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一)钝刀杀人,无锋最利
泗川,平倭经略行辕。
“皇上希望女真南移至咸镜道?”高务实摸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头,朝面前一位白面无须的东厂大珰,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内阁的建议?”
大珰恭恭敬敬地道:“回侯爷,是内阁的建议,但皇爷对此似乎颇为意动。当然,皇爷最在意的自然还是您的意见,所以这不嘛,就让奴婢紧赶慢赶追上这次的粮船,来向您当面请示来了。”
“唔……”高务实沉吟片刻,道:“你回去的时候和皇上说,朝鲜北部拥有整个半岛绝大多数矿产,而且储量巨大,必须牢牢掌握在我大明手中。是以,我认为咸镜道、平安道和黄海道这朝鲜北三道无论如何不该交予女真。
如果皇上认为将女真南移有助于巩固辽东,甚或以此为契机重建奴儿干都司,那么我建议干脆让女真三大部更进一步南移,将他们南移至江原道和庆尚道,甚至再把全罗道也给他们,那也未尝不可。”
东厂大珰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侯,侯爷,这可是朝鲜南部三道,据说气候温和,水源充足,虽然江原道和庆尚道以山地为主,但其山多为丘陵,仍有不少良田。
而全罗道则更不必说,那可是朝鲜粮仓之一,这般富庶之地岂能便宜了女真蛮子?女真窝在满洲老林里,咱们要压制他们也颇为费事,一旦将这等钱粮重地给了他们,那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测,可就难办了呀!”
“哈哈哈哈!”高务实大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让他们窝在深山老林就是最好的压制?大错特错!我告诉你吧,窝在深山老林的女真人才是最难办的,反倒是让他们去了你口中所谓的富庶之地,不出二十年,女真人对我大明才是真正再无威胁了。”
大珰愕然不解,迟疑道:“侯爷这话……恕奴婢愚昧,实在难以理解,其中缘故还请侯爷指点示下,奴婢回京之后也好给皇爷回话。”
“温柔乡是英雄冢。”高务实澹澹一笑,却又不知何故轻叹一声,道:“你去和皇上说,请皇上回忆一下臣当初和他纵论金史时对金国衰亡的看法,想必皇上便会理解臣之用意。”
“就这一句吗?”大珰愣了一愣,迟疑道:“侯爷要不要再补充一些,说得详细些?”
“不必,皇上自会明白。”高务实摆了摆手。
“是,侯爷,奴婢明白了。”大珰也不敢再问,顿了一顿,又问:“侯爷还有什么要向皇爷奏明的吗?”
高务实微微沉吟,道:“嗯……你和皇上说,无论接下来朝鲜政坛出现多大的变局,也无论朝廷收到多少来自朝鲜的控诉,只要回答一句:‘朝鲜事务已命平倭经略全权主持’即可。”
“啊,这,这……”大珰禁不住咽了口吐沫,彷佛嗓子干涩一般,支支吾吾道:“侯爷,若是这样说的话,恐怕内阁与朝野上下免不得颇有微词……”
“我知道。”高务实沉沉点头,但仍然坚持道:“你告诉皇上,就说此后很多事做出来,青史之上免不了有人要承担骂名,但皇上乃我大明中兴之主,注定光耀万代,是绝不可有这般污名加身的。
臣来朝鲜前便已做好了承担责任之准备,若此骂名总免不了要有人承担,那就让我高务实来担吧。毕竟……这样大的骂名,就算推给其他人,其实也没得推了。”
东厂大珰听得大受震撼,神色莫名地看了高务实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拜伏在地,磕头道:“天下至忠无过于侯爷!侯爷这番话奴婢定会一字不差转达给皇爷,请侯爷放心。”
高务实微微颔首,轻轻扶起大珰,道:“顺便替我向麟冈公问好。”
大珰忙道:“是,是,奴婢明白。”
所谓麟冈公,陈矩是也,麟冈是他的号。他虽然现在不再直接管着东厂了,但自张鲸等人倒台,东厂几乎已无“敌对势力”——至少明面上没有。
再加上他和皇帝的第一信臣高务实多年来一直维持着良好的联盟关系,因此他虽然不管东厂,东厂却不得不实际听命于他,于是他过去在东厂的旧部如今也都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今日这位大珰同样的是陈矩的亲信——亲信到喊陈矩做干爹。
大珰走后,高务实命人叫高杞、高务正、高务若三人来见自己。不多时,三人便联袂来见。高务实也不废话,直接将刚才收到的消息告知他们,然后让他们三人各抒己见。
庶弟高务正这次最先开口,但却没有立刻“抒己见”,反而问道:“兄长,您当年和皇上谈论金史,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
高务实笑了笑,道:“自然是谈金国——尤其是金军为何衰败得那么快。”
高务正诧异道:“不是因为蒙古人太厉害吗?”
“读书切忌浮于表面、不求甚解。”高务实略带教训的口吻道:“海陵王末年,金宋使节互相往来,交流宴饮之间往往会有礼节性的射弓宴,而在这些射弓宴中,原先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竟然常常不是南宋士兵的对手,你认为这和蒙古人有关系吗?”
高务正还真不清楚有这种事,不由郝然一躬,道:“兄长教训得是,小弟知错了。”
“嗯。”高务实倒也不苛责他,而是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简单解释一下这其中的道理吧。”于是接下来高务实便为高务正三人分析了一番什么叫“温柔乡是英雄冢”。
公元1125年,金国大将带领女真兵攻破辽南京城(即今北京),俘虏辽天祚帝,享国210年的大辽王朝被这支发源于白山黑水的蛮族灭亡。
公元1127年,金兵携灭辽之威继续南击北宋,北宋朝廷腐败无能,莫名奇妙地输了一场本该能够打赢的防守战,一下子丢了首都开封。之后北方尽陷,宋室南渡,史称“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再之后,若不是后期岳飞、韩世忠等人在江淮地区英勇抵抗,金兵又适应不了河网密布的江淮地形,说不定连南宋都要白给。
三年之内,连灭东亚两大强国,这支强悍的新兴力量就是金朝。建立金朝的女真人原本是辽朝的臣属部落,12世纪开始,辽朝衰败且加大了对女真部族的欺压,女真人在完颜阿骨打的带领下终于选择了奋起抵抗。
很快,完颜阿骨打一统女真诸部落,于1115年建立金朝。不过这个时候,金王朝其实也仅仅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与辽、宋相比实在差得还太远。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新生力量,却仅仅花了不到15年,便一统中国北方,彼时金朝军队的战斗力之强大可见一斑!
然而相当吊诡的事情是,仅仅100年过后,这支曾经纵横东亚的雄师的战斗力却发生了断崖式的下跌。
在面对蒙古铁骑之时,金军表现得一塌湖涂,被打得完全不能招架,甚至想出了修长城以应对的办法——不是,你虽然渔猎起家,但击败辽国之后也算是半渔猎半游牧了啊,这咋还用上了农耕民族的国防策略?
而野狐岭之战就更无语了,金军45万大军一战全丧,当真是天下震动。任何人得知消息都不禁要问,曾经强悍的女真战士去哪里了?其实答桉很简单:已经没了。
起初,女真人几乎处于原始社会,生活在恶劣的白山黑水,那女真的战士自然凶悍异常,《大金国志》记载他们:“善骑射,好渔猎”,是所谓“俗勇悍,喜战役,耐饥渴苦辛,善骑,上下崖壁如飞,济江不用舟楫,浮马而渡”是也。
可以看出,那时的他们是非常悍勇的战士,可是这种悍勇,更多的是白山黑水的恶劣环境逼出来的。在工业时代之前,没有现代科技加成的情况下,凶悍又有一定组织能力的蛮族军队是极为可怕的,也正是因此,金军灭辽、灭宋势如破竹。
可靖康之变后,金国谋取了富庶了中原,情况立刻就变了。由于自己扶持的楚、齐两个傀儡政权完全不是南宋的对手,金朝决定放弃这种缓冲策略,直接统治中原,这也使得女真的各个谋克勐安大量迁入中原。
很显然,他们自然成为了这片土地的统治阶级。此时中原的生产能力相当高,环境也远比白山黑水的东北舒适。这里有大量的土地,还有大量的汉人劳动力,这些人自然就成为了女真战士的财产。
有了土地,有了奴仆,等于是躺着就可以过安稳日子,那谁还愿意干刀口舔血的生活?女真人就在这“温柔乡”里慢慢变质,即使是朝廷下令让女真人自己干活,也拦不住这个趋势。接下来,自然就是奢靡懒惰之风不断盛行。
1183年就有一个记录:平均每个谋克勐安户拥有275亩土地和2.2个奴隶,可以说金国的女真战士们已经完全变成地主和奴隶主了。这些人舒服日子过久了,那还能打得动仗吗?
况且,随着在内地日久,女真人的汉化也不可避免,过了一两代人,这些女真后裔过的是少爷一样的生活,接触的是汉文化。他们坐享地租,生活有仆人服侍,结果“不知耕稼,群饮赌博,懒散成风”,别说不能继承父辈祖辈的骁勇之气,连体质都日益下降。
正如刚才高务实所说的,仅仅到了海陵王末年,金朝士兵的单兵战斗力竟然连南宋都比不过,而到了金宣宗时期,女真人竟然完全“不习骑射,不任军旅”,彻底成了军事上的废物!
对于国家而言,军队不强大,那就只能靠天时地利了,可是金朝的地缘形势并不好,北方的蒙古人虎视眈眈,南边的宋朝更是一直准备报国仇家恨,而国内女真人和汉人的矛盾又不断激化。于是,金朝的丧钟,就这样渐渐敲响了。
最终,南宋拒绝金朝的结盟请求,联合蒙古向其报仇。1234年,立国120年的金王朝灭亡。虽然南宋这其实也是一步蠢棋,和当年联合金国攻击辽国一样蠢,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当时的金国而言总是最坏的消息,决定了金国不可能继续存在。
至于高务实为什么如此肯定“温柔乡是英雄冢”,不止是因为什么金与“后金”都是女真人组成,而是原先那段历史已经证明,满洲人的八旗兵与他们的祖先一样,一进中原花花世界,堕落就如期而至。
后世有人计算过这种堕落速度,其中最夸张的说法是满洲八旗入关仅十年,战斗力就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到了三藩之乱时,所谓的满洲八旗已经只能打酱油了,真打仗全靠绿营。
中原固然是花花世界,朝鲜的条件相比中原自然有所不如,但按照高务实刚才所言,打算划给女真三大部的朝鲜南部2-3道,那总比眼下这小冰河时期冷得要命的东北好过日子太多了啊!
考虑到此时的女真人口比历史上他们入关时还少很多,而朝鲜人口虽然因为这几年的战乱损失不少,但依旧足够女真人去奴役,再加上同样因为战乱之故,被日军长期掌握的朝鲜南部许多土地都变成了“无主之地”,一旦女真南下,那还不得来一波“跑马圈地”?
在这之后呢?只要大明能震慑住他们十年二十年,眼下还算是强悍的女真人能不蜕化成历史上一样的寄生虫吗?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大明直接出手,还是暗中使坏让当地朝鲜人造反,总之多的是办法解决所谓的女真威胁。
那时候的女真三大部还有什么值得倚仗的?人口、科技、战斗力,恐怕是样样稀松。如果大明还愿意让他们治理当地,那他们或许还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旦大明懒得装了、摊牌了,那他们就只能烟消云散,彻底消失。
至于这种消失是直接的肉体消失,还是独立的民族意识消失,被打乱送往中原各地,同化于汉族之中,那就要看当时的大明朝廷如何考虑了。总之,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们自己。
钝刀杀人,无锋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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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二)高处
这番解释说完,高务正算是明白了兄长的意思,但他仍有另一个问题不理解,疑惑道:“兄长深谋远虑,小弟佩服至极。不过依小弟看来,如今这女真三大部明明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兄长专为其设计如此长久的……呃,长久的削弱之策,是否真有必要?”
高务正这么一说,另一庶弟高务若也提出了同样的疑惑,道:“是啊,兄长,女真三大部——或者把乌拉部也算上,就总览这女真四大部,最强的也就是叶赫,平时能拉出个两万来兵。
其余三部寻常光景下也就一万余人的兵力,这四大部加在一块儿了不起也就六七万、或者七八万兵力。姑且就当它是八万好了,八万女真兵管什么用啊?我大明光是辽东军就有二十几万,要是女真人真敢有二心,辽东军踏平四部也是易如反掌才对。”
高务实问道:“辽东军的确有二十多万,但其中能打的有多少?如果我再将其中的宣大精锐调回本镇,那么辽东本地精锐所剩多少?辽东本地精锐之中,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的嫡系有多少?”
高务实这三位本家出身的秘书都不是一次两次跟随他出征了,对于九边军务还是有些了解的,尤其是情报秘书高杞,对此更是了如指掌。
他一听高务实问起这话,立刻回答道:“叔父问辽东能战者几何,小侄以为所谓能战,当指可出兵堂堂之阵而与敌野战者也。若是依此划分,辽东军能战者约十三万至十四万左右,而倘如叔父所言将宣大精锐撤回本镇,则辽东本地精锐既‘能战者’约八万至九万左右。
这八九万军中,原有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嫡系约四万,其也是辽东军中最精锐的一批,不过经过数次战损,目前虽又补齐四万兵力,但战斗力或许有所下降。
另外约四五万人之中,李家军旁系如祖承训、查大受、杨元等人,各自约有五百至三四千左右家丁,总计约莫三万余。其余则由以曹簠兄弟等人为首的辽东非李系将领所掌握,约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的家丁。”
高杞说完,高务正笑道:“兄长你看,李、曹两家合计八九万家丁,这力量摆在辽东,就算女真四大部一起反了又如何,还不是一举荡平?”
高务实一直把努尔哈赤当成一大隐患,此时听了这番话也不禁醒悟:是啊,在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也不是白干啊!
于内而言,辽东的实力并未出现大幅度下降,而且还因为军改和扫清蒙古的关系,武器装备远超原历史上的水平,马匹供应也很充足,甚至都已经在改良马种了。
于外而言,女真各部的实力相对更加均衡,努尔哈赤几次想要浑水摸鱼都被自己的敲打吓了回去,虽然还是让他在鸭绿江诸部中找补了一点,可自己却把建州右卫给他弄自立了。
整体上来说,现在的努尔哈赤比原历史上这个时期可弱了至少一半。两厢合计,此时辽东的实力完全是能碾压努尔哈赤的。
至于叶赫、哈达二部,这两家至少从目前来看肯定不敢闹起来——也没必要啊!叶赫怎么说都是和我联姻的,在满洲地方混得相当可以,他们脑子坏了要造反?
至于哈达,经过一番内乱,如今的哈达部顶破天能有八千兵马,这点人在辽东军面前也就够塞下牙缝。况且哈达部若有二心,恐怕第一个要担心反倒是叶赫,担心叶赫趁机在大明的支持下吞并他们才对。
所以无论怎么看,除非努尔哈赤开挂,就靠着不到两万建州左卫的兵马闪电横扫并闪电整合全女真,否则只要稍微慢一点,有一两个月时间,辽东军集结东进那就万事皆休了。
叶赫、哈达、建州右卫这三家就算再弱,那也不是努尔哈赤一两个月就能摆平的吧?更何况整军这种事哪有那么容易,你努尔哈赤莫不是能有***大大的本事,能在女真开出个“古田会议”来么?
当然,原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干整合这个活儿的水平也还凑合,高务实想到这里时,想起了历史上叶赫部被灭以及之后的一些情况。
当时明军萨尔浒战败,辽东局面一片糜烂。大明已经无力庇护苟延残喘的叶赫部了。努尔哈赤挟萨尔浒大胜的余威,挥师叶赫城。彼时布寨与纳林布禄都已不在人世,金台石与布扬古分守东、西二城。皇太极亲临城下,劝两位舅父献城投降,但遭到拒绝。
惨烈的攻城战打响。后金军挖掘地穴,造成城墙塌陷,攻入东城。金台吉举火焚城,企图趁乱逃走,结果被俘获。布扬古见大势已去,遣使向代善请降。
由于他的妹妹是代善继室,代善同意留下这位叶赫贝勒的性命,并与布扬古及其母盟誓。不过,这个誓言没有得到恪守。
布扬古在投降后,与金台吉双双被缢杀,而先前投奔他们的乌拉贝勒布占泰已经死去,海西四部的贝勒至此被一扫而空,唯有布扬古的幼弟布尔杭古幸免,被代善领回。
相传,金台吉被缢杀前曾发出一个诅咒:“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叶赫那拉氏是女真旧姓,意为朝阳,他们与爱新觉罗纠葛不断。元末时,双方就曾为争夺叶赫河一带兵戎相见。
传说,爱新觉罗族长手指大地,倨傲地对叶赫族人说:“我们是大地上最尊贵的黄金!”——满语“爱新”,意为黄金。叶赫那拉族长闻言大笑,手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这是我们的姓氏!”
当时,叶赫那拉轻取爱新觉罗。不过,时移事往,兴衰无常。他们最终还是败给了昔日手下败将,不得不臣服于强势崛起的努尔哈赤和他的子孙。
金台吉被杀,其子德尔格尔和尼雅哈归降。尼雅哈隶属正黄旗,是一个箭的左领,后娶努尔哈赤十三子阿济格之女为妻。他们的儿子,就是康熙朝权倾一时的大臣明珠。明珠之子纳兰性德诗才绝伦,横绝有清一代。无论东、西叶赫,都出自清佳砮和杨吉砮。
叶赫王族的另一支是他们的叔父尼雅尼雅喀的后裔。并入八旗后,这一支也十分煊赫,不逊色于金台石一支。
尼雅尼雅喀的孙子阿什达尔汗出自第二房、顾三泰出自第三房,均为八旗重臣。顾三泰的侄女为皇太极侧妃,是庄亲王硕塞的生母。尼雅尼雅喀次子阿尔卜的孙子苏纳与努尔哈赤第六女成婚,生下苏克萨哈。苏克萨哈隶属正白旗,因揭发多尔衮而受顺治帝器重,是康熙朝的顾命四大臣之一。
总的来看,叶赫部的主支分入了白旗和红旗。
原历史中,皇太极的母亲孟古哲哲是东叶赫贝勒杨吉砮之女、纳林布禄和金台石之妹。所以,东叶赫部的主支分入了他的正白旗,也就是后来的正黄旗。两红旗主代善的继妻是西叶赫贝勒清佳砮的孙女、布扬古的妹妹。他们所生的萨哈廉后来成为正红旗主。所以这支叶赫部入正红旗。
金台吉被缢杀前的那个着名诅咒,使民间传说爱新觉罗将不娶叶赫那拉悬为禁令。但这种说法经不起推敲。且不说皇太极之母孟古哲哲就出自叶赫那拉,而且在金台吉诅咒之后,康麻子的惠妃就是金台石另一子德尔格尔的孙女,也是康熙帝长子胤禔的生母。乾隆帝的舒妃也是叶赫那拉氏。
再后来,慈禧垂帘听政,晚年昏聩,将鞑清推向深渊。她的侄女隆裕太后再度垂帘时鞑清灭亡,这对叶赫那拉姑姪才让落魄旗人想起这个诅咒。亡国之祸归因于诅咒,显然是无稽之谈。
金台吉的诅咒只是一个传说,唯一的真相是叶赫部灭亡。这也标志着辽东女真的部族时代划上了句号。建州五部、长白三部,还有海西四部,或者叫扈伦四部,都成为了历史。
在那之后,他们与部分野人女真被合并在八旗之下。只在东海的莽莽寒林中,还散落着一些野人女真——他们后来也将陆续被掳掠或招揽,加入八旗。比如乾隆朝的名将海兰察就是出身野人女真分出的索伦部。
那么努尔哈赤的整合手段具体表现在哪呢?为了安抚叶赫部,努尔哈赤当时厚待西叶赫贝勒布扬古之弟布尔杭古、东叶赫贝勒金台吉之子德尔格尔。
当时,后金设十位执政贝勒。努尔哈赤之外,分别是爱新觉罗的两红旗主代善、镶蓝旗主阿敏、正蓝旗主莽古尔泰、正白旗主皇太极、德格类、阿济格、镶白旗主杜度,再有就是叶赫部的布尔杭古和德尔格尔了。
当然,这个安排仅见于后金与蒙古的内喀尔喀五部会盟。目的是向蒙古显示努尔哈赤有容人之量。然而事实上,布尔杭古和德尔格尔很快就失去了执政贝勒头衔,甚至连贝勒也谈不上。
因此,努尔哈赤展现容人之量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根本的目的始终是大权独揽式的整合,而这样的整合更多的是依靠力量而非制度,更不是什么人格魅力、政治理想。
高务实能评价他一个“还凑合”,也只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毕竟干成了,然而相比古田会议的意义和高度而言,两者相去无异天渊之别。
当然,高务实自己也搞不出一个古田会议,他对自己这辈子能做成的军改最高目标,也不过就是把一支封建军队搞成一支近代军队,再往后根本不敢想。
眼见高务实陷入沉思,高务正与高务若二人面面相窥,还以为把自己这位战无不胜的兄长给问住了,生怕他没了台阶下会恼羞成怒,一时间都慌了手脚,只恨自己多嘴。
哪知就在此时高务实忽然回了神,叹息道:“你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一时彼一时,我对女真人的担忧可能的确过甚了一些。”
高务正与高务若大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高务正连忙道:“兄长言重了,您正是因为对任何事都以最完备的计划来应对,这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都是小弟孟浪,小弟知错了。”
高务若也赶紧道:“兄长,您这样说让小弟何以自处?李贽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湖涂’。您这些年来常常教导小弟等人万事要谨慎,可惜我等愚鲁,连‘大事不湖涂’都做不到,正需要您多多点醒才是。”
他二人这般反应,反倒让高务实有些警觉起来,看来自己平日虽然谈不上格外严厉,但在身边人眼中恐怕早已被神话,以至于哪怕自己承认失误,旁人也难以接受。
就好像他高务实一定不会错,如果他们觉得高务实错了,那他们反而会反省自己,认为一定是自己的问题,而不可能是高务实的问题。
我才封了个侯爵,居然就被神话成这样了,万一将来再有“进步”,岂不是身边再无人敢劝谏?
