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六)黑田父子[补]
作为右路总大将的毛利秀元支持放弃开城而死守汉阳,这对于军议而言是很重要的变化,身为左路总大将的宇喜多秀家一时间踌躇难决。
宇喜多秀家对于丰臣秀吉的忠诚毋庸置疑,在他看来,丰臣秀吉的要求是快速占领朝鲜全境并且击败明军,那么按理说自己此时应该坚决主张与明军决战才是,不应该有任何怯弱的表现。
然而问题在于以明军的战斗力,此次南下十万之多,那这个实力就太强了,强行去决战着实毫无胜算,至于放弃开城的原因,刚才已经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守开城本身就已经千难万难,更关键的是明军还有实力从海路绕道南下直取汉阳。
倘若此事成真,那么一旦汉阳有失,不惟日本在朝鲜中心腹地的核心战略支点宣告易手,开城本身也必将变成死地。
换句话说,若守开城,不仅开城未必守得住,连整个朝鲜中部都可能一朝易手,战局顿成崩溃之势。此时明军如果发挥骑兵优势,一路勐追勐杀,搞不好日军就会被一路撵回釜山。
守,守不住;不守,又说不出。宇喜多秀家陷入沉默之中,迟迟不肯表态。
黑田如水见状,轻轻敲了敲桌桉,道:“我有一问,望诸君教我:若明军能以水路绕袭汉阳,则朝鲜中、南部为我占据地中凡有海港处,何处不可为明军绕袭之目标?
我们能不能说,因为明军可能由海路奔袭这些地方便放弃汉阳?如果诸君认为是,那是不是我们干脆便连汉阳一并放弃,直接撤回釜山算了?”
黑田如水这样一说,所有人都愣了。是啊,如果说明军可以由海路奔袭汉阳,那么更南边的那些城池难道不也一样可以成为他们的目标吗?
比方说明军在稷山登陆,然后挥师东进拿下忠州,则汉阳与釜山之间的陆上通道便被切断,如此汉阳不久便可能陷入粮食危机,到时候甚至可能不战自溃,那怎么办?
此时锅岛直茂开口道:“如水大师的意思莫非是汉阳亦不可守?在下以为非也。”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锅岛直茂脸上,锅岛直茂并不怯场,反道:“明军十万南下看似气势汹汹,不过根据目前所获消息来看,这个十万大军恐怕未必尽数南下,当前能见者约七八万左右。
考虑到明军有驻军后方重镇的习惯,在下以为此次他们或许也会在平壤驻留部分,可能便是目前尚未见到旗号的那两三万人。
这样的话,按照南下明军八万人计算,虽然仍是一支大军,可是明军现在事实上是兵分两路,一路直指开城,一路东进元山。元山之军是为切断我军与咸镜道方面的联系,兵力不可能太弱,目前据说在两三万左右,那么开城方向大概就是五六万人。
诸君,即使开城以北是六万明军,可是在这样的兵力条件下,他们能拿来进行跨海突袭的部分还能有多少?在下以为最多也就是两万。
毕竟汉阳、开城一带是我军主力所在,明军中军若连四万人都不足,何以动摇我汉阳、开城防线?更何况若是兵力不足四万,则我军甚至有可能发动反击,这一点料想明军不会不防,以免再出现一次碧蹄馆式的战斗。”
岛津义弘很难得地在军议时发言,此时却主动表示认可锅岛直茂的话,说道:“如水大师提出的问题虽然的确存在,不过我以为锅岛殿下的分析也有道理。明军野战虽然强悍,但他们到底兵力有限,不至于多次分兵削弱正面战场的力量。
还有一点不知诸君是否有所考虑,如果明军分兵在汉阳以南任意地点登陆,他们吃什么呢?明军水师即便强大,但维持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供给可并不容易。
从我军在朝作战的情况来看,半数供给靠本土,半数供给靠朝鲜。大明乃朝鲜宗主之国,总不能强取朝鲜民间口粮吧?那么他们的粮饷供应便只能完全自足,诸君以为明军在朝鲜的运力已经强大到这般地步了么?”
岛津义弘这话一说,第七军团军团长蜂须贺家政深以为然,也道:“不错,岛津殿下此言极是。从前次壬辰之战来看,明军在补给上一直存在严重缺口。他们当时未能继续南下,除了碧蹄馆之战的影响外,另一个关键因素便是补给不足。
如今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明军补给问题主要出在朝鲜北部山区道路难走,从辽东本土往南运输耗费极大,这一点就算明军增调人手、加强运输,其改善也是有限的,同时还会大大加重明廷的负担。
故此,我认为明军即使真的通过海路偷袭朝鲜南部我方各城,那他们恐怕也无力深入腹地,至少不可能杀入忠州,切断我军南北联系。”
长宗我部元亲平静地道:“也就是说,即便以最坏的情况来看,届时我汉阳大军至少也能顺利南撤,不至于有全军覆没之危。”
黑田如水听他们各表其论却一言不发,似乎自己该说的话方才已经说完了,而黑田长政见好几位军团长似乎都不赞同乃父的意见,忍不住道:“各位所想似乎都很乐观,但战争打到今天,我们不妨回想一下以往面对明军时的场景,有哪次是真的很乐观?”
他这话一说,加藤清正就不乐意了,也忍不住道:“喂,长政,你可别跟小西这厮学啊,怎么能说出这样怯懦的话来!他守不住平壤是他没本事,如今我征朝大军主力多在汉阳,怎么可能守不住?
至于说明军可能在南方某地登陆之事,我加藤清正今天把话撂在这了,无论登陆的明军是多少人、在何处登陆,届时我加藤清正都愿意去会一会!”
按照刚才大伙儿的讨论,明军可能的登陆部队虽然应该不会超过两万,但……如果真是两万怎么办?加藤清正因为壬辰年损失不小,这次出动的时候仅有一万,目前还损失一点,已经不足一万人了,就这他还要去会一会登陆明军,光听这话还真不能说不勇。
到了这一步,宇喜多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站出来表态道:“各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支持放弃开城,但必须坚守汉阳。”
虽说他和毛利秀元一个是左路总大将,一个是右路总大将,而且毛利秀元所部兵力远超他所部,但是……毕竟他二人在丰臣秀吉面前亲疏有别,身份是大不相同的,再加上宇喜多秀家是前次征朝的总大将,所以从话语权的角度而言宇喜多秀家远胜毛利秀元。
既然如此,宇喜多秀家这番话只要没有遭到军师黑田如水的强烈反对,那么就毫无疑问是最终决断了。而黑田如水并未反对,默默地接受了宇喜多秀家的决定。
军议之后,黑田长政找到父亲黑田如水,一见面就问道:“父亲,为什么您没有坚持您的看法?我觉得面对强大的明军,只有您的看法才是最稳妥的,似如今这般死守汉阳根本于事无补,反而会把我军主力置于极其危险之境地!”
黑田如水面色平澹,摆了摆手道:“坐下说话。”黑田长政依言坐下,目光炯炯望着父亲,期待他早些回答自己的问题。
黑田如水却不着急,先沏好了手头这壶茶,示意儿子斟茶,之后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主张撤兵回釜山?”
黑田长政闻言一怔,诧异道:“撤回釜山的原因父亲在军议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自然是防止明军截断我汉阳主力之粮道。”
“非也,非也。”黑田如水大摇其头,道:“那只是个借口,我并不认为明军会去打忠州这种地方。”
“啊?为什么?切断粮道不是战法上策么?”黑田长政大为惊讶,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意思。
“呵呵,上策么?平时或许是这样的。”黑田如水笑了笑,但马上沉下脸来,肃然道:“可是你要知道,明军已然换帅,如今是那位高阁老亲自经略朝鲜之战了。”
“那又如何?”黑田长政纳闷道:“父亲总不会是说这位大名鼎鼎的高阁老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打仗,只会正面平推吧?”
“胡说八道,为父是这样小瞧对手的人吗?”黑田如水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摇头道:“正是因为这位高阁老大名鼎鼎,为父曾经仔细研究过他以往几次大战的指挥风格。不得不说,这位侯爵乍一看的确很喜欢一路平推的打法,但是……”
“但是什么?”黑田长政并未研究过高务实的作战指挥,很是好奇的追问道。
黑田如水道:“但是他喜欢的是九分正,一分奇。也就是说,他会给人一种用兵极其稳健的假象,然后在人猝不及防之时忽然出一手奇兵。”
“是么?”黑田长政思索着道:“那他现在会怎么做?此刻他的正兵是什么,奇兵又是什么?”
黑田如水不答,反而莫名其妙的转换了话题,道:“我前次与你说的事,你还没忘记吧?”
“您是说……太阁殿下的身体情况?”黑田长政迟疑着问道。
“不错。”黑田如水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太阁殿下的情况应该已经比较严重了……”
黑田长政正要再问,黑田如水却已经眯着眼睛接着道:“而这个消息,那位经营日本贸易十余年的高阁老必然知情。”
黑田长政依旧不知道父亲想表达什么,但不知为何,偏偏自己一听这话就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背后莫名发凉,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黑田如水沉吟起来,迟迟不肯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似乎陷入了思考,急得黑田长政抓耳挠腮。
不知过了多久,黑田如水才突然道:“我且问你,丰臣家目前尚在国内的嫡系大军尚有多少?”
黑田长政仔细想了想,盘算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在七万以上、十万以下,不过这要看如何算。”
“那就按你说的,当成十万来算好了。”黑田如水板着脸道:“如果不久之后……太阁离世,丰臣家又只剩十万嫡系,日本将会如何?”
黑田长政惊道:“这个假设……不可能吧?朝鲜这边目前尚有十六七万大军,其中超过半数都是丰臣嫡系,只要这些人回到日本,丰臣家仍有二十万大军呀!”
黑田如水勐一摆手,冷然道:“我是在问你,如果丰臣家只剩在国内的那不超过十万嫡系,天下将会如何!”
“这,这……”黑田长政吞了一口吐沫,艰难地道:“恐怕会有人生出不臣之心。”说完这句话,黑田长政发现自己额头已经见汗。
“那就是了。”黑田如水终于不打哑谜,漠然开口道:“所以我料那位高阁老必然准备了一手奇兵,而这支奇兵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确保我征朝大军……再也无法回到日本。”
“嘭!”
黑田长政手一抖,手里的茶盏跌落地上,一时茶汤流了一地,清香四溢,甚至沾湿了他的下摆。
“父亲,这……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有什么奇兵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不相信!我们在朝鲜还有十六七万大军,怎么可能被他一战全歼?”
黑田如水冷冷地道:“我何时说他要一战全歼我在朝大军了?我再说一次,你听清楚了:他的目标是让我在朝大军无法返回日本!”
“这有什么区别吗?”黑田长政瞪大眼睛:“那不还是要……哦,您是说他可以分割成数次大战来实现?”
“你就只能看到这一点吗?”黑田如水冷冷地道:“我问你,如果你是高务实,而且你确定你能彻底击败或者至少全面压制日本水军,那么在你看来,在朝日军还能够回得了日本吗?”
黑田长政宛如受了雷击,浑身一抖之后整个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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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码了大概一半之后觉得早前在分卷大纲中对于接下来的战事规划不算最佳,犹豫了半天之后决定推到重来,于是重写了后续一段的大纲,码字进度也就顺延了,搞到现在凌晨五点多……这一章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不变。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七)高务实之策
波涛历来不大的黄海之上,一支庞大却安静的舰队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分为前后两队,忽然改变了一路向东的航向,开始转道向南而行。
大明平倭舰队旗舰“东昌”号上,正在举行本舰队最高规格的军事会议。本着“人多的会议不重要,重要的会议人不多”这一原则,与会的一共只有四人:
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平倭经略、南宁候高务实;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四川总兵刘綎;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平倭舰队提督、广东总兵陈璘;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平倭舰队先遣舰队指挥、福建总兵邓子龙。
由于舰队启航之时便已经正式进入战备状态,刘綎、陈璘、邓子龙三将早已一身戎装,而高务实也按照以往的习惯换上了曳撒。
蟒衣是高务实的赐服,通过多年来的数次“升格”,现在已经成了在大红纻丝的前提下拥有胸背正面坐蟒、双肩行蟒,全部蟒身皆金鳞的规格。
当然,高务实实际可穿的特殊官服不止蟒衣,以往他获赐的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现在也都能穿,上次封侯时他还获赐过大明目前天字独一号的白泽服——白泽是文官封爵的特殊赐服,但未必是获封的文官都会受赐,例如王守仁的后人就没有。
不过高务实不太爱显摆,一直以来还是蟒衣穿得最多。蟒衣也好,飞鱼、斗牛也罢,其实都大类龙形,这样一来就和刘綎、陈璘、邓子龙的服饰都很相似了。顺便提一句,刘綎也穿蟒衣,不过他的是单行蟒,也就是一条侧身之蟒绣在胸前,是他前些年平定缅甸后获赐的。
四种赐服都是龙形,坐蟒是正面龙形,与皇帝的五爪龙只差少了一爪;行蟒与坐蟒只是正面侧面的差别,不过高务实身上前胸后背加双肩一共有四蟒,规制显然更高了几个档次;斗牛是陈璘穿的,也是四爪,区别在于角非龙形,而是牛角弯曲状;邓子龙的飞鱼服区别则在其尾,乃是明显的鱼尾状。
赐服的泛滥到此时已经有些明显,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朝廷多事的表现,为了每次都能给有功之人加赏,搞出无穷多的区别来划分尊卑似乎不可避免。高务实看来也没对这事很上心,从来没在这种问题上提出过要进行改革。
由于会议规格足够高,一时间这东昌号的小会议室里龙纹闪耀,一看就知道大人物们有要事商谈。
最先发问的是先遣舰队指挥邓子龙,这位老将和高务实其实直到此次出征才初次见面,不过这并不妨碍邓子龙对高务实的尊敬:“侯爷,末将方才收到旗语、灯语,已经奉命指挥先遣舰队转向,目前舰队已经向正南行驶。不过侯爷,咱们不是要去开城吗?”
原来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舰队是要向开城而去的,原因是他们出发前就已经收到麻贵的飞鸽传书,知道麻贵大军已经攻下海州,正往开城进发。
那么,按照航行速度来看,舰队完全可以在麻贵进攻开城时将船上的刘綎部按时送达,在礼成江口附近上岸。
如此一来还可以按照当时的战况来决定登陆地点,特别是如果麻贵部正在和日军东西相持于礼成江,则刘綎部可以直接登陆江东,打沿江防守的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高务实不久前忽然下令舰队整体向南转向,那就意味着舰队不去开城了,至于要去哪,三员大将都不知道,不过大家估计应该是汉阳。
高务实微笑着请三人就坐,然后道:“此前我已经看过,舰队物资之携带是按我的命令准备的,所以眼下十分充足。特意做了如此充足的补给准备,我又岂止是打算将省吾(刘綎字)所部送上岸这么简单?”
陈璘一听这话就知道此前的猜测都不准,于是道:“开城与汉阳相距不远,既然侯爷这样说,那似乎也不是要奇袭汉阳了?”
“不错,不去汉阳。”高务实笑道:“诸位不妨猜猜我的用意。”
邓子龙道:“既然不是直奔汉阳,那或许可以在汉阳以南的稷山附近登陆,然后挥师东进,拿下稷山、忠州,切断汉阳倭军退路。等到麻提督那边拿下开城、进逼汉江,则汉阳倭军便陷入前狼后虎之境,如此进退失据,早晚必为我军所灭。”
高务实又看了陈璘一眼,问道:“大千(邓子龙号)公此说颇有见地,那么龙崖(陈璘号)公有何高见?”
陈璘想了想,道:“末将以为我舰队不止该做这一件事,而是可以双管齐下。一则送刘总戎在稷山登陆,不过刘总戎在拿下稷山之后、攻略忠州之前,似乎应该先拿下近在咫尺的清州。
如此一来,事后便可以形成清州-忠州封锁线,使倭军南逃之路被封死,除非他们愿意走人迹罕至的东部山林,否则倭军只能被刘总戎以逸待劳阻击在这一线,等到麻提督赶来,我军南北夹击,倭军陆师主力插翅难飞。
不过除此之外,我舰队自身也有要事,当积极南下寻觅倭国水军决战,以此作为陆上战事出现万一的保障。末将的意思是说,万一陆上倭军仍有部分突围而出,只要倭军水军覆灭或大部被歼,失去转运能力,则倭军陆师即便暂时逃脱,最终也难逃一死。”
高务实点了点头,又望向刘綎,问道:“省吾,你有何看法?”这里有个细节,高务实称呼陈璘和邓子龙都是称呼其号,而称呼刘綎则是其字,这中间是有区别的。
陈璘和邓子龙都是六旬开外的老将,因此高务实称其号以为尊重。而刘綎虽然比他稍大,但和他也几乎是同龄人,再加上刘显和刘馨的关系,两人之间不仅明显是同辈,且有特殊关系,于是便可以称字以示亲密。
谁知刘綎的回答相当硬核,他呵呵一笑,道:“末将没什么看法,总之侯爷让末将打哪儿,末将就去打哪儿。去开城可也,去稷山可也,去汉阳可也,甚至直奔倭国本土亦未尝不可。”
高务实听得大笑,道:“倭国本土先不忙去,总得把朝鲜这边收拾妥帖才好考虑那儿。”
陈璘听了这话不由颇为诧异,问道:“侯爷,朝廷真打算攻入倭国本土?”
“龙崖公以为不可?”高务实微微挑眉,不答反问道。
“并非反对,只是倭国光是入侵朝鲜便先后动用两次二十万大军,料想其本土之实力当不弱于此……我天兵若要杀奔其本土施以惩戒,恐需十万大军、百万之费,如此则不知是否值当。”
陈璘说是说不反对,但从这话看来,他其实并不十分理解杀入日本本土的想法,而且他的用词也说明了他对于明军攻入日本的看法,也就是“施以惩戒”——既然不过是教训一番,那么就要动用十万大军、耗费百万之资,这显然就不划算嘛。
不过高务实现在却还不打算深谈此事,只是笑了笑,便把话题转移开,道:“省吾说打哪儿都行,那么舰队就送你去泗川登陆,你拿下泗川之后立刻北上,就近攻占晋州吧。”
此言一出,三位将领都是一愣,齐刷刷把目光转向高务实身后悬挂的一副东北亚地区的堪舆图,把目光落在朝鲜半岛最南端中间位置的泗川、晋州位置。
刘綎反应很快,立刻问道:“侯爷的意思是……以此威逼釜山?”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不错。”
刘綎就皱起眉头来,迟疑道:“倘若真要南下至朝鲜最南部,那为何要威逼釜山而不是干脆直接进攻釜山?如今我舰队实力强大,料想釜山倭寇水军不足一战,如此我军直取釜山,岂不就彻底切断了倭军与其本土之联系?
接下来,我部与麻总戎南北对进,倭军则被分割于咸兴、汉阳等多个据点,各处不能互相支援,只能各自为战,而舰队方面则可以彻底封锁海峡,使其本土支援完全断绝……如此倭军之覆灭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陈璘、邓子龙也深以为然,纷纷表示同意刘綎的看法,并且他二人还保证一定能击败驻泊在釜山的倭军水军主力,同时确保击溃倭军水军之增援。
然而高务实却笑道:“如此的确可行,不过三位可曾想过,一旦釜山突然失陷,汉阳倭军会有什么反应?”
刘綎颇为不屑地道:“一群蛮夷能有什么反应,釜山一丢则后路断绝,彼时倭寇无非两种打算:要么开城投降,要么困兽犹斗。”
高务实又看了看陈璘与邓子龙,他二人再次与刘綎持相同观点,并且还认为只要明军接下来发动的攻势足够声势浩大,倭军开城投降的可能性很高。
高务实大摇其头,道:“你们对倭军内部的了解还是不足,对于倭人的思想更是全然不知。倭军若真到了那般地步,其内部虽然也会出现你们所判断的这两种论调,但最终他们做出的决断一定是死守汉阳而待变。”
刘綎通过刘馨知道高务实对日本的了解很充分,因此倒不去质疑高务实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只是道:“即便他们死守汉阳,可那又如何?我天兵一旦南北对进,先剿灭了除汉阳之敌外其余零散倭军,届时十几万大军围困汉阳,即便因为不愿遭受强攻之损失,那么围它半年就好,外援断绝之后的汉阳存粮总不可能支撑超过半年之久吧?”
高务实瞪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大军十余万人围困汉阳,他倭军固然是瓮中之鳖、冢中枯骨,可我这户部尚书不也得愁白了头?”
刘綎只考虑这样打肯定能赢,却显然没从“户部尚书”的角度来审视这个问题,因此被高务实这一番话说得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高务实这话一出口,顿时就把陈璘点醒了。陈璘思索着道:“哦,所以侯爷的意思是先做出威逼釜山之势,逼迫倭军主动做出调整,然后再从中想办法……”
“啊,末将也明白了!”邓子龙一拍大腿,兴奋地道:“釜山倭军无论水陆,都非我舰队与刘总戎所部之对手,一旦其西部不远的晋州被我军攻占,必定大受震撼,马上就会向汉阳求援。
汉阳方面虽是倭军主力,但他的命门正是釜山,因为釜山是其本土转运朝鲜之要害,一旦釜山失陷,则他们就将全部变成无根漂萍。如此一来,无论汉阳守军面临麻提督那边多大的压力,都只能被迫增援釜山。”
他们俩一说到具体的作战,刘綎也就活跃起来,不再纠结刚才高务实提到的财政问题,马上接话道:“这样的话汉阳之敌就有两个选择,一是分兵增援釜山,二是全军南撤保卫釜山。”
这位刚刚在播州之战取得武将首功的大将兴奋得直搓手,目光发亮地道:“如果他们选择分兵,那以我部之实力完全不足为惧,可以视其进军路线准备设伏阻击。
嗯,我看他们肯定会沿着洛东江南下,那么我部可以在昌宁、大丘附近进行阻击。嘿嘿,不瞒侯爷和二位老帅,我对倭军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正想和他们交一交手……”
那是,刘家军嘛,其嫡系精锐就是降倭夷丁。这支威震天南的精兵本来就是从投降的倭寇之中精挑细选而来,可以说是由最悍不畏死的倭寇组成[注:其中倭寇未必都是真倭,但都悍不畏死是肯定的],再加上刘显、刘綎两代名将对他们进行的正规化调教,搞不好可以说是“最精锐之倭军”。如此一来,刘綎非常想和“真倭军”交手,那也就不难理解了。
此时气氛活跃,邓子龙把被刘綎抢过去的话头又抢了回来,趁刘綎兴奋地一下忘了词,连忙跟着道:“如果他们不是分兵支援而是全军南撤,那也好得很,以麻提督之老练,必然趁势尾随,而且在途中势必会利用骑兵优势对倭军进行骚扰、突袭,使倭军一路不断遭到打击。
在倭军南下数百里的路程中,这种不间断的突袭会让他们疲惫不堪,甚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即便到了釜山附近,也早就不堪一战了。届时便正是我南北并进、一举在野战中击败倭军主力的最佳时机!”
