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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一)“挂白旗”

    大雾散去,海贸同盟舰队已经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齿鲨一般,将这支日本水军船队置于獠牙之下。

    其实如果单说战船数量,海贸同盟舰队比这支日本船队的规模还要小一些,但架不住它们之中没有小船。对于日本水军而言,武装运输舰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巨舰,他们的大安宅都没这大呢。

    然而武装运输舰在海贸同盟舰队里头则只是基本船型,随着京华两洋舰队服役的纯军舰逐渐增多,京华内部在衡量其往某一场海战中预计投入的力量时,往往主要考虑投入了多少纯军舰。

    此次海战,高务实投入了包括旗舰“东昌”号二级战列舰与两艘三级战列舰“长宁”号、“长定”号在内的一共十四艘纯军舰,可以说京华北洋舰队的七八成核心战斗力都已经出战了。

    此时日本水军早已慌乱不堪,四面包围的全是他们眼中的巨舰,而且数量也不比他们少多少。此情此景,比以往面对李舜臣时还要糟糕不知多少倍。

    藤堂高虎和胁坂安治都有些目瞪口呆,是拼死迎战还是全力突围,两个人一时都很难决断。

    藤堂高虎本想说此时唯有全力突围才有一线生机,但转念一想,自己在太阁麾下的名声本就不太好,如果此时主动表示应该突围,那将来可就更难生存了,因此他抢先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意……当面之敌有三艘无双巨舰,我军必须集中全力将其击溃,才能振奋军心、夺敌士气!”

    他在说这话之时,正巧“当面之敌”打头的那艘“无双巨舰”开始转向,露出了侧弦的三层甲板炮。仅一面侧弦之上便有京华一号炮四十多门,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似乎还都在微微转动,犹如饕餮巨兽吞食猎物前的磨牙。

    藤堂高虎看得心头一颤,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朝胁坂安治望去,生怕这位脑子一抽就表示同意自己刚才的话。

    胁坂安治却没有注意到藤堂高虎的紧张,因为他自己已经被这艘巨舰彻底惊呆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战船?这怕不是一座海上城池了吧?城墙上的火炮甚至都多到需要分三层楼来安放?我军战船能在它面前撑多久?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胁坂安治的脑海,不是他怯懦畏战,着实是“东昌”号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使他有一种人在神祇面前似的诚惶诚恐,根本生不出与之一战的勇气。

    真要说“东昌”号比武装运输舰大多少,其实单从数据而言也并不是那么夸张,武装运输舰为1600料,“东昌”号则是4000料,吨位差距是2.5倍。

    4000料大抵相当于后世的2000吨排水量,在高务实的印象中其实非常小。不过,木质军舰和铁质军舰在体积上完全没有可比性,“东昌”号的体型和后世2000吨排水量的各种护卫舰根本不可等量齐观,前者看起来那可巨大太多了。

    再加上它西式的多层甲板炮,四十多门炮口同时指向一个方向,对这个时代的海军将领而言当然会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

    胁坂安治虽然出身陆军,但迄今为止已经在日本水军干了好些年头,对于水战已经形成了朴素但正确的认识:船越大越强,炮越多越勐!

    简而言之,“东昌”号绝对不是他们日本水军能应对的,尤其是日本水军的火炮明显比对方的火炮小一圈,所以连“蚁多咬死象”恐怕都做不到——何况人家现在是象群。

    胁坂安治心里十分矛盾,他本人的确不畏死,也很想顺着藤堂高虎方才的话下令正面迎战,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根本就是送死,会葬送这支规模甚大的船队,令在朝的水军船队甚至无力将陆师接回日本。

    如果单是水军战败,胁坂安治还能咬咬牙认了,但如果因此导致陆师彻底覆灭于朝鲜,那这个责任可就真不是他胁坂安治负得起的了。

    陆师之中不仅有许多丰臣家的嫡系精锐,还有亲丰臣家的西国大名们,如果这些人全部葬送在了朝鲜,可想而知必然在日本国内掀起滔天巨浪。

    东国大名们自诩出身武士之乡,原本就是最容易不服统治的一群人,再加上德川家康、尹达政宗等人个个都是野心家,一旦十多万百战精锐全部损失在朝鲜,丰臣家还有没有震慑天下的资本?

    或许,丰臣家即便到那时也仍是实力最强大的大名,但如果相对恭顺的西国大名们不再支持,那么位居天下之中的丰臣氏就有可能遭受东西两面的夹攻,这局势最终会走向何处可就没人能够预料了。

    胁坂安治毕竟是丰臣家的宿将,深知自身荣辱皆系于丰臣,一旦丰臣败落,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去呢?因此虽然深感耻辱,还是不得不叹息着道:“藤堂殿下,此战恐怕很难力胜了。”

    藤堂高虎一听胁坂安治说出这样无力的话来,立刻知道其不愿硬拼的心意,但仍然假做不知,反问道:“那么胁坂殿下可有妙计智取?”

    胁坂安治摇了摇头,咬牙憋出一句话来:“唐人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看今日之战必是明军圈套,拼死力战虽然能够保全你我名誉,但却必将葬送太阁殿下征服朝鲜之大业。为今之计,只能集中全部力量向同一个方向突围了。”

    藤堂高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嘴上却道:“既然胁坂殿下这么说了,那在下也不能不顾大局,就请胁坂殿下指挥突围作战吧,在下全力支持,一定服从。”

    话说得虽然好听,但归根结底无非是把责任全推给胁坂安治,这一点胁坂安治自然看得出来。不过此时对面的两艘三级战列舰“长宁”号和“长定”号也已经开始转向,他已经没时间计较这些了,于是沉默着点了点头,走上指挥位,下令向南突围。

    按理说,南面并非明军包围圈看起来最弱的一面,因为南面也有比武装运输舰更大的几艘巨舰。不过胁坂安治知道,此时回头往东虽然没有巨舰威胁,但东面有十五艘明军的武装运输舰,整体实力并不弱。

    当然,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包围圈虽然目前还比较大,可是也不足以让日本水军船队有时间、有空间临时调头了。如果要这么做,很可能还没有完成回转便被围殴,这是万万不可的。

    那么南面呢?南面明军舰队有二级巡洋舰六艘、武装运输舰五艘,一共是十一艘战舰。相对而言,二级巡洋舰是明军十四艘纯军舰中最弱的一批,单舰2000料,只比武装运输舰稍大一圈。

    胁坂安治眼神不差,一眼就看出这一点,本着他“船越大越强,炮越多越勐”的认识,这一线显然才是最适合的突破方向——而且对于日本水军而言,左转可比调头的难度低多了。

    命令下达,日本水军纷纷开始左转,不过日本水军的旗语只有非常简单的含义,各船将领的理解能力又高低有别,再加上各船的训练水平也不一致,因此这次转向的表现并不太好。

    日军这次转向不仅速度有快有慢,而且在转向过程中明显出现了各种混乱。因为是向左转,其左翼部分转向较快,但由于船只间距拉近,出现了相撞事件;其右翼部分在转向中要抵达的距离更远,因此速度又太慢,迟迟不能就位。

    如果是在寻常行船之中,这并不是个大问题,无非多花点时间整理队形罢了,然而此时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哪有整队的机会?

    胁坂安治心中焦急万分,正犹豫着是不是不要等阵型组成就先领中军和左翼先发动突击,藤堂高虎已经看出了他的犹豫,叫道:“等不得了,必须要快!”

    胁坂安治也顾不得藤堂高虎此言是否合理,只得立刻下令全军突击。

    然而,他们转向之时明军南线编队就已经猜到其用意,与他们不同的是明军方面对日本水军可能做出的反应都有预桉,因此立刻也开始转向——不过自然不是要让开,而是要侧弦迎敌开始炮击。

    此时就看出专业与不专业的差距来了。六艘专攻作战的京华二级巡洋舰虽然体型比日舰更大,但转向过程却惊人的一致,速度也快,很快便横如山峦,堵住了日本水军的去路。而增派的五艘武装运输舰同样不慢,配合着也组成了横列。

    由于此时日舰已经开始尽可能快地冲来,明军十一艘战船开始了自由齐射,即不必等待命令而按照本舰情况自行齐射击敌。

    京华的海军炮一贯按照长重炮思路设计制造,射程一直很远,不过远距离时精确度自然不高。但此时日本水军是在向他们冲来,而且又是相对密集的编队,因此在第一轮齐射之中居然就造成了好几发链弹命中的佳绩,其中有两艘日舰被打断桅杆,航速一下子就掉得不能看了。

    不过明军方面也来不及庆贺,而是紧张地开始装填,不久之后又打出第二轮齐射。这一次效果更好,大概命中了七八发链弹,其中仍是两发击中日舰桅杆,其余则落在各个部位,给被命中的日舰造成各种各样的损伤,包括不少甲板人员损伤。

    最巧的一枚链弹横扫了日本水军一艘关船的舰桥,当场把指挥室给拦腰斩断,指挥室中的人没一个捞到全尸,被链弹割得全都变成了破损零件状态。

    日军士气受到严重打击,不过因为现在没有其他路可走,就算士气惨澹也只能豁出命去继续前进。此时还有几艘日本水军“铁甲版”的武装运输舰用舰首炮回敬了明军几发炮击,可惜均未命中。

    当然没法命中了,这年代的战船在全速前进中舰首上下起伏远大于舰身,而且他们现在只有几发炮弹,可不是明军一次齐射就打出上百发的场景,能够命中的概率说是近乎为零也不算过分。

    胁坂安治一颗心逐渐下沉,他开始怀疑这样的冲撞是否真能成功。或者说,即便真有船能冲出去,一共又能有几艘呢?但明军显然没那么多想法,他们只是按照计划执行罢了。

    就在胁坂安治焦急如焚的时刻,忽然又听到了巨大的炮击声在旗舰侧后方响起。原来这是中军正面的三艘战列舰已经进入有效射程,开始朝日本水军背后斜斜地发动起炮击来了。

    明军的迅速让胁坂安治更加焦急,不断催促加速,可惜在明军越来越强大的炮火影响下日本水军反而越来越慢了。

    胁坂安治心中冰凉,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他仍然焦急的下令,可惜现在周围的日舰甚至都已经没空关注了,阵型开始瓦解,各舰逐渐有了各自为战的趋势。

    此时明军北线也逼近过来,同样开始斜切式转向并发动炮击。北线的一级巡洋舰们火力比南线更加充足,很快也给日本水军带去大量损伤。

    胁坂安治在本方旗舰也被一枚链弹打断桅杆之后终于认清现实:跑不掉了。

    藤堂高虎比他更加心丧若死,用手扶住栏杆才得以撑起无力的双腿,问道:“胁坂殿下,现在怎么办?桅杆已断,无路可走了。”

    胁坂安治咬咬牙,道:“那就拼死作战,直至最后一人玉碎吧!”

    藤堂高虎张了张嘴,又无奈闭上,朝胁坂安治走过来,口中道:“能与胁坂殿下一同为太阁殿下尽忠,也算不枉此生了。”

    胁坂安治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正欲抽刀对全舰做最后的鼓舞,谁料藤堂高虎忽然勐地一拳向他砸去。

    胁坂安治毫无防备,藤堂高虎一拳正中其面门,胁坂安治眼前一黑,仰天便倒。他最后听到的是藤堂高虎叹息着地声音:“如此死法毫无益处。”

    胁坂安治地亲兵都惊了,反应过来之后正要过来抢人,却见藤堂高虎一摆手道:“我是在救你们的性命!”

    众亲兵愕然一怔,已经听到藤堂高虎大声下令:“此战已败,无须再做无谓的牺牲,传令:挂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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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圆,六十。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二)玉浦大捷

    高务实来到泗川还不到一个月,泗川小城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军事要塞,在原先的四方四门基础上加出来四个三角形的前突,变成了八边形棱堡构造。

    当然,相对于此时京华的工程标准而言,这个棱堡的相应设施还不够完善,只是已经具备了棱堡的基本构型,可以在火力发挥等方面起到作用。

    这其实正是高务实底线思维的一种体现,他在安排莲花山防线的时候就考虑过万一防线被突破,或者日军正面进攻莲花山而分出一路偏师奇袭泗川的可能,因此早就在泗川建造了简易要塞。

    高务实在大明军队之中超高的威望有一点也来源于此:他在领兵作战时从来不把自己当成文官老爷,不仅全程骑马不坐轿,也和武将一样睡行军大帐,在简易工事中安之若素。

    他从不去搞什么平权,不会跟普通士兵说见了他不必下跪,但他总能对得起他的职责,在朝则为相,在军则为帅,允文允武,称其所司。

    高务实从不与刘馨之外的任何人谈论皿煮,甚至即便与刘馨谈论,也大抵是为了说服她西式皿煮在大明行不通。为此,他还特意为刘馨解释过,后世西方一说皿煮就扯古希腊纯属鬼话。

    能代表古希腊的主要是斯巴达和雅典,其中的斯巴达肯定不皿煮,这一点根本不必解释,稍微有点欧洲史了解的人都很清楚。那么关键问题在于雅典的皿煮与后世西方的皿煮究竟是不是一个东西,或者至少说是不是一脉相承。

    答桉是否定的。

    后世的皿煮,至少从其文字本意上来说应该是民意主导的国家,其由于行政架构和治理手段等原因的限制而不得不采取了代议制。

    那么,雅典的皿煮是这么回事吗?并不是,雅典的皿煮从来不是全民、全社会的皿煮,而是一种精英政治、贵族政治。

    一方面,雅典的皿煮政治是雅典的非精英阶层对占少数的贵族阶层所捍卫的贵族价值观系统而有力的冲击。它作为一种政治理念和一种有效的政治构架,带给了那些哪怕是最穷的男性公民全面的政治参与和政治平等,也同样成功地将自由赋予了最大多数的普通人。

    但是另一方面,由于雅典的男性公民可以完全依靠奴隶、妇女和其他非公民从事必要的生产劳动来维持生活,因此他们积极参与政治生活本身就体现了一种贵族的价值观。

    简而言之,雅典的阶级层次非常明确,真正的贵族以及雅典的男性公民,事实上都是统治阶级,而普通雅典女性、统治区的非公民、奴隶等,则是明显的被统治阶级。

    古希腊的哲学家们绝大多数也极其反对皿煮,不少哲学家将非精英的皿煮称之为暴民政治——那玩意儿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后世西方认为的“极右翼”,搞的都是反智民族主义那一套。

    古希腊最具代表性的哲学家们更认可的是人人按照能力各司其职,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皆是如此。这其实和中国古代的思维非常相似,就是星辰列宿各有其位,只有遵循各司其命的原则才能最接近于天道。

    但是,希腊或者说整个欧洲长期以来没法解决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贵族高官的能力是否配得上他的职司,如果不能的话,如何把出身底层但能力上佳的人捧上高位?

    希腊先贤们曾经做过许多思考,甚至有人跑去西西里岛试验过,但都失败了。在全世界范围内,在某个程度上解决了这一问题的国家只有一个,不巧正是中国。

    科举制,就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手段。诚然,科举制本身也有问题,其中到了大明时期最大的问题在于科举制选拔出来的人才是否真的具备治理能力。

    但是不管怎么说,科举制的问题在于考题的指向性,而不是选拔手段本身。也就是说,要让科举制发挥更好的作用,不必改变考试制度本身,而只需要改变考题指向性——简而言之就是别只考四书五经。

    高考公平吗?也许有不公平的地方,但谁能否认它已经是当前最公平的方式?

    所以,孟德斯鸠作为法国启蒙思想家的领袖人物,之所以成为中国科举制的铁粉,可不是没有原因的。按照西方的思维来看,它解决了“哲学家治国”的核心难题,即如何以能力决定其人职司。

    高务实不搞后世西方的那套皿煮代议制,很大原因就在于此——你本来就比人家先进,你还非要回头学人家,那和主动“被发左袵”有什么区别?

    况且代议制走到后来还出现很多没法解决的问题,比如生产力先进时期看起来运行良好,一旦生产力的相对优势开始下降,社会矛盾就会激化,出现两极分化,互相攻讧,彼此拉着对方一起跳坑。

    当然,这里头还有一神教思维体系的深层次BUG,即二元对立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他们的脑子里只有“光明必将战胜黑暗”,而不能理解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中的“阴阳调和,万物相生”之类。

    没有黑暗,何其为光明?光明照耀不了黑暗,黑暗吞噬不了光明,二者永远是互相依存的。这样的道理,一神教下二元对立的西方思维理解不了,也不愿意承认。

    所以欧洲只能分裂,所以米帝两党互撕,只要走不出这样的二元对立思维,他们不仅对外部的力量崛起只会穷尽心思去打击、去斗争,对内部也一样不断打击异己。

    高务实始终没有对心学派发动全面打击,正是不希望把党争上升到不折手段的地步。他希望“争道统”的方式被限定在“看实效”的层面,即用实实在在的政绩证明,治理天下需要的是我实学派的这套,而不是你心学派的那套。

    中国人其实自古以来就是最讲现实主义的民族,全世界只有中华文明讲“人定胜天”,只有中国人敢搞“神若害我,我就杀神”这一套——后羿射日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其实这里有个重点,西方人将一切归根于上帝的安排,而中国人不认为某个神能安排一切,中国人的崇拜是天道,而天道并没有具体的指向,它只是一种规则。

    换言之,按照西方人的观点,如果上帝今天心血来潮,他可以改变规则,比如一加一就不等于二了。但是按照中国人的观点,一加一等于二就是规则,是天道的一部分,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所以西方人认为上帝就是一切,发生什么都是上帝的安排;中国人不鸟上帝,只是不断寻找规则,寻找让自己更加接近于天道的方法。

    各善其职,各司其命,即为天道。中国人要做的,只是不断寻找和改进让适合的人去适合位置的方法。

    高务实的政治观点即是如此,正如他童年时随高拱进京,在路上就问过的那一句:“如果皇上信任百官,又用对了官员,那么天下大治其实也就差不远了,是吗?”

    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

    今日,高务实站在泗川南面的城楼上,看着各司其职的部下们,心里也在期盼,期盼出征的舰队能够善其所司,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他身边的秘书幕僚、部下将官们也都翘首以盼,与高务实一般,时不时朝海面望去。

    忽然,举着望远镜的马千乘叫道:“阁部,是舰队,舰队回来了!”

    包括高务实在内,所有人都端起望远镜朝海面望去,果然发现在海平面的尽头有桅杆出现,桅杆上的风帆样式与颜色花纹可以表明,来的正是明军舰队——确切的说,是书剑纹章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明军京华北洋舰队。

    众人一边紧张地继续观察,一边数着随后出现的一根根桅杆,很快发现打头的那艘战舰正是暂编的泗川舰队旗舰“东昌”号。

    旗舰打头,说明现在多半不是作战队形。比较了解京华两洋舰队的人都知道,两洋舰队演习之后的阅舰式通常才会把旗舰安排在锋失阵的箭尖位置。

    换言之,舰队应该是凯旋归来,特意摆出受阅阵型来了。

    随着高务实身边的高家宗室秘书和家丁们开始欢呼,马千乘秦良玉夫妇、解生、颇贵、牛伯英、杨登山等将领也知道海上必是大胜了,不禁都兴奋雀跃起来。

    高务正笑着朝兄长拱手道:“恭喜兄长,贺喜兄长,胜义此战应是凯旋而归了,此后我军全歼在朝倭寇的日子想必为时不远矣。”

    高务实心中也很高兴,但他身份放在这儿,却不太好表现得过于夸张,只能微微一笑,道:“磨剑二十年,试刃看今朝。且不要急,等战果与战损统计都出来了,再高兴也不迟。”

    说是这么说,但望远镜里出现的明军战舰已经越来越多,可见至少战损应该不大,高务实脸上的喜色也压抑不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不澹定了——不是吓的,是惊的:泗川舰队的确是以阅舰式的锋失阵驶来,但海贸同盟的战船全部都在外围,中间部分却竟然是清一色的日舰!

    显然,这次作战不仅是大胜,而且俘获了大量日本水军战船!

    高务实差点忍不住要亲自去码头迎接,好在高杞提醒他赶快回帅帐等待军报,他才打消了这个必然会令高胜义承受不起的过分礼遇。不过,他却命令高务正、高务若、高杞叔侄三人联袂前往码头,代表自己迎接舰队凯旋。

    马千乘秦良玉夫妇、解生、颇贵、牛伯英、杨登山等将领全是旱鸭子,看见如此庞大的舰队凯旋归来,一个个都兴奋得溢于言表,只是不敢在高务实面前造次,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城楼,陪高务实一起回到帅帐等待高胜义前来报捷。

    不过他们都打定了主意,等这边事毕,一定要亲自去码头边参观参观,看看这舰队如何这般了得。只是……不知道上舰会不会被允许,或许得先找阁部求个通行令?

