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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0章 剑指东瀛(一)

    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平倭经略、南宁候高务实时隔数年再度挂帅出征,虽然是亲率援朝水师出发,但身边岂能没有一支“亲兵”撑起场面?

    水师方面的“亲兵”由北洋海贸同盟大包大揽,京华及靖难勋贵诸家各出约一半,包括二级战列舰一艘,三级战列舰两艘,一级巡洋舰四艘,二级巡洋舰六艘,武装运输舰四十六艘,共计六十艘,其中专业战舰十四艘。从船员人数来说,则是约一万三千人。

    专业战舰也就是战列舰和巡洋舰,全部由京华北洋舰队提供,占北洋舰队专业战舰总数的近四成实力。高务实的旗舰正是那艘二级战列舰,名曰“东昌”号,此名出自于高务实辽南之战的揭幕战:东昌堡之战。

    二级战列舰是京华最新也最大的专业战舰,建成的一共只有三艘,其中两艘在南洋舰队。

    此级战舰拥有4000料的巨大吨位,虽然它和三级战列舰乃至于一级巡洋舰一样都是两层甲板炮战舰,但火炮搭载得更多,单舰搭载各类火炮88门,全舰定员580人,不包括可能搭载的陆军或陆战队人员,单舰造价随着吨位提升也同样水涨船高,足足花了35万两白银。

    三十五万两银子的单价是什么概念?简单来说就是这笔钱如果交给陈璘,他能造十几艘作为明军水师主力的大福船。

    一艘“东昌”号与十几艘大福船的战斗力谁强谁弱?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如果东昌号是在被包围的情况下作困兽之斗,那么大福船一方大概率能赢,而且结果多半是俘获东昌号;

    如果东昌号发挥其优势——又快又硬炮又猛,采取放风筝的远程炮击战,则可能大福船一方从头到尾都只能处于挨打中,结果必输无疑,但不大可能被全歼。只不过这个打法本身挺费钱就是了,很考验其搭载的武备(火药、炮弹等)是否充足,而且对于东昌号船员的体能要求也极高。

    总的来说,一般大家还是认为从性价比角度而言,造一艘东昌号不如造十几艘大福船,或者六七艘武装运输舰——没说错,武装运输舰的造价居然也是军用大福船的将近两倍。其实这也从侧面反应了此时明军水师的战舰并不巨大,武备搭载也有限,其建军思路是数量制胜。

    高务实本人其实也觉得从性价比的角度而言,“量大管饱”的大福船或者哪怕武装运输舰都比造专业军舰划算,战斗力方面也因为大明玩得起“船海战术”而不弱,但他还是坚持要打造专业军舰。

    一个国家考虑问题,尤其是一个大国考虑问题,绝不能仅仅停留在短期战术层面,而必须立足于战略,立足于长远。

    现在大明可以靠船多取胜,大福船等明军主要船型相对来说也比日本的安宅船、小早船、关船之流要强一些,但大明可能面对的敌人难道只有区区一个日本?

    不说别的,就说当初北洋远征舰队面对的那支西班牙大珍宝船队,如果换了大明水师去打,该动用多么庞大一支舰队才吃得下?这还没说此时的大明水师要动员如此巨大规模的船队去吕宋外海作战,其本身就可能存在严重的问题。

    在高务实看来,海军之所以会在往后越来越发展成为吞金巨兽,那是有其内生原因的,越是专业化则越是高效,越是高效便越能称之为蓝水海军,而高务实一直所希望的,就是中国将来必须要有蓝水海军的传统。

    毫无疑问,作为北洋舰队唯一一艘已经列装的二级战列舰,东昌号原本就是北洋舰队的旗舰,现在则成为大明援朝舰队的旗舰。

    以上只是高务实的“亲兵”,并不包括陈璘这几年来临时打造而成的那支援朝水师。顺便提一句,高务实不太喜欢“援朝水师”这个说法,已经行文莱州陈璘处,命令当两股力量合并时改称“平倭舰队”。

    水师或者说海军的亲兵之外,陆军方面当然也得有亲兵,但以高务实现在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他非常不愿动用自己的家丁,更别提去调动南疆的警备军,因此想来想去,他便在出发之前下令通过长江水路和海运将刘綎所部从四川调来——此时需要倒叙一下播州之乱的平定过程。

    刘綎接手平定播州之乱时,开局的情况并不好。前有两次大败就不多说了,当他刚刚按照高务实的意思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其本部作为主力直捣黄龙之时,却突然传出贵州一路莫名其妙大败了一场。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二月,贵州巡抚江东之召都指挥使杨国柱、李廷栋升帐议事。江东之道:“杨应龙猖獗已久,今贵州亦奉旨意,要出兵震慑播州反贼。杨都司,依你之见,我们当如何进军才可擒杀杨应龙献给圣上?”

    杨国柱闻言一愣,连忙进言道:“回禀抚军,标下以为擒杀杨应龙实属万难,我军兵力不过三千,不如便按刘提督之谋划,先出奇制胜,歼敌一部,占据一处险要封锁播州南方通路即可。

    标下建议出兵飞练堡,若得此地,可保楚、黔道路通畅。当然,败敌于飞练堡后,也可进而追剿残敌二十里,以壮我声势,此后扼守险要,以待刘提督大军进剿即可。”

    李廷栋连忙请令:“末将赞同都司之计,如此我军既能向朝廷报捷,也可免于孤军深入被敌歼灭的危险。此战末将愿为先锋,攻占飞练堡,还请抚军决断。”

    江东之心里不太高兴,因为这样的话贵州方面无非就是个添头,事后论功肯定是惟重刘綎一路。只是现在两员武将都如此说,他一个不懂兵的文官还真不敢强行坚持大打出手,于是也只好默许,下令杨国柱、李廷栋率兵三千向飞练堡进军。

    然而问题在于贵州因为离播州特别近,其实早前几乎就是一体,所以播州方面对贵州的渗透非常严重,贵州在播州军看来就是个筛子。于是,明军向飞练堡进军的消息很快便传到杨应龙所在。

    杨应龙当机立断,令杨朝栋、杨兆龙、何汉良率军前往飞练堡迎敌,授计需佯败诱敌至天邦囤伏击,三人领命而去。

    明军行至飞练堡,望见播州兵来袭,杨国柱惊异于消息泄露,李廷栋则力主开战。杨国柱知道飞练堡若不拿下,不仅在抚军处没法交待,在提督刘綎那儿也没法交待,于是便令明军布阵迎敌。

    杨应龙之子杨朝栋立旗高喊:“播州杨朝栋在此,汉兵速速投降可免一死!”杨朝栋这话只是立威,倒也不指望有明军闻之来投,所以喊完便统率苗兵向明军杀来。

    杨国柱见播州兵不多,即令明军开枪放炮以阻击。西南明军不比九边要地,换装什么的还没轮到他们,因此这时在阵地上只布有十余门老式虎蹲炮,外加神机箭车、老式火铳手数百。

    不过即便如此,苗兵攻势也依然受阻,冲了一阵之后死伤众多,先锋败退。李廷栋见机,立刻领明军发起冲锋,苗兵溃乱,难以阻挡,杨朝栋调转马头下令撤退。

    杨国柱大喜,立刻下达严令,要求活捉杨朝栋。于是明军全军追击,李廷栋一马当先,一路掩杀,对杨朝栋紧追不舍,并趁势夺下瓮安猴场三百涝地。

    杨朝栋赶至天邦囤,急忙面见杨兆龙及何汉良,说明军即将追至,请二人速作准备。何汉良很快遍置草垛干柴,杨兆龙则暗伏弓弩,杨朝栋于是又挑拣亲兵作为敢死营以待明军。

    李廷栋率明军追入天邦囤,杨国柱随后赶至,双方与播州兵展开血战,却独不见杨朝栋踪影,杨国柱难免心中不安。

    战场上心中不安的结果一般就是应验,果不其然,天邦囤四周突然火起,各条出路皆断,火势迅猛,浓烟大作,明军困于其中烟熏火燎,但又难以突围。

    此时播州军方面,何汉良、杨朝栋各领一部待命以防万一明军突围。杨兆龙下令四周弓弩手尽射火箭,天邦囤中三千明军乱作一团,箭雨淋头、烈火焚身之下,很快伤亡过半,李廷栋更是当场阵亡。

    杨国柱悔恨大恸,明军哀嚎不断,当火势减弱,何汉良判断明军应已所剩无几,杨朝栋、何汉良便引军杀入天邦囤。此时明军残部千余人多有箭伤、烧伤在身,火器尽毁,面对苗兵突击,力不能挡,全军覆没,杨国柱欲拔刀自尽被杨朝栋擒拿。

    杨朝栋擒得包括杨国柱在内多名军官,令其下跪乞降。杨国柱大骂:“逆贼!朝廷何负于尔等?竟犯上作乱,屠戮官民,尔等必遭天谴!待刘提督一到,定叫尔等播州反贼尸骨无存!吾头可斩,此膝不可屈!”

    杨朝栋骂道:“你这蠢贼,现为阶下之囚还敢如此放肆,黔蜀两省觊觎我播州之地,多来年屡次苦苦相逼,寻衅滋事,暗中串联五司七姓罗织罪名,吾弟杨可栋亦死于暗害之中,事到如今,你有何面目扮作大义凛然!”

    杨国柱大骂:“反贼休得狡辩!分明是杨应龙罪恶滔天,横行无道,尔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播州百姓深受其害。黔蜀两省多次勘问,杨应龙暗使阴谋屡屡逍遥法外,对所犯之罪却毫无悔意!圣上多次宽容,尔等却变本加厉!

    依我看,杨可栋之死也必是天意,此次朝廷出兵是为最后告诫,现谋反之事已经败露,播州杨氏灭亡之日指日可待!”

    杨朝栋随后令将杨国柱等被俘将官一十三人全部斩首,祭奠苗兵亡灵。播州军随后集结,复出飞练堡,袭掠贵州,各地卫所不堪一战,百姓流离。贵州巡抚江东之本于边境等待接应,见播州军突入贵州,势不可挡,江东之惊惧,匆忙撤离之下竟然险遭播州军擒获。

    不过播州军也知道此战要害仍是刘綎一路,因此很快在屠戮军民两万之后退出贵州。江东之羞愤不已,上疏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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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回答一位老读者的关心,我所在地不仅没有解封,现在措施甚至还在加码,今天又要欠1K,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唉。

第280章 剑指东瀛(二)杨逆不死,决不收兵

    播州平乱开局不利,不惟江东之一人难以免责,甚至连内阁、兵部乃至于新任四川巡抚不久的宋良佐都感到压力山大。

    内阁和兵部担心的是“负领导责任”,这个好理解,宋良佐为什么也担心?其实一样,他也负领导责任——虽然大家明面上都是巡抚,但整个平定播州之乱的地方决策层里头,他宋抚军其实也是顶着主要责任的,只是他这个责任属于“按例”:大明只要西南有事,四川巡抚通常都是头一号责任人,因为四川的实力相对最强。

    西南战事由于最终选定的平叛主将是刘綎,所以在朝廷层面也是以高务实为主要“领导”的,出了这档子事之后,高务实连忙和陈矩一同面见皇帝,请皇上息怒。

    朱翊钧看来不容易息怒,当时就骂道:“朕反复告诫西南各官,此番剿逆当以稳妥为先,切不可轻敌冒进!此前两次便是轻敌大意,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江东之视若无睹!封疆大吏身临战阵竟如此昏庸,如何能胜反贼!