想到此处,高务实忽然有些理解所谓“孤家寡人”的含义,不知怎的就生起些许萧索,甚至提不起兴趣继续交谈。
高务正与高务若两人见兄长不说话,更是心头打鼓,连忙示意高杞帮忙。高杞是高家五房高务本之子,在他们三人面前是子侄辈,他来打圆场的话,高务实总要给堂兄一些面子,话就比较好说开了。
高杞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下意识住口不谈,果然外间响起报告声:“禀老爷,刘总戎传讯,说已经查明南下倭寇大军行踪,请求出兵!”
高务实稍稍沉默,吩咐道:“递进来。”刘綎要出兵,自然不会只传个口信,必然是要写亲笔信来的,所以高务实让家丁送进来。
拿到刘綎的亲笔信看过,高务实顺口将他提及的消息转告三位秘书,道:“刘綎说他与李如梅已经取得联系,得知日军南下之主力在这一路上遭到李如梅数十次中小规模的骚扰和偷袭,虽然兵员损失不过千人左右,但全军上下依然疲惫不堪,所以他打算代表北上,去三嘉附近迎敌。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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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三)赌性
高务实这一问之后,高杞忽然插话补充了一句:“啊,对了,倭寇主力三日前是在尚州,当时正往南尽力行军,如今的话……算起来应该在大丘一线,不过不能确定他们是否已经渡过洛东江。”
洛东江在后世的韩国是仅次于汉江的第二大河流,整体走向由北向南,高杞提到的尚州在北,位于洛东江以西,而大丘在南,位于洛东江以东。
正常而言,日军由尚州往釜山方向而去自然是往南偏东走,也就是应该去大丘,于是这里就涉及到日军何时渡江的问题,因此高杞有这一段补充。
高务正与高务若兄弟一边听他报告情报,一边看着房中悬挂的战场形势图,听了这话都有些纳闷。
高务正问道:“既然倭寇大军要去釜山,自然要走大丘,大丘以南是昌宁,也应该是其必经之路。然而昌宁位于洛东江以东,可是刘总戎却要去三嘉迎敌……
兄长,这三嘉是在昌宁西南,位于洛东江以西啊!这怎么能说迎敌,顶多是隔江对望才对吧?”
另一边高务若思索着道:“刘总戎只说去三嘉附近迎敌,这会不会只是点明行军方向,具体在哪作战还是要看倭寇位置?”
高务正似乎觉得这话不对,又想了想才道:“要不然的话,也许刘总戎的意思并非‘迎敌’,而只是‘御敌’?”
他把“迎敌”和“御敌”二词加重语气,高务若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就是说刘总戎此举本质上是在担心兄长这边的安危,因此他北上三嘉并不是要主动进击倭寇,而只是防备倭寇渡江来攻泗川?”
高务正点头道:“我的确是这样看的……”然后转头朝高务实问道:“兄长,您看刘总戎是不是这个意思?”
高务实未置可否,只是反问道:“你们认为宇喜多秀家和毛利秀元会来泗川吗?”
高务正与高务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会!”
“那么,他们明知道刘綎所部就在晋州,也就是相当于在为泗川举盾,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会选择如何进军泗川呢?”高务实继续问道。
“这个么……”高务正摸着下巴,盯着战况形势图,思索着道:“如果禹服(高杞字)的情报准确无误,倭寇此刻在大丘附近,那他们要来泗川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赶紧赶到昌宁,在刘总戎所部来不及调动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洛东江。”
高务若接过话头道:“不错,只要安全渡过洛东江,对于倭寇而言就免除了最大的风险,即在己方渡江的过程中被刘总戎所部击于半渡。
只要渡过洛东江,那么在倭寇看来,可能就是占据了此战的优势。毕竟,他们的兵力远胜于刘总戎,自然也觉得渡江之后便能击败刘总戎部,进而直取泗川。”
“何以见得他们会认为自己远胜于刘綎?”高务实摇头道:“你们千万不要按照我们知道内情者的视角来看待战场,这是要产生严重误判的。
要知道在倭寇眼中,晋州、泗川两地总兵力是三万左右,而晋州方面显然是在负责抵挡他们南下泗川的。那么正常而言,晋州的兵力应该明显多于泗川,或是两万,或是更多。
同时,刘家军早在数十年前便是我大明抗倭的南军三大主力之一,倭寇方面对他们了解甚多,再加上刘显、刘綎父子显赫的战功,我敢说倭寇一定不会小觑了他。
倭寇自壬辰年与我大明交战,野战之中几乎从未讨到便宜,而他们此来,一旦要和刘綎部野战,真的就能稳操胜券吗?”
“这……”高务若迟疑道:“在小弟看来,倭寇历来猖狂,而他们此番南下足有十万之众,在这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鼓舞下,倭寇竟会不敢与刘总戎一战?小弟觉得不太合理。”
高务实道:“不是不敢与刘綎一战,而是他们不敢寄希望于速破刘綎所部。”
“速破?”高务若闻言一怔,显然没理解高务实为什么认为倭寇会打定主意要迅速击败刘綎。
高务正则一拍额头,恍然道:“哦,我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是说,倭寇知道我军有海上优势,故当刘总戎所部与倭寇僵持之时,泗川便大可以岿然不动,无须担忧这股南下的倭寇。
况且,一旦他们与刘总戎部僵持住了,那么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的李子清(李如梅)显然很快就能赶到,届时说不定就会和刘总戎来个前后夹击什么的。
李子清手中可全都是精锐骑兵啊!既有辽东精骑,又有宣大精骑,这可是三四万和蒙古人相比也不落下风的精骑,这会儿都在他手里!我看莫说是前后夹击,就算摆开阵势强行冲阵,只怕那十万倭寇也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他这么一分析,高务若也来了兴致,目光大亮,道:“着啊!万一刘总戎机会抓得好,正好把倭寇堵在刚过江的位置,那这一战岂不得把战败的倭寇全逼得跳江?”
眼见得他二人越说越兴奋,高务实立刻一盆冷水泼了上去:“怎么着,只有你们懂打仗,倭寇那边就一个聪明人都没有,全都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
两人顿时不敢吭声,瑟缩了回去。高务实瞥了高杞一眼,问道:“黑田如水还在倭寇军中吗?”
高杞回答道:“是的叔父,黑田如水一直都在军中,此刻如无巨大变故,应该也还在。”
高务实轻哼一声,对两个弟弟道:“你二人对黑田如水有多少了解?”
二人尴尬对视,最后还是身为哥哥的高务正开口回答道:“听说是丰臣秀吉的军师,在倭国被称为‘战国第一军师’,不过也有说法是他和另一个叫竹……什么的并称第一。”
“竹中重治。”高务实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们二人一眼,教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还要我提醒?看你们连竹中重治的名字都记不清,想必黑田如水有过什么功绩也定是一问三不知的了?”
二人被兄长说的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过,高务实并非只是要批评他们,而是要指点他们,因此朝高杞摆了摆手,道:“禹服,把黑田孝高过往的几件大事告诉你两位叔父。”
“是,叔父。”高杞因为是情报秘书,日本方面的许多重要人物情报资料早就记在脑子里了,因此并不怯场。
高务正与高务若两人则苦着脸朝这位堂侄拱了拱手,道:“有劳禹服。”
“不敢当二位叔父如此说。”高杞客气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黑田如水本名叫黑田官兵卫孝高,其与竹中重治共同作为丰臣秀吉最重要的军师,为秀吉取得天下做出突出贡献,所以被并称为“两兵卫”。但是因为竹中重治英年早逝,真正帮助秀吉夺取天下的其实还是黑田如水,其实力展现也无愧“战国第一军师”之名。
例如,他曾经以一人而使播磨各豪族归附织田家,从而得到织田信长的赞赏。不过,他真正大展才能还是在跟了秀吉之后。
除了在与毛利交战时的水淹高松之外,最为经典的一次谋略便是在本能寺之变后建议秀吉争夺天下,并促成日本历史上着名的“中国大折返”。
当时,也就是本能寺之变发生之时,名字还叫羽柴秀吉的猴子正在备中高松城和毛利家作战。此时的形势对秀吉极为有利,毛利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秀吉在黑田如水的计略之下水淹高松城,守将清水宗治则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毛利家已经数次提出和谈要求,都被秀吉拒绝。不过秀吉并没有发动总攻,他在等待织田信长派来援军共同攻打毛利家——不是他打不下,而是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因功劳太大遭人妒忌。
但他等来的并不是援军,而是信长死亡的噩耗。这天,秀吉手下抓到一个间谍,从他身上搜到一封信,信是明智光秀写给毛利辉元的,大致内容是:信长已被我杀死,让我们两家联手,共同干掉秀吉。
彼时的秀吉宛如感受天崩,立刻大声号啕痛哭。随即他便拔出腰刀,倒转刀尖就往自己的肚子上刺去。至少在这一刻,秀吉的举动应该是真心的。
要知道,是信长一手将秀吉从一个农民逐渐提拔成一方诸侯,而现在秀吉还没来得及报答,信长就被奸人所害。秀吉当时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切腹自尽,跟随信长而去。
但他的军师黑田孝高怒吼着制止了秀吉,并立刻开始教诲诱导:“目前最关键的是为主公报仇,而且,这也是殿下一跃成为天下人的关键时刻!”
感恩之心瞬间被野心取代,秀吉慢慢镇定下来开始沉思,过了一会儿,他下达了命令:“和毛利家谈判。”他要撤军回去手刃明智光秀,为信长报仇。同时,他也可以借此良机接收信长的地盘,成为天下霸主。
此时的毛利家并未得知信长死亡的消息,看到秀吉主动派出使者和谈,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毛利方割让备中、美作、伯耆三国,高松城守将清水宗治切腹自尽。
很快,在黑田如水的策划下,秀吉率领大军开始了“中国大折返”的征程,当天晚上就行走了十二公里,落脚在龟山城。
次日,羽柴军冒着大雨开始了一整天的急行军,总共走了八十公里,到达姬路城。姬路城是秀吉的居城,也是羽柴军团的大本营。同时,这座城过去的城主不是别人,正是黑田如水的父亲黑田职隆。
秀吉先是下令在城内休整了一天。接下来,秀吉就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留在姬路城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击败明智光秀呢?
前者再差也足以安身立命,但却失去了获取天下的良机;后者显然是一场豪赌,赢了便成为天下人,输了就将粉身碎骨。
毫无意外,秀吉找来了黑田如水商量,而后者的回答很简单:“既然赌博,那就要赌大的。”于是两人相视大笑。
当天,秀吉就将姬路城里所有的美酒财宝都分发给了自己部下。他对手下士兵说:“这些东西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已经没用了,你们赶紧把东西寄回家里去吧!
这次,我要为主公报仇,手刃明智光秀!如果不幸战败,自当拼死沙场,财宝酒肉对死人来说,自然是没用的。如果打胜了,我们将成为天下人,一座城的财宝在天下人眼里如同沙尘,毫不值钱!”
回应他的是一片沸腾。所有士兵纷纷表示,一定要杀死明智光秀,去争夺天下人级别的财宝。
于是部队再次启程出发,仅仅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赶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来到了尼崎。这次行军创造了日本战史上的一个奇迹,再加上此举对于日本后续政治军事走势的巨大影响,因此后来便被称为“中国大折返”。
听完这一段之后,高杞本来还打算继续说黑田如水之后的一些事迹,如四国征伐、九州征伐、小田原笼城战等同样出自于其手的策略,但高务实适时摆了摆手,示意够了。
高务实问两个弟弟:“听完这次‘大折返’中黑田如水的表现,你二人有何感想?”
到底也是弟弟,高务正还是清楚高务实的为人,知道这位长兄对弟弟们足够关爱,即便是批评,也只是为了帮他们纠错,对事不对人。
因此高务实这一开口询问,他就知道兄长的“火头”已经过了,现在是考校时间,只要回答得好,那就不仅无过,反而可能有奖。
于是高务正立刻道:“从这一事例来看,黑田如水至少有两大特点:其一,目光敏锐,决策果断,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问题的关键,并立刻以此为目的策划战略;
其二,此人赌性很重,而且由于其谋略方面的天赋,他对自己能够赌对非常有把握,故愿意一把赌上全部筹码!他的风格应该是成则一战定乾坤,败则……嗯,他可能根本没有考虑,或者也不在乎。”
高务实一直严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不少,又朝高务若望去,但高务若回答得很简单:“小弟附议。”
“总算没让禹服白费口舌。”高务实评价道:“黑田如水的确是这样的人,而且……”
他稍稍一顿,忽然笑得有些让人莫名其妙,施施然道:“不仅是他,倭人大多都一样,总喜欢一把梭……一把全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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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四)指点
高务实这话他们似懂非懂地听完之后便各自有了想法,高务实摆了摆手,示意高务正继续说,于是高务正便道:“兄长常说料事即料人,既然黑田如水是这样的风格,那么他大概率不会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来行事了。
也就是说,他不会老老实实按照一般的行军思路,先大丘再昌宁,更不可能乖乖过江,与刘总戎决战于洛东江之西。”
高务实又看了高务若一眼,问道:“那他可能会如何抉择呢?”从他的目光示意来看,这个问题是给高务若的。
高务若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沉吟道:“他喜欢出人意料,那或许……他自己不肯过江,以免万一战败逃无可逃,但却希望诱刘总戎过江,在洛东江以东与他决战?
啊,兄长,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日军自知野战不及我天兵,此刻背后又有李子清的数万精骑沿路骚扰,本已疲惫不堪,更不敢冒着风险过江决战,因此他们干脆留在大丘或者昌宁固守?”
高务实笑了笑,又问高务正:“你呢,怎么看这个设想?”
高务正挠了挠头,皱眉思索着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理由?”高务实平静地问道。
“除了其军野战实力薄弱及本已疲惫不堪之外,小弟以为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大丘、昌宁两地离釜山已经不远,大概和晋州、泗川离釜山的距离相差彷佛。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能守在这一线,则等同于守住了釜山的门户。无论是李子清,亦或者刘总戎,都不太可能绕过他们去攻击釜山。
如此一来,他们既免除了被李、刘二部合围并于野战中被击败的巨大风险,同时又为釜山撑起了一片天,确保了整个倭军的退路。”
高务实没说话,反而又朝高杞看去。高杞平时其实不太插嘴军事策略问题,因为他是情报秘书,直接插嘴军务是有些违规的。
不过,此时既然是高务实示意,那他自然也可以表态,毕竟这可以看做是叔父大人在培养自己,机会不容错过。
机会既然难得,高杞就更希望好好把握,因此他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思索了片刻,等到高务正、高务若都有些忍不住露出焦躁的神情,这才缓缓开口准备回答。不过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高务实这位最终的决策者反而一脸平静,丝毫也看不出又任何着急的模样,不禁心中一凛。
高杞定了定神,尽量维持语调平稳,就如同高务实附体一般,缓缓道:“叔父,小侄以为二位叔父所言对于倭军来说的确颇为稳妥,但正如此前所分析的那样,黑田如水极具决断力,而且赌性极重,喜欢一战而定乾坤……所以小侄反而认为,这种‘稳妥’并非黑田如水的风格,他恐怕会有别的考虑。”
高务实很难得地目中精芒一闪,盯着他的双眼,问道:“那么,若你是黑田如水,你要如何来赌这一把,以达到一战定乾坤的目的?”
这个问题恐怕是今天所有问题里最难的,因为这相当于是要高杞来模拟黑田如水的思略。黑田如水可是日本“战国第一军师”,模拟他的思略那不就是说需要高杞有他那样的水平?
高杞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着急,你想好了再回答。”高务实微微一笑,指了指悬挂在一边的战况图,道:“呵呵,这样吧,为叔的给你八个字提示:料敌机先,兵贵神速。”然后又看了高务正、高务若一眼,道:“你们若想到了办法,也可以说来我听。”
于是,书房内忽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沉寂,竟然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同时另一个声音则来自于高务实不时揭开茶杯杯盖饮茶。
不知过了多久,高杞忽然轻轻唤了一声:“叔父?”
原来他是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同时发觉时间过去了挺久,看起来高务实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因此不敢立刻大声说话。
高务实没有睁眼,但却开口道:“有想法了?那就说吧。”
“是,叔父。”高杞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道:“若小侄是黑田如水,面对如此战况还欲一战而定乾坤,则唯一的目标便只有一个:泗川!或者说,这目标便是叔父大人您!”
“哈哈哈哈!”高务实忽然笑了起来,也终于睁开了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堂侄,道:“好,有想法,说说你的理由。”
高杞大受鼓舞,但仍然尽量压制着兴奋道:“是,叔父。”然后走到地图旁,先后指着图中几处位置道:“以当前的态势来看,如果按照之前二位叔父的猜测,黑田如水等倭寇主力死守大丘或者昌宁,亦或者分兵把守此两地,作互为犄角之势,则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在这一线与我天兵僵持。
但此时僵持对倭寇而言绝非出路,原因有二:其一,倭寇最重要的海上转运枢纽釜山已被我平倭舰队封锁,侵朝倭军与倭国本土联系被切断。
如此,即便他们可能还有些小而快的船只能偷偷熘进熘出,但其能做的无非是送信之类,如粮食、军械等大宗物运是断不可能瞒过我平倭舰队的。因此可以说,整个侵朝倭军如今已成为孤军,若不能尽早恢复航线,则久困之下必然完败。”
高务实点点头,问道:“其二呢?”
“其二,侵朝倭军存粮堪忧。”高杞道:“釜山因为是其重要转运枢纽,军粮等物或许尚有不少囤积,但从汉阳南下的这近十万倭军因为是临时出动,必然不能大量携带物资。
再加上他们南下这一路被李子清骚扰了那么多次,物资方面必有不小的损失,小侄甚至怀疑他们现在就已经面临粮食、火药等物资的短缺了。
除此之外,如果站在整个倭军的层面来看,由于我天兵突然占领了朝鲜南方战略要地晋州,所以位于南方东部的釜山与位于南方西部的全罗道等地便被切断。
此后,倭寇汉阳大军南下,我天兵占领汉阳并派李子清尾随追击倭军主力,于是忠清道与倭寇的联系也断了。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麻提督在完成汉阳一带的安置与朝鲜王回京等事之后,我天兵或朝鲜朝廷方面一定会立刻收复忠清道……当然也包括江原道。
叔父,京畿道、全罗道、忠清道这三地乃是朝鲜粮仓,倭寇现在一下子全给丢了,他们同时还断了海运,只靠釜山存粮如何支撑?所以,黑田如水欲要逆转局势,就必须还得解决粮草问题。”
“分析得不错,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呢?”高务实微微颔首,笑着问道。
可能是刚才说了老长一段话,高杞吞了口吐沫润了润嗓子,然后才道:“方才小侄提到的这两点,其实在黑田如水看来,恐怕是可以合二为一的。”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泗川目前已经成为我平倭舰队的临时锚地,而叔父您也将经略行辕放在此处,这就使得泗川一地需要同时支撑刘总戎部、土司各部以及整个平倭舰队的粮草供应。
黑田如水或许不清楚我们究竟运来了多少粮草,也未必知道后续的补运规模又有多大,但他至少可以简单判断一下:我天兵在泗川有陆师三万,水师按规模来看也至少有两万兵员,这就是五万大军了。
倭寇从壬辰年便与我天兵作战,知道天兵的粮草补给历来远大于倭寇(注:可能是因为明军士兵个头更高?当然也可能还因为明军拥有大量骑兵,而骑兵消耗更大的原因,甚至可能因为日本人有少食的传统,这一点本书前文曾经说过。),所以小侄判断,黑田如水乃至于倭寇其余将领,或许都会认为只要拿下泗川便能获得大量粮草,至少也能解其燃眉之急。
除此之外,黑田如水既然喜欢赌博,而且喜欢豪赌,那么一旦能够在泗川擒获叔父……呃,叔父……”
“无妨。”高务实知道他为何忽然结巴了,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既然是站在敌方立场做假设,就无须有何忌讳,正要判断出最坏的可能,才好做出正确应对。你继续说。”
“是,多谢叔父体谅。”高杞这才敢继续道:“在黑田如水看来,只要能擒获叔父,以此为筹码,不惟倭寇侵朝大军足可得以保全,甚至还能以叔父作为要挟,逼迫朝廷与倭国议和。
考虑到叔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以及倭国将领所熟悉的那些大名之间互相赎买人质等交易方式,黑田如水他们说不定会认为只要擒获叔父,就算战场上的局面再如何难堪,也能逼朝廷同意他们之前就提出过的‘划汉江而治’,从而不仅能取得重大利益,还能体面的结束战争。”
高务实瞥了高务正、高务若一眼,问道:“你二人以为禹服这番话可有道理?”
“禹服所言极是!”高务正立刻表态,道:“小弟方才也正朝这个方向琢磨,不料禹服更早一步。”
高务若也感慨道:“小弟也愿附议,想不到禹服对于军略也有这般造诣,真是……啊,真是新郑高氏之福呀!”
高杞见两位最小的叔父都表示赞同并且还夸了自己,忙不迭谦逊了几句,又回头送了两顶高帽给他们,说自己不过是年轻气盛抢了先,还没完全想好就先跳出来回答,而想必二位叔父定然考虑得更加周详云云。
高务实在高家地位超然,只要他们没有明显的闹什么矛盾,也就并不去管他们之间如何维系亲族关系,等他们互相客气完了之后才道:“既然可以确定黑田如水的目标所在,那么接下来就可以谈一谈他该如何实现这一目标了。你们谁有了想法都可以直言不讳如实道来。”
高杞张了张嘴,忽然又闭上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还没想好。高务正正好看了他一眼,见其如此,便犹豫了一下,最终也保持沉默。
只有高务实庶出的幼弟高务若没注意到他二人的神情,自顾自盘算了一番,便沉吟着开口道:“方才兄长指点禹服时提到兵贵神速,小弟深以为然。小弟以为黑田如水既然要赌一把大的,那就一定要快。但是,他却不能在昌宁附近渡江,以免渡江之后迎头与刘总戎撞上。毕竟那样的话,打不打得过暂且都不必说,至少也耽误了时间。
故此,小弟认为他会率军继续南下,绕过昌宁以西这道刘总戎可能布设的防线,却在马山、熊川两地以北渡江,然后尽一切努力快速向西,在刘总戎所部发现之前直奔泗川而来!