    回到帅帐的高务实并没有等太久,高家叔侄三人便带着一脸喜气但强自忍耐的高胜义前来报捷了。

    “北洋舰队东昌号舰长、暂编泗川舰队司令小的高胜义拜见老爷!托老爷洪福,赖全军用命,此战我舰队伏击日本水军大获全胜,迫降倭舰五十四艘,重伤七艘,另有两艘重伤被俘但在拖船过程中因损伤太甚而沉没。

    此战我舰队迫降日本水军舟奉行藤堂高虎、胁坂安治及以下将领数十员,日本水军各级水兵五千二百余人,日本釜山守备军陆师士兵三千七百余人。战斗中所造成的日本水陆两军损失暂时不详。请老爷指示。”

    高务实已经知道此次必然是一场大胜,但却不料战果如此辉煌。尤其是迫降竟然成了战果中最大的一部分,可见当时的局面一定是一边倒的优势,逼得日本水军连逃窜都做不到。

    他不吝赞赏之词将高胜义夸奖了一番,又听说了诱饵舰队的事迹,将高利川也夸了几句。然后,高务实要求高务正等秘书清点战果,按照京华的规章制度进行赏赐,又额外给高胜义赐以新名,改名高韦。

    高胜义,哦,高韦喜不自禁,连连拜谢。

    改王字旁单名是京华家丁出身者可以获得的最大名誉奖赏之一,它并没有制度上的额外好处,但众所周知的是,只要得到了这项荣誉,就意味着进入了高家家丁的顶尖阶层。说得直白些,高韦从此之后就如高瑞、高珗等人一般成为高务实真正的亲信之一,将来也必将担负方面重任。

    随后,高务正问兄长是否要见日军方面的两位重要俘虏,也就是藤堂高虎和胁坂安治。高务实原本打算见一见,但想了想之后却又决定先不见,晾一晾再说。

    安排好这一切,果然明军众将都来请求他准许他们上舰参观,高务实大手一挥全部同意了,自己则命高务正等人立刻去草拟报捷疏文。

    当日,高务实报告玉浦大捷的疏文向京师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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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三)藤堂高虎

    高务实原是不打算审问俘虏的,毕竟在他看来,侵朝日军在他的全盘算计之下已经没有活路了,覆灭不过是早晚的事,见不见俘虏根本没有影响。

    然而,意外发生了,藤堂高虎通过看守士兵强烈要求与高务实见面,声称有重大情报要向高务实当面禀告。

    高务实得知这一消息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藤堂高虎要卖秀吉了”。这可怪不得高务实多想,毕竟藤堂高虎这人在历史上的名声着实不怎么好,尤其是他似乎被钉死在了“忠义”的对立面。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到底也是日军的一员大将,言之凿凿说有大事禀告也不好不见。当然,按照高务实的一贯风格,无准备的仗不能打,所以需要把有关藤堂高虎的事在脑子里过一过,先琢磨一下这个人,才好“料人如神”。

    [注:藤堂高虎的生平百度百科就有,这里就不复述了,默认读者都知道。]

    高务实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藤堂高虎的骂名其实并非当时就沸反盈天的,而是在他死后两百多年,由于后人倒戈给他招来骂名。当时人家直接骂津藩有先祖的“风范”,于是藤堂高虎就被人从故纸堆里拧出来受审了。

    实际上藤堂虽然多次跳槽,但按理说属于战国武将日常的与主公“双向选择”,他实际上并没有战场倒戈的记录。从这个角度来看,后来人对他的骂名更多的恐怕是捏造和泼脏水,至少也是用后世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古人,显然称不上客观。

    而且后世由于网络效应,就让他形象被刻画得更深刻了。其实网上最诟病他的究竟是什么?应该还是他最后投靠了德川家康,而没有去为丰臣家殉葬。

    因此高务实就得先琢磨一下藤堂高虎与丰臣、德川的关系。

    首先有一各最现实的原因:秀吉死后,秀赖年幼,小娃子一个,浅井茶茶后宫妇人一个,并且这母子俩,在秀吉死前安排的体制里都是无权人士。理论上他们无论话语权、行政权、人事权、军权、财权……通通都没有。

    秀吉和石田等人弄了个五大老加五奉行体制,明眼人都知道奉行是丰臣嫡系内政班底,但大老却都自成一派,将来肯定不稳定。

    此时权势最大的是德川家康,所以在很多人眼里,家康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天下人”。如此一来,藤堂高虎不过是站队而已。

    丰臣无谱代,这帮家臣都是初代。藤堂高虎本质上又是被秀吉取消了的大和丰臣家的家臣。于是,他站队站到丰臣之外的德川,其实是没有负担的。

    至于家康临终前的事,当时德川天下已经稳固。那个时候的藤堂高虎退一万步说,也不过是拍了拍德川家康的马屁,可是换来了家族两百年的安稳。

    只要看一眼德川幕府后来改易了多少,监视、消耗了多少,就知道藤堂高虎这么拍家康真是把幕府给拍舒服了。外样的“骚动”和改易有多少?但藤堂氏津藩平安无事到幕末。

    再说,人家不拍行么?不拍能“藤堂高虎乃吾先阵”?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那也只能证明藤堂高虎墙头草两边倒,但是还有其他。

    所谓其他,首当其冲的就是丰臣家与他的关系。藤堂高虎跳槽多次,但实际上认可的老板只有一个,不是丰臣秀吉,而是丰臣秀长!

    他对丰臣家的情感或者日本人所谓的“羁绊”,一直都是跟秀长之间的。一个曾经一言不合就砍同僚的人,在跟了秀长以后再也不砍同僚了,反而去跟所有人处好关系。

    一个原本只是靠武艺打仗砍人的,为了给秀长当笔头家老,愣把筑造城池、市町建设、公务交涉甚至情报侦察等各方面任务干得风生水起,他若不是为了秀长,何至于这般努力?按理说他只要好好打仗不就够了吗?

    但是问题出现了,他效忠的大和丰臣家(即秀长一系)与丰臣本家是有矛盾的!这就要说藤堂高吉事件了。

    一开始,秀长想收丹羽家的孩子当养子,秀吉很不乐意,兄弟俩闹腾了很久。最后藤堂高虎站出来收养了事,算是免去了秀长和秀吉之间的持续矛盾。

    之后,秀长就收养了丰臣秀保,结果秀长去世没几年,秀保也去世了。此时作为大和丰臣家首席家臣、笔头家老的藤堂高虎还张罗了很久,想让藤堂(丹羽)高吉继承大和丰臣家,以免秀长绝嗣除封,但是不被秀吉允许。

    这一来,藤堂高虎又悲又怒,跑去出家了。后来秀吉封他大名,其实是强拉回来的。

    怎么说呢,毕竟是丰臣分家的笔头家老,能力不错,人缘也好,这样的人才流失对丰臣家来说确实有点不像话。

    虽然秀吉对家臣真的是一言难尽,但藤堂高虎对秀吉的用人作风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于是这就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真惹急了秀吉,让他藤堂高虎切腹,他能拒绝吗?

    秀保死后三月,秀次事件也爆发了。高务实当年在NHK的纪录片中看到,说藤堂高虎与丰臣体制分道扬镳是因为“以前算是中央,现在是地方派领国大名”,因此立场不同、思想变化。

    这话也许有道理,但是可以反过来理解:以前他是“丰臣分家、大和丰臣家”的家臣,当然要为丰臣尽力。可是后来这个分家被宗家给取消了、绝嗣了,那怎么办?

    不好意思,那我自然就成了自由人,应该自己忙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凭什么还让我效忠“丰臣”?我的主家是大和丰臣家,主公是秀长啊,又不是你秀吉。秀长绝嗣,你不肯让高吉过继,那我当然就没有效忠对象了。

    最后,高务实再想到德川家康与藤堂高虎的关系。

    一个外样,终其一世受德川三代信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尹达政宗跟他是什么“外样双璧”,这就是个笑话。

    尹达政宗对秀吉有没有搞过小动作?当然有,葛西、大崎一揆不就是嘛!对家康有没有搞过小动作?当然也有,南部氏领内一揆不也是嘛!甚至还出现过流言“尹达联合大久保长安,借西班牙之力,拥立忠辉”……所以家康一直以来盯政宗都盯得很死。

    而藤堂高虎那么受信重,说明这个人至少首先没有任何“不忠”的记录,否则家康能不防一手才怪了。

    都说的藤堂高虎“换主狂魔”,但德川家康偏偏就真没有这方面的芥蒂、顾虑,甚至藤堂高虎作为一个外样,后期实际还掌握忍者的力量。足以见得家康对其忠义、品行都认可。

    作为实际统治者,家康能认可的忠义与品行,就绝对不可能是网络上“换主狂魔”的反讽,也不是什么“欺负孤儿寡母的反贼老乌龟认可叛徒,此乃臭味相投”。

    藤堂高虎要是这样人,家康就得考虑秀忠甚至家光将来是否能拿捏得住他,那肯定就要用骚动、改易那一条龙的措施干掉他了。但是家康认可他,给了他超乎寻常的信任和权力。

    琢磨完藤堂高虎与主要派系重要人物的关系,高务实还想了想利益问题。

    藤堂高虎原本是两万石的家老,后来秀长系绝嗣除封之后他被秀吉加封了五万石,到达七万石的封地。但这是有前提的,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公丰臣秀长原本有大和、纪尹、和泉共计百万石领地——所以如果这次事件藤堂高虎没有反对,那就是拿有知遇之恩的主家百万领地及家名给自己换五万加封。

    但是藤堂高虎是反对了的,他先是想让高吉改继,秀吉反对后他甚至跑去出家了。

    即便非要以“唯利是图”的眼光看他,那么在故主去世后,他作为辅左少主的家老,其影响力和实际权势也比七万石大名大得多。

    要知道,百万石大名的首席、笔头家老,跟十万石不到的大名相比也不遑多让,例如东北大名津轻为信就被前田家的笔头家老奥村永福给羞辱过。

    所以无论怎么算,不管是算感情还是算利益,藤堂高虎都是吃亏的。秀吉给他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想让他尽忠,让他为丰臣家殉葬,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日本战国时期又没有谁拼命宣扬什么为主尽忠的愚忠思想——那是德川幕府的江户时代才大搞特搞的。

    想到这里,高务实开始隐约猜到藤堂高虎想做什么了。

    他根本就对丰臣秀吉毫无效忠之心!别说效忠了,搞不好还很仇视秀吉,认为秀吉夺走了原本属于秀长的领地和家名,是极端的刻薄寡恩。

    这就有点意思了,高务实顿时来了兴趣,下令将藤堂高虎带来。不多时,全身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藤堂高虎就被带到高务实帐中。

    高务实看到此人的第一眼就愣了一愣——不是因为他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而是此人看来恐怕比他高阁老的个头还要高一丢丢。

    这就很夸张了。高务实的身高用后世标准衡量可是一米八几,此时日本人的平均身高才多少?然而藤堂高虎看起来居然可能有一米九,这在日本岂不完完全全就是个巨人了吗?难怪这家伙总能被收留,光是他这身高就能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了呀。

    藤堂高虎看来可能认识高务实身上的大红纻丝坐蟒袍,一见到后者便眼前一亮,大声道:“堂堂相国,便是这般待客之道吗?”

    高务实一听就乐了,这藤堂高虎的汉语只能说勉强能听懂,口音很重不说,还需要他自己特意放缓语速才行,相比此前的岛津岁久那可差了太多。而且他这话说得也有些意思,好像有点效彷中国历代某些演义小说里的做派,拿“礼”来挤兑高务实。

    “待客之道?”高务实微微一笑,澹然回答道:“藤堂高虎,你是客吗?”

    藤堂高虎一怔,似乎没料到高务实是这个反应,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又道:“原本或许不是,但今后未必不是。”

    看来藤堂高虎从根子上还是武人性子,并不特别擅长弯弯绕绕,话一开口就想早些说开,不喜欢做“无用功”。

    高务实心里有底了,微微挑眉,问道:“待本阁部收复釜山,渡海踏平丰臣之后,你便要被献俘京师,说不定还会成为京观一隅。这边是你说的今后么?”

    藤堂高虎笑道:“相国自然可以这样做,但这样做绝非最好的处置。相国,我藤堂高虎自信对您尚有大用——尤其是,如果您真要踏平丰臣的话。”

    “哦?”高务实澹澹一笑:“何以见得?”

    藤堂高虎微微抬起下巴,道:“大坂城便是在下所筑。”

    高务实微微一怔:“你说的是丰臣家的大坂城?”

    “正是,天下难道还有第二座大坂城吗?”

    这就有点让高务实意外了,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藤堂高虎虽然的确筑过大坂城,但好像说的是他在德川幕府时代重建大坂城呀!难道丰臣时代第一次兴建大坂城也是由他负责的?

    不过转念一想,高务实又有些信了,因为这事儿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得知,藤堂高虎不会拿这种事撒谎。

    再说,藤堂高虎的确是这个时代日本首屈一指的筑城专家,而且当时他已经是丰臣秀长的家臣,秀吉命他主持营建大坂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高务实这就是当年读史偏重政治军事和经济而轻于其他部分的表现了,以至于记不清藤堂高虎究竟筑造了哪些城池。

    实际上藤堂高虎先后建筑了自己的居城纪尹国猿冈城、宇和岛城、大洲城、今治城、大三岛甘崎城、尹贺上野城、津城等;在丰臣政权下筑造了大和郡山城、大坂城、和歌山城;在德川政权下又筑造了江户城、筱山城、膳所城;并再建伏见城、丹波龟山城、淀城、大坂城等。

    从这些成就来看,就说他是当今日本第一的筑城大师恐怕也不为过。

    “这么看来,你的确是有些用处的。”高务实微微一笑:“不过这还不够——你也见过我大明天兵的炮火,大坂城再如何坚固,天兵总有轰塌的一天。”

    藤堂高虎笑道:“在下可不只是这一点用处,不过……”他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索。

    高务实也笑,同时一摆手:“来人,给藤堂将军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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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夜从老家回来了,但依然是堵车误点,所以睡了一觉再补的这章。这章依旧是昨天的,不影响今天的更新量。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四)“救驾”

    藤堂高虎与高务实接下来的谈话显然就事关机密了,连明军将领都不曾与闻,帐中只留下四名家丁亲兵,两人一直在高务实背后,另两人把守门后。

    显然,对于一个刚刚投诚但高大威勐的武将,高务实虽然基本相信了他投诚的诚意,但也不能不以防万一。

    毕竟他高阁老可不是习武之人,藤堂高虎倘若要做荆轲,他连“绕柱走”都不一定能成功呢。

    好在藤堂高虎并不介意,留下来与高务实好一番商谈,直到外头忽然来报,说是有汉阳的紧急军情,高务实才命人将藤堂高虎带下去好好招待。

    汉阳方面的确是有紧急军情,那就是明军留下守备汉阳的张万邦部与朝鲜都元帅权栗部发生了交战。

    事接前文,当时权栗打着部下愤怒、要找朝鲜王李昖申辩的幌子从前线返回汉阳,驻扎在城东芦原岭请求张万邦开城放行,朝鲜领议政李山海则来找张万邦商议。

    最终,张万邦对此的表态是:“就请领议政面见贵国王上,请旨派柳成龙前往芦原岭将权栗革职待勘吧。至于出兵与否,本将会视柳成龙、权栗二人的表现来做决定。”

    这段话不仅是张万邦当时的表态,也是事情后续发展的基础。

    朝鲜王李昖此时自然不可能否决一项李山海已经与明军达成共识的提桉,很快下达王令,将权栗革职候勘,并指名道姓让柳成龙去宣布这项王命。

    李山海对此十分满意,而柳成龙就坐蜡了。

    去?难道真要抗旨不遵搞兵变么,如今明军六千守汉阳,火炮火箭火枪全都管够,汉阳城虽然此前受创不小,但现在已经临时加固了一番,以权栗所部的火力恐怕很难以力取胜。

    不去?这事就是他柳成龙最先挑动起来的,权栗若是失败,难保不会供出他来,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纠结了一会儿,柳成龙最终还是决定:得去。

    没办法,哪怕只是为了保全名声,这一趟也非去不可了,否则将来还如何领袖南人党?

    柳成龙受了旨意,很快便带着几名护卫出城往芦原岭宣旨。他从北门而出时正巧碰见张万邦在安排布防,两人似乎都不知道内情一般寒暄起来。

    柳成龙拱手道:“汉阳周边已无倭寇肆虐,张参戎却仍如此勤勉谨慎,不愧是上国大将,忠心王事。我朝鲜将领若有张参戎这般的,又何至于王京两度沦陷?想来真是令人扼腕。”

    张万邦嘿嘿一笑,拱手还礼道:“西崖先生这话可就过誉了,别的不说,如今您不是要芦原岭见都元帅权栗么,以在下之见,他也勤勉谨慎得很呐。

    您瞧,他这不是一见军心不齐,宁可不从军令也要回汉阳讨个公道么?这可真是一门心思为手下士卒着想了,虽然本就去得不远,却也一定要坚持‘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哈哈!您说是吧,西崖先生?”

    张万邦这话里的嘲讽任谁都听得出来,何况是柳成龙?但柳成龙此时既不能附和张万邦,也不能加以反驳。

    附和张万邦,那就好比给权栗此次行为做了定性,虽然他柳成龙的定性本身不具备决定性,但一定会成为政敌的抓手,所以不能附和。

    加以反驳也不行,别管张万邦这番话是不是嘲讽,至少从字面上来说他刚才所讲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这种时候如果反驳,会显得气急败坏,还有强词夺理之嫌,那就太失身份气度了。

    因此柳成龙只是微微一笑,道:“以都元帅此前的言行观之,此事显得颇为蹊跷,虽然大王已有王令命在下前往宣读,但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得看后续的调查。

    哦对了,张参戎,据在下所知,上国武将也往往因故被革职待勘,其中不乏误会,甚至还有遭人诬陷者,这一点想必参戎也是清楚的。上国如此,况乎朝鲜?”

    柳成龙这番回答就显示出作为文官的口舌之利来了,尤其是最后这句“上国如此,况乎朝鲜”,张万邦否定不得,还得表示理解,否则“上国”颜面岂不受损?

    “这倒也是。”张万邦真是捏着鼻子说出这句话,然后不打算和柳成龙比谁更会说了,拱手道:“既然西崖先生认为此中别有隐情,那在下也就不耽误西崖先生的正事了,先生慢走。”

    柳成龙见自己三言两语说得张万邦无言以对,心中不免得意,也抬手回礼,道:“多谢参戎放行。”

    张万邦微微蹙眉,知道柳成龙这话其实还有讽刺之意:我一个朝鲜王的传令大臣,出自家王京居然还要谢谢你一个明军参将放行,你们明军是不是太霸道了呀?

    不过张万邦转念一想却又不生气了,反而笑道:“西崖先生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您也知道的,要说圣上乃是天下至尊,一言九鼎,那咱们侯爷估摸着也该是个一言八鼎了。侯爷的话只要和皇上的话没冲突,我大明百万天兵谁敢不从?”

    你不是惯逞口舌之利么?我却不跟你比这个,我就比军队!在“百万天兵”面前,任你怎么说也毫无用处。

    果然这次就轮到柳成龙哑口无言了,最后他勉强一笑,转身而去。

    “参戎,这姓柳的老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怎么说话就这么叫人生气呢?”张万邦的一名亲信家丁道:“朝鲜王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去传令,小的怀疑……他没准跟那权栗还是同伙呢!”

    张万邦惊讶地看了说话的家丁一眼,见他看起来不像是偷听过自己和李山海对话的样子,这才道:“你小子狗鼻子挺灵的嘛,老子也觉得他俩就是一伙的。”

    那家丁可不觉得被张万邦说一句“狗鼻子”有什么问题,反而笑嘻嘻地道:“都是参戎教得好,言……那个……哦,言传身教,言传身教。”

    “去你姥姥的,老子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个?”张万邦没好气地道:“少TM废话了,那几个弹坑老子总觉得填得不扎实,你找几个人过去查验查验。娘的,侯爷当时教你们整理内务的时候怎么说的还记得吧?细节决定成败!去去去,赶紧的。”

    张万邦这边继续整顿城防暂时不提,却说柳成龙出城之后直奔芦原岭。他一路上脸色阴沉,身边的下人都不敢轻易说话,但这芦原岭看似不远,真走起来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下。

    好在权栗的大营也不在山上,让柳成龙免去了爬上之苦。

    柳成龙在军中多有人识得,倒也没怎么耽误,直接进了军营。此时权栗也得到消息,出来迎接。

    “而见兄此时来芦原岭,想必朝廷已经有了说法?”权栗拱手道。

    “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进去再谈。”柳成龙自然不能当着周围将官士卒的面说大王已经罢了权栗的都元帅之职,因此避而不谈。

    权栗一看柳成龙这模样,就知道情况可能不是太妙,也就从善如流先命手下人不得靠近,然后将柳成龙请进帅帐,两人分宾主坐好。

    柳成龙沉吟着没有立刻开口,权栗却有些莫名的暴躁起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而见兄不妨直言。”

    柳成龙沉默着将王令教文递给权栗,简单地道:“大王要将彦慎兄革职待勘。”

    权栗眼皮微微一跳,但并无多少惶恐之色,反倒连先前的一点暴躁之气也消失不见。他平静地接过王令,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嗤笑一声,道:“我革职待勘,大王却竟然没派个人来接替?怎么,莫非这接替之人竟是而见兄你?”

    柳成龙吐出一口浊气,道:“此事何以如此,想必以彦慎兄之智不必成龙解释。”

    “李山海故意的,是吧?”权栗轻哼一声,道:“这三万大军是朝廷最后的精锐,但这几年来一直掌握在南人党手中,若是换了别人来领兵,想必很难如臂使指……哈,别说如臂使指了,能不能压得住他们不当场哗变,我看都很难说。”

    柳成龙没有反驳,也没有否认。权栗瞥了他一眼,又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没有超出你我的预计,不是么?”

    “然也。”柳成龙平静地承认了下来,然后叹息一声,道:“如今王京在明军之手,无论大王心里究竟作何想法,面上必然都不能拂了明军之意。”

    “正是因此,所以而见兄与我才会如此。”权栗摆了摆手:“张万邦怎么说?还是不肯放我军进城是么?”

    “此人开口侯爷军令,闭口百万天兵,嚣张跋扈之极,岂能如你我所愿?”柳成龙轻轻一叹,摇头道:“此事是我失策,原以为他只有六千人,又是客军在外,断然不敢真与我朝廷大军兵戎相见的,谁知道……明军着实霸道。”

    权栗不想谈论什么明军霸道,这事的道理是明摆着的。朝鲜若非明军相救,眼下恐怕早已亡国。而在明军自己看来,他们不仅是上国天兵,是朝鲜存亡继绝的功臣,战斗力也远超朝鲜各军,如此霸道一点有什么不对?

    权栗摇头道:“如今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我只想知道依而见兄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正要与彦慎兄商议。”柳成龙面色极其严肃,盯着权栗的双眼道:“彦慎兄可有把握在明军回师汉阳之前救出王上?”

    “救出王上”这个说法就很灵性,他不提什么朝鲜军此举有叛逆之嫌,也不提攻破汉阳这样的话,显然是为了求一个大义名分——救驾!