    再有就是,此番进剿之兵全军覆没,亦可见贵州各地驻军羸弱不堪,若非反贼面对刘綎大军压境暂无扩张之意,恐怕贵州阖省现已在反贼掌握之中!朝廷的脸面,朕的脸面,都被江东之丢尽了!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江东之字长信,别号念所,安徽歙县人,并非实学派一系,早些年甚至还因弹劾案与实学派有过一些矛盾,曾被贬官外放,后来才又逐渐爬升回来。

    不过高务实对他的印象倒不算很坏,此人当初任大理寺少卿,上疏弹劾为官不正者颇有几例,倒也不专门弹劾实学派官员,还曾平反昭雪一些冤案。

    后来他出任贵州巡抚,任上也算体恤民情,而且实施了多项惠民之政。比如他在贵州这种穷地方居然也开征了商税,虽然所获不多却还是从中提取一部分来雇工拓荒开垦,建立多个公益性质的田庄,如“惠民药局田”,以田租购药以救治贫苦病人;又有“右文田”,以其收入接济贫苦学生。

    正因如此,他在吏部考课中常年获评优等,而高务实一贯喜欢能踏实做事的官员,因此也不以他原本心学派的出身而为难他。久而久之,江东之的派系色彩越来越淡,某些时候甚至被看做是从心学派“跳槽”到了实学派一边。

    当然,随着实学派这些年的全面增强,类似于江东之这样的官员绝非特例,反而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由于此时还是李如松刚刚进入朝鲜的当口,播州方面哪怕没有好消息,至少也不该出现坏消息才是,所以高务实也知道这次保不得江东之,只能尽量控制影响,不能真的因为“其罪当诛”就给杀了。

    于是他进言道:“皇上息怒,江东之虽有轻敌冒进之罪,但其为官清正,办事勤恳,抚贵以来内政颇佳,再加上此番战败之后他也诚心悔罪,并无推脱卸责之举,可见还是勇于任事、勇于负责之人,请皇上免其死罪,先革职为民即可。

    另外,臣以为经过此战,也足见杨应龙是彻底下了决心要谋反,并非朝廷冤枉了他,而且播州兵强马壮不可小觑,调动刘綎等部二十万大军之决议正确无误。朝中早先有些人为杨应龙开脱卸责,如今看来皆可休矣。

    只是眼下朝廷刚刚击败察哈尔,又兵发朝鲜存亡继绝,粮饷方面虽非不足,但运力却难抵达——朝鲜远在辽东之南,播州更处群山之中。

    户部即便有粮可发,调配运输却难,即便行臣此前就地买粮之策,这筹措也总需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臣以为前线各军一来需要加紧练兵,二来需要尽量换装,以免六路大军真的只有刘綎一路能打。

    再有便是,历次加兵播州一带,黔、蜀两省之间总不能有效形成互助,臣请暂由四川巡抚宋良佐节制川、湖、贵三省兵事,事毕即裁。”

    朱翊钧应允并随即下达口谕:“就依你所言,先罢免江东之贵州巡抚之职,让……你觉得谁适合接替?”

    高务实道:“臣以为福建左布政郭子章可以接任。”

    郭子章字相奎,号青螺,自号蠙衣生,江西泰和县人,原属心学一脉,但隆庆五年考中进士时座师为张四维,转而加入实学派。

    此君历任福建建宁府推官、南京工部主事、广东潮洲知府、四川提学佥事、两浙参政、山西按察使、湖广右布政、福建左布政,官运在同科之中不好不坏,勉强算个中上。

    高务实之所以看上他,主要是因为此人在福建任上对于京华移民台湾岛的支持力度很大。同时他作为福建左布政使,很好的学会了高务实那套通过商业反哺和带动农业经济的做法,在大力发展福建传统优势如海港贸易、渔业、盐业之外,又在全省各地积极推动茶叶种植,走经济型农业的路子,效果显著。

    另外,他还对高务实在全国各省宣传的土豆、玉米很上心,亲自在布政使衙门后花园里种了一些来观察产出,确认其优点之后立刻全省推广。

    尤其是在福建山区也能大范围种植的土豆,更是成了他任上主推的农作物,以至于他任福建左布政的第三年,福建一省对外省(甚至“外国”)的粮食依赖都大为降低,被兼任户部尚书的高务实在前次京察时点名表扬。

    用他做贵州巡抚,高务实主要诉求并非指望他军事指挥的能力有多强,毕竟贵州在播州之战中的主要定位是守住播州的南线出口,进攻方面还是要看刘綎那一路。

    因此,高务实用他的意思是希望他在贵州也大力推广土豆——毕竟贵州和福建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多山少田,福建的农业经验在贵州也有一些是可以用上的。

    当然,即便两地都是多山,但贵州的对外交通条件比良港无数的福建可就差远了,因此种茶叶的事可能要往后稍一稍,先以种土豆解决肚子问题为先。

    朱翊钧对郭子章的印象不深,只记得高务实好像表扬过他“农商并举,布政福建贫瘠之地三年,年缴七十万于太仓”——那就够了,这成绩一看就是能臣啊。

    于是朱翊钧立刻批准,并且要求郭子章收到圣旨即刻赴任。至于总揽播州平叛军务之人选,这个就一事不烦二主,再下一道圣旨明确交给宋良佐就行,算是把“潜规则”正式化了,由于高务实说了事毕即撤,朱翊钧连事官都没给,就让宋良佐加了个钦差。

    至于粮饷问题,朱翊钧也再次重申,就按高务实之前提出的就地买粮来办,由明联储以纸钞在四川、湖广买粮提供各军。同时他还重申明联储纸钞可以用于纳税,以此确保这一“等价交换物”的价值。高务实随即领旨。

    五月,郭子章到任,一边开始推广土豆种植,一边重整贵州军务,还接收了一批兵部临时下单采购、由安南河静生产、通过广西紧急送往贵州的军备,其中包括万历二式火枪一万支、京华三号炮两百门等九边精锐明军的制式装备。

    在这种前提下,贵州局势渐驱安定,当地一些原本有些风吹两头倒的土司们也安静了下来。

    而宋良佐也没闲着,由于贵州方面此前显示出的羸弱之态,他在征求内阁和兵部同意之后,不仅再次征调了一些云南、两广之兵加强南线贵州两路,还再次调集周边一些土司兵马设防,甚至连刘綎所部都得到了云南土司兵马万余人的加强。

    从大局来看,参与围剿播州的兵马已经接近二十四万,虽然其中大多数并不承担主动进攻任务,但其作为大明手中的“绞索”,也已经勒得杨应龙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六月,杨应龙与下属讨论征收五司七姓的土地,他召集了播州军最重要的一批核心人物,包括其子杨朝栋、杨惟栋,其弟杨兆龙,军师孙时泰,文书马忠,播州总管何廷玉,外司总管何汉良,内司总管田一鹏,田飞鹏兄弟兼播州大将杨珠。

    此时的杨应龙虽然感觉到了封锁带来的压力,但那主要是经济压力而非军事压力。由于明军前次再败之后又经历了一番调整,因此他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危险,顾盼之间依旧十分自信。

    此刻他微微扬起下巴,道:“眼下播州之地已尽归我所有,张、袁、卢、谭、罗、吴六姓土地财货皆已征收,播州自即日起将不再臣服于大明朝廷,只待觅得良辰吉日,我便自立为王,尔等有功之臣亦将大有封赏。”

    杨朝栋大喜,道:“父亲明断,我杨氏屹立播州七百年,早该称王了。往年看朝廷待我们不薄,这才屈尊归于朱家治下。如今看来,历经唐宋元明,我们播州实在太过恭顺,以至于朝廷越来越不将播州放在眼里。

    还有那些敌我不辩的土司,他们竟然与汉人合谋暗害我播州,就是把他们全杀了也不足以泄愤!现在父亲只是没收他们的土地,可见我杨氏宽宏大量,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播州之主!”

    其叔父杨兆龙原本就不太赞同造反,此时听了侄儿的话更加担忧,教训道:“朝栋,不可过于傲慢。往日你凭借着是兄长长子而耀武扬威,专横跋扈,做叔叔的也不好越俎代庖来管教你,但此刻不比以往了,你不过立过些许功劳,怎能骄纵?

    朝栋,我杨氏之所以能在播州立足,延续七百年之久,除了自身实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始终掌握人心。现在兄长欲举大事,更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你作为长子则更要稳重,不然将来如何能继承杨氏基业?要想成为王子,就要深得民心,文武兼备……”

    “诶,二老爷怎么还说教起来了?”播州总管何廷玉一贯是站在杨朝栋一边的,此时立刻为其解围道:“兆龙兄莫不是在嫉妒朝栋之功吧?朝栋此番所立之功还算小么?若不耀武扬威,那些跳梁小丑只会频频滋事。我看如今正需要朝栋这般霸气,才能震慑宵小,使其为我所用。

    方今播州一统,少了朝廷和别家分润,可谓财源滚滚,我身为播州总管,这钱财每天都得数上好几遍……但是要按我说呀,这称王之后,播州就显得还是太小了。光凭播州一地怎能显出王者气象,怎么能够一国所需开支啊?不如凭借播州军力,南下吞并贵州或北上攻占重庆,那我们一应所需定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外司总管何汉良嗤笑道:“平日说你贪婪你还不信,你怎么不提议攻占整个大明?吞并贵州也好,进占重庆也罢,岂是那般轻而易举之事?

    我就这样说吧,只要我们冲着贵阳府或者重庆府进军,朝廷定会倾尽全力来打播州,到时候可就不是二十余万官军来战,搞不好就是五十万,然后战事不断,我看你还怎么保留那些银子,全都得花个一干二净。”

    内司总管田一鹏则道:“何汉良,你除了有时能领兵打仗之外,就只顾着暴饮暴食,彻夜酩酊大醉,根本不思正务,哪有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有这力气还不如多去杀敌立功,或是把外司事务好好打理一番。

    家主既然要自立为王,我们也将成为开国功臣,那还不得多选侧妃、多添妻妾?这六姓之中有不少貌美女子,生得妖娆水灵,双眼勾人,我这几日已经试过不少,着实回味无穷……改日我也给诸位仔细挑选一批,各自领回家去,一定要多加疼爱,再多生一些儿子,将来那可都是我播州的勇士。”

    田飞鹏斜身倚靠,懒洋洋道:“我是没心力像兄长一样整天忙里忙外,不过咱家与杨家是百年的亲家,家主但有吩咐,我等兄弟尽力就是了。”

    原来田家兄弟说话如此“毫不见外”,那是真的不必见外,他家和杨家的关系有些像辽国的萧家与耶律家,几乎是“后族”与“王族”一般。

    杨惟栋听了上述这些却心有忧虑,道:“我只担心之前我们全歼明军又屠戮贵州,恐怕朝廷会因此震怒。大伙都知道,播州周围这二十余万大军原本有不少都是土司,朝廷也未必尽信,他们出兵很可能只是做做样子,但接下来万一朝廷下了严令,逼得他们一个个全都倾力来攻,那却要如何应对才好?”

    大将杨珠轻哼一声,道:“有什么好怕的,明军若来正合我意,一日不杀人我就心头痒痒,明军来了正好让我解解闷。我播州军数百年来无不是以一敌十,未尝一败!

    如今播州尽入我手,我军已然占尽险要,莫说明军不过二十余万,就算朱皇帝拿百万兵马来攻,也只能在此折戟沉沙!

    想当年蒙古鞑子横扫天下数万里,那是何等威风,可最终也只能放弃强攻播州……此番只要击败明廷大军,到时候家主自立为王,天下又有谁能阻拦?”