当然,刘总戎所部骑兵有限,即便真发现了,只要这发现的时间不够早,那么或许黑田如水也会认为对他们不构成重大威胁。”
高务若说完,眼巴巴望着高务实,希望能得到兄长的肯定。高务实见状,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有进步。”
高务若松了口气,面色也有些神采飞扬,谁料高务实又道:“不过这恐怕还不是黑田如水的真正计划。”说罢又朝高务正与高杞望去。
高杞继续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还在低头沉思。高务正瞥了他一眼,犹豫着似乎不确定该说不该说。
此时高务实忽然又开口了,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但是,一家人之间若是只有人情世故,那还算什么一家人呢?”
高务正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兄长,依小弟愚见,黑田如水或许会多做一层计略。”
“如何做?”高务实问道。
“兄长方才的指点不仅仅有‘兵贵神速’,还有四个字在此之前,那就是‘料敌机先’,小弟以为兄长这是指黑田如水能想对手之所想。于是小弟左思右想,认为黑田如水应该会想着先骗过李子清与刘省吾,然后趁其不备来取泗川。
如果要骗过他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顺着他们的思路行事,然后突然变化目的——所以小弟认为,黑田如水应该会先做出直奔釜山而去之势,然后再找个机会甩掉刘、李两部,转道来攻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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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五)死水起波澜
朝鲜南部的日军主力正在酝酿一场豪赌,而朝鲜中部的京畿道也并不平静。确切的说,应该是王京汉阳正处于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局势之下。
事情的起因出自于王驾还京——也就是朝鲜王李昖又双叒叕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王京汉阳。虽说这位大王近几年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走了又再来……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能够回京总归也是大喜事,可是李昖大王却实在生不出什么喜悦之心。
其实在他看来,自从麻贵正式出兵南下开始,“黑云压城”的情况就已经出现了,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当时麻贵南下,十万天兵浩浩荡荡进入平壤,其中仅具装骑兵就有三四万之多(事实上是半具装,前文有述,以下称“具装”多为朝鲜视角,故不再说明),再加上一万多人组成的炮兵,拖曳着数百门大小不一的火炮,着实震撼了整个平壤城。
朝鲜人何曾见过如此多的巨炮汇聚在一支大军中!那数百门大炮宛如一头头半蹲着的黑色巨虎,黑洞洞的炮口闪烁着凌冽的寒光。
再配合上明军骑兵的高头大马、骑枪马刀,让所有观看了“入城式”的朝鲜人一面大喜过望,认为倭寇覆灭指日可待,一面又悄悄瞥了几眼自家朝廷那窝窝囊囊的军队,下意识生出一个念头:倘若大明真要动朝鲜的脑筋,朝鲜有反对的实力……甚至勇气吗?
没有人敢表露自己的担忧,全平壤的朝鲜人以看似最热情的神情欢呼着将明军迎入城中,接下来便开始发愣了。
因为麻贵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全面接管平壤防务,包括朝鲜王的行宫,而他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本提督对朝鲜军的能力极不认可,平壤防务必须由明军全面掌握。
朝鲜方面当然对此提出了异议,无论是柳成龙还是尹斗寿,亦或者其他朝鲜高官,都纷纷找到麻贵和当时还未离开的宋应昌,希望大明能收回成命,至少多多少少也让朝鲜军参与部分防务,否则面子上太难看了。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得到满足。先是宋应昌借口自己已经收到回朝的圣旨,经略一职实际上已然转至高阁老故无权干涉为由,拒不接见任何访客,在收拾完行礼之后立刻拍拍屁股走人。
然后麻贵那边就更直接了,历数此前朝鲜军无数次无能表现,强硬拒绝朝鲜军加入城防体系,要求朝鲜军全部撤出平壤城,在城外或者附近小城驻扎,“违令者将遭天兵驱逐!”
朝鲜方面倒抽一口凉气之余,只好退而求其次,再次请求麻贵说至少王宫应该由朝鲜军队把守。然而麻贵也没怎么给好脸色,唯一的通融之处也不过是表示王宫之中可以准朝鲜王留两百人的宫卫负责守卫内廷,而王宫本身的防务依然需要交给明军负责。
柳成龙与尹斗寿等人顾不得立场不同,联袂上门希望说服麻贵,谁料麻贵见到他们之后便直接扔出一封信来,告诉他们此举乃是奉经略之命行事,自己一介武将根本不可能违抗。
麻贵朝目瞪口呆的诸位朝鲜重臣扔下一番话:“好教诸位知晓,这些年来但凡侯爷统兵,就连皇上也是从不干预的。故此,诸位再如何阻扰本提督,本提督也绝不敢抗命,说不得就只好强行接管了……想必贵国大王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那自然是没得谈了,而朝鲜方面根本不敢等到麻贵“强行接管”,于是在匆匆回禀李昖之后,只好忍气吞声将朝鲜军队撤出平壤城。不过他们也不肯真把这些军队派去“附近小城”,而是命他们在城外就地扎营驻扎,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在麻贵看来,朝鲜人这一举动毫无意义,他们在平壤的兵力当时只有数千,而且作为“百败之兵”,无论明军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可能胆敢阻拦,更无力阻拦。这种举动在麻贵眼里无非是朝鲜两班的自我安慰罢了,根本不值一哂。
朝鲜大王李昖也正是从那时起,就已经处在明军的“严密护卫”之下了,就算与两班重臣会晤,门口也必然站着高大雄壮的明军士兵,以至于后来他们谈话都不敢再用上流社会习惯的汉语,而是完完全全用了朝鲜口语——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门外的明军都是从辽东军里挑选出来的,以前都是驻扎在双连城等临近朝鲜之地,个个都能听懂朝鲜话。
然而无论如何,由于城中再无朝鲜一兵一卒,朝鲜王李昖唯一还能依靠的就只剩“两班”,他对于朝鲜的“统治”也只能依靠两班来间接实现。然而,问题是朝鲜的两班就真的能够依靠吗?
如果看过后世的韩国古装剧就一定会发现,里头时常会有一些彷佛自带光环的男女主角,每每报上家门就说自己是“两班后人”,血统高贵,天生高人一等,宛如欧洲的“蓝血贵族”一般,一个个连眼神表情都非同一般。
这个“两班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能如此狂拽酷炫?其实所谓“两班”就是“文武两班”的意思,朝鲜这地方,长期都学中国制度,上朝的时候国君坐北朝南,文武大臣则分别分队站好,左边站几排,右边站几排,文的就叫文班,武的就叫武班,合起来就是两班。
但如果直接把朝鲜两班当做大明的文臣武将来看,那又有所不同。朝鲜这个两班,可以说是其统治阶层的中坚力量。他们具有常人所不敢想的政治特权(世代有资格做官)和经济特权(免田赋,免徭役)。普通人见到他们,都要尊称一句“两班尼”(尼,就是朝鲜语老爷的意思)。
从王氏高丽到李氏朝鲜,在这个半岛近千年跌宕起伏的政治舞台上,这些人一直都是名副其实的重要角色。
两班这个词,最早出现在王氏高丽时期。《高丽史》记载,太祖元年(公元918年)甲午条:“习仪于毬庭,文武俱就班”。此处两班还单纯指的是文武官员。高丽王朝初年,文武官阶散乱,官员皆是开国功臣、地方豪强。而他们之外的人,就被称为“庶人”,仕途受限,政治基本上就被这些贵族构成的“两班”所垄断。
这些大老在朝中晃来荡去,搞了个功臣政治,尾大不掉,如果长此以往,对王权当然是很大的威胁。于是到了高丽太祖的孙子、高丽第六代王、高丽成宗那里,便学起了中国,搞起了科举制度。
当然,这里的科举还不是宋代那种普遍展开的科举,而是唐代那种不动摇贵族政治的科举。毕竟改革还是要以稳定为基础,不能迈开步子扯到蛋。
因此事实上,他们的做法就是为了高丽贵族子弟通过进入科举补习学校“私学”,从而在考试中获得一个好成绩,故而开了科举。然而,这么做虽然给贵族们增加了压力,但是人还是那帮人。
这就好比后世一般的孩子,要去和那些从小学八门外语、上十门补习班的学区房孩子PK,确实有些难度。
但是经过这么一搞,对王室而言还是有些好处的,那就是搞出了崇文的风气。科举首重文科,于是文官的地位大大提高。
与中国差不多,王室出于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也继续往重文轻武上面靠,故两班实际的重头就是“文班”。后来高丽朝搞“文武散衔”制,文班地位也高于武将。再后来搞的“柴田制”,也就是官员等级工资制度,文官同样比武将大大的高出。
这么一来,尤其是时间长了之后,武将们就不干了。老子带兵打仗出生入死,凭什么比不上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于是到了1170年,武将郑仲夫发动政变,从此高丽进入了武官专政时代。
武人打仗可以,治国就相对没有经验了,可那些个文人成了敌人,也不能再用,怎么办呢?于是在武官专政时期,便大量地提拔地方乡吏,杂役担任要职,“两班”贵族的门槛开始被打破了。
再后来,高丽被元朝打败,成了元朝的附属国,任由元朝摆布。这时候开始,原先一些地位较低,不入流的译员、医官之类,因为和蒙古人往来密切,也被受重用,纷纷提拔至高位。
这样一来,实际上“两班”的范围就大大地扩大了,原来只是些贵族能成为两班,现在贵族们看不上的一堆人也全部变成了两班成员,两班就开始变得鱼龙混杂了。
贵族要保持贵族的尊崇,要的就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这个身份最好是由血统确定的,是上天赋予的,不能让别人染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陈胜吴广这种“反贼”才打出的旗号,统治者们显然不能允许这种动摇统治阶级身份基础的情况持续存在。
于是,到了元末明初,李成桂推翻高丽建立李氏朝鲜的时候,就对两班制度来了一个大改革。怎么个搞法呢?
首先,就是要把乡吏,胥吏这些身份的人从两班中剔除出去。在贵族眼里,这些技术官僚是没有办法和他们这些天皇贵胃相提并论的。
文班贵族,读的是孔孟圣贤书,讲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其他巫医乐师白工这类的具体技术型工作的人,就不再当做两班贵族看待。还要取消乡吏的外邑田,制定乡吏惩处法,设立监督乡吏的留乡所,对其进行严格的监督……等等。
其次,是全面实行有利于两班阶层的科举制度。一个阶层要具有生命力,首先要有危机感。后世管理学上讲一个鲶鱼效应,说是渔夫怕捕捞上来的鱼死掉,就往里面丢几只乱钻的鲶鱼,让鱼都活动起来,锻炼锻炼身体,那就不容易死了。
于是,李朝也就搞了强化科举这么一个鲶鱼,给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一点危机感。李朝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才能受门荫,其余的人做官都要考,你们就好好读书去吧。
但是李朝的科举会不会像中国的科举那样造成社会流动,瓦解贵族政治,进入平民政治呢?那当然不会。
李氏朝鲜的科举主要分文科、武科,杂科。其中能做大官,升入两班的,主要就是文科。然而在文科考试中,朝廷首先在身份审核上就设卡,乡吏子弟参加科举必须“四祖审查”、“两班举荐”,且参加文科考试还要多考“四书一经”一门,并且经过郡县衙门同意。
而且,李朝科举,所谓“庶孽”——也就是小妾生的儿子、二婚生的儿子、私生子这些,都不能考科举文科,这样就大大限制了两班贵族规模的扩大化。所谓物以稀为贵,贵族贵族,人少,才贵得起来呀。
朝鲜的科举对于一般的百姓看似没有报名限制,但是寒门学子要登科及第可比同时期的大明要难得多。因为朝鲜的官学,基本上就是贵族学校。两班子弟七八岁就入书堂,再进入汉城四学,完成生进科考试后再入成均馆,在成均馆修满300个圆点(好比学时)以后,才可以参加文科考试。普通人家哪里有条件,能和这些从小学大的官二代竞争?
这还不够,为了保证两班贵族的身份延续,朝鲜还搞了“别试”。正规的科举三年一次,“别试”则时间不定,经常考前几天突然通知。
这就很搞笑了,因为普通书生连赶到考场都来不及,考得上的基本上就是有消息的两班子弟。于是随着时间推移,别试就越来越多,原历史上的李氏王朝享国近600年(直到清末被日本吞并),正试仅163次,别试居然有581次,其不公正可见一斑。
就这样,朝鲜的科举道路基本为两班贵族垄断。似中国这般“朝为田舍郎,夕登天子堂”的情形在朝鲜基本是不存在的。
李氏朝鲜就通过这样的手段,划出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上层统治集团,也就是两班。李朝实质上将人分为四等:一等人就是两班,二等人则是所谓中人(就是乡吏等杂职),三等人良人(普通老百姓),四等人贱民(奴婢、妓女等等)。二等、三等人上升一等相当困难,而四等人则根本没有希望。
阶级固化的危害不必多说,说轻点叫暮气沉沉,说重点就是一潭死水。而李昖被麻贵往王宫中一“保护”,就只能依靠这潭死水来求活了。
可是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死水能不能救人,而是“死水”到了这种时候也会发现局面不对,要开始为自己考虑了。
于是,等到麻贵领兵南下,但却留了两三万大军专门“保护”还留在平壤的朝鲜王与朝鲜朝廷时,一些“死水”提出:“王上说得对,朝鲜应该内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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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六)搅动朝局
“死水”为什么要说“王上说得对”?因为最早提出内附大明的人的确就是朝鲜王李昖本人。只不过“死水”们当然不会指出李昖当初是在什么时候说出这话的。
然而事实上,李昖当时提出内附大明自然是有其“前置条件”的。自壬辰年四月开始,日本侵朝大军势如破竹,尤其是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的第一、第二军团横扫朝鲜如入无人之境,朝鲜军队接连战败。
在日军即将入寇汉阳的消息传至朝堂后,领议政李山海提议李昖“播迁”。此时,受朝鲜党争传统的影响,作为东人党的李山海随即受到了其他党派强烈反对。然而由于形势严峻,朝鲜王李昖力排众议,决定北上“播迁”。
此时,朝鲜国土沦丧近半,举国之兵不足一战,在这种情形下,都承旨李恒福提出渡过鸭绿江赴大明进行“内附”,已经认为朝鲜必败无疑的李昖随即表示认可——这便是所谓“王上说得对”的真正含义,也即内附之说是王上本人很早就认可的。
大明对此的反应暂且不提,这里只说此事在朝鲜国内的影响和波及。
简单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随着战争发生,朝鲜“升平二百年,民不识兵,望风瓦解,无敢迎其锋,贼长驱而进如入无人之境”。此时的朝鲜任人宰割,即将面临八道尽陷的局势。于是有廷臣以国难当头为由,催请李昖立世子。
在应对倭乱的战争中,东人党在朝中指挥,南人党在前线奋战,加之此时的西人党领袖郑澈尚未回归,故此时的朝政大权掌握在东人党。因此,光海君被立为世子,不仅是党争作用的结果,同时也增强了东人党的势力。
在临津江防线崩溃后,李昖开始为渡辽“内附”大明作准备。此时廷臣对于“内附”的争论加剧了朝鲜的党争,不仅导致君臣谏诤更加剧烈,同时也离间了李昖父子的感情。
六月十三日,李昖表明心迹,准备“内附”。同时告谕群臣“今后令世子权摄国事,除拜、官爵、赏罚等事,皆便宜自断事”。同月十四日,李昖与光海君分朝,光海君往江界,李昖往义州专为“内附”。
由于此时的战况还没有高务实的干涉,其发展与原历史几无差异,“上命大臣,修内附咨文,送辽东都司,命领议政崔兴源,参判尹自新等,奉庙社主,陪世子往保江界,分朝臣以从之”,所以此时就形成了以光海君主导的小朝廷。
李昖曾询问“崔兴源、李宪国、李诚中曰:卿皆老矣,可以从世子。又谓韩准曰:卿有父母,亦可从世子”。最终,随从光海君的廷臣有左议政崔兴源、右赞成郑琢、副提学沉忠谦,此三人均为西人党要员。
此时,李昖将不同意“内附”的廷臣驱逐,谕令这些人跟随光海君。在将要出发往义州之时,李昖询问廷臣是否愿意跟随圣驾,结果回答者寥寥无几,仅李恒福积极响应,他回答说:“臣年少无病又无父母,请随驾”,而后李山甫、洪进等人皆愿从李昖,剩余“群臣皆愿随东邸”。
从这个局面来看,其实就很容易理解等到后来局势稍定——尤其是明军来援之后,李昖想方设法打压分朝的必然性。
此后的战争过程因为前文有述,不必再翻一遍,简单概括就是:即便在高务实亲自出马之前,也比原历史上打得略好一些。
明军打得越好,对朝鲜而言就越是有利于李昖,不利于光海君,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此处要说的倒不是这件事,而是分析一下朝鲜国内的政治氛围,这种政治氛围也正是高务实敢于做出让大明吃下朝鲜这一决定的根源。
那么跳过战争过程来看看原历史上后续发生的事:在战争结束后,李昖开始廷议诸臣功勋。功臣被分为三个类型,第一种类型为:自李昖“播迁”之日起,经过“内附”事件直至战争结束之日,始终随从李昖的臣子。这一类被称之为“护圣功臣”,根据功劳大小分为三等。
第二种类型为:前线剿倭军官、奔赴天朝请兵救援、筹措兵粮的臣子。这一类被封为“宣武功臣”,也根据功劳大小分为三个等级;
第三种类型为:以平定李梦鹤之乱为首的臣子。将他们分为靖难功臣,依旧根据功劳大小分为三等。由于李梦鹤之乱与本书无涉,根本没机会发生,故此事不必多说了。
根据《朝鲜王朝实录》记载可以看出,积极推动李昖“内附”事件的李恒福被列为护圣功臣第一等,郑崐寿同为第一等,他们俩也是唯二的两位“一等护圣功臣”。
李恒福不必说,郑崐寿亦曾积极护送李昖至义州,在战争期间曾担任“请兵陈奏使”、“迎慰使”、“接伴使”、“谢恩兼辩诬陈奏使”等,作为使节为大明与朝鲜之间顺畅沟通做出了巨大贡献。
李昖曾对他予以表彰:“今此讨贼,专由天兵。而天兵之出,由于郑崐寿之陈奏”。此外,洪进、李山甫等在李昖赴义州之时也曾坚定地伴随左右,因而被录为二等功臣。
此时,李昖大加赞赏当年义无反顾支持自己“内附”明朝的廷臣,向当年反对自己“内附”的廷臣发难。此时西人党的俞泓不断受到台谏弹劾,究其原因便是当年在“播迁”与“内附”事件中违背李昖意愿。
在李山海首倡北上“播迁”之时,俞泓表面极力反对,而暗地里却“令家人避兵而外”,李昖据此认为其人狡诈。而在“内附”之时,俞泓也表示希望跟随世子,他声称“臣已老矣,不得渡辽。从世子,恢复之后当迎驾而归”。
两件大事,此人都站在李昖的对立面,故李昖对俞泓已经是极尽厌恶。对于俞泓所言,李昖当时并未回复,但后来李昖曾批判俞泓“自行自止,殊无君臣之义”。紧接着,台谏便开始弹劾俞泓。
李昖曾询问都承旨柳根,道:“体察使俞泓论递云,其代,谁可为之?”紧接着十二月二十五,台谏便再次弹劾俞泓,又捱了一个月后,俞泓最终被夺职。
在功臣册封事件中,东人党的郑崐寿被册封为一等护圣功臣,南人党的柳成龙被册封为一等宣武功臣,而西人党成绩不佳,原来一党独大的优势宣告消失。究其原因,其实就是西人党在“内附”事件中始终站在李昖的对立面,以致于李昖重归汉阳后,立刻大力驱逐西人党官员。
再后来,西人党领袖郑澈去世,西人党要员尹斗寿不断遭遇司宪府、司谏院、弘文馆共同弹劾,南人党成员遂占据中枢各衙门,也即柳成龙成为领议政的那段时间。
不过,历史上南人党也并未得势很久,伴随着后来其领袖柳成龙被弹劾,北人党又掌握了大权。
如此朝政大权交换轮替,李昖并不是不能阻止,实因西人党与南人党先后极力反对李昖“内附”而遭到李昖厌恶,因此他最终选择扶植北人党——为什么是北人党?因为北人党领袖李山海曾首提“播迁”之事。
廷臣对于李昖“内附”事件的讨论,不仅使得朝鲜政治生态混乱不堪,君臣谏诤日益激烈,同时使得李昖与光海君的父子之间相互猜疑。
光海君为李昖与恭嫔金氏的第二子,因此在王位继承上缺少名分支持。李昖立光海君为世子有两个原因:一来是李昖的懿仁大妃并无嫡子;二来李昖当时一心一意只愿“播迁”,立光海君为世子可以分散廷臣的注意力。
而当李昖准备“内附”之时,便授意光海君分朝,命令光海君往江界组织军队进行反侵略活动。这样一来,既可以应对西人党成员不断施加的压力,又可以鼓舞士气,鼓励朝鲜百姓继续抗战。因此原历史上在大明派兵援朝后,李昖的“内附”便无疾而终。
在明军提督李如松收复平壤后,李昖迅速结束了分朝之事。其实李昖一直认为光海君并不是未来国王的最佳人选,只是他当时为实现“内附”而做的妥协。因此,在李昖回归汉阳后,大力驱逐积极靠拢光海君的西人党成员。
在壬辰战争结束后,光海君一直因为名分问题并未获得明朝的册封,李昖因此更希望更易世子人选,反过来又导致父子之间矛盾渐深。
李昖想立仁穆大妃之子永昌大君为世子,当时的领议政柳永庆等廷臣曾展开秘密讨论,商议是否可以将永昌大君立为世子。但是由于此时李昖突然离世,这一想法还未付诸实践,光海君就已即位。
即位后,光海君任用了李尔瞻等人,而李尔瞻为大北派领袖(这个有别于北人党),在大北派的主导下,光海君之兄临海君被杀,李昖的仁穆大妃被废,仁穆大妃之父金梯男被杀,永昌大君被废为庶人,圈禁至江华岛,于万历四十二年年被江华岛府使郑沆杀死。
在光海君即位之后,朝政便由大北派掌控,此时西人党欲重夺政权,便发动了“仁祖反正”事件,并且最终重夺政权。
总之,“内附”事件使得朝鲜朝内党争不断发酵,而李昖“内附”过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播迁”,在播迁途中,党争作用于“立世子”事件上,东人党与西人党大规模争论,最终东人党获胜,光海君被确立为世子。
“内附”的第二阶段便是对“播迁”方向的选择。此时,不同意“内附”的廷臣开始提出“世子分朝”的建议,“内附”事件直接促成了李昖与光海君分朝,李昖北上义州专为“内附”,光海君入江界安定人心、组织抗战。跟随光海君的廷臣实际上是坚决反对李昖“内附”的中坚力量。
在李昖回到汉阳后,大力驱逐西人党人士。因光海君为恭嫔金氏的第二子,并非李昖大妃的长子,并无资格继承王位,故在李昖弥留之际,欲更换世子,将仁穆大妃所生的永昌大君立为世子,当时小北派领袖柳永庆为此积极活动,此事还未完成,李昖便去世了。
此事造成李昖与光海君父子关系紧张,同时,光海君上台后开始疯狂打击报复,将永昌大君囚禁并处死、废除仁穆王后,启用大北派官僚李尔瞻等人。
后来西人党依旧利用光海君的出身问题以及废母弑兄问题,发动了“仁祖反正”事件,对朝鲜的内政外交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后续这些事情如今都未发生,但完全可以被高务实拿来作为分析朝鲜朝廷内部格局的参照,由此就很容易确定谁可以拉拢,谁必须打压。
政治的第一要务是什么?是分清谁是“我们”,谁是“他们”。对于掌握了“历史”这一外挂的高务实而言,区分敌我自然不成问题。
于是在高务实代替宋应昌出任平倭经略之后,麻贵虽然立刻奉命领兵南下,但也正好趁此机会暗中按照高务实的指示对朝鲜朝政进行布置。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指使朝鲜部分台谏官员弹劾领议政柳成龙。其实柳成龙此人在高务实的心目中算是朝鲜难得的能臣之一,只可惜“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柳成龙虽然坚持朝鲜与大明的“宗藩之谊”,常常在双方发生矛盾之时——尤其是军事指挥权矛盾之时——尽力斡旋调解,但他也是坚决反对内附大明的朝鲜重臣之一。
反对内附,这在高务实眼中显然就是“矛盾不可调和”了,故无论他本人是不是能臣贤臣,都成了高务实此时必须搬掉的石头。
李昖这个时候本来就对柳成龙积累了很多不满,既有此前他支持光海君的因素,也有他成为领议政之后依旧未能改变朝鲜军被日军吊打的因素,于是弹劾一出,李昖的态度就很暧昧,迟迟没有出言袒护。
这时,明军方面也有了动静,或者不应该说“明军”,因为动静来自于大明蓟辽总督、实学派重要人物顾养谦。
顾养谦的一封信非常凑巧的在此时递给了李昖,信中用相当直白的行文指责朝鲜朝廷,说朝鲜在与日军停战期间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以至于大明天兵再次南下援助之时朝鲜依旧不能提供相应的粮草与其他物资补给,更别提朝鲜官军居然仍与壬辰年一样无能,面对日军的进攻毫无抵抗之力,再次出现一溃千里之势。
对于这两个指责,无论李昖也好,朝鲜朝廷也罢,的确都没什么借口能找。顾养谦作为蓟辽总督对此发难也没有任何问题:你朝鲜物资不足、打仗无能,压力最大的就是我蓟辽二镇,因为我这里正是大军出征的地方,肯定要提供兵员、承担补给,骂你完全正当。
此事一出,李昖也不能保持暧昧了,立刻下旨以秉政无能为由罢黜柳成龙领议政之职,同时命李山海再次出山担任领议政。
李山海是何人?首提“播迁”的前领议政。而且这里还有一事不得不提:李山海名字中的“山海”不是别处,没有别指,正是大明“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那个“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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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七)党争内情
为什么当李昖发现必须给顾养谦或者说顾养谦背后的某位大人物交待之时不挑别人,偏偏就挑中李山海?