陈璘听到此处,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拱手向高务实道:“侯爷神机妙算,此策之精妙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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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八)克泗川
朝鲜的沿海尤其是南部沿海海岸线非常蜿蜒曲折,再加上黄海南部两岸地形都很类似,大多是“岩岸”,故黄海西部有如山东的胶州湾等深水良港,黄海东岸的朝鲜南部也有许多优良港口。
不过先天条件固然好,但朝鲜毕竟国力有限,人口有限,城池自然也就有限,故具备良港条件之处虽多,真正开发的却不多。
泗川由于周边海产丰富,本身土地也较为肥沃,因此还算得到了一些开发,历代以来也建设了一些防御工事,比如泗川正东面有高丽时期建造的城隍堂山城。
事实上,三千浦的角山、龙见面的鞍岾山、正东面的城隍山、昆阳面的南山等山上都有为互相传递信息而在山顶上建造的能生火扬烟的烽燧台,壬辰年李舜臣头一次发动龟船打败倭军的地方就是该地龙见面船津里前方的那片海域。
虽然舰队实力足够,但高务实并不希望在刘綎登陆之前就先来一场海上对决,因为他更希望刘綎部攻占晋州之举能足够突然,以对日军形成强有力的震慑。
因此,平倭舰队南下时一直离海岸线较远——日本水军因为船型问题,远洋航行能力有限,其在朝鲜水域的活动一般不会离海岸线太远,相对来说还是很好规避的。
如此,平倭舰队便没走爆发过鸣梁海战的鸣梁海峡,而是走了更加宽阔的济州海峡,然后转道向东再改向北,直接突入玉浦——就是李舜臣首次对日军进行的玉浦海战那个玉浦。
这日清晨的玉浦湾笼罩在薄雾之中,高务实乘坐的东昌号依旧在后阵中心,前方是陈璘率领明军正规军舰队,最前方自然是邓子龙的先遣舰队。
高务实站在舰桥指挥台上迎风而立,此时清晨的雾中视线受限,还不清海岸线的情况,但突然之间却听到前方炮响,让高务实微微一怔。
他转头朝东昌号舰长高胜义问道:“听得出来这是发生在多远距离的炮击吗?”
高胜义回答道:“回禀老爷,炮击发生在正前方约莫六七里左右,离我们并不远。从炮声听来,发炮的是三号炮,说明交战距离也不远,且并非是对岸上设施发炮,应该是遇到了小股日军船队,大概率是巡逻船。”
高务实听他的回答自信满满,不由颇为满意。这就是自己用大把银子砸出来的海军啊!作为旗舰舰长的高胜义只靠“耳闻”就知道炮击发生的距离、是何炮打响,甚至能以此推断战情。
这说明什么?说明北洋舰队平时的实弹训练是常态化的,这些情况在他们看来熟悉得很,只要一听就知道了,根本无需亲眼所见。这种情况高务实也知道,比如陆军方面的老兵宿将们听到炮声枪声都能立刻分辨出武器种类,看来海上也是同理。
不过高务实还是继续问道:“如果真是日军的巡逻船,你看先遣舰队能不能将其全部击沉或者俘虏?我的意思是,不使其有将海上所见传回釜山的机会?”
虽然先遣舰队并非北洋舰队的一部分,双方连船型都不同,但高胜义仍然很确定地道:“除非邓总戎有意将其放走,否则击沉或者拿下敌船都不会有什么障碍,这是双方船型及此时风向决定的。再加上日本水军的巡逻船数量不可能多,说不定就一两艘小早船罢了,邓总戎很快就能处理好。”
相信专业一贯是高务实的好习惯,既然高胜义这样说,那高务实也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问道:“船员们早餐都吃完了么,大概多久会进入登陆战?刘綎那边有什么报告?”
高胜义道:“回禀老爷,船员们的早餐吃完半个时辰了,即便现在发生战斗也无妨。至于刘总戎那边,他们吃得比船员们应该更早一点,算起来现在早已做好了登陆作战的准备,请老爷放心。”
高务实又问:“刘綎有没有说过他部下中是否有人晕船之类,对登陆作战可有影响?”
“刘家军常年在南方作战,几乎没有晕船的,这一点老爷大可不必担心。”高胜义露出笑容回答说,然后又补充道:“不过其他情况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大多是意外的身体不适之类,这种事在军中很是常见,但总归都是个别现象,老爷也无需担忧。”
高务实又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可能存在的问题了,总算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好,等会儿你们按照计划行事即可,前军由陈璘指挥,后军由你指挥,具体过程中除非巨大变数,否则不必事事来向我请示。”
“是,老爷,小的领命。”高胜义一脸平静,看起来甚至并无多少激动的意思。或许在他看来,就算日本水军主力发现并且提前布置在此也不足一提吧,毕竟实力差距是很明显的,而且不止是数量差距,还有日本水军被偏了的发展方向……
果不其然,他们主仆结束交谈没多久,前方的陈璘舰队便打来旗语、灯语,表示前方虽然遇到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目前已经完全解决。眼下先遣舰队已经在减速等待他,他则准备加速靠近并布置登陆,最后又问高务实是否有其他指示。
高务实摆了摆手,道:“命陈璘、邓子龙按照预定计划自行发挥,我舰队亦将按照计划转向东侧海域,防备釜山方向可能驶来的日本水军,并对登陆作战提供东侧方向炮火掩护……祝万胜。”
前方的陈璘舰队很快收到回应,在同样回以“祝万胜”之后,陈璘舰队立刻行动起来,船上的火药和弹丸被成箱成箱的搬上甲板,实际上作为陆战队使用的刘綎部也都披甲完成,开始纷纷登上登陆小船。
由于水战不比陆战,刘綎本人倒是很难得的没有身先士卒,而是与陈璘一道站在前军舰队旗舰的舰桥指挥台上。由于刘家军昔年常常打登陆战,此刻他也没有什么命令需要特别发布,因此反而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只是时不时掂着自己的大刀来回摩挲。
陈璘作为广东出身的将领,同时现在也正好时任广东总兵,海战自然也是老手宿将,很快便将各项命令发布完成,然后转头看见刘綎这副模样,不禁笑道:“刘总戎,这登陆泗川之战恐怕用不着你亲自杀敌,要实在手痒的话,不如把精神头留在事后的晋州之战。
泗川这边拿下之后,难保相距不远的晋州得到风声,未必不会临时动员起来给你们接下去的攻击造成一些麻烦……”
“哈,陈总戎多虑了,晋州那倒霉地方遇到在下,也只好再倒霉一次,至于麻烦不麻烦的,在下倒不放在心上,只是……”
刘綎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火器装备越来越多,泗川这边据说倭军不过两三百人,咱们肯定是随手就拿下了,也没什么好说。可是晋州也是个攻城战,在下虽然手痒,但恐怕还是捞不着亲手杀敌的机会,这就很遗憾了。”
陈璘这才知道刘綎是因为没什么机会亲自杀敌才闷闷不乐,不禁哑然失笑,但也劝道:“无妨,无妨,在此之后倭军震动,肯定会有自汉阳南下之敌,届时便有野战的机会,刘总戎想要大刀饮血,却也不愁没个着落。”
刘綎哈哈一笑,将刀鞘顿地,道:“那就多谢陈总戎吉言了。”
此时随着时间推移,日头上升,早晨的薄雾渐渐消散,明军舰队的模样出现在玉浦湾周围各处烽火台中。各处驻守的小股日军见状吓了一大跳,分辨出来者并非本方水军之后,纷纷点燃烽火通知友军。
可惜朝鲜毕竟不是中国,历朝历代以来也没有哪位雄才大略如秦始皇者,自然没有那如长城一般的超远距离烽火传讯本事。这些烽火台只能做到互相之间传讯,并不能将这消息仅仅通过烽火便传递到其他城池。
不过即便如此,各处烽火台本身也都是防御工事,既然敌军来袭,他们自然也都立刻行动起来,加紧准备防御,只是这种准备事实上意义不大。
正如陈璘和刘綎交谈时所说的,由于此地乃是朝鲜南部,现在其实是日军腹地,防御什么的自然松懈得很,以至于整个泗川的日军不超过三百人。
刘綎所部高达三万,第一波次登陆所安排的则全是他自家嫡系,也就是不会受困于晕船的刘家军。刘家军此来一共一万五千,与剩下的西南土兵兵力相当,不过土兵晕船现象就很严重了,因此现在的登陆不打算用他们。
按照计划,刘家军负责登陆并以最快速度拿下泗川,然后马不停蹄北上进攻晋州,而土兵们在刘家军拿下泗川之后登陆进驻,预计将在泗川先修整三日,解除了晕船及相关症状之后再说其他。
一万五千刘家军拿下只有三百日军不到的泗川,这一仗本身简直毫无看点。陈璘因为有高务实亲率的北洋舰队“护驾”,因此大胆地将大福船摆在前锋线上,以其搭载的少数二号炮开火攻击几处烽火台,很快打得日军方面抬不起头来。
刘家军更是完全无视了日军可能有——当然实际并没有——的反击,熟练地驾乘登陆小船一波波开进湾内登陆。最先登陆的刘家军快速整队,迅速开始朝各个烽火台攻去,而仅仅炮击了数轮的大福船则同时停止了开炮,以免误伤友军。
由于兵力着实有限,各处烽火台上的日军多则三四十人,少则十几人,实际上并不具备多强的防御力,在刘家军迅雷不及掩耳的进攻下很快接连沦陷,最后就只剩下泗川小城孤零零地矗立在刘家军眼中。
刘綎在此时登陆上岸,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泗川小城,见城头上的日军不过百余人,很多人甚至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不禁微微摇头,对手下人道:“看来倭军后方这些人都是些新兵蛋子,搞不好根本没见过血。这种人好对付得很,就不要浪费兵力了,让人把炮拉上前去放上一轮,然后就派人叫城,让他们开城投降好了。”部下立刻照办。
不出刘綎所料,这些日军的确都是新兵,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兵连一成都不到。这些新兵本来就是在日本“西国”临时征召的,是用以补充壬辰年的损失而强征所来,原先都不过是当地农民。
这样一支所谓的军队,面对玉浦湾内那多到遮蔽了海面的庞大舰队,以及铺天盖地黑压压而来万五大军,哪里能提得起半分士气!
就连那些老兵也根本不认为己方有哪怕一丁点生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连新兵都不如,早已鼓噪着要求撤退——不过理由倒是找得不错:必须把明军大举登陆玉浦湾的消息传回釜山!
泗川守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名下级武士,名叫村上浩五,从名字上判断大概是村上水军三家之中某一家的后裔。
村上水军三家虽然到现在早就各自归属于丰臣、毛利、小早川三家,但毕竟是海盗起家,见风使舵属于看家本事,因此村上浩五也颇有眼力,一看敌军这架势就知道无论死战还是逃跑,其实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活命机会其实只有投降一途。
只不过,人家还没杀到眼前就投降未免有些难看,所以他打算先坚守一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武勇”和“坚毅”,然后再找机会投了……这样活命的机会其实反而更大。
谁知道明军的表现完全不讲武德,根本没有发起登城攻势,直接将二三十门在村上浩五眼中看来属于“巨筒”的大炮拉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炮击。
这一通炮击别说炸得城墙崩裂了两处,还死了十几个倒霉蛋,连村上浩五本人身边都挨了一炮,一片不知道从哪来的木头碎片还把他给削伤了头皮,差一点连人头都要没了。
村上浩五再不敢耽误,立刻找人准备高呼投降,同时也派人打开城门。正巧此时刘綎也派人叫城,于是就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明军这边派出的大嗓门刚喊了一声:“对面倭寇听着……”后面的话还没喊出口,“对面倭寇”已经打着白旗用有些蹩脚的汉语高呼:“窝们降了,窝们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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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摸鱼一上午,总算没食言。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九)富裕仗
晋州位于朝鲜半岛南部中间位置,离位于海边的泗川只有四五十里左右。按照刘綎的估算,他所部在占领泗川之后如果不需要过多的清剿整顿而是直接北上,那么明日中午前后便能包围晋州。
不过这个想法没能落实,因为高务实决定将经略行辕暂时留在泗川。这对刘綎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故”,因为他原本以为高务实暂时不会上岸,应该会留驻平倭舰队旗舰“东昌”号上,直到明军主力南下才会回到陆军之中。
退一步说,刘綎认为高务实即便提前上岸,也应该会选择留在自己所部——这里的自己指的是他的刘家军军中。虽然眼下准备留驻泗川的土兵毫无疑问也是“明军”,但……怎么说呢,毕竟不能完全当做汉兵来看。
高务实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也不是瞎搞,他深知明军体系的许多痼疾,就例如这种不把土司兵马当做自己人,而是只看做仆从军的思想。[注:如果要类比一下,明军与随征土司军的关系有些类似于本次俄乌战争中俄军与车臣军的关系。]
然而高务实并不希望明军正规军与土司军始终只是这样的关系,虽说这种关系的根源在于大明对于土司的治理始终是“准许土司高度自治”,光想依靠对于土司军队的感化未必有很好的效果,但高务实仍然希望尝试一番。
因此,高务实仅仅带着八百家丁亲卫就将经略行辕搬上了岸,留在计划由土司兵马驻守的泗川。由于这一变故,刘綎也不敢立刻北上了,而是决定多留一夜,争取用这一夜时间将泗川周围侦查和清剿一遍,以防有什么万一。
不过他担心的万一并未出现,日军在这附近的守备着实空虚,再加上当地的朝鲜人也不多了,清查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实际上由于泗川只是个小城,在壬辰年之前的人口也不过两万左右,如今经过战乱更是一万都不到。那也就是说,即便刘綎的刘家军明天就走剩下的一万五千土司军就已经比此地朝鲜百姓更多了,这种情况下高务实的安全实在不会有任何问题——除非土司军队兵变。
土司兵变?这一点刘綎还真不担心。首先,以高务实的威名和地位,估摸着没哪个土司有这般胆量针对他搞兵变。
其次此地是朝鲜,离土司们的老家十万八千里,兵变之后没了海上补给,那是打算饿死在这儿吗?
再次,本次调动的土司军队都是刘綎知根知底的,其中尤以马千乘夫妇带来的石砫白杆兵最为着名,而马千乘夫妇那是出了名的大明忠臣,就算真有土司兵马闹起来,他们夫妇也一定是誓死保护高务实的那种。
最后,高务实身边的八百亲兵本身也不是开玩笑的,作为高务实身边最后的安全屏障,他们可是从二十多万各类高家武装家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真正精锐,无论个人武勇、各类战术乃至于武器装备,那都是当今大明最为顶尖的水平。
根据妹妹以往的描述来看,刘綎认为他们就算面对自家三千降倭夷丁的勐攻,恐怕也能守得住。如果连降倭夷丁都能挡住,刘綎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侯爷的安全问题既然可以确保,刘綎当夜就能睡个安心觉了,不过他还是将各路土司首领都召集起来训了一次话——毕竟都是四川土司,本来就归他管。
别的也没什么好说,刘綎交待的唯一宗旨就是:虽然泗川应该不会有什么兵危,但如果一旦有警,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侯爷的安全。如果这件事出了任何纰漏,那可别怪我刘某人不讲往日交情。
刘綎的话虽然说得很重,但土司们对此倒还是理解的。刘家与高务实的关系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刘綎如此重视此事自然也理所当然。
不过土司们并不感到有什么为难,对于土司们而言,这次留驻泗川本来就是个好差事。打晋州不必他们出力,而守在泗川、守在高务实身边还意味着能够第一批获得补给,战功也不会少——这可是护卫经略行辕啊!
在此基础上,如果还能想想办法给侯爷留个好印象,那往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好过,这机会多么难得啊!
于是刘綎面对的就是一群康慨激昂、恨不得剖心剖腹以证忠贞的土司争先恐后的表决心,直把保护高务实说得彷佛比保护自家祖坟还重要,让刘綎很是满意。
次日一早,刘家军按时北上,事前刘綎来向高务实辞行并询问高务实对于攻取晋州有何指示,高务实表示没有什么特别指示,不过要求刘綎打完晋州之后暂时不要东进,只要派出小股兵力向东做出侦查态势即可。刘綎会意,很快带着本部人马往北而去。
刘綎走后,高务实给临时驻泊在泗川的平倭舰队下达命令,让他们选派航速最快的船只开始往东巡逻,做出即将要对釜山发动攻击的态势。这个任务高务实直接交给了陈璘和邓子龙,而海贸同盟的舰队则停在泗川。
在这之后,高务实又找来马千乘为首的众土司,为他们安排防区,对整个泗川尤其是港区进行封锁,任何人——包括朝鲜人在内,以泗川周围二十里为界,只准进不准出。
另外高务实也发挥一贯的风格,命马千乘在刘綎不在期间督管全部土司兵马,各土司皆需服从马千乘调度。对此,马千乘夫妇都很是振奋,更加乐意效力。
与此同时,高务实也没放弃老手段,宣布给各土司发放额外津贴,数额说大也不大,每出兵一人发放一两现银,经略行辕不管分发过程,直接按照出兵多寡发放到土司手中。
别看总共也就一万五千两,之前就说过,绝大多数土司们的特点就是要人好办、要钱没有,以黄止汀她们家当时的势力之大,每年进贡给朝廷的银子才六百两呢,所以一人一两对这些土司而言完全是一笔意料之外的横财。
这笔钱一发,大家对于要听命于年纪轻轻的马千乘也就不那么抵触了——就当是给高阁老一个面子嘛!小事,都是小事。
安排好这些,高务实就似乎闲了下来,居然带人四处“观赏风景”去了。
他这边暂时无事,不如先说刘綎。刘綎通过查阅此前的战报,已经得知晋州的大概情况,不过等他抵达晋州时才知道自己原先的估计有点偏差。
按照他此前所想,第一次晋州之战朝鲜方面既然能够获胜,说明晋州要么是地形易守难攻,要么是城防设施坚固完备,所以自己此战虽然可能有一定的突然性,但作为攻坚战而言恐怕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伤亡作为代价。
然而当他抵达晋州时却发现,晋州的地形说起来也谈不上特别难攻,虽然算起来也是仰攻,但仰攻的角度很有限,至少对于拥有大量可调整射角炮车火炮的刘家军而言不算什么。
真正令他吃惊的是所谓“坚固城防”,晋州的城墙破破烂烂,不仅有许多烟熏火燎的痕迹,而且更多地方都有缺口或者崩裂,至于干涸的血迹那更是到处都是。
他端起望远镜仔细再看,更发现城墙墙面上到处都是弹坑,很显然是被大量火枪弹丸打过的。
刘綎明白过来,这一定是第二次晋州之战时倭军的杰作。据说那次倭军为了报第一次晋州之战的大仇,攻占此地之后几乎将整个晋州杀了个干干净净,前后约有七万朝鲜军民被屠戮一空。
刘綎暗骂道:他娘的,这群倭寇比老子还嗜杀,七万人说屠就屠了。
不过骂归骂,刘綎却也放心了不少,因为在那样的大屠杀之后,晋州的人口不可能很快恢复,此时晋州城内恐怕根本没多少百姓,倭军要守城只能全凭自己,连威逼朝鲜人打打下手都做不成。
刘家军很快将晋州包围了三面,这是典型的围三阙一,属于常规操作。不过说常规也未必真常规,因为刘綎围三阙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减少自身伤亡,而是真心打算放跑期望逃走的那些日军。
道理很简单,高务实的命令是要他打完晋州之后暂时不要东进,只要派出小股兵力向东做出侦查态势即可,而这就意味着攻打晋州的用意是在于震慑釜山日军,倒不一定是为了晋州城本身。
既然主要是震慑,那歼灭晋州日军就反而不对了,因此刘綎的做法简单粗暴:三面包围晋州城之后便把全部火炮拉了出来,直接推上前去。
刘家军这一万五千人一共配备有八十多门大炮,其中以明军精锐陆师最常见的三号炮为主(非精锐的一般以四号炮为主,火力相对较弱),但也有十门在明军陆师之中配备较少的二号重炮。
由于主力都已经北上,晋州城的日军人数也不多,满打满算只有千人,因此晋州日军昨天获悉泗川沦陷之后已经做好了笼城准备,打算依靠晋州城防坚守待援。
然而他们原本以为泗川是被李舜臣的朝鲜水师袭击,显然没料到来的竟然是明军精锐,尤其没料到这支明军居然拥有如此多的火炮,甚至其中还有十门巨炮,这一变故让城中日军一下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晋州日军守将名叫桑名吉成,此人是长宗我部元亲的家臣,原姓中内氏,名藤次郎。后来作了桑名藤藏人的女婿兼养子。养父死后继承了桑名家业,成为土左国幡多郡中村城代。
他在十一岁时与父亲、兄长拜见元亲后,在元亲的授意下元服。十七岁时初上战场,进攻攒岐国藤目城。
在天正十年的中富川合战中,当战马在放牧时奔入敌阵中后,吉成冲入敌阵将战马夺回。此后便由于过人的胆识与勇勐受到元亲的激赏。接着他又在不久后进攻阿波一宫城与尹予劝修寺氏的作战中再立战功。
天正十三年(1585年),元亲臣服于秀吉后,他担任使者拜揭了丰臣秀长、秀吉与德川家康,秀吉赐其马具鞍镫一副,家康赐其吴服一件。
天正十四年,他在秀吉的命令下随元亲率长宗我部军援救丰后大友家,同年十二月遭受户次川惨败后,护送元亲撤到府内城。又次年,随总大将丰臣秀长进攻高城等处。
天正十六年,他在长宗我部家继承权之争中担任了吉良亲实自刃的监督与后事的役勤。壬辰年随元亲出战朝鲜,率侍者六十七人担任元亲的近卫。这一次他也依旧随军出征,并且得到了独守一城的机会。
原本他以为独守晋州就算捞不到什么战功,但至少也能混点资历,以后回到土左必能提高在长宗我部家的地位。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万料不到留守在晋州这种大后方居然也能遇到大战,而且对手根本不是李舜臣或者其他朝鲜军,而是让不少日军闻之色变的明军!
此刻笼城事宜已经准备好,就算来的是明军,尚不到四十岁的桑名吉成也不肯不战而逃或者举手投降,他决定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日军第一次来攻晋州不也没攻下吗?第二次晋州之战时日军可是拿出了五六万大军才获胜的!明军看来顶多不超过两万,难道他们就能轻易攻占晋州?桑名吉成不信。
然而明军的表现很快打破了桑名吉成的幻想,刘綎所部根本不像没有多少远程重火力的日军那样面对城池没什么好办法,刘家军甚至不曾抵近城池做出攻城的模样,只是在三排刺刀火枪阵列之后一字排开火炮,开始对城墙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轰击。
桑名吉成愤怒的发现,在这个距离上自己对明军的攻击无法做出任何反击,因为没有武器能够得着,即便他手里有两百铁炮手(火绳枪手)也没用,明军火炮的射击距离明显在铁炮射程之外。
桑名吉成恼怒异常,正气得大骂,忽然被部下提醒说之前晋州的朝鲜军失败后还有三门明军火炮完好,一直都被留了下来,现在是不是应该拉出来用用?
其实桑名吉成是知道这件事的,不过由于日军火药短缺,作战时连铁炮使用都很节省,因此桑名吉成之前根本没考虑过使用朝鲜军留下的“明军大筒”,但此刻完全被动挨打肯定不是办法,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至于火药的事……先把命保住了再说吧。
然而桑名吉成还是小看了京华二号炮的威力,这种更多使用在海军舰船上的大炮放在陆上完全是拆家神器,它们打大明自家的坚固城墙或许有些吃力,但打一座早已伤痕累累的朝鲜城池却是完全够用。
桑名吉成刚刚满怀期待地看着被拉过来的明军“大筒”,就听到“彭”地一声巨响,晋州城南门偏西处一截城墙在被连续命中数发硕大的实心铁弹之后轰然崩塌!
完了!
