离来划分等级的,比如有些鸽子飞长途不太行,会浪费不少时间找路,但飞短途或者一些时效性没有那么强的路线就还凑合能用,不至于淘汰掉就毫无作用。

    总而言之,现在有了甲斐姬提供的人手,就可以往釜山日军之中派出携带信鸽的联络员了,而甲斐姬既然说这些人适合潜入釜山,自然意味着他们是日本人,不容易露馅。

    不过这里还有个问题,高务实道:“光是潜入釜山或许不难,但他们既然携带信鸽,若是地位太低可不行,否则如何隐藏?”

    “岛津家的人这不是还在釜山么?”甲斐姬笑道:“妾身手下这几位武士和忍者一旦去了釜山,自然要挂靠在岛津义弘的第五军团之下,想必以岛津家的立场而言,安排几个中下级军官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高务实很是欣慰,点头道:“既然你考虑的如此周详,那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了。”

    “是,老爷,妾身一定尽心尽力。”

    “那么第二点碍难呢?”高务实又问道。

    “第二点其实更好办。”甲斐姬笑道:“日本水军从釜山出海能去哪里?妾身以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支援岛山,要么逃回日本。

    支援岛山不足为虑,只要交代平倭舰队注意可能有日本水军尾随偷袭就够了。至于逃回日本,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要联盟舰队得知消息足够及时,追上他们并不是难事——毕竟日本水军主力加装铁甲之后实在算不得什么兵贵神速。”

    高务实想了想,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问题,于是当即拍板决定了下来,并安排人去将自己的军令下达给各方。

    说完了这些公务方面的事,高务实便有些欲言又止,甲斐姬一看就知道老爷要说什么了,主动开口道:“老爷是想说演儿的事吗?”

    “嗯,这件事……”高务实看来颇有些有些难以启齿。

    谁知甲斐姬却道:“其实妾身并不反对此事。”

    “啊,是么?”高务实显然大出意外,仔细打量了甲斐姬一番才继续问道:“这是为何?”

    “这样的事在日本可太常见了,只要德川家真的将演儿立为家督,在妾身看来,对演儿并非坏事。”甲斐姬的回答异常平静,或者说冷静。

    此时此刻,高务实才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甲斐姬的意思。

    高演并非嫡子,甚至也非长子。高家六房是有嫡长子在的,所以按照大明的规矩和传统来看,他高务实将来的一切“遗产”都归属于高渊一人,根本没有高演的份。

    这也就意味着,高渊将来如果对这个庶弟还不错,或许能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差事,但最多也就如此罢了,基本上不太可能分给他一份基业。

    然而如果高演去做德川家康的养子并被立为家督呢?那就要按照日本的传统来办了。换句话说,德川家的主要基业都会归属于高演。

    按照当前甲斐姬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自家老爷很有可能在丰臣秀吉死后征服日本,不过由于日本这个国家的特性,他大概率会扶植德川家康成为征夷大将军。也就是说,高演将来会成为日本的幕府将军。

    即便按照最坏的可能判断,高演的这个幕府将军本质上是高家的代言人,甚至干脆就是傀儡将军,但那又如何?至少他身上流的是高家的血,按照大明的传统来看,届时的日本至少也是个可以信赖的“宗室之地”,高演在高渊心中的地位怎么说也会比一个普通庶弟要强得多。

    这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日本最终会被高家直接统治,但因为高演的身份血统,高渊怎么说也得给他安排一个超过其他庶弟的前程吧?所以,甲斐姬认为高演去做德川家康的养子实际上是避免了很多嫡庶之间的麻烦,得到了以他的身份而言最大的好处。

    不过高务实想明白归想明白,但他却知道甲斐姬这个想法其实还是对自己不够了解——当然,在子女安排的问题上,高务实的心思其实谁都不知道,哪怕刘馨也不知道高务实是如何想的。

    高务实暗暗想道:既然甲斐姬误会了,那就误会着吧,也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高务实颔首道:“你很顾全大局,这很好,至于演儿……他的将来会有很好的安排,你不必担心。”

    “是,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妾身原本也不担心的。”

    嗯,这句话就很“大和抚子”了,不过高务实很满意,点头道:“我对德川家康提出的条件你也看过,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甲斐姬摇头说道,但说完之后稍稍犹豫,又到:“如果将来家康公成了将军,不知道妾身每年能见演儿几次?”

    “想见就见。”高务实微微眯起眼,道:“料来以德川家康之聪明,该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作梗的,他从来都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人。”

    甲斐姬彻底释然,跪地躬身道:“为了演儿的将来,现在少见他几面又算什么呢?老爷,演儿的事妾身就一切拜托了。”

    高务实哭笑不得,伸手托了她一下,道:“他也是我的儿子,你这拜托说得可是很不应该。”

    “是,是,妾身知错。”甲斐姬深吸一口,直起身子重新坐好。

    高务实正要说话,外间家丁禀告说李如梅送来私函,信使交代只能由阁部亲启。高务实只好暂停对话,吩咐道:“呈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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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总算今晚没出岔子,按时完成了更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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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