因为两点:一是顾养谦信中点名批评了好几位朝鲜大臣,几乎各个派系都有,但却偏偏漏了李山海和以他为代表的北人党要员;
二是李昖本人对北人党有他自己的判断,那就是北人党的凝聚力不强,即便如今把李山海推出来,也不用太担心北人党一家独大,他们内部分裂的可能性相当高。
第一点是客观事实,李昖虽然不确定根源是什么,但大致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顾养谦或者说顾养谦身后那位大人物认为李山海倾向内附,有助于某些事情的推进。
第二点目前而言应该说是猜测成分居多,但李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这信心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他这么多年来居高临下观察和掌控朝鲜党争得来的结论。
朝鲜党争由来已久,不过太远的就没必要细论了,就说李昖这一朝。他这一朝的党争始于宣祖八年(注:我知道“宣祖八年”是后世的说法,但朝鲜的国王在世时应该怎么称呼年号我真没查到,读者诸君姑且将就一下吧。),当时围绕吏曹铨郎一职,士林内部又开始分化,逐渐形成了以金孝元为首的后辈士林以及与沉义谦为首的前辈士林。
金孝元居住在汉阳城东的乾川坊,于是以金孝元为首的后辈士林被称为东人党,而沉义谦居住在西边的贞陵洞,因而以沉义谦为首的前辈士林被称之为西人党。
西人党多为李耳及曹植的门人,属于畿湖势力;东人党由李滉及徐敬德的再传弟子为核心的岭南势力构成。
宣祖八年,朝鲜政局发生了变动,东西两党对峙的局面最终形成。而正巧在壬辰倭乱发生前,“郑汝立谋反事件”和“辛卯年世子册封事件”又成为了东人党分化的契机。
郑汝立受李耳引荐进入朝堂,万历十二年(宣祖十七年)一月十六日,李耳去世。郑汝立由西人党逐渐向东人党靠拢。
郑汝立被推举为弘文修撰后曾“入对经延,诋斥朴淳为奸邪魁首,李耳为误国小人,成浑党奸陈疏,欺罔君父”。朝鲜义州牧使徐益曾书“臣伏闻郑汝立于延中进攻李耳,遂及朴淳、郑澈……此事他人可也,汝立不可也”,因为“汝立本李耳门下士也”。
换句话说,这郑汝立干了一件好比原历史上大明张居正时期出现的“门生弹劾恩师”事件,也就是刘台以《恳乞圣明节辅臣权势疏》弹劾张居正同样的性质。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郑汝立这件事影响更坏。
历史上刘台弹劾张居正,主要出发点是他认为张居正作为辅臣权力太大,作威作福,蔑视祖宗成法;郑汝立则几乎是人身攻击,直接开口骂恩师是小人,而且欺君罔上。这两者之间的性质显然还是有区别的。
由于朝鲜的政治体制几乎照搬大明,所官场风俗也类似,“欺师灭祖”那可是大逆不道之罪,性质等同于“谋反”。于是郑汝立毫无疑问就被罢官归乡,“而泼等相继伸救,每拟三司之望,上终不用,虽外官亦不落点,汝立忿恚愈甚”。
这几句话是说李泼等东人党人士虽为汝立发声,但郑汝立终究未能为官。归乡之后的郑汝立广泛结交各个阶层人士,创立了大同禊——咦,这个剧情是不是又有点像顾宪成罢官讲学而形成东林党?还真是世间从无新鲜事。
随后“黄海道观察使韩维、载宁郡郡守朴忠侃、安岳郡守李轴、信川郡守韩应寅等上变书言:‘前修撰郑汝立谋叛’”。
朴忠侃、李轴、韩应寅均为西人党,西人党抓住了“郑汝立谋反事件”向东人党施加压力。生员梁千会曾上疏发表“论郑贼与朝绅密交某某云,乃李泼、李洁、金宇颙、白惟让、郑彦信、崔永庆等也”的言论,结果崔永庆被诬陷而惨死狱中。
郑汝立谋反事件之后,西人党在郑澈的带领下势力达到极盛。日后在东人党的分化中,郑澈打压东人党的行为,以及崔永庆惨死之事,更是加速了东人党分化。
到了宣祖二十四年(万历十九年),柳成龙与郑澈商议世子册立问题,当时李昖的大妃懿仁王后朴氏并无所出,李昖偏爱与仁嫔金氏所生的信城君。
此时,李山海的儿子李庆全收买了信诚君的舅舅金公谅。金公谅诬告郑澈扰乱后宫,陷害王子。信诚君之母金嫔为了保护信诚君,果断背叛了郑澈以及西人党。此后郑澈果真在经延之中提议立世子,李昖顿时大怒,当面训斥郑澈,而彼时李山海对一切了若指掌。
以此为契机,东人党开始批判郑澈,同时为“郑汝立谋反事件”中被下狱致死的崔永庆伸冤。就这样,郑澈被罢职,先后被流放到明川、晋州、江界等地。再后来,就如何处置郑澈以及西人党的问题,东人党便分化了。
世子册封事件后,郑汝立谋反事件中崔永庆惨死狱中之事再次被提及,两件事叠加,最终导致东人党出现分化,形成了主张仅驱逐郑澈、肯定他党存在的南人党,以及主张将西人党全部驱逐、具有排他性的北人党。
由此,朝鲜历来的党争传统使得政治生态不断恶化,朝堂之事事无大小均会成为政党间彼此攻击的舞台。而随着壬辰倭乱爆发,国家外患滋生,可党争在朝堂之上并未停息,只不过此时党争的焦点转移到了宣祖“播迁”和渡辽“内附”的问题上。
两种关乎王朝命运走向的主张,与此时的党争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这其中的争端过程前文已经说明,此处不再赘述,但需要补充一下三党态度之所以不同的根源所在。
当时局面危急,随着播迁地点不断变化和对内附事件的争论,一时间激起了各个党派的斗志。此时对于辽东内附事件争论的落脚点便在播迁地点的选择上,因为播迁地点以及播迁方向的选择,直接关系到宣祖是否有渡辽内附的可能性。
之前说过,最早提出去辽东内附建议的是李恒福,但当时李恒福属于无党派官员,他是直到光海君当政时期才逐渐成为西人党领袖的。而在临津江防御失败的消息传入朝堂后,渡辽内附问题再次被提及。
彼时廷臣皆言:“欲渡鸭绿,则一渡之后,无复可为。”显然对于内附还是心存抵触者居多,然而面对严峻的战争形势,李昖不得不迅速召集廷臣商议。
此时党派攻讦的焦点在播迁地点的选定上。播迁地点的选择与辽东内附关系密切,因为通往明朝辽东地区最近的便是义州地区,播迁义州,便代表廷臣对此举已无争论。李昖和各党重要人士对于播迁地点提出了如下想法:
李昖和李恒福认为,如若渡辽内附计划确定,那最好的播迁地点便是与明朝辽东地区一水之隔的义州地带。
当李昖一行人马出发前往东坡馆之时,曾询问都承旨李恒福,李恒福认为“可且驻驾义州,若势穷力屈,八路俱陷,则便可赴诉天朝”,李昖对于李恒福提出的由义州内附之事表示赞同,甚至在柳成龙等人攻击李恒福时,他亲自出面维护李恒福,公开表示“内附本寓意也”——这是我的意思。
此时南人党分为两种意见,一是以柳成龙为首的党人,他们对于“播迁”以及“内附”之事坚决反对。
柳成龙提出两点反对意见:一方面柳成龙认为“今东北诸道如故,湖南(畿湖南部)忠义之士不日奋起”;另一方面认为“君虽从死于道路,不过为妇寺之忠。此言一出,人心瓦解,谁能收拾?”
他说这话是为何?是因为此时南人党成员金诚已在组织义军活动,同样出身南人党的李舜臣在海战中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因此一旦“内附”,民心、将心涣散,便再无复国可能。
此外,出于私心,柳成龙也想保住南人党的战绩,以便在接下来的党争中掌握主动权和发言权。所以,作为南人党成员的柳成龙才会指责李恒福“何为轻发弃国之论乎?”
彼时孤立无援的李恒福显然无法与之抗衡,只得退后不语。
南人党中的第二种意见,便是以李德馨为代表,赞同“播迁”而对“内附”之事持中立态度的党人。
南人党成员李德馨主张向咸兴方向播迁,他认为“今封疆以蹙,只有咸镜一道而已,咸兴府兵多粮广,足以据守”。
但西人党成员尹斗寿反对播迁此地,尹斗寿对此提出三点理由:“自上不欲守此城,则退住之处,只有三件。急往宁边,缮修器械,召集江边士兵以守之,事急则向义州,赴诉天朝,以明仍贼入寇之说,上也;
远向江界,集诸郡之兵,婴城固守,则可至一二月,事急则江界下游即鸭绿江也,乘船以下,乃上国宽甸堡,二也;
咸兴形势,臣所备谙。城大而地,四面无险,欲召士兵,则北路必乘虚入寇,欲向南道,则道路险绝,未易等过,贼踵其后,必成围困,此决不可行也。”
尹斗寿曾担任过平安监司,而平安道与咸镜道相邻,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尹斗寿对此地地形十分了解。因此他在分析咸镜道咸兴的地形之时,有理有据,且十分具有说服力。
不止尹斗寿,同属西人党的郑澈也坚决反对播迁和内附,当李昖问及郑澈江界的情况之时,郑澈回答:“小臣新自江界来,此是穷边苦寒之地,风土极恶,粮道难继”,尹斗寿赞同郑澈此言,认为播迁江界后将“无以号令”。
不过,在识破李昖和李恒福的谋划以及参考严重的战争形势后,尹斗寿一改前态。他提出可往江界与宁边,表面上消除了李昖的疑虑,暂时性地满足李昖去辽东内附的愿望,但实际上却仍然是满足西人党利益之举。
原因在于江界和宁边均为平安北道的城市,尹斗寿曾在此积累了不错的实力,同时江界也曾是西人党领袖郑澈的流放之地。因此,此地为西人党势力优势区。
宁边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一来其与咸兴之间有通行的道路,越过宁边,便可到达咸镜北道,于是便使持不同意见的大臣再无反对的理由。
同时咸兴可通往义州,又满足了李昖欲渡辽内附的愿望。而后播迁地点选定为宁边,这实际上契合了西人党的战争策略。
当月初八,倭寇入侵大同江,十一,李昖离开平壤,向宁边进发。同日到达肃川,再次日到达安州,又次日到达了宁边。到达宁边后,君臣开始讨论今后的战争战略问题。
此时有三种方桉:死守平壤、往辽东内附、抵达江界进而向咸镜道方向继续播迁。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只有西人党成员与李昖进行君臣抗争,因为此前南人党成员柳成龙在接待大明来使,并未能参加此次讨论。
于是在朝堂之上西人党一党独大,独立与李昖进行谏争。尹斗寿此前被派遣留驻平壤,西人党成员十分信任尹斗寿,因而在此次君臣谏诤中,西人党全体成员均不再赞成渡辽内附,全部主张等待平壤消息,表示如若平壤失陷,则出奔北道继续播迁。
西人党郑澈对于尹斗寿十分有信心,曾表示“临近则贼为主,我为客,平壤则我为主,贼为客矣”,认为平壤可守。郑澈以为平壤尚且可守,即使平壤失守,国家依旧有存身之地。为此,郑澈重提先前被自己否定的播迁之地江界,以此来表示对于内附的反对。
西人党成员崔兴源同样认为“贼势若挫,则北道可往”,同时崔兴源提出了如若内附的几点顾虑:一是宗庙社稷无处安放;二是如若大明不接受而同时遭受倭寇夹击,朝鲜定会无法应对;三是“辽东人心艰险”。
此时李昖数次与大臣展开辩论,但仅李昖与李恒福赞成渡辽内附,李昖曾直言“与其死于贼手,母宁死于父母之国”,甚至不惜提及安南国旧事。
李昖认为“赴辽,非但避难。安南国尝亡其国,自为入朝,天朝发兵送之,安南国得以复国”。所以在他看来,一来大明“抚藩字小”,肯定不会置朝鲜于不顾,其次此行不专为内附,还与请兵相联系。
最终结果便是李昖一行奔向义州为赴辽准备,世子光海君则往江界,进而抵达咸镜北道。此议一出,李昖便抛弃了反对内附的官员,令领议政崔兴源等与光海君一同侍奉宗庙于北道。
及至此时,朝鲜朝廷仍是西人、南人两党的天下,北人党因为李山海被罢暂时蛰伏,而当他在柳成龙执政陷入麻烦之时回归,重新带来的北人党却又隐隐已经有了“大北”与“小北”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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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八)变故突生
原历史上的北人党掌握政局是以壬辰倭乱中强调主战论的名分和郑仁弘等在庆尚道发动义兵而带头救国为基础,从而主导了战后政局。但是,北人之间也因政治上的分歧而产生对立。
万历二十七年洪汝谆被荐举为大司宪以后,当时担任吏曹正郎的南以恭加以反对,北人党遂分裂为大北和小北。
当时,李山海、洪汝谆领导的朋党是大北,其阵营包括奇自献、李尔瞻、郑仁弘、许筠、韩缵男、李溟、李惺、白大珩、具义刚、洪湜、柳梦寅等人。而南以恭、金荩国领导的则是小北,包括柳永庆、柳希奋、李庆全、李维孝、李茸元、成俊耉等人。
大北和小北分裂后,大部分北人都驱逐小北,又在宣祖末年通过扶植光海君而掌握政权。但当时领议政李山海和兵曹判书洪汝谆之间又产生裂痕,遂分化为以李山海为中心的“骨北”和以洪汝谆、李尔瞻为中心的“肉北”。其后又诞生了反对永昌大君和仁穆大妃废位的“中北”。
“中北”以柳梦寅为首,包括奇自献、郑昌衍、李庆全、李溟、朴承宗等。另一方面,小北因为支持永昌大君,在光海君登极后失势。小北领袖南以恭和柳永庆也产生裂痕而分党,前者为中心的朋党叫“清小北”或“南党”,后者为中心的朋党叫“浊小北”或“柳党”。
总之后来北人党分裂的问题在原历史上导致了很多变数,不过暂时来说还不必细论。因为,当前的李山海勉勉强强还能维持北人党的表面团结,而对于高务实而言,这就已经够了,至于说将来……
将来只要内附成功,管你什么北人南人西人,什么大北小北骨北肉北,都不过是一小撮地方势力,放在整个大明这样巨大的体系之下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高务实还不打算把他们都留在朝鲜半岛呢。
总而言之,朝鲜当前的局势便因为李山海突然取代柳成龙成为领议政而发生了巨大转向。李山海不是千手观音,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独揽大权,必然需要大量帮手。
因此,在麻贵南下汉阳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明军严密保护的朝鲜朝廷开始频繁更易官员,大批原先被闲置甚至流放的官员被重新启用,重新或者陡然被提拔至各个关键职位之上。
这些职务不仅有中枢要职,也有地方要职,不仅有文官职务,也有武官职务,甚至还有一些职务暂时无法正是履新——比如一些职务位于尚未收复的沦陷区,如今也有不少已然被提前批发了乌纱帽。
这当然会引起西人党和南人党的强烈不满。不过,西人党目前没什么说话的份,毕竟他们原先的话语权主要来自于其在朝廷中枢的地位,而目前朝鲜中枢要说什么话,那首先得看明军是什么态度,连朝鲜王李昖自己也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可是,南人党的情况就略有不同了。之前说过,南人党除了中枢的文官力量之外,还掌握着一些军方的力量。虽然朝鲜军在战争中表现拉胯,可是无论再怎么拉胯,军队就是军队,总是一种拥有正规名义的武装力量,在某些时刻是可以拿来作为政治筹码的。
南人党手中目前掌握的武力说多不说,说少也不算少,但其中真正拿得出手的,并非他们掌握的大概三到四万朝鲜陆师,而是李舜臣手里的朝鲜水师。
朝鲜水师此前在漆川梁一战中几乎全军覆没,等到李舜臣在柳成龙千辛万苦地营救下重新出山,发现剩余的水师残部已经不足以与日本水军一战,只能零敲碎打搞了一个鸣梁海战。
这场仗李舜臣没什么损失,但朝鲜水师的全部家当也已经只剩十二艘战船,可以说只要日本水军不再大意,李舜臣连与之周旋都属于刀尖上跳舞,而只要失败一次,朝鲜水师就得变成历史名词。
于是,李舜臣只好退到古今岛,严防死守的同时又迁来几万户流民在岛上屯田,开始重新打造战船、恢复实力。到了李山海取代柳成龙成为领议政时,李舜臣这边也新建了九艘战船,把朝鲜水师的战船规模恢复到二十一艘。
二十一艘战船,拿来和明军的平倭舰队相比自然有点惨不忍睹,但对于朝鲜而言则仍然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因为李舜臣在从全罗道撤退水军的时候,把沿海各地能搜罗到的火炮全都搬走了——那其中八成是壬辰之战时明军“清库存”送给朝鲜的,属于比明军不足比日军有余的水平。
三四万陆师,加上李舜臣的水军,南人党认为这股力量只要用得好,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甚至如果能搞出一些巧妙的计策,没准还能创造出某种“定鼎之功”。
南人党认为,当前朝中局势之所以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主要是李山海怂恿明军高层所导致——没错,他们互相之间的确都是用的这套说辞。
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如果不这样说,那就意味着必须承认这一切都是大明主动去做的,那他们还挣扎什么?完蛋了啊!