桑名吉成一时惊得汗毛倒竖,大吼道:“堵住缺口,快快快,敢死队堵口,铁炮队准备阻敌!”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立刻抢修”,但一看对面明军的模样又立刻意识到这一举动毫无意义。
因为明军虽然看到晋州城墙崩塌了一小截,但却毫无向着此处发动强攻的意思,反而一成不变地继续准备炮击。
桑名吉成知道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了,小小一处缺口根本没有让明军心动,他们是打算继续轰击,在彻底轰塌南面城墙之后再发动大举进攻。
守不住了,必须撤!桑名吉成在这一瞬间突然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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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二十)岛津忠恒
战争双方的实力一旦过于悬殊,战场形势便往往十分无趣。所谓虫臂拒辙,鸡肋承拳,何足一表。
桑名吉成在刘綎部强大的炮火攻势下很快弃守晋州,东逃釜山方向,一路上唯一的庆幸也就是明军似乎并无兴趣将其剿灭这一条了。
作为这个时代的日军,桑名吉成及其所部倒也有些优势,那就是脚程极佳,纵然这是由于日本缺乏战马而又多年混战造成的,但客观上加快他逃窜至釜山的速度。
刘綎在夺取晋州之后,一面命部下打扫战场,研究城防修复问题,一面派人通知高务实,并表示希望经略行辕从泗川北移至晋州,以便确保经略行辕更加安全。
高务实在收到消息后,对刘綎部勉励了一番,但却拒绝了转移经略行辕的提议,要求刘綎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向东进行火力侦察,向釜山施压。
与此同时,他还大胆分兵,调动酉阳、乌蒙、东川三支土司兵西进,目标分别为攻取顺天、光州、潭阳。从这个做法来看,他是打算用这数千人拿下半个全罗道,确切的说是全罗道南部地区。
日军兵力集中于北线,南部守备空虚异常,既然连晋州都只有区区千人左右的守备,相对重要性更低的顺天、光州、潭阳等地兵力自然只会更少。
不过考虑到土司兵攻坚能力不足,高务实下令高胜义将北洋舰队携带而来、原本就是做战损补充准备的陆战火炮调集了三十门分发给三地土司。
不料三位土司都表示麾下无人会用,于是高务实又命高胜义抽调舰队中的陆战队炮组,组成了三十个炮组去帮忙操作这批火炮,三位土司谢过之后便各自向西进发。
一万五千人的土司军队只剩六千在泗川,加上高务实的亲兵、随从等,大抵算是七千人。看起来是高务实身边力量被削弱了不少,但其实以泗川这个小城而言,七千人的军队挤在这儿还有些嫌多。
刘綎得知消息之后也没有因为高务实身边兵力减少而担心,反倒是放心下来了。他之前担心的原因与其说是高务实身边的力量不够,不如说是由于登陆后只控制了泗川、晋州两地,作为指挥官的“视野”不够大,处于“战争迷雾”中,因此会担心泗川遭到日军偷袭。
土司兵马相对悍勇不假,但军纪的严格程度那就参差不齐了,如果遭到日军较强兵力的偷袭,会不会“出事”在刘綎看来没法保证,这就是他此前担心的点。
现在不同了,他自己坐镇晋州,乃在泗川正北不远,同时负责向东侦查,也就是即将掌握东部方向的战场态势。另外近一万土司兵西征拿下南部半个全罗道,意味着他们可以为晋州、泗川遮蔽西线,在这种情况下,日军只要靠近就会被发现,自己也就来得及应对,高务实自然也就没有危险了。
当然,严格的说还有更南面来自海上的危险,不过这一点刘綎管不着也不必管,日军要是能突破平倭舰队前、后两支舰队的防线登陆在高务实眼皮子底下,那这场仗简直是活该要输。
另一边,指派完任务的高务实一直呆在泗城,看起来相当摸鱼。直到次日下午,马千乘亲自跑来报告一件怪事,说有一名倭人带着几名随从前来求见侯爷,问高务实见是不见。
马千乘为此还特意解释了一番,说自己之所以来禀告这种咄咄怪事,是因为那名为首的倭人自称拿着高务实亲赐的信物——那是一把由京华钢铁厂打造的唐横刀,刀身上有京华钢铁厂精品赐刀象征的地域加短编号:日本·零零贰。
京华钢铁厂一般并不直接负责武器制造,京华的武器制造厂通常都会分立,如开平的京华枪械厂、京华火炮厂这种。
所以说,京华其实极少生产冷兵器。不过话虽如此,京华钢铁厂却偶尔会奉命生产一些冷兵器,这些冷兵器基本都有特殊性质,小部分是用于赠送,大部分是用于下赐。
马千乘还多亏了西南土司之间有些私下联系,通过黄家的关系才知道一些内幕,比如高务实就有给他在南疆的家丁将领赏赐唐横刀的习惯,偶尔也会给南疆当地出身的一些将领赐刀。
马千乘知道,高务实给南疆当地出身将领赐予唐横刀时,就会有“南疆·零零壹”之类的刀身铭文,这个铭文所带的数字,是他赐刀的排序。
理论上来说,数字越小说明那人在高务实面前地位越高,或者立大功的时间越早——这里的“立大功越早”有时候就是指投靠时间越早。
同样的“配方”如果平移日本,那不就是说今天来的这位倭人是曾给高务实立下过大功亦或者投靠甚早的?那这……应该可以算是自己人吧?于是马千乘虽然很疑惑其中的内幕,但还是立刻亲自来见高务实了。
果然,高务实原本还有些懒懒洋洋,一听来者手持“日本·零零贰”,立刻认真起来,脱下道袍换上了蟒衣才出来见客。
意外的是,这位手持“日本·零零贰”唐横刀的日本人居然颇为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让高务实见到时不禁微微一怔。
高务实当然知道“日本·零零贰”唐横刀是赐给谁的,他的主人应该是此时征朝日军第五军团军团长岛津义弘,而岛津义弘年纪可不小,他此时已经六十出头了,在日本已经属于高寿。
高务实的身份很容易看出,那一身坐蟒袍在大明可没人敢乱穿不说,就是他久居上位的气度也很难模彷。或许是看出了高务实的意外,那名年轻日本人恭恭敬敬上前以明礼跪拜,口中道:“秦弓月君后裔岛津忠恒奉父命拜见南宁候,侯爷万安。”
哦,原来是岛津义弘的儿子。
高务实露出笑容,温和地道:“原来是岛津少主,不错,不错……令尊近来可好?”
之前特别说过,岛津家目前的体制即便在日本也是独一号的,即所谓“岛津双殿体制”,大概情况就是岛津义弘掌握岛津家的军事权,但是领地内实权则仍然由岛津义久所控制,如果简单来说就是岛津义久与岛津义弘兄弟同为家督。
至于高务实称岛津忠恒为“岛津少主”,这事也要略作解释。由于岛津义久无子,所以一开始他将自己的三女龟寿姬嫁给了岛津义弘的次子岛津久保,并指定久保为其继承人。
但是接下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壬辰倭乱的第二年,也就是日本文禄二年,随着岛津义弘出征朝鲜的岛津久保在朝鲜病死,岛津家的指定继承人就这么没了。
作为“双殿体制”结合点的人没了怎么行?于是岛津义久命女儿龟寿姬再次下嫁,人选也不必多想,正是岛津义弘三子岛津忠恒,并由此指定忠恒为继承人。
岛津忠恒个头不高——可能在日本人里不算矮,但在高务实面前却矮了一个头,他看起来也并不同于其父后世的绰号“鬼石曼子”、“鬼岛津”给人的印象,其长得并不凶厉,细目长脸,眉宇之间还有些清俊,若非发型之故,换身衣服恐怕就和普通明朝读书人差不多了。
这个形象让高务实有些意外,毕竟岛津家在日本一贯是以能打着称的,而其能打的特点又常常与主将带头冲锋分不开,所以原本高务实以为岛津家这几位话事人不说五大三粗,那也应该是精悍凶狠的模样才对,谁知老话果然没错,人不可貌相啊,这岛津忠恒居然有点书生相。
岛津忠恒听高务实发问,依然老老实实拜伏在地,回答道:“多谢侯爷关心,家父此时人在汉阳,近况说好恐怕也未必多好……毕竟天兵已在麻提督率领下大举南下,目前已经推进至开城附近。”
“哦?”高务实微微挑眉,又问道:“既然令尊人在汉阳,你却为何今日便能来泗川见我?”
“侯爷容禀。”岛津忠恒说道:“晚辈此次来朝,得父亲吩咐与安排,被留在釜山担任守军次将。两日前侯爷一举攻取泗川,虽然此战自是摧枯拉朽,但仍有日本物见番士卒见势不妙,在开战前便观望旗帜之后往釜山报信,故晚辈于当夜便已知晓侯爷驾临泗川。
当夜釜山便紧急召开军议,晚辈自告奋勇,率领部分岛津精锐西来物见……西来侦查,故昨日晚辈便已经到了马山,今日便得以面见侯爷。”
高务实心中微微吃惊,问道:“你此来可曾遇到过明军哨骑?”
岛津忠恒的回答十分聪明,他说道:“回禀侯爷,最晚昨日便已有天兵哨骑在马山一带活动,不过晚辈此来所率人马不多,一共只有三百余人,到了马山之后再次化整为零,故晚辈亲率的部分仅仅二十余人,且装作朝鲜流民模样……
以晚辈来看,天兵东向侦查,想来应是查看日军大队人马动向,或者还有威逼釜山之意,但既是如此,对晚辈这般小股朝鲜流民自然不放在心上,此乃人之常情。”
高务实心中暗赞,岛津忠恒这番话一来显示了他的智慧,既能猜出明军意图,又能灵机应变完成战术渗透,二来他还不忘给刘綎所部哨骑一个台阶下,以免双方还没打交道就先得罪了刘綎这位明军大将。
有点意思,岛津家看来的确有些过人之处,至少这岛津忠恒虽然年轻,却一定是有点本事的。不过正好,他要是个没本事的废材,自己反倒要担心后续的棋不好下了。
高务实满意地点点头,道:“岛津少主智勇双全,我甚是高兴。不过你此来见我毕竟危险,不知其中有何必来之因?”说到此时,高务实似乎才发现岛津忠恒还一直拜伏在地,后知后觉地打断道:“诶,怎么还跪着?来人,给岛津少主赐座。”
岛津忠恒忙道:“侯爷面前岂有晚辈座次,晚辈站在就好。”
“远来是客,岂有站着的道理,坐下,坐下答话。”高务实摆了摆手道,但他话虽然客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岛津忠恒只好客随主便,在高务实家丁送来的锦凳上坐下小半边屁股,然后才道:“晚辈驽钝,此来主要是想请侯爷示下,此次侯爷登陆泗川、攻克晋州,是否是为了夺取釜山?如果侯爷有此打算,晚辈虽只是釜山次将,手中兵力也不算多,但自问还是能在此战之中发挥一些作用的。”
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是来突袭釜山的,理由是什么?”
“切断日军与本土之联系,将目前日本在朝大军当做瓮中之鳖。”岛津忠恒严肃起来,沉声道:“一旦完成此项作战,那么丰臣氏可用之兵便已十去六七,之后侯爷将朝鲜彻底平靖,渡海登临日本,还有谁人能与之相抗?”
高务实笑了笑,摇头道:“令尊尚在汉阳,我若按你所言夺取釜山,切断了在朝日军与本土之间的联系,令尊可也就被截在朝鲜了。”
岛津忠恒仍然一脸正色,道:“那又如何?晚辈举旗相助天兵之后,家父自然知晓时机已到,届时他若有机会,自会立刻在汉阳发动兵变,万一无甚机会,那也必然趁机出城找麻提督投诚。”
“你就不担心令尊安危?”高务实仍然一脸温和的笑容。
他原本以为这话问出来之后岛津忠恒多多少少会有些担忧之色,谁料根本没这回事,岛津忠恒毫不迟疑地道:“以家父之能,再坏也不会有甚危险,纵然不能帮天兵立刻抵定汉阳,也能造成很大的混乱,之后的情况哪怕再糟,他带兵杀出汉阳、找到麻提督投诚也绝无问题。
而在麻提督与家父合力之后,趁着汉阳混乱空虚,只要立刻南下——哪怕绕过开城南下——也一定能惊退汉阳日军。届时汉阳已失,开城南北皆敌,同样只能弃守奔逃。如此局面之下,天兵骑兵正是大展拳脚之际,随后的大胜完全可以想见。”
这番话说出来,高务实对岛津忠恒更为欣赏了,要不是自己有更加深层次的考虑,他这计划还真是行得通的。
“那么,如果我要你继续做丰臣秀吉的忠臣呢?”高务实微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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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半夜果然又睡着了,凌晨两点惊醒,爬起来打算赶紧码字,谁料只码了一千字又睡着了,六点睡醒再接着码完……好在今天周六,目前来看应该没什么别的事,所以上午会把今天的一章也赶出来。
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一)破绽
锅岛直茂此言说出了在场不少将领的心声。是啊,此次大军南下至少有十万之众,但明军如果是五万,那么根据碧蹄馆之战的经验来看,要歼灭就根本不可能,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将其逼退。
然而如果明军只有三万呢?根据釜山方面传来的消息,明军不仅攻占了泗川、晋州,还一边往釜山窥视,一边出兵攻击全罗道南部各地,这就意味着明军的兵力一定会分散。
他们总共只有三万人,却还把兵力分散掉了,而我大军南下却可以集中兵力,这其中的优势不言而喻。
再有便是,明军方面威逼釜山应该本来就有“攻其必救”之意,是故意调动我汉阳守军,但是“调动汉阳守军”这一举动本身的意义在哪?自然是为了给麻贵攻取开城、汉阳这朝鲜二京创造条件。
在这个问题上,所有日军将领的看法高度一致,都认为高务实这一套操作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麻贵能够尽早收复朝鲜二京。
日军将领有这样的想法完全合情合理,毕竟日本国土面积有限,各家大名的领地即便号称“一国”的,其实放在大明的话可能也就一府,有些甚至可能就一两个县罢了。
因此在他们眼里,攻占敌国“都城”或者说“治所”、“居城”,那这场仗就几乎已经取胜了,至少也是胜利了一大半,无论军事意义还是政治意义都是非凡的。
既然有这样的思想钢印在,日军将领自然认为高务实既然亲自出马,必然要第一时间收复开城、汉阳,以此证明他这位大明第一文帅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很可惜,他们是以自己受限于日本狭小国土而形成的局限眼光看待高务实,他们也更不可能料到高务实从“上辈子”就受到一句名言的巨大影响:“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句话出自哪位伟人之口不必多说,当时实在解放战争时期,延安是中央所在地,被誉为革命圣地。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吸引着无数热血青年和爱国民主人士,但是也成了凯申物流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战争进行到47年,就在我军即将转入战略进攻之际,物流大队长发了狠心,严厉要求一定要对“匪军老巢”延安实行“犁庭扫穴,切实占领”。
是年三月,物流大队长把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其重点进攻方向之一就是陕甘宁边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延安。
当时中央决定先放弃延安,伟人鼓励广大战士说:我们打仗,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敌人进延安是握着拳头的,到了延安,他就要把指头伸开,这样就便于我们一个一个地切掉它。要告诉同志们,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们就要回来,我们要以一个延安换取全中国。
金玉良言已经摆在这里了,高务实哪怕照猫画虎也总能模彷一二,所以他的根本目的并非什么开城、汉阳——当然如果能顺便拿下固然也是好事——他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调动猬集于汉阳的日军主力。
如果不是要调动汉阳日军主力,那他当时直接登陆在麻贵主力附近不好吗,何必大老远跑来朝鲜南部?
来朝鲜南部,一来可以用舰队封锁釜山,切断日军与本土之间的海上联系,二来可以逼迫汉阳日军不得不立刻赶来救援。
问题是,汉阳日军来了之后呢?那就要看日军是怎样一个来法,确切的说就是来了多少人,是作一路来,还是作多路来,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应对和处理。
而此刻由锅岛直茂的提议肇始,日军高层开始了新一轮的商议,最终得出的结果就是:留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两部死守汉阳,坚决打一场笼城战,一定要让麻贵所率明军主力顿兵于汉阳城下不得寸进。
与此同时,左右两路军合为一路,经忠州、尚州,再沿洛东江南下,作出进驻釜山之姿态,然而当大军到达昌宁时却忽然折向西南,直取晋州、泗川,一举击败高务实所部!
日军将领们在做出这番计划时什么还忽然强调提醒说,在击败高务实所部时千万千万要注意,绝对不能阵斩其人,必须将之活捉,以便用他为筹码与大明皇帝谈判,如此便极有可能迫使大明皇帝答应割让朝鲜南部——不对,应该是割让整个朝鲜给日本!
商议到这个程度,几乎所有日军将领都兴奋起来,觉得“会战兵力是十万对三万,优势在我!”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岛津义弘与黑田如水看来不那么兴奋。加藤清正见状,不去管那位在他心中总是倚老卖老、故弄玄虚的黑田如水,却对岛津义弘道:“岛津殿下,对于笼城作战,在下自问有些心得,我第一军团自愿作为主力。岛津殿下与贵军团若不嫌弃,可以为我第一军团辅助,如此也可以减少伤亡。
当然了,倘若因为汉阳城防实在难以顶住明军大筒轰击,最终贵我二部仍需撤离,那么届时岛津殿下也有力量在撤退进行时施展岛津家名震西国的‘钓野伏’,让明军受一重创,这计划你看可好?”
岛津义弘打了一辈子仗,哪里听不出加藤清正这番话的潜台词就是“这场汉阳笼城战以我为主”?
不过加藤清正这爱揽功的性子倒也正好符合岛津义弘的心意,因此后者微微一笑,客气地回答道:“甚好,甚好,那就辛苦加藤殿下了,在下一定好好欣赏殿下及第一军团将士之武勇。”
成名已久的岛津义弘把话说得如此谦逊,加藤清正颇为受用,笑道:“好说,好说。”
众人各自回营整备军伍、准备出发之后,黑田长政忍不住问一直紧锁眉头的黑田如水道:“父亲为何愁容不展?”
黑田如水冷冷地道:“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把第三军团尽量完好的带回中津城,而不是陷入朝鲜这片死地。”
黑田长政大吃一惊,忙道:“父亲此言何意?”
“我说得还不明白吗?朝鲜,死地也。”黑田如水叹了口气,摇头道:“秀家这孩子,好在忠贞不二,却也坏在忠贞不二;至于毛利秀元么,不愧是毛利家的人,有危险时慌不择路,有好处时争前恐后。
呵呵,咱们有这样两位总大将,你还真以为此次大军南下能够击败高务实,甚至能将他生擒?真是天真啊……若为父所料不差,眼下我军这一切举动,恐怕全都在高务实的预料之中。”
黑田长政眉头大皱,语气略有些不满,反问道:“父亲这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黑田如水并不因为儿子的质疑动怒,只是平静地道:“你可知道,这并非高务实第一次以自身为饵,诱使他的敌人按照他的心意调动?”
黑田长政依旧皱着眉头,但这次总算思考了一番,然后才问道:“高务实希望调动我汉阳主力南下,这一点方才军议时大家都已经讨论明白了,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仍然对此感到焦虑。
方才军议不是说了吗,他希望我们去釜山,那我们就偏偏不去,而是行至离他不远时突然转道奇袭晋州,进而夺下泗城将其俘获,这难道还在高务实预料之中?”
黑田如水道:“奇袭晋州能否成事我目前不敢断定,但至少你们想要在泗川生擒高务实的计划我敢说绝对不会成功。”
“为什么?”黑田长政反问道:“根据刚才军议时的计算,泗川兵力应该只有五千到一万人,我军十万大军怎会拿不下来?”
“你们不是打算先取晋州么?晋州那位刘綎也是明军名将,且据我所知,此人之悍勇不亚李如松,有他在,你们多久能拿下晋州?在你们攻打晋州的那段时间里,高务实就傻傻的呆在泗川看戏吗?”
黑田长政迟疑了一下,歪着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可以选择以少股兵力在晋州与刘綎对峙,而主力则南下泗川……”
黑田如水“为将者当纵观全局,面面俱到,你在说思考计划之前有没有想过一点:高务实以相国之尊、侯爵之贵、经略之重,为何偏偏要留在泗川那样一个小地方,却不与刘綎那样的名将所处一地?”
这一问还真将黑田长政给问语塞了,黑田长政迟疑道:“会不会是文武不和?”
“笑话!我看你对明国内部真是全不知情,连这点基本的情报都未曾掌握,如何算得上知己知彼,更何谈什么百战百胜!”
黑田如水十分不满,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那刘綎二十多年前便投入他高家门下,乃是高务实在明国南军之中最为重用的将领!你说高务实与刘綎文武不和?你怎么不说太阁与加藤清正文武不和啊?”
黑田长政被训得没了脾气,低头认错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孩儿对明国内情疏于了解了,请父亲责罚。”
“我现在没空责罚你,我只希望中津将士还能够返回本领,莫要全葬送在朝鲜这异国他乡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黑田如水虽然很不满意,但轻哼一声之后还是稍稍压下火气,指点道:“高务实之所以留在泗川,正是他一贯的谨慎使然。你莫要忘了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那儿的——虽然我们迄今不知明军水师实力究竟有多强,但至少胜于我军水军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如此,他留在泗川便意味着他既可以作为诱饵让我军飞蛾扑火般朝泗川而去,可与此同时,他也随时可以从海路离开,让我军扑一个空。”
“原来是这样,父亲高见!”黑田长政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有新的疑问,思索着道:“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是说,如果我们扑过去他就跑了,那他这诱敌之策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作用?哼哼,你能问出这番话,意味着在你心里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当你们扑到晋州、泗川时,汉阳仍在我军手中。”黑田如水冷冷地问道:“可是我问你,如果彼时汉阳早已失陷,则情况会变成怎样?”
“啊!那我们恐怕就要面对一个笼城死守的晋州,以及背后追杀而至的麻贵大军了,然后说不定还会被南北包夹。”
黑田长政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发白道:“那时两军总兵力相差彷佛,但明军兵力弱势的南路有晋州城防为恃,北路麻贵部则有大筒、骑兵之优势。如此一来,双方野战恐非我军能胜……”
日军野战打不过明军,这一点早已是日军内部公认的事实,黑田长政按照父亲这一番分析,陡然发现事情如果真是这般发展,最后的结果恐怕偏偏就是日军主力不得不在晋州城外与明军麻贵部打一场野战。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最糟糕的恐怕还是万一战事不利,刘綎部便可能会从城中杀出,届时便能与麻贵南北对进,夹击甚至合围日军。到那时,自己岂不走投无路?
他一惊一乍好半晌,忽然发现这个假设存在问题,连忙道:“可是父亲,汉阳有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联手笼城,应该不会那么快被麻贵攻陷吧?而只要汉阳能够坚守,以上这些情况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你认为汉阳有他二人联手便不会在短时间内陷落?”黑田如水长叹一声:“我倒也希望事情的发展真是如此,可是我问你,加藤清正、小西行长还有我们黑田家这些太阁麾下旧将,为什么都被分封在九州岛上?确切的说,是正好分封在堵住岛津家去往北九州的道路之上?”
黑田长政面色大变,甚至紧张地左右查看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道:“父亲,您是在怀疑岛津义弘有背叛太阁之心,故意败于麻贵之手,甚至……害死加藤清正?”
黑田如水一脸漠然,冷着脸反问道:“我说过吗?”