    军师孙时泰见这群人说了半天都在夸夸其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动分析道:“家主现已一统播州,又夺地养苗,诸苗皆喜,愿效死力,播州兵力得以扩充至十六万之众。大明看似地大物博,但朝廷心学实学两党互相攻讧二十余年,每遇大事总是互拖后腿,难以形成合力。

    大明军力集中于九边,南方各地之军早已糜烂,从早前两战及此番袭掠贵州来看,亦可见卫所驻军不堪一击。川中、湖广之地兵不习战百余年,同样与民夫无异,其他南方诸省也当别无二致,可见大明兵力虽有百万,却多为乌合之众,堪称精锐者只在九边。

    然九边之兵虽精,我等却无须在意,何也?诸位且看此次大明出兵援助朝鲜,这可是天下第一号的藩篱之国已有覆灭之危呀,朝廷却只能出动五万兵力。可见拿下察哈尔之后,九边精兵光是驻防就已经用到极点,再也匀不出多余兵力用于别处了。

    如此看来,只要我们囤积粮饷,善用地利,严加治军,择机歼灭明军精锐,其余乌合之众便不足为虑,届时自立为王或并吞他省,皆无忧矣。

    不过,无论如何不可抱有推翻大明的幻想,大明幅员辽阔,如今虽未必可称盛世,但其根基依然稳固,而在灭掉蒙古之后,大明两百年的外患也算大致解除。

    这般情况之下若是将他们逼得急了,那九边之兵也未必就不能南调。故此,若因我军此次战胜而生狂傲之心,恐将遭受灭顶之灾。”众人听了虽然未必高兴,但也知道此人所言非虚,只好默不作声,以至于有些冷场。

    文书马忠此时想起另有一事要上报,插话道:“刚刚得报,綦江参将房嘉宠寻衅而入播州境内,滥杀播州三十人,皆乱刀分尸,惨不忍睹,这分明就是对我们歼灭明军,斩首杨国柱的报复,还请出兵复仇。”

    杨应龙听罢大怒:“如今朝廷不容,播州无所依靠,惟有拼死力战,歼灭一切来犯之敌,才能保得家业。哼,贵州都司都已死于我手,一个小小参将也敢肆意妄为?想必这定是明廷大军尚未准备妥当,只敢杀我播民泄愤。

    好,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播州军力,给我打出为死者复仇的旗号,趁朝廷大军尚在调度物资之机,兵发綦江,让綦江所有军民都来陪葬!”

    于是杨应龙率播州军八万,兵分三路分屯赶水、猫儿冈、娄国,一犯南川、一犯江津,又令杨朝栋守沙溪缉麻山,防永宁贵州之兵。

    綦江参将房嘉宠得知杨应龙进军,先令加固城防,全军备战,再差人向四川巡抚宋良佐求援,又令游击将军张良贤率一部探查敌情。

    张良贤请令道:“末将将领一千兵力前往,如遇叛军,将相机而攻,若能旗开得胜也能震慑敌军,拖延攻势,有助于防守綦江。”房嘉宠叮嘱务必慎重,张良贤领命。

    六月十七,游击将军张良贤于东溪遭遇播州散股苗兵,几番进攻之下颇有斩获,苗兵残部败退,杀敌一将,张良贤回军綦江,献上首级,綦江军心大振。

    宋良佐接到房嘉宠求援,本欲下令各地川兵向綦江进兵援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时叛军恐已在猛攻綦江,叛军兵力为綦江数倍,现在下令救援只怕为时已晚。不如令一部继续向綦江挺进,其余各部则分置要道,一来接应败兵及逃难百姓,二来可防叛军深入。

    接着他又想到,杨应龙若知我们防备严密,考虑到刘綎大军的威胁,杨应龙不久必撤出綦江,所以……只能希望綦江能有天助,撑得到援军抵达。思虑成熟,他便就此下令。

    六月二十一,杨应龙统率播州苗兵围攻綦江,其亲自于城下高喊:“房嘉宠!你这小小参将,杂碎之徒,自不量力竟敢杀我播民,今日我定教你千倍偿还!”

    房嘉宠亦不甘示弱,站在城楼上骂道:“杨应龙,你这无耻反贼,蓄谋造反,辜负皇恩,屠戮贵州两万军民却洋洋自得,实乃天人共愤!我仅杀你三十人,远嫌不足,本当亲入播州斩你人头,今日你既来綦江,大可军前自裁谢罪,我可饶你妻儿不死!否则,你播州杨氏必定举族灭绝,死无葬身之地!”杨应龙狂笑不止,然后下令猛攻綦江。

    房嘉宠将所领川兵分为三部,一部布置城墙阻击苗兵登城,一部以弓箭及火铳射杀逼近之敌,一部安置火炮向城外发射。

    张良贤亲登城门指挥作战,房嘉宠居后坐镇并指挥火器击敌。明军凭借綦江城墙掩护及火器助阵,播州军攻城之势一时受阻。杨应龙只得苦思破城之法,在与孙时泰讨论之后,下令人沿城探查,寻找薄弱之处作突破口。

    但战场上的意外往往来得离奇,作为南方地区久缺训练之军,房嘉宠所部火器营操作火炮不利,竟然误伤守城众兵。这下可好,步炮两军各执一词,从吵架变成了互殴,一时城防大乱。

    杨应龙听得綦江数声巨响,城楼都被炸裂了一道豁口,周围还有火势蔓延,真是天赐良机!他连忙下令播州军趁势登城,果然明军防线大溃,播州军顺利杀入綦江,房嘉宠及张良贤只得率军转入巷战。

    这时播州军呼啸而入,杀声震天,綦江川兵久不经战,守城时开枪放炮还好说,近战却着实不行,抵挡一阵之后便再难支撑,川兵溃不成军,争噪着走水路逃窜,房嘉宠喝止不住。

    杨应龙大喜,下令全军屠城,掠夺綦江财货子女,纵火焚城。綦江百姓各自逃难,大都难逃苗兵刀下,杨应龙亲自领队,径直向綦江府库而去。

    房嘉宠见大势已去,逃回家中对其妻说道:“綦江城破,已无法抵挡叛军攻势,你我更难逃出,我已决意,当战死此地,为免妻儿遭受羞辱,不得已只能先杀你,请勿要怪我。”

    房妻明意,并无惊恐之色,只是道:“夫君不必多言,你我夫妻一场,妾身先走一步,盼在黄泉与夫君再聚。”

    于是房嘉宠含泪杀妻,随后与游击将军张良贤会合,张良贤询问綦江城破,如何交代?

    房嘉宠道:“事已至此,我二人必是无法向抚军和提督交代的,綦江此地便你我葬身之地……你我虽阻挡不了叛军,也不可屈身死于反贼之手,惟有自刎谢罪。”张良贤领命,二人随即自刎而死。

    他二人死后,杨应龙纵放綦江囚犯四处焚掠,大开库门犒赏,尽取綦江资财子女押回播州,老弱者全部屠杀,全歼官兵五千,其中取得首级者即有两千之众。綦江哀嚎遍野,惨绝人寰,浓烟滚滚,苗兵投尸入江,尸体蔽江而下,江水因此染成赤色。

    不过不出宋良佐所料,不久之后杨应龙便退守三溪,在綦江的三溪、母渡,南川的东乡坝立播州界碑,号称“宣慰官庄”,声言江津、合江皆为播州故地,进而联合九股山野苗人部落,扶植兵备,令其占据险要地势以为辅助。

    消息传开,宋良佐一边上疏请罪,一边联系郭子章问明南线战力是否恢复,同时还派人询问刘綎所部是否备齐物资、何时可以进剿。

    朝廷方面也掀起了一阵议论,不少人提出干脆变剿为抚,以免内外皆战,于我不利。

    高务实力排众议,表示播州之所以战况被动,是因为事发突然,而且此前朝廷精力集中于蒙古,现在又被朝鲜牵扯,但眼下杨应龙叛迹昭彰,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招抚,朝廷灭蒙的威望都将损失殆尽。

    为今之计,只有不计当前损失,继续调集大军所需入山作战的物资,最后一鼓荡平,舍此绝无他路。

    朱翊钧最后决断:杨逆不死,决不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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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二)大军云集

    谕旨下达,阁令传至,参与播州平定的西南各省都算是有了明确态度和目的。新任贵州巡抚郭子章日夜征调汉、土各军兵守城,分戍南川、合江、泸州等处,军声渐振,播州军则迁延不进,不知该攻何处。

    宋良佐虽然仍是四川巡抚身份,但由于圣旨中命他总督川贵湖广诸军事,各省官吏便也抬着花花轿子改口称其“总督”,只是他这总督与大明其他各位总督不同,显然是真正的临时事职,事毕即撤,只是不妨碍中国人历来的习惯,称呼人总要按最高官衔来叫。

    临时总督宋良佐与郭子章在重庆会晤,与后者相商道:“我闻最初时杨应龙并无确凿反意,其在播州的猖狂之举朝廷也尚且还能够容忍。如今事态变化,朝廷刚刚攻灭蒙元又陷入朝鲜战场,杨应龙却始终得不到朝廷宽油,终成骑虎难下之势,遂联合诸苗,甘愿铤而走险。

    不过即便如此,我料其仍希冀我如往事曲宥,所以虽然作乱却未敢深入。只是,我各路大军尚未完全集结,尤其播州及周边交通皆甚不便,军粮物资储备颇为不易,不可轻易与杨应龙开战。

    我意可暂施缓兵之计,向杨应龙传递朝廷招抚之意,杨应龙必会有所动心,借此反复磋商之际,可等待各路援军即物资抵达,完成全线战备之后再发动雷霆一击,以免战事迁延,徒费财力。”

    郭子章说道:“若施此计,也惟有制军您可用,若以黔蜀两省名义,那杨应龙绝不会相信。且我听说这杨应龙身边似有谋士,名为孙时泰,颇通韬略,也常往京中打点,为应龙智囊。

    制军之计若能暂时骗过此人,那便能骗过杨应龙。不过此事容易形成误会,还请制军先密奏皇上与南宁候知晓,如此即便朝中有人以此弹劾,皇上也定会留中不发,而南宁候也会为制军在朝中斡旋转圜,不至于影响前线部署。”宋良佐表示认可。

    不数日之后,宋良佐时时公文诘责黔蜀两省之兵畏敌如虎,不堪一战,并责问黔蜀与播州恩怨。同时他一面巡视各地,严加整军,壮大军势,一面又频频向播州发布招抚公文,并表示愿替杨可栋沉冤昭雪。

    杨应龙对此果然难以决断,于是问计孙时泰,孙时泰道:“据学生所知,朝廷立国以来从无与敌招抚媾和之举,以此而言,此番宋良佐之举诚然咄咄怪事。但眼下宋良佐也并非口说无凭,而是以公文招抚,可见绝非其擅作主张,应是朝廷确有此意。

    朝廷真会愿意招抚吗?学生以为也有可能。我播州军屡战屡胜,朝廷东征朝鲜之精锐听说也受挫不小,李如松前不久已经班师回了辽东,据说新近欲调往辽东的乃是麻贵……

    东李西麻可是九边最强的两大将门,如此轮番去朝鲜作战,可见援朝之战并不顺利,朝廷对我播州已然力有不逮,以此推断朝廷对播州实施招抚,倒也合乎情理。

    当然,仅凭这些还不可掉以轻心,依在下之见,家主可继续与宋良佐书信往来,商议招抚之事。在此期间,则需观察明军动向以辨别真伪,若朝廷议和为真,播州亦可转危为安。反之,我们也可趁此期间厉兵秣马,全力备战。”