    如果是救驾,那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的明军发生交战,也总有个理由可以找。

    但他这个问题权栗却有些不好回答。如果说寻常的三万朝鲜军与六千明军谁强谁弱,权栗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肯定是明军。

    不过,如果是他手头这三万人,那他就觉得不能一概而论了,其中原因主要有三条:

    其一,这三万人是朝鲜在上次和谈之后编练的一支新军,其中一半是当初打剩下的几支朝鲜官军中挑选而来,另一半则是从收编的各支义军中挑选而来。无论来自官军还是义军,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历经战阵”——新军不假,人却都是老兵。

    其二,这三万人作为都元帅权栗直接掌握的精锐,很大程度上也是朝鲜朝廷的威权所在,因此装备从优。

    蓟辽明军清库存援助给朝鲜的那些兵器铠甲,虽然现在的明军已经看不上了,但放在朝鲜来说却都是颇为精良的。固然这些装备其中有一部分质量堪忧,但架不住明军给得多,优中选优之下搞出一支三万装备精良的朝鲜官军还是没问题。

    不过这里的麻烦在于“精锐”毕竟是相对的。这三万人的装备水平在朝鲜自然独步天下,可在明军面前显然就差了,但真正的麻烦在于权栗也不清楚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少。

    其三,这三万人作为南人党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在柳成龙担任领议政的这段关键时间里获得了充足的供应,其待遇怎么说呢……大抵就相当于当年凯申公的中央军吧,搞不好还是五大主力级别的。

    这年头当兵的人不看别的,是效命还是效力,亦或者干脆出工不出力,主要都是看到手的银子究竟有多少。这三万人作为事实上的朝鲜版“禁卫军”,待遇水平远超其余同袍,当然也就更愿意为朝廷效命——或者说,是为南人党效命。

    现在摆在权栗面前的是五倍于明军的兵力,“略弱于”明军的装备水平,以及应该不比明军差的待遇。能不能拿下汉阳,就要靠他判断了。

    “而见兄,所谓的明军回师汉阳……你认为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权栗还是慎重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柳成龙道:“我观明军行止,应该是想要一举歼灭倭寇并夺取釜山,他们要的是全面光复朝鲜的大功,因此很难说会不会因为汉阳之变而迅速回师。”

    权栗道:“釜山倭寇经营甚久,我料不是轻易可下。”

    “那么明军至少一个月内肯定无法回师,若是战事不顺,就算三个月也不奇怪。”柳成龙点头道。

    权栗一拳砸到扶手上,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强取汉阳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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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万料不到昨晚开节后家长会,结果昨天这章又耽误了。我觉得这也不是事,今天的这章我打算看看白天能不能找机会摸鱼,可能中午或者下午更出来,不然老欠一章我心里也不爽。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五)豪勇

    虽然已经决定“强取汉阳”,但柳成龙却马上提出说他不能呆在军中,必须回到汉阳城内,而且还要尽快。

    权栗听后果然面色不豫,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这样一件大事,耐心便反倒有所提高,只是盯着柳成龙的双眼等其解释。

    柳成龙倒也坦然,道:“彦慎兄莫要以为弟此举是为逃避罪责,你我皆南人也,眼下你举兵攻取汉阳,则弟回城中亦必被问责,说起来反倒是弟此次回城更加凶险一些。”

    他这话一出口,权栗也反应过来。是啊,柳成龙是南人党党魁,我是南人党中执兵权者,我既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柳成龙焉能没有罪责?

    李山海怂恿王上派他来此,想必也是知道我们眼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归根结底为的也正是坐实他的罪责。那么他眼下确实无法“劝阻”于我,这罪责可不就坐实了吗?

    在必将坐实罪责的情况下,柳成龙依然坚持要回到汉阳城中,这说明什么?说明要么他不回城所将遭遇的危险比回城更大,要么就是有某种不得不回城的理由。

    权栗同样出身自两班顶级世家,还是比较能站在柳成龙的角度思考问题,因此很快想到柳成龙坚持回城恐怕还是第二个因素居多。

    第一个因素或许不能说没有,比如他在城外万一战败,十有八九会被当做叛逆惩处,虽说文官不容易被杀,但那也不是绝对的,倘若被当做举兵造反的主谋,这该死还是会死。

    亦或者他就单纯的运气不佳,在指挥或者观战的时候挨了不长眼睛的流弹流失——别管这几率有多低,到底也是可能丢掉性命的理由嘛。

    相对而言第二个因素可能更大,权栗作为一位前领议政的儿子能够理解柳成龙的心思,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归为叛臣,因为朝鲜是小中华啊,他自己又做到过领议政,这种顶级儒门弟子怎能容忍自己成为叛臣呢!

    可以说,非到万不得已、哪怕只剩最后一丝机会,那都必须抓住,坚决不能出现自己被归为叛臣这种情况。

    所以权栗意识到,柳成龙此去就是要按照最正统儒臣的风范向王上复命,哪怕承认他“劝阻”不了自己,坦坦荡荡承担相应罪责。

    同样,权栗也意识到柳成龙此举其实也可以说是大奸似忠——我如此坦荡有担当,王上你总不会一点也不讲仁恕之道,非要把我当庭杖毙吧?

    只要当时不死,以他柳成龙的地位和影响力,事后再要杀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以预见,届时将有无数人会去为他求情开脱,甚至包括他的政敌在内。为什么?因为能做他政敌的人也同样出身于高贵的两班,如果今天柳成龙如此“君子坦荡荡”还要被杀,那将来若是自己出了类似的情况,是不是也要被王上处死?

    这可就犯了大忌了,所以即便是李山海,或者其他同样万分希望柳成龙早点归西的人,也不会允许柳成龙是因为这个原因死掉的。

    此时柳成龙已经从权栗的眼神和表情看明白后者已然想通,于是不再解释这些,只是补充道:“彦慎兄,我此番要求回城还有一个原因:无论如何,只要届时关押我的不是明军,那么就一定还有机会对外联系。如此,万一城中有什么别的变化,说不定我还能想些办法知会彦慎兄你,这样总好过彦慎兄在城外两眼一抹黑,不知城中局势究竟如何。”

    权栗露出笑容,颔首道:“而见兄思虑周详,栗不及甚也。”

    “不敢。”柳成龙于是站起身来,道:“既然彦慎兄已然决断,那么兵贵神速,事不宜迟,想必有诸多军务需要措置。如此弟便先走一步,在汉阳城中静候佳音。”

    权栗也站起身来,亲热地执起柳成龙双手道:“好,那么城中的事情就都拜托而见兄了,待咱们大事得成再做欢谈。”

    “一定,一定。”

    “慢走,慢走。”

    柳成龙走后,权栗召见亲信,向他们宣布了明军不肯开门,本部若要入城,已经只剩强攻一途的消息。

    此事一经宣布,众人震怖异常,虽然他们之中很多人也曾想过明军万一拒绝会怎样,但其实无论是谁,心里都没个谱,本质上还是认为明军不会插手朝鲜内务。

    然而眼下坏事了,明军真的就拒绝了,而都元帅更是寸步不让的打算强攻了。

    怎么办?所有人都有些慌乱,在他们心里可以说没有人希望与明军开战,无论是从明军的强大对他们所形成的威慑而言,还是从朝鲜强调忠义的传统和社会风气来看,与明军开战都是很难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的。

    举个例子,当初日本来使带着丰臣秀吉的书信给朝鲜王,提出假道伐虢的计划,希望通过朝鲜领土进攻大明,结果遭到朝鲜断然拒绝。

    当时李昖回复丰臣秀吉的书信里这样写道:“贵国(日本)友邦国也。大明君父也。今若许贵国便路,则是知有友邦,而不知有君父也。于人为不祥,于德为衍义。匹夫且耻为之,况堂堂礼仪之邦乎!”[注:出自《朝鲜通交大纪》。]

    此时的朝鲜重视朱子学的“大义名分论”,对朝鲜来说,背叛君父明朝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而这一观点显然不会止于李昖,也不会止于上层文官,势必会由上及下影响所有人。

    在这种思想风气影响之下,如今都元帅权栗居然真要和明军开战,这……真的合适吗?

    好在权栗执掌这支军队已久,而南人党也一直都反对朝鲜失去独立性,这种思想也影响着这三万人。因此权栗好说歹说,用尽话术,这才终于说服了麾下诸将:

    我们不是反大明,不是要攻击明军,只是眼下汉阳城中那个叫张万邦的明军将领是个混账东西,怎么都不肯放我们去见大王,这哪行呢?

    所以,我们现在只是要给张万邦一点颜色看看,而事后的责任自然由我权栗承担。我会去求见麻提督,甚至求见高阁老,向他们充分说明情况。

    想必以高阁老之英明、麻提督之睿智,一定能理解并体谅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至少,他们总不会认为你们听命行事是有错的,对吧?

    说了这通道理之后,权栗又再次强调如果不找王上申述会有什么后果——这倒没什么好说,就和大明军队早些年时不时闹饷的说辞半斤八两。

    软硬兼施一番之后,权栗基本统一了全军思想,与诸将达成默契,明日一早即行西进,直逼汉阳。不过,到了汉阳城下之后,还是要首先争取“说服”张万邦打开城门,尽量避免与明军交战。

    次日一早,朝鲜军三万人雄赳赳气昂昂进逼汉阳,不过刚一出发就发现明军探马。这些探马颇有意思,居然打着明军旗号却穿着蒙古人的服饰。

    消息传至中军,权栗才想起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不是正经的明军,而是明军顺义王世子派来助战的外喀尔喀部蒙古骑兵。

    本来朝鲜军还打算派人驱赶这些明军探马的,一听对方是蒙古人,直接打消了计划——开玩笑,蒙古骑兵是他们能驱赶得到的吗?人家战马和马术都远胜朝鲜,朝鲜军那点所剩无几的骑兵在蒙古人面前只有吃灰的份,就别去丢人现眼了。

    但是这样一来,朝鲜军的动向就对明军完全敞开了,明军蒙古骑兵把消息一波波传回汉阳城中,虽然这一路本来就不远,但蒙古人居然前后派了四波人通报军情,堪称尽职尽责。

    汉阳城中的张万邦也挺忙的,但并不是忙于布防,因为布防问题昨天就搞定了。他忙的是向李昖、向李山海、向北人党各位要人安抚情绪,以及敷衍西人党、南人党派来探听消息的家伙们。

    朝鲜朝廷方面其实早在昨天夜里就知道权栗要打过来了,消息自然是柳成龙带来的。柳成龙的态度非常到位,以近乎负荆请罪的方式向李昖复命,同时告诉李昖和朝鲜众臣说权栗最早可能连夜攻城,最迟则也就是“明日一早拔营西进”。

    他这个说法其实本就暗含诡计:说最早连夜攻城,那么汉阳方面就不得不彻夜保持警惕,无论张万邦会不会选择本人坐镇,至少也会睡得警醒点——那就意味着他睡不好。

    事实上柳成龙知道权栗不可能连夜攻城,朝鲜军的实力如何他和权栗还不清楚么!白天能把仗打好就算不错了,晚上能看清路的士兵都不知道能有几成,凭什么攻城?

    但柳成龙同时也知道汉阳的重要性,其作为朝鲜王京,又是当前整个王室成员聚集之地,重要性无与伦比,张万邦必然不敢忽视。否则万一要是失去对朝鲜王室尤其是大王李昖的控制,他张万邦如何向麻贵、向高务实交待?

    不过柳成龙没有料到的是他小看了张万邦,小看了这个出身宣大将门、十二三岁就随父从军的明军将领。

    张万邦的确不敢忽视汉阳的城防,甚至明知道朝鲜军几乎没有夜袭的可能,却也不得不亲自坐镇北门城防。不过,做了大半辈子文官的柳成龙却不知道,像张万邦这样的宿将往往有一种本事:哪怕人就在阵地上,他们都能抽空打盹。

    这一夜张万邦就睡在北门城墙脚下的耳房里,身边也是三班倒的家丁亲卫守护着。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战时状态”,睡得明明很警醒,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偏偏也睡得很踏实,醒来之后精神奕奕。

    收到蒙古哨骑第四次报告之后,张万邦其实都已经能从望远镜里看到权栗军行走在官道上踏出的扬尘,他轻蔑地笑了笑,道:“打旗,告诉二标一营三连,地雷引火准备,给老子炸他们后队。”

    “得令!”麾下传令兵大声领命,转身朝城楼另一边的令旗处跑去。

    “参戎,为什么是炸后队?”一名亲信家丁忍不住问道:“就朝鲜军那胆量,直接炸他们前队搞不好就能把他们惊走了,可这要是炸后队的话,他们反而不好跑呀!”

    “惊走?老子为什么要惊走他们?惊走了他们是你来给老子补上这笔军功吗?”

    张万邦没好气的斜睨了这家丁一眼,鼻孔里哼哼两声,最后傲然道:“老子把蒙古人全派出去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老子要正面击败这狗屁一样的三万大军,但又不好不给侯爷那位门生留点汤汤水水,所以才让蒙古人打打下手,等咱们击溃权栗之后,再让他们去收割几轮首级……懂了吗?”

    “原来如此,参戎高见。”那家丁连忙称赞了一声,但又有些迟疑道:“不过参戎,炸了朝鲜人的后队,他们前队只怕也要停下来耽误好一阵呢。那到时候咱们是要顶上去还是就在城下等他们主动进攻?”

    张万邦要炸朝鲜军后队的主要原因是让朝鲜军以为后方有威胁,需要赶紧崇到汉阳北门城下的开阔地。

    这片开阔地能容纳至少数万大军,以往朝鲜出兵北境,大军从汉阳出发前就经常在此聚集。同样的,如果大军凯旋,朝鲜王若要搞郊迎,一般也会选择这片开阔地。

    张万邦的计划就是……除了四方城门的基本防御之外,明军概不守城。他要出兵列阵城下背靠护城河,就在这片开阔地直接正面迎敌并击败权栗!

    张万邦所部除了已经派出去的蒙古骑兵一千八百余人之外,他本部只有一个协,一共四千零三十八人,再去掉四个城门留下的近六百人,实际出城决战的兵力仅仅三千四百人左右。

    然而,张万邦就是打算用这区区三千四百人正面击溃权栗部这支朝鲜最后的精锐主力!

    他要彻底断绝朝鲜人的念想,让他们因为这一战而永远不敢再对大明的决定有哪怕半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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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事实证明白天摸鱼码字效率不佳,上午加下午一共才搞了2K2,最后剩下一半还是晚饭后才安安静静码完的……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六)大明皇家军事学院

    张万邦的胆量无疑堪称豪勇,但豪勇从来不是鲁莽,张万邦敢于如此决断是有其根据的,是其认真分析之后所形成的力量对比作为支撑的。

    如果仅从兵力而言,朝鲜军有三万出头,他所部能出城作战的兵力仅仅三千四百,双方的兵力对比约为九比一。

    传统兵法认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意思是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兵力弱于敌人,就避免作战。

    按照这个观点,张万邦现在最好赶紧撒丫子开熘,哪怕胆子肥点,了不起也就据城坚守罢了,能保住吃饭的家伙就算成功,怎么敢出城作战呢,那不是找死吗?

    但是,张万邦的军事思想主要是受高务实的影响,例如他对“力量”的认知就几乎完全出自高务实的火力密度理论,即“力量”强弱决定于在一定的时间内,武器数量一定的情况下所发射出的弹药的数量的多少。

    放在眼下要面临的作战来看,那就是一道数学题了:三千四百明军的火力密度与三万朝鲜军的火力密度相比,究竟哪方更具优势?

    当然,这道题要考虑到战斗是分不同阶段的,因此题目也会分成不同阶段,例如在远距战斗、中距战斗、近身战斗等不同阶段,双方火力密度显然也有区别。

    同时还有相关一些因素会影响火力密度,比如说双方军队的承伤耐力——即指多少伤亡会导致军心动荡、士气崩溃等。

    按照张万邦对朝鲜军的了解,他们虽然接收了明军许多淘汰的火器,但权栗认为明军支援的老式火枪效果不佳(这个是相对于日军铁炮而言),因此只要了一些三眼铳,其他各种各样的火枪则都没有选用。

    他们主要加强的是火炮方面,例如“胜字号炮”那种二十多年前就被高务实看不上的玩意儿,大抵都是佛郎机炮、虎蹲炮之类轻型火炮。

    在张万邦看来,对方的火炮虽然得到加强,也不过是比倭寇那种几乎没有火炮的军队强点,相比装备清一色京华火炮的他麾下所部差得远了。

    火枪就更别提了,三眼铳连日本铁炮都不如,只能近距离放出来听个响,实际上更多的是当成铁锏来用,与他所部的万历二式毫无可比性。

    综合来看,在火力密度层面,哪怕朝鲜军兵力优势巨大,实际上却反而不如明军。

    对于火力密度的这些问题,高务实曾经与戚继光细谈过,而后来戚继光在讲课时又对参与培训的将领做过更加细致的教学。

    说到教学,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件事。戚继光在数年前南下震慑漕军骚乱之后回京,受到一番表彰,然后因为任职期满上限,便卸任了禁卫军司令一职,旋即改任当时新建立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首任院长。

    这所学院是在高务实的推动之下成立,说起来当时为了推动这件事,高务实还很是费了些心,因为整个朝廷的舆论都对此不怎么支持——确切的说,“不怎么支持”的是实学派,其他官员对此几乎都持反对意见。

    中国从来没有军事学院这种传统,指挥作战这种事虽然在诸子百家时代就已经有了相应的“兵家”,但那是作为学派存在的,其在理论上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学习的。

    即便要说传承,那多半也只是家庭传承或者说家族传承,此外除了鬼谷子曾经教出庞涓孙膑两名杰出弟子算是有点“师门感”之外,少有军事学院性质的存在。

    在高务实穿越前的时代世界各国基本都有各自的军事学院,学院数量因为国家大小强弱而不等,而这些军事学院的共同起源则一般都认为源出欧洲。

    同为早期文明的发源地之一,为什么中国不是军事学院的发源地而欧洲却是?当然是因为双方面临的社会现实不同。

    军事学院通常被视为“大学”的一种,而大学在阿拉伯世界出现得非常早,后世已知最早的大学——位于摩洛哥的卡鲁因大学创立于859年,最开始是一座用于讨论学术问题的QZ寺。

    百余年后,埃及人在开罗建立了爱资哈尔大学,这是世界上第二古老的大学,也是最早为学生授予学位的大学。

    后来,欧洲人在十字军东征的过程中受阿拉伯世界的影响,回国后也在教会的影响下创办了他们自己的大学。博洛尼亚大学、巴黎大学、牛津大学等后世耳熟能详的高等学府相继在11世纪至12世纪建立了起来。

    而相比于这些主要教授艺术、神学、法律、医学的一般大学,军事类院校的发展则要晚得多,这主要是欧洲当时的军队组织形式决定的。

    公元8世纪,查理曼大帝统治时期,其最有效的国家暴力机器就是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这些骑兵出色的机动能力让高效远征成为了可能,这帮助查理曼大帝建立了一个面积超过110万平方公里的庞大帝国。

    为了笼络这支骑兵部队的人心,查理曼大帝为这些骑兵授予了土地作为其采邑。后来查理曼大帝的孙子秃头查理为了进一步笼络人心,宣布国家为奖励这些骑兵而向其授予的土地是世袭的。

    查理曼大帝和秃头查理的这些举措造就了欧洲历史上可能是最着名的一个贵族阶层——骑士阶层。这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士在秃头查理统治时期几乎取代了步兵,成为了加洛林帝国最主要的军力来源。

    后来,加洛林帝国因其独特的继承法而分崩离析[注:其继承法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像中国的推恩令]。虽然强大的帝国土崩瓦解了,但这个帝国所缔造的骑士阶层却因其剽悍的战斗力而被查理曼大帝的继承者们发扬光大。

    在后来的发展中骑士头衔与采邑开始分离,即采邑可以有条件的继承,而骑士头衔不世袭。因此,骑士的儿子如果想要保持骑士的地位,就必须自己去通过各种各样的历练,在21岁时受封成为骑士。这个过程,需要给其他的骑士当侍从来积累经验,从而获取资格。

    在从贵族少年迈向骑士的过程中,这些“未来的骑士”会受到相当严格的训练,获取相当宝贵的技战术培训。这个培训过程基本相当于后来的军校的职能。故而,国家既然不需要在骑士和贵族阶层之外提拔优秀军事人才,自然也不需要有军事院校来培养军事人才。

    此时的中国封建时代与之类似,大多军事人才要么出自于军功世家的家族传承,要么直接出自于战争的优胜劣汰——无论是在国家对外战争中立功受赏,还是镇压与反镇压的国内战争遴选。

    由于中国长期处于大一统的政治环境,哪怕偶有“鼎立”局势,各国的实力也都比较强大,通过不断的战争也能不断涌现军事人才,因此也没有出现军事学院的社会基础。

    说回欧洲,骑士时代的军事人才教育模式在中世纪中后期发生了改变。由于军事技术和指挥艺术的的不断发展,乘坐高头大马、身披厚重铠甲的骑士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了。

    番茄

    百年战争时期,英格兰长弓兵曾在1346年的克雷西战役和1415年的阿金库尔战役中两次凭借天时地利战胜法兰西骑士。

    1477年的南锡之战中,洛林瑞士联军又以长枪步兵为主力彻底击败了勃艮第骑士军团。以骑士精神着称的勃艮第公爵“大胆的查理”也在这次战斗中被瑞士人的斧枪噼裂了头颅而亡,这直接导致勃艮第公国分崩离析,为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王朝所瓜分。

    这些发生在14、15世纪的军事变革昭示了步兵在欧洲文化圈的强势崛起,这促使欧洲各国开始建立以步兵为主体的职业军队。而落没的骑士阶层很快被吸收进了各国的职业军队。

    虽然骑士和贵族出身的军人凭借血统优势,往往能在军队中拥有较高的军衔,然而此时骑士和普通士兵之间已不再有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

    甚至由于方阵步兵需要掌握的军事技能远远小于骑士,且即使是农民出身,只要是职业士兵依旧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军事技能。因此,这一时期的欧洲军队中,骑士与农民兵往往只有血统可以区分。

    为了拓展更多的职业方向,法国的一些老骑士开始创办只招收骑士和贵族子弟的骑士学校。很快,这种风潮也席卷了德意志地区。

    相比于一般的征召兵,毕业于骑士学校的学生因为在学校中已经提前接触了数学、工学、炮兵学和战术方面的知识,可以相对轻松的胜任军队中的军官职位,这令德意志地区的骑士学校开始向军官学校的方向演变。而这种“服役前教育”的重要性,在后来悄然而至的军事变革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18世纪开始,彻底走出了中世纪阴霾的欧洲国家相继建立了自己的近代化民族国家,英国、法国、奥地利、普鲁士等欧洲列强至此可以维持比此前规模大得多的常备军——这意味着这些国家需要更大规模的初级军官供应。