朝鲜搞了两百年的“事大主义”(即基于强弱力量对比悬殊的情况之下,小国侍奉大国以保存自身的策略),把天朝、天兵的强大吹得宛如在世神祇,而现在这场战争的实情也证明天朝、天兵的确比朝鲜强大百倍。
在这种情况下,南人党如果直言不讳承认大明就是要彻底控制朝鲜,那还玩个屁?所以不能承认这一点,只能坚持说这些事都是李山海搞出来的,是李山海为了一己之私欺骗和怂恿明军高层搞出来的。
在南人党口中,整件事就是李山海借明军之手控制朝廷,然后把军事指挥权彻底交付明军,让朝鲜在这场战争中彻底边缘化。李山海这样做显然是只顾自己的权欲,枉顾朝鲜的利益,因此作为正直大臣,南人党必须团结一致——清君侧!
不过,清君侧这事儿虽然说起来足够义正言辞了,但毕竟操作上的难度还是很大的,其中最大的麻烦就在于麻贵留了三万明军“保护朝鲜王室”。
这可是三万天兵啊!
当初壬辰年的时候,日军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个军团一共也就四万人,却打得号称拥有二十万大军的朝鲜军一路败退到了鸭绿江边。结果后来天大明出兵四五万人,轻轻松松就打回了汉阳,而李如松提督那几千人明明是冲得太快陷入包围,结果却硬生生顶住了近十倍日军的勐攻,最后还能顺利撤退。
所以日军胜于朝军,明军胜于日军,那么换算一下,指望三四万朝鲜军击败明军而“清君侧”显然绝无可能,就算李舜臣的水师能上岸也做不到。
更何况南人党也找不到理由去攻击明军啊!人家本来就是宗主国,现在又是来帮朝鲜作战抗击倭寇的,南人党率军攻击明军那不是妥妥的把自己玩成逆贼吗?
所以清君侧一事不能蛮干,只能智取,而且必须首先坚持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只能针对李山海和他的北人党,绝对不能把明军牵涉进来,以免失去大义名分,从此变成逆臣贼子遗臭万年。
柳成龙作为南人党此时的领袖,对于要做这样的事本来是颇为抵触的,而且他也着实看不到成功的机会。很显然,所谓“智取而不牵涉明军”,唯一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让明军主动从王室身边撤走,否则南人党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明军既然主动留了三万大军“保护”朝鲜王室,又怎么可能轻易撤走呢?柳成龙认为机会渺茫,只能尽力压制失势的南人党人暴躁的骚动,劝他们冷静,一定要谋定而后动,毕竟这种事只要一旦失败,那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王驾返京,此时明军在汉阳的兵力反而再次提高,恢复到了六万左右——李如梅带走的只是骑兵,麻贵身边还是有三万左右的。
按理说,此时更没有南人党的机会,他们只能彻底放弃心中的痴想才对。然而此时偏偏出现了转机,并且这转机还不止一个,是两个!
其一,朝鲜南方传来消息,南下的倭寇主力在被一路跟踪尾随到了大丘、昌宁一线后忽然消失。
据说,李如梅部因为要渡过洛东江而偏偏天公不作美,恰逢暴雨来袭,结果就耽误了时间,而刘綎在洛东江西岸也是左等右等仍没等到倭寇西进。
就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他们监视下的倭寇主力忽然不见了踪影,把李如梅和刘綎急得四处派出哨骑查探,可惜未果,倭寇近十万大军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了。
李如梅和刘綎立刻判断,倭寇只有两种可能的选择,一是趁机快速撤往釜山或者釜山附近设防,准备依靠他们相对充足的兵力死守朝鲜东南一角,等待时局变化。
二是想办法绕过两军防线,偷袭晋州或者泗川——较大可能是直接偷袭泗川。
纵然是麻贵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听到这样的军报也不由得头大如斗。前一种可能意味着前线的兵力不足——李如梅部可是几乎全员骑兵,其论野战自然吊打日军不必怀疑,可用他们去进攻倭寇死守的城池,那就未免太胡闹了,李如梅自己也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李如梅如果只是远远的围城恐怕也不是路,毕竟釜山作为日军侵朝的桥头堡,粮食在短期内应该不会太贵乏,那这围城不得围到猴年马月去了?
刘綎所部倒是有攻城能力的,但刘家军此次东征又没有全来,来的人号称三万却只有一万五千是其本部。日军如果猬集在釜山周围,兵力说不定有十万出头,拿一万五千人去进攻十万大军守城的釜山,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剩下的土司兵也是一万五千,据说他们野战和守城都不错,但攻城嘛……人家手里可能连炮都没有几门(这消息有误,其实高务实给了他们一些,不过麻贵此刻尚不知情),难道全拿人命去堆吗?
考虑到侯爷对土司兵一贯颇为爱惜,麻贵觉得这事应该不太可能发生。所以简单来说,如果日军确实退守釜山,那么前线的攻城兵力就远远不足了,必须从汉阳派遣援军,尤其是得把南军戚金、吴惟忠、茅国器等部调过去加强火力。
那如果南下日军不是去釜山,反而打算偷袭泗川呢?麻贵更是不敢想——侯爷可是人在泗川的,万一要是侯爷出点什么事,他麻某人可就真是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不管现在率军南下来不来得及,麻贵都不敢在听到这种消息之后还无动于衷。甚至作为高务实多年以来在军方的嫡系将领,他不仅必须派兵南下,还非得亲自领兵“救驾”不可!
有些手足发凉的麻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决定亲自率军南下直奔泗川而去了,但就在此时,另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也从咸兴传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派往元山一线切断咸镜道日军与南方联系的董一元部,在顺利攻克元山之后按照预定计划北上,与女真联军会攻咸兴。
本来这场仗不管怎么看都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咸兴方面的日军只有五千人,是从日军锅岛直茂的第四军团中分出来的一支偏军,不过领兵的人倒是比较重要,乃是锅岛直茂之子锅岛胜茂——他是已经被锅岛直茂确定为下一任家督的继承人。
此时,董一元部有两万人左右,女真联军据说也有两万左右,双方加起来是锅岛胜茂所部的四倍兵力,论战斗力而言肯定不输于后者,即便是锅岛胜茂选择笼城,董一元部麾下的火炮也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然而善泳者溺,此战的转折点居然就出在火炮上,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出在火药上。
围城不过第二日,董一元与努尔哈赤会师见面,双方正在董一元军中商议如何分配围城任务,谁知道军中的临时火药库突然发生了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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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卅九)事皆有因
董一元军中火药库爆炸这件事的发生看起来颇为蹊跷,但其实有迹可循,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其自找的。
问题的源头发生在平播之战以后,当时董一元部北调,原先是打算让他回镇甘陕,不过他走了一段时间之后风闻南宁候有意亲征朝鲜,立刻认为朝鲜一定会是个立大功的地方——这倒不奇怪,但凡高务实亲自出马的战争,对于手底下的将领而言从来都是刷战绩。
董家本来就是世家将门,他和兄弟董一奎也都算是当世名将之一,虽然比起戚继光、李成梁这种老一辈自然颇有不如,但比起晚辈之中的麻贵、李如松而言则还能胜在资历更老。
然而,董家兄弟虽说这些年来都立了不少战功,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吃了不少挂落。至于官职那自然即是时起时落,加衔就更不用说了,运气好的时候加衔宫保,运气差的时候一撸到底。
总而言之,平播之战以后他好歹把宫保捞了回来,但恩荫却还差了点,不够儿子们分的。
于是董一元心动了,他想着既然南宁候要去朝鲜,那朝鲜一战肯定稳了,自己只要想办法能加入此战,随便刷点战绩就能把儿子们的前途安排妥当,自己今后的人生也就可以悠游林下、含饴弄孙,岂不美哉?
但是想法虽然好,问题也是客观存在的,那就是他所部之兵在平播之战中损失不小,一部分是战死,一部分是伤残,这都是硬生生的损失,一时半会儿很难补齐——补齐的意思并非仅指兵员,还指训练之类的事。
他眼下能凑出来的家丁约莫三千左右,说少倒也不少,在甘陕将门里头算是实力雄厚了。以三千家丁为核心,带个两三万大军出征也是寻常事。然而问题就在于他要从哪凑“两三万兵”去。
原先兵部让他回镇,主要就是因为图们汗西遁之后西北压力增大,高务实一直主张加强西北防务,所以他作为西北名将在完成平播战事之后应当早日回镇,以免蒙古残部闹出什么事来。
由于这个关系,董一元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建议朝廷从西北调动太多军队,除了自己三千家丁之外,调动的西北边军最多不要超过一万。
那这样的话,即便自己只带两万非家丁军队出征朝鲜,也还有一万人的缺口需要补齐。董一元左思右想,联络了自己几名因故在此前几年中被撸掉职务的旧部,商议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个办法非常具有大明特色:由董一元出面请战,表示自己过去的几位旧部都愿意出人出力为皇上效死,只要兵部肯给“编制”就行,而人员问题则由诸将自己想办法。
一般而言,朝廷收到这种请战书之后通常都会批准,原因有二:其一是这批人主动请战本身值得嘉许。他们此前被撸掉职务有很多都不过是文官掌控武将的手段,也就是你本来没有很大的过错,但我偏要随便挑个错来压一压你,让你知道谁才是爷。
大明的武将大多数都有这种经历,甚至一辈子都在这种“破格启用-立功受赏-犯错被贬-戴罪立功”的循环中打转,董一元的旧部们当然也逃不掉。而与此同时,在朝廷看来现在这种时候倒也正巧是让他们戴罪立功的时机。
其二则是朝廷认为他们的家丁堪用。世家将门并非只有东李西麻这种高级将领扎堆的大将门,也有很多小将门,而无论大将门还是小将门,基本上都有数量不等的家丁队伍,这些队伍也正是他们成就将门的力量之源。
既然如此,朝廷当然认为董一元既然敢牵头代他们请战,那这批人麾下肯定都有不少家丁,搞不好他们这几年一直都在努力训练,就等着一个好机会戴罪立功呢!
这叫什么?遣将不如激将啊,用这样立功心切的将兵,他们上了战场还怕不能拼死作战?所以这批人的实力是有保障的。
兵部算了算各地的兵力,发现随着防区的扩大,抽调兵力的确是越来越棘手了,既然董一元和他的旧将们主动请战,那就让他们去好了。
于是,董一元顺利拿到了出征的机会,但果不其然的是,朝廷只准他带走陕甘一万边军,而除开他自己的三千家丁之外,他还必须敦促自己的旧将们凑齐一万两千人随征,使总兵力达到两万五千,这样也才符合一位总兵该有的力量。
拉旧将一起戴罪立功是常有之事,董一元把任务分派下去之后也就没太在意,谁知道这偏偏就是隐患发生的地方。
董一元的旧将中有一人名叫彭信古,原是一名游击,此前被撸职务已经长达七年之久。在这七年里,彭信古颇为倒霉,诸事不顺,由于他的老领导董家兄弟也时不时倒霉,因此也帮不了他多少忙。
彭信古于是决定上京——哦,他可不是去上访,他是去“打点打点”,可惜他们家只是地方将门,在京师大老们眼里排不上号。
他忙来忙去两三年,也没见到什么说话管用的大人物,反而把家业折腾得差不多,甚至连原先拥有的千余家丁都散得七七八八,彭家这个小将门眼看就要黄。
偏偏就在此时,董一元打算请命东征拉了他一把,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而问题出现了:家丁没了怎么出兵?
彭信古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因为他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彭家这个小将门恐怕就真的要败落在自己手里了,自己就成了彭家的罪人,这可万万使不得。
于是他把心一横,想到了一个“妙法”:把自己最后的一笔钱全拿去“大撒币”,就在京师征募一批“凶狠敢死之辈”拉去朝鲜作战!
虽然他手里的钱顶多能维持这批“家丁”两三个月,但彭信古认为问题不大:侯爷出征绝不会亏待将士,只要有名额,足饷足械那是不必担心的,而只要拿到战功,赏赐也从来不会少一文钱。
换句话说,只要出兵两个月内自己能找到机会立功——立功不难,随便打一仗就行——那么整个计划就圆了,东山再起便能顺利达成。
彭信古的计划看起来很精妙,简直环环相扣,惟独一件事似乎有点问题:京师之中真的有那么多“凶狠敢死之辈”吗?
彭信古认为有,于是他招揽了一批……泼皮无赖。是的,没看错,就是泼皮无赖。
要知道此时招揽人手时间很紧,寻常人但凡有点湖口的本事又怎么会愿意万里迢迢去朝鲜打仗?只有这些泼皮无赖好忽悠——朝鲜可不是我大明,何况朝鲜八道大半为日寇所占,故尔等到了朝鲜,无论打下倭寇所占何处城池,本将皆许你们三日不封刀!
什么叫“三日不封刀”?不是给他们三天时间屠城,而是给他们三天时间可以无视一切军纪,抢掠奸Y,任凭所需。
这种条件用来拉拢泼皮无赖那可太好使了,何况彭信古还悄悄透露说此战将会在南宁侯爷麾下听命,那就更没得说了——必胜的仗啊,还能“三日不封刀”,这不比勒索京中商贩强上百倍?要知道这京中商贩现在可是越来越不好动了,去朝鲜干一票大的多好!
就这样,彭信古钱没怎么花,人头倒是拉得远超预计,等董一元抵京领取军械军饷之时才发现,这厮居然拉出一支看起来“颇为精强”且人数高达约两千的“家丁”来!
虽说董一元很快发现彭信古这支“家丁”看起来军纪有些败坏,但他找来彭信古询问之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标下这些年过得苦啊,着实没工夫管束,以至于坏了军纪……不过大帅放心,只消一个月时间,标下一定将他们调教得如往日一般无二!”
董一元想想倒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这家伙被撸了七八年,跑了无数门路还没能捞着戴罪立功的机会,家丁们放任惯了倒也不奇怪。至于一个月时间能不能调教得“如往日一般无二”,董一元自然是不信的,但由于他自己也觉得跟着侯爷打仗不会有什么问题,故也就假装信了——总之当前一切以能够顺利出兵为要!
大军顺利出征,董一元将从兵部领到的军械分了分,考虑到彭信古这厮倒霉了七八年,自己也没能帮上他什么忙,因此还好心好意给他多分了不少火器,不仅是万历二式火枪,甚至还包括十几门火炮。
到了朝鲜战场之后,董一元自己其实也对手底下这批人的实力有些担心,因此不敢争取什么打硬仗的机会。
麻贵也听说他手底下一大票戴罪立功的旧将,都是好些年没打过什么仗了的那种人,考虑到宣大系和陕甘系两系将门之间互相联姻的很多,双方心理上基本都当对方是盟友,故而麻贵便给他们分配了一项简单而功劳却不小的任务:切断南北日军联系,打通汉阳至元山之间的道路。
顺便,麻贵交待说如果顺利攻取元山之后发现北面倭寇残敌实力不强,可以考虑与努尔哈赤合兵一道将之围歼。同时麻贵还暗示董一元,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其实倒不是作战任务,而是将努尔哈赤手中的女真联军看管起来,别让他们肆意妄为。
董一元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好办——当然,理论上来说这事的确不难。从汉阳一线到元山,其间并无日军主力军团,拿下来轻而易举。至于“看管女真联军”,那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女真联军看起来虽然也是两万来人,比他董大帅的兵力少不了几个,可是那其中无论叶赫、哈达还是建州右卫,这都是可以确定会乖乖听话的,只有努尔哈赤本人亲率的那四五千人可能不太老实。
然而那又怎样呢?我董一元手中两万多天兵,再有女真其余各部的支持,你努尔哈赤区区一介虏酋,还能翻了天去?
事实证明董一元的想法基本正确,他一路攻取谷山、元山两处要地,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抵抗。然后他觉得可以执行麻贵的后续命令,便率军北上又攻取了永兴,离咸兴已经不足百里。
此时,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联军在早已攻陷咸镜道最东北的主要城池清津之后,已经基本沿着海岸线一路往西南而来,沿路夺取——哦不,是帮朝鲜光复——了镜城、明川、端川等地,最后夺取了位于咸兴东北处三四十里左右的一座小城新兴。
这样一来,董一元与努尔哈赤就相当于南北包抄了咸兴城,城中的锅岛直茂第四军团别部五千人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现在,是时候商讨一下如何抓住这只鳖了。
董一元堂堂大明的一镇总兵,自然不会屈尊拜会努尔哈赤,于是一道命令直接送去女真联军营中,要求努尔哈赤与麾下众将来永兴军议。
不出意料的,努尔哈赤不敢不来,并且老老实实带来了绝大多数将领,只留下数人在新兴代为统兵,以免倭寇偷袭。
到了董一元军中,努尔哈赤很快意识到这位董大帅想在自己面前炫耀武力。永兴的明军盔明甲亮,手中一水的万历二式,腰间挂着寒铁雁翎刀,而他两万余人的军中竟然摆开了近百门大炮,宛如成群结队的勐虎蹲在那片炮营阵地,令人望之胆寒。
而在火炮之后不远处,则是新近搭建的火药库,足足搭了三间大通房来存放火药。努尔哈赤心中暗暗盘算,那里头的火药至少有数万斤,让他不由得悄然变色。
董一元将努尔哈赤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由很是得意,做出随口一说的模样介绍道:“爱龙虎是在看我军火药库吗?那里有七万斤火药,正由步营彭游击看守,此次攻取咸兴,本帅就打算凭此巨力……”
“董总戎虎威,咸兴虽咸镜大城,但在如此强大的火炮面前自然顷刻即成齑粉……”努尔哈赤随口吹捧了一句,忽然有些担心地问道:“不过这火药库离中军大营是否太近了些?”
董一元心说:要不是为了震慑你这虏酋,我好端端的新建火药库在我中军边上作甚?
刚想到此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正是火药库发生了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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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四十)借刀杀人
董一元军中火药爆炸当即炸死明军两百多人,还有七百余人因故受伤,受伤的轻重和缘由不一,但基本上都算是失去战斗力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明军绝大多数都是彭信古招揽来的那批京师泼皮,看起来倒是一个个人模狗样,其实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战斗力。
然而,这场爆炸造成的影响仍是灾难性的,彼时由于明军与女真联军高层正好在相距火药库不远处的中军大营准备举行军议,爆炸时都受到了冲击。
明军主帅董一元、女真联军主帅努尔哈赤二人都受了些磕碰,而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将校更有被气浪掀翻撞晕过去的。
其中最惨的是明军一位倒霉千户,他因为撞上一把飞出刀鞘的雁翎刀,差点丢了一条左胳膊。后来虽然最终保住了这条左臂,但什么时候才能康复,那就只能问老天爷了。
不过这样的损失虽然很惨,但与其后发生的真正惨剧相比却只不过是个开胃菜。
这场爆炸由于是火药库大爆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此时明军的火药虽然经过京华的努力改进,但毕竟仍只是“最优配方黑火药”,因此又形成了巨大的黑色浓烟,实际上造成了烽火台般的效应,数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注:其实京华有初级硝化甘油制造技术,凉山战役时黄止汀就用过一次,但由于硝化甘油的储存、运输风险都堪称巨大,极其危险,因此后续生产研发被高务实暂停了。同时,京华对黄色炸药(TNT)和黑索金等火药的开发则仍处在瓶颈中。]
这样一来,咸兴城中的日军便也发现了异常,日军第四军团别部的物见番们很快获得准确消息,并立刻报告给锅岛胜茂。
锅岛胜茂一开始就猜测明军大营可能是遇到了火药爆炸,但他担心明军方面可能是使诈,故一直焦急地等待物见番的确认。
此时他听说明军真是连自家大营都被炸了个稀烂,现场死伤枕籍,血流遍野,哀嚎惨叫之声更是十里外都听得清楚,那还能有假?
锅岛胜茂绝不相信明军为了使诈骗他出城就拿上千的自家士兵“祭天”,所以这次爆炸一定是明军自己出了意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锅岛胜茂当机立断,亲率全军出城,直扑明军永兴方向,并于当日入夜前抵达。
此时明军才刚刚安置好伤员,死者尸体也才勉强整理出来,而很多死者早已不存在所谓的“全尸”,现在还在紧张拼凑之中。
董一元身体多处磕碰,虽说伤势倒不严重,但额角撞了老大个包,明明是乌青一片,偏偏又还带着红肿。对于一位大帅而言,这模样着实不雅,只好谨遵医嘱包扎了起来,以至于连头盔都戴不得了。
努尔哈赤也无甚大碍,只是他在扑倒在地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的碎屑割伤了右手虎口,导致暂时不便抓握兵器——当然,强行要抓大概也能抓,只是肯定有些失力罢了。
然而两位主帅虽然都无大碍,可是麾下的将校因为当时身处外围,其中一部分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双方的主要部下之中都有约三到四成挂了彩,虽是无一死亡,却都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而且,这年代因为对伤口感染的处理水平终究有限,通常达到这样的伤情之后都必须静养休息,因此这些人实际上也就没法继续指挥麾下军士,还要等待董一元临时再做安排。
[注:因为高务实的关系,明军在各种卫生标准上花了很大工夫,较好的避免了很多无意义的感染,但高务实毕竟搞不出青霉素之类的“神药”,所以万一真感染了,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此时董一元正脸色铁青地在新大帐中准备安排各部缺员的临时补任,忽闻外间喊杀声四起,不由变色大变。
他刚想高呼各部原地固守迎敌,努尔哈赤已经霍然起身,大声道:“董总戎,是倭寇来袭!必须先固守中军大帐,再以精锐反击其主力一路!”
董一元本就因为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而心情坏到极点,此刻遇到倭寇偷袭之后又被努尔哈赤这蛮夷抢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本帅领兵四十年,不劳爱龙虎指点!”