    杨应龙也无更好的主意,便听从其说,致书宋良佐,其大意为此前与明军交战多出于自卫,源自黔蜀两省无端加罪逼迫,亲子惨死,又惧于朝廷大兵压境,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但若宋良佐能查明杨可栋死亡真相,向皇上弹劾黔蜀两省对播州的诸端恶行,那么播州自然感激不尽,也愿意接受招抚并恳请皇上施以惩戒。他杨应龙愿自降为民,派遣劳力、贡献金银,为对黔蜀两省军民城乡的袭掠赎罪。

    宋良佐独自看过书信,不由冷笑:“这杨应龙谎话连篇,语气看似恭敬,其实狂妄自大,自以为播州道路艰险不可用兵,却不知刘綎平缅时走的那山比你播州还险。你以为播州军山间无敌,却不知播州早已不比当年,不过是仍具相当战力而已,所谓难打,非在播州军,而在我军之补给,待朝廷大军补给输送完成,播州只能坐等灭亡。”

    于是宋良佐开启表演模式,立刻给杨应龙回信,声称有关杨可栋之死,自己也已经奉了皇帝旨意打算查实此事。至于黔蜀两省所为,这事尚需朝廷公议,自己也会立刻上奏,相信皇上一定会重视。

    与此同时,播州也不能闲着,为表诚意需立刻捐献银两,派遣劳力修复曾被播州劫掠乡镇,并对播州兵力安置事宜定出详细条款等等。

    就这样,杨应龙与宋良佐在之后三个月时间里书信不断,就议和罢兵之事反复磋商,而相关大军集结之地则按照高务实的部署,以明联储银票招揽商人前来卖粮、送粮。

    有意思的是,京华在长江航道上的内河船队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很是接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单子,船只往来穿梭,赚取其中一份利润。

    十月,杨应龙举行大宴犒赏全军,烹牛宰羊,饮酒作乐,播州大将杨珠趁着醉意上头,向杨应龙抱怨只顾与宋良佐磋商议和,播州勇士因此无用武之地,还执意要杨应龙自罚三杯谢罪。

    孙时泰、马忠、何廷玉都吓了一跳,皆纷纷规劝,但杨珠酒劲上头,愣是不听。好在杨应龙却不生气,反而大笑道:“兄弟这是说哪里话,那不过是与宋良佐逢场作戏而已,如今正是备战期间,切不可因小失大,不久之后还要仰赖兄弟你的万夫不当之勇呢。”

    杨兆龙原本是不赞成开战的,但近期以来他听闻明军在周边各地屯粮,已经认识到此战无可避免,于是听了这话之后便对杨应龙劝道:“兄长,恕我直言,既然此战迟早要打,那何不趁明军准备未妥之机,先攻下四川建立王侯霸业?这般与宋良佐反复商议议和之事,恐怕要误了时机,我总觉得不安。”

    杨应龙摆手道:“你以为蜀地是轻易便能占领之处么?播州虽已拥兵十六万,但蜀地同样艰险,川兵即便皆为弱旅庸将,但刘綎就在叙州,他岂是易于之辈?就算刘綎与我昔年有旧,此番出工不出力,但攻占四川全境少说也得数月之期。此时若各省明军分路反扑,我等腹背受敌,播州难保。

    再有便是宋良佐乃是稳重之人,其布防严密,少有可趁之机。惟有立足播州方有制胜之可能。正如孙先生所言,倘议和为真,我播州可转危为安;倘征剿为真,则我们现在巩固边防也能守住播州基业。”

    正说到此,门外忽报宋良佐移驻重庆,贵州、湖广之兵也已相继集结,四川总兵刘綎也已离开叙州,督领本部精锐入驻重庆待命。

    杨应龙闻言拍案大怒:“无耻老贼,果然诈我!”遂令加紧修缮播州关隘要塞,还放言将进犯四川。宋良佐在重庆闻听杨应龙有窥蜀之意,虽觉不太可能,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亦调兵切断播州与蜀地诸苗通道,占据播州通往贵州、湖广要道,集兵布防。

    此时刘綎的确已经引兵至重庆,但因刘綎早年在贵州平定九丝蛮与都掌蛮数年,确实曾与杨应龙有旧,甚至还关系亲密,导致此番军中及两省官员之中多有议论。

    刘綎本人对此亦有耳闻,因此心中不快,对军中一些交头接耳、私下议论者怒骂鞭笞,整个人心情十分不佳。

    宋良佐知刘綎到来,请入后院书房道:“将军因征缅之功得升都督同知,世代荫封指挥使,如今又任四川总兵,真是可喜可贺。有刘总戎昼夜兼程赶来提督战事,平定播州我可无忧也。”

    刘綎听此夸赞,心情好了不少,客气道:“制军过奖了,末将微有寸功,得朝廷厚赏,心中有愧,常想再立功勋方能不辱家门,因此末将奉旨赶来平叛,哪敢有丝毫懈怠?一切但凭制军吩咐。不知制军叫末将来此是否有密令相授?”

    宋良佐忽然变色:“未有丝毫懈怠?刘总戎,先前朝廷命你征伐播州后,你却停留不动拒不调兵,以种种借口推卸,甚至说军中疫病!

    朝中有言官弹劾,欲调你为南京右府佥书,你竟以辞官相挟!你以为大明无人,非你刘綎不可?你以为你与南宁候有旧,皇上便不会杀你,我便不会杀你么?

    你听着,本部堂此番也有尚方剑在手,便是杀你又如何!侯爷远在京师,难道能救你于重庆军前?跋扈之将留之何用,既然于国无益,本部堂现在便可将你斩首示众!”

    刘綎大吃一惊,忙道:“制军息怒,军中疫病实有其事,进军缓慢是因为侯爷要求末将在战前储备半年粮草并随军携带,末将手头只有一些老旧粮车,因此只好等侯爷送来新式铁丝轮车才好上路。

    至于辞官,末将只是恨那些人莫名构陷,此事是末将狂妄自大了,末将知罪,但末将对朝廷、对皇上绝无二心,对侯爷的指示也丝毫不敢懈怠,请制军明鉴。”

    宋良佐本就是实学派的人,敲打刘綎只是担心刘綎仗着和高务实的关系张狂跋扈不听指挥,此时他既然服软,那自然一切好说。

    于是宋良佐颔首道:“你这番说法倒还老实。不瞒你说,我念你尚称良将,平定播州可堪大用,故极力推荐,坚持挽留,此次若能立功还能赎罪,望你好自为之。”刘綎心里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能拜谢。

    宋良佐再问:“刘总戎素有威名,所部久称精锐,山地密林之中更显身手,尤其那降倭夷丁,连侯爷都夸赞过多次,故而此次平定播州你刘綎的确至关重要。

    只是……两省官员却劝我此次对你不可重用,只因你与杨应龙有旧,据闻早年间甚至亲如兄弟,来往甚密。军中人对此皆生疑虑,甚至有人怀疑你将临阵倒戈,归于杨应龙麾下,可有此事?”

    刘綎一听,吓得汗毛倒竖,忙跪地喊冤:“制军明察,末将属实冤枉。末将早年是与杨应龙相识,在平定九丝蛮与掌都蛮时还多次并肩作战,但那时杨应龙对朝廷极为恭顺,末将以为他是忠臣,因此和他称兄道弟。

    可如今杨应龙反迹昭彰,大逆不道,末将父子两代为国征战,怎会再与此辈为伍!人言可畏,末将也时刻担心遭受弹劾,百口莫辩,蒙受不白之冤,使家门受辱,还请制军明察!”

    宋良佐扶起刘綎,宽慰道:“说起汝父都督刘公,昔年他曾与戚、俞等名将屡破倭寇,功勋卓著,统制大江南北。后入蜀贵平九丝、都掌蛮夷,用兵如神,名动天下。

    我意都督刘公毕生忠勇,又怎会生出谋逆之子!皇上更是明察秋毫,又怎会受小人蛊惑,使国之良将蒙冤?

    啊,我记得平九丝诸蛮之时,刘总戎你也在吧?对了,你那时才十三四岁,却勇猛异常,首登城楼,擒获蛮夷首领阿大,阵斩阿三,小小年纪便已能立下军中首功,令人敬佩,我又怎会听信谣言?

    此后刘总戎战倭寇、平罗雄、征缅甸,更是劳苦功高,此次再平播酋,也望你能全力以赴,如此才不至于弱了汝父威风,辜负皇上和侯爷信任。”

    刘綎还能说什么,自然表示愿意誓死报效。宋良佐又许诺将立即上奏庭阙,澄清刘綎谣言并奏请委以刘綎专制之权,然后又向刘綎询问对播州军力有何认知。

    刘綎谢过之后答道:“播州军久居西南群山之中,善伏弩,猎山而食、号啸而进,精于箭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另外播州军法严酷,出战必奋死无惧,稍有怯战便立斩不赦。

    正因如此,播州军每每临战,其士卒战死则常有,战败而逃回则罕见,可谓悍勇异常。加上其所统御诸苗,也擅山中游击,更有一些秘术颇为难测。

    不过据末将观察,如今播州军已大不如前,其虽战法依旧,却战心渐衰,即便仍称劲旅,却不可再言虎狼之师。这几十年来播州所遇战事不过恃强凌弱,若真逢大战必露败相。”

    宋良佐大喜,对刘綎赞不绝口,立刻委以重任,相送出府。然后宋良佐果然发文通告,澄清刘綎谣言。随后又约偏沅巡抚谭希思、贵州巡抚郭子章巡视各地驻防营伍,严加治军,惩治军中贪腐,调派军粮,并加紧督促各地援军加快步伐。

    十一月,杨应龙焚毁东坡烂桥,楚黔路梗,黄平、龙泉告急,播州军复据偏桥出掠兴隆、镇远。宋良佐发兵万余据守各地险要,另令黔将童元镇拥兵铜仁,威慑播州。

    此时明军主力大集,从九边南调的马林、董一元俱至,川军总兵刘綎、参将麻镇、总兵马孔英、参将周国柱、总兵吴广、游击徐世威、副将曹彬、参将吴文杰、石柱宣抚使马千乘,黔军总兵童元镇、参将朱鹤龄、总兵李应祥、湖广军邓子龙等,加上延宁四镇、河南、山东、云南、两广各路班军援兵,号称五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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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迟了一小时,但还是算昨天的。另外有个悲报,据悉清明假期之后的这周学校极有可能还要“停课不停学”,神兽估计要继续在家网课。

第280章 剑指东瀛(四)八路进剿

    军议召开,宋良佐将各路将帅一一请入,道:“自逆乱以来,皇上殷切期望,内阁及户部、兵部运筹帷幄,至今终于大军云集,猛将齐聚,饷械完备,士气如虹,播州杨氏败亡之日当在不远。

    杨应龙罪恶滔天,圣上雷霆震怒,严旨申饬务必剿除逆贼!诸位,时虽入冬,但平叛之事不容再缓。我等需精研战法,以便在明年正月一举攻克播州全境。

    四川总兵刘綎对杨逆知之甚深,也因曾于蜀、贵多年征战蛮夷而熟谙播州军战法,今日便先请刘总戎对诸将讲解,使大家都心中有数。”

    马林说道:“有制军坐镇指挥,想那杨应龙也时日无多,至于播州军战法,方才刘总戎已对我等粗略讲过。前不久,九边军中议论东征倭寇之经验教训时便有一说,认为梯次增兵而导致战事艰难。

    如今播州平乱却非那般,而是大军云集,分道共进,使其四面受敌,以播州之力必难兼顾。算起来播州兵力与倭寇相当,战法虽有不同,但终究也只是山林野兵而已,只要用兵谨慎,当无大碍。”