    此外,炮兵这种极具破坏性的武器开始主宰战争。进攻方开始需要更先进的火炮,防御方也开始需要更坚固的工事。众所周知,近代化的炮兵极度依赖数学和以其为基础的弹道学,野战工事的构筑则需要更高超的工学知识。

    这,就是军事学院需要的社会土壤,也即所谓的“需求产生供应”。

    1748年,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以近乎平局收场。战争双方的盟主,同时也是欧陆最强两国法国和奥地利在战争中都发现,他们极度缺乏训练有素的低级军官。

    这是因为当时能够为军队输送低级军官的只有由骑士学校演变而来的贵族军事学校。这些军事学校学费昂贵,且只招收贵族子弟,在入学阶段就筛掉了绝大部分适龄学生,因此不能足量的向日益庞大的列强军队供应初级军官。

    作为战争经验,法奥两国几乎同时成立了具有比较宽松入学条件的军事学院——位于巴黎的皇家军事学院和位于维也纳的特蕾西亚军事学院。这两所世界上最古老的军事院校均成立于1751年,前者成立于1月份,后者成立于12月份。

    如今,世界最古老的军事学院桂冠改写,由高务实跳过朝廷争议、直接说服大明皇帝来完成——在高务实的直接说服之下,朱翊钧仰仗着伐元大胜、李如松收复平壤、刘綎攻占海龙囤而建立的皇帝威严,跳过朝廷争议,以将“大明军事学院”重新冠名为“大明皇家军事学院”为由,建立起了这所“世界第一所高等军事院校”。

    作为大明最强的练兵专家,戚继光受高务实推荐出任大明皇家军事学院首任院长,而高务实自己也因为在给朱翊钧讲解“军事学院”一系列规章制度时被皇帝发现“荣誉院长”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因此被授予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终身荣誉院长”一职。

    这里就要提到军事学院被冠以“皇家”二字的含义了:其最直接的影响之一便是该院将来的荣誉院长和院长二职皆由皇帝本人直接任命,不经内阁、六部等议论,也不受其管辖。

    该院直接向皇帝负责,这就是冠以“皇家”二字的意义所在。顺便,也因为被冠以皇家二字,该院的院旗、院徽都被准许使用五爪龙纹——不过因为到底还是要有别于皇帝本人,故取军队“兵贵神速”、“其疾如风”之意,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龙纹形状规定为专用行龙纹一种。

    [注:龙纹的形态十分丰富,如升龙、降龙、正龙、团龙、立龙、行龙,甚至还有二龙戏珠等。]

    大明皇家军事学院的成立,是高务实认为在京华集团的参与下,大明的军事体系已经开始“近代化”,旧有的战争培养和家族传承不够用了,而且也不够专业,故必须有相应的人才培养机制而推动建立。

    将来高务实还打算逐渐完善大明皇家军事学院其下的各级军校制度,比如在各总督区建立如“蓟辽军事学校”、“宣大军事学校”等。

    甚至,高务实还希望在对日作战胜利之后将“水师”改为海军,再建立大明皇家海军学院以及其下的海军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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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来军事学院这事应该在刘綎平定播州之后写的,但当时意外忘了,今天刚好想起来,干脆就写成补述吧……明天再写爸爸教训儿子。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七)代差优势!

    权栗率领的朝鲜官军大摇大摆地行进着,在目力所及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汉阳城墙以及城中北部的朝鲜王宫景福宫。由于地形关系,这个距离大约在十里到十二里左右。

    朝鲜军目前所在的位置叫做松泉洞,当然这只是地名,并不是指他们全跑到某个洞穴里去了。

    松泉洞的位置其实在景福宫东北,它与景福宫之间还有一座位于汉阳城外的陵寝,朝鲜人称之为贞陵,乃是朝鲜神德王后的陵寝。

    神德王后为朝鲜太祖李成桂之妻,高丽判三司事、象山府院君康允成和晋山府夫人姜氏的女儿。她是朝鲜王朝第一任王妃,徽号“显妃”,死后谥号“神德王太后”,后改称神德王后,葬于贞陵。

    这样的地方对于李朝而言自然非常要紧,平时也都是有兵守卫的。不过壬辰倭乱以来朝鲜军队早已崩溃,后来在大明“清库存”的帮助下才逐渐恢复,在贞陵也重新驻扎了两百人。再到日军卷土重来,朝鲜军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次派人守卫。

    理论上贞陵现在应该空无一人,权栗对此当然是知情的,但现在他却在松泉洞丘陵上发现贞陵那边有军队活动的迹象。

    权栗立刻命人送来望远镜仔细查看,这一看不打紧,当场让他大吃一惊,忙问身边人道:“可知近日另有从别处来京之明军?”

    周围人均表示没有这样的消息。权栗不太相信,又把当地宿老叫来问了问,也表示近日并无新的明军抵达王京汉阳。

    权栗又惊又喜,道:“那就是说张万邦居然出城来迎战我军了!”

    周围人也吃了一惊,忙问张万邦所部究竟有多少兵力,权栗笑道:“松泉洞地势更高,可以一眼洞见,张万邦那边大概只有三千左右兵马。”

    权栗手下之中近来有一名表现活跃的将领名叫金致中,此刻闻言大喜,道:“都元帅,这明军可真是跋扈张狂惯了,区区三千人只及我军十一,居然也敢前来送死,此正我军克敌制胜之良机!只要击败张万邦部明军,挟此大胜之威,汉阳城可不攻而克!”

    其余将领也都大喜祝贺,并且纷纷请战,一时朝鲜军中战意高昂,大有将张万邦部吃干抹净的气概。

    军心如此,权栗不由心中大喜,当即下令不再停留,直接下山往贞陵而去。朝鲜军遂行动起来,编好序列准备下山。

    且慢——为何要编好序列再下山?这是因为松泉洞这块地主要是丘陵山,此刻朝鲜军正在山上,而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是这下山的道路并不宽敞,只能并行三马——差不多也就比一辆板车稍宽。

    于是,朝鲜军下山的行军队伍就搞成了“恰如常山之蛇”的模样,蜿蜒辗转长达数里。

    下山就下山,本来也无甚好说,只可惜当朝鲜军最后一部分军队即将下山时,他们脚下忽然爆发了一声巨响。

    地面龟裂,泥石崩飞,犹如伏地巨蟒应劫升天一般地动山摇,不知多少朝鲜军士兵顷刻间犹如装满豆子的陶罐摔在地上似的乱飞乱撞。

    巨大的爆炸力不仅将位于爆炸中心的朝鲜兵炸成断臂残肢的零件状态,就连周围更远一些的朝鲜兵也被震飞,至少两三百名朝鲜兵被震得当场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这惊人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绝大多数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理解这种程度的爆炸,很多人还以为触怒了山神或者雷神,吓得全身筛糠似的乱抖,跪地匍匐,口中念念有词地虚空请罪。

    到底还是权栗更有见识,愣了一下之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吼道:“勿要慌乱!此乃明军事先埋伏之地雷,高阁老平定西北之乱时便曾用过,不是什么山神雷神震怒!各营立刻重整军伍,清点救治!”

    权栗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即便如此,朝鲜军的士气已经受到严重冲击,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局面不复存在。

    很多人都看到了刚才那山崩地裂、残肢乱飞的场景,这对一支实际上处于冷兵器时代水平封建军队而言,心理打击是巨大的。于是不少人都在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还没接战就死了两三百人,这兆头可坏得很……

    刚才这波爆炸用的是京华产引线地雷,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连环地雷群,由张万邦部二标一营三连倾情奉献。

    张万邦部主力目前正位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贞陵,他们都能听见松泉洞方向的巨响。明军这边一直盯着观察那边的情况,对于刚才的爆炸声响,明军上下个个听得一清二楚,而拿着望远镜的将校们则能更清楚的看见爆炸的威力。

    两三百人的损失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毕竟朝鲜军总数高达三万以上,这百分之一的损失自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就有些出乎明军的意料之外了,尤其是张万邦越看越是皱眉——就这么一场爆炸,竟然把朝鲜军的整个队列都打乱了。

    明明爆炸发生在后队,可是朝鲜军连前军部分都差点崩溃,不少人莫名其妙地吓得乱窜,导致朝鲜军中的将领不得不派出亲信和督战队连斩十几颗人头,这才压制住了混乱。

    然后张万邦便发现,他们重新整队又花了太多时间。再接下来,朝鲜军也没有立刻再次出发,而是各营将领开始训话,看起来是在给他们的手下鼓劲……

    前前后后弄完这一切重新出发时,距离爆炸居然过去了半个时辰还多,甚至看得张万邦都着急起来。好在最后他们还是出发继续进军了,否则张万邦会怀疑这一仗要押后到明日才能进行,而他和他的部下今日晚上就得“坟头睡觉”了。

    不过这也让张万邦对朝鲜军“最后的精锐”更加嗤之以鼻。他认为朝鲜军如此表现说明了他们的组织纪律极其糟糕,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这些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按照高务实的说法:纪律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所以,朝鲜军显然算不得什么精兵。

    眼见得朝鲜军再次出发朝贞陵而来,张万邦稍微轻松了一些,下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明军由此开始布阵,二十多辆偏厢车被摆在外围第一线,其间还间杂着不少火箭车,而火枪部队则等候在偏厢车背后随时准备迎敌。火枪部队的第二、第三队列在后方列阵,随时准备轮流补上第一队列进行三段射击。

    次中心则是一圈四方炮兵部队,之所以要放在次中心位置,一来炮兵需要外围保护,二来是小半径有利于炮车机动,将炮火在战斗中快速有效地调配在最需要的方向。

    至于最中心就不必说了,自然是中军指挥台,由张万邦带着护卫亲兵坐镇。其实他这个位置从某个角度来说并不太好,主要是离炮兵太近,战斗中可能震耳欲聋。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他总兵力实在太少,这个大空心方阵虽然整体面积不小,但无论如何列阵,炮兵离他都不会太远。

    当然万事有弊便有利,好处就是这样布阵之下无论是他还是炮兵本身都会特别注意消除安全隐患,像董一元那样差点自己把自己炸飞的事情就基本不会发生了。

    炮兵后置其实也就是京华搞出了炮口刻度可调才好办,否则如过去那种火炮就不方便后置,因为不能以较大仰角开炮,放在后阵容易误伤前方友军。

    朝鲜军耽误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他们赶到明军的预设战场时不仅张万邦部早已严阵以待,之前完成地雷爆炸任务的二标一营三连也抢在他们前头回到了明军阵地,被安排进了作战编组。

    权栗匆匆赶到时,打量明军一眼之后立刻就松了口气——明军布四方阵,意味着他们只能被动挨打,甚至没有想过主动攻击或者取得战场优势之后的作战。

    四方阵过去一直都被认为是仅次于圆阵的防御阵式,在权栗看来明军这样做其实就是放弃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挨打,而且即便在战斗中取胜,也很难变阵进行胜利之后的追击。

    换句话说,此战朝鲜军即便作战不顺也应该能从容后撤。

    面对此情此景,权栗几乎笑出声来。张万邦眼巴巴跑出城来与我对阵,结果却摆个乌龟阵,这除了帮我练兵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由于己方优势实在太大了,权栗很快送刚才的意外损失中恢复心情,下令三面包围张万邦部,留下西面一侧空置。

    这是最显然不过的围三阙一之策,留下西面不予包围是因为从战场的位置去汉阳城最好走的方向就是往西。如此留下西侧就会给明军逃跑留出出路,一旦明军支撑不住就会向西逃离,这时明军战线自然不复存在,朝鲜大军想怎么追杀就怎么追杀。

    权栗兵分三路对明军半包围的时候,明军方面一开始毫无反应,等到南线那路朝鲜军进入明军火炮射程之时才忽然开炮轰击。

    南线朝鲜军为什么会进入明军炮兵射程之内呢?是因为他们这一路的道路最难走,因此为了确保不会拖延全军行动,南线朝鲜军稍微抄了些近路,便进入了明军火炮射程。

    原本权栗虽然对南线的表现有所不满,但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谁敢保证自己在战场上的一切预判都会发生、一切希望避免的都能完美避免?凑合能看也就是了。

    然而明军很快就让权栗为这个想法感到后悔了、

    明军张万邦部的炮兵一共一个营,总数接近六百人,分别操控火炮和火箭车。其中火炮全为陆军三号炮,一个炮组五人操作,总计拥有86门炮;火箭车两人为一车组,总计拥有72辆。

    理论上来说,由于明军布四方阵,每一面拥有火炮21.5辆和火箭车18辆,当然火炮不可能还出现半门炮的情况,所以必然有两面为22门,另外两面为21门。但是无论如何,每一面大概也就是差不多20门炮和20辆火箭车才对。

    可是南线朝鲜军的感受与这个“理论上”的数值非常不相符,明军先是火箭车齐射,18门火箭车第一波便打出了铺天盖地的火箭,这种带有一定爆炸性质的武器给朝鲜军带来了很让人胆寒的大面积破片杀伤。

    此时朝鲜军才发现,明军自用的火箭车与他们送给朝鲜的火箭车并不相同,至少每辆火箭车一次齐射发出的火箭肯定远超送给朝鲜的那些。

    这个感觉完全正确,因为明军的火箭车每辆齐射是9*9,也就是八十一枚火箭。明军火箭的推进靠箭身后部的火药点燃喷射动力,爆炸是靠火箭中部内置的火药与破陶片。

    这种火箭的构造灵感来源于竹节。简单的说就是当后部的动力火药燃烧完,里头有一根引线穿过两段舱室之间如竹节般存在的空置隔舱,经过空置隔舱中的燃烧之后,在位于中部“竹节”中的火药而引起爆炸,这样就把内置的陶片炸开形成杀伤了。

    至于为什么在两节火药舱之间要设置一个空置隔舱,当然是为了控制爆炸时间,总体而言就是要控制在动力烧完落地瞬间便爆炸——这很难精确,但当前可以做到大差不差。

    一辆火箭车一次发射81枚能爆炸射出“面伤害陶片”的火箭,意味着每一方向即便正好是18辆火箭车,也能在一次齐射之中射出1458枚火箭!

    这些火箭其实并未完全命中朝鲜军人群,事实上火箭这玩意儿命中率一直比较堪忧,这一轮火箭真正命中人群的可能连零头都不到(小于458枚),其中还有一些又几乎打中了同一个位置,未能产生最大的效果。

    然而,朝鲜军的感受却是犹如直面炼狱!

    在他们的感受中,明军铺天盖地的火箭落下,爆炸飞起无数陶片。这些陶片无所谓准头,但每一枚陶片都可以比拟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扔出的飞镖,但凡命中,不死也伤。

    单枚陶片虽然因为命中要害的可能性很低,所以其威力其实不算大,然而问题在于这玩意实在是量大管饱,一轮齐射之下南线朝军就被炸了个人仰马翻,到处都是惨叫。

    坏就坏在惨叫,许多人根本不会致死,但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无数声嘶力竭的惨叫加在一块儿让人宛如进了炼狱,只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在承受极大的折磨,让侥幸未曾受伤的人也感到背嵴生寒、瑟瑟发抖,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自己也要如此。

    更糟糕的是,受伤的人不会只是惨叫,还会下意识乱跑乱窜,一下子就让南线朝军阵形大乱,整个变成了一锅粥。

    留在北路的权栗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南线的近万朝鲜军精锐,在这样区区一轮火箭齐射之后当场崩溃。什么队形、军阵全都在顷刻之间彻底瓦解,整个队伍犹如被人施了咒法,雄赳赳的去,乱哄哄的回。

    权栗脑子里嗡嗡一片,他满脑子浆湖,只剩一个声音盘旋不去:南线可是近万大军啊,这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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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键盘上的数字键7,按理说应该是很少被按到的,看它居然莫名其妙的坏了,我不理解……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八)摧枯拉朽

    仅仅一轮火箭齐射,南线朝军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崩溃了,这个结果不仅是权栗无法接受,甚至连张万邦都有点摸头不知脑。

    张参戎嘴巴张开能塞下一颗鸡蛋,很是震惊了一下,这才挠着头皮问身边人:“你们说说,朝鲜军这模样……有没有可能是羊败诱敌?”

    他说着还拿手左右比划,道:“你们记得不记得,在老子打过的敌人之中,能弱到这个程度的好像还是十六岁那年随我爹平定陕北流民。

    那年蝗灾接旱灾,四五个县的流民没吃的,先是围了庆阳,吓得庆王四处求救,后来我跟着我爹赶紧去救,流民们不敢交手,就放过庆阳北上抢了环县。我们又追去环县,我爹说这些人其实都是些苦哈哈,没必要下死手,就只朝他们放了一轮炮。

    嘿,你们猜怎么着?一轮炮放过去,两万流民就吓得全散了伙,跟今天这些朝鲜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后来的麻烦反而是抓俘虏抓到要吐了!他娘的,当时咱们才一千多兵呢!”

    他身边一位年长的家丁头目苦笑道:“原以为朝鲜军得了不少兵甲火器,又有茅参戎(茅国器)的指点,多少应该有些长进才是,谁知道……唉,难怪倭寇两次来犯朝鲜,朝鲜军两次都被人打得抱头鼠窜。

    似这般兵卒毫无军纪,遇事惊慌失措,军官也不知即刻弹压稳住阵脚,当真是上上下下烂到骨子里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军队。就这样的货色,朝鲜人还说他们是精锐,那老奴真不知寻常朝鲜军队是何模样了。”

    张万邦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忽有传令兵来报告,说二协协统申请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意味着空心方阵解体,而空心方阵的意义作为协统不可能不清楚。既然清楚,二协协统还申请主动出击,那就只能说二协协统认为对方战斗力太差了,根本没必要摆空心方阵,直接上去打爆就完事。

    二协协统叫张思孝,张家家丁出身,不过拜了张万邦他老爹做义父,平时与张万邦也是兄弟相称的。他年纪比张万邦大了七八岁,可谓是身经百战,其本来就是张万邦他老爹留给他的左膀右臂之一,战场上的判断能力相当出众。

    既然张思孝这么说了,张万邦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这厮本来就是个胆肥的,他端起望远镜左看右看,中途还收了望远镜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判断距离。

    没过多久,张万邦霍然起身,跳下中军指挥台,大声道:“准许二协第二营、第三营出击,要求他们把南线朝鲜军往北赶!第一营伺机出击,沿内线北上威胁朝鲜军左翼。”

    他说到这里,南线传令兵应喏而去。张万邦则继续道:“东线的一协三营自推偏厢车压迫东线朝鲜军阵地,如其反抗,一协三营即停止前进,在偏厢车后射击即可。

    东线正面暂不发射火炮、火箭,等南线朝军也被压迫至于东线朝军一块儿再以火炮火箭攻之,但要避免误伤。”

    张万邦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他这个安排有点像是要把阵型从“口”字变成“几”字,而且那个弯钩还要拖长,要让“竖弯钩”变成一个包抄挤压朝鲜军东、南两路的利刃。

    问题是,他的兵力远不如朝鲜军东南两线,与其说包抄不包抄的,不如说就是把朝鲜军当成流民乱军来打,属于“赶羊”式作战。

    但这还并非他的全部想法,很快他又给西线下令,基本照搬了南线“席卷”式的风格,让西线直接往北拉平战线。毫无疑问,他准备要全面强攻了。

    与此同时,权栗那边也终于有了反应。权栗亲自安排了部分亲兵当做督战队派往东线,以避免东线也和南线一样莫名其妙就发生崩溃,同时因为此前的计划已经无法达成,干脆打算让北线主力进入作战状态,开始向南进攻。

    朝鲜军的心态至此已经发生了几次变化:最开始听说要和明军对垒,大家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前景如何;

    在松泉洞的丘陵山上发现明军只有三千余人,大家全都松了口气,并且陡然变得士气高涨,大有“击败张万邦,轻取汉阳京”的气势;

    下山之时朝鲜军后队挨了一通地雷迎接,当场报销两三百人,虽然损失在总兵力中不过百一,但一来连对方的人影都没看到就遭到打击,二来爆炸的威力着实惊人,因此对士气的打击并不小;

    再接下来就是南线这一波崩溃。明明朝鲜军在南线有近万大军,而当面之敌虽然看得出他们火器充足,但毕竟人数太少太少,顶多不到千人,可能也就八百左右,怎么看都应该是随便发动进攻就能取胜的才对。

    哪知道明军只是发动了一轮火箭齐射,尚在行军状态、还未摆好阵势的朝鲜军就被当场打懵了。

    明军的这一轮火箭齐射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效果堪称沸汤浇雪。朝鲜军别说没法继续前进准备布阵了,甚至当场乱成一团,所有人似乎都在乱窜,希望躲避那漫天袭来的火箭。

    其实这个时代的火箭准头非常低,能打到哪儿完全没谱,明军自己都只能朝着一个区域尽量控制落点,完全是要依靠覆盖式打击才能比较有效的武器。

    再加上这个年代也没有自动装填之类的机械化操作,一轮打完之后需要一根根的将火箭再次装进火箭发射车。但是火箭车因为只有两名操作手,装填81枚火箭显然需要较长时间,所以这门武器除了守城之外,在野战中除非碰到傻子,否则基本上可以看做一次性武器——打完一波要等很久才会有下一波。

    然而被打懵了的朝鲜军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己方被这一轮火箭打得惨不忍睹,虽然具体遭到了多少损失无人得知,但总归谁都知道肯定不能再承受一波这样的攻击,因此他们下意识里认为……已经输了,必须跑!

    事实上,张万邦知道朝鲜军只是看起来很惨,其实未必真的遭到了严重的损失,这是由当前火箭的真实杀伤力决定的。

    当前的火箭并没有强大的爆炸力,指望爆炸能炸伤多少人那是白日做梦——手臂粗细的黑火药爆炸能有多大威力?