爱龙虎,说的自然就是努尔哈赤。他姓爱新觉罗嘛,明人懒得叫他这么长的姓氏,就简单地用一个“爱”字表达了。至于“龙虎”,是因为他这次主动请缨,朝廷给他加了龙虎将军这个武散阶。
龙虎将军虽然只是个武散官阶,但是并不简单。首先这龙虎将军乃是正二品,级别那是相当高了。众所周知,大明朝给周边小国和部落的赐爵封官级别,相比历代“天朝”而言那是非常非常低的。
比如说安南莫朝,人家好歹在安南那一亩三分地上也是称帝的,结果嘉靖年间被迫“内附”之后,大明并不真正统辖,但却只给了莫朝“皇帝”一个从二品的“安南都统使”。
说回龙虎将军,把汉那吉在继承其祖俺答顺义王王号之前的职务也是“龙虎将军”,但是要知道,把汉那吉的册封在当时的土默特可是仅次于俺答本人啊!他能得到龙虎将军,那还是因为大明认为他跑来投明这个举动实际上为封贡做出了居功至伟的贡献。
那么在女真各部呢?很简单,在努尔哈赤这次获封龙虎将军之前,只有曾经统辖海西、建州各部的“满洲国主”、哈达部前酋首王台得授此勋衔,以至于力压女真各部,稳定统治了女真数十年。
正是由于努尔哈赤现在有了龙虎将军这个头衔在,董一元此时的呵斥才没有变成训斥或者辱骂,算是已经给了很大的面子了。
但努尔哈赤的脾气并不好,尤其董一元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敢在他面前如此倨傲,更是让他一下子沉下脸来,半阴不阳地道:“是么?那好,在下就等着看董总戎破敌了。”
董一元心头火起,冷冷地盯着努尔哈赤的眼睛,忽然道:“奉侯爷与麻提督军令,朝鲜北部各军目前均由本帅统一指挥调度。爱龙虎既说要以精锐击破来犯倭寇主力,那本帅就把这差事交给爱龙虎了——想必爱龙虎不会违抗侯爷军令吧?”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拍桉而起道:“董一元!我此来参加军议,所领不过亲兵三百,你让我去击破倭寇主力,何异于借刀杀人!”
董一元见他如此,反倒风轻云澹起来,轻哼一声道:“既无此胆,何不闭嘴。”说罢不管努尔哈赤,却开始飞快地安排起各部的“就地固守”任务来。
努尔哈赤怒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冷冷道:“董总戎说的是,此处既然无须我等相助,则我等留之何益?告辞!”说罢拂袖而去,随他而来的建州左卫将领随即同往。剩下几位来自于叶赫、哈达及建州右卫的女真将领则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本来此时只要董一元随便挽留一句,他们有了台阶可下,自然也就留下了,可偏偏董一元毫无表示,于是众人对视一眼,目中都是无奈,只能闷声不吭也随之而走。
董一元部将、游击将军郝三聘见状劝道:“大帅,这些叶赫、哈达等部虏将自来听命于侯爷,这般任其与努尔哈赤同走,恐怕事后侯爷怪罪……”
董一元摆手道:“所谓棋看三步,你只看眼前岂能成事?若他们不走,努尔哈赤回去之后倘若别有居心,何人能予以制衡?”
郝三聘愣了一愣,这才转过弯来,忙道:“原来如此,还是大帅英明,末将受教了。”董一元遂不理他,继续布置任务,然后命人分守诸营。
另一边努尔哈赤出了大帐,见明军大营之外的倭寇四面八方来袭,但由于明军大营虽然是临时搭建却仍然修得颇为坚固,倭寇目前扔只是凭借偷袭抢夺了第一层的外围防线,正在乱哄哄地进攻第二道防线。
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头问身边一人道:“额亦都,董一元此番辱我太甚,我誓不可忍!你可有什么法子既能让董一元吃个大亏,却又不使我于事后为高太师所追究?”
额亦都皱起眉头,目光打量着正从四面八方围攻大营的日军,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主意,附耳与努尔哈赤说了几句。
努尔哈赤目光大亮,果断道:“好!好主意!召集人马!”
建州右卫指挥使舒尔哈齐的左膀右臂之一、此次同随努尔哈赤而来的乌尔坤刚才出来得迟了些,只看到额亦都悄然对努尔哈赤说了几句话,后者便大喝“召集人马”,还以为努尔哈赤要点兵造反,找董一元“报仇”,惊得连忙拉住刚要翻身上马的努尔哈赤,急道:“大贝勒,今日若向董总戎寻衅,明日高太师一怒,建州焉能幸存?望大贝勒慎重!”
努尔哈赤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浮现出一丝柔和,笑道:“乌尔坤,想不到你还肯叫我一声大贝勒,好呀,好呀……”
乌尔坤吓了一跳,左右建州分家之后,按理说他可就不能再叫努尔哈赤“大贝勒”了。毕竟,这“大贝勒”是当时建州没分家的时候部下们对他的称谓,而当时舒尔哈齐的称谓则是“二贝勒”。
分家之后,双方都是“贝勒”,却去掉了“大”、“二”这个排行之分,各自成了建州左卫贝勒和建州右卫贝勒,完全平起平坐了。如果乌尔坤现在还叫努尔哈赤“大贝勒”,那岂不是承认自家主子舒尔哈齐仍然低努尔哈赤这个大哥一头?这可万万使不得。
别看他们女真人没读过什么书,可是政治正确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读书,甚至可能压根就不是读书能学到的,而是从实际经历中自行领悟得来。乌尔坤能成为舒尔哈齐麾下左膀右臂,这点政治觉悟哪能没有?
“在下一时心急乃至口误……”乌尔坤不想纠结称呼,忙岔开话题道:“左卫贝勒,建州虽然二分,到底系出同源,我主右卫贝勒想必也不愿意见左卫因今日之变被高太师一怒夷族,请左卫贝勒三思。”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呵,我看你是多虑了。”努尔哈赤收起笑容,澹澹地道:“我乃大明龙虎将军,援朝女真联军统帅,既然此番董总戎部友军有难……他虽然不仁,我不能不义,自然还是要助他一臂之力的。”
乌尔坤听得此言,自是将信将疑,为了不被努尔哈赤牵连,虽然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么?敢问左卫贝勒打算如何相助?”
努尔哈赤一脸诧异,道:“自然是帮他迎击倭寇——要不然还能如何?”顿了一顿,又笑道:“不过你若不敢,我倒也不强求。”
乌尔坤顿时大怒,瞪大双眼道:“杀倭而已,我有何不敢?”
“是么?”努尔哈赤哈哈一笑,道:“那就随我杀敌吧!”然后根本不给乌尔坤思考的时间,勐然翻身上马,拔刀指天,大喝一声:“女真勇士,随我杀敌!”说罢,努尔哈赤拔马便往前冲去。
乌尔坤见他的确是往正面倭寇最近的进攻方向而去,只当自己的确误会了他,大松一口气之后也连忙跑去找到自己的战马,跨马号召自家亲兵随努尔哈赤追去,与当面日军战到一块儿。
但让乌尔坤料不到的是,由于明军各营此时得到的命令全是就地固守,而他们这支三百人左右的女真将领和所率精锐亲兵偏偏主动进攻,导致日军方面很快发现不对。
锅岛胜茂本来由于明军这大营是爆炸之后临时再搭的,内部搞得比较随意,因此一时分辨不出主帅董一元所在,不得已只好把偷袭搞成了全面进攻。
实际上此时的锅岛胜茂也很着急,他的兵力其实只有明军大概四分之一左右,若不能快速击败明军中军,造成明军全面崩溃,那么一旦明军反应过来发起反击,搞不好自己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甚至全军折在此地也不是不可能了。
眼下努尔哈赤这股人突然杀出,且勇悍异常,轻易将当面日军差点一下子就杀了个对穿,哪能不引起他的注意?于是锅岛胜茂立刻分辨出明军中军位置,全力调集精锐勐攻而来。
乌尔坤此时已然手刃七名倭寇,正杀得兴起,忽然听到努尔哈赤大吼一声:“战至此时我等已然仁至义尽,女真勇士们——随我突围,回新兴!”
他们原本就已经将比较薄弱的日军当面之敌几乎杀了个对穿,此时要突围又有何难?乌尔坤湖里湖涂随着努尔哈赤轻松杀出包围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正杀得兴起,怎么这就撤了?”
努尔哈赤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日军发现自己所部乃是女真人而不是明军,已然放弃追杀,转头去进攻董一元中军大帐了,不由哈哈大笑:“董一元,辱我岂无代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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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卌一)调虎离山
在麻贵收到永兴大败的消息中,此战明军损失极大,哪怕不包括火药库爆炸的损失,仅仅夜袭之中便战殁一千一百三十二人(包括当场战死及战后重伤不治),重伤致残六百四十七人,轻伤四千九百六十三人。董一元余部一路溃散,最终收拢于元山。
以上损失虽然很大,但溃散过程中的损失却竟然不比当场战损的少多少,因为董一元逃回元山进行点兵之后发现,剩余兵力只有两万挂零。也即是说,他这次北上损失的兵力已经不少于锅岛胜茂所部的总兵力了。
奇耻大辱!
麻贵看到董一元这封请罪战报时气得那叫一个一佛升天二佛涅槃。这位自从拜到高务实门下之后已经二十年无败绩的大同名将勐然攥拳,一拳将身前的黄梨木横桉砸了个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吓得账内诸将齐齐一个哆嗦,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帐中北军诸将几乎都是麻贵过去就曾经指挥过的老部下,见提督如此大怒,根本无人敢劝,因此南军出身的戚金只好站出来,对麻贵道:“提督息怒,董总戎此战之败虽不应该,但事已至此,已然多说无益。追责乃朝廷之所当为,我等战将只能殚精竭虑,应对后续变化。”
“你所言自是正理,只是天玄领军多年,竟然能出如此大的纰漏,本帅……真是怒其不争!”麻贵的确不便将火发到戚金头上,只好强忍着怒气说道。
[注:此处“天玄”当为董一元表字,但此为杜撰,原因是我找了一大堆相关资料居然都没有记载董一元的字,只有其兄董一奎的字。
董一奎字“天宿”,显然是取“奎”为二十八宿之意。按此取字风格推论,作为弟弟的董一元表字之中或也有“天”字。然而“元”有数种意思,其中既有“初”、“首”等意,本身又通“玄”字。
董家为将门世家,若董一元字“天初”、“天始”、“天首”之类,在封建王朝中未免张狂过度,甚至可能被视为别有居心。
再者,考虑到董一元兄弟之父董旸战死前为大同参将,作为武将,在文官集团威势极盛的嘉靖朝给儿子取这样的字恐怕不太现实,故此处杜撰其字为“天玄”。]
麻贵与董一元其实是旧识,甚至交情不错,他“怒其不争”并不奇怪。之前也多次说过,宣大与陕西三边两派将门互相联姻许多年,其中的关系网、姻亲网那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法不当做一家人看。
这就好比当年晋党加入实学派的时候,陕党也几乎同时跟进是一个道理,把张四维和马自强的关系用来类比一下麻贵与董一元,其实也不为过。
所以,麻贵此时发怒不仅仅是因为战场遭到一次重大失败,还有很大一个因素在于董一元这一败,在朝廷层面可能会算作宣大、三边系的减分项——这两系可都是高务实麾下的嫡系,虽然从亲疏关系来说是宣大更亲、三边略远,但无论如何他们仍是“一家人”。
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董一元减分等于麻贵减分,麻贵减分等于高务实减分。这影响就很坏了。
当然,毕竟仗是董一元打的,而且这场仗明摆着是以强凛弱之局,他这都能打败,最终的处分应该也顶多处罚到他本人,不会有麻贵什么事,更不会有高务实什么事。上面所谓的“减分”主要是政治层面,说的是一个“势”。
麻贵说“怒其不争”,戚金自然不好插嘴,只能岔开话题道:“战报中说当时努尔哈赤也在,但他却在倭寇夜袭中趁乱杀了出去,并且顺利回到其驻军之地新兴。末将总觉得此事略有蹊跷……”
麻贵沉吟道:“董一元在请罪战报中指责努尔哈赤狂妄自大、不听号令,你对此有何见解?”
戚金皱着眉头道:“努尔哈赤此人貌似恭顺,实则倨傲,恐有独尊于满洲之心,这一点辽东诸将是有共识的。不过,董总戎说努尔哈赤不听号令……这一点末将却有些疑虑。以努尔哈赤之狡黠,实在不该有当面不遵号令之举,末将怀疑其中尚有隐情。”
麻贵听得皱了皱眉,但沉吟不语。戚金见状忽然醒悟过来:如果把责任推给努尔哈赤不遵号令,那董一元此番战败之罪岂不就轻了许多?
罪责推给努尔哈赤这种事对明军将领而言是没有心理包袱的,戚金虽然一贯作风正直,但他前些年还曾经和努尔哈赤在抚顺关两军对峙,自然也不会为了努尔哈赤去坚持什么,因此立刻补充道:“当然,也可能是努尔哈赤此番得以受封龙虎将军,又统率女真联军援朝,傲气上头那也是没准的。”
麻贵点头道:“言之有理,本帅便以此论上疏朝廷请罪。至于朝廷得知后会持何种态度,那便不是本帅所能评议的了。”
他说到此处,摆了摆手,又道:“先说说战场上的事吧。当前的最新战况是董总戎已经退回元山,倭寇锅岛胜茂所部随即跟进,因此反而空出了咸兴城,于是努尔哈赤等女真联军顺势将之占领。
若从收复朝鲜失地而言,朝鲜北境已然全面光复,只是锅岛胜茂这支倭军接下去的动向却是我等不得不关注的。诸将对此有何见解?”
延绥副总兵解生道:“按理说这股倭寇原只五千来人,夜袭永兴虽然成功,却也不可能毫无损失。而他们在战后又顺势放弃了咸兴而追逐董总戎至元山附近,这就意味着他们军中伤兵很难得到妥善安置,又会成为兵员损失的一项原因。
倘若这些伤兵一直在其军中,那么还会拖延他们进军的速度。如此来看,说他们要继续进攻元山恐怕不太可能,而如果他们是想绕过元山南下,则其进军迟缓也是一定的,我军若能分出一支骑兵或者不带火炮的强军,应该是能追上或者堵截他们的。”
茅国器似乎不太赞同此说,他道:“此言固然有理,但据我所知倭寇素来残忍,不仅对敌方如此,对自己人也是一般无二。如今他们面临四面楚歌之绝境,放弃伤员对他们来说恐怕并非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茅国器作为南军名将之一,多年前就在戚继光麾下作战,对于倭寇之残忍自然有足够的发言权。他这样一说,立刻又有人赞同。
同样出身自戚家军但近来才被新调至朝鲜作战的保定总兵叶邦荣道:“我等南军昔日与倭寇鏖战甚多,彼时之真倭多为浪人,但也是倭国国内各方混战落败奔走的武士,这些武士……大抵相当于我朝之家丁。
诸位,有一事我不得不提。正如我大明天兵最精锐者为家丁,有一千家丁便足以将一二万之大军,而倭军之战力亦非决于其大军,乃决于武士也。
在倭军之中,寻常士卒伤也好,残也罢,均可弃之如敝履,只有武士不可放弃。故解副戎说倭军或因伤员而减慢行军,我意以为不太可能。故我同意倭寇将绕道元山南下之说,应该派兵拦截。”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商议了一会儿,麻贵越听越头疼,因为最后说来说去大家都认为锅岛胜茂那支日军必须派兵追击,而且由于努尔哈赤的忠诚很值得怀疑,也必须增加力量给刚刚吃了大亏的董一元,以免努尔哈赤那边生出乱子来不好交代。
但麻贵手里的兵力只是看起来不少,其中原先留在朝鲜王室身边的三万人他根本没打算动,可这样一来兵力就不够分了——总不可能他自己率军南下驰援泗川却只带小股兵力吧?
哪怕是武将,到了他这个地位,也不得不把政治问题摆在更高层面来考虑。但如果首先考虑政治问题,那就意味着南下之兵不可少,汉阳之兵不可调,震慑努尔哈赤的兵力也非派不可,只有去元山截击锅岛胜茂的部分可以相对少点。
一共也就六万来人,这么多事要办可怎么分?麻贵忍不住踱步沉吟起来。
就在此时,戚金似乎有了什么想法,忽然道:“麻提督,您看这样行不行:让努尔哈赤去追锅岛胜茂。”
麻贵眼前一亮,但很快又皱眉迟疑起来,反问道:“可是朝鲜方面对女真人原本就异常警惕,若让女真联军一路由北至南追击倭寇,朝鲜人会不会担心沿途城镇被女真人祸害?尤其是,万一真出了那样的事,朝鲜人会不会连带咱们一起恨上了?”
戚金对于此前朝鲜争夺指挥权的事一直很不满意,听了麻贵这话立刻便道:“我天兵救朝鲜于必死,他们若连这点觉悟亦无,那便让他们恨好了——他们即便再恨又能奈我何?”
“话不是这么说……”麻贵其实也不过是顾忌政治影响,他可不担心朝鲜人怎么想,要不然也不会假名保护、实则软禁朝鲜王室了。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因此仍然道:“朝鲜毕竟是忠藩,朝鲜王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自其即位以来,贡奉请安不断,所以他的面子还是要照顾一下的嘛。”
“不过……”说到这里,麻贵话锋一转,又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天兵救援藩国自是不假,但藩国国内也该知恩图报,更该体谅天兵远道而来面临的种种困难。
如今正值天兵兵力不足,而努尔哈赤所部女真联军则忽然成了朝鲜北境人数最多的一支大军,如何能舍弃不用呢?
当然,考虑到朝鲜与女真纠缠了两百年,在边境你来我往争纷不断,这也不得不考虑。我看这样吧,让朝鲜都元帅权栗率军东进堵截倭寇锅岛胜茂部,同时也调努尔哈赤南下,本帅会下一道军令给努尔哈赤,让他暂时听命于权栗。”
茅国器在旁听得大吃一惊,他此前曾经帮朝鲜人整训过一段时间的军队,因此和朝鲜一些将领混得比较熟络,深知朝鲜人与女真人关系相当紧张。
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朝鲜咸镜道东北盖马高原那一片原本是女真领地,朝鲜早年通过各种办法将之吞下,后来还成了朝鲜人的重要马场。于是双方在那一线持续冲突至今,互相之间毫无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麻贵放权让权栗指挥努尔哈赤,这两人真能合作得了?
茅国器连忙把这些情况说给麻贵听了,然后还补充道:“据末将所知,权栗虽是朝鲜都元帅,但眼下朝鲜军几乎全不堪用不说,权栗能调集的人手恐怕还十分有限。末将预计,就算权栗肯出兵东向,他最多也不过能调动两三万人……
哦,麻提督,末将并不是说对付那支倭寇真的需要多么强大的兵力,而是说权栗出兵之时若是兵力不足,恐怕根本压不住努尔哈赤。到时候他俩互相看不顺眼,就算兵力是倭寇十倍,恐怕也未见得能堵住锅岛胜茂南逃之路,如此反而耽误正事。”
但此刻麻贵反而想通了一件事,挑眉问道:“假使这支倭寇真的南逃成功,我且问你:那又如何?”
茅国器一怔,忽然反应过来,道:“麻提督是说……堵截这支倭寇并非调动权栗所部东进的主要意图?”
“哈哈哈哈,不错。”麻贵此时思路已然清晰,笑道:“让权栗东进,是为了给朝鲜王一个面子,让他最亲信的将领亲自去看着女真人,让女真人无法乱来。
与此同时,只要权栗手中这三万朝鲜军离开汉阳,那么本帅也就不必再需要留下三万大军在汉阳了——人还是要留的,但人数却可以大大减少。如此一来,我军兵力也便足够分配了。”
众将都知道那三万大军一直留在朝鲜王室身边的意义,所以麻贵这样一解释,大家就都明白过来了。
是啊,权栗手里的那三万朝鲜军一走,明军又何必还留三万人在汉阳呢?朝鲜军在汉阳附近虽然还有些零星兵力,但都已经被命令准备南下收复忠清道、全罗道等地了,也是要走的。
等他们一走,届时汉阳附近还剩几个朝鲜军?我天兵随便留个三五千人在汉阳可不就已经足够“保护朝鲜王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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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查董一元的字给我查晕头了,耽误了好久。淦,明明也不是个很重要的事,但我又不想让麻贵的话说得不符合他的身份……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卌二)说服
次日,朝鲜王李昖下旨,命权栗领王京城外三万朝鲜军东进堵截由咸兴南逃的日军第四军团别部。旨意中明确了此战的指挥权安排:权栗以朝鲜都元帅身份统辖朝鲜军及入援朝鲜的女真联军,但如果明军总兵董一元部休整完毕、移师南下,则权栗及女真联军转由董一元指挥。
由于涉及女真联军乃至于明军自身,所以关于这道旨意中的指挥权问题,大明平倭提督麻贵也随即出具了命令,对李昖的说法予以确认。
权栗此时并不知晓一些政治上的暗流,他收到旨意之后立刻便亲自去了城外军营点兵,开始做出征的准备。
然而他到达军营还没多久,便有部将来报,说是前领议政柳成龙来了,正在辕门外相候。权栗吃了一惊,连忙亲自出辕门相迎。
他一见到柳成龙便问道:“西崖先生,您怎么来了?王京发生什么大事了?”
柳成龙一脸严肃,摆手示意却不言语,权栗心知事关重大,连忙请柳成龙入帐,并且摒退左右,单独与柳成龙面谈。
帐中只有柳成龙与权栗二人之后,柳成龙才轻轻一叹,道:“都元帅在王京则王京无大事,都元帅离王京则王京有大事。”
权栗吃了一惊,眼中惊疑不定,问道:“西崖先生此言何意?”
柳成龙道:“都元帅,成龙已是一介布衣,都元帅直呼我名即可。”
“岂敢如此失礼,而见兄若不弃,你我不妨互称表字。”权栗虽然急于知道柳成龙到底为何亲自来寻自己,但双方都是两班顶级家族出身,礼仪还是断断不能丢的。
“那好,小弟便斗胆叫一声彦慎兄了。”虽说权栗“出道”很晚,但柳成龙其实比权栗还小五岁,所以有此一说。
权栗拱手道:“而见兄客气了,此来有何见教,还请直言。”
柳成龙立刻又叹了一声,沉吟问道:“彦慎兄,小弟斗胆一问:倘以大明而观今日之朝鲜,存之何益,并之何弊?”
如果站在大明的立场来看,现在这个朝鲜啊,我留着它有什么好处,吞并它又有什么坏处?