    邓子龙从旁提醒道:“山高林密,处处皆有风险,播州境内为诸苗所在,历来多匪夷所思之事,还是不可轻敌冒进。再说那播州杨氏在此地经营数百年,光地利一项便足以抵挡百万雄师,稍有不慎必将损失惨重。”

    董一元则道:“占据地利也需谋划得当,将士用命,这才能使地利化为利器。之前听刘总戎所讲,这播州军战心已衰,比起当年战力大减。

    播州诸将不过土蛮之辈,杨应龙比起杨氏先祖也只是凶戾狡诈犹有过之,若论用兵则远不如其先祖。还请制军筹划之后再布置军计,我等依计行事便是。”

    宋良佐见各军头都给他面子,知道这其中必有南宁候的交待,心下颇为感激,于是便令各部归营,筹备大战。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已经看得出来,虽然高务实早前的思路未曾变化,但细节上还是有所调整,或者直白点说,是对除了刘綎所部之外的其余各路都有所加强。

    如马林、邓子龙、董一元等,要么是九边名门,要么是经年宿将,他们来到播州显然会带来自己的嫡系精锐。这就意味着自上次贵州大败之后,高务实觉得其余各路的包围网恐怕力有不逮,因此干脆把各路大军通通加强一遍,用硬实力碾压所谓的播州精锐、险峻地利。

    这很符合高务实治军的特点:不求名将们在战场上灵光一现的天才指挥,但求以改革成功后的强大实力“结硬寨、打呆仗”,以排山倒海不可逆的优势碾压对手。

    你期望我和你狙击手单挑?不,我一个肩扛式火箭炮轰出去,连你阵地一块端了就是!为什么后世大国作战经常说要形成代际优势、不对称优势?因为我国力摆在这里,没必要和你叽叽歪歪,直接碾过去不痛快吗?

    另一边,杨应龙得知明军大军集结,宣告于播州上下:“大战一触即发,播州已到生死存亡之际。若使明军攻入播州,则你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你们的土地将被征收,妻女发配为奴,男丁皆会身首异处!

    我杨应龙对天起誓,誓保播州安危,杨氏在即播州在,强敌来犯必尸骨无存,以此不负杨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兵机要领,先发制人,播州需保持旺盛攻势,掌控战机,牵动各路明军分割围歼。我军首攻龙泉司,以杨珠为大将——杨珠,你可能为我拿下龙泉?”

    杨珠傲然立誓:“家主放心,杨珠手中大刀早已渴望鲜血,区区龙泉不在话下,我只需三千勇士便能全歼龙泉守兵!”

    杨应龙大赞一声,然后道:“好!不过明军大军已至,你仅带三千兵,如遇明军援军岂不腹背受敌?此次攻取龙泉,我播州出兵五万,一壮声势,二防敌援,需使黔蜀两省始终在我播州威势震慑之下,惟其如此,与明军决战之时才能确保有利于我。”

    杨朝栋便问何时出兵,杨应龙即命大作巫事,向天祈问。挑中时辰之后,苗巫作法,还真就天象突变,狂风骤起,大雨倾盆,转而又云开雾散,晴空万里。

    众人惊异不已,却不知这只是山中苗巫久居当地,对气象变化的了解远胜常人罢了,否则又何必非要先挑选好“吉日吉时”?

    苗巫见“作法”大获成功,当下附于应龙耳边轻言数语,杨应龙精神一振,振臂高喊:“上天诸神示意正月大吉,旗开得胜!乌云密布为战事将临,狂风骤雨是必有血战,而血战之后播州将永享太平!播州子弟,千年大吉!”

    迷信在此时也是一种信仰,而信仰总能给人力量,于是播州全军激昂,士气高昂。杨应龙本人亦兴奋不已,期盼播州军能与明军早日决战,奠定他的王者之威。

    正月,杨应龙果然出兵五万,分五道并出,以杨珠、杨朝栋、杨兆龙、何汉良、何廷玉各领一万,五路大军会攻龙泉。

    龙泉守备杨维忠仅有守兵两千,显然不可力敌。因此杨维忠意欲先设伏击再作计较,于是引兵出城,设伏以待。

    杨珠一路率先赶至,杨维忠伏兵尽出,四面突击而来。杨珠令兵分两翼迎敌,杨维忠计策虽然成功,可惜手中之兵战力远低于播州,一时间反被杀散。杨维忠见势不妙,只得弃守龙泉司,败走思南鹦鹉溪。

    杨珠追至龙泉,发现尚有土官安民志率步卒五百据守,杨珠嘲笑安民志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安民志虽是个土官,却也怒斥杨氏祸乱播州,搅扰西南。

    杨珠大怒,向龙泉司发起猛攻,由于兵力相差二十倍之多,播州军显得势不可挡,安民志壮烈战死。龙泉司吏官刘玉銮差人送信向明军求援,继而亲守大库,将库门浇铸封死,播州军冲入龙泉,逼迫刘玉銮打开库门,刘玉銮不从,与妻子一同死于播州兵刀下。

    当路明军副总兵陈良收到龙泉求援,因知播州已发五万精兵,不敢孤军迎战,托辞严守偏桥无法救援龙泉。

    巧在此时参将周国柱领兵绕道阻击,石柱宣抚使马千乘则正率三千白杆兵随同前来,其妻秦良玉也领精兵五百携粮自随。

    何汉良所部为播州五路中最弱一路,马千乘因此劝周国柱引兵阻击此路,倘若战胜也可兵入播州,牵动其余四路叛军回援,秦良玉附议。于是马千乘与周国柱将播州军何汉良一部扼于邓坎。

    周国柱因敌众我寡一时难以击溃当面之敌而忧心忡忡,马千乘献计道:“敌兵势大必骄狂自傲,请将军今夜大摆宴席,敌以为我军松懈,多半会轻率来攻。

    我愿与贱内良玉率所部坚壁阻敌,将军则可领天兵抄其后路,敌锋若溃,深夜之中必生大乱,我们再全力掩杀,必获全胜。”

    周国柱见他自愿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不由大为感动,连夸马千乘不愧是忠良之后,于是依计行事。

    如此,周国柱于当夜戌时大摆酒宴,军营之中烟升雾腾,大肆煮肉散发的香气漫延数里之外。何汉良见明军如此松懈,不由得哈哈大笑,语于手下人道:“看来这官军将领果然尽是酒囊饭袋之徒,如此局面之下不思坚守反击,竟还悠闲设宴,今日不死于我手实在是天理难容,有此等将领在,明军焉能不败?”

    于是何汉良命所部更换行装,潜行进兵,趁官军夜宴乘夜掩袭,不料却遭马千乘、秦良玉所部白杆兵据险阻击。

    何汉良大为惊异,不过虽然奇袭败露,他却也并不惊慌,而是立刻下令猛攻。此时马千乘早已命人多设陷阱,暗伏弓弩,由于夜色正深,伏击远胜明战,播州军进攻不利,多有死伤。

    周国柱此时也已率部绕行侧后,突发进击。此前已经得到过火器增强的明军在夜里的打法显然是另一种风格,只听得一时间炮声枪声大作,播州军连明军的照面都还没打着,锋线便告崩溃,中军、后军一看明军火力如此强大,谁也不想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死翘翘,当即纷纷退却。

    何汉良勃然大怒,连斩败兵十余人,刚刚止住溃散之势,却不料明军正好全线反击,其中一部分战线甚至在纵火追敌,场面既混乱又凶险。

    何汉良见大事不妙,自己也不敢继续留在这般混乱的战局之中了,急忙带着亲信撤退。这一退没得说,何汉良一部因此大乱,一路退入播州,还有不少走失走散。

    明军因为携带了一些三号炮和四号炮,虽然相对轻便,但在这老山密林中还是追之不及,好在马千乘及秦良玉所部白杆兵同样善于山地密林作战,伉俪二人不辞辛苦、不惧危险,领兵追入敌境,连破金竹、青冈嘴、虎跳关等七寨,威风八面。

    与此同时,酉阳宣抚使冉御龙则避开播州五路之兵直取桑木关,桑木关播州守兵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被冉御龙大败,斩首三百。

    播州军这边刚刚攻下龙泉,准备移兵婺州,突闻何汉良一部溃败,明军攻入播州,杨应龙大吃一惊,忙令各路回撤。明军知播州军主力回救,也各自撤离,杨珠等四路兵劫掠二十七寨而归。

    二月,宋良佐正式部署攻打播州方略,以二十四万兵分作八路,每路各分三万兵力,但有强有弱,大多数是官军为三,土司为七。

    其以川将为主分四路:总兵刘綎、马林出綦江,辅以参将麻镇,参政张文耀监军;总兵马孔英出南川,辅以参将周国柱、酉阳宣抚使冉御龙、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佥事徐仲佳监军;总兵吴广出合江,辅以游击徐世威,参议刘一相监军;参将曹希彬受吴广节制出永宁,辅以参将吴文杰、宣抚使奢世绩,参议史旌贤监军。

    以黔将为主分三路:总兵童元镇、土知府泷澄、土知州岑临出乌江;参将朱鹤龄受童元镇节制出沙溪,辅以宣抚使安疆臣;总兵李应祥出兴隆,辅以宣抚使彭元瑞,参议张存意、按察使杨寅秋监军;湖广兵将合一路分为两翼,总兵邓子龙、董一元、彭养正出白泥;副总兵陈良受邓子龙节制出龙泉,辅以宣抚使单宜、副使胡桂芳、参议魏养蒙监军。

    然后宋良佐再令贵州巡抚驻贵阳、偏沅巡抚驻沅州,自己则依旧镇驻重庆——这其实就只是他离开了驻地成都留在重庆,而另外两位实际上没挪窝。

    宋良佐在最后军议时道:“播州其域广袤千里,介于川、湖、贵之间,西北堑山为关,东南附江为池。领黄平、草塘二安抚,真、播、白泥、余庆、重山、容安六长官司,统田、张、袁、卢、谭、罗、吴七姓之地。

    杨应龙的叛军多为收拢诸苗扩编而成,其主力不占多数,杨应龙自己才能平庸又尽失民心,再难重现其杨氏祖先的谋勇,播州之内虽然处处险要,但他想要一一据守必然有心无力。

    故本部堂料其必将精锐守在娄山关及龙岩囤两处最为紧要之地,龙岩囤之兵也可伺机支援各方叛军。其余各地虽为诸苗把守,但各路军亦绝不能轻敌大意,否则必有全军覆没之危。

    对付诸苗之法此前已令诸将学习,望诸位务必谨慎。四川总兵刘綎深为播州所忌,故置于首冲之位,慑敌心胆,可取近路直取敌酋所在,引敌全力阻击,方便各路行进,各路军于娄山关会合。

    另外本部堂再提醒诸将,为抵娄山关之前逢战过后,如有请降立刻接纳并就地遣散——此非纵容之举,实乃这些多为苗人散部,与杨应龙并非一心,不过受利益蛊惑而已,败之即可,不必杀绝。

    进娄山关后则不可再有受降之举,敌诈皆不可信,只准速战速决,剿灭叛军,擒杀杨应龙!”

    军议之后,宋良佐大会文武于重庆,登坛誓师。二月十二,明军分道进发。

    杨应龙亦召集众将部署防御:“据探报,宋良佐将官军兵分九路,分别从綦江、南川、合江、永宁、乌江、沙溪、兴隆、白泥、龙泉向播州进攻。

    这其中最善战者为綦江路的刘綎、马林,次之为白泥方向的邓子龙、董一元所部,再者便是出南川的马孔英所部。最弱者为出龙泉的陈良和出乌江的童元镇所部。

    传我令:杨朝栋统苗兵三万分道迎敌,首要拦截刘綎部向我娄山关进发;乌江方向,骄纵童元镇所部,令杨兆龙伺机出奇兵反攻乌江,诱敌回援,诈称水西,设伏断桥重创该部!