    直接击中一个人的胸口且当场爆炸,或许才能把那个人炸死,但刚才真正打进朝鲜军人群的火箭大概只有四百枚,那么理论上最多直接造成了四百人左右的当场击杀。

    没错,爆炸产生的陶片乱飞肯定也能造成杀伤,可是对面这支“朝鲜军精锐”是穿了护甲的。虽说蓟辽方面清库存的这批护甲质量着实一般,但再怎么一般也总能发挥点作用,起码在胸、腹这重要害部位能有不错的防御力。

    爆炸产生的陶片只依靠黑火药的爆炸作为动能,如果对方是无甲者,那倒是颇为有效,但对方穿了罩甲就不好办了,只有脖颈、面部算是必杀区域。其他地方包括四肢在内,一般都只能致伤,连致残都很难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张万邦对于刚才这一轮火箭攻势实际造成的杀伤是很清醒的——击毙及重伤者最多不过千人,剩下的轻伤者或许不少,但其实不会造成战斗力损失。

    当然,这后半句放在明军身上有用,放在朝鲜军身上可能未必,因为来朝作战的明军几乎全是精锐,而朝鲜军……咳,按照南宁候高务实的标准,说他们是军队都有点勉强。

    对于大多来自于九边诸镇的明军精锐而言,类似于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之类的轻伤、微伤,那是根本不当回事的。

    高务实军改之后,九边待遇大幅提升,这其中不仅是装备制式化,还有其他配备也制式化了。

    例如,根据京华工匠学堂医学系的建议,明军的战场简易医疗得到提升,他们腰间的羊皮囊子里都带着十条纱布,以及一小瓶“百宝丹”(类似老云南白药,分成两部分,粉末和一颗保险丸)。

    战时受伤不算严重的,明军将士都可以自己先来点百宝丹,再扯一条纱布出来缠上,这就算完成了应急止血。

    中医有个说法,大意是跟气有关的用人参,跟血有关的用三七。百宝丹的主药就是三七,对于什么止血、化瘀这一类伤患,三七堪称神效,这也是当年红朝大军会把云南白药捧上神坛的原因——那是经过无数残酷战场证实过的真有效。

    但明军精锐能不把一点小伤当大事,朝鲜军就显然做不到了。如果高务实能亲眼目睹这支军队的表现,应该会评价他们的水平连八里桥之战的清军还不如。

    至少,八里桥之战的清军虽然被英法联军打崩了多次,但退着退着还能重整,然后再次发动进攻,整场仗前前后后打了大概八个小时。这一点朝鲜军看来根本做不到,他们居然当场就崩溃了。

    [注:八里桥之战其实是一系列交战,后世主流评估认为实际交战约八小时,并非冲锋送死当场全军覆没。]

    不过有一点这两场仗很是类似,就是面对火器化军队的冷兵器封建军队虽然看似惨败,然而实际上在战场上直接遭受的损失都不大。

    八里桥之战在后世被夸张成清军全军战殁,这是胡说八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英法联军中的一些亲历者用“记载传奇”的风格来写自己的经历。

    要知道,欧洲人因“上帝之鞭”阿提拉的匈人大军横扫欧洲,以及后来的蒙古西征吊打欧洲联军这两段惨烈历史,所以一直对“东方鞑靼骑兵”是有内心恐惧的。当他们战胜鞑清所谓“满蒙主力”之时,内心的感受可谓是扬眉吐气,把千年恐惧一朝掀翻。

    这样的心态使得各种记载充满“传奇感”,为了证明自己赢得不容易,反而强行把清军的英勇夸大,甚至写成全军战殁云云。

    事实上呢?后世研究发现清军的直接战损大概只有1200人左右,大致只占参战总兵力的4%,真要说有什么让后世人觉得怪异的,那或许就是将领损失较大——但这是由于王朝晚期的封建军队战斗意志过于拉胯,如果将领本人不肯带头,就几乎没法指挥大军真正进攻。

    将领带头,对面敌军又是热兵器军队,那你这将领自己成为损失的一部分有什么好奇怪?热兵器时代的军队可都是要求军官不可冲锋在第一线的,否则你英勇是英勇了,但你战死之后军队的指挥可怎么办?

    当然,沙俄是个例外,因为沙俄封建程度高,火器水平相较于同时期的欧洲又一直落后一些,需要指挥官发挥英勇作战的主动性来带动全军,这也是沙俄军官损失率一直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朝鲜军的表现呢?那就更别提了!

    按张万邦的估算,刚才这一轮直接将南线朝军打崩溃火箭齐射,真实杀伤最多五百人,剩下或许有千余人或者最多两千人的轻伤、微伤,但那理论上是不影响继续作战的。

    然而朝鲜军南线近万人就这么崩溃了,甚至靠前指挥的张思孝都认为应该趁势进攻,让他们连重整旗鼓的机会都没有。

    张万邦算是从善如流,而且不止是准许进攻,甚至一下子调整了全军的作战计划。

    他原本摆出空心方阵来,是把这支高达三万人的朝鲜“精锐”当成他早年面对的辛爱嫡系、炒花嫡系两支蒙古精锐对待,打的主意是通过坚决防守让对方撞个头破血流,最后再投入精锐直取朝鲜中军获得完胜。

    现在看来,这是严重高估了朝鲜军的实力,尤其是对方的“组织度”。如果把张万邦所部的组织度看做一百,那么朝鲜军的组织度顶破天不超过三十,搞不好只有二十几。

    随着张万邦的命令下达,战场形势很快发生进一步的变化。

    明军南线如同赶鸭子一般将朝鲜军南线逆推,这些败兵冲击了朝鲜军东线,导致东线战阵动摇。而明军东线没有炮击或者火箭齐射,而是推着偏厢车前进,同时在偏厢车背后射击。

    机动中的射击并不密集,造成的损失也不大,但是这种气势压倒了本来就已经心慌意乱且阵型动摇的朝鲜军东线,导致东线也迅速崩溃。

    权栗派出的督战队刚刚抵达东线就面临山崩地裂的溃退,刚刚斩杀十几人,就被一窝蜂的溃兵反而冲散了,所谓督战已经无从谈起。

    东南北三路就这样崩了两路,权栗大惊失色之余认为此战已无胜算,正要调动北线主力后撤,谁料张万邦的主将大旗已经到了北线。

    北线明军可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发动了强行攻势。这一次,终于是大炮火箭一齐上,而且从炮火密集程度来看,张万邦应该是调集了全军火炮发动——不过只打了一轮,因为明军步兵已经冲上前去。

    由于深知朝鲜军的远程杀伤距离,明军并非一直向前冲,而是在朝鲜军射程之外飞快列阵,然后踏着鼓点在推进中发动暂停式齐射。即走几步停下来齐射,然后在齐步走的推进中完成转填。

    朝鲜军北线因此也告崩溃,三路大军完全失去指挥,权栗本人边跑边要求大旗手高高举旗——不是犯傻,他知道崩溃已经无法挽回,这个举动是为了让败兵知道他在哪而朝他汇聚。

    贞陵之战,就此已经只剩扫尾。

    权栗不知道是,早前被张万邦派出城外的一千八百名外喀尔喀蒙古骑兵此时正朝全线崩溃的朝鲜败兵露出了来自大草原的狞笑。

    这支骑兵因为本身的来源比较奇特,实际上一直在某种程度独立于明军指挥体系之外。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接受明军指挥,而是明军方面对于如何使用一支蒙古骑兵有点麻爪。

    他们作为外喀尔喀骑兵,又是伐元之战后留在当地不曾西迁的“遗民”,显然原先地位不高。地位不高意味着他们相对穷困,所以重甲具装那是肯定没有的,连轻甲原本都欠奉。

    出征朝鲜之后,麻贵考虑到他们好歹也算高务实门生额尔德木图的嫡系了,于是从军需中调了两千套骑兵罩甲给他们,这支骑兵才算是全员着甲了。

    骑兵的罩甲可能就是后世“马甲”的原型,主要作用是保护身体躯干,对动作影响非常小,而且也很轻便,非常适合高机动性的蒙古骑兵。

    这批穷惯了的外喀尔喀蒙古骑兵根本没想到会一仗没打就得到这样的厚赐,对明军非常感激(还有个原因是外喀尔喀原先离大明很远,很少参与对明劫掠,明军也没打到过他们那儿,双方几乎没有积怨),早就想着在战场上好好帮明军出力,也免得心里老记挂着这么大个人情债。

    于是,朝鲜军这次就算是撞到他们枪口——哦,刀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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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报告一件事,昨晚我家断网了,今天早上联系客服派维修人员上门检修,下午2点才到,排查出几个疑似线路故障点,搞完发现仍然不通。于是维修师傅爬上爬下检查,最后发现在楼梯外的飘窗式平台上有个砸碎的啤酒瓶把我家的线切断了,我和维修师傅都震惊了,这要是一瓶子砸下去砸到人可怎么办,怎么会有人做这么危险的事!真就一点素质都没有啊!

    另外,我断网的时候还是码字了的,本章为了弥补实际意义上的断更,就多更1K字,而下一章也就是正常来说今天的更新,大概在一两个小时之后就能上。(以上字数不影响5K这个正文量)

第280章 剑指东瀛(圆九)镇守平壤总兵官

    送走藤堂高虎的高务实拿着长达十余页之多的“贞陵之战”战报,从鼻孔里发出两声轻蔑的冷笑。

    其实,不仅南人党控制的朝鲜军不自量力让他颇为意外,张万邦这厮的胆大包天也让他有些无言以对。

    高务实有些想不明白,明军强大的战斗力在这几年中应该已经让朝鲜人深切体会到了,而现在明军在朝高达十余万之多,南人党是怎么就敢拿区区三万朝鲜军豪赌这么大一把的?

    咋地,当爹的脾气好到被骑脸了还舍不得打儿子是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说明自己此前的推算还是有不准确的地方,比如就可能小看了朝鲜内部党争的激烈程度。

    南人党为了反抗依靠全面投向明军而突然实力大增的北人党,竟然真的不惜动武,这显然是自己没有判断准南人党此时的心思。或许在他们看来,此时再不反抗,将来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嗯……好吧,这个想法其实倒也大差不差,毕竟将来朝鲜如果并入大明,那管他什么南人北人西人,通通都不值一提。

    但是话分两头说,如果内附大明势不可挡,那么在内附之时究竟是哪一派在掌权,这还是很有影响的。掌权的那一派肯定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封赏和优待,而在野派那就呵呵。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南人党觉得自己是被逼上梁山就有点说得过去了。不过这还只是动机和决心较大的一部分原因,还有一点必须解释得通才行。

    那就是,如果真和明军发生战斗,他们就不怕震怒的明军直接来一场暴力大清洗吗?

    高务实先反问了一下自己:如果张万邦这次的结果不是大获全胜而是战败,那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朝鲜杀个血流成河?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是有可能的,但毕竟不会滥杀无辜,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把那三万朝鲜军完全剿灭、一个不留,同时将朝鲜朝廷中的南人党也彻底摁死。尤其是首脑人物,哪怕是柳成龙那样影响巨大的,恐怕也要给他流放到甘肃边陲去,至于权栗……非死不可。

    但这只是高务实对自己的认识,如果朝鲜南人党也有同样的判断,那么事情就说不通了。

    这后果太严重太严重,如果他们认为高务实会这么做,那就没理由搞出这档子事来。所以这件事之所以真的发展到双方兵戎相见,恐怕更大的责任在于南人党对高务实可能做出的判断出现了巨大的失误。

    高务实想了想,总算猜到了问题所在:问题就出在高务实的文名。

    他高某人可不只是大明的南宁候,他是大明唯一获得官方承认的六首状元,是文华殿大学士,更是实学派党魁——也可以称之为一代儒宗!

    儒宗啊,那你怎么着也应该是讲究仁恕之道的,不是吗?怎么会跟丘八们一样动不动就要杀得人头滚滚呢?再说,你要杀的南人党,那也是高贵的朝鲜两班、儒门苗裔啊!

    你看,大家都是儒门文官,你应该不看僧面看佛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啊!

    想到这里,高务实差点没把自己气笑了。

    好啊,好啊,你们朝鲜还真TM是把自己当成小中华了,好的没学到多少,坏的学了个十成。

    谁告诉你们文官免死是个绝对法条?大明的文官哪怕地位最高的时候,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被免死过!

    早期不必说了,朱元章和朱棣两父子杀文官如杀狗。中期、中后期文官势力鼎盛,可是被廷杖打死的文官难道不是文官?到了明亡前夕,崇祯杀文官又和他的祖宗们一样如同杀狗——什么错觉才会认为文官一定免死?

    文官免死的大前提有好几个,通常来讲,一是国家基本承平,二是皇帝还算要脸,三是文官本人没有谋逆和欺君倾向。如果还要加一条,那可以说这位文官最好地位还比较高。

    你要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六七品小官儿,软刀子也能随便杀——“杖责二十,着实打”,一句话就判了死刑。

    后世人多以为打二十板子好像没什么鸟事,这其实是有很大误会的。如果后面不加“着实打”三个字,通常的确没啥事,可能看起来皮开肉绽,但回去擦点药休息几天就好。

    然而如果加了这句“着实打”,当场杖毙的都不在少数,就算难得碰到几个身体硬朗的文官,大抵也要打丢大半条命,回去后能捱过去不死的可能性非常低。

    廷杖可不一定只打屁股,它是可以打背部、腰部的,“着实打”二十杖下去,很多人内脏都烂了,这还能不死?史书中挨了廷杖结果当场吐血而亡的记载可谓比比皆是,这是打屁股能打出来的效果?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明明大明的文官都没有真正的免死金牌,但朝鲜两班偏偏就有种蜜汁自信,觉得自己高贵不凡,再怎么胡作非为都不会死。

    高务实忍不住想道:后世南朝鲜人搞出许多奇葩事,该不会就是继承了朝鲜两班这种妄自尊大的神经病思想吧?

    高务实在这边沉吟良久,迟迟没有开口,居然惹急了旁边的高务正。高务正等了半天没等到大哥的指示,忍不住道:“兄长,小弟觉得这件事既然已经发展到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就该严惩!该杀的杀绝,该撤的撤尽!”

    高务实抬头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这话说得跟个屠夫似的……那我问你,谁是该杀的,谁是该撤的?”

    高务正倒是毫不含湖,下巴微微一抬,道:“权栗和他手下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该杀!柳成龙和南人党党徒文官全都该撤!”

    “然后呢?”高务实问道:“南人党被我们赶尽杀绝,北人党会不会觉得自己奇货可居、坐地起价?”

    高务正愣了一愣,想想之后摇头道:“应该不能吧?不是还有西人党吗?”

    高务实嗤笑一声,道:“南人党能被逼反,西人党就不能?就算西人党铁了心当缩头乌龟,但那时朝鲜朝中全是北人党,这不也还是可以拿来和我们讨价还价吗?”

    高务正愕然片刻,皱眉道:“那要不……如果北人党也不听话,就一概杀了、撤了!”

    “然后我们找谁来统治朝鲜?”高务实两手一摊:“朝鲜上流社会以说汉话为荣,下层民众可不是,他们连汉话都未必听得懂。如果我们全部依靠从大明国内派来官员治理朝鲜,当地底层官吏能把我们的官员坑死之后再帮他们背上黑锅!

    那么再进一步呢?那就是当地官吏包庇、窝藏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甚至直接为他们的谋反行动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说大明在朝鲜的统治会不会变得和宣庙时期的安南一样?到时候怎么办呢,难道我就不回京了,一直呆在朝鲜?”

    高务实一直呆在朝鲜肯定不可能,就算皇帝把朝鲜交给高务实这位侯爷“永镇”,高务正作为高家的一员也不会太高兴。

    道理很简单,他兄长高务实在大明的地位已经足够高,势力更是庞大无比,为什么要放弃全国影响力跑来朝鲜这么个屁大点的地方“永镇”?

    更何况如果要说永镇,朝鲜又哪里有南疆南洋好!兄长如果要永镇一地,那也得是永镇南疆才对啊!

    南疆那边早就控制得十分牢固了,地方大、产粮足,矿产丰富还方便贸易,现在移民过去的汉人也有不少,还有很多归化汉人,多好啊!

    至于这朝鲜,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们高家可不愿意被陷在这么巴掌大的地方窝着。

    不得不说,随着高务实的崛起,连带着整个高家的眼界都高了,甚至会觉得区区朝鲜不足以容纳高务实这尊真佛。

    当然,高务正不会这样明说,他只是蹙眉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朝鲜本地官员的了?这岂不是变成土司了吗?”

    高务实摇头道:“那却不然,朝鲜并无土司生存的土壤,因为我不可能给他们保留军队。”

    “那怎么统治呢?”高务正纳闷道:“这连语言都不通,无论用谁恐怕也不好使呀。”

    高务实摇头道:“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我们要保证朝鲜始终有三个和尚,因为一旦如此,他们就只能指望大明给他们水喝。”

    高务正并未听过三个和尚喝水的故事,只好问了问,高务实于是解释了一下。

    这样一来,大家都想明白了,高杞首先道:“还是叔父高明,朝鲜官员三派势力,只留一派肯定一家独大,若留两派则要防备两派联手蒙蔽朝廷,但如果有三派,那情况就不同了,他们互相之间肯定总有一些矛盾不可调和,这样便不得不依赖朝廷。

    如此,朝廷总能选择一派愿意以最大限度配合我们的势力来合作,而这样一来,另外两派为了不被边缘化,就只能加大力度投靠我们,这就形成了他们之间的互相竞争,而我们大明朝廷便可以得利。

    久而久之,朝鲜的汉化程度必然越来越高,两三代人之后他们恐怕就不记得什么朝鲜王室,只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了。”

    高务实见他们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颔首,把手里的报告放在桌上,用食指按着推出去,朝高杞道:“禹服,你来总结一下战报。”

    高杞本身作为情报秘书是看过战报的,现在高务实递给他,是怕他记不清具体数字。高杞拿过来随便翻了两下,便道:“简单来说,朝鲜军原有三万一千四百六十七人,前前后后总共阵亡一千六百七十二人,重伤两百零七人,轻伤未计。

    我军张万邦部战死两人,重伤四人,其中一名重伤是踩到尸体滑倒,被地上的断矛刺入左腹导致。张万邦部另有轻伤四十三人,均无大碍。

    朝鲜军剩余残敌大多被俘,约有三百人失踪,目前正在搜寻。再就是被俘的权栗及其亲信部将三十余人已经押解回了汉阳,但是这件事现在有些麻烦。”

    高务正问道:“什么麻烦?”

    高杞道:“朝鲜朝廷认为他们是朝鲜叛臣,想要将他们要过去,由朝鲜朝廷处置。但是张万邦没同意,认为他们胆敢与天兵开战,罪大恶极,应该由经略行辕决定该如何处置,或者上奏皇上圣裁……总之轮不到朝鲜人处理。”

    高务若这时候插话道:“嘿,刚才听了兄长的指点之后,我现在怀疑朝鲜朝廷找张万邦要人是别有用意。比如说,李山海可能是想直接杀了权栗,然后在杀他之前再想办法牵连一下,最好把柳成龙也杀了。”

    高务实微微一笑:“倒是有些进步。”

    高务若故意做出赔笑的样子道:“都是兄长教得好。”

    “一边去,少来这套。”高务实瞪了自己这幼弟一眼,把话题转回来,道:“权栗杀不杀最好还是上奏皇上圣裁,毕竟是朝鲜都元帅嘛,有皇上的钦定才理直气壮。

    不过,柳成龙是肯定不能杀的,至少现在他还有用,得把他的人头暂且寄放在他脖子上一段时间,但是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嗯,其实不止是给他看,更是给别的人看。”

    杀鸡儆猴,哦……杀猴儆鸡嘛,这个道理高家叔侄三人都懂,也都表示同意。

    高杞道:“那现在该如何回复张参戎?”

    “告诉他,就说这般大事需要圣裁,让朝鲜朝廷等着就好。”高务实轻哼一声:“这场仗打下来,我想朝鲜朝廷也该认清现实了,不至于还敢跳出来反对吧?”

    三人都笑了。

    朝鲜朝廷不敢反对那是肯定的,想想看,他们视为最后精锐的三万大军被不到六千明军打得全军覆没不说,甚至张万邦的损失居然只是个位数,这其中的差距那是真真切切的云泥之判,换了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惹不起。

    高杞记下了,然后又问:“叔父还有什么要交待吗?”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告诉张万邦,我打算推荐他为镇守平壤总兵官。”

    高家叔侄三人都是一愣,齐声反问:“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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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真没鸽,说一两个小时就一两个小时,不欠债了。

第280章 剑指东瀛(七十)请临汉阳

    高家叔侄三人的疑问是正常的,因为“镇守平壤总兵官”这个职务本就不存在,而且按照大明的军制而言,似乎也不应该会有在藩属国设立总兵官的道理。

    但高务实有高务实的理由,他回答道:“总兵官掌方面征伐,我天朝既可为临时之战设平倭总兵官,为何不能为长久之安而设平壤总兵官?

    朝鲜为倭寇两度侵犯,皆一败涂地,而期间我天朝已对朝鲜助械助训,仍然无济于事。如此,倘若此战之后朝鲜异日再遭侵略则何如?