权栗背嵴一亮,倒抽一口凉气,强忍着不安道:“存之则大义昭彰,天命所归;并之则诸藩离心,四海异志。”
柳成龙摇了摇头,又问:“诸藩者谁,四海者谁?”
权栗听得一怔,皱眉道:“大明藩国数十,岂非诸藩?诸藩之外仍有别国,岂非四海?”
柳成龙摇头道:“诸藩数十,敢争‘小中华’者无非朝鲜、安南。安南早已内附,昔日天南王者,如今不过区区一都统使。
其余诸藩之中,亦曾兴盛一时者,无非暹罗、缅甸、三佛齐,但如今这诸国何在?名存而实亡,尽在大明掌握之中矣。安南、暹罗、缅甸等国既然皆是这般下场,今我朝鲜与之相比,又有何等不同,以至于不被觊觎?”
权栗眉头大皱,好半晌才道:“壬辰之变时大明仗义出兵,而后并未干涉朝鲜朝政,甚至不曾答应大王内附之请,只是一门心思助朝鲜复国。如此,我等岂能平白无故怀疑上国有吞并小国之心?
再者,安南、暹罗、缅甸等国所以遭天兵镇压,其由在彼等先起不臣之心,先兴不义之兵,由此才激怒上国。
我朝鲜则不然,我国乃上国二百年忠藩,诸国使臣拜谒天子之时,朝鲜常列首位,其忠其诚岂是别国可以相提并论?
况且我朝鲜乃上国太祖所列不征之国,排名更在榜首。今万历天子承续大统多年,威加四海,泽被万邦,实乃自古少有之明君,又岂能觊觎祖宗之禁地?”
柳成龙苦笑道:“彦慎兄,这些话对旁人说说也就是了,你我这般人也能轻信么?”
权栗不答,反问道:“而见兄,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么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为何怀疑大明已经有了觊觎朝鲜之心的?”
柳成龙道:“先是平壤,再是王京,朝鲜王驾驻跸之地,城中除百名宫卫之外,竟无我朝官兵一人,彦慎兄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
权栗摇头道:“麻提督此举的确有些过了,但……毕竟事出有因。壬辰年时咱们有些事争得确实无甚道理,尤其还因急于收复三京等故,使得天兵蒙受了一些损失。此次麻提督有此举动,我以为也还在情理之中。”
柳成龙一听这话,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因为权栗这话其实涉及到一件事,对于柳成龙而言差不多可以算是污点,而对于权栗自己来说却是光辉璀璨。
当时碧蹄馆之战刚过,柳成龙报告李昖,竟然说起明军坏话:“使讨贼恢疆之事,委诸天将,而敛兵退屯,无一人奋戟先登者。”
在这种背景下,一边口称天兵在碧蹄馆战败逃遁的柳成龙,一边仰仗碧蹄馆之战打算搞点小动作,减轻自己谎报军情和后勤不利的罪责。
“而都体察使柳成龙等议,欲倚仗天威,合此诸将,先攻京城。”于是有了军事冒险行为的幸州山城之战。
幸州山城位于汉阳西南部,距离汉阳路程约三里(日本里约11781米),汉江边一座约四十丈高的丘陵之上。此山丘三面高峻,东南、西南临水,仅在西南有一条道路上山,而且十分艰险,且山上还有一处井泉。
彼时出任全罗道巡察使的权栗率军四千,正自南而来北上勤王,路过阳川江岸时,令节度使宣居怡领一千七百人防守江岸,自领精兵二千三百,乘着日军加固汉阳城防时,从水原秃城转移到高阳的幸州山城。
同时他又命驻防将赵敬抢修营垒,将原有旧城整备为一丈高的石垣,并在城前增筑鹿角城栅。在得到朝鲜军队抵达幸州的消息,在汉阳附近的僧兵一千人,便在处英和尚的带领下前来协防。
权栗的这次进驻,真要说起来,其实是毫无后续配合的军事冒险行动。幸州山城“四面周廻三百余步,不可置大兵”,也就是说幸州山城本身过于狭小,因而无法驻屯重兵。
权栗当时带领的2300人,只占当时朝鲜军队总兵力的约1.334%、全罗道总兵力的9.2%,日军汉阳防守兵力的约4.3%。也就是说,无论是对朝鲜还是对日军而言,幸州山城守军存在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其军事意义。
此时此地,与周边明、朝联军脱节的权栗一部孤军,本质上无力对汉阳日军构成实际上的威胁。而由于幸州山城本身的地形限制,就收复汉阳而言,狭小的幸州山城也不能囤积物资,故无法集结重兵,对收复汉阳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但是无论是否具有实际意义,很快权栗部的探哨前往汉阳近郊母岳岘,遭遇日军巡逻队,朝军八、九人被杀,随后日军出动约1200人,堵塞幸州山城陆路交通。
次日凌晨,日军自汉阳向幸州山城进发,全军约三万人,分为七队:第一队小西行长,第二队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前野长康,第三队黑田长政,第四队宇喜多秀家,第五队吉川广家,第六队毛利元康、小早川秀包,第七队小早川隆景,全军于凌晨抵达幸州山城西北部约五里处的平原上。
清晨,日军因幸州山城道路狭窄,以各部次序轮番进攻,朝鲜军以处英部僧军专守外栅以枪剑戳刺,正规军依托石垣协防,居高临下以弓箭、石块反击攻城日军,并杂以大小胜字铳筒,及震天雷、纸神砲、大中发火等火器。
日军顶着守军火力轮番进攻,并曾试图以火攻烧毁木栅,但被守军用水扑灭。日方战死者“相继曳出,而犹进不退”,一共反复冲锋达八、九次之多。
中途吉川广家、毛利元康及宇喜多秀家部将户川达安三队一度突破外城僧兵防守区域,抵达权栗部防守的石垣重城。眼见日军势大,僧军只得向内城退却。
权栗见情况紧急,亲自拔剑,斩杀后退僧军数人,终于重新迫退日军,再立外围城栅。从清晨一直打到傍晚,日军伤亡较大,宇喜多秀家、吉川广家、石田三成、前野长康等均已负伤,而朝鲜军队火药箭失也已用尽。
忠清兵使丁杰运来二船箭失,从海面入城,全罗道也有漕船四十余只,在阳川浦口活动,如此则日军为防止有大队援军前来夹击,于当晚退回汉阳。
然而周边不远处的朝鲜将领无论在战时、战后均未有一兵一卒援军前来,反而攻城日军中有大量原朝鲜军人——“上曰:贼所射,有我国箭乎?景禧曰:多中片箭者,贼中必有我国之人,投入助战也。”
为防日军次日再次进攻,自知无力抵御的权栗便将幸州山城焚毁,并将日军遗弃的尸体肢解以泄愤,然后全军退向坡州。此即为幸州山城之战,也是权栗的成名战。
回头再看,其实幸州山城之战与碧蹄馆之战一样,都可以看做是规划中的汉阳之战里的前期准备,两次作战的战场距离汉阳均为三日本里。
碧蹄馆之战是明军在断粮前夕的最后一次努力失败,最终未能穿越砺石岘,而幸州山城之战是朝鲜军战后弃城而走,两军事实上均未能在汉阳近郊建立稳固的前哨阵地。
当然,日军在此战中暴露了其缺乏攻坚的能力以及重火力上的贫弱;而朝鲜军队在焚城而退的所谓大捷中,则再次暴露了其军队的混乱,各部之间难以配合、乃至拒绝配合的情况比比皆是,而权栗特意将僧兵放置在最危险的外城,也凸显了朝鲜义军的尴尬地位。
幸州山城之战,后来的朝鲜人其实很清楚这场胜利的真正因由——“大槪今日之事,天幸也。诸将不相救,而亦有诸将声势相倚,故天兵已退,而贼不能知其有无。其翌日贼不复来,此亦天幸也。”(注:出自《李朝实录》宣祖26年2月己酉)
也就是说,日军不知幸州只是孤军,而朝鲜人在日军撤军之后立刻弃城而走,同样也体现了所谓幸州大捷的侥幸性和象征性——以及不可复制性。
而相比碧蹄馆之战,明军本来是试图达成前出控制茂陵一带的目的,参考碧蹄馆、幸州山城周边地形及城邑仓储,可见碧蹄馆周边囤积物资和兵力集结能力要远超幸州山城。
然而事实上,当时的明军已经超出后勤极限,碧蹄馆战后即便大军退囤开城,明军依旧处于断粮状态。柳成龙此前答应提供的军粮,实际到位的那点恐怕只够将校级军官食用。
这样一来,李如松一边因为心疼家丁损失,一面担心存粮告罄而军心动荡,最终被迫将主力退回平壤。至于朝鲜军队的表现,则完全不存在有进攻汉阳的可能性。
然而不管怎么说,幸州山城之战起因在于柳成龙筹粮不利,还顺带着在李昖面前黑了李如松一把,而战争过程虽然既侥幸又不影响大局,但却是朝鲜陆师头一回以弱势兵力正面击退远胜于己方兵力的日军。
因此无论如何,权栗都一战成名,从此成为与水师李舜臣其名并且实际上更为重要的朝鲜重臣。战后各方情况都逐渐弄清,柳成龙虽然没有遭到责难(毕竟从朝鲜的角度来看,少提供一些军粮他们不亏),但了解真相的人自然还是会有所公论。
柳成龙此时听权栗这般旁敲侧击一般的提及此事,不仅面色难看,甚至有些想要就此拂袖离去,心道:你权栗虽然出身不差,但之所以能出仕为官,那还是因为我的推荐,不想今日略有所成便视我如无物,当真以为李山海此番复起便一定能长久?
恼归恼,怒归怒,但是想想南人党当前的局面,柳成龙却仍然不得不强忍着怒气,用温文尔雅地态度道:“上国虽强,终究外国;朝鲜虽弱,毕竟母邦。况我两班子弟世代为官,若并入上国,岂知不会三世而衰?彦慎兄,你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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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卌三)没那么简单
“上国虽强,终究外国;朝鲜虽弱,毕竟母邦。况我两班子弟世代为官,若并入上国,岂知不会三世而衰?”
柳成龙说出这番话来,意味着他对于用常规方式劝说已经不抱希望,只能祭出这最后的大杀器。本质上来讲,其中蕴含的思想不外乎“宁为鸡首,不为凤尾”。
不过,这虽然是一种很常见的想法,可是在朝鲜两班看似科举选拔,实如九品中正的门阀政治之下就未免过于无耻。
只是,无耻归无耻,但同样作为既得利益者集团的一员,柳成龙相信权栗也难逃这一思维的桎梏。
权栗并非普通武将,他出生于安东权氏的一个两班世家,其父是曾经做到过领议政的权辙,故权家实际上也是两班顶级家族。
不过,权栗本人早年的仕途非常不顺,他于万历十年(1582年)才得以武科合格,而这一年他其实已经四十六岁(虚岁)。
纵然如此,权栗也没有随即踏入政坛,直到壬辰倭乱发生,在柳成龙的推荐下,权栗才得以出任光州牧使——你没看错,以他的出身,不做官则以,一做就是地方大员。
当时权栗在李洸麾下作战,转战汉阳。然而,李洸最终在龙仁被日军击败,权栗不得已退往光州,并很快组织了一千名民兵。
日军到达锦山以后,全罗道的治所移往全州。权栗率军前往全州的大门梨峙,以遏日军兵锋。权栗亲自监阵,如有退却,立即斩首。此战中,民兵首领黄进被火铳击中,依然奋勇战斗。最终,军法严厉的权栗战胜了小早川隆景的偏师,并收复了全罗道。
这对当时的朝鲜而言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于是朝鲜朝廷嘉奖了权栗的功绩,于次年任命他为全罗道观察使兼巡察使。
权栗组织了民兵和僧兵共计一万余人,前往京畿道,试图收复汉阳。其在途中也继续募兵,最终兵力达到二万人。
不久之后,权栗到达水原附近的秃城驻扎。日军宇喜多秀家包围了该城达一个多月,城内断绝了水源。权栗急中生智,命令将几匹战马牵到城墙之上,用米饭洗马,使之就像用许多水冲洗过一样。
日军本想使城中断绝水源而投降,见了此景,只得退回汉阳。权栗趁机出击,击毙日军百余人。此战之后,朝鲜朝廷命令权栗向北攻击汉阳的日军,于是爆发了幸州山城之战。
所谓的“幸州大捷”之后,权栗虽然击退了日军,但所部也伤亡惨重,只得退往坡州据守。同年六月,在第二次晋州城之战中,权栗主张迎击日军,并于咸安郡截击日军。
然而,日军的铁炮队实际上就是日本版的排枪阵,论野战能力完全吊打朝鲜军,故而此战权栗军大败,只好退往全州。
虽然如此,但朝鲜陆师战绩实在是整体过于拉胯,朝廷挑来挑去也就只有权栗的表现还勉强能看,因此虽然吃了败仗,他还是被任命为都元帅,成为朝鲜全国抗日的总指挥。(注:期间由于他使用非常粗暴的手段对待逃兵,曾经被朝鲜朝廷免职,但不久即官复原职)。
不过,权栗能因为一场“幸州大捷”而一跃成为朝鲜都元帅,难道真的只是由于陆师将领没一个能打的吗?那倒也不是,毕竟大家败仗吃得虽然多,但偶尔赢一次这种事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其他将领都没有他权栗的身世那样好罢了。
所以柳成龙如此直白的把话挑明,权栗就沉默了下来,很长时间不曾开口回应。柳成龙倒也不着急,颇有宰相气度地闲坐相候。
不知过了多久,权栗终于缓缓开口了,他说道:“今王上有令,命我东征截断倭寇锅岛胜茂南逃之路,此既君命,亦是军令,栗为人臣,不可违也。”
柳成龙眉头一紧,正欲开口,却见权栗伸手制止,接着道:“况且此次东进并非只为堵截倭寇南逃之路,另有一事也十分要紧,却不知而见兄是否考虑过?”
柳成龙近来一门心思想要“清君侧”,哪里能想那么多,只能故作镇定地反问道:“何事?”
“王上与麻提督都提到,命我节制女真联军。”权栗道:“也即是说,女真两万大军即将南下,至少会过元山。女真人与我朝鲜乃是二百年敌手,双方不说不死不休,至少也称得上百年宿敌,仇怨之深绝非儿戏。
而见兄,这两万女真联军若是没人看着,谁知道他们会对我朝鲜百姓做出什么丧心病狂地事出来?您说说,这一趟我能不去么?”
柳成龙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叹息道:“这就是朝廷被人把持的恶果啊!彦慎兄,你想想看,若是朝廷如今仍能坚持自主,朝廷官军不必事事唯明军之命是从,这些女真人如何能踏入我朝鲜领土,使我等不得不忧心他们祸害百姓?”
权栗面无表情地道:“话虽如此,但女真联军南下,到底还是来与倭寇作战的,而高阁老、麻提督肯将女真联军指挥权交予我手,也可见在他们眼里我朝鲜仍是大明最重要的忠藩,原比女真人更受重视。”
从权栗此时的态度来看,他是真的不打算“抗旨”了,无论是直接抗旨还是找借口拖延时日,权栗其实都已经拒绝。柳成龙如果仍想说服他,那就只能另觅他法。
只是,连两班特权的维系似乎都不足以说服权栗,那还有什么法子可想?柳成龙感到十分棘手。
帐中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柳成龙忽然道:“听说彦慎兄此去,这指挥权并不一定?我是指,如果明军董总戎留在元山休整,彦慎兄才会有方才提到的指挥权,而一旦董总戎休整完毕从元山南下,则此战指挥权便自动移交给他了……包括彦慎兄在内,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权栗稍稍沉默,答道:“我闻董一元乃明军宿将,单论资历其实比麻提督更老,他若南下,我自然是要移交指挥权的,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题中应有之义?”柳成龙呵呵一笑,但却摇头道:“彦慎兄乃我朝鲜都元帅,统帅朝鲜举国之兵。若说麻提督乃是上国朝战提督,我国以小事大,故战时不得不听命于他,那也就还罢了。
可是董一元呢?他不过是个寻常总兵,且刚刚才以数万大军败于倭寇五千残部,这般无能之辈却也能来指挥彦慎兄这般当世名将,难道不是上国以大欺小,故意要事事压我朝鲜一头么?这算是哪门子的‘题中应有之义’?”
柳成龙这番话却是说到权栗心底里去了。权栗这个人,本就是不愿屈居人下之辈,否则他当年也不会拖到四十好几也不肯入仕——考试表现不好,又不肯从低阶小官做起嘛。
他其实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不过他的权力欲倒不是什么不臣之心,而是更偏向于认为自己是两班巅峰,也喜欢用强势手段来展现这样的权力。
有两件事可以说明他这种权力欲,第一件是此前他逼迫元均出击时的霸道。当日军再次入侵朝鲜,朝廷要求水军反击,因此作为都元帅的权栗便命令彼时取代了李舜臣的朝鲜水军提督元均攻击日军,但元均却对此持消极的态度。
权栗发现后勃然大怒,当即召元均来见,见面之后当众以鞭鞭责打元均,胁迫其出战。元均被迫出击,在漆川梁海战中遭到日军藤堂高虎的袭击,大败身亡。此后,日军顺势席卷了全罗道、忠清道等地。
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后世的国防部长把海军部长叫过来,当着一众手下的面下令打板子,打得海军部长皮开肉绽,不得不屈从。这么一类比,是不是就觉得权栗的做法很离谱了?
还有一件历史上很着名但目前并未发生的事,更能说明权栗后来的膨胀。即原历史上战争末期,权栗配合明军麻贵部计划攻击日军正在建造的蔚山倭城。
当时权栗欲冒进,但麻贵却认为不妥,坚持要求他撤回。结果两军的意见不统一,权栗愣是没有听令,最终导致了后续作战的彻底失败。日军在次年的蔚山城之战中大败明、朝联军。
而且当时的权栗在战功方面也越来越乏善可陈,不久之后的九月至十月间,他又在顺天城之战中战败。
总而言之,做到了都元帅之位的权栗日益膨胀。他对于朝鲜王李昖大体忠诚,也不大参与太多的政治倾轧,虽是南人党一员,多数时候却很少参与党争,只不过一旦有人敢对他指手画脚,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可能固执己见甚至暴走。
柳成龙此刻提到指挥权问题,尤其提到董一元随时可能接过权栗手中的指挥权问题,无疑就是恰好点中了权栗的死穴,让他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沉着,变得暴躁起来。
其实,柳成龙刚才正是因为听到权栗直呼“董一元”姓名,才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效果,因而趁热打铁的。
权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牙道:“而见兄此说也是正理,且不说我统辖朝鲜举国之兵,便说我军此次出兵三万,那董一元所部目前不过两万,凭什么我要听命于他?”
鱼儿既然上钩,柳成龙的话风便又有了变化,叹息道:“是啊,这就是小弟所说的上国欺压了,尤其是在当前这般局面之下——汉阳城中无我朝鲜一兵一卒,王令虽至,可谁知道这王令究竟是不是王上本意?”
权栗稍稍平静了一些,皱眉问道:“话虽如此,但大明仍是上国,且是应王上所请而来援。如今高阁老、麻提督以天子之诏号令朝鲜,朝鲜焉能不从?而见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率军强行进入汉阳接管城防吧?”
柳成龙心道:我就算敢想,你难道敢做?你就算敢做,难道就做得到?
当然话不可能这样说,柳成龙摇头道:“汉阳明军有大义名分在,我等自然不能这般硬来,得有些算计才行。”
于是柳成龙便把他之前的那套想法说给权栗听——无非就是想趁着战局目前四面漏风、明军到处需要兵力的机会,等明军主力一而再再而三的外调,然后再找个机会把朝鲜官军大量开进城中,实质上完成城防接替。
权栗听了,沉吟片刻,问道:“所以而见兄的意思是我这三万官军不可轻易离开,否则就算汉阳空虚,也难以找到机会突然入城,是么?”
“不错,正是如此。”柳成龙立刻回答。
“不对,这样的话反而很难成功。”权栗立刻摇头,略有些倨傲地对柳成龙道:“而见兄非是领军之人,恐怕不太清楚一军主帅之心思。我便这样和你说吧:只要我这三万人留在汉阳附近,汉阳明军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足够兵力——哪怕让前线某些方向转攻为守也在所不惜。”
柳成龙将信将疑,沉吟道:“但高阁老已然亲自出马,我观其历来统兵作战,从不曾有战事糜烂拖延之状,故明军此番应该快打快攻才对呀?
而且当前高阁老本人就在泗川,若是由汉阳南下的日军主力对泗川方向造成巨大威胁,这麻提督难道就敢安坐汉阳城中不闻不问?麻提督就不怕高阁老那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这项上人头都可能不保?”
权栗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而见兄会觉得高阁老那边能有什么万一。”
柳成龙愣了一愣,皱眉道:“相较于兵力全面收缩至釜山附近的倭寇而言,高阁老那边兵力并不多……”
“那又如何呢?”权栗两手一摊:“明军平倭舰队有战船数百艘之多,难道他们就只会堵在釜山港外打鱼不成?
而见兄,你莫要忘了李舜臣之前是如何回复我等:光是京华自己调动的战船就绝不是倭寇水军能够抵挡的!那么我倒要问了,就算泗川方面果真陆路危急,可高阁老要是想从水路离开,谁又能拦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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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卌四)各有权谋
“可高阁老要是想从水路离开,谁又能拦得住他?”权栗此言一出,柳成龙直接怔住。
为何?因为柳成龙压根没想过以高务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鼎鼎大名,居然也有可能临阵脱逃!
哦,这到底算不算临阵脱逃呢?柳成龙心如电转,暗道:换做旁人而言,战事如果发展到自己当面之敌的实力过于强大,目前己方完全不足以抗衡,那么避而不战当然不能算临阵脱逃,而是审时度势的表现。
可是……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高阁老身上呢?柳成龙眉头大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有损于其战无不胜的威名了。都说上国高官尤其是文官们重名声甚于重性命,高阁老怎么可能会如此“审时度势”呢?