    令何廷玉率兵三万出击龙泉,击溃陈良部,而后两军会合,游击策应各方,主攻马孔英及邓子龙所部,其余众将传令各地苗部据险而守,层层阻击。

    诸位,我再说一次,此战之关键在于綦江一路,只要能迟滞刘綎所部行军,其余八路再溃其四路,则其攻势必破,我播州便可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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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坏消息往往最真,果然学校这周继续停课,我真是欲哭无泪……

第280章 剑指东瀛(五)精锐?谁是精锐!

    本月十五,刘綎、马林出綦江,自东溪入播州,攻占铜鼓崖。

    这两人都是拜在高务实门下的,虽是初次相交,却也一见如故。行军途中,刘綎对马林道:“此前得知杨应龙攻陷綦江,奔袭南川,却尽焚两地府库积蓄之时,我便知杨应龙胸无大志,犹如冢中枯骨,早晚必被剿灭。

    马总戎初至此地,或尚不知地形详情,此处再往前走便是三峒天险,为我军出兵播州的第一道防线。据悉眼下楠木峒、山羊峒、简台峒三地屯兵过万,不过此地苗兵并非播州精锐,贼首穆照、吴尚华等人也不敢主动出击,只得在此安营扎寨据险而守。马总戎以为我军当如何攻取?”

    马林是已故宣府总兵、都督马芳之子,与刘显之子刘綎算是同辈,不过他过的大仗远少于刘綎,名声也不及甚多,故而对刘綎肯听他的意见颇有感激之意,也愿意好好回答。

    因此刘綎问后,他思索片刻才道:“敌营寨相连,人马众多,据险而守,气势颇盛,若施强攻,即便能胜,恐怕也得不偿失。

    我意,不如刘总戎与我还有麻镇三人各领一部,三面合围,大作浓烟以示火攻假象,敌必惊慌后撤,我军趁机三面突进,以火器开路,至李汉坝歼其主力,然后直冲敌寨如何?”

    也不知刘綎是打算面子给到底还是胸有成竹,对于马林的建议一口答应,一个字都没改动。

    于是明军分作三部,每部故布疑阵,使山间密林浓烟大起,呛人口鼻。山林作战最容易因为大火导致战局完全不可控,因此苗兵一见此情此景,立刻怀疑明军欲火烧三峒。

    这可不得了,山火易烧而难灭,当火烧者极难幸免,因此他们一面急报穆照、吴尚华,一面紧急向后退却。

    吴尚华得报,实在不敢相信明军能干出火烧三峒这种疯狂之举,穆照也道:“官军若敢火烧三峒,那无疑将是自陷绝地,我愿率兵前往迎敌,一来查探实情,二来借机聚歼官军。”

    吴尚华颇有忧虑,叮嘱道:“来者乃是刘大刀,此人为南军悍将之首,绝非易于之辈。你此番如遇险情,不能力敌,则必须立刻撤回营寨,如此还能抵御。若执意恋战,伤亡惨重不说,这三峒天险也将形同虚设。”

    穆照听得十分不悦,答道:“今日你怎地如此胆小,他刘綎还能是天神下凡不成,说到底也都是你我毫无分别。至于官军,这些年来咱们杀的官军也不少,有何惧怕?你大可放心,万一不利,不用你催我也会撤回营寨。”

    吴尚华不管他前头怎么说,既然最后还是答应见势不妙便撤回营寨,也就应允其所言,穆照便率三峒苗兵主力出战。

    这次作战果然出现了一点点意外,由于这川贵大山实在崎岖,步营与炮营有些脱节。刘綎一贯是个急性子,自己当然是带着步营在前头,一见穆照挑衅,二话不说就亲自上阵前督战。

    刘綎右手持刀,左手抓着一锦袋黄金,高喊道:“用命向前者得富贵平安,违令后退者作我刀下亡魂!”

    明军闻令,大吼三声:“杀!杀!杀!”然后立刻发动三面突击,趁浓烟掩护攻占三峒外围。穆照正率兵布阵于李汉坝,见明军突入便率众冲锋。

    刘綎所部因为有高务实关照,一贯装备精良,此时二话不说,万历二式排枪尽发,没有被划入炮营的一些神机箭营也铺天盖地一通乱射,苗兵锋线死伤惨重。刘綎、马林、麻镇三将还很凑巧的都是勇将,各自领兵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引军反攻。

    明军三路齐进,动如雷霆,远非苗兵以往见到的南方卫所官军那般熊样,喊杀声排山倒海,四野俱惊,苗兵惊惧之下差点当场崩溃。

    穆照震惊之下严令不得后退,乱刀砍倒几名逃兵之后才算稳住阵脚,此时正好刘綎一马当先杀将过来,一刀便将穆照头颅斩下,苗兵顿时全线崩溃,纷纷向山寨逃窜。

    明军趁势追击,刘綎攻楠木峒、马林攻山羊峒、麻镇攻简台峒。吴尚华震惊之下急令苗兵居高临下,凭借险处投石滚木,又以弓弩阻敌。

    明军火炮依旧未能及时抵达,于是以神机箭施以火箭还击,结果引燃山寨,苗兵再溃,明军趁势攻入三峒。

    刘綎果然是山地战之能手,此时先分一队降倭夷丁攀山而上,跃入楠木峒,里应外合抢夺寨门。寨门一开,刘綎本人亲领精兵已至,他大刀挥处无人能挡,楠木峒当即告破。

    马林部毕竟是九边精锐,又不像刘綎部一样需要为山地战考虑而保留部分冷兵器,因此火器配备最多。此时山羊峒火势蔓延,马林趁机引兵攻入,摆开排枪阵刚打了两轮齐射,苗兵便被打得四散奔逃。

    楠木、山羊二峒天险居然几乎在一瞬间便宣告失守,简台峒方面深知大势已去,几无抵抗,麻镇因而轻易攻取。明军于是焚烧营寨,生擒吴尚华。

    在播州这种地方作战,很多时候其实是仗好打而路难走,无论对于明军还是播州军而言都是一样。于是到了三月初,杨朝栋才统领播州精锐数万北上。

    播州军兵分三路,一路由杨朝栋亲率,自鱼渡直取刘綎驻地,另两路由杨惟栋及杨珠分别率领,由松坎及罗古两面迂回包抄。

    不过播州军动向早已被明军探查,刘綎得报后哂然一笑,道:“这杨朝栋倒还懂些兵法,意欲正面吸引我部主力注意,再施两面夹击,这是想一举将我歼灭。呵呵呵呵……胃口倒是不小,却不知这小儿牙口如何。

    既如此,我也兵分三路,速去知会马总戎和麻参戎,请他二人前往松坎及罗古设伏,阻敌包抄。我部自驻地营寨设伏,围歼杨朝栋。等杨朝栋一路败退,其余两路自会向娄山关退去。”

    待杨惟栋一路行至松坎,马林号令出击,杨惟栋大惊,才知军情泄露。此时明军炮营已然就位,马林令火器营炮、枪先后射击,弓弩间射,京华三号、四号炮声声震耳,弹落之处尘土飞扬,铁球乱撞,触之不死也残。加之神机箭箭雨倾泻,杨惟栋急寻躲避。

    部下连劝杨惟栋重整队列以便还击,杨惟栋此前还真没和明军精锐交锋过,此时早已被打懵,大呼道:“明军势强,早有防备,如何重整队列!这般枪林弹雨之下现身即死!”

    部下再劝:“我部中伏,自当全军突围后撤,重整士气之后再作进攻,如不能尽快于大公子会合,大公子一部必有危险。小人愿拼死护三公子突围,重整再战!”

    杨惟栋深受感动,也觉得方才表现有些丢人,于是决定拼死一搏,遂在一众亲信保护之下向后突围。杨惟栋一路苗兵皆随后跟出,死伤自然众多。

    马林见苗兵后撤,却不急着追击,反而下令变换阵型以备苗兵再攻,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马林此战之前的确是做了功课的。

    要是换做在北方开阔战场作战,此时他肯定令步兵稳步前压,骑兵两翼包抄掠袭,能围则围,不能围则持续绞杀,使敌人不得休息、不得重整,持续失血、士气一跌再跌,继而为最后的大胜奠基。不过,在南方山地密林作战,这个套路就不能照搬。

    一来他因为要进山作战,所带骑兵比在北方时少了许多,此时上哪去找足够的骑兵摆鹤翼阵去包抄?再说骑兵在山里追苗人,听着都不靠谱;

    二来他所部原本不善山林作战,就算北军士兵个头往往更高大,但山林里一对一恐怕反而不是苗兵对手,其所依赖者为阵列,也就是高务实长期强调的火力密度,因此要有战斗力便必须集中兵力、缩紧阵线;

    再加上他麾下北军在山林里其实本就跑不过苗兵,根本追不上人家,与其浪费体力白跑一趟,那不如守株待兔呢。

    再说罗古一路,杨珠同样遭到了麻镇所领明军的伏击。杨珠调来滕盾手列阵在前,连续发起数次冲锋均未能冲破明军防线,麻镇指挥全军占据地势坚壁不出,杨珠无奈令全军后撤列阵,两军成对射态势。

    这里要说明一下,这位麻镇麻参戎并非大同右卫“东李西麻”麻家的那个“麻”,他是广东潮州参将,所领不是九边之兵,而是广东兵。不过,此时的广东兵在南方卫所里可是不弱,尤其是驻潮州的部队,更是其中精锐。

    原因说来可能让后世人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此时的两广总督和广东镇守太监虽然都驻广州,但广东总兵却是驻潮州的。

    不仅总兵本人驻潮州,甚至广东副总兵——正式名称叫做“协守广东漳潮副总兵”,也驻潮州(但不驻府城,而驻南澳)。正副总兵都在潮州,可见潮州才是此时广东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由此潮州本地原本该驻的主力潮州参将所部也肯定不会弱。

    广东因为贸易发达,本省经济一直不错,由此带来的好处便是本地军队也相对富裕,兵部军改之后虽然在南方的投入远不及九边,但广东的火器化程度却很高——当地自己出钱买的。

    如此一来,麻镇坚守不出只以火器与播州军对射,而播州军只有弓弩,哪里是潮州军的对手,很快就发现自身损失远超对面明军。

    杨珠气得破口大骂:“这官军的探报怎会如此迅速?明明应该是我们在这群山之中健步如飞,神出鬼没才是,结果现在事事都被官军率先察觉,是不是我们当中出了奸细?”这话问得众人皆难作答。

    杨珠心中极为不甘,他急切想要完成包抄任务,但被明军所阻又实在寸步难行,如今骑虎难下,也不好下令撤退,只能在心里把麻镇骂了一遍又一遍。

    再说回另一边,杨朝栋一部疾驰至刘綎军营驻地前,忽见营中兵丁稀少,顿时心生不安,自觉中计,急忙下令撤兵。

    刘綎在远处小山上用望远镜看得分明,下令伏兵尽出、四面合围,明军立刻拉动预设陷阱,机动能力稍好而被部署在外的神机箭各处齐发,营中各帐也推出火炮,开始向播州军集中轰击。