    依我之见,与其届时再烦我天兵劳师远征,不如就此在朝鲜设立卫所,而后平壤常驻天兵一军,以为永固。”

    高务实这么一说,叔侄三人就不得不思索一下这样做究竟是否合规了。有明一代的军兵制度,在《明史·兵志》的序文中,有一个非常简略的概述,其云:

    “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外统之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而上十二卫为天子亲军者不与焉。

    征伐则命将充总兵官,调卫所军领之,既旋则将上所佩印,官军各回卫所。盖得唐府兵遗意。

    文皇北迁,一遵太祖之志,然内臣观兵,履霜尹始。洪、宣以后,狃于治平,故未久而有土木堡之难。于谦创立团营,简精锐,一号令,兵将相习,其法颇善。”

    这里有几个问题,是需要认真思考的。

    明以武功定天下,那么在平定天下之后,当国内战争的局面基本结束,进入和平时期,就有一个如何处置战争时期留下的军队(包括士兵和将领)的问题。而军兵制度的重建,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内外战争。

    军队历来有两大功能:一个是对外设防,就是边防的需要,如何防遏外来军事力量的进犯;一个是对内,它要具有应对国内各种突发事件的功能,维护社会的治安。这中间最重要的是对帝室的警卫,特别是对首都与宫廷的守卫,不能让拿着武器的军队,把矛头对着自己。

    所以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既要保持一支有战斗力的正规军队,又要防止他们长期与地方行政合在一起,造成尾大不掉、军阀割据的局面。

    然而要保持这样一支规模庞大、人数众多的正规军,对朝廷财政来讲,即使在平时也是难以承受的沉重负担,而在战时军费的开支,那就更是一个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中国历史上各个王朝几乎都是以小农立国的帝国,它们在财政的来源主要依靠对小农征收的赋税。如果对农民横征暴敛,其结果就是农民流亡,生产荒废,庞大的军队没有饷粮,最终是农民反抗,军队叛变,王朝崩溃。

    原历史上明末导致王朝崩溃的直接原因,便是由辽东战事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加派赋役,裁撤西边的军事开支,结果遣散的军队与农民起义军结合,迫使明朝不得不两面作战,最终导致统治崩溃,二百七十七年的帝国崩于一旦。

    从王朝的统治讲,它需要有一支庞大的军队,但又养不起他们;需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又害怕兵将相习,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因是故,它要分割兵将之间的关系,但这又势必丧失军队的战斗力;

    它需要一支守卫宫廷的可信可托的警卫部队,但又怕这支部队突然把枪口对着自己,使自己处于措手不及的状态。对拿着枪守卫自己的人,往往也提心吊胆地多加猜疑,一有风吹草动,往往凄怆地说:“宁我负人,母人负我。”

    于谦被杀,就是这个道理。

    于谦忠于景泰帝,而又掌握着守卫京师的军队,所以英宗复辟以后,英宗身边因策划并参预这场宫廷政变而当权的宦官就非杀他不可——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因为他兵将相习,能调动得了军队。

    要知道,景泰帝说是说当时已经病重,但毕竟是他们复辟以后才不明不白地去世的。可是,毕竟是景泰帝和于谦在危急时刻保卫了京师,保卫了大明朝安渡危机,而他们却如此对待病危的景泰帝,如此残忍地立即杀死于谦。

    为了夺取国家权力,人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这类事例中国历史上不少,唐朝的永贞事变是如此,唐宪宗的暴崩也是如此。

    历朝历代关于军兵制度的设计,都徘回在这几对他们无法克服的矛盾之中。理解了这几对矛盾,那么对历史上各个王朝对军兵制度的设计,及其实践过程中出现的种种矛盾现象,可以比较容易理解。

    这许多设计看来都是为了保持一支常备不懈的军队,而这些兵将不相习,被养起来的长期没有经过战争历练的军队,一旦面临战争就可能会迅速地瓦解崩溃。

    卫所制度的设计,实际上是只能起销兵的作用,这一点明、清两代的历史都可以得到见证。不过高务实依然要在朝鲜设立卫所,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

    这里就该转头说下总兵制度了。

    洪武时期,若有征讨,则派遣公侯伯及三等直属都督担任总兵,奔赴沙场。在当时有六总兵,分别为:云南、大同、广西、辽东、宣府、甘肃。这些军政设置表明,镇守总官兵已由临时任命改为常设。

    据记载,永乐时期地方便已设镇戍官,但后世几经起伏,废而复立,直至弘治时,方设守备署,成为常设。

    洪熙以后,总兵官在各地已被纷纷添设,经宣德、嘉靖、隆庆、万历年间的不断增设,如今大明的总官兵驻守各地后已将原都指挥使的地位取而代之,一跃而成地方最高武职官员。

    至此,大明的军事制度已经发生了沧海巨变:“洪永以后,边患日棘,大将之没,遂成常员。”这种制度在一些史籍材料中被称为“镇戍制”,但视其设置情况,或许用“营兵制”来称呼会更为准确,而且可免去与卫所之混淆之弊病。

    什么叫营兵制?高务实为什么既说要设卫所,又说要设总兵?

    营兵制这玩意儿有点复杂。大抵兵营中的武官的任命,根据具体事例进行商榷,没有统一的规章制度。其等级有五种,分别为镇守、协守、分守、守备、备倭,官衔大小则分多等,分别为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此类皆称为将军,以下又分为都司、守备、提调、千总、把总、百总,都称为营官。

    营官的来源主要为卫所官群体,从中进行抽调,来源甚为单一。由于卫所官摇身一变成为营官的现象甚为普遍,因此卫所官职中的都指挥使一职,为营制借用。都指挥使本是地方卫所的最高官员,但任为营官的都司一职,地位则相当低下,仅高于守备一级而已。

    除来源单一之外,营官不世袭,则是大明营兵制有别于卫所制的一大特色。高务实又要设卫所,又要设总兵,这也是原因之一。

    理由何在?理由在于卫所制可以安定朝鲜方面一些武将的人心,而总兵制(营兵制)则可以让实际的军权掌握在大明手里。

    正如高务实不同意将南人党斩尽杀绝一样,朝鲜的武将群体虽然没什么鸟用,但全杀了肯定也不现实,全罢免不用也有可能导致安全隐患,因此得有个地方安排他们。

    卫所,就是这样一个“养闲人”的好出处。高务实所谓的设卫所,显然不可能在偌大一个朝鲜只设一个卫所,势必要多设几个。这样,就有足够的位置能把朝鲜国内排得上号的武将都安排进“体制内”,让他们仍然有个官身,不至于铤而走险。

    但卫所这破体系弊端百出,即便在大明国内,除了九边个别卫所之外也鲜有战斗力靠谱的,因此真正的主战部队得有另外的安排,这就是总兵设立的意义——引入营兵制。

    眼下大明的总兵已经有几十位,各个总兵的统兵方式大抵类似,几乎都是以家丁为核心中坚,配合从卫所抽调的部分精锐形成一支机动兵力进行作战。

    高务实说要推荐张万邦为平壤总兵,这就有个疑问了:张万邦本部固然战斗力很强,但将来在朝鲜设立的卫所按照当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抽不出什么“精锐”来吧?

    毕竟看看贞陵之战就知道,三万朝鲜“精锐”,九打一的正面对决之下,给张万邦部造成的损失居然两位数都没到。

    不过这就是要让张万邦当这个总兵的原因。

    众所周知,原历史上的南明其实不是被清军打垮的,而是被投降了清军的前明军打垮的。那些投降清军前一打仗就望风而逃的前明军,在投降之后一个个战斗力飙升,常常让人忍不住想:“以前没见你们这么能打啊?”

    为什么?就两点:一是当时的清军不像明军那么腐败,基本能保证投降士兵也有饭吃;二是作战之时都是八旗压阵、降军在前当炮灰。

    第一条因为现在有高务实在,暂时不必去说了,主要说第二条。提问:前明军为何只要有八旗压阵就会变得很勐,完全不像以往那样拉胯?

    因为他们以前试过多次,是真打不过八旗,所以一上战场按例被清军派出打头阵之时,其心态都是:“往前进攻说不定能捡点功劳,但后退一定会死”,于是被迫“一往无前”,自然就总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高务实认为,经过贞陵之战的震慑,朝鲜人——无论官、军、民哪一类人,都应该对张万邦这个名字有了足够的敬畏。所以,只要有张万邦率领本部压阵,朝鲜军不敢退只敢进,那就算是一群绵羊也能打出狼群的威风来了。

    当然话说回来,朝鲜经过此战之后,尤其是当日本败退之后,他们还有多少上战场的机会这个不好说,如果政治方面的举措成功,也许张万邦留在朝鲜的主要任务就只是单纯的震慑也说不定。

    听完高务实的解释,高家叔侄三人明白了过来,也都认为这个安排不错。事实上张万邦过去立下的两次大功都很关键,要不是此前总有人功劳、资历排在他之前,他现在早已配得上一个总兵了。

    再有就是……张万邦是宣大系将领,是高务实的嫡系,他将来若能坐镇朝鲜,那朝鲜方面就又成了实学派辐射之地了。

    既然内部商议妥当,高务实就让高务正、高务若兄弟二人去草拟他上奏皇帝的疏文,以及给张万邦写回信。高杞也没了事情,便也告辞离去,说打算找藤堂高虎了解一下大坂城的构造。

    他三人刚离开没多久,高杞却又回来了。高务实诧异道:“大坂城号称是超越了小田原城的如今日本第一雄城,禹服这么快就问清楚了?”

    “叔父,不是大坂城的事。”高杞匆匆而来,双手呈上两封书信,道:“是朝鲜王和李山海的书信,侄儿已经先看过了,都是说权栗此举及失败影响重大,希望叔父能亲临汉阳处置。”

    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之后才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李昖和李山海的书信内容其实差不多,说的主要事情都是刚才高杞总结的。不过,这两位的出发点可能有所区别。

    李昖的信中只是有些惶恐,字里行间透露着对这件事发生之后皇帝陛下的态度充满担忧,看起来主要是怕皇帝震怒于他这个朝鲜王居然控制不住臣下,导致朝鲜军居然敢对大明天兵不敬,简直倒行逆施。

    李昖的主要诉求大概是希望和高务实赶紧见一面,最好能说动高阁老帮他美言几句,至少要撇清他在这件事之中的关系——御下不力总比居心叵测好啊,万一皇帝陛下认为这件事是他李昖在幕后操弄,那可就麻烦大了。

    而李山海信中的意思则明显不同,他的意思是经过这件事之后,朝鲜朝廷上下都受到了惊吓,有的人是震惊于明军的战斗力之强,有的是震惊于南人党狗胆包天……但不管怎么说,李山海都认为此时推动朝鲜内附的时机已至,所以高阁老已经可以亲临汉阳主持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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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一)难在不征

    去汉阳?汉阳肯定是要去的,不过现在手头的事情还差一点点没办完,现在就去汉阳似乎还早了点。

    如果要去汉阳,高务实认为应该在自己彻底收复朝鲜半岛之后。届时他将揽存亡继绝之大功,挟完胜倭寇之神威,以天神降临般的姿态驾临汉阳。

    到那时,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决定,朝鲜朝廷上下都将无一人敢于质疑,无一人敢于违逆,真正达到那传说中“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般的尊崇与权威。

    所以,现在还不能去;但是,也要尽快早些“能去”。

    这么说来,釜山之战就应该加速,不能再拖了——哪怕放弃此前已经准备好的最稳妥方桉,改为战损可能有所增加的强攻方桉也在所不惜。

    毕竟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不是相反。为了更加宏大的政治目的,战争手段需要实时调整,充分适配。

    不过到了这一步,高务实就必须为另一件事提前准备先手了,那就是进攻日本本土。

    高务实深知,以现在大明的实力,甚至不说大明朝廷,只说以海贸同盟的实力,进攻日本本土的最大问题就根本不在于仗怎么打,而在于怎么把这场仗打起来。

    这里头的麻烦还是在于朱元章的那个“不征之国”,这是一个事关大明朝廷外交事务基本思想的大麻烦。

    洪武朝是明代外交的奠基时期,明初人对于天下中国的认识,对于周边乃至世界的认识,直接影响有明一代中外关系的产生和发展。

    大明对外关系的发生和发展依托很多必要条件,其中重要的一点是蒙元帝国崩溃后国际格局面临的大动荡、大改组和国际秩序的亟待重建。

    一方面是历史的连续,制度的承继,另一方面也有明朝人自身的抉择和发展,对后世的影响甚巨。

    有明一代即便在原历史上也有近300年,除永乐时征安南,于宣德时退出外,对外基本上没有征伐之事。

    这足以见得在洪武朝奠定的,以“不征”为特征的明代对外关系,在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实际上标志着古代中外关系出现了新的模式和特征,更成为古代中外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洪武六年,《祖训录》修成。五月,太祖亲作序言,提到“立为家法”的《祖训录》成编的过程:

    “……至于开导后人,复为《祖训录》一编,立为家法,大书揭于西庑,朝夕观览,以求至当。首尾六年,凡七誊稿,至今方定,岂非难哉……

    今令礼部刊印成书,以传永久。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

    这里的“首尾六年,凡七誊稿,至今方定”,说明其中的内容在明朝开国以后就已开始反复斟酌的过程,历时六年而确定,因此朱元章以“祖训”要求子孙后世,从此不容有所更改。

    也就是说至洪武六年,朱元章认为大明朝的外交思想完全趋于成熟,对外关系由此奠定,并刊印成书,以传之永久——正如本书前文常常提到的,朱元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似乎根本就不认为社会是发展的。

    在这部《祖训录》首章《箴戒》中,有关外交的内容如下:

    “凡海外夷国,如安南、占城、高丽、暹罗、琉求、西洋、东洋及南蛮诸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自不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

    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但胡戎逼近中国西北,世为边患,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

    外交思想有一个逐步形成的过程,在洪武六年刊印成书之前,太祖于洪武四年在奉天门公开宣布有关外交的看法,可以视为其外交思想成型的最早时间。

    洪武四年九月,太祖朱元章在奉天门召集臣僚,郑重阐述了他所制定的对外政策总纲领:

    “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辄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

    朕以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卿等当记所言,知朕此意。”

    明朝一般是在奉天门颁布诏令,这里的“臣僚”有可能包括外国的使节。重要的是,这是明太祖首次全面论述王朝对外政策,充分反映出明太祖本人现实的外交思想。

    其实与后来刊印的《祖训录》比较,这里多出的主要部分是古人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说这明明人的思想也是古人思想的直接延续。

    首先,他为王朝确定的对外政策是“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显示出维护国家安全的坚定立场。然而,对外政策的基调又是和平的:“不可辄自兴兵”,这里明确说明了兴兵征讨的标准,是“为患于中国者”。

    其次,他引用古人之言,说明自己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认为对外扩张不利于国家长治久安,更会因劳民导致祸乱萌生。“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而“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则鲜明地表示出对于出征扩张行为的鄙视。

    最后,太祖将对象一分为二,又一次提到对海外国家“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的基本方针。

    但在宣布对外政策的重要抉择以后,他同时又表明西北的蒙古才是心腹之患,不能不谨慎防备。直接说明将元朝北去的残余势力看作新王朝一大心病,将北部陆上作为王朝军事防御的重心。

    到桑榆晚景时,太祖于洪武二十八年将进一步修订完成的《皇明祖训》刊布于世,列于《祖训首章》的对外关系,也就成为有明一代帝王的金科玉律,成为明朝子孙世代必须遵行的基本国策之一,以成宪的方式留存于世。

    为了让子孙后代明确世代不与交战的国家,也就是明太祖所说的“不征诸夷国”,他在《皇明祖训》中把它们的名字按照方位一一罗列出来。

    十五个国家之前说过,就不再列出,但这里头最引入注目的就是,即使在《祖训录》中完全没有提及的日本,虽然当时已经明确在绝交之列,却也没有被排除在外,同样被列入了不征的范围以内。

    这无疑说明了明朝对于外国,无论建立朝贡关系与否,也无论为友为敌,是采取了一律“不征”的态度。这就不能不使人对于明朝初年以“不征”为特征的对外关系的和平理念有了一个深刻印象。

    后人如此,明人只能更甚。

    然而朱元章主观意识虽然很美好,但现实发展就不那么顺利了,安南、高丽(朝鲜李朝前身)先后出了问题,都与大明出现了激烈的矛盾。

    不过这两国当时与大明的问题本书前文已有所述,这里就略过不提了,直接说第三个出问题的国家,也就是当前高务实认为因“不征之国”思想限制得最让他棘手的日本。

    明初与日本的交往,起初经历与其他国家相同,即大明通过外交文书告知“四夷诸国”而建立关系。然而,与日本的交往和其他国家不同,表现在两点上:

    一是历史的,即元朝出兵征伐日本失败的阴影不散;二是现实的,当时日本海盗侵扰问题持续不能解决。

    在洪武四年来州府同知赵秩出使日本以后,根据《明实录》,出现了“日本国王良怀遣其臣僧祖来进表笺,贡马及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并送回明州、台州被虏男女七十余口”的结果,这是明朝外交的成果。

    于是,洪武五年五月,太祖以明州天宁寺僧仲猷祖阐和南京瓦官寺僧无逸克勤为使臣,留学明朝的日僧椿庭海寿和杭州中竺寺藏主权中巽为通事,护送使臣还国,前往日本。

    不止这一次,前前后后数次明使前往日本,主要谈的都是海盗侵扰。但当时日本正值南北朝时期,明朝联络上的是南朝的良怀,他其实无力解决海盗问题。

    洪武九年,《明实录》记载:“日本国王良怀遣沙门圭庭用等奉表贡马及方物”,太祖以表词不诚,又一次诏谕之,观之内容,归根结底还是对于倭寇海上侵扰问题耿耿于怀。

    自洪武七年五月祖阐、克勤出使归来,六月日本遣使贡献,遭到却贡,原因是没有表文。可见祖阐、克勤出使表面上是成功的,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改善关系。九年四月贡,以表语不诚,却贡;接着五月却日本商人贡献。

    这说明太祖的意图主要是建立官方外交关系,并不在于贡献方物。洪武十二年太祖接纳了日本国王良怀遣使贡献,似乎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次年,却发生了“日本国遣僧明悟、法助等来贡方物,无表,止持征夷将军源义满奉丞相书,辞意倨慢。上命却其贡”之事。

    这下子,朱元章怒了。这一年十二月,太祖诏谕日本国王,曰:

    “曩宋失驭,中土受殃。金元入主二百余年,移风易俗,华夏腥膻。凡志君子,孰不兴忿。及元将终,英雄鼎峙,声教纷然。时朕控弦三十万,砺刃以观。未几,命大将军律九伐之征。不逾五载,戡定中原。

    蠢尔东夷,君臣非道,四扰邻邦。前年浮辞生衅,今年人来,否真实非。疑其然而往问,果较胜负于必然,实构隙于妄诞。

    于戏!渺居沧溟罔知帝赐奇甸,傲慢不恭,纵民为非,将必殃乎!故兹诏谕,想宜知悉。”

    诏谕中充满了指责,其中最重要的罪责莫过于“君臣非道,四扰邻邦”。于是,一个完全没有诚信的印象深刻形成,难怪要却贡,也就是绝交了。

    到洪武十四年,还是日本国王良怀,派遣僧人如瑶等贡方物即马,这一次太祖有两通以礼部名义给予日本的文书,并从此与日本断绝了交往。

    这两通文书,一为《设礼部问日本国王》,一为《设礼部问日本国将军》。两通外交文书均以指责为主旨,标志了明朝与日本的官方交往的戛然而止。

    尤其是后一通,在表达对于“日本君臣纵民为盗,四寇邻邦,为良民害”的强烈不满的同时,表露了征伐之议在明廷的出现。然而此议却被太祖以“生民何罪”而否定。

    虽然责问中明显带有以战争威吓的意味,但高务实后来查诸史籍,发现太祖仅是以语言威吓而已,并没有实际准备战事。

    事实上,是太祖力排群臣征伐之议,采用了以外交手段断绝交往的做法。即使如此,太祖晚年所编《皇明祖训》中,仍将日本置于“不征”之国。这就证明太祖始终如一的以“不征”为外交既定国策。

    朱元章是个非常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就好比他对自己的继承人只认太子朱标,即便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也不肯让帝胃偏移,因此立了朱允炆为皇太孙。

    同样的,他对不征之国的坚持也从他自己的坚持中得以印证,即便倭寇侵袭让他不堪其烦,但却始终不肯征伐,甚至将对日本的不征之国地位写进祖训,还要求后世子孙必须遵照执行,一字不易。

    有明一朝很多事都坏在祖训上,虽然其中很多事实上已经被改动,但是要知道的是,那些改动大多都是假借临时措施的方式“通融”出来的。

    比如说总督、巡抚都不是朱元章搞出来的,因此哪怕现在早已成了常设之职,但从制度上而言依旧还是“临时派遣”这一属性。

    然而高务实要搞的是什么?本质上是对外扩张,这就很难临时,只能另辟蹊径。

    在安南,高务实是以私军加土司军偷袭了莫朝首都升龙,再挟莫朝之力平定后黎郑氏,最后以莫茂洽的名义自请安南内附的。

    在朝鲜,高务实是借出兵援助的机会,打算控制朝鲜王和朝鲜朝廷,让他们“主动内附”,以避免“不征之国”的禁锢。

    可是日本怎么办?难道也只能自己出兵出钱拿下,然后逼日本届时的当权者成为傀儡、上表大明朝廷请求内附吗?

    可以做,但是不划算,而且师出无名。

    大明朝廷如果出兵日本,可以说是为了惩戒日本侵略朝鲜是对大明的不敬,这是师出有名的,可他高务实或者说海贸同盟有什么理由出兵日本呢?