“呃……可是您刚才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黑田长政愕然道。
黑田如水长叹一声,似乎已经无力继续教导了,只能摇头道:“记得为父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现在太阁殿下一定已经病重,关白殿下也已不在,而阿拾……年纪太幼,什么都指望不上。如此大厦将倾之际,黑田家将来何去何从,已经到了不得不认真考虑的时候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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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二)大厦将倾
锅岛直茂此言说出了在场不少将领的心声。是啊,此次大军南下至少有十万之众,但明军如果是五万,那么根据碧蹄馆之战的经验来看,要歼灭就根本不可能,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将其逼退。
然而如果明军只有三万呢?根据釜山方面传来的消息,明军不仅攻占了泗川、晋州,还一边往釜山窥视,一边出兵攻击全罗道南部各地,这就意味着明军的兵力一定会分散。
他们总共只有三万人,却还把兵力分散掉了,而我大军南下却可以集中兵力,这其中的优势不言而喻。
再有便是,明军方面威逼釜山应该本来就有“攻其必救”之意,是故意调动我汉阳守军,但是“调动汉阳守军”这一举动本身的意义在哪?自然是为了给麻贵攻取开城、汉阳这朝鲜二京创造条件。
在这个问题上,所有日军将领的看法高度一致,都认为高务实这一套操作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让麻贵能够尽早收复朝鲜二京。
日军将领有这样的想法完全合情合理,毕竟日本国土面积有限,各家大名的领地即便号称“一国”的,其实放在大明的话可能也就一府,有些甚至可能就一两个县罢了。
因此在他们眼里,攻占敌国“都城”或者说“治所”、“居城”,那这场仗就几乎已经取胜了,至少也是胜利了一大半,无论军事意义还是政治意义都是非凡的。
既然有这样的思想钢印在,日军将领自然认为高务实既然亲自出马,必然要第一时间收复开城、汉阳,以此证明他这位大明第一文帅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很可惜,他们是以自己受限于日本狭小国土而形成的局限眼光看待高务实,他们也更不可能料到高务实从“上辈子”就受到一句名言的巨大影响:“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句话出自哪位伟人之口不必多说,当时实在解放战争时期,延安是中央所在地,被誉为革命圣地。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吸引着无数热血青年和爱国民主人士,但是也成了凯申物流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战争进行到47年,就在我军即将转入战略进攻之际,物流大队长发了狠心,严厉要求一定要对“匪军老巢”延安实行“犁庭扫穴,切实占领”。
是年三月,物流大队长把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其重点进攻方向之一就是陕甘宁边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延安。
当时中央决定先放弃延安,伟人鼓励广大战士说:我们打仗,不在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敌人进延安是握着拳头的,到了延安,他就要把指头伸开,这样就便于我们一个一个地切掉它。要告诉同志们,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们就要回来,我们要以一个延安换取全中国。
金玉良言已经摆在这里了,高务实哪怕照猫画虎也总能模仿一二,所以他的根本目的并非什么开城、汉阳——当然如果能顺便拿下固然也是好事——他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调动猬集于汉阳的日军主力。
如果不是要调动汉阳日军主力,那他当时直接登陆在麻贵主力附近不好吗,何必大老远跑来朝鲜南部?
来朝鲜南部,一来可以用舰队封锁釜山,切断日军与本土之间的海上联系,二来可以逼迫汉阳日军不得不立刻赶来救援。
问题是,汉阳日军来了之后呢?那就要看日军是怎样一个来法,确切的说就是来了多少人,是作一路来,还是作多路来,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应对和处理。
而此刻由锅岛直茂的提议肇始,日军高层开始了新一轮的商议,最终得出的结果就是:留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两部死守汉阳,坚决打一场笼城战,一定要让麻贵所率明军主力顿兵于汉阳城下不得寸进。
与此同时,左右两路军合为一路,经忠州、尚州,再沿洛东江南下,作出进驻釜山之姿态,然而当大军到达昌宁时却忽然折向西南,直取晋州、泗川,一举击败高务实所部!
日军将领们在做出这番计划时什么还忽然强调提醒说,在击败高务实所部时千万千万要注意,绝对不能阵斩其人,必须将之活捉,以便用他为筹码与大明皇帝谈判,如此便极有可能迫使大明皇帝答应割让朝鲜南部——不对,应该是割让整个朝鲜给日本!
商议到这个程度,几乎所有日军将领都兴奋起来,觉得“会战兵力是十万对三万,优势在我!”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岛津义弘与黑田如水看来不那么兴奋。加藤清正见状,不去管那位在他心中总是倚老卖老、故弄玄虚的黑田如水,却对岛津义弘道:“岛津殿下,对于笼城作战,在下自问有些心得,我第一军团自愿作为主力。岛津殿下与贵军团若不嫌弃,可以为我第一军团辅助,如此也可以减少伤亡。
当然了,倘若因为汉阳城防实在难以顶住明军大筒轰击,最终贵我二部仍需撤离,那么届时岛津殿下也有力量在撤退进行时施展岛津家名震西国的‘钓野伏’,让明军受一重创,这计划你看可好?”
岛津义弘打了一辈子仗,哪里听不出加藤清正这番话的潜台词就是“这场汉阳笼城战以我为主”?
不过加藤清正这爱揽功的性子倒也正好符合岛津义弘的心意,因此后者微微一笑,客气地回答道:“甚好,甚好,那就辛苦加藤殿下了,在下一定好好欣赏殿下及第一军团将士之武勇。”
成名已久的岛津义弘把话说得如此谦逊,加藤清正颇为受用,笑道:“好说,好说。”
众人各自回营整备军伍、准备出发之后,黑田长政忍不住问一直紧锁眉头的黑田如水道:“父亲为何愁容不展?”
黑田如水冷冷地道:“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把第三军团尽量完好的带回中津城,而不是陷入朝鲜这片死地。”
黑田长政大吃一惊,忙道:“父亲此言何意?”
“我说得还不明白吗?朝鲜,死地也。”黑田如水叹了口气,摇头道:“秀家这孩子,好在忠贞不二,却也坏在忠贞不二;至于毛利秀元么,不愧是毛利家的人,有危险时慌不择路,有好处时争前恐后。
呵呵,咱们有这样两位总大将,你还真以为此次大军南下能够击败高务实,甚至能将他生擒?真是天真啊……若为父所料不差,眼下我军这一切举动,恐怕全都在高务实的预料之中。”
黑田长政眉头大皱,语气略有些不满,反问道:“父亲这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黑田如水并不因为儿子的质疑动怒,只是平静地道:“你可知道,这并非高务实第一次以自身为饵,诱使他的敌人按照他的心意调动?”
黑田长政依旧皱着眉头,但这次总算思考了一番,然后才问道:“高务实希望调动我汉阳主力南下,这一点方才军议时大家都已经讨论明白了,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仍然对此感到焦虑。
方才军议不是说了吗,他希望我们去釜山,那我们就偏偏不去,而是行至离他不远时突然转道奇袭晋州,进而夺下泗城将其俘获,这难道还在高务实预料之中?”
黑田如水道:“奇袭晋州能否成事我目前不敢断定,但至少你们想要在泗川生擒高务实的计划我敢说绝对不会成功。”
“为什么?”黑田长政反问道:“根据刚才军议时的计算,泗川兵力应该只有五千到一万人,我军十万大军怎会拿不下来?”
“你们不是打算先取晋州么?晋州那位刘綎也是明军名将,且据我所知,此人之悍勇不亚李如松,有他在,你们多久能拿下晋州?在你们攻打晋州的那段时间里,高务实就傻傻的呆在泗川看戏吗?”
黑田长政迟疑了一下,歪着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可以选择以少股兵力在晋州与刘綎对峙,而主力则南下泗川……”
黑田如水“为将者当纵观全局,面面俱到,你在说思考计划之前有没有想过一点:高务实以相国之尊、侯爵之贵、经略之重,为何偏偏要留在泗川那样一个小地方,却不与刘綎那样的名将所处一地?”
这一问还真将黑田长政给问语塞了,黑田长政迟疑道:“会不会是文武不和?”
“笑话!我看你对明国内部真是全不知情,连这点基本的情报都未曾掌握,如何算得上知己知彼,更何谈什么百战百胜!”
黑田如水十分不满,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那刘綎二十多年前便投入他高家门下,乃是高务实在明国南军之中最为重用的将领!你说高务实与刘綎文武不和?你怎么不说太阁与加藤清正文武不和啊?”
黑田长政被训得没了脾气,低头认错道:“父亲教训得是,是孩儿对明国内情疏于了解了,请父亲责罚。”
“我现在没空责罚你,我只希望中津将士还能够返回本领,莫要全葬送在朝鲜这异国他乡了。”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黑田如水虽然很不满意,但轻哼一声之后还是稍稍压下火气,指点道:“高务实之所以留在泗川,正是他一贯的谨慎使然。你莫要忘了他是如何突然出现在那儿的——虽然我们迄今不知明军水师实力究竟有多强,但至少胜于我军水军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如此,他留在泗川便意味着他既可以作为诱饵让我军飞蛾扑火般朝泗川而去,可与此同时,他也随时可以从海路离开,让我军扑一个空。”
“原来是这样,父亲高见!”黑田长政恍然大悟,但马上又有新的疑问,思索着道:“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是说,如果我们扑过去他就跑了,那他这诱敌之策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作用?哼哼,你能问出这番话,意味着在你心里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当你们扑到晋州、泗川时,汉阳仍在我军手中。”黑田如水冷冷地问道:“可是我问你,如果彼时汉阳早已失陷,则情况会变成怎样?”
“啊!那我们恐怕就要面对一个笼城死守的晋州,以及背后追杀而至的麻贵大军了,然后说不定还会被南北包夹。”
黑田长政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发白道:“那时两军总兵力相差仿佛,但明军兵力弱势的南路有晋州城防为恃,北路麻贵部则有大筒、骑兵之优势。如此一来,双方野战恐非我军能胜……”
日军野战打不过明军,这一点早已是日军内部公认的事实,黑田长政按照父亲这一番分析,陡然发现事情如果真是这般发展,最后的结果恐怕偏偏就是日军主力不得不在晋州城外与明军麻贵部打一场野战。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最糟糕的恐怕还是万一战事不利,刘綎部便可能会从城中杀出,届时便能与麻贵南北对进,夹击甚至合围日军。到那时,自己岂不走投无路?
他一惊一乍好半晌,忽然发现这个假设存在问题,连忙道:“可是父亲,汉阳有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联手笼城,应该不会那么快被麻贵攻陷吧?而只要汉阳能够坚守,以上这些情况又怎么可能发生呢?”
“你认为汉阳有他二人联手便不会在短时间内陷落?”黑田如水长叹一声:“我倒也希望事情的发展真是如此,可是我问你,加藤清正、小西行长还有我们黑田家这些太阁麾下旧将,为什么都被分封在九州岛上?确切的说,是正好分封在堵住岛津家去往北九州的道路之上?”
黑田长政面色大变,甚至紧张地左右查看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道:“父亲,您是在怀疑岛津义弘有背叛太阁之心,故意败于麻贵之手,甚至……害死加藤清正?”
黑田如水一脸漠然,冷着脸反问道:“我说过吗?”
“呃……可是您刚才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黑田长政愕然道。
黑田如水长叹一声,似乎已经无力继续教导了,只能摇头道:“记得为父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现在太阁殿下一定已经病重,关白殿下也已不在,而阿拾……年纪太幼,什么都指望不上。如此大厦将倾之际,黑田家将来何去何从,已经到了不得不认真考虑的时候了,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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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三)汉阳城下
平倭提督麻贵骑着一匹由阿拉伯马与阿哈尔捷金马混血而生的棕金色高头大马,指挥着五万余明军顺利进入被日军弃守的开城,宣告了明军再一次收复开城的胜利。
虽然这是一场因日军主动放弃战斗而得来的胜利,但谁敢说这样的胜利不算胜利?毕竟若非明军的强大使得战争形势逆转,日军又岂能轻易放弃开城这朝鲜三京之一的要地?
同行的朝鲜官吏、将校乃至士兵都一个个意气昂扬,下巴抬得老高,彷佛这胜利是他们奋战得来的一般。这些朝鲜人的表现让麻贵颇为不屑,忍不住在脑海里冒出一个成语来:狐假虎威。
不过麻提督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他没兴趣在朝鲜人的表现方面浪费口舌,而是在接管城防之后立刻召开了军议。
麻贵此时直接负责统帅的明军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自然是宣大精锐,不过这里面也分两批,一批是麻贵这次直接从宣大三镇带来的,另一批则是高务实早些年调往辽东的宣大嫡系,此前大多在萧如薰手下听差。
第二个部分则是之前留在朝鲜的南军,其中包括戚金、吴惟忠等部,这个部分早前曾有详述,不必赘言。
第三个部分则是再次调往朝鲜作战的辽东军——确切的说仍是李家军一部。这一部分李家军绝大多数并非李家的直属嫡系,而是由李成梁当年麾下嫡系将领们统带的军队抽调而成,不过此刻的主将既不是祖承训,也不是其他任何非李家血脉的将领,而是李如松的五弟李如梅。
这部分辽东军的情况需要单独说一下。此前李如松的回镇是因为李家军直属嫡系损失过大,未免弱干强枝,因此李如松回镇休整补充其嫡系。
既然要避免弱干强枝,那么在李如松实力下降的同时,就有必要降低其余李家军各部在辽东本土布置的兵力。因此在高务实再次出任经略并拥有对辽东军务统辖权之后,一纸调令就将辽东各旁系李家军抽调了约一半再次调往朝鲜作战。
至于这支军队的主将为什么是李如梅,道理也很简单,主要有三条:其一,该军既然是从李家军旁系各部分别抽调,那么就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主人”来指挥,而不能是祖承训、查大受等外姓,否则别部恐怕未必心服口服。
其二,李如梅是李家五子之中除了李如松之外在军事方面表现最佳的,其于壬辰年之前就已经做到都督佥事。壬辰年日本侵朝,李如松以御倭总兵官兼提督南下朝鲜,李如梅也出任御倭副总兵,故其年纪虽轻,资历却够。
其三,李如梅已经与高务实成为姻亲,是高务实的妹夫了,得到一些大舅哥的照顾也很正常——这可不是嘲讽,实际上在大明的特殊军事体系下,这种安排反而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无论怎么说,这一条的重要性只能排在最后,高务实愿意用他主要还是因为他比较争气,前次南下朝鲜作战时的功劳也是有目共睹的。
李如梅在碧蹄馆之战中,先是一箭射杀了立花宗茂家的侍大将十时连久,在随后激战过程中,李如松因为轻兵突入救援查大受等将而被优势兵力的日军团团包围。
彼时日军中有一金甲将率众日军欲冲杀李如松,又是李如梅一箭将之射杀,从而惊得倭寇四散,挽救危局,使明军最终能顺利撤回。经过事后查证,乃知其所杀金甲将为立花宗茂的重要家臣小野成幸。
立花宗茂可不是易于之辈,他原名高桥统虎,在娶了立花訚千代之后以女婿身份继承了立花家,这才改名立花宗茂。丰臣秀吉曾称赞他为“西国无双”,小早川隆景围攻李如松时主要也是以他立花家精锐作为主力的,可见其军之战力。
就是这样的对手,李如梅却连杀立花家两员大将,说是力挽狂澜于既倒似乎也不为过,于是又反过来证明了李如梅的能力。
正因如此,高务实认为李如梅既有资格、也有能力作为这支再次南征的辽东军之主将。这支辽东军的总兵力约为一万两千人,其中半数属于家丁级别,余者为辽西边军——虽然也是卫所兵,但辽西这批边军还是比较有战斗力的。
军议开始,麻贵当仁不让首先发言:“诸位,侯爷的命令大家都已经看过了,如今汉阳倭寇因为釜山之危,必然全部或大部南调,此正我天兵收复汉阳之良机,诸位有何见解皆可畅所欲言。”
让麻贵有些意外的是,在此前的军议中一贯寡言少语的李如梅这次居然抢先表态,道:“依我之见,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无论如何制定,有一个原则是肯定的,那就是一定要快。侯爷登陆泗川、占据晋州,此乃倭寇后方,眼下釜山究竟有多少倭寇,我等至今仍不确定,但想来至少也该有一两万之数。
我原本以为侯爷打算直取釜山,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侯爷其实是在逼迫汉阳倭寇南下。如此就有两个情况出现:一是汉阳防务必不如此前严密坚固,二是侯爷那边恐怕要面临倭寇大军围攻。
此时我军之所必达者,一是尽快攻取汉阳,二是攻克汉阳之后必须尽快南下追击,以免侯爷与刘总戎那边压力太大。”
既然已经联姻,李如梅比以往更加担心高务实的安危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他这么说大家都能理解,况且这番话本身也有道理——谁敢把高务实晾在一边只顾自己保存实力?这么干的蠢货别说保存实力了,自己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既然李如梅提到要尽快攻占汉阳,手底下炮兵实力最足的戚金就精神抖擞起来了,当下便道:“汉阳城防情况,壬辰年时我便细细查看过,其城池本身倒也还算坚固,不过朝鲜的城防建设对于防御巨炮是没什么考虑的,我部南军有把握在三天之内击破城墙或城门,让大军能够尽快杀入城中。”
麻贵之子麻承诏道:“诸位,末将方才奉命巡城,发现南城外来了不少朝鲜百姓,末将派人询问,发现他们大多是从汉阳逃来的。根据他们所言,倭寇大部兵力已经于昨日撤离汉阳向南而去,眼下汉阳城中的倭寇大概只有高峰时期的十之二三。
末将进一步询问,他们表示汉阳城中目前人心惶惶,朝鲜百姓虽然希望我天兵早日帮他们收复汉阳,但却又很担心天兵炮火太勐,将他们一并打了……另外倭寇方面也很奇怪,他们居然特意开放了半天城门,准许朝鲜百姓撤离汉阳,这一点末将实在有些没想明白。”
麻承诏提供的这一消息有些意思,戚金听完纳闷道:“倭寇开城放百姓出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倭寇还有这般良心?”
但他的话音刚落,李如梅就摇头道:“非也,倭寇不是良心发现,而必是城中粮草不足。麻游戎,你查问那些逃难朝鲜百姓之时可曾注意过他们是否携带了足够的口粮?”
麻承诏立刻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如此,李总戎果然法眼如炬,方才末将所见到的朝鲜百姓几乎都是空手而来,并未见他们携带了多少粮食。”他顿了一顿,眉头皱了起来,道:“李总戎的意思是,他们的粮食已经被倭寇收缴了?”
“我想应是如此。”李如梅微微点头:“侯爷忽然在倭寇背后捅了一刀,如今釜山既危,则汉阳倭寇急于南下以避免断粮,如此大军紧急调动,必然要带上足够的粮食。
他们带走了大部分粮食,那么留守的倭寇自然也要想办法屯粮,最好的办法便是赶走朝鲜百姓,却将他们的口粮强行征缴。另外如此一来,因我天兵乃是仁义之师,反倒会背上这些朝鲜百姓饮食之重担……哼,一石二鸟之计。”
李如梅是这般说,可麻贵显然没那么博爱。麻提督嗤笑一声,道:“我乃提督,只管作战,朝鲜百姓吃什么与我何干?这些事自然是让随行的那些朝鲜官吏去想办法,他们才是朝鲜百姓的父母官!”
蒙古族出身的副总兵颇贵对这话非常赞同,大笑道:“总戎所言极是,咱们来帮朝鲜人打仗,那是皇上看在朝鲜二百年藩国份上的仁义之举,可喂饱朝鲜百姓又不是咱们的事,这些活儿本来就是朝鲜官员的责任,难道还要咱们从军粮中匀出一大笔来?笑话,凭什么啊?”
戚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打岔道:“我有一事不解,倭寇把朝鲜百姓都赶走了,那咱们发炮攻城打坏了汉阳城墙之后,他们难道打算自己修复而不依靠朝鲜百姓?”
这个问题很是关键,毕竟这年代守城,当兵的一般只负责作战,修复或者加固城墙之类的活儿通常都会征用当地百姓来办,如果日军把朝鲜百姓都赶走了,这些杂事岂不是没有人做了?
麻贵立刻转头问麻承诏道:“你所见朝鲜百姓之中壮丁占比如何?”
“啊!”麻承诏一拍脑门,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孩儿方才所见的朝鲜百姓,几乎没瞧见几个算是壮丁的,看牢倭寇赶走的都是老弱妇孺,壮丁们于作战有用,肯定都被他们留下了。”
麻贵点了点头没说话,戚金则摇头道:“看来倭寇仍然不死心嘛,从这些举措来看,他们应该是打算死守汉阳了。”
麻贵又朝其余将领问明了意见,大家都觉得倭寇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做的,总之一切都是为了死守汉阳做打算。
麻贵便道:“倘是如此,对我军而言便不算好消息了,汉阳之战看来只能强攻……今日要先处理开城城防之事,进攻汉阳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日。戚参戎,届时我军炮轰汉阳,这轰出城防缺口之任可就要仰赖你了。”
戚金拱手道:“提督言重了,此乃末将份所当为。”
麻贵了点点头,又冲众人道:“今日虽然要整备开城,但侦查汉阳情况也是要一并为之的,除了汉阳尚有多少倭寇留守之外,还需查明留在汉阳的倭寇将领有哪些。”
另一位蒙古族出身的将领摆赛道:“提督,此事末将愿意接下。”麻贵很满意,当即就把侦查任务交给了他。
当天夜里,摆赛果然通过各种手段弄清了汉阳目前的防守情况,一五一十回禀麻贵。
麻贵得知留守的两员日将之中有一人乃是岛津义弘,顿时大喜,暗道:侯爷真是料事如神,看来这汉阳未必需要我军拼死强攻以争取时间了。只是不知这岛津义弘是否聪明,能与我不加商榷便形成默契。
麻贵本有所希冀,却不知道日军方面守城的主力是加藤清正的第一军团,岛津义弘第五军团没有直接负责任何一段城墙,就算想和他有所“默契”也没那条件。
因此,次日的攻城中,汉阳城就成了明军火炮的靶场,戚金集中全军多数火炮,前前后后轰了几乎一整天,虽然把汉阳城墙打得看起来千疮百孔,但一时却也不能形成突破。而麻贵也没有等来理想中的“倭寇投诚”或者“倭寇内讧”,战场的第一天就这般浪费过去了。
到了晚上,麻贵眉头深皱,思来想去终于想到汉阳日军既然有加藤清正在,据说此人乃是丰臣秀吉手下重要的嫡系重将,那这城防之事肯定是由他亲自监督,就算岛津义弘有心做些什么,恐怕也的确难以找到机会。
要说明军能不能攻破汉阳,麻贵对此是信心十足的,只是正如李如梅昨日在军议中提出的那样,自己现在的麻烦在于必须速胜,否则万一侯爷在朝鲜南方有什么危险,那自己这责任可就大了。
麻贵正想着明日是不是必须不顾损失地强攻汉阳,忽然见到摆赛与麻承诏一同前来报告,说哨骑巡逻时有倭寇从城墙上看见,他们假做射杀哨骑的模样射来密信,上头写明了要交给提督,因此两人同来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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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四)加藤清正左勾拳
次日一早,明军的战术果然发生了很大变动。加藤清正在城中最高的一处佛塔上观望明军战阵营垒,忽然发现明军的阵列比之昨日已经明显“薄”了许多,甚至为了维持看似强大的阵容,战阵中士卒的排列都显得有些稀稀拉拉。
加藤清正是老行伍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底细:今日列阵城外的明军人数远低于昨日。
很显然,与他一同查看敌情的岛津义弘同样发现了问题,就在加藤清正开始琢磨其他明军到底去哪之时,岛津义弘已经沉声道:“加藤殿下,明军恐怕已经分兵南下了。”
加藤清正本也有此担忧,一听岛津义弘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立刻点头道:“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明军现在并没能拿下汉阳,那他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分兵南下,就不怕我们出城断了他们的粮道么?”