    好在杨朝栋所带皆为播州精锐,尽管遭受伏击,却仍然自发形成三五人一组持盾结阵,甚至有些像小鸳鸯阵的小团体战术,同时还会各寻掩体,借机反击。

    不过刘綎对播州军是有足够了解的,这种自发形成的小团体战术对他而言并不稀奇。说起来,战斗经验这种东西在同一个时代之下其实经常会殊途同归,只不过戚继光的总结最为完整、精辟罢了。

    其余各军但凡可称精锐者,多多少少也会有所相似,不惟播州精锐会有这种自发形成的小团队配合,他刘家军难道不是如此?无非戚家军的理论指导最到位,其余各路精锐则等而下之,又分出不少层次。总之刘綎见了这般情形根本不为所动,反而亲自率部击敌。

    由于战场是营寨附近,周围还算有一小块开阔地,于是明军马队携裹烟尘而出,人数虽然有限,但也声势逼人,播州军前部很快被冲散。杨朝栋急令收拢兵力,而刘綎马队冲杀一轮之后再次列队发起二度冲锋,播州军也列阵迎战。

    两军交战,播州兵身手矫健,相互搭配,结阵对敌果然与戚家军战法有几分类似,而明军亦是披坚执锐批次冲锋,循环往复。刘綎大刀势大力沉,刀法精湛,很快连斩十数人,仍是当年勇冠三军模样。

    明军四面阵地依旧以火器弓弩支援,杨朝栋见杨惟栋、杨珠迟迟不至,心知二部定是受到阻击,自己面对刘綎主力势必独木难支,于是下令撤军。

    刘綎部可不是马林部,山地密林对他们而言轻车熟路得很,根本没把地形问题当回事,趁胜追击高达五十里,直追至石虎关才算作罢。杨惟栋及杨珠在获悉杨朝栋撤军后也算松了口气,连忙各自撤出战斗,都向娄山关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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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六)大势不可逆

    川军方面进展顺利,黔军方面却艰难许多。此前黔军便已大败亏输过不止一次,核心战力已然大损。虽然在那之后高务实直接插手给贵州紧急调拨补充了一些火器粮饷,但战斗力并不能立刻得到很大提升。

    仗总是要人来打的,即便火器部队训练需要的时间相比冷兵器所需训练时间更短,但这个前提是该军拥有合格的将领和中下级军官,如果将领和军官本身都对火器化作战一知半解,训练成效自然就事倍功半、大打折扣了。

    很不幸,黔军因为历来很穷,火器在军中常常不过是点缀,像高务实提倡的那种高度火器化的作战,他们着实教不了手底下的士兵,因此黔军近来火器虽然多了,战斗力的提升却还有限。或许将来大明皇家军事学院落成并开学之后,黔军将官才能从中得到普遍提升吧。

    说回黔军本身,乌江路黔军总兵童元镇、土知府泷澄分遣坝阳兵、永顺兵先发,合力猛攻乌江关。

    泷澄本人行至乌江,观察一番之后叹道:“乌江果然险滩,河中乱石横生,江水吼声如雷,而乌江关筑于坡顶,扼守黔播通道,着实易守难攻。童总戎,你以为我军当需多久才能攻占关城?”

    童元镇也先观察了一番,然后答道:“此次我军是有备而来,绝不会再有被叛军击败的丑事。眼下乌江之上已广置浮桥,有众多火器掩护大军渡江,在这般重兵利器全力猛攻之下,区区乌江关安能不下?”

    然而话好说、事难办,实际情况是明军身冒箭雨攀登乌江关多次皆被击退,童元镇这才想起火器使用的原则是要集中,于是下令集中火器攻其一点。

    思路改换之后果然有效,仅仅三刻左右,关城便被火炮轰破缺口,明军再次组织猛攻,乌江关驻防苗兵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弃守关城向江边逃窜。

    土知府泷澄下令追击,明军马队赶上前去趁势掩杀,苗兵几乎无一幸免,童元镇大喜,心说有了这些火器就是不同,富裕仗打起来可真是神清气爽。于是到了次日,他便令全军继续前进。

    乌江关一日落城给了苗人很大的震撼,接下来明军连战连捷,所向披靡,又夺天都三百诸囤,各地苗兵纷纷溃散。童元镇大笑杨应龙外强中干并向宋良佐报捷,与此同时,各道明军也都是捷报频传,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

    谁料此时杨兆龙乘隙由间道出兵,谎称水西族一路蒙混过关,不仅反攻乌江,甚至攻入贵州。童元镇及泷澄二人听到“水西叛乱”之后都是大惊失色,泷澄慌忙道:“水西安氏一直对朝廷恭顺有加,这才得以此次随军征播,怎会突生叛乱?

    莫非……莫非土司之间与杨氏仍旧暗通款曲,藕断丝连,接受杨应龙种种许诺,此番才会择机叛变,倒戈相向?若果真如此,那各路军中皆有大患了!”

    童元镇跺脚道:“不论如何,叛军已攻入贵州,我等必须立刻回师救援!我将令参将杨显率永顺兵回救,泷知府可向各道查实水西一事,并请总督会同黔蜀两省巡抚共议。我且在此布置散兵把守此地,以免孤军深入,腹背受敌。”

    泷澄乃是土官,自然不会在这样事关忠臣逆贼的大事上与童元镇意见相左,因此立刻答应下来。

    杨兆龙得知黔军已开始回援,特命在乌江设伏。杨兆龙笑着对手下人道:“这一路倒是抢来官军不少火器,赚头可不小,官军欲回救贵州必出大兵,而为求尽快渡过乌江,这里所有的浮桥都会用上。

    传令:在浮桥之下通通暗埋火药,全军潜伏,不得显出此地有人群踪迹,待官军半渡之时,各以火器及火箭引燃各桥下火药,尽毁浮桥!”

    明军临近黄昏时赶至乌江,窥见四下无人,杨显心中起疑,下令鸣炮示警、多次试探,但乌江两岸始终不见反应。

    杨显为尽快赶回贵州,也来不及到处派人详细侦查了,遂下令全军过浮桥,疾速渡江。另一边杨兆龙见时机已至,马上下令全军投射火器火箭。

    明军正处于半渡,前后伏兵大起之下自然慌乱,跳河逃生者不在少数,各道浮桥火药多遭引燃,引发连串爆炸,最终浮桥断成数节并垮塌,大半明军卷入乌江之中。

    杨兆龙见机得逞,立刻趁势掩杀,明军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参将杨显、守备陈云龙、阮士奇、白明逵、杨须芝等皆战死乌江。

    杨兆龙乌江大胜,立刻联络前部夹击童元镇,此时童元镇及泷澄方才得报,乃知杨兆龙只是诈称水西进犯,心头既恨且愧。

    童元镇为免遭受围攻,很快便下令所部撤退,但恰好路遇杨兆龙赶来,双方一通混战。不过童元镇一心撤军,严令所部不得恋战,于是明军战阵混乱,反而很快便被打得溃不成军,几乎可以说是被杨兆龙所部冲成散兵游勇,余者狼狈逃过乌江。

    如此一来黔军损失惨重,因江水冲散及被苗兵追溃而下落不明者极多。童元镇返回贵州之后清点伤亡,收拢残军,向贵州巡抚郭子章及此战总督宋良佐请治战败之罪不提。

    另一路,副总兵陈良受邓子龙节制出龙泉,辅以宣抚使单宜、副使胡桂芳,其对手是何廷玉,后者奉杨应龙之命率三万苗兵赶来迎战。

    何廷玉集中兵力于必经之路设伏,并遣分队四出游击作为疑兵。陈良得报说道:“按制军所言,以刘綎、马林二位总戎为主吸引叛军主力,马孔英总戎所部次之,故我军所遇不过是散部苗兵而已,不足为虑,但也不可轻易放弃手到擒来的战功……诸位权当狩猎即可。”

    于是陈良兵分五路,每路三千,以胡桂芳、单宜各领一路,分梯次先后向前进发,夺城拔寨。陈良自领一路随后跟进,再分两路成左右两翼清剿苗部疑兵,也能策应各路,协同保护陈良所在中军安危。

    明军先锋胡桂芳率三千兵力正向播州身处驰进,随即便被何廷玉所率苗兵重重包围。何廷玉为速战速决而不惊扰后续明军前进,故在沿途设伏击点两处,先放胡桂芳安然通过第一伏击处,却在第二处施行伏击,以便明军后队赶来增援。

    胡桂芳部中伏,苗兵弓弩连射毒箭,四面水泄不通,胡桂芳急令突围,但明军四散突围十次均被击退。由此明军士气崩溃,战意大衰,四散奔逃,仓皇无措,胡桂芳本人也因中了毒箭很快身亡。

    随行土司连忙请降,但何廷玉置之不理。他急欲赶往另一设伏处等待后队明军,因此不许受降,严令格杀勿论,也算是同室操戈了。

    宣抚使单宜率队正在跟进,遥听胡桂芳部似有喊杀之声,便令所部加紧前进,查探敌情以便救援。不料在途径山坳时,周围突然伏兵大起,投射无数火箭火把,紧接着又有人推落明军所用的火药桶约五十箱之多,引燃了暗藏多处的浸油草料。于是火势大起,前后去路皆被大火封住。

    单宜身陷绝境,六神无主,三千明军哀嚎不断。何廷玉大笑道:“这陈良治军无方,数千兵力轻敌冒进,毫无防备暂且不说,一经受挫便心生退意,遭受围攻便丧失意志,如此怎能不败。”话音一落,何廷玉便下令以弓箭射击,尽速全部诛杀,以便集结全军直取陈良。

    此时副总兵陈良见前方突现火势,浓烟冲天,心知不妙,急令左右两翼收缩兵力与中军会合。他此时倒还没蠢到无可救药,没有添油式地向前打算援救,而是按兵不动,下令就地布阵,列队迎敌。

    然而此时何廷玉已领全军向陈良部杀来,探马来报陈良说苗兵众多,为中军数倍,陈良心惧。待苗兵杀至,两军接战,血战两刻明军便显不支,随行土司亦率先逃窜。

    陈良见喝止不住,竟也调转马头随土司而撤,尚在作战的明军顿时大乱,纷纷败退。最终陈良部损失大半,仅少数败兵合为一股撤出播州,此后不敢再言战。何廷玉收兵回师,与杨兆龙部会合,两人分别前往阻击迟滞马孔英及邓子龙部攻势。

    三月,文书马忠向杨应龙献计:“刘綎一路即将兵至娄山关,娄山关固若金汤且有我播州精锐随时策应,应无大碍。现如今官军九路兵马已退两路,其余诸路攻势正被诸苗迟滞,在下有一计可再退两路。

    由此前诸战可知,黔军战意最弱而贪婪最盛,贵州一省官员不过见利忘义之徒,若重金贿赂黔军诸将,许以重诺,与附会官军土司重修旧好,其必借故按兵不动。

    在下听闻田氏与泷澄有旧,如今泷澄新败,若忽得重金游说,必可为我所用,控制下辖土司。如此我们便可集中兵力,迎击明廷主力川军刘綎所部,只要击败刘綎,此战便是胜了!”

    “此策不妨一试。”杨应龙点头道:“川军势强,刘綎对我播州又了如指掌,娄山关也并非万无一失,我们的确需要集中力量击退川军。如此来看,黔军若能按兵不动,那自然再好不过,依你之见谁可担任此次游说使命?”