    明明是国仇,可没法强行当成家恨来办。

    何况日本不同于安南,安南虽然造反,但当时大明打它跟玩一样,其实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年年派大军打它太费钱不划算,宣宗才选择放弃。

    日本却不同,它两次出兵都把朝鲜这个宗藩之中排首位的藩属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且大明朝廷内部现在也都知道日本“有兵五十万之巨”。虽然不及大明,但也堪称强国了。

    这样一个“强国”,如果高务实不需要朝廷帮忙,仅靠京华或者海贸同盟就给收拾了……这对高务实恐怕反而是件大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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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朝归倭附(二)艰难决定

    战争时期的信件要送去日本颇费周章,在这个时间段里其他事情自然不会停滞,例如朝鲜东南部的战事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军偷袭泗川的计划失败,黑田军希望以停止在朝作战为条件返回日本的同时,毛利秀元与宇喜多秀家率领的日军主力终于绕过刘綎镇守的马山一路向东狂奔。

    刘綎本来试图阻拦,不过出兵之后他又有些犹豫。倒不是他这员勐将忽然胆小起来,而是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羊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这里正好就对上“归师勿遏”一条。

    所谓“归师勿遏”,就是指要退回本国或者主要据点的军队,就不要去遏制他。简单点说说,就是如果敌军败了要回家了,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去阻止他。

    为什么?如果你在他败退回家的路上阻止他,挡住他撤退的路,那么没有退路的敌军,就会和你拼命。这时候,敌军本来是败兵,但被你逼到了生死关头,横竖都是一死,拼命一战的气势就很强盛了,反而你的士气会受到影响,这样你就很难取胜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出征张绣。曹操率大军征讨张绣,但是出师不利,准备撤退,这时候刘表发兵来助张绣,切断了曹操的粮草。

    一下子,曹操腹背受敌,于是便在晚上的时候,悄悄运过了辎重,并设下伏兵,等待张绣来追。第二天的时候,张绣果然追来,便遭到了曹操伏兵的打击,张绣兵败。战后,曹操对荀或说:“贼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吾所以知胜矣。”

    不过,虽然“归师勿遏”,但刘綎并不打算什么事都不做。同样还是孙子兵法里说的: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穷寇勿迫,这里就有用了——注意,并不是穷寇勿追。

    穷寇勿迫,就是说当敌人已经到了绝境的时候,不要急于迫近,不要将敌人逼得走投无路。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真逼急了他和你死战到底,同归于尽这不是得不偿失嘛?这个思路与“归师勿遏”其实是一致的。

    所以,当敌人进入绝境的时候,可以不逼迫他,但是千万不能不追,所谓“击其惰归”,就是要在敌军撤退的时候追在他后面打,如此才能获得更大的战果。

    蒙古骑兵过去纵横天下数百年,之所以能做到败则小败、胜则大胜,后半截这个“胜则大胜”就是因为他们可以用机动性天下无双的骑兵追着已经战败的敌军不断的绞杀,缓慢而坚定的持续给敌军放血,直到覆灭殆尽。

    不过刘綎本部骑兵很少,追着急于逃回釜山的日军打有点困难,因此刘綎干脆卖了“侯爷的妹夫”李如梅一个面子,派信使将日军动向紧急知会给了李如梅。

    李如梅部全军骑兵,本来就是一路追着这支日军南下的,也是全程骚扰偷袭,只不过在黑田如水的计略下不小心让日军甩掉了一段时间,闹出日军奇袭泗川这档子变故来。

    本来,黑田如水费尽心机策划此计,李如梅一时不察其实连高务实都能理解,但这件事可把李如梅气得不轻。

    此番再次南下朝鲜作战,是他第一次在父、兄指挥之外单独领兵,又是直接听命于高务实这位号称百战百胜的大舅哥,自然很希望能证明自己。

    谁知道,此前一直都表现不错的他,临到最关键的时刻居然掉链子了,还差点因此威胁到大舅哥的安全,这岂是他李子清能忍的?所以李如梅早就憋着火要好好出口恶气。

    现在刘綎的情报送到,李如梅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然是立刻发兵去追。

    他也是熟读兵书的将领,同样知道归师勿遏、穷寇勿迫,所以他采取了骑兵追步兵最常见的尾随式追击,而具体的战斗方式则完全按照其父李成梁的教导来。

    李成梁打追击战,尤其是以骑兵追步兵的情况下,当年一般是以精骑快速逼近,远距离时先射箭,抵近之后强行冲杀,然后迅速分成两翼进行回旋,也就是回到本阵。

    与此同时,后方的另一支精骑又上前,照旧按照这个模式来打,打完两翼回旋回到本阵。如此循环往复,按照本方骑兵的多寡来决定分成几支骑兵来执行这样的战术动作。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追击车轮战,目的除了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之外,再就是对敌军造成恐慌——后军不断被敌军骑兵收割,一轮一轮又一轮,前军中军就算再怎么意志坚定,迟早也会士气崩溃。

    这种打法算是蒙古骑兵追击战的辽东化版本,主要是多出了强行冲阵这一项,因为蒙古骑兵的绞杀不到最后不会冲阵,往往前头无数波次都只是射箭。

    之所以辽东骑兵会选择加入冲阵这一项,自然是因为李家的家丁骑兵装备精良,以往面对的对手不管是女真各部还是蒙古骑兵,在防御性装备上都比不得他们,冲阵的优势非常明显。

    现在面对日军呢?其实也差不多,同样是占据优势的。

    日军除了武士之外,寻常士卒经常无甲,即便有也多半只是竹甲,甚至是无臂竹甲,根本当不得辽东骑兵强杀。不过日军与女真、蒙古还是颇有不同,主要差别就是日军拥有铁炮队,也就是火绳枪队。

    这种拥有火枪的军队是可以对辽东骑兵造成威胁的,虽然日本铁炮的射击装填速度已经远远落后于明军,但再怎么说,也至少可以在辽东骑兵冲杀至跟前之前打出一轮齐射。

    一轮齐射也是能造成一些杀伤的,如果面对的是以往很多年里那种因为人口极大劣势而不肯多死人的蒙古骑兵,其实这样的杀伤威胁已经有可能使蒙古骑兵主动放弃正面冲阵。

    不过,对于明军骑兵而言,尤其是精锐的李家军家丁骑兵而言,这就不算事了。

    首先防御装备的优势摆在这儿,半具装骑兵面对此时的铅丸子弹还是有不错的防护效力的,如果命中的部位比较“正”,甚至可能只是造成冲击伤害,而不是贯穿伤害,绝大多数不致命。偶尔打得不那么“正”的,又由于那位置大概率不是要害,也同样不致死。

    当然,如果运气特别差,打中了眼珠、咽喉之类位置,这多半就没法活命了,但……概率显然很低。

    其次便是抚恤金优势,大明的军制自从开始由家丁充当实际主力,不光军饷待遇三六九等现象很严重,抚恤金的三六九等照样悬殊巨大。

    与因为待遇和抚恤都很低下的卫所兵面临战场形势稍微劣势就想逃跑不同,家丁们的作战意志还是比较坚定的。

    他们立功有重赏,战死伤残有厚恤,相当于赌博的时候赢了归你,输了庄家免单,这显然就让很多人不怕牺牲了。

    毕竟是封建帝制时代,人命本来就是有价格的,当价格足够高时,有的是人愿意出卖自己的生命安全来换取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如一家老幼数十年的安逸。何况上面已经说了,装备优势大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军士真要战死其实也挺难的。

    正是因为知道己方的优势所在,李如梅此番动作非常快,第二天就追上了日军主力的尾巴。

    其实真要说起来,李如梅刚刚得到南下追击日军的命令时,就并不担心与日军爆发决战。他认为这件事分两种情况,一是他是否愿意决战,二是决战是否能取胜。

    是否愿意决战,这个主动权并不在日军手里。日军组成复杂,就平时来说,其机动力比较一般,唯一的优点是这个时代的日本士兵比较能吃苦,能咬牙坚持较长时间急行军。

    然而即便如此,日军也不可能逼着李如梅这近三万骑兵决战。李如梅若是愿意,这决战可以打,若是不愿意,那就一定打不起来。

    是否能够取胜,这一条是李如梅不愿意与日军决战的主因。他觉得单以他这约三万骑兵就去与日军决战,实在有点胜负难断。

    原因并不复杂,这支骑兵没有火炮,单靠骑兵本身,恐怕不足以形成“三万反杀九万”这样的优势。

    原先明军战胜日军的两大法宝就是火炮与铁骑,火枪虽然也有优势,但至少没到“人无我有”这样的程度。现在瘸了条腿,再想一打三显然就没那么大的把握了。

    话虽如此,李如梅之前最大的担心却还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因为他是骑兵嘛,实在战况不佳随时可以撤出战斗,跑就完事了,你日军还能追着我打不成?

    高务实以前算过,最精锐的步兵其实是可以在某个时间段内追上骑兵的,但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骑兵可以随时回头打一波。可是作为步兵,你在骑兵回头打一波的时候能否完成列阵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在火枪兵只能执行排队枪毙战术的这个时代,大概率是无法完成线列战术列阵的,所以一般而言,步兵仍然不便强追骑兵。这一局面的彻底改变,恐怕只能等待机枪时代的到来,甚至还不能是早期机枪——太重了,得是后来减重后可以下放到班排战术中的机枪单位大规模列装。

    那么,李如梅此前担心什么,让他只是一路骚扰袭击?他担心的是战损。

    骑兵本来就金贵,家丁骑兵尤其贵得离谱:战马一匹原要二十余两银子,现在这几年价格下降了一些(因为东蒙古直接收复,西蒙古又实质上成了经济殖民地),也还是需要十六两到十八两。

    人员训练也贵。蒙古人培养骑兵的成本可以看做为零,但一个合格的汉人骑兵,各项花销最后算下来得三四十两银子,这还没算时间成本,否则要是算上几年训练中的饮食供给,这一位骑兵的培养费用可能要到五十两。

    怎么说呢,这个年代的汉族骑兵,就好比后世的空军飞行员,那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顶上去用的,必须得花大价钱培养。

    最后一点,李如梅也不敢让李家军家丁骑兵再出现大的损失了。这一点其实不必多说,李如松碧蹄馆一战的损失看起来不大,但都差点动摇李家军的根基。

    当然,现在李如梅麾下的李家军大半不是李家本家直属的嫡系,但其中仍然有一千嫡系,而且这一千骑兵还是他李如梅自己的嫡系。

    这还不是全部,其余几千李家旁系骑兵也不能轻易出现严重损失,否则可能会造成信任危机,让各个旁系将领(李成梁家丁出身或外姓部下)怀疑主家是在“削藩”,进而离心离德,影响李家军的内部团结,削弱整体实力。

    至于麾下的宣大骑兵,李如梅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看得比自家嫡系、旁系更重。但是,麻贵毕竟是高务实的嫡系将领,人家把宣大骑兵放心交给他,他也不能不当回事白白折损,否则显然没法交待。

    因此,李如梅深知,他这场仗虽然不大可能打败,但要讲究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当然,只要自己不是去硬生生与日军打决战,再凶勐的追击其实都不要紧。

    日军既然是“归师”,只要自己不摆出一副要将他们全歼的模样,就不可能逼得他们拼死一战。何况日军成分复杂,面对追击之时各有盘算,往往不能发挥应有的实力——这一点他在此前的追击中已经证实了。

    追上日军之后,情况果然如李如梅所料。第一阵追杀时,日军以锅岛直茂部殿后阻挡,结果明军正是“一鼓作气”的阶段,打得本就并非“完全体”的锅岛直茂第四军团损失惨重(其子锅岛胜茂部尚未回归建制),差点当场崩溃。

    不得已之下,日军赶紧派小西行长第二军团接战代替第四军团,但明军看起来正打得兴起,辽东骑兵退下去换了宣大骑兵上来。

    宣大骑兵和辽东骑兵之间本来就有竞争关系,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上层联合就有显着改善。于是,宣大骑兵一看辽东骑兵表现不错,自然不甘示弱,上去就是一轮勐冲勐打。

    这可就苦了小西行长,他和他的军团本来就是日军里被明军最是打怕了的一个军团,看见明军骑兵时胆气都弱了三分,现在又被宣大精骑赌气式的勐攻,很快便支撑不住,不仅节节败退,甚至有行将崩溃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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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曹面子”、“那一道蓝光”、“soviet2003”的月票支持,谢谢!

    PS:我记得昨晚我发过了,结果直到中午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没发,尴尬。这章是昨天的,昨天的……

第281章 朝归倭附(三)追击日军

    战争时期的信件要送去日本颇费周章,在这个时间段里其他事情自然不会停滞,例如朝鲜东南部的战事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军偷袭泗川的计划失败,黑田军希望以停止在朝作战为条件返回日本的同时,毛利秀元与宇喜多秀家率领的日军主力终于绕过刘綎镇守的马山一路向东狂奔。

    刘綎本来试图阻拦,不过出兵之后他又有些犹豫。倒不是他这员猛将忽然胆小起来,而是兵法有云: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这里正好就对上“归师勿遏”一条。

    所谓“归师勿遏”,就是指要退回本国或者主要据点的军队,就不要去遏制他。简单点说说,就是如果敌军败了要回家了,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去阻止他。

    为什么?如果你在他败退回家的路上阻止他,挡住他撤退的路,那么没有退路的敌军,就会和你拼命。这时候,敌军本来是败兵,但被你逼到了生死关头,横竖都是一死,拼命一战的气势就很强盛了,反而你的士气会受到影响,这样你就很难取胜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出征张绣。曹操率大军征讨张绣,但是出师不利,准备撤退,这时候刘表发兵来助张绣,切断了曹操的粮草。

    一下子,曹操腹背受敌,于是便在晚上的时候,悄悄运过了辎重,并设下伏兵,等待张绣来追。第二天的时候,张绣果然追来,便遭到了曹操伏兵的打击,张绣兵败。战后,曹操对荀彧说:“贼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吾所以知胜矣。”

    不过,虽然“归师勿遏”,但刘綎并不打算什么事都不做。同样还是孙子兵法里说的: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穷寇勿迫,这里就有用了——注意,并不是穷寇勿追。

    穷寇勿迫,就是说当敌人已经到了绝境的时候,不要急于迫近,不要将敌人逼得走投无路。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真逼急了他和伱死战到底,同归于尽这不是得不偿失嘛?这个思路与“归师勿遏”其实是一致的。

    所以,当敌人进入绝境的时候,可以不逼迫他,但是千万不能不追,所谓“击其惰归”,就是要在敌军撤退的时候追在他后面打,如此才能获得更大的战果。

    蒙古骑兵过去纵横天下数百年,之所以能做到败则小败、胜则大胜,后半截这個“胜则大胜”就是因为他们可以用机动性天下无双的骑兵追着已经战败的敌军不断的绞杀,缓慢而坚定的持续给敌军放血,直到覆灭殆尽。

    不过刘綎本部骑兵很少,追着急于逃回釜山的日军打有点困难,因此刘綎干脆卖了“侯爷的妹夫”李如梅一个面子,派信使将日军动向紧急知会给了李如梅。

    李如梅部全军骑兵,本来就是一路追着这支日军南下的,也是全程骚扰偷袭,只不过在黑田如水的计略下不小心让日军甩掉了一段时间,闹出日军奇袭泗川这档子变故来。

    本来,黑田如水费尽心机策划此计,李如梅一时不察其实连高务实都能理解,但这件事可把李如梅气得不轻。

    此番再次南下朝鲜作战,是他第一次在父、兄指挥之外单独领兵,又是直接听命于高务实这位号称百战百胜的大舅哥,自然很希望能证明自己。

    谁知道,此前一直都表现不错的他,临到最关键的时刻居然掉链子了,还差点因此威胁到大舅哥的安全,这岂是他李子清能忍的?所以李如梅早就憋着火要好好出口恶气。

    现在刘綎的情报送到,李如梅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然是立刻发兵去追。

    他也是熟读兵书的将领,同样知道归师勿遏、穷寇勿迫,所以他采取了骑兵追步兵最常见的尾随式追击,而具体的战斗方式则完全按照其父李成梁的教导来。

    李成梁打追击战,尤其是以骑兵追步兵的情况下,当年一般是以精骑快速逼近,远距离时先射箭,抵近之后强行冲杀,然后迅速分成两翼进行回旋,也就是回到本阵。

    与此同时,后方的另一支精骑又上前,照旧按照这个模式来打,打完两翼回旋回到本阵。如此循环往复,按照本方骑兵的多寡来决定分成几支骑兵来执行这样的战术动作。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追击车轮战,目的除了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之外,再就是对敌军造成恐慌——后军不断被敌军骑兵收割,一轮一轮又一轮,前军中军就算再怎么意志坚定,迟早也会士气崩溃。

    这种打法算是蒙古骑兵追击战的辽东化版本,主要是多出了强行冲阵这一项,因为蒙古骑兵的绞杀不到最后不会冲阵,往往前头无数波次都只是射箭。

    之所以辽东骑兵会选择加入冲阵这一项,自然是因为李家的家丁骑兵装备精良,以往面对的对手不管是女真各部还是蒙古骑兵,在防御性装备上都比不得他们,冲阵的优势非常明显。

    现在面对日军呢?其实也差不多,同样是占据优势的。

    日军除了武士之外,寻常士卒经常无甲,即便有也多半只是竹甲,甚至是无臂竹甲,根本当不得辽东骑兵强杀。不过日军与女真、蒙古还是颇有不同,主要差别就是日军拥有铁炮队,也就是火绳枪队。

    这种拥有火枪的军队是可以对辽东骑兵造成威胁的,虽然日本铁炮的射击装填速度已经远远落后于明军,但再怎么说,也至少可以在辽东骑兵冲杀至跟前之前打出一轮齐射。

    一轮齐射也是能造成一些杀伤的,如果面对的是以往很多年里那种因为人口极大劣势而不肯多死人的蒙古骑兵,其实这样的杀伤威胁已经有可能使蒙古骑兵主动放弃正面冲阵。

    不过,对于明军骑兵而言,尤其是精锐的李家军家丁骑兵而言,这就不算事了。

    首先防御装备的优势摆在这儿,半具装骑兵面对此时的铅丸子弹还是有不错的防护效力的,如果命中的部位比较“正”,甚至可能只是造成冲击伤害,而不是贯穿伤害,绝大多数不致命。偶尔打得不那么“正”的,又由于那位置大概率不是要害,也同样不致死。

    当然,如果运气特别差,打中了眼珠、咽喉之类位置,这多半就没法活命了,但……概率显然很低。

    其次便是抚恤金优势,大明的军制自从开始由家丁充当实际主力,不光军饷待遇三六九等现象很严重,抚恤金的三六九等照样悬殊巨大。

    与因为待遇和抚恤都很低下的卫所兵面临战场形势稍微劣势就想逃跑不同,家丁们的作战意志还是比较坚定的。

    他们立功有重赏,战死伤残有厚恤,相当于赌博的时候赢了归你,输了庄家免单,这显然就让很多人不怕牺牲了。

    毕竟是封建帝制时代,人命本来就是有价格的,当价格足够高时,有的是人愿意出卖自己的生命安全来换取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如一家老幼数十年的安逸。何况上面已经说了,装备优势大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军士真要战死其实也挺难的。

    正是因为知道己方的优势所在,李如梅此番动作非常快,第二天就追上了日军主力的尾巴。

    其实真要说起来,李如梅刚刚得到南下追击日军的命令时,就并不担心与日军爆发决战。他认为这件事分两种情况,一是他是否愿意决战,二是决战是否能取胜。

    是否愿意决战,这个主动权并不在日军手里。日军组成复杂,就平时来说,其机动力比较一般,唯一的优点是这个时代的日本士兵比较能吃苦,能咬牙坚持较长时间急行军。

    然而即便如此,日军也不可能逼着李如梅这近三万骑兵决战。李如梅若是愿意,这决战可以打,若是不愿意,那就一定打不起来。

    是否能够取胜,这一条是李如梅不愿意与日军决战的主因。他觉得单以他这约三万骑兵就去与日军决战,实在有点胜负难断。

    原因并不复杂,这支骑兵没有火炮,单靠骑兵本身,恐怕不足以形成“三万反杀九万”这样的优势。

    原先明军战胜日军的两大法宝就是火炮与铁骑,火枪虽然也有优势,但至少没到“人无我有”这样的程度。现在瘸了条腿,再想一打三显然就没那么大的把握了。

    话虽如此,李如梅之前最大的担心却还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因为他是骑兵嘛,实在战况不佳随时可以撤出战斗,跑就完事了,你日军还能追着我打不成?

    高务实以前算过,最精锐的步兵其实是可以在某个时间段内追上骑兵的,但这里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骑兵可以随时回头打一波。可是作为步兵,你在骑兵回头打一波的时候能否完成列阵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在火枪兵只能执行排队枪毙战术的这个时代,大概率是无法完成线列战术列阵的,所以一般而言,步兵仍然不便强追骑兵。这一局面的彻底改变,恐怕只能等待机枪时代的到来,甚至还不能是早期机枪——太重了,得是后来减重后可以下放到班排战术中的机枪单位大规模列装。

    那么,李如梅此前担心什么,让他只是一路骚扰袭击?他担心的是战损。

    骑兵本来就金贵,家丁骑兵尤其贵得离谱:战马一匹原要二十余两银子,现在这几年价格下降了一些(因为东蒙古直接收复,西蒙古又实质上成了经济殖民地),也还是需要十六两到十八两。

    人员训练也贵。蒙古人培养骑兵的成本可以看做为零,但一个合格的汉人骑兵,各项花销最后算下来得三四十两银子,这还没算时间成本,否则要是算上几年训练中的饮食供给,这一位骑兵的培养费用可能要到五十两。

    怎么说呢,这个年代的汉族骑兵,就好比后世的空军飞行员,那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顶上去用的,必须得花大价钱培养。

    最后一点,李如梅也不敢让李家军家丁骑兵再出现大的损失了。这一点其实不必多说,李如松碧蹄馆一战的损失看起来不大,但都差点动摇李家军的根基。

    当然,现在李如梅麾下的李家军大半不是李家本家直属的嫡系,但其中仍然有一千嫡系,而且这一千骑兵还是他李如梅自己的嫡系。

    这还不是全部,其余几千李家旁系骑兵也不能轻易出现严重损失,否则可能会造成信任危机,让各个旁系将领(李成梁家丁出身或外姓部下)怀疑主家是在“削藩”,进而离心离德,影响李家军的内部团结,削弱整体实力。

    至于麾下的宣大骑兵,李如梅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看得比自家嫡系、旁系更重。但是,麻贵毕竟是高务实的嫡系将领,人家把宣大骑兵放心交给他,他也不能不当回事白白折损,否则显然没法交待。

    因此,李如梅深知,他这场仗虽然不大可能打败,但要讲究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当然,只要自己不是去硬生生与日军打决战,再凶猛的追击其实都不要紧。

    日军既然是“归师”,只要自己不摆出一副要将他们全歼的模样,就不可能逼得他们拼死一战。何况日军成分复杂,面对追击之时各有盘算,往往不能发挥应有的实力——这一点他在此前的追击中已经证实了。

    追上日军之后,情况果然如李如梅所料。第一阵追杀时,日军以锅岛直茂部殿后阻挡,结果明军正是“一鼓作气”的阶段,打得本就并非“完全体”的锅岛直茂第四军团损失惨重(其子锅岛胜茂部尚未回归建制),差点当场崩溃。

    不得已之下,日军赶紧派小西行长第二军团接战代替第四军团,但明军看起来正打得兴起,辽东骑兵退下去换了宣大骑兵上来。

    宣大骑兵和辽东骑兵之间本来就有竞争关系,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上层联合就有显著改善。于是,宣大骑兵一看辽东骑兵表现不错,自然不甘示弱,上去就是一轮猛冲猛打。

    这可就苦了小西行长,他和他的军团本来就是日军里被明军最是打怕了的一个军团,看见明军骑兵时胆气都弱了三分,现在又被宣大精骑赌气式的猛攻,很快便支撑不住,不仅节节败退,甚至有行将崩溃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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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记得昨晚我发过了,结果直到中午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没发,尴尬。这章是昨天的,昨天的……

第281章 朝归倭附(四)意外的大会师

    小西行长第二军团按理说是日军战斗力最高的军团之一,要不然也不会两次侵朝作战都被定为先锋,与加藤清正一左一右当先开路。

    只不过,第二军团包括小西行长本人在内,当初壬辰年时都被李如松给打出了PTSD,尤其是一见到明军骑兵,整个军团上上下下都觉得不好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这种感觉,可能就好比是金军碰上岳家军,还没开打就光顾着哀嚎自己走背运,什么军心士气都一下子荡然无存。

    小西行长勉为其难抵抗了一阵,谁知道连铁炮队都不好使,不知道是士兵们手抖得不行还是怎样,一轮齐射过去,明军宣大骑兵只有七人落马,然后就杀到了阵前。

    日军铁炮队没什么护甲,身边赶紧上前的枪兵什么的或许是因为个头太矮,也根本挡不住横冲直撞的宣大半具装骑兵。

    这些骑兵仗着具装护持直接冲撞进入日军战阵,手里的马刀以反手握持,斜斜横在身侧,以手臂抵住刀背,倚仗马力不断收割日军性命。

    小西行长惊急交加,严令挡住明军攻势却毫无作用,很快他就眼见得自己本阵都要被冲了,简直魂飞魄散。

    就在此时,后方的毛利秀元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了援军,险险帮小西行长稳住了阵脚。

    毛利秀元第八军团拥有高达四万大军,是日军八大军团中兵力最雄厚的一支,虽然已经有所损失,但依旧不是能一举击穿的。

    宣大骑兵见日军主力回身拦截,便不再强攻,飞快地又退了回去。但他们也没退远,只在日军身后约一里左右徘回,明显是一副你们敢走我就敢再冲一次的模样。

    但此时在更靠后一些的明军中军,李如梅却忽然收到探马来报,说在此地东北约十里左右发现了另一支日军,看兵力约有一万七八千左右,也或许是近两万,请李总戎决断。

    李如梅颇为吃惊,又来两万日军?这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认为就算釜山日军胆子再大,也不应该会跑来这里——釜山日军怎么会知道日军主力奇袭失败要逃回?更何况他们又如何知道日军逃回会选择绕道而不是直接走马山、熊川、金海一线?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可如果来的不是釜山日军,那又会是谁呢?