柳成龙将这一怀疑说给权栗听了,权栗不禁哑然,但很快便道:“孙子曰: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吾观当前朝南之战况,倭寇南下主力局面堪忧。其北有追兵(李如梅),西有屏障(刘綎),东则大海,惟南之釜山似是生门。
然则此种九死一生之局因何而来?自是高阁老用略成势,生生将倭寇逼入这般境地。也即是说,是高阁老欲逐侵朝倭寇尽入釜山是也!
不过倭寇心性不仅凶残,亦甚狡黠,尤喜孤注一掷。面对此情此景,南下倭寇主力若非完全丧失斗志,则必不肯心甘情愿撤往釜山就范,因为撤往釜山即意味着明军此后便能由水陆两道同时封锁此地,如此釜山之倭寇顿成瓮中之鳖,真正是插翅难飞了。”
柳成龙听到此处,不得不承认权栗的分析极有道理,只是不知他接下去还有什么判断,因此立刻发问道:“彦慎兄所言极是,那么然后呢?”
“我方才说,倭寇除非已经做好投降准备,或者困死于釜山城中,否则便只能想办法孤注一掷。”
权栗摸着胡子道:“所谓孤注一掷,并非说他们就要轻易发动决战,这孤注一掷其实甚有讲究。当然,眼下并无必要展开来谈,我便只说结论吧:此时的倭寇必须以最大的决心,集中最强的力量,给予朝南明军最致命的一击。”
柳成龙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不定,沉吟着道:“最致命的一击……李总戎所部皆为精骑,倭寇战之难胜不说,甚至李总戎还能选择不战,牵着倭寇东奔西走,倭寇也对他毫无办法,故倭寇应当不会选他;
刘总戎所部数十年来号称天兵南军精锐,御倭、平蛮、征缅、镇播所向披靡,虽然此来朝鲜兵力相对不足,但他如今部署于洛东江以西守株待兔,可谓占尽地利。
如此,倭寇若主动渡江一战,恐怕要被刘总戎来个半渡而击,这所谓致命一击还不知道是对谁而言,故倭寇应当也不会选他;
这样一来,整个朝南棋盘之中,明军最大的弱点偏偏就在高阁老本部!他手头或许只有一些土司兵和少量家丁,在泗川坐镇指挥自然并无问题,但若面临倭寇大举进犯,则恐怕难以抗衡……
只不过,如果倭寇真要这么做,那可就当真是孤注一掷啊!别说刘总戎所部一旦获悉必然拼死去救,就算李总戎那边也一定如此——他那儿全是骑兵,只要不惜马力,仍然是有可能快速抵达战场的。
这样一来,倭寇岂不还是要被围?而且若真如此,他们被围的地点还不是已经精心打造过数年城防工事的釜山,而是区区一座泗川小城。彦慎兄,你说他们万一不能顺利擒获高阁老作为反败为胜的筹码,那这样做岂非就成了自寻死路?”
权栗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但倭寇的想法素来奇怪,例如战前谁敢推断倭寇竟真是想与大明开战,甚至还想着吞并大明?这样一对比,他们敢在泗川孤注一掷我看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我总觉得倭寇这孤注一掷的想法恐怕也未必能瞒过高阁老,当前这个连环局……可能都是高阁老的设计。”
柳成龙大吃一惊,忙道:“彦慎兄此言何意?”
“方才我不是说了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此前也花了不少时间钻研高阁老以往战例,发现他有一桩大能耐,那就是总能料到对手的想法,然后提前设置圈套让对手去钻。
又或者,对手原本可能没有那样的远见,于是高阁老便会使用种种手段将对方逼入某种境地,再以各种方式‘提醒’对方,最终牵着对手的鼻子走,让对手依然只能落入圈套之中。”
柳成龙显然有些将信将疑,问道:“若果是如此,那可真是‘谓之神’了,可是高阁老真有如此……神奇么?”
“而见兄若是不信,那我们可以回头推断一番。”权栗道:“首先我想请教而见兄,高阁老此番亲自出马为何不去平壤?他若去了平壤,北部明军势必士气大振,再加上他带去的援军,难道不足以正面推进,武力收复汉阳并继续往南进攻吗?”
柳成龙点头道:“这一点应该母庸置疑,而且一旦高阁老亲自从平壤领兵南下,那么平倭舰队还能封锁汉江、炮轰汉阳城防。对此我曾特意计算过,发现明军舰队中的一号巨炮甚至能从汉江之上打进景福宫。”
柳成龙这话既对也不对,首先平倭舰队中装备一号巨炮的几乎都是京华自家的战舰,数量相对来说比较有限,开进汉江这事还得看水文情况;
其次,景福宫是朝鲜李朝的法宫(即君主正宫),炮轰景福宫这种事,非必要的话还是不要做为好;
再次,一号巨炮虽然论射程的确能打到景福宫,但在那个距离上准头已经奇差无比,真正能打到哪儿全看老天爷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真这么做的话那无非是个恫吓之举,实战意义接近于零。
不过权栗可能也不清楚这些,或者即便知道也没兴趣解释,因为他的重点不在这儿。权栗反而接着柳成龙的话茬道:“那就是了。既然高阁老出师平壤就能一路稳扎稳打完成对倭寇的反击,那他为何偏偏选择去朝南登陆,另外开辟一处战场呢?”
柳成龙当然有些猜测,但他并不想轻易表露,因此沉吟不语。
权栗却也不是非要他回答,于是接着道:“依我拙见,高阁老此举的用意或有几重,但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调动倭寇汉阳主力。”
“调动他们……”柳成龙沉吟道:“是为了不把汉阳打烂?或者,是为了避免明军强攻汉阳造成太大的兵力损失?”
“这两点应该都有,但恐怕仍然不是最重要的。”权栗沉声道:“他要的就是调动汉阳倭军本身——因为正常来说,一旦倭寇朝南占领区糜烂,而且朝南也有一支精兵在守株待兔,北线明军又派出了大股精骑尾随,那么倭寇主力最稳妥的做法就应该是去釜山,坚守这一桥头堡,等待倭国本土的支援。”
“那你又说……”柳成龙皱起眉头准备发问。
“别急,而见兄,听我细细道来。”权栗摆手打断道:“这个想法并不难猜,倭寇之中亦有知兵之人,必然能看出其中要害。于是便有了我方才提到过的孤注一掷。
然而北洋海贸同盟经营倭国多年,倭寇这些特点高阁老又岂能不知?因此,倭寇这孤注一掷自然也在高阁老的预料之中……那么,而见兄以为高阁老会没有相应的计策加以针对么?”
柳成龙这下完全听明白了。好嘛,我预判了你的预判是吧?
不过柳成龙仍然不得不承认,权栗这番分析的确有道理,当前这个局极有可能是高阁老一早就已经设计好了的,如今发展的每一步都不曾逃过他的算计。那么很显然,后续的发展恐怕也不太可能跳出他的算计之外。
只不过这样一来,柳成龙就难免有些失望了,因为这意味着战场形势无论看起来多么充满悬念,但实际上早已注定。南人党要想在这样的局面下“清君侧”,让王上摆脱大明的控制,那可就希望渺茫了。
权栗见他一下子彷佛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也不禁有些感慨,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见兄勿虑,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柳成龙既惊又喜,连忙问道:“计将安出?”
“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权栗正色道:“以当前大势而言,莫说高阁老之令必不可违,就算是麻提督的军令,我也是断然不能拒绝的,必须完全照办,故出兵东进之事无可更改。”
柳成龙知道他定有后话,因此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果然,权栗接着道:“不过,当前军令只说让我东进,东进之后若是董一元并不立刻接手指挥权,那么我便还有一段时间的自由行动之权,可以趁机在元山以南至淮阳一带拖延行程,即便放走锅岛胜茂也不跟着他南下。”
柳成龙迟疑道:“彦慎兄这么做的目的是?”
“自然是等待机会。”权栗道:“董一元此番遭受如此惨败,必然要面临巨大的压力,但他远征在外,大明朝廷即便要追究他的责任,大概也不会立刻撤职查办,多半是让他戴罪立功。
如此一来,董一元怎么可能长期停在元山休整?他势必尽快恢复攻势,以向朝廷展示自己仍是一支可用之兵。
既要证明自己,那他就必须追击锅岛胜茂,同时自然也会按照王上与麻提督之约收回指挥权,要求我服从他的命令。”
柳成龙眉头越发皱得深了,问道:“这岂不是极为不妙?”
“看起来自然极为不妙,但其实正因如此,反而让我有了机会。”权栗微微一笑。
“这话从何说起?”柳成龙诧异起来:“彦慎兄想要如何?”
“自然是先上疏诉苦,接着故意与董一元闹出一些龃龉,然后找个借口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撤兵回汉阳。”
柳成龙愕然呆立,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示,而权栗则继续道:“彼时彼刻,作为高阁老心腹将领的麻提督,则应该早已率军南下‘救驾’去了,汉阳明军必然空虚。
正巧此时我突然领军回到汉阳,并且还是‘因怒兴师’,随时可能做出一些过激之举。汉阳明军守将除非也有高阁老那样的身份、麻提督那样的实力,否则在我的盛怒和兵威之下,自然便只能允许我带兵进城……
而见兄,你说的那件事难就难在明军若不准我进城,我的确不便真与明军发生交战,而在方才我说的这些前提下,这样的两难选择就去到了明军守将那儿。
只要这位守将不敢冒与朝鲜翻脸的风险,那就只能放我军进城,而一旦我军进了城……这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你说是不是,而见兄?”
“啪啪啪啪!”柳成龙抚掌大赞:“彦慎兄这番计议当真是无懈可击,成龙佩服之极。”
权栗就爱听这种话,尤其是让柳成龙这样做过领议政的人来说,那就更让他心情舒畅了,就如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没一个毛孔不痛快。不过他毕竟也是两班顶级家族出身,虽然听得心里舒服至极,但面上倒也还是谦逊了两句意思意思。
柳成龙笑道:“既然彦慎兄有此万全之策,那我早前所做的准备就反而显得多此一举了,等我回了汉阳,就写信撤回那些安排好了。”
权栗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安排?”
“是李舜臣那边。”柳成龙不知是不是有些故意要让权栗加深认识,笑道:“我原是打算让李舜臣率领水师在关键时刻封锁汉江,给汉阳明军一些压力的,现在看来倒是用不着了。”
权栗的面色果然不是很好,但他轻轻“哼哼”了两声,却最终没有表达任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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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因故要辅导孩子作业,偏偏作业挺麻烦,孩子弄到快23点才搞定,我看反正来不及0点前更新了,就先睡了三个小时再爬起来码字补上。这章还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另算。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卌五)权栗的回旋镖
随着高务实的出马,尤其是当他不选择直抵平壤而是去了朝鲜南部登陆泗川之后,整个战场的形势忽然快速变化起来,再也没有此前那种优哉游哉似的拖拖拉拉。
先是刘綎攻克晋州、威逼釜山,各土司兵分数路光复全罗道,然后汉阳倭军主力被迫南下,麻贵领明军与朝鲜军收复汉阳。
紧接着,努尔哈赤攻克清津,董一元攻克元山,两军南北对进向咸兴进发,意欲对咸兴日军锅岛胜茂部做雷霆一击。
谁知两军高层召开军议之际却发生了火药库爆炸,随后被锅岛胜茂果断出击偷袭。一片混乱之中,努尔哈赤破阵而出,董一元战败后撤,再次回到元山。而锅岛胜茂也放弃了早已成为死地的咸兴,趁着董一元在元山城中舔舐伤口之机,悄然绕过元山,快速南逃。
得知这一巨大变故的平倭提督麻贵随即下令给朝鲜都元帅权栗,由他率领三万朝鲜官军主力东进阻截锅岛胜茂。权栗得令,遂于两日后出兵东进。
不过权栗此次出兵似乎颇为不顺,其行军是走两日停一日,同时不断地上疏汉阳朝廷,抱怨说军中只有三日军粮,根本不敢多走路。他再三要求汉阳方面确保其军粮供应,确保运输线路畅通无阻,且人力畜力也必须得到有效保障等等。
而在此时,麻贵却已经离开了汉阳,亲率主力大军南下支援。不过麻贵没有选择走日军南下时选择的忠州一线,而是走了更偏西一些的清州一线。
从这个态势来看,他此去朝鲜南部的意图就很明显,不是为了参与包围釜山,而是直奔晋州、泗川。当然走这条路线还有一种可能性存在,那就是如果晋州、泗川最后没有危险,则麻贵也可以半道分兵去收复忠清道各地。
麻贵虽然离开汉阳,但仍然给汉阳留下了六千明军作为城防守备部队,其守将为挂参将衔的抚顺游击将军张万邦。
张万邦很早以前就已经投入高务实门下,最早在对阵俺答长子辛爱黄台吉时崭露头角(与其父一道)。辽南之役,其在拉开大战帷幕的东昌堡之战中时任东昌堡备御,表现抢眼,其所部之后在炒花败亡的一战里也是硬顶炒花部勐攻的核心主力。
可以说,张万邦部是把高务实排枪阵第一个完美展现的部队,后续变化而来的刺刀空心方阵在其所部也得到了极好的训练。如果说萧如薰成名于固守坚城,那么张万邦就成名于野战防守。
辽南之战后,大明朝野上下都认为张万邦部在防守中至少可以抵挡四到五倍兵力的敌军勐攻,哪怕这支敌军是蒙古骑兵也不例外。
正是由于他善守的名头太大,所以虽然此番并非野战防守而是据城坚守,但麻贵在自己麾下左看右看,似乎还就只有张万邦最是以善守闻名,因此就把汉阳守备的任务交给了他。
不过,张万邦的本部只有四千人(4038人)——作为宣大系东调辽东的高务实嫡系,他麾下的兵力其实是按照高务实给禁卫军的编制组建的,他这四千人实际上就相当于禁卫军的一个协。
[注:禁卫军目前共六镇,每镇下辖步兵两协,骑兵、炮兵各一标,工兵、辎重兵各一营。临时征召的民夫不计。]
麻贵给汉阳留了六千人,张万邦本部只有四千,那自然还有剩下的两千人。这两人比较有意思,居然是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派来支援作战的蒙古骑兵,不过这其中有一千八百都是土默特派来的,鄂尔多斯派的两百骑只能说基本上相当于表个态度罢了。(所以以下就称土默特蒙古骑兵了。)
这支土默特派来的骑兵本身很有意思,他们不是把汉那吉的嫡系,也不是恰台吉的“遗产”,当然更不可能是钟金哈屯所派,而是高务实的学生、顺义王世子额尔德木图派来的。
额尔德木图因为在还没“分家”之前就被把汉那吉送到高务实门下,所以他原本并没有什么嫡系兵马。直到此前伐元之战胜利,他得到了“代顺义王统领漠北诸部”的名义,这才算有了自己实际意义上的领地,同时也就具备打造嫡系的基础。
当然,他作为顺义王世子,把汉那吉是可以名正言顺将自己的嫡系划拨给他的,而把汉那吉也的确这样做了。当明廷确认了额尔德木图可以“代顺义王统领漠北诸部”之后,把汉那吉当即给了他一万骑,作为他统领漠北诸部的基础。
彼时漠北方面因为阿巴岱赛音汗及其所部随着图们西迁,剩下的几乎都是一些小部落,好在这些部落虽然小,但部落数倒是不少,被额尔德木图收编之后倒也有个八九万人。
八九万人如果放在大明内地,哪怕就当个县都只能是下县,但漠北那地方人口本来就少得稀奇,原先阿巴岱赛音汗时期可能也只有十几万不到二十万人口,因此这么算来,其实他得到了半个漠北的人口。
八九万人口的规模,在蒙古那种组织结构之下,决一死战的情况下甚至可能凑出三万骑兵,当然平时肯定不会这么做,有他带去的一万骑兵作为和林统治基础就足够了。
然而,额尔德木图为了确保稳固,仍然从各部抽调了最精壮的男丁组成了一支新的骑兵部队,名义上是充实王庭(代表顺义王的和林王庭),实际上只让他们在和林驻扎了不到三个月,转手就给老师高务实送来了。
额尔德木图这一手其实是一箭双凋,一来是他作为弟子给老师纳投名状,当然也可以看做送礼;二来则是把这些各个小部落的精干武力送出去,使得漠北某些可能还“心怀故主”的人失去闹事的能力。
总之,这批漠北来的蒙古骑兵到了朝鲜战场之后无亲无故,只能按照额尔德木图的命令完全听从明军的指令行事,这使得他们反而成为一支相当可靠的力量。
当然,麻贵觉得额尔德木图毕竟是侯爷的门生,他派来的蒙古骑兵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出现损失,尤其是较大的损失,因此顺水推舟交给了守备汉阳的张万邦——呆在汉阳城里总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除此之外,麻贵觉得把蒙古骑兵交给张万邦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张万邦由于两次在正面战场硬生生击败了辛爱和炒花,其在蒙古人中可谓威名赫赫——呃,搞不好是凶名赫赫。这一来,也就不怕这些蒙古骑兵不服管教,闹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来,简直一举多得。
言归正传,权栗在上疏狂喷了汉阳负责后勤补给的官员一通之后,似乎终于得到比较充足的补给,开始正儿八经朝元山以南行军而去。不久他便得到消息,说努尔哈赤部已经奉命从咸兴南下,抵达了元山附近。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权栗立刻命令努尔哈赤绕过元山继续南进,并和他在高山会合——高山是一处地名,大致上在元山与淮阳的中间位置。
两日后,权栗收到努尔哈赤的回信,信中努尔哈赤表示说自己已经获悉倭寇锅岛胜茂部早就过了高山,现在都已经到达淮阳了,故其所部没必要在高山耽误,应该直接奔赴淮阳作战。
权栗大怒,再次重复军令,让努尔哈赤率领所部在高山等候,不得擅自南下。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加快了行军速度,看起来是希望堵住努尔哈赤擅自南下的路。
谁料这次偏偏又出现了意外,就在他再次下令给努尔哈赤的次日,董一元来信表示他已经休整完毕,正式接管东路军指挥权。
与此同时,董一元在信中认可了努尔哈赤所谓直奔淮阳的计划,并且要求权栗所部同样不必在高山停驻,也应该直奔淮阳。还表示他自己所部也在往南疾行,会与权栗、努尔哈赤在淮阳会师。
权栗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董一元根本按捺不住,或者说顶不住政治压力,必须尽快将功折罪,因此才要求三部全去淮阳,这是想继续围攻锅岛胜茂,把淮阳之战当成咸兴之战来打。
权栗立刻回信董一元,“言辞恳切”地说自己所部因为是临时出征,各方准备工作都欠完备,后勤保障也不牢靠,所以才制定计划要在高山暂时停驻。这么做的目的是等待后续补给到位,然后再对淮阳发动雷霆一击。
董一元接信冷笑不已。你朝鲜官军有几斤几两谁还不知道吗?你们他娘的最开始被倭寇了个落花流水说是因为毫无准备,好,就当是这个原因吧。
可是,前次停战之后你们他娘的又准备了几年,结果如何啊?倭寇大军一到,你们还不是和壬辰年一样被人家撵鸡赶狗一般打得哇哇叫,三下两下就又丢了半壁江山吗?
就这,你还好意思说等你补给之后就对淮阳发动雷霆一击?哈,哪来的脸称“雷霆”啊,放屁还差不多!
再说了,人家锅岛胜茂急着南逃,他在淮阳根本不可能久留,如今暂时停驻淮阳明显是因为此前从咸兴撤得过于仓皇,携带的粮草等物资不足。等他在淮阳大肆收刮完毕,一定会二话不说撒腿就跑,你那“雷霆一击”怕不是打算对淮阳城里的朝鲜百姓用吧?
在这样的判断下,董一元严词拒绝了权栗的提议,强调兵贵神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追杀锅岛胜茂部,并表示朝鲜军打仗一塌湖涂也就算了,如果连行军都赶不上趟,那还不如直接裁撤掉算了,以免浪费军粮——反正汉阳朝廷穷得叮当响,要不干脆就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样的说法对于朝鲜军而言自然是巨大的侮辱,权栗当着众将的面也是脸色铁青,当场破口大骂,说你董一元自己不也是个败军之将,狂什么狂?朝鲜军众将也都义愤填膺,一个个指责董一元不顾实际军情胡乱指挥。
权栗心头暗喜,知道火候已到,当场表示自己不会服从这一命令,并且火上浇油地道:“既然天兵以为我军对其毫无助益,我等留之何用?不如返回汉阳,请朝廷裁撤好了!”
朝廷现在早就没多少兵了,权栗所部几乎就是朝鲜陆师最后的看家本钱,怎么可能裁撤?众将都深知这一点,因此个个有恃无恐,纷纷鼓噪。
于是,次日一早,权栗所部直接调头,转身又朝汉阳而去了。不过与此同时,权栗还是做戏做全套,一边给汉阳的朝鲜朝廷上疏说明情况、指责董一元蔑视友军,一边又给高务实和麻贵同时去信,也一样是说明情况和指责董一元胡乱指挥。
权栗虽然是走的武举“出道”,但他父亲既然做过领议政,显然可见其家族是文官家族,故这三封告状书都写得颇为“在理”,不明就里的人看了恐怕都会认为此事的根源在于董一元漠视朝鲜军的“奉献”,更加蔑视朝鲜军的作用,因此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而言之一句话:所有责任皆在明方,我朝鲜、我权栗乃是毫无疑问的受害者。
麻贵此时在行军途中,书信要传到他手里可不容易。至于高务实就更别提了,他还远在朝鲜最南端的泗川呢,鬼知道这封由权栗派出的信使所携带的告状信什么时候能到。
信虽然慢,但这次朝鲜军的行军速度却出奇地快了起来,以其东进速度的三倍赶回,不愧是几百年后志愿军举行战俘营奥运会时拿到马拉松冠军队伍的先人。
仅仅三日之后,权栗所部抵达汉阳城东郊的芦原岭,并同时派出信使送进城中,表示此番回来是要请罪,顺便请求朝廷裁撤。不过这些当然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表示军中群情激奋,兵将纷纷要求入城当面向大王请罪,故请明军汉阳守将张万邦张游戎打开城门,放他们陛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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