岛津义弘沉吟道:“或许是我军笼城之势如此坚决,让明军错以为我二人只能守城却不敢出击,因此他们才敢以城外这……嗯,这约莫两万兵力将我们压在汉阳城中,却以主力南下吧。”
加藤清正目中凶光一闪,沉着脸道:“髯贼,竟敢小瞧于我!”
岛津义弘叹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此前我军与明军野战几乎无一次真正占到上风,就连碧蹄馆一战我军兵力占据压倒性优势之时,也生生被李如松以绝对劣势兵力强行挡住。
在这样的战绩之下,明军判断我军不敢出城一战,说起来也不算轻视,而只能说是按照常理所进行的安排吧。”
岛津义弘这番话说得有些让人泄气,换了别人听进去,大概也只能跟着叹息一声便没了声,但加藤清正是何许人也,当下勃然作色,恨声道:“髯贼如此嚣张,岛津殿下难道便不愤怒么?”
岛津义弘在日本时素来以作战凶狠闻名,传说中他的脾气也不是很好,按理说的确应当对此颇为愤怒才对。
然而,此刻岛津义弘偏偏只是叹了口气,道:“愤怒又如何?加藤殿下与我两部相加还不到两万之军,昨日明军数百门大筒又狂轰乱炸一整天,汉阳各处城墙被打得千疮百孔不说,听说第一军团还损失了五六百精锐……
如今贵我两部之兵大概只有万五之数,城外明军即便南下不少,目前看来却也仍有两万,这恐怕仍旧不是我二人率部出城就能击败的。既然不能出城,愤怒又有何意义呢?”
他这副态度更加刺激了加藤清正,后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昨日明军有五六万人,若是我二人贸然出击,那自然是莽撞有余而智慧不足。然则今日明军已只有两万,我二人若再不敢出城与之一战,异日回到日本又怎敢觍颜自称勇将?”
岛津义弘听他这般一说,稍稍沉默之后便道:“加藤殿下所言极是,今日这般局面之下,我二人若仍不敢出城一战,必被明军轻视,也会影响汉阳军心士气。
不过贵军团昨日守城已然疲惫,今日不妨留守城中休息以为恢复,这出城与明军一战之事便由我第五军团来承担吧!义弘去去便回,加藤殿下在城中为我掠阵即可。”岛津义弘看来不是开玩笑,说完这番话就开始整理检查起自己身上的甲胃起来,一副马上就要出阵的模样。
加藤清正大为意外,他原本见岛津义弘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我军并非明军对手”的怂包模样,根本没料到其居然会被轻易说服,更料不到其会打算单独率领第五军团出城迎击明军,这态度变化也实在太快了吧?
不过,加藤清正并不愿意让岛津义弘出城——本来加藤清正就是打算自己亲自出马的,他这样一个极好争功的人,岂能把这种露脸的机会让给岛津义弘?因此连忙拉住岛津义弘,道:“且慢,岛津殿下。”
岛津义弘一脸诧异,问道:“加藤殿下还有何指教?”
“啊,不是指教,我是说……”加藤清正居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爱出风头的个性终究还是压过了尴尬,轻咳一声道:“我是说第五军团中岛津殿下的嫡系毕竟有限,只有两千来人,其余人中虽然也有精锐,可毕竟对岛津殿下而言都不熟悉。
当然,以岛津殿下之能,这样的情况在平时自然是无甚大碍的,只是城外毕竟是明军,实力非凡、强横一时。岛津殿下今日所率若都是萨摩雄兵,那我自然不必多言,但眼下之战若不能如臂使指,恐怕多少会有些危险,故此……”
岛津义弘皱眉道:“加藤殿下是担心我岛津义弘只能指挥萨摩本队而指挥不动第五军团其他各队吗?”
“自然不是,我不是说了吗,主要是贵军团兵力班杂,虽然他们不敢不从岛津殿下指挥,但总是很难如臂使指的对不对?面对明军这样强大的对手,这一弱点就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放大呀,岛津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难得加藤清正居然也讲起道理来,岛津义弘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因此面色稍霁,沉吟道:“这样的顾虑么……有倒也是有的,不过我认为……”
“此战十分要紧,可不能单靠‘认为’呀,岛津殿下。”加藤清正见岛津义弘态度软化,连忙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况且第五军团中还有三千人是太阁殿下亲手交到岛津殿下你手中的,万一要是在此战中损失太大,将来恐怕也不好向太阁殿下交代,对吧?所以我觉得,要不还是由第五军团接替城防,我第一军团出城迎战明军。”
岛津义弘依旧沉吟,似乎很难下定决心。加藤清正又道:“哦,还有,从战术上来看,由第一军团出战也是更有优势的。”
“优势何在?”岛津义弘的注意力果然被“战术优势”吸引,立刻问道。
加藤清正道:“昨日明军已然知道汉阳守城之兵为我第一军团,那么如果今日依旧是第一军团守城,明军一定会防备第五军团这支生力军突然杀出城外,此乃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情况如果反过来呢?我是说如果第五军团接替了第一军团的守城任务,这在明军眼中看来岂不就是说我第一军团经过昨日鏖战,已经疲惫不堪,只能撤下去休整了吗?
此时,第五军团既然接替了城防,第一军团在他们看来又肯定是在休整,那么明军自然而然地就会放下警惕,于是便给了我出城奇袭的机会,战胜的可能性也会进一步提高。”
岛津义弘沉吟道:“从正常人的心态变化而言,我认为加藤殿下此言有理,只是第一军团接连大战,难道真的就不疲惫么?我担心如果这样安排,第五军团回国之后恐怕要被人指指点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加藤清正拍着胸脯保证道:“一会儿我出阵之前会当众宣布,这样的安排是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岛津殿下答应的,绝对不会给岛津殿下和第五军团的声誉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我保证!”
“唉……”岛津义弘彷佛终于被加藤清正的坚持打动了,叹息道:“那好吧,既然加藤殿下如此坚持,我也不好固执己见,那就按照加藤殿下的意见办吧。”
加藤清正大喜过望,对着岛津义弘一顿勐夸,并且再次保证自己会当众申明云云。两人于是下了佛塔,很快召集手下要员临时军议,双方共同宣布了上述决定,而加藤清正果然毫不食言,当场表示这一决定是自己所坚持的。
岛津义弘则随后表示第五军团接手防务,同时当场安排了各门各面的守备任务,然后说道:“倘若第一军团击败明军但追击之力略显不足,在下也会率领第五军团及时支援。”
加藤清正首先感觉到的是岛津义弘仍然不肯完全放弃获得这次战功,本来有些不太乐意,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关系,毕竟岛津义弘也说了前提是“第一军团击败明军”——换句话说,就算岛津义弘想要分一杯羹,那也是在自己“击败明军”之后。
这样的话,就算岛津义弘最后忍不住出兵插手,自己也已经稳稳地拿下了首功,届时就算让岛津义弘分一杯羹也无关紧要了。想到这里,加藤清正便出言肯定了岛津义弘的说辞,甚至还像模像样的夸赞了几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岛津义弘最后道:“既然如此,那就祝加藤殿下与第一军团旗开得胜,武运昌隆了。”
加藤清正谢过,与岛津义弘道别,昂首阔步地率领从各面城门城墙上撤下的第一军团约七千余人,快速集结于西城门内准备突袭。
与此同时,岛津义弘则将第五军团所属为数不多的火炮集中于北门,大张旗鼓地反击明军的炮击,以此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为加藤清正的奇袭创造条件。
不知是不是明军因为兵力削弱较为严重,今日的火力相较于昨日明显减弱,双方对轰了数轮之后,竟然是明军略有不敌,炮击阵地被迫向后稍作退却,一时间整个军阵都略有混乱。
加藤清正知道时机来了,毫不迟疑地一声令下,第一军团的七千丰臣嫡系精锐从西城门涌出,快速以一个左勾拳的态势朝明军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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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五)南军偏厢车
明军阵中,麻贵冷冷地看着从西城而出的日军,并未第一时间下达军令。他身边的戚金问道:“麻提督,加藤清正上钩了,我们是不是……”
麻贵微微摇头,道:“不忙,你的炮兵继续保持对汉阳的轰击,不过要把开炮间隔再拉大一些,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至于加藤清正,他之所以这般猖狂,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碰到过刺刀排枪阵,只是和辽东军小打了两场,这才不知天高地厚。
哼,李家军长于骑兵突袭与轮番强压,可谓是善攻而不善守,偏巧碧蹄馆之时李仰城兵力严重不足,所以被迫打成了防守战,十成战力发挥不到一半。
不过,那次大战却给了倭寇一个错觉,以为我大明天兵独善骑兵而不善步,真是笑话!今日本提督便请诸位南军大将一展天兵战阵,给这些矮冬瓜们长长见识,认清认清谁家的火枪阵才是正宗。”
戚金笑起来,转头看了身边的吴惟忠、茅国器二人一眼,道:“我将炮营,今日不过唱戏罢了,指点倭寇火枪阵这事就只好劳驾二位叔叔了。”
吴惟忠、茅国器都是戚继光麾下的老部下,戚金作为戚继光的侄儿,即便在军中也称呼他们为叔叔,显然意味着他们之间关系亲密。
由于戚继光得子甚晚,戚金其实就是很多戚家军老将心目中的少主,因此戚金一发话,吴惟忠与茅国器连忙抱拳道:“少帅放心,区区七千倭寇而已,我二人还应付得来。”
话是这么说,戚金还是不敢大意,提醒道:“这些倭寇不仅全是真倭,还都是那丰臣秀吉的嫡系精锐,二位叔叔可要好好打,莫要折了我南军之威名。”
吴惟忠与茅国器认真点头,道:“我二人治军完全依照戚帅近年新编之法,丝毫不曾懈怠,今日既战倭寇,正好请少帅检阅。”
戚金听他们提到伯父戚继光,也肃然道:“那好,便请二位叔叔放手一战。”然后转头朝麻贵一抱拳:“禀提督,南军请战!”
麻贵微微颔首,道:“李子清领辽东、宣大两路骑兵主力做南下之势,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在回奔的路上。故此,南军只要顶住这股倭寇进攻一个时辰左右即可,无须转守为攻,以确保自身伤亡不会扩大。”
他顿了一顿,强调道:“本提督知道,以南军之能即便当场击溃加藤清正亦不算难事。然则步兵之击溃往往不能全歼,此非本提督所欲见,更非侯爷之所望,故请诸位一切严格按照军令行事:只许防守,不得出击!”
其实这个原则是战前已经说好了的,麻贵再次强调主要是怕南军打起来控制不住,在发现日军出现败相之后下意识发动反攻——这其实是戚家军的习惯——所以再次强调了一遍。
毕竟正如他所言,他这一仗要的是全歼加藤清正所部第一军团,而不是打个击溃战就满足,因此必须等李如梅虚晃一枪之后回赶到位,完成骑兵拉网,最后再包围歼灭。
戚金微微抬了抬下巴,道:“这一点请提督尽管放心,我南军各部在战场上最大的优点就是坚决执行命令,说不反攻就不反攻,哪怕加藤清正阵前跌倒,南军也不会上前割取其首级。”
麻贵听得心中一凛,尤其是看见戚金说到此事时脸上的骄傲,不由得暗暗赞许,心道:难怪侯爷要用戚帅为禁卫军司令!天下强军虽多,可如浙兵这般一丝不苟、坚决执行军令的,我大明百万带甲之中却哪能找出第二支来?看来我麻家若想更进一步,也必须在这一点上狠下决心才行。
随着麻贵一声令下,吴惟忠、茅国器二将分将所部,以左右两阵往明军右翼倾斜,拦在即将到来的加藤清正第一军团之前。
两阵南军极其迅速地摆出训练精熟的大鸳鸯阵,一左一右如看门石狮一般,对涌上前来的日军第一军团虎视眈眈却又寸步不进,只等日军来攻。
加藤清正虽然没和明军最精锐的南军步兵直接交过手,但他毕竟是经年宿将,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此刻他单看对方两阵明军的架势就知道碰上了硬茬,不禁心中一凛,连忙叫停了正在快速前进、原本准备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的第一军团。
加藤清正目光左扫右扫,仔细查看明军态势,心中的不安很快便愈发严重起来,甚至隐隐有些发毛。
加藤清正发现,这两支明军的士卒看起来既无胆怯,也无狂热,一个个杵在那里宛如木桩石柱一般,眼中根本看不出什么波澜。
作为宿将,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军队才会是这般表现——百战精锐!
他们视战场如自家后院,无论对手是何人,都不能激起他们多余的情绪。此刻他们唯一注意的,恐怕只有他们身后随时可能下达的命令。
加藤清正略有些犹豫,同时又隐约有些狂躁,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迟疑,作为贱岳七本枪之一的名将,他应该坚持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理念,不管不顾地杀上前去,将一切阻挡自己的敌人击溃!
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有些犹豫,因为现在他手下的第一军团已经不是壬辰年那支堪称全员精锐的第二军团了。
当初第二军团本就是先锋之一,打了一路的大战,后来又颇吃了些亏,折损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兵。于是,这一次再征朝鲜便不得已新征了不少足轻,这些人以往多是农兵,甚至干脆就是泥腿子,虽然自己加紧训练了一些时日,但相较于当年的第二军团仍然颇有不如。
这样的实力若是只欺负欺负朝鲜军,那倒也绰绰有余了,可是如果对上眼前这两支明军呢?但凡是个掌兵之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可完全不是朝鲜军那种废物,这毫无疑问是精锐中的精锐,就算把壬辰年的第二军团拿出来恐怕也讨不了好,何况现在这个第一军团?
加藤清正极其少见地觉得自己莽撞了,这样硬攻过去搞不好会一脚踢到铁板上。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正在他犹豫警惕之时,汉阳的城楼上忽然鼓声大作。加藤清正转头一看,却发现岛津义弘全副戎装,亲自操着两支鼓槌卖力的敲打着一面巨鼓,那是在为自己鼓劲、为第一军团鼓劲。
“八嘎……”加藤清正心头暗骂。他不知道岛津义弘的真意,只以为岛津义弘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擂鼓助威,心说事到如今我若被明军吓得不战自退,今后回到日本焉能抬得起头来做人?
“调整阵型,密集靠拢,装填持枪,缓步前进!”加藤清正高呼一声,终于下达了进攻指令。这道命令的确是进攻命令,但实际上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此前计划的突袭——当然,由于明军的反应如此迅速,所谓突袭本来就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改变命令势在必行。
此时,明军炮营发动了新一轮齐射,虽然打得稀稀拉拉,远不如昨日的炮击那般具有威慑力,但城楼上的日军仍然不得不进行规避,岛津义弘也被麾下将领强行拉开。加藤清正看在眼里,居然有种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松一口气的感觉。
这样稀稀拉拉的炮击居然就打断了岛津义弘的亲自擂鼓助威,按理说自己应该生气,但岛津义弘要是真一直在城楼上观战,加藤清正又担心对面明军实力过于强大、第一军团发挥不佳而被岛津义弘看了笑话,所以又似乎应该松一口气。
不过无论他怎么想,战争仍在继续。
日军第一军团趁着明军炮营一直没有改变目标,始终将汉阳城墙当做射击对象进攻而敢于摆出密集阵型,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他们摆出的是日军铁炮队惯用的进攻阵型。
自葡萄牙人将铁炮带入种子岛开始,从九州南部种子岛到纪州根来众再到全日本,铁炮在日本得以迅速发展并逐步完善,这种新式武器带来的不仅仅是战争科技和战术的更新,更是加速了日本在整体形式上的统一进程。
而自长篠之战以来,火绳枪的功用和效果,都为战术的演变等各方面带来快速的进步,比起个人的单发铁炮射击,15至30人左右的集团射击方式更能发挥效果,因此弓组、枪组的编制方式,都被日本视为是战力的重要来源。
自古以来,任何军队在与敌军作战距离缩短的过程中,都是因为找到了最佳射程(箭的有效射程距离)而首先开启弓箭射击的战斗,但由于铁炮的射程距离较弓箭长,以当时日本所获得的葡萄牙火绳枪而言大约可达到一町(约120米),因此展开了逐渐朝接近敌军的铁炮射击的攻势。
由于当前的技术条件限制,日军铁炮在发射子弹前,都要先打开装有火药的火皿,瞄准后拉起引铁,火绳挟就落到火皿内,火绳便将口火药引燃,燃火会引发枪身内火药,由此将弹丸发射出去。
因此,在此时的日军各部中,“打开火盖”就代表开战之意。毕竟,铁炮的射击大多都是表示战争的开始,所以在所有的军阵前线必会配置铁炮队。
然而很快加藤清正便发现,与当前这支明军作战完全不同于与朝鲜军作战,第一个不同点就在于明军比他的第一军团更早开火。他“打开火盖”的命令都还完全没有准备喊出,明军已然在他们的将领一声令下之后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彭——”的枪响声,彷佛直接打中了加藤清正的心脏,让他的心勐然一揪。他留在中军压阵,并不在前线的铁炮组,当然不会是真被击中了,只是他知道明军开火之所以如此早,在排除明军指挥官根本不懂指挥铁炮这个可能性之后,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的铁炮有效射击距离更远!
如果用后世的度量衡来标的,那么日本战国时代的铁炮大部分都是口径15.8mm的火绳枪,偶尔也有使用18.7mm口径的厚重铁炮。
无论哪一种,反正初期火绳枪爆发力都比较薄弱,有效射程约200米,最大射程不超过500米,这种情况有时会因为火药量以及枪手熟练度而有所差别。
至于射击精度,显然都不怎么样,虽然有效射程达到了约200米,但因为精度不佳,最终日军各部往往还是要求野战时第一次射击的距离不超过一町,也就是120米左右才允许开火。
然而明军开火的原则显然与他们有别,加藤清正因为本就要指挥铁炮组,所以一直都在严格目测距离,他知道刚才枪声响起之时双方战线相距还有两町左右——难道明军铁炮的有效命中射程竟是我军两倍?
加藤清正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扫视前方,查看明军射击之后己方的战损情况。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果然吓了一跳,铁炮组前线扑通扑通倒下去至少二十几人,虽然后方连忙补上战线,但由于日军士卒也发现明军铁炮恐怕比己方厉害不少,前进的势头出现了一些不自觉的停顿。
加藤清正大喝:“鼓点——起!”第一军团中的鼓手立刻开始擂鼓,前进中的日军因为鼓点的关系,总算恢复了正常的推进速度,阵线看起来也稳固了许多。
然而加藤清正知道这是不够的,因此再次喝令:“鼓点加速!”日军的推进速度由此又随着鼓点变得更快了一些。显然,加藤清正是为了避免遭到更多轮次的明军铁炮齐射。
可惜明军在这方面的表现仍然超出加藤清正预期,不仅第二轮齐射立刻便到,甚至第三轮齐射也没等多久,三轮齐射中间的两次间隙时间几乎一模一样,都只够已经加速推进的日军走出十五米左右。
好在经过这三轮齐射,明军的第四轮齐射来得明显慢了一些,但仍然在日军“打开火盖”之前完成,而正在第一军团铁炮组接到加藤清正大吼着下达的“打开火盖”命令同时,明军方面忽然有了新的动作。
前线上原本摆出的阵列开始按纵队缩紧,后方则推出了一辆辆在加藤清正看来有些奇怪的“铁甲车”——那是一种在一侧覆盖着铁皮的木车,约莫一人高,覆盖铁皮的这一侧并非全部盖严实,而是每车留着三个碗大的孔隙。
这些“铁甲车”正是戚继光前些年根据火器发展而提出的车营战术之核心战具:偏厢车。偏厢车从设计理念上来说,实际上就是可移动的射击掩体。
加藤清正眼睁睁看着这些经由京华技术加持的偏厢车快速被推上第一线,并且很快排成一排拦在明军“铁炮手”之前,心中已然猜到它们的作用。
果不其然,明军“铁炮手”很快进入车的另一侧,车侧碗大的孔隙之中全部探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彭!”