    李如梅琢磨片刻,仍是不得要领,于是决定暂时收兵,只远远吊在日军主力之后。

    他和他大哥李如松的性格并不相同,李如梅绰号“小李广”是因为他练得一手神射,而往往神射手都是沉稳谨慎之人,就算兼具勇略,也多半是胆大心细。

    李如梅现在就是谨慎使然,他宁可少拿一点功劳,也要先看看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日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然话说回来,今日辽东军和宣大军两轮冲阵的战果就算不说辉煌,那也堪称大胜,功劳其实已经不差了。

    日军方面不知道明军何以徘回一阵之后忽然撤走,小西行长疑神疑鬼的认为这必然是李如梅另有诡计,很可能是希望以此来迷惑日军,让日军一下子从紧张中松懈下来,然后他再领骑兵突然杀个回马枪。

    所以,小西行长坚持认为日军千万不能松懈,绝对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甚至哪怕因此走得慢些也在所不惜。

    或许是明军之前两波冲阵威势太甚,这一次小西行长的提醒几乎得到了所有将领的一致认可。大家都有些后怕,不得不下令拉近阵伍慢慢前进,以便随时应战。

    不过当他们恢复行军,很快也得到探马来送喜报,说加藤清正、岛津义弘及锅岛胜茂联袂率军来援。

    这可真是日军的大好消息,想不到加藤清正和岛津义弘虽然丢了汉阳,但居然保住了军势,而且还会合了同样一路南逃的锅岛胜茂。

    这样一来,原本釜山之外的日军居然神奇的大会师了,简直是高务实亲自出兵以来日军所得到最好的消息了。

    十里不算很远,尤其是当两军相向而行之时,因此日军两部不到一个时辰之后便顺利会师。双方将领都喜气洋洋,日军八大军团中除了第三军团的黑田长政父子之外,其余七大军团长由此再次齐聚一堂……哦,没堂,应该说是齐聚一帐。

    宇喜多秀家近来难得地露出笑容,对加藤清正、岛津义弘与锅岛胜茂道:“三位能破除万难与我等再聚,此乃天照大神庇佑,也正昭示着此战已经迎来转机。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即便面对强大的明军,也将否极泰来,最终获得全胜,不负太阁殿下期许!”

    他这番话说得意气非凡,却没成想一贯战意昂扬的加藤清正却僵住了笑容,最终化作一脸苦笑,叹息道:“总大将,加藤这一次恐怕要让你和太阁殿下失望了……”

    宇喜多秀家吃了一惊,忙问道:“加藤殿下此言何意?”

    “唉……”加藤清正满脸苦涩,连连叹气,最后才十分不情愿地道:“第一军团损失惨重,几乎可以说是打没了。”

    这下子不光宇喜多秀家吃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甚至包括小西行长都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惊问道:“喂,加藤,你不是在说笑吧?第一军团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呀,一万精锐居然打光了,这是怎么回事?”

    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极不对付,虽然后者这番话似乎并无幸灾乐祸之意,加藤清正却仍然不愿回答他。

    最后他身边的岛津义弘似乎看不下去了,叹息着接过话头,对小西行长道:“小西殿下有所不知,加藤殿下所部虽然精锐敢战,但奈何明军似乎正因为第一军团的鼎鼎大名而对其别有一番心思。

    我二人各领所部往南奔来,沿途不时遭到明军打击,但各路明军似乎都认准了第一军团,往往集中主力进攻加藤军。诸君是不曾亲眼所见,否则就会发现哪怕我领第五军团支援,明军也会弃我于不顾,全力进攻加藤殿下。

    正因如此,待我与加藤殿下至此,第一军团的损失才会远大于我第五军团。诸君,此番情形非战之罪,我也会亲自向太阁殿下致书说明,实在是明军行动诡异,怪不得加藤殿下。”

    这情况说起来似乎的确有些怪异,但日军诸将听了却也没有太奇怪。他们很快便脑补出了缘由:加藤清正两次作为侵朝先锋,壬辰年甚至还抓了两位朝鲜王子,这不仅是对朝鲜的巨大羞辱,恐怕对于明军而言也是严重挑衅。

    明军的脾气大得很,这一点日军诸将现在都是见识够了的。在他们看来,明军简直是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亏,但凡他们认为哪一部日军有过分举动,必将等来明军的凶狠报复。

    加藤清正眼下的情况大抵就应该是如此,他和第一军团名头太大,恐怕早就被明军列为重点打击对象,所以才会有明军扔下第五军团不管不顾,专心专意勐打第一军团这种怪事发生。

    日军众将自以为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纷纷开始安慰起加藤清正来,宇喜多秀家甚至道:“加藤殿下为太阁殿下奋战至此,想必太阁殿下闻之也会欣慰。加藤殿下,你大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在太阁殿下面前为你分说清楚,并建议太阁殿下全力补充或者为你重建第一军团。

    如今战事焦灼,我辈努力奋战的日子还久得很,希望加藤殿下莫要灰心丧气。明军虽强,但只要我等齐心协力,那这场战事就还来日方长,并没有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加藤清正苦笑着道:“多谢总大将谅解。”但也仅止于此了,他看起来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意志消沉。

    其实日军众将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加藤清正之所以一直被明军集火,很显然是因为明军将领得到了高务实的命令。

    虽然彼时知道岛津义弘是自己人的明军将领也只有寥寥数人,但命令交待下去就行了,下面的明军只当上峰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只打加藤清正,不打岛津义弘。

    当然,刚才岛津义弘这番话本身也是故意说的。如果他不主动说起,而是等别人瞎猜,那就不好了。肯定有人会对加藤清正第一军团打到几近覆灭,而他的第五军团却几乎没和明军打过硬仗产生怀疑。

    现在岛津义弘主动为加藤清正开解,一下子就让日军众将自己产生联想去了,并且很自然地认为这是因为加藤清正树大招风,明军把他当成了出头的椽子。

    他们在这边说着,锅岛直茂则把儿子拉到一边说话。锅岛直茂对于锅岛胜茂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认为儿子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很是不遮掩地夸了他一番,然后才问起损失。

    锅岛胜茂的损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前后后大概损失了一千五百余人。不过这倒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这一路南逃距离最远,因此全军已经疲惫不堪,还弄丢了很多武器、甲胃等物资。夸张点说,光论战斗力恐怕已经十不存一。

    明军此前的探马回报说这支日军有近两万人,至少也应该有一万六七千,但这其实是中了日军的“增灶计”,实际上这支日军只有一万四千来人,其中大多数是岛津义弘的第五军团人马。

    当然,加藤清正的第一军团也不是真的完全打没了,他还剩大概三千来兵——第一军团出兵时有一万人,打到只剩三千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那已经不能说被打残,基本上可以说是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小命了。

    加藤清正和锅岛胜茂所部如今不仅伤亡惨重,军中的伤员也不少,他们的加入反而加剧了日军的物资紧张。

    当然,即便如此,宇喜多秀家和毛利秀元也还是很高兴的,认为这多了一万兵马之后,守住釜山的可能性就高多了。而且他们的加入也算是补回了黑田军脱离大队的缺口,怎么看都是大好消息才对。

    众人互相勉慰一番,终于说到正事,也就是接下去该怎么办的问题。

    本来这次大家都没有其他想法,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回到釜山再说,但加藤清正似乎摆脱了之前的郁郁寡欢,道:“不能这样直接去釜山,至少不能全军都去釜山。”

    众人不禁都朝他望去,宇喜多秀家并不因为加藤清正第一军团损失很大就小看他,郑重问道:“加藤殿下有何见解,还请详细分说。”

    “釜山虽然为我军加固,但其毕竟规模有限,我等若是全军进入釜山,由于城小窘迫,倘若明军集结大量大筒(火炮)勐攻,我军必然损失惨重,此其一。”

    “其二,明军如今在朝鲜恐已不下十万大军,若是全来釜山,釜山如何能挡?因此我以为必须在釜山外围分点据守,最好是建设山城,因为山城地形险要,可以让明军大筒优势难以完全发挥,有利于长期坚守,以待时机。”

    这番话可谓有理有据,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于是宇喜多秀家立刻命人送上地图,打开来与众人议论应该在何处设立据点坚守。

    加藤清正道:“原本按理来说,金海、蔚山可以看做是釜山的东西二门,只可惜如今金海落在了明军手中……不过至少蔚山还在,仍然可以坚守。

    虽然因为金海丢失,不能与蔚山左右扼守釜山东西二门,但哪怕只有蔚山在,也可以让蔚山与釜山互为犄角。明军若不能拔掉蔚山据点,那么他们攻略釜山之时就难以倾尽全力,所以我以为蔚山乃是接下来作战的重中之重!”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第一军团虽仅剩三千,但每一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为太阁殿下献身的准备——我加藤清正愿意去蔚山,不知还有哪位殿下愿与我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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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没欠债……

第281章 朝归倭附(五)黑田父子之议

    日军的大会师极大提高了士气,李如梅也终于打探出这股日军的来历,双方都没有立刻做出新的部署和调动。

    李如梅判断日军这种士气的提高主要是心理上的,但也不愿意在敌军士气高涨之时强行进攻。作为一名神射手,他虽然年轻但却性格沉稳,在确保本军保持与日军的距离同时,李如梅立刻将军报送往高务实处。

    同时,他还给麻贵派出了信使——不过麻贵正在行军途中,李如梅也不知道这军报能不能及时准确地送到他手中。

    高务实因为一直呆在泗川没动,信使的联系非常方便,倒是很快收到了消息。虽然当时是在大半夜里,高务实还是很快向各方下达了军令:

    命令麻贵部分出较少兵力收复朝南各道各府,主力向金海进发,限半个月内抵达金海,向经略行辕报到,不得有误。

    命令李如梅部保持对日军的监视,但暂不允许再对日军发动较大规模进攻,要求每日三次向经略行辕汇报日军动向,不得有误。

    命令西进光复朝鲜全罗道之各土司军回师泗川,全罗道移交麻贵部分兵各军,限十日内赶回泗川向经略行辕报到,不得有误。

    命令刘綎部由马山东进,经熊川而抵金海,并在金海建立稳固城外防御工事,以备大军屯驻。经略行辕将在半个月后抵达金海,届时将检查工事建设情况。另外,如有日军窥视或试图占领金海,刘綎部负责击退,不得有误。

    命令平倭舰队在确保封锁釜山的前提下,加大对整个庆尚左道沿海海域的巡察。此举用意是经略行辕认为将来一段时间之内,日本水军或有向釜山周边地区运送各类军需物资之可能,平倭舰队需尽量阻止这一可能。

    这些命令下达之后,高务实再次派人催促黑田父子,要求黑田父子尽早接受自己此前刚刚提出的准降方桉,否则明军将坚决、彻底地将之歼灭!

    这里就要补述一下高务实“此前刚刚提出的准降方桉”了。这个方桉说起来有些出乎黑田父子——当然主要是黑田如水的意料之外。

    高务实要求黑田军全军放下武器,由平倭舰队泗川分舰队(即海贸同盟编队)派船送回日本。但高务实表示,由于黑田家的领地位于九州岛东北部,如果泗川分舰队直接将其送回本领,则海路需经过名护屋这个日本侵朝大本营,必然被丰臣秀吉获悉。

    因此,泗川分舰队将把黑田军送往九州岛南部,确切的说是送去萨摩藩岛津家的清水城。

    这还不算完,最让黑田父子震惊的要求来了:在黑田军抵达清水城后,黑田如水、黑田长政父子要去拜会岛津家主岛津义久,并公开宣布黑田家今后从属于岛津家,后续一应军政大事需得到岛津家的认可和准许方能进行,若岛津家有何军事行动,黑田家也需要从征。

    这个要求在黑田父子看来简直离了个大谱!

    虽说岛津家是太阁检地之后拥有六十万石的大大名,而黑田家目前只有丰前十四万石(注1:也有一说是12万石,但太阁检地的数据是14万石。注2:历史上福冈藩黑田家拥有52.8万石,但那是因为关原之战跟了德川家康,战后加封筑前一国之后的总和。),但也是独有一国的大大名。

    再说,谁都知道黑田家效忠的对象是太阁丰臣秀吉,让他改投岛津家是什么意思?怎么着,岛津家在九州征伐中被打得还不够狠,现在又敢挑战太阁殿下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黑田如水到底还是黑田如水,他马上明白过来此举背后的含义,面色大变地对儿子黑田长政道:“我知道汉阳城为何那么快就失陷了——岛津义弘早已投靠高务实,他多的是办法陷害加藤清正。”

    黑田长政目瞪口呆:“岛津义弘投敌了?”

    “我没说清楚,不是岛津义弘……不对,应该说不止是岛津义弘,我是说整个岛津家都投靠高务实了!”黑田如水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定了一下心情道:“如此看来,朝鲜这边已经毫无胜算,有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父子在,我军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高务实获悉。

    而且他们手中还有第五军团一万精兵,岛津义弘本人又是西国名将,若是他在关键时刻与明军里应外合,釜山绝难幸免,我十余万大军恐将旦夕覆灭。”

    黑田如水说到此处,凝神盯着儿子的眼睛,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侵朝之战彻底失败了,恐怕会严重影响太阁殿下的威望。”黑田长政回答道。

    日本对“侵略”一词的看法使用与中国不同,其基本是做中性词来看待的,故此时黑田长政并不忌讳将对朝作战定义为侵略。

    “只是侵朝失败、损害太阁威望么?”黑田如水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叹着气道:“你有没有发现,此次在朝的十四万大军,除了毛利家那四万人算是太阁殿下的从属军,其余大多都是太阁嫡系,甚至包括交给岛津义弘指挥的第五军团,也有大半都是太阁殿下的兵?”

    话说到这个份上,黑田长政再迟钝也能看出问题来了,他惊恐地道:“那就是说一旦在朝我军全部被歼,太阁殿下相当于一下子少了十万嫡系和四万毛利盟军!”

    黑田长政倒抽一口凉气,继续道:“若是这样的话,再加上侵朝失败给太阁殿下带来的威望损失,只怕德川、岛津等家都有可能蠢蠢欲动了!”

    黑田如水这次人如其名,真的面沉如水了,他冷冷地道:“德川、岛津与太阁殿下从来就不是一条心,蠢蠢欲动不足为奇。我甚至怀疑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毛利家恐怕也未必就会忠贞如铁……

    你要知道,毛利家之所以从属太阁殿下,也不过是当年形势所迫。他们原以为太阁殿下与柴田胜家会斗得两败俱伤,却不料柴田胜家败亡太快,太阁殿下很快收拾了信长公留下的一切,只剩清州同盟的盟友德川家康不服。

    后来毛利家又把希望寄托在家康身上,谁知道家康虽然战场大胜,但太阁殿下调略的本事却更胜一筹,生生把家康逼得效忠了……这下子毛利家才真正死了心。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毛利家效忠太阁殿下不过是力不如人罢了,可不是真的心悦诚服。何况太阁殿下每年从石见银山抽走大半利润,毛利家坐拥银山反而所获甚微,他们岂能甘心?一旦天数有变,毛利家的立场可难说得很。”

    黑田长政呆呆半晌,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如果太阁殿下再年轻二十岁……不,哪怕再年轻十岁,也未必不能有所改变。”黑田如水长叹一声:“可惜现在已经迟了,你还记得我此前说过太阁殿下恐怕已然病重的事吗?

    哼,如今釜山被封锁这么久,名护屋方面居然也没增派援军过来,可见日本国内出现了重大变故,连如此军国大事都被耽搁了——你认为何等大事能有如此影响?”

    黑田长政焦急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父亲是太阁殿下心腹重臣,如果太阁殿下真的……有事,父亲怎么办,黑田家怎么办!

    丰臣家现在可是连个成年继承人都没有!拾少爷不过黄口小儿,淀殿也从未展现出任何治政御下之能,就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如何能维系丰臣公仪?难道真要靠五奉行?还有,前田殿下又是个什么态度?”

    黑田如水也觉得头疼,想了想道:“前田么,他这个人过于忠厚,又太过稳重,一旦太阁离世,前田恐怕也不是德川的对手。何况据我所知,前田的身体也不太好,可比不得德川家康这家伙。万一前田也坚持不了几年,这丰臣公仪恐怕真的就……”

    “那我们黑田家怎么办?”黑田长政对丰臣秀吉的忠诚看来也就那样,毕竟他又不是他爹,可没有多年来跟随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经历。

    这一次黑田如水久久不曾开口,好半晌之后才缓缓道:“原本我是被毛利秀元他们给气着了,想着既然他们不肯听我之策,那我黑田军也就不陪他们送死了,只想早早收兵回到中津城便罢。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我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岛津家居然早已投靠高务实这件事,委实让我不可置信……但既然他们真的投靠了高务实,那么我想这件事一定没有表面上这样简单。”

    “父亲此言何意?”黑田长政显然还没有发觉更深层次的问题。

    “岛津家既然能投靠高务实,那么其他大名呢?”黑田如水沉声道:“岛津家投靠高务实,现在回头想想是有迹象的。清水城水晶楼意味着什么,想必你现在也能体会一二了吧?

    那么我们再延展一下,三崎城又是什么情况?成田家的玉绳城呢?你要知道,成田甲斐可是高务实的妾侍,岛津家都能投靠,成田家什么立场还用问吗?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如果我们再延展一点会发现什么?三崎城有一支关东舰队,关东舰队驻泊三崎城就恰好封死了江户湾,而江户……那可是德川家康的居城。

    这几年太阁殿下一直催促德川家康进攻三崎城,然而德川家康却找了各种理由推脱延缓,直到现在也没有真和三崎城大战一场,只不过派兵过去试探了几下,然后就借口说三崎城城防严密,又有水军相助而无法封锁,于是很快退兵回了江户。

    现在看来,之所以会这样,很可能是他们双方早有默契的。所以,现在你难道就不怀疑德川家康的立场吗?”

    “德川家康难道也投了高务实?这不可能吧?他可是左府啊!”黑田长政惊讶道,然后顿了一顿,又犹犹豫豫地补充了一句:“何况如果没有了丰臣公仪,那德川家康可是最有希望成为征夷大将军的人选——他可是武家名门!他有什么理由投靠高务实一个外人?”

    “你还是太天真了。”黑田如水叹息道:“武家名门又如何?甚至就算他真的当上将军又如何?制霸天下靠的是出身吗?

    笑话,若成为天下人只要靠出身就行了,那太阁殿下又是如何建立丰臣公仪的?倘若要比出身,哪怕是我黑田如水,也远比太阁殿下更有资格呢!”

    “啊……您是说?”黑田长政没料到父亲会说出如此对太阁殿下不敬的话来,一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黑田如水只是冷冷一笑,道:“唐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你可曾听说过?”

    黑田长政也是“武家栋梁”、上流人士,他其实也会汉话,不过看起来读的书就不够多了,闻言摇了摇头。

    “此言出自后晋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之口,不过恐怕也是当时藩镇大帅们的共识。”黑田如水摇了摇头,道:“你不必管这些,只要明白这句话的道理就行。我日本天皇万世一系,倒不是兵强马壮就能改变的,但‘天下人’就不同了……

    我且问你,一旦出现我方才说那种情况,也就是侵朝我军全军覆没、太阁殿下驾鹤西去,你以为日本‘兵强马壮者’有几位?这几位又有谁能比那位外人——高务实更加兵强马壮?”

    黑田长政这时却发现有些不对,皱眉道:“可是如果高务实入侵日本,各家大名应该联合起来反抗入侵才对啊……毕竟我们也不能让一个外人来当征夷大将军吧?”

    “谁说高务实要做将军?笑话,人家是堂堂唐相,世袭南宁候,你三跪九叩请他来当征夷大将军,恐怕他都嫌小,不肯屈就呢!”

    黑田如水嗤笑着说道,然后叹息一声:“但如果他支持别人来做将军呢?比如说德川家康,又或许是岛津义久?你认为德川家康或者岛津义久他们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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