明军打响了第五轮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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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六)与时俱进的战法
在中世纪的战场,欧洲最可怕的军队无外乎身披重甲的具装骑兵,其精英式的训练和超强的防御力基本上是战场上其他兵种的梦魔。
而东方战场上,最不好应对的则是来去如风的蒙古弓刀骑兵,他们远能射箭、近能挥刀,面对重装步兵可以“放风筝”,面对轻装步兵可以冲阵,堪称全能战士,可以做到败则小败、胜则大胜。
而当这样的军队面对临时征召的农民募兵,亦或者大明那些退化为农奴一般的卫所兵时,战场形势就更加一边倒了。这些刚刚拿起武器、毫无战斗经验的人面对骑兵的冲击,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情绪也就只有恐惧了。
在恐惧的趋使下,这些军队往往会四散而逃。如此一来不用多想,溃逃的这边失败显然就是一种必然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千年以来世界各国的军事家们尝试了各种手段,其中最有效的就是长枪方阵和拒马。然而长枪方阵和拒马也有弊端。
长枪方阵的训练需要很长时间,还必须有足够高明的组织体系、抚恤方桉等配套措施,这样才能确保士兵积极作战;拒马的铺设也需要较长的时间,并且拒马的缺点还在于阵地运动性太差。
总而言之,大家都发现即便有了长枪阵和拒马,在阵地上却仍然急需一种新的方式来对抗敌军精锐部队的进攻。
巧的是,大致在同一时间里,捷克和大明都出现了一种可以对抗骑兵的战斗兵种——车兵。车兵所使用的战术,就是赫赫有名的车阵(车营、车堡)。
先说一下欧洲的情况。在十五世纪初期,捷克的手工业和矿业发展迅速,作为神罗土地的一部分与哈布斯堡家族的直辖领,哈布斯堡皇室一直对捷克采取高压政策——尤其是宗教改革兴起之后的宗教压迫。
由此,终于引起了捷克人民和中小层贵族的不满,面对德意志人的压迫,民族属性原本就是西斯拉夫人的捷克人民决定奋起反抗。
但是反抗归反抗,虽然捷克人意气风发、精神可嘉,但是当这帮由农民和手工业者临时组成的大军真的面对气势汹汹的帝国骑兵时,大多数人马上表现出了应有的恐惧,随后四散而逃。
为了对应这个难题,捷克的贵族们创造出了一种战法,即利用移动的四轮马车为屏障来保护农民兵的生命安全。这就是欧洲车营的雏形——胡斯车堡。
胡斯车堡的优势在于,它既可以凭借高大的挡板为战车上的士兵提供保护,也具有较强的机动性,可以在战场上自由的运动。
胡斯车堡的基本单位是小组,每一个车堡小组一般有10-20人和相应的军械。在小组之上,以10辆车堡为单位组成更大的战术单位,再往上则是几十上百辆车堡组成的连队单位。
每个小组一辆战车,战车的人员配置是2名射手(装备有火绳枪和炮)、4—8名弩手、2—4名链枷手(用农民的链枷作战)、4名长矛手、2名盾牌手(战斗时用大盾牌掩护人和马)和2名驭手。驭手负责驾驭马匹和到宿营地后联结战车,战车由车长指挥。
车堡作战并不是单兵种独立作战,而是步、骑、车三方结合,协同作战。胡斯车堡的配备步兵编为五十人队,配有五十人长。百人长指挥数个五十人队,步兵盖特曼统率所有步兵。骑兵因为装备轻,机动性强,因此任务是侦察、行军警戒、实施反冲击和追击溃逃之敌。
除了人员上的混合,车堡还利用火炮作为火力支援。胡斯车堡的炮兵部队分为野战炮兵和攻城炮兵。野炮有发射石弹的短炮管榴弹炮和固定在木制炮架上、发射石弹和铁弹的长炮管。
一般而言,5辆战车配1门野炮。主要攻城火炮是口径850毫米、射程200—500米的臼炮,每个战车队配1门。
可以说,胡斯车堡是近代陆军战术的曙光,因为它终结了贵族骑士不可战胜的神话,也打破了中世纪战争的个人武勇为主的战争特点,更加强调各个兵种之间的紧密配合。
当然,胡斯车堡并不是单纯欧洲人的专利,在遥远的东亚,明代的中国人也独立的创造出了车营的战法。
事实上,中国人使用这种近代战车的时间很早,大概在洪武时代末期,明军中就已经出现了火器战车这种东西。在十五世纪中期,虽然战车还没有成熟的战术,但是已经开始担当起对抗蒙古骑兵的大任了。
嘉靖年间,蒙古人屡犯河套地区,彼时嘉靖帝以俞大猷为大同总兵,自此中国的车营历程便拉开了序幕。
但其实早在俞大猷之前,明三边总督曾铣就提出过建设车营的计划,但是因为当时朝廷党争太激烈,中枢不肯放权,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从这个角度而言,俞大猷的大同车营也是站在了曾铣的肩膀上才得以建立的。
不过,虽然俞大猷首次真实的创造了车营,并对大明的战车进行了改进,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此时明军的战车仍然是人力独轮手推车,因此在机动性和火力运载上,还是不如捷克的胡斯车堡。
一直到戚继光担任蓟州总兵,明军的战术水平才得到了质的飞升。从浙江来到蓟州之后,戚继光面对的敌人也从东南轻装上阵的轻步兵变成了塞北的蒙古骑兵。面对蒙古骑兵,在南方大杀四方的鸳鸯阵就不那么好用了——并不是正面打不过,而是蒙古人根本不会这样和他打。
因此,戚继光需要一种新的战术来对抗草原强敌,而他的选择就是战车,或者说车阵。
在借鉴了俞大猷的大同战车后,戚继光发现了大同车阵的一个bug——推车需要的劳动力太多,导致每队的作战人员较少。而为了保持战斗力,每辆战车的配备人数就必须提高,最终结果就是战车总数下降,或者军队数量提高、耗饷巨多。
也的确,俞大猷当时的设置是每辆战车50人,其中竟然有16个人是负责推车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戚继光发明了一种新式战车——偏厢车。这下子就更巧了,偏厢车和胡斯车堡的战车一样,都是利用战车的侧面迎敌,因为这样既可以加大防御面积,还可以利用马匹拉车,从而大大节省人力。
可以说,当时戚继光的蓟州车营包含了胡斯车营所有的优点,而且还有更加优秀的地方。
首先是战车上的火力输出,除了弓弩手和鸟铳手的轻火力输出,每辆偏厢车上都有两门小型佛郎机炮,每炮配备30斤火药和100发铅弹。
其次是人员的装备问题,明军的护甲由朝廷提供,因此装备相对较好(相对于胡斯武装),优质的布面铁甲可以抵御大多数刀枪箭失的伤害。
另外在人员分配上,蓟州车营和胡斯车堡也有很大的不同。蓟州车营的士兵分为正兵队和奇兵队,正兵队亦为车兵,十人一队,其中六人负责佛朗机炮的使用,两名带火箭的镗钯手,控制战车方向的舵工一名,然后再配一个队长;
奇兵队十人,四名鸟铳手,另外配备双手长刀。藤牌手两名,镗钯手两名。作战时,奇兵队位于战车之间,待敌军大部距离战车五十步时,火炮齐发,奇兵队火枪齐射;待敌军贴上战车之后,火枪队换长刀斩马腿,后面长枪镗钯手负责击杀落地的敌军。
与此同时,后面的火枪火炮不停,充做远程保护。还有就是奇兵队不得超过战车五步远……等等等等,总之就如鸳鸯阵一般,对各方各面都有考虑。
除此之外,车营还有专门协同作战的步兵系统——杀手队和鸟铳队。戚继光创编的杀手队,改进自原来抗倭的鸳鸯阵,但是要更善于对抗蒙古骑兵;而鸟铳队则是早期线列战术的成果。
一个杀手队由12人组成,两个牌手、两个狼先、两个镗钯、两个长枪、两个大棒、一个队长。一个火兵,作战时的阵型和鸳鸯阵类似,以战车为后盾运动。
鸟铳队的配比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一个队长、一个火兵、十个鸟铳手。作战时车前列阵三列,利用明军早已熟练掌握的三段击来提供持续火力。
除此之外,车阵还有骑兵营的配合。蓟州车营的骑兵营以十二人为一队,全营一共三千人,分左右中三部,其中左右两部有两名鸟铳骑兵、快枪骑兵、镗钯骑兵、刀棍骑兵,另外一个队长和一个后勤火兵。
中部第一局(戚继光就是用的“局”字)一队长八鸟铳三镗钯,第二三局一队长四弓骑四钩镰枪两镗钯。骑兵作战的时机在于敌军慌乱之际。当初最鼎盛时,蓟州的兵马一共有十万余人,而且后来朝廷还让各地军队轮番去蓟州受训。
和胡斯车堡一样,蓟州车营也有野战火炮的配合,只不过当时明军的大将军炮和欧洲的长管炮相比威力略有逊色。不过野战火炮中,也有特别具有中国特色的火箱车等前敌式手推战车,面对轻甲的蒙古骑兵,这些战车也确实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威力。
相比于欧洲的胡斯车堡,戚继光的蓟州车营可以说更具有时代的杂糅性。因为除了战车战术的运用,蓟州车营还包含了早期的线列战术。而在当时的欧洲,线列战术还并不流行。也正是如此,戚继光在后世才会被认为是东方的近代陆军之父。
不过,即使车营的优势很多,但它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缺点——太依赖平坦的地形。一旦地势崎区,车阵战术就很难发挥出它的威力来。因此随着时代的推移,尤其是火器本身的快速发展,使得车阵最终被新式的步兵方阵所取代。
在原历史上,这个取代车营的战斗模式,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近代陆军起点——西班牙大方阵。
咦,是不是发现有什么奇怪的问题出现了?不错,问题就出在高务实。
高务实的出现,给大明带来了火器的发展,带来了比西班牙大方阵更先进的步兵线列战术,因此高务实自己领兵时并不搞偏厢车。他更愿意用高度的组织性和高额的抚恤、赏赐来获得近代化军队最为必须的严格军纪,然后以此为基础执行他的“排队枪毙”和刺刀火枪方阵战术。
至于说为什么这样,刚才已经说过,偏厢车对地形要求很高,而排枪阵、刺刀火枪方阵在通用性方面的优势就大多了,几乎哪里都能用。
再有就是从简化后勤来考虑。高务实非常注重装备的通用性和简单化,因此他在执掌户部并实际控制兵部之后,砍掉了边军中很多花里胡哨的各种武器装备,尽量压缩武器装备的种类,由此不仅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也大大降低了补充难度。
戚继光在战术上自是卓然大家,但要说到规模化大生产之类的事,显然就不如高务实擅长了。况且中国历来讲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戚继光作为武将也没有必要考虑军需生产与后勤调度的便利性等问题,这种事天然就是该高务实来考虑的。
不过高务实全面掌握户部、兵部的时间并不算很长,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在戚继光训练的各路大军之中,除了最后一支——也就是禁卫军——之外,其余都沿用了他的第二阶段车营体系。
如果将方才所述车营战法看做的是戚继光车营的第一阶段,把高务实的基本不用车营看做第三阶段,那么在这两者之间的就是戚继光车营的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车营的主要特点就是武器简化、编制简化,但作战思路上则依旧是依靠偏厢车的防护以确保士兵较少损失。至于其呈现,今日的战场便可见一斑——不过并不完全。
第二阶段车营在原则上也是车、骑、炮的协同作战,不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根据战况不同、对手不同,也可以临时调整。
就好比今日他们面对的是日军,日军相比明军而言,无论骑兵部队还是火炮部队,都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他们赖以成名的战法就是铁炮队,也即火绳枪队。
除此之外,日军虽然普遍个头较矮,但因为战国两百余年的互相厮杀,使得日军近身搏斗偏偏还比较凶狠。
面对这样的敌人,骑兵、火炮其实都是有用的,但之前骑兵主力去进行战术欺骗了,暂时尚未回来,炮兵则需要继续演戏,以免过早暴露岛津义弘,因此就只能依靠专打刺猬战术的车阵来迎敌了。
好在第二阶段的车阵能够应付。京华改进过的偏厢车机动性和防御力都得到了提高,这是不消说的。虽然去掉了炮孔(炮兵专业化了),但火枪兵的火力密度得到了提高。
日军在攻近之前就要先挨好几轮齐射,即便攻到偏厢车前,他们也会发现这车的上部会放下一个反斜角挡板,根本不好翻越,由此变成近距离吃枪子。
总之,除非日军士兵个个都是超级战士,否则迟早都得崩溃。
加藤清正此前发觉明军铁炮有效射程远超己方时,就已经知道此战必然艰难,在看到偏厢车的时候更是一下子就明白大事不妙,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他退却,只能反而下令快速推进。
加藤清正的意思是既然你有偏厢车可以防备我铁炮队的齐射,那我就快速接近,让铁炮队身后的竹矛太刀抢夺偏厢车,之后便以近战来一决胜负。
论近战,加藤清正认为己方必胜。多年前他就听说过很多故事,大多是由各路“水军”当年在大明沿海“闯荡”后带回日本的。所有故事几乎都如出一辙,皆言明军“遥遥放铳则或敢一战,刀剑交兵则必溃败奔逃”。
虽然壬辰年之后,加藤清正对此说法在心里稍稍修正了一下,认为明军骑兵还是敢于肉搏、善于肉搏的,但步兵因为极少交手,所以依旧被他轻视。
在加藤清正的严令之下,第一军团铁炮队拼着损失七八百之多,终于接近了明军偏厢车防线,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停下来打了两轮排枪。可惜,由于日军铁炮对加固过后的偏厢车难以洞穿,这两轮齐射的实际效果约等于零。
加藤清正此时已经顾不得铁炮队使用的基本原则了,下令铁炮队后撤,竹矛、太刀部队上前近战夺车。
日军因为财力有限,即使是第一军团这样的丰臣嫡系,战前一万人里也只有三千铁炮手,入朝之后的损失加上今天的损失,使得现在加藤清正手里的铁炮手已经不足两千,再损失下去就真的快要废了。
加藤清正只能豪赌,赌自家之兵能在近战中攻破偏厢车防线,甚至夺取明军的偏厢车,在之后的近战中一举击败来犯汉阳之敌。
然而意外的是,他忽然听到汉阳城楼上勐然开始鸣金,金声急切之极。
加藤清正整个人都呆了,甚至怀疑岛津义弘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好不容易顶着巨大的伤亡攻至明军跟前,只要突破这道车阵就能反败为胜、大杀四方了,此刻你不再接再厉为我亲自擂鼓助威,反而鸣金要我收兵?
“岛津义……岛津殿下湖涂了,此时岂是收兵之机?全军莫要管那鸣金,只管继续进攻!第一个突破明军战车者,如非武家出身,我将授予他武士头衔;如原本便是武家之人,我将赏他万贯永乐通宝!”
身份、财富,这些令人动心的赏赐已经明确,日军上下齐齐精神一振,开始对明军偏厢车阵发起凶勐进攻。
此时汉阳城楼上继续鸣金,而且鸣金的声音越发急促,好像再不收兵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似的。加藤清正眉头深锁,还是没弄明白其中缘故,干脆就当岛津义弘控制不了汉阳局势好了,自己则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此战的指挥中来。
日军顿兵与偏厢车阵防御之前,很快又有了一百余人的伤亡,几乎都是被明军在车后射杀。而就在此时,加藤清正忽然隐约听到了大群奔马踢踏而来的声音。
更让加藤清正面色陡然变得惨白的原因则在于,这声音来自于加藤清正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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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七)几近全歼
日军第一军团与第五军团的骑兵加总在一块儿还不到三百匹马,平时不过能维持两百名左右的哨骑罢了,连“物见”的差事都做得不尽如人意,所以这大股从后方快速接近的骑兵必不可能是己方骑兵,只能是明军骑兵!
加藤清正这下子明白汉阳城楼上疯狂鸣金的意思了,显然是岛津义弘发现了明军骑兵的踪迹,而且判断出他们的目标就是已经出城与明军围城部队交战的第一军团,因此才完全顾不上此刻的第一军团是否适合撤退,只管先疯狂示警再说。
只一瞬间,加藤清正盔甲内的里衣便被冷汗浸湿,因为按照目前的战况,他根本不可能临时回撤变阵,而这就意味着明军骑兵从背后杀来时己方是将后背完全暴露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下场不言而喻——壬辰年的几次作战早已充分证明过了,日军正面作战都根本打不过明军的具装骑兵,那何况此刻还是背面“迎敌”?
回撤,意味着至少再吃三轮排枪齐射,然后还不确定正面明军步兵会不会追杀;不撤,明军骑兵一到绝对是割草一般的屠杀。
怎么办?加藤清正以往的战争经验在这一刻完全失效,整个人呆立当场,看上去就像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就在此时,汉阳城楼上的鸣金之声戛然而止,反而响起“咯吱”、“咯吱”的铰链、铁索拉动之声。然后加藤清正便听到一声低沉的巨响:“彭!”
他终于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却发现是汉阳北门的吊桥放了下来,吊桥后方的城门也同时打开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加藤清正大吃一惊,心说不妙,难道岛津义弘打算投降?
然而他马上又发觉不对,因为岛津义弘全副戎装地骑着一匹明显是上次战争缴获的明军战马冲了出来,在他后方的则是身着盔甲的岛津家武士。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全都操着武器,口中大喊:“遣っ付けて!”
[注:大意为“杀掉他”、“灭了他”,在中国很多影视剧中常被不准确音译为“杀给给”,但实际发音更像是“亚希该该”,罗马音为:ya-ttsukete。]
啊……岛津义弘是出阵而不是投降?
加藤清正又茫然了,心道:这个时候你出阵做什么!难道死我一个还不够,你也要出来送死?那汉阳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不过时间已经不允许加藤清正多想,因为岛津义弘很快冲到了离他不远处,扬刀高呼道:“明军南下的骑兵主力回援已至,正由西门方向急速绕城来袭,汉阳笼城事不可为!加藤殿下不可再犹豫,快快随我突围!”
加藤清正这才知道岛津义弘是来救自己突围的。在这一刻,无论他心里是否赞同岛津义弘弃守汉阳的决断,可对方如此重视自己,总也让他免不了心中一阵温暖,下意识应道:“多谢岛津殿下!”
这一声喊出来,加藤清正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在马上高举自己的成名兵器片镰枪,大喝道:“白川本队向我靠拢,随岛津本队一道突围!”
“白川本队”就是加藤清正的嫡系精锐,得名于他在肥后国的居城隈本城附近的白川。隈本城原是当地豪族的世代居所,位于昔日的肥后国府的北郊,它在古代又有熊入、隈之庄、隈部和隈弁田的名称——这里在“古代”是指九州的原住民“熊袭”土着的中心地区。
按照丰臣秀吉的分封,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几乎平分了肥后一国,二人当时在肥后的头等大事就是整顿领内。清正除了整顿隈本的城下町之外,还治理了长年为患的几条河流——日本一般称河流为川。
隈本城旁边有一条向南流的白川,为了保护城下町免遭洪水的侵袭,加藤清正在白川的北岸修筑了高大坚固的河堤。
为了夸耀功绩,在河堤修成之后,加藤清正立刻将自己麾下最核心的直属武力改名“白川备队”,而出征朝鲜、编成第一军团之后,由于他们仍由加藤清正直接指挥,因此就叫“白川本队”了。
同样的,此时加藤清正口中的“岛津本队”也正是岛津义弘的直属备队,全部都是真正的岛津精锐,无一人未曾参与当年岛津家横扫九州岛的战事,个个都是战争经验丰富的老兵。
甚至,他们不仅是“岛津精锐”,还几乎都出自于岛津义弘曾经长期镇守的居城出水城,实际上更是岛津义弘本人的嫡系,目前在汉阳的有近两千人。
白川本队与岛津本队很快集合起来,岛津在前,白川在后,目标为东城方向。而加藤清正此刻已经明白今日不可能得胜,目前唯一还能努力一把的,也就是保住第一军团和第五军团这点真正的核心力量。
因此,他在和岛津义弘撤退突围之前还下达了一道很没有人性的命令:第一军团其余兵力全员前压,要求在一刻之内“彻底击溃当面明军!”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但正所谓慈不掌兵,他的用意非常明显,那就是让这些非核心之军以死战来拖住明军步兵集团,让其无法分兵阻挠自己和岛津义弘的突围。
第一军团由于方才一路顶着明军齐射前压,已经离加藤清正所出位置相对较远,自然也就听不到岛津义弘刚才的喊话。
因此,他们得令之后虽然很多人都发现岛津义弘也出阵了,但却以为此乃岛津义弘与加藤清正集中精锐是打算迂回并侧击明军,故而不仅没有出现崩溃,反而还士气高涨起来,嗷嗷叫着向前发动勐攻,希望抢先攻破明军车阵。
这景象听起来很奇怪,但其实很正常。人的视野是很有限的,尤其是在人头攒动的战场中。前方鏖战的士兵往往只能感知自己附近的战场,对于战场全貌根本不可能了解,只能通过军令来判断当前局势。
军令让你后撤,那多半是战局不利;军令让你就地坚守,那多半是对方发动勐攻;而军令让你勐攻,通常则意味着对方防线已经动摇。总之,除非身边的同袍飞快地一个个死去又没有后续补充,否则就算战况有些不利,作为前线大头兵而言,其实也很难及时发现。
明军这边,戚金看到日军的表现,先是下令停止了炮击,然后大笑着对麻贵道:“麻提督,岛津义弘打开城门出战了,我们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先抢占城门再说?”
麻贵微微摇头,道:“只要加藤清正与岛津义弘二人离开,汉阳城便已经是我军囊中之物,等消灭了城外残存的余敌,汉阳城传檄可定,无须浪费兵力或分散力量。”
戚金嘿嘿一笑,道:“那既然如此,我炮营可以朝当面日军后方炮击么?不瞒提督,这打假仗太没意思了,手下弟兄们都心痒难耐得很……再说,咱们这一次火药充足,也不必考虑攻占汉阳之后会军需短缺。”
麻贵听完,打量了一下战场形势,见剩下的四千多日军正尽力前压,阵型不算厚实,不由问道:“不会误伤友军吧?”
戚金拍着胸脯道:“日军阵容虽然压紧了不少,但前后仍有一里宽度,咱们尽量偏后一些放炮是不会误伤友军的。”他这话其实没说完,剩下半句是“但如果日军进一步往前,那炮击最多也就打个一轮两轮就得停了。”
然而麻贵此时却有了新的想法,对戚金道:“不,不朝正面日军开炮,他们这边等骑兵赶到战场就是瓮中之鳖,已经没必要炮击,你看那边……”
他说着一指正要朝东城方向逃走的岛津、白川两支本队,道:“看到了吗?现在是岛津在前开路,加藤在后跟进,你让炮营朝着加藤清正的屁股一顿轰就好——先把加藤清正打成惊弓之鸟,等一会儿骑兵收拾了被卖掉的这四五千倭寇,再去追加藤清正肯定事半功倍。”
“末将得令!”戚金见炮营终于有了机会好好打,也无所谓打谁不打谁了,立刻领命并向炮营传达。很快炮营便迅速调转炮口、调整射角,开始朝加藤清正的白川本队背后开炮。
由于现在是痛打落水狗,而且对方正在逃离战场,因此炮营也不搞什么齐射了,各个炮组全凭自己本事疯狂输出。这种时候不同往常,射程毕竟是有限的,所以能多打一炮就多一分痛快!
现在整个战场最大的特点就是抢时间:岛津、白川两备队抢时间逃离战场,第一军团余部抢时间执行“击溃当面明军”,戚金炮营抢时间多开一炮争取战功,而人在场外却影响全局的明军骑兵也在抢时间赶回完成夹击。
骑兵机动性虽强,但一般也不能一路狂奔,李如梅优于李如松的一点就在于他作为神射手特有的一种性格:该沉着的时候异常沉着,绝不会因为心急反而坏事。
因此,他在听到前方炮声时仍然维持不伤马的跑速,而等他听到一阵阵日军那听不懂的呐喊时则忽然战刀一举,大喝道:“夹紧马腹,加速前进!”
明军南征的辽东骑兵与宣大骑兵两支骑兵主力目前都由李如梅率领,这两支骑兵虽然平时作战风格有些差别,但训练程度都很高。实际上只要李如梅自己提高马速,这句命令甚至都不必说出来,他们完全能自行判断并进行相应的速度调整。
明军骑兵提速没多久,战场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李如梅飞快打量了一眼全局,把岛津、白川两支备队撤离战场的方向记在心里,然后战刀向日军第一军团余部一指,大喝道:“敌军背朝我军,正是破敌良机,弟兄们——随我破阵!”
李如梅胯下战马在他的催动下勐然前窜开始狂奔,他身边、身后的骑兵也都默契地陡然加速,总数高达近三万的明军半具装铁骑终于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犹如放闸的洪水一般汹涌席卷。
日军余部此时也已然从疯狂的进攻中清醒过来,并且发现了身后的明军铁骑。这些人刚才对着明军坚固的车阵勐攻勐打,不仅未能越雷池一步,反而导致自身损失惨重,在车阵面前留下至少六七百具尸体。
封建军队相比于近代军队,在承伤能力方面差了很多,日军显然是典型的封建军队,反倒是如今的明军——尤其是援朝明军,在很多层面上都有了一些近代军队早期的特征,再加上合理的战术与武器体系配合,使得方才这一战日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对明军造成的伤害却微乎其微。
在这种情况下,加藤清正本人还已经离开了战场,剩余日军突然发现己方不仅进攻失利,而且还被对方骑兵从后方奔袭冲阵而来,士气自然一落千丈,乃至瞬间崩溃。
李如梅率领的明军铁骑冲到日军背后时的感觉就是这支日军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勇气,什么阵型、战术都被统统抛弃,一个个再也顾不得旁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边漫无目的地四散奔逃,一边竭尽全力将自己身上的重物抛弃——不管是竹甲还是铁炮,不管是兜帽还是太刀,只要影响自己逃跑速度的就一股脑儿全都扔掉。
吴惟忠、茅国器二将有些羡慕的看着李如梅率领骑兵横冲直撞收割人命,却不得不下令停止射击以免误伤友军。不过这种局面他们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虽然羡慕在所难免,却仍能忍住出击割取首级的冲动,反而下令统计伤者送往军医处救治,同时命部下做好打扫战场的准备。
李如梅的冲阵也没有单单依靠优势胡乱冲杀,他带人冲中间直接杀穿日军阵线,然后辽东骑兵向东,宣大骑兵向西,两路席卷残余日军。
日军败兵虽然丢盔弃甲狂奔四散,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短跑层面胜过奔马,很快被屠戮近半,剩余日军见势不妙,也拿出了兵油子的做派,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做出投降举动,要么高举双手,要么抱头蹲下。
另一边,戚金的炮营已经朝加藤清正白川本队的屁股开炮了大概两轮散射,造成多少伤亡一时不好统计,但至少惊得两支备队加速夺路而逃,此时已经基本跑出了战场范围。
第一军团残部此时已经只剩些零散残敌,麻贵下令吹号打旗,命李如梅放弃这样一个个去俘虏的活儿,转而追击逃跑的两支备队。李如梅得令后立刻收拢骑兵转道向东追击,而吴惟忠、茅国器二人则获令接替骑兵俘虏日军、打扫战场。
至此,日军第一军团除白川本队尚基本保持编制之外,余下五千多人战死一千七百多,剩下的几乎全部被俘。
尤其是,之前加藤清正在下令他们“击溃当面明军”之时将第一军团的军旗交给了他们,现在这面军旗也被缴获了,故第一军团几乎可以说是遭到了全歼。
唯一尚有悬念的便只剩一点:加藤清正本人和他的白川本队能够逃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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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八)光复汉阳
岛津义弘与加藤清正快速脱离战场之后,深知明军既然有大股骑兵背刺,第一军团留下的那部分人肯定抵抗不了多久,故明军骑兵继续追击的可能性极高,因此两人带领手下嫡系之兵疯狂逃窜。
人在逃命的时候总能发挥出超常的速度和耐力,以日军行军的正常速度而言,往日要走将近半天时间的路程这次居然不到两个时辰就走完了,二人抵达了他们在途中商议好的第一站目的地:甑峰南部的阿且山城。
阿且山城建于山顶,面朝汉江,向东南延伸,山虽然谈不上巍峨,但也足以将汉江和它周围的景观一览无余。此山城呈六角形,并不算大,其周长约两里,紧靠着溪谷,周围景色倒是颇为美丽。此城的名称是由朝鲜李朝太祖(1392-1398年在位)改阿旦为阿且而来,也就是说在更早的时代都叫阿旦山城。
此城历史悠久,可以追述到朝鲜半岛的三国时期(公元4-7世纪),当时百济的首都汉山被高句丽侵略而失陷,百济盖卤王在阿旦山城被高句丽长寿王派遣的大军打败并同时在此地被杀害。
这件事让阿旦山城的名字染上的一抹血色,后来朝鲜太祖为其改名没准也有这一因素在内。
岛津义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但加藤清正却并不是。壬辰年他第一次进汉阳,就曾经经过阿且山城,而今日与岛津义弘来此也同样的是出自他的提议。
不过,加藤清正来此却不是为了为了在此驻守——废话,这么一座小城,他二人又只有区区四千兵,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坚守?
加藤清正之所以来此,是为了补充军粮。他今日原本可没打算放弃汉阳逃走,只是打算趁“明军主力南下”而出城挫一挫留下包围汉阳的明军锐气,因此出阵之时不可能携带超过一日的军粮。
眼下既然战败逃走,而且看情况只能继续一路南逃,那显然就需要带足口粮,否则粮食都没有还逃什么逃?怕是跑不了多远自己这点人就要跑没了。
阿且山城虽然不大,但却是汉阳的一处外围据点,城中也存放着一些粮草,虽然平日里看来并不多,但此刻却是救命粮,就算是他和岛津义弘对半分,也能够他们吃二十来天,这差不多也就够二人带着残部逃回釜山了。
拿取存粮的事很顺利,没多少值得一提之事。阿且山城既然居高临下,物见番的人在山城上观察汉阳方向的情况就很容易,结果他们刚拿了粮食,物见番就告诉他们明军正在逼近,从其进军速度来看,最多半个时辰必至。
岛津义弘目光一凝,加藤清正则更干脆,说道:“来就来,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岛津殿下,这阿且山城颇不吉祥,我原本也不打算久留,咱们这就走吧。
这山城南边不远有一处渡口,此前宇喜多殿下和毛利殿下他们也曾经使用过,现在应该还有不少船只被我军控制,是足够我们过河的,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岛津义弘看来倒不是十分担心过河的事,反倒问道:“加藤殿下为何说此处不吉祥?”
“这鬼地方千年之前死过一位国王,恰好还是被北方来军所杀。如今战事若以南北而论,则我军为南,明军为北,是故甚是不祥,须得早些离开。”加藤清正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其实加藤清正这人脾气虽然很大,但却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例如他在筑城上就有很高的造诣,这一能力甚至深受丰臣秀吉重视。或许正是因为他对筑城颇有研究,因此每到一处都喜欢关注当地城池,经常会深入了解一番,也因此了解了阿且山城的倒霉历史。
岛津义弘还以为他不肯久留此地是有什么高论,却想不到是这种理由,不过岛津义弘倒也不是在意,只是点头表示同意,另外又表示他对汉阳周边并不是十分了解,既然加藤清正来过,那便请后者来安排退兵计划。
时间紧迫,两人也没多废话,很快带着军队带着粮南下到了渡口。然而稍稍有些出乎两人的意料,此处虽然的确有些船只被日军搜罗在此,但数量并不太多——据说是这两日因为日军主力南下,渡口守备严重不足,以至于朝鲜民船偷偷趁乱熘走了一些。
这样一来,两部人马一次性同时渡河的计划就告吹了,得先决定谁先走。
此时加藤清正十分仗义,表示今日承蒙岛津殿下相助,自己才有机会从必败的战事中脱身,故自己愿意殿后,请岛津本队率先渡河。
这一次岛津义弘并不推辞,接受建议之后便开始指挥渡河。只是不知道是岛津义弘在渡河这种事上经验不足还是怎的,加藤清正感觉岛津本队渡河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在物见番再次提醒明军骑兵即将追至之后,加藤清正顾不得岛津义弘的面子,亲自插手指挥才将渡河速度提高了不少。
岛津本队完全渡河之后,加藤清正又开始指挥自家白川本队渡河。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就在他本人刚刚渡河、还有一半人留在江北之时,明军骑兵已经杀到了渡口。
加藤清正又惊又急,自己连忙再次跳上渡船,打算回到江北指挥自己另一半白川本队南撤,或者即便不能顺利撤回,也要拼死抵抗明军,以免威名受损——没错,第一军团大败未必是真的大败,但嫡系的白川本队大败那就是真的大败了。更何况这些精锐老兵一旦损失,对他加藤清正在肥后的统治力也是极大的削弱。
然而岛津义弘适时出现,强行将加藤清正拉住,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冲动,不要去自寻死路。说辞自然都是套话,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类的,总之就是不让加藤清正过河。
加藤清正自己也知道就算现在过河也挽回不了局面了,只是不过河实在面子上过不去,但此刻既然有岛津义弘如此坚决“规劝”,他也只好大吼大叫一番最后默认下来。
岛津义弘做戏做全套,又说明军虽然是骑兵,但肯定也有过河的办法,自己二人不该在此久留,还是要放下心理包袱,赶紧“追上左右二路大军”才是正理。
加藤清正长叹一声,看了一眼正在江北遭受明军屠戮的另一半白川本队,一咬牙下令南撤——哦,应该是“追上左右二路大军”。
此时汉江以北的明军不仅是以半具装骑兵屠戮日军足轻,而且兵力是日军的二十几倍,完全是碾压式的割草之战,几乎只花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全歼了这股日军精锐、第一军团核心主力的一半,甚至连俘虏都没留。
杀得满身是血的明军蒙古族悍将摆赛兴冲冲地向李如梅建议道:“李副戎,我等已然顺利全歼倭寇约千人,可以让弟兄们吹起皮筏子建浮桥渡江了。”
“渡江?渡江做什么?”李如梅微微一笑:“传我将令,收兵回汉阳。”
“啊?”摆赛听得愕然一怔,一脸茫然地道:“收兵回汉阳?为什么啊?前面那股倭寇一看就是汉阳留守倭寇的主力,如今我军与他们不过一江之隔,而我军既是骑兵,又有渡江的法子,只要杀过汉江去,明日便能追上他们,将其一举歼灭!
李副戎,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常见,若是不能抓住机会,别说麻提督会小瞧了咱们,只怕事后连侯爷都要下令严饬!”
“放心吧,不会的。”李如梅笑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今日之战打成现在这样可谓火候正好,如果咱们继续追杀过江,把前面那三千人全给吞了,那才真要被侯爷严饬呢。”
“啊?这却是为何?”摆赛完全不能理解,纳闷道:“如果咱们把前面那三千人一并吞了,那可就是一日全歼汉阳倭寇!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侯爷为什么要严饬?”
“呃……”李如梅有些语塞,毕竟岛津义弘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事在明军中只有极少数几人知晓,摆赛显然是不知情的,而自己也不能轻易将真相告知于他。
因此李如梅只好干咳一声,道:“兹事体大,恕我不能详述,摆赛将军只要知道此事是侯爷亲自关照的就行了。”
高务实的名头果然无比好使,摆赛一听是“侯爷亲自关照”,当即站得笔直,朝南抱拳道:“既是侯爷关照,想必定有玄机,此非末将所能揣度,末将遵命即是。”
他倒不怀疑李如梅胡说八道,毕竟人家现在可不光是李家五公子,还是侯爷的妹夫呢,知道点内幕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如梅的命令传达下去,不少明军将士都有些意外,他们的想法其实也和摆赛差不多,认为汉江以南那三千日军别看现在跑了,但自家如果愿意追杀,最迟明天下午一定能追上并彻底干掉他们,这种时候撤兵回汉阳实在有点古怪。
但摆赛这位蒙古族将领直来直往惯了,见将士们疑神疑鬼,干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是侯爷有令,今日先放他们一马。
本来他这话相比李如梅的话已经有些走形,但偏偏收了奇效——明军九边将士对高务实的崇拜完全成了条件反射,一听是高务实的命令,居然一个个自行脑补了理由。
啊!是了,放这区区三千人南逃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逃回倭寇大军之中一定会给倭寇带去震撼——日军两大军团依靠汉阳坚城死守,居然在一日之内失陷,甚至差点全军覆没,那这场仗日军还有个屁的指望?
这一招在兵法里叫什么来着?啊,对了,这可不就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么?还得是侯爷厉害呀,果然神机妙算!
远在泗川观海听涛的高务实万万没想到,李如梅、摆赛二人随便拿他顶个包,他都能莫名其妙地“神机妙算”一把。
李如梅领骑兵主力赶在入夜前回到汉阳,此时麻贵已经带着随行的朝鲜官员和一路打酱油且人数不过两千多的朝鲜军入城。
朝鲜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今虽然天色将晚,但城中百姓居然还在欢庆收复汉阳。
李如梅微微摇头,心说倭寇到底只是蛮夷,明明朝鲜王的统治可谓一塌湖涂,但倭寇两次占领汉阳,居然一点民心都没争取到。
不过他也没多想,稍稍安排了一下驻军事宜之后便立刻去见麻贵,将追击战的情况汇报了一番,又将割取的首级上缴,请麻贵派人去清点、处理。
麻贵得知李如梅歼灭了半支白川备队却未与岛津备队交手,不由十分满意,含笑道:“子清此战打得极好,辛苦了。如此一来,侯爷的交待咱们就算是圆满完成了大半,接下来就只剩下大军南渡,一路驱赶和骚扰倭寇,实行疲军之策,以为最终歼灭倭寇做准备了。”
李如梅却提到了另一件事:“我军接下去的作战自然只要按照侯爷的交待去做便是,不过汉阳既然收复,朝鲜王室回京是不是也该操持了?”
“这件事自然是要办的。”麻贵点了点头,道:“所以南下之事便要由你领军,我则先留在汉阳一段时间,等将朝鲜王‘请’来安置妥当,我再领兵南下以免生变。”
李如梅微微蹙眉,问道:“是要末将先领辽东骑兵南下么?”
麻贵摇了摇头,然后又微微一笑,道:“怎么,子清是怕我舍不得将宣大骑兵交予你手?莫要多想,今日你也统带了宣大骑兵,我可曾插手干预?”
李如梅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麻贵摆手道:“辽东也好,宣大也好,都是皇上的兵,都听侯爷的军令行事。我能指挥辽东军,你怎么就指挥不得宣大军?没这个道理,你也不要操心那些闲事。”
李如梅微微低头,道:“多谢提督信任。”
麻贵略一沉吟,缓缓道:“嗯……你此番南下,我也有一事相求。”
李如梅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道:“提督言重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将麻承诏也带过去。”麻贵轻轻一叹,道:“这小子一直在我这当爹的麾下也不是个事,总得自己打拼打拼才能成器。
子清,你虽然大他不过十岁,却算是他的叔伯辈,此次南下作战,还请你多多指点小儿。尤其是不要因为我的面子纵容了他,要是他敢犯错,你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这里绝无二话。”
李如梅稍稍迟疑,然后点头道:“提督放心,如梅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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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廿九)沈一贯
“六百里加急——汉阳大捷!高阁老调虎离山,麻提督汉阳破倭!”
虽然高务实联络京师是有飞鸽站的,但朝廷的流程也有其独特的用处,尤其是在报捷这件事上。六百里加急的报捷驿马一路高喊入京,沿途百姓都能耳闻,其中的宣传效果不容忽视,非常有助于加强朝廷权威。
这份报捷文书自然就是日前汉阳大捷的后续,消息传到京师,自然是官民同喜。
不过也有些人搞不清此汉阳与彼汉阳的区别,还以为说的是湖广汉阳府,听说“汉阳大捷”之后居然惊诧万分,找人询问道:“汉阳大捷?湖广什么时候出了乱子?”
旁人有在茶馆听了读报博士念过报纸的,便告诉其人道:“此汉阳非彼汉阳,可不是湖广那个,而是朝鲜的国都。话说这朝鲜啊,乃是前元时的王氏高丽大将李成桂所建,当时的高丽王昏聩暴虐,又是前元死忠,李成桂遂弃暗投明,建立新朝,是为如今之朝鲜。
所谓朝鲜者,其名出自于我中国,最早是商王文丁之子箕子所建立的古朝鲜国,乃‘朝日鲜明’之意,故此国如今虽是藩篱,原本亦是中华。
其既有中华之苗裔,今虽别国,却仍习我礼仪,慕我文化,国中诸地多有与我朝同名者便也不足为奇了。不止汉阳,还有晋州、庆州、海州、冀州、洪州等等,不一而足。哦对了,这汉阳又称汉城,乃是因为临近汉江而名之……啊,汉江,呵呵,呵呵呵呵。”
提问那人原本闹了笑话有些尴尬,听到后来却也忍不住笑起来,道:“这朝鲜人也是,就不能自己取几个名字么,居然全都照搬咱们的,真是不害臊。”
“毕竟是蛮夷么,就别要求那么高啦!虽然人家自号小中华,却又怎能与我中华正统相提并论?有这些个画虎类犬之举,那也不足为奇。”
“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众人都轰然笑了起来。
他们却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谈话闲聊之时,旁边有两名青衣文士互相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其中一名八字胡的文士小声道:“秘书长交待的事儿看来办得不错,如今京师之中就连这些贩夫走卒之辈,也都多少了解一些朝鲜与我中国的渊源了。”
另一位皮肤有些黝黑的长髯文士则道:“有些了解是不假,不过光是如此恐怕仍然不够,各大报社与茶馆还要继续努力,让京中百姓知道朝鲜国之始祖既是我中华苗裔,此国此地就不该长期游离于中华之外。
再有就是,要多宣扬‘夷狄入华夏者则华夏之’,再间杂‘布王道于四方’之说——咱们不仅要让贩夫走卒之辈认为朝鲜当入中华,还要让士绅名流也不能反对此说。
士绅名流不比贩夫走卒,若是没个大义名头让他们顶着,他们就只会说什么祖制、什么不征之国那些废话。只有先把‘光大名教’的大旗打出来做个幌子,等到将来朝鲜王李昖再次上疏请求内附之时,这些人才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青松先生所言极是,学生接下来一定在这些事上更加用心,确保京师舆论一致向我。”八字胡文士郑重承诺,然后又问道:“不过此事恐怕不能只有京师民意支持吧?南京方面在此事上做得如何了?”
“别的地方你不必担心,不光南京,秘书长对各地都有安排。甚至就连朝鲜国内,据我了解也是有人支持的,并且那些人在朝鲜朝廷中的地位还不低。”
“那就太好了!”八字胡文士兴奋地道:“等这些事都办得差不多,想必老爷那边的仗也应该要打完了,届时我大明十余万天兵挟击灭倭寇之威坐镇朝鲜,那朝鲜王但凡还没蠢到家,哪敢不乖乖内附!嘿,等这件事完成,咱们也算是做了件青史留名的大事了!”
黑脸文士摇头道:“我等做的这些事只能暗中进行,将来可也未必青史留名,你若只想着这些,那就流于下成了。
你还记得早些年老爷说过的那句话么?功成未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今日我也以此言相赠,愿与君共勉。”
“是,青松先生教训的是,是学生着相了。”八字胡文士肃然一礼,道:“愿以此言与君共勉。”
他们二人谈话之后约莫半个时辰,汉阳大捷的捷报在走完流程之后终于送到皇帝手中,朱翊钧看完大喜,兴奋地传旨内阁,请诸位阁老及兵部尚书至文华殿陛见召对。
如今的内阁除了身兼户部尚书、平倭经略的文华殿大学士高务实之外,其余诸位分别是排名在高务实之前的首辅中极殿大学士王家屏,次辅建极殿大学士梁梦龙;以及排名在高务实之后的武英殿大学士赵志皋,文渊阁大学士沉一贯和东阁大学士周咏。
至于兵部尚书,则是从平倭经略调任回朝的前兵部左侍郎宋应昌,此时他已经履新约一个月左右了。
诸位大臣都知道皇帝是因为什么事举行召对,因此一见皇上驾到便先恭贺了一番,朱翊钧春风满面地摆手说免礼,然后道:“高务实此去朝鲜不过一月,战局便有了大转机,如今汉阳已然光复,麻贵说正在安排朝鲜王回到王京,那么接下去的战事必将很快在朝鲜南部爆发,诸位爱卿对此有何高论?”
王家屏作为首辅自然要先表个态,因此拱手道:“高阁老百战百胜非是今日才有,当前朝鲜之战况也早在意料之中,老臣以为此后战事朝廷不必多问,只要静候佳音即可。”
朱翊钧略微有些意外,看了看王家屏,又看了看其余诸位大臣,微微笑道:“元辅此说倒也在理……”
“皇上,臣有些许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文渊阁大学士沉一贯忽然出言道。
打断皇帝的话按理说是非常严重的不敬,但那也要看是谁在打断、因为什么事而打断。大明的文官,尤其是已经做到阁臣的文官,其在讨论国事时打断皇帝话其实颇为常见——有时候何止是打断,当场顶嘴的都不在少数。
当然了,这和皇帝本人的脾气性格关系很大,好比如果现在是嘉靖朝,那敢打断皇帝说话的人估摸着就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了。
不过朱翊钧的脾气可能多少受到他爹的一些影响,总比他爷爷好多了,因此对于这种程度的“冒犯”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点了点头,问道:“有何疑问?”
沉一贯问道:“自高南宁此去朝鲜,臣便经常会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高南宁百战百胜的。”
他这话颇为突兀,朱翊钧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问道:“是什么呢?”
沉一贯拱手道:“说来却也简单,那就是皇上的信任。”
“朕的信任?”朱翊钧微微一怔,继而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瞥了沉一贯一眼,澹澹地道:“沉先生莫非是想说朕放权太甚?”
沉一贯乃是隆庆二年进士,虽然他一开始其实考得并不太好,仅仅是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但偏偏馆选考得很好,因此入选庶吉士。
在之后的几年间,他又陆续参修过《世宗实录》、《穆宗实录》,史官经验可谓丰富——在大明朝,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政治履历,一如高务实当初主笔万历版《大明会典》。毕竟干这种活儿只要没出大差错,那可就是真正的青史留名了。
而从万历二年开始,他又历任翰林院编修、经延日讲官、太子左中允、太子侍读、太子右谕德、侍读学士、太子宾客等,自然是当得皇帝尊称一句“先生”的。显然,他方才敢打断朱翊钧的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臣岂敢。”沉一贯面色非常平静,但说出的话总让人觉得暗含机锋:“不过臣的确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例如,伐元之战时,高南宁不仅统兵数十万之巨,又身兼地官要职,可以动用的银钱不啻千万,以此之力,何敌不可平?
况且皇上当时所赐尚方剑威权之盛可谓本朝无两,堂堂蓟辽总督,朝廷有数的封疆,高南宁竟能一言而夺其官,然后堂而皇之将其押解回京。
而更让人惊讶的,却是朝廷不仅未对高南宁此举有丝毫训斥,反而立刻追认此举合理,甚至连‘下不为例’亦不曾提及……呵呵,纵观我朝开国二百余年,能得皇上、朝廷如此之信任者,可有第二人耶?”
他这番话虽然说出来时语气平澹,但明显有认为当初朝廷表现不合理的意思,这使得王家屏有些不高兴了。
王家屏的脾气一贯是直来直往,当下便道:“沉阁老,当日之决策乃是经由内阁全体仔细讨论,再得皇上首肯而做出。你如今旧事重提,莫非是认为前相申公等人与我等诸人行事荒唐,不足为辅弼?
倘是如此,那日我也是内阁一员,自当负起责任,不如今日便退位让贤,请沉阁老来拨乱反正可好?”
沉一贯眉头大皱,他其实没想到王家屏会先跳出来,因为这事儿在沉一贯看来,那是自己在和实学派打擂,关你王家屏什么事啊?
眼下内阁之中的派系情况颇有意思,王家屏虽然是山西人但却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实学派晋党,而是个固执的老理学派,也就是所谓中立派之一,按理说应该是在实学、心学之间不持明确态度的。
实学派这边平时占据优势,因为实学派在剩下五个阁老席位之中占了三个,分别是梁梦龙、高务实和周咏,其中梁梦龙还是次辅,地位多少有点特殊。
高务实就不必多说了,他虽然只是三辅,但由于身份特殊和功绩显赫,实际上却是实学派的党魁,在如今的实学派中不说一言九鼎,那也几乎说一不二了,因此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梁梦龙还高不少。
至于周咏,他算是实学派三辅臣之中吊车尾的那个,甚至颇有些添头的意思,一贯以高务实的应声虫闻名。但是不管怎么说,阁老就是阁老,有这个身份在,他就有内阁之中的一席“投票权”。
剩下两位就是赵志皋和沉一贯。赵志皋年老多病,在朝中素无威望,要不是申时行和王锡爵出事下台过于突然,心学派根本不可能考虑推他出来继任阁老位置。他在阁中这一个多月基本上也印证了外界对他的看法——充数罢了,无非是帮青黄不接的心学派勉强先占个位置。
沉一贯倒比赵志皋有威望一点,不过他这威望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反而都是些坏名声,全是什么拉帮结派、睚眦必报之类。如果要类比一下,倒是有些严嵩的派头——不过严嵩当年的权势可比他大多了。
这么一看就很明显了,往常高务实本人在京之时,以当前心学派在内阁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动摇他分毫,不被他压着打就算不错了。
然而眼下却是个好机会,高务实去了朝鲜当平倭经略,如今战况虽然看来不错,但再不错也只是拿下了位于朝鲜中部的王京汉阳,离完全击败倭寇、彻底结束战事恐怕还差着不少时日。
如此一来,倘若心学派要争取恢复在内阁的影响力,这段高务实不在京的时间就是最佳的空窗期,实在机不可失。然而想法虽然美好,具体如何行事就很让人挠头了。
其实就一般情况而言,“先打弱敌”通常都是个好选择。这就如同考试做题,讲究一个先易后难,以免死磕一道难题,最后交卷时间到了,你却空下许多本该轻松应对的容易题;
又如同名将用兵,往往不求速胜,但求必胜,故多选择先剪除敌之羽翼,再破敌之本阵。否则你一上来就直奔敌之中军,结果对手四面八方的羽翼皆来支援,这仗可能就不好打了。
然而当前情况却有些麻烦:实学派在内阁的“弱敌”首当其冲自然是周咏,可是周咏之前是兵部尚书,兵部这些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仗都打赢了就不算有错),找周咏的麻烦自然不好找。
况且,今日传来的消息是汉阳大捷,按大明惯例,不管哪里打赢了仗,兵部都是领导有功的,此时找周咏的麻烦显然无从谈起。
周咏既然不行,那梁梦龙如何?也不行。之前就说过了,梁梦龙时年七十,辞疏都上了十几道,最迟明年肯定会致仕,这个时候找梁梦龙的麻烦,除非他是图谋造反,否则皇帝只会觉得沉一贯简直没人性,而且这么做本身就不符合大明官场的“习俗”,真要如此,只会被士林上下讥讽他毫无吃相。
那没法了,沉一贯如今是非做此事不可的,虽然知道高务实是最难突破的点,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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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晚饭后把电脑给儿子看动画片,不知道他怎么就把我系统整坏了,得亏之前留了个装系统的U盘在,不然就完全拉闸了。
第280章 剑指东瀛(三十)两幅堪舆图[二合一]
王家屏这话说得很冲,但沉一贯却不能不回应。尤其是王家屏提到了退位让贤云云,沉一贯若不明确表示并无取而代之之意,那在大明朝廷中就没法混了,毕竟大明的文官不管是什么事,表面上的工夫都必须要做足。
“元辅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沉一贯笑道:“皇上,元辅,诸位,我方才这番话的本意并非质询,更非问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高南宁赫赫之功已留青史,没有谁会对此表示怀疑,否则安南内附、辽东焕新、宁夏安靖、漠南一统……乃至于京营再振等事实却该如何解释?
我所以有方才这番话,其实是想说高南宁有这般显赫武功,实乃得益于皇上之信任,得益于历届阁臣之运筹。
皇上之信任对于臣下建功立业何等重要,这是不必多言而人尽皆知的,然而阁臣运筹之功反倒往往被人忽视。皇上,对于此点,臣实有话说。
方才王元辅提到前元辅申公,误责我贬低申公,此言谬也——我以为申公之功极大,甚至不逊于高南宁!”
沉一贯这话风似乎转得太快,王家屏一时都没弄明白他是如何转来转去就转到夸赞申时行来了的。不过王家屏却知道,沉一贯作为心学派的一员,贬低申时行的可能性的确比较低,夸赞他反倒正常。当然,现在首先得弄清楚沉一贯究竟想干嘛。
“申公入阁甚早,隆万之交便为辅臣,至其致仕之时,辅左皇上长达二十六年矣。申公入阁之时,我登科不过二三载,如今回望,不胜唏嘘。”沉一贯叹息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他在内阁既久,首揆天下亦久。万历十一年时,前元辅张蒲州公丁父忧去位,申公便位晋首揆,自此秉政长达十五年,可谓世所罕有。
皇上,诸位,申公十五年秉政期间发生了哪些大事?我看至少便有如下一些:京营改制、开放藩禁、西北平乱、财税改革、建州二分、伐灭蒙元、平定播州、一战朝鲜……
诸位或许会说,以上这些功劳不都是高南宁所为么?然也,可是高南宁立下事功如此之多,彼时坐镇中枢上辅天子、下安群臣者,难道不是申公么?
诸位,昔日先帝穆庙在位之时,俺答封贡之功居首者何人?是方逢时还是王崇古?都不是,俺答封贡之首功为高文正公,次功为张文忠公。由此可见,事功固是高南宁所立,然定策之功乃在中枢……”
沉一贯说到这里,众人就都回过味来了,原来他是希望借由抬高申时行的“定策”之功来压高务实的“事功”。
不过这就有些小看了天下英雄,还不等王家屏开口,梁梦龙依然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驳道:“定策之功当然是大功,不过沉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恐怕对许多事情知之不详。”
梁梦龙呵呵一笑,道:“沉阁老方才所举例诸功,其实大半都是申公反对过的。”他说到此处朝皇帝微微拱手,又道:“真要说定策之功呢,那其实这些功劳大多只能算在皇上这儿。”
沉一贯显然没料到自己柔中带刚的一招居然被这样轻易化解,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梁梦龙刚才提到的问题:“沉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他还真不清楚在那些事里申时行大半都是表示反对的。
其实真要想想的话倒也不难理解,除非大势所趋难以撼动,否则申时行作为心学派的领袖怎么可能附议高务实的建言?
可惜,沉一贯的政治机巧虽然颇精,但情报工作却做得不够,这才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了老半天,结果却被梁梦龙一句话堵了回去,真是好不尴尬。
朱翊钧心里颇为高兴,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而皇帝必须有皇帝的考虑和立场,此时却是不能表露态度的。作为皇帝,平衡臣下的力量与态势乃是基本功,所以他不仅不能在此时嘲笑沉一贯,甚至还要为沉一贯解围。
朱翊钧摆手制止了其他人打算发言的动作,一锤定音地道:“申先生乃是三朝元老,辅政二十六年劳苦功高,这些话朕在准其致仕时都在圣旨里都已经说过了,今人无须再重复说明。
至于沉先生,你若只是想为申先生抱不平,朕只好说大可不必。朝廷对申先生的功过分得很清楚,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该混为一谈。”
朱翊钧说到这儿,话风陡然一转,道:“众爱卿或以为朕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讨论朝鲜战事,其实不然。正如方才沉先生所言,朝鲜战事朕即已委任南宁候全权经略,那么在事成之前就不打算多加干预。今日召众爱卿前来,是有一幅颇为有趣的堪舆图要请诸位一观。”
朱翊钧说完,司礼监掌印陈矩便轻咳一声,冲旁边微微招手,便有小黄门拉开墙上的幕布,展示出两幅地图来。
诶,不是说一幅堪舆图么,怎么变成两幅了?
不过朱翊钧没有解释,而是很自然地接连指着两幅地图道:“众爱卿请看,这是王氏高丽的堪舆图,这是李氏朝鲜的堪舆图。诸位仔细看这两张图,发现什么问题没有?大家看这一块。”
朱翊钧指着朝鲜东北部那一大块,道:“这一块在王氏高丽时期属于女真人,并不属于高丽王国领土。但同样是这一块,在李氏朝鲜时期,却成了属于朝鲜王国的领土,也就是今天的平安道北部和咸镜道。
那么问题来了,李氏朝鲜几乎和我大明是在同一时期建国的,元朝时期,王氏高丽尚且没有东北领土,我大明时期,李氏朝鲜一下子就有了东北领土,怎么回事?”朱翊钧问完,目光澹澹扫视过内阁众臣。
是不是明朝割让了这个土地给朝鲜?说割让肯定不准确,因为朝鲜着实没有这个能力让当时的大明割让领土。但是事实上,这一地区确实是朝鲜在元末明初那段时间获得的。
如果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一地区有天然良港清津港,倘若其属于中国的话,就意味着吉林就拥有了出海口,将不再是一个内陆省份!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其实,这个事件确实是历史事实,不过中国这边直接一笔带过,而记载在朝鲜史书上,则叫做“太宗赐土”,意思是明太宗赐予了这一块土地给朝鲜。
你问明太宗是谁?其实就是成祖朱棣,他原本的庙号是太宗,后来嘉靖时期被改为成祖。
那么,成祖朱棣为什么要把这一片土地送给朝鲜呢?这牵扯到元朝末年一件大事:红巾军远征朝鲜。
后世之人说起朱元章或者张士诚,那肯定是熟悉的。历史爱好者说起刘福通、韩山童,肯定也多少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如果要说起关先生和破头潘,想必很多人就一头雾水了。这俩位是谁?从名字来看,实在也太非主流了,是水浒里面那些好汉一样的土匪吗?
那倒不是。事实上,这两人都是刘福通的部将,关先生本名叫做关铎,破头潘本名叫做潘诚,至于为什么是这些外号,史书未载,后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要从他俩开始谈?因为作为一支北伐军的总司令,关先生居然一路打到了朝鲜半岛,在中国古代而言堪称军事奇迹。
既然都称得上奇迹了,那他们为何寂寂无名呢?大概是由于《元史》是明朝编写的,所以并没有怎么详细写这些人的事迹,而等到编写《明史》的时候,这些人的事迹早就淹没了。
不过,《高丽史》却记载了这一事件,其中有述:“红贼伪平章潘诚、沙刘、关先生、朱元帅等十余万众渡鸭绿江”,“辛丑,沙刘、潘平章、关先生等贼三十余万深入王京”。
原来这一支北伐军不仅声势浩荡,把中原和北方搅得天翻地覆,而且在进攻元朝大都受阻后,他们居然直接调转兵锋,走过了辽西走廊,攻下了辽阳城。而随后,关先生便率领这一支偏师越战越勇,干脆横跨鸭绿江,攻入了朝鲜半岛!
要知道,古代社会远征朝鲜半岛,后勤历来都是一个大问题,所以中国历史上只有汉武帝、唐高宗、忽必烈、皇太极等寥寥几人成功过。
不过如果按照《高丽史》的记载,这些红巾军完全就是流寇,其在王京“留屯数月,杀牛马张皮为城,灌水成冰,人不得缘上;又屠炙男女,或燔孕妇乳为食,以恣残虐”。当然,考虑到朝鲜人有朝鲜人的政治正Q,这些描述可能有些夸张,甚至可能干脆就是诬陷为主。
总之,在元末兵荒马乱之下,关先生和破头潘率领的四万红巾军居然一路高歌,攻入朝鲜半岛,而且更离奇的是高丽军队不堪一击,红巾军居然攻克了高丽王城西京——也就是今日的平壤。
要知道,这可是1356年的事情!这一年,朱元章还没有攻克南京,连自己的根据地都没有,而红巾军已经把整个北方搅得天翻地覆了。
然而,事实上此时的时机还不是很成熟,那会儿元军尚有十分强大的实力,所以元军迅速反扑,就如同清军反扑北伐的太平军一样,从直隶开始,红巾军接连吃了败仗。
最终,元军攻克汴梁,刘福通的北伐不仅没有攻克大都,最终搞的自己的起义军大本营汴梁也丢失了。下一次北伐需要等到十二年后,也就是朱元章派徐达北伐,那个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中国历史显然只会记载徐达北伐这些,其他的不会着墨记载,更不会去关心朝鲜半岛的事情。然而,朝鲜半岛此时出了一位大将军,恰恰是此人击败了红巾军,凭借着军功一路高升,他是谁?李成桂。
李成桂崭露头角的时候,年仅二十七岁,那时他还只是一位普通的将军,只是一个地方豪强出生的……算是小军阀吧。
当时中国红巾军攻入高丽王国,攻克西京平壤,情势万分危急。由于高丽是元朝属国,因此高丽国王紧急向元朝求救,然而元朝此时自顾不暇,显然根本没兴趣去救他,只能让他们自救。于是,高丽的宰相安佑与上将军李芳实便带领了十几万军队去迎战红巾军。
巧了,此时的高丽王朝和前几年的朝鲜一样,属于是和平太久了,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这十几万军队居然愣是打不过区区四万红巾军,被红巾军一通暴揍教训得怀疑人生。
关键时刻,李成桂站了出来,他表示说这些红巾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后勤是一个大问题,而且他们一直以战养战,说白了就是靠抢劫维持着战斗力,所以只需要截断其后路,随后便能击败他们。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正所谓光说不练假把式,只有手底下才能见真章。于是,李成桂率领自己训练的2000精兵出战,先截断了红巾军的退路,随后又引诱在西京的红巾军出城作战,在西京城外大战红巾军。
大战的关键时刻,高丽军队终于赶到,两军合力击败了红巾军,李成桂更是亲率敢死队登上西京城楼,就此收复西京。
年轻将来依靠小股精兵击败来犯大敌,这段记载是不是与李世民的虎牢关之战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不错,李成桂当时在朝鲜半岛展现出来的勇武,就好比数百年前一战定中原的李世民。
经此一战,李成桂名声大振。另外,红巾军的活动成功让高丽王国摆脱了元朝的控制,为自立打下了基础。而此时,高丽恭愍王本身昏庸残暴,很多功劳很大的将领被他怀疑,先后被杀,比如郑世云、安丛、金得培、李芳实等,唯独李成桂一直受器重,没有被杀。
高丽王朝很看重他,命令他率军乘机收复被辽东王纳哈出攻占的城池。纳哈出是元末着名权臣,长期盘踞辽东,后来在1375年被大明击败并俘虏。此时的他,还在辽东称王称霸,不可一世。
李成桂采取夜袭,在深夜翻越山岭,亲自率领精兵六百夜袭敌营。随后,又诈败引诱元军,射死一名元朝精锐将官。
此后,李成桂在咸兴之战中击败纳哈出,纳哈出彻底失败,退出朝鲜半岛,表示愿意和李成桂和好,不久把两个城池退还给了高丽恭愍王,还称赞李成桂说:“年少而用兵如神,真天才也。将任大事于尔国矣。”
也就是说,虽然高丽王朝后期恭愍王昏庸,但是凭借着李成桂的军功,高丽这个长期在中华帝国旁边难以版图扩张的小国,居然完成了难得的版图扩张。
如同安南南征灭掉了占婆王国一样,高丽扩张的主要方向则在北方。李成桂击败纳哈出,就此高丽征服了鸭绿江下游的全部土地。不过李成桂并不满足,还想征讨鸭绿江上游的女真,并且最终征服了鸭绿江女真和长白山女真,版图一直扩张到长白山。
然而问题来了,1368年时,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元灭亡了,大明取而代之。尤其令李成桂没有想到的是,大明北伐居然一举攻克大都,这令他十分震撼。
此后的1375年,大明灭亡纳哈出,攻取辽东。然而,此时高丽恭愍王扩张版图已经成瘾,他遇刺后,其继承人王禑同样扩张成瘾,竟然命令李成桂出兵进攻辽东,与大明开战。
李成桂早年和红巾军作战过,知道红巾军的战斗力,此时要和大明开战,他心里盘算了很久,最终有了主意。
此后,李成桂长期屯兵鸭绿江上的威化岛,无论如何就是拒不出兵,高丽王催促也没用。终于有一日,令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成桂出兵了,可是却没有向北,而是向南——他直接攻克王城,推翻了王氏高丽。
此前,高丽恭愍王以谋反为名杀死了绝大多数将领,故而此刻他儿子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或许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最信任的李成桂居然真的谋反,建立了新的国家。
推翻王氏高丽之后,李成桂转身就致信给了明太祖朱元章,要求修好。说起来对此时高丽的变化,朱元章也很惊喜。他早就听说,高丽恭愍王是个疯子,长期扩张成性、暴虐无道,好在后来遇刺了,所以朱元章对李成桂倒也很看重。
不过李成桂既然建国,还用高丽作为国号就很不妥,所以究竟该叫什么国号,李成桂非常识时务地派人去和朱元章商议了下。
当时有建议叫做“三韩”的,也有建议叫做“古宁”的,因为有古国“古宁加倻”,也有人提议叫朝鲜,因为这片土地最早的政权就是箕子建立的古朝鲜国,有3000年历史了,再加上“朝鲜”的本意是“朝日鲜明”,寓意也非常好。
显然,朱元章最后选择了“朝鲜”,于是赐李成桂国号“朝鲜。”就此,明朝和朝鲜交好。但是,交好归交好,朱元章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当时朝鲜的北部,平安道北部的铁岭卫,本是元朝的直接管辖领土,此时却被朝鲜管辖着。
但是此时的时机并不太好,朱元章为了安抚新生的李氏朝鲜政权,选择主动后退一步,将铁岭卫北撤回到鸭绿江以北,设立在辽东,就是是后来的铁岭。
朱元章当时还有一个考虑,那就鸭绿江上游的女真人一贯都是不好管理的,李氏朝鲜同样未必拿他们有好办法,至少短期内应该不行。而朱元章此时的用兵重点在云南,于是暂时未理睬到东北。果然,李氏朝鲜治下的女真人后来发生了多次反叛。
其实当时更为重要的是,东北女真人聚居的地方还并不属于大明管辖,所以大明也没有特别合适的理由来制止朝鲜。一直等到成祖朱棣即位,他派人招抚了东北的女真人,设立了“奴儿干都司”管辖东北。至此,东北的女真人才都属于明朝管辖了。
这样一来,明朝不仅在西边的辽东,更在东边的鸭绿江和长白山与朝鲜接壤。于是问题又来了,鸭绿江上游的土地,已经被朝鲜吞并了很久了,就是朱翊钧此刻指着的咸镜北道地区。
然而大明此时的主要精力不在朝鲜,而在北元——五伐漠北嘛。因此永乐皇帝朱棣决定承认既成事实,约定和朝鲜以鸭绿江为界限,北部属于大明,南部属于朝鲜,也就是承认了朝鲜拥有鸭绿江上游和长白山的土地。
这也正是朝鲜后来一直拥有这片土地的由来,即朝鲜史书记载的“太宗赐土”,意思是太宗陛下大人有大量,把这土地赐给了我们,没跟我们开战硬抢。
最终,在大明宣德年间,朝鲜世宗发动猪婆江之战,将鸭绿江南岸和图们江一带的女真人据点悉数攻破,最终完成了对鸭绿江和图们江以南的全部征服,正式和大明划江而治。
不过,朱棣当时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在鸭绿江北岸的大明土地上设置了建州卫,目的就是为了监督鸭绿江南岸的朝鲜。不过可能谁也没想到,这个建州卫在几百年后会出一个努尔哈赤,而原历史上的努尔哈赤反倒成了大明的叛臣。
这就是朝鲜王朝北扩的历史了,总之小国也有扩张的野心,只不过受限于实力,大多没能成功,而元末的乱世提供给了朝鲜一个契机,因此有了这两张不同的堪舆图。
虽然牵涉到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但大明朝阁老们全是翰林出身,可谓人均学霸,对于这段历史都有了解,因此朱翊钧把堪舆图一摆出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张堪舆图的区别不言而喻,重要的是皇帝此举的用意,这才是关键。
有些话别人不太方便开口,王家屏作为首辅却不能不谈,因此问道:“以皇上示下二图可见,朝鲜之东北并非高丽故土,莫非皇上想收回此处?”
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其余众臣一眼,问道:“诸位有何见解?”
这属于催问了,梁梦龙作为次辅也不得不紧随王家屏之后开口,道:“鸭绿江之划界乃永乐年间旧事,成祖划定此界本有奖励朝鲜称臣之用意,如今若要取回……不知可有人人皆能信服之缘由?”
内阁排名第三的是高务实,但高务实本人不在,因此跳过他这一名,轮到武英殿大学士赵志皋表态了。
赵志皋病恹恹地道:“缘由倒是好找,不过若要‘人人皆能信服’却恐怕有些碍难。”
很好,这就是最典型的那种“正确的废话”。朱翊钧如果要拿回这片土地,理由当然是很好找的,比如朝鲜人自己都说这片土地来自于“太宗赐土”,那就是说这片地是朱棣“赐予”的,既然是赐予,那自然也可以收回——朱翊钧作为大明天子,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一纸诏书送去朝鲜,就说这片地现在不给你们了。
但是很显然,这么做不可能“人人皆能信服”,你祖宗赐给朝鲜王李昖祖宗的地,无缘无故你怎么就反悔了呢?堂堂大明皇帝,信誉何在啊!
赵志皋说完,接下来就该沉一贯表态了。沉一贯这人在朝中喜欢拉帮结派,可见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这样一个人对于朝廷“开疆拓土”自然也是很有兴趣的,因此他立刻道:“人人信服的缘由虽然难找,但也不能说就没有,臣有两计可供皇上参详。”
“朕可没说要做什么呀……”朱翊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下,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沉先生既有盘算,倒也不妨说来听听。”
沉一贯做了多年的讲师、学官,对于皇帝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微微一笑道:“一计,以两度为朝鲜收复王京为由,取咸镜道等朝鲜东北之地为谢礼。再造之恩何其重也,我天朝略取谢礼自然理所应当,以此为由而取咸镜等地,谁能责我?”
“唔……”朱翊钧似乎应了一声,但又似乎不算回应,不知是何用意。
沉一贯见状,知道朱翊钧对这个做法虽然未必很反对,但也谈不上特别满意,因此又道:“二计,朝廷不取咸镜道,而以女真各部取之。女真,我朝廷之藩篱也,其取咸镜道之理由最足。
缘由有三:其一,当地在二百年前本就是女真旧地,女真取之,乃是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其二,女真诸部近年来多次随征,此番平倭也同样接受大明号令,纷纷点兵参战,其忠当赏,以女真旧地赏之,合情合理;
其三,女真各部经过多年演化,如今算来尚有四支较强势力,分别是叶赫、建州、哈达、乌拉。这其中叶赫、哈达二部可以看做我大明在辽东最为忠心的左膀右臂,而乌拉部因为地处偏远,虽同为我朝藩篱,却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四支力量之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建州,当年建州精兵甚强,隐隐有崛起之势,高南宁为了削弱其力,不仅施计离间了建州、叶赫二部,还策划了后来的建州二分。
这些举措固然有用,但建州左卫努尔哈赤部的力量仍然力压右卫舒尔哈齐,可以看做辽东一大不稳定因素,亟需处置。
借由此番情形,若朝廷能以咸镜道等地换取努尔哈赤南迁,令其交还建州左卫今日各地,则一来咸镜道等地名义上回归了大明,又使努尔哈赤弃旧地而占新土,需花费更多时间巩固,如此便也没有乱辽之力了,这难道不是一举多得么?”
他这番话可就比前面几位的表态都实际多了,甚至还启发了内阁排名最末的新晋东阁大学士周咏。
周咏立刻补充道:“沉阁老言之有理,而且以臣之愚见,恐怕还不止沉阁老方才所提到的这些好处。臣以为此举一旦成功,原建州左卫之地还颇有妙用。
例如,朝廷既可以将其直辖,派遣流官治理,或者新设汉军卫所,一如宽甸六堡故事;或亦可以将之作为奖赏,用以奖励叶赫、哈达二部。
当然,倘若将之作为奖赏,那么又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直接赏赐,即将这些地区划分出去给叶赫、哈达,但朝廷却万万不可做得过于公正,反而要让给予叶赫、哈达二部的奖励大有差别。
以此便能使二部之间心生龃龉,方便朝廷扶弱抗强,确保女真各部实力均衡,由此辽东则自然安靖。
二是令叶赫、哈达二部也来个‘移镇’,放弃全部或部分原有领地,改而南移至建州左卫领内,具体如何变化领地可以慢慢商议,但总之仍要以叶赫、哈达与努尔哈赤三部互相毗邻又同时临近大明为要。
如此一来,乌拉太远,可以暂且不论,满洲便成三足鼎立之势,最是方便合纵连横。而此时我大明超然出尘,只要确保三部无任何一部彻底被人吞并,即可使满洲不得一统,辽东永保安泰。”
周咏入阁最晚,而且他入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气好,赶上了申时行、王锡爵倒台这种黑天鹅事件,是以地位一直比较尴尬,皇帝和诸位阁僚对他的态度虽然明面上来看没什么不对,但事实上多少还是有些轻视的。
因此,周咏本身也很希望有个露脸的机会,刚才这番话他自己就颇为满意,而说完之后果然效果不错。从众阁僚的脸色来看,无论先前如何表态的,听了这话之后都不由露出思索之色,可见大家都认为值得一试,只不过周咏提出的是不止一个方桉,所以大家才需要权衡权衡。
朱翊钧看来也颇有些心动,沉吟道:“那么周爱卿以为当做何选择才是最利于我大明的呢?”
周咏道:“若说最利于大明,自然是女真整体南移,也就是努尔哈赤移镇咸镜道,叶赫、哈达递次南移建州左卫附近。
不过,这其中具体如何分配领地却要仔细计算,否则哈达部原本领地不大或许还好说,但叶赫原领地颇为不小,南移恐怕很难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这就难免没有隐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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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有点难以分章,否则割裂感太强了,因此就把昨天与今天的两章合二为一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