    马忠道:“三公子能言善辩,为田氏所生,可携田氏亲笔信,带信使百余人前去游说黔军诸将、土司。”杨应龙应允。

    二十六日,杨惟栋领田氏信使密见泷澄,杨惟栋道:“此前我们诈称水西反攻乌江,让您受惊了,实在对不住。不过您也知道,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官军,并不想与各路土司同室操戈。

    我播州杨氏早些年与五司七姓之间多有误会,家父也确有不当之处。为此特地送来白银五千两,并许诺五司七姓自主之权,期盼与诸位重归于好。若还记得与田氏旧情,田氏也将感激不尽,这些礼物还请您笑纳,并促进五司七姓与杨氏和睦。”

    土司之间的确很难“割袍断义”,此乃常情,因此泷澄请杨惟栋入座道:“三公子实在客气,如此厚礼我受之有愧,难得播州杨氏有心了……不过我仍然有所担心。

    此次朝廷征调大军多半皆为精锐之师,远非此前黔蜀两省卫所驻军可比。不说制军宋公与抚军郭公皆有平定播州之决心,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高南宁,听说也多次就平定播州之事向刘綎等将帅亲授机宜……如此之下,杨氏当真能够抵挡?”

    杨惟栋笑道:“这您便有所不知了,官军虽兵多将广,看似分道进击,全面进攻,但如今各路皆被我牵制迟滞,难以寸进。至于綦江刘綎、马林一路,他们的确最为善战,但我播州也已集中兵力,必将在娄山关歼灭该部。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杨氏,这娄山关便是刘綎一路的葬身之地。之后播州再转战各地,各路独力难支,播州兵威所至,官军必溃无疑。”

    泷澄一脸笑意,说道:“如此说来,播州军果然战无不胜,当真可喜可贺呀。那么这厚礼我便收下了,我定会……督促五司七姓与杨氏一战到底!”

    泷澄说到此处脸色突变,大喝一声叫来卫士,当即便将杨惟栋等一干人就地拿下,杨惟栋吃惊之余厉声大骂。

    泷澄早已收起了之前的笑容,冲他冷哼一声,厉声道:“杨氏欺压土司时日已久,各土司早已忍无可忍。如今朝廷大军压境,杨应龙不自缚请降,竟然还敢顽抗不从,此乃自取灭亡!

    不瞒你说,你杨氏灭门夷族才是我最期盼之事,三公子方才所言我也定将一字不漏转达官军知晓。至于这些银子嘛……还是得再次多谢三公子及令尊好意,在下实在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了。想必就算制军、抚军知晓,也必将之赏赐于我,哈哈哈哈!”

    随后泷澄将杨惟栋及田氏信使全部斩首,将首级献于贵州巡抚郭子章。黔军诸将如童元镇、朱鹤龄、李应祥等也同样收下贿赂,但却充作军饷,又斩杀来使,献首级以请功。乃至于水西大土司安疆臣亦亲缚来使二十余人,以示水西绝不叛明。

    大明军改之后二十余年未尝一败,岂是幸至!更何况当今天子正值盛年,朝中又有高务实这位天下第一文帅坐镇中枢,贵州土司谁会蠢到此时去和杨应龙暗通款曲?

    杨应龙知杨惟栋已死,勃然大怒,怒斥文书马忠道:“无能小人!听信你胡言乱语,使我播州空费财力,颜面扫地!你竟还力主我儿惟栋主持游说,现尸首分离,惨死贼营!就凭你这无能之辈,也敢自称足智多谋?

    我看你是暗中收取官军贿赂,特来阴谋献计害我亲儿!我要让你为我儿偿命!”马忠连连求饶,哭诉实不知土司竟有如此反应,然而杨应龙盛怒之下根本不听,厉声喝令将之推出斩首才算作罢。

    如此一来杨可栋、杨惟栋皆死于非命,杨应龙想起二子音容笑貌,不由得痛哭流涕,悲愤交加。军师孙时泰、长子杨朝栋以及杨兆龙、何氏、田氏兄弟陆续前来劝慰,杨朝栋力劝乃父重新振作,杀尽来犯之敌为杨惟栋和杨可栋报仇雪恨。

    杨应龙转而强忍泪水,暗暗发誓,定教明军及助阵土司血债血偿。

    另一边宋良佐得报后则是放声大笑,对左右赞画说道:“这八路之兵虽然并非尽皆精锐之师,然其势其威足以使杨应龙等乱党如鲠在喉。他兵力不足便欲施离间策反,对此我亦有所防备。

    不过说到底,八路之中还属刘綎、马林一路最具威胁,杨应龙分心之际,这娄山关便未必固若金汤,一旦娄山关破,杨应龙必然被迫聚兵抵御,我其余各路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播州所恃天险便将所剩无几。”

    左右称赞不已,其幕僚赵新奎道:“制军所言极是,娄山关北拒巴蜀,南扼黔桂,为黔北咽喉,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久称天险。学生有幸曾经过此地,那关上千峰万仞,重峦叠峰,峭壁绝立,若斧似戟,直刺苍穹,川黔山路盘旋而过,也唯有刘总戎所部能一举攻克。”

    他可能不知道,娄山关这地方甚至还牵动着远在京师的高务实的心,因为此关之险连高务实都清楚得很。不过高务实对娄山关的了解却是出自红朝太祖的那首词《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宋良佐听罢左右之言,心中暗暗道:刘綎啊刘綎,侯爷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千万得把娄山关这一仗给本部堂打好了!此战一旦胜利,接下去大概也就只剩海龙囤还需要费些手脚,但那也不过是瓮中捉鳖,早晚必能取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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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发迟了半小时,但是本章5K,还了1K欠债,我都忘了还欠不欠了,权当还欠1K好了,依然是之后找机会还上……我现在只希望本片区学校下周千万别再停课了。

第280章 剑指东瀛(七)娄山关大捷!

    川贵两省封疆重臣都将目光投向堪舆图上的娄山关位置时,刘綎、马林、麻镇这一路明军正巧行至娄山关附近驻扎。

    娄山关位于娄山主峰之中,北拒巴蜀、南扼黔桂,为黔北咽喉,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关上千峰万仞、重峦叠峰、峭壁绝立、若斧似戟、直刺苍穹,如果此时有卫星地图当能看出,它其实就是在一处险山之间的峡谷小道上建立的关城。

    [注:推荐一个B站视频,《沙盘推演:四渡赤水(下)史上最详细拆解长征最秀一役》,UP主:沙盘上的战争。该视频所配卫星地图可以详细看清娄山关及周边地形,且此视频本身做得也非常好,我作为观众在此处向他致以谢意。顺便忍不住夸一句:四渡赤水,军史封神!]

    刘綎在堪舆图前对二人解说道:“娄山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是易守难攻不过,此为黔北第一险要,万峰插天、中通一线,但也正因如此,一旦娄山关若失,播州即将无险可守。

    因此,我军此番不可强攻,需再分左右两路奇兵自小路攀岩而上,然后直插娄山关背后!如此内外夹击,三面克敌,娄山关可破也。”[注:播州即后世遵义,杨应龙老巢海龙囤位于后世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海龙屯村双龙组。]

    马林仔细看了看堪舆图,不由得忧心忡忡,迟疑道:“这娄山关两侧皆为高崖绝壁,即便刘兄所部登山渡水如履平地,能够攀援而上,可再下至娄山关却谈何容易,这岂不是枉送将士性命?不如设计诱敌出关再行歼灭,后使火器破其关门,剿灭残敌如何?”

    刘綎笑道:“马兄此计也不是不行,只是过于费时,且娄山关对播州而言至关重要,若我不能立刻攻下,则叛军援军必会抵达,到时便更难攻取。

    马兄,我意娄山关既然险要,便更应从意想不到之处攻其不备,方能一举克之。至于如何从断崖之上攻入关内,这个我自有办法,还请马兄拭目以待。”

    马林是马芳三子,从小主要练就最精的是治骑,其次则是守城,而对于这般山中险峻之地的作战则确实涉猎较少,此刻他其实觉得攻克娄山关几乎无解,但既然刘綎说得如此胸有成竹,那也只好姑且听之。

    二十九日,明军于娄山关外大菁口列阵,只见大菁口乱石大木构置高墙,设有木栅十四座,两侧皆有深沟,关外遍地陷阱路障,掩埋木桩竹签,障碍重重。另有哨楼三座,是专为迟滞攻势所设置。

    刘綎、马林、麻镇三将坐镇阵前,以都指挥使王芬为先锋,指挥明军沿路拆除路障。明军分列四阵,第一阵主拆路障,打开通道,另有盾牌手协护抵挡弓弩;第二阵随后跟进,待命冲锋;第三阵皆备火器,射程较远的三号炮负责炮击关楼,以掩护第一阵行进;第四阵持火枪、弓弩列于第三阵周围,一防敌军奇兵偷袭炮阵,二以射击关楼敌军来掩护火炮等攻坚利器。

    播州军虽无火器之利,但也箭簇如雨,明军前进受阻,即便有盾牌抵挡,却仍有不少明军中箭身亡,还有一些误中陷阱。

    幸而明军火器营及时掩护,火炮队很快压制关墙,火枪队推进射击,弓弩队间隙压阵,而播州军缺少与火器作战历练,在明军炮声轰鸣,弹丸箭簇密集的攻势之下,播州统兵舍人杨兆麟中弹,提调、坐寨等皆当场阵亡,守兵更是多有死伤。都指挥使王芬领明军趁势连攻近十道栅栏,前锋突入娄山关下。

    在明军前锋与播州军于关前激战之时,刘綎早已分出奇兵两路,各有两千五百兵丁,其中开路的正是刘家军闻名天下的精锐家丁降倭夷丁。

    这两路军都是自带口粮,在向导引领下从娄山关两侧小径而入,砍树开道,攀藤而上,向娄山关后方迂回。

    由于山势着实奇险,沿途多为峭壁,明军失手坠崖而死者不在少数,熟苗向导再三叮嘱需极度谨慎,千万不可急躁,必须谨记其所划定路线行进。此时众人发现山间道路极其狭窄,很多地方仅能供一人通行,刘家军纵然以山地战闻名,此时也是举步维艰,很多人心中难免有些许恐慌,以至于行进缓慢,步步惊心。

    这一路上,山中时而云雾弥漫,时而又山风强袭,明军在向导指挥之下,遇狂风则紧抓山藤岩石,遇云雾便就地歇息等待云开雾散。即便如此,仍有部分明军将士运气不佳,坠落山下,尸骨无存。

    好在历经艰险之后,刘家军不负众望,真的攀藤而下,左右两路终于绕至娄山关后。

    除分两路奇兵之外,刘綎还另分一路从娄山关右侧樵夫小径翻越小娄山,向白石口方向秘密行进,以防播州军偷袭。三路奇兵终在白石口会合,明军留一路镇守白石口,其余两路开始从娄山关后发起攻击。

    此时娄山关前仍然激战正酣,十四道栅栏已皆被明军拆毁,陷阱尽除,明军主力鱼贯突入,播州军死守关门,弓弩箭矢即将耗尽。由于失去弓弩之后的他们不敢坐等拥有火炮的明军抵近轰击关城,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分兵一半出关迎战。

    刘綎、马林见敌军出关,不由大为振奋,号令冲杀。刘綎、马林、麻镇三人亦先后上马出战。刘綎仍是那个刘綎,二话不说便挥刀杀入敌阵,当即便冲倒数人,周围苗兵一拥而上。刘綎善步战更胜骑战,因此翻身下马避开枪簇,挥刀砍杀,横贯四方,数招之下便已斩杀苗兵五人,由于他杀人实在太快,使得周围苗兵一时竟不敢近前。

    而此时苗兵中竟然有认识刘綎者,看清来者何人之后吓得惊呼:“刘大刀至,势难抵挡,播州休矣!”周围播州军听得是当年刘綎已杀至眼前,一时间气势大衰。

    马林是骑兵将领出身,此时虽然大股骑兵施展不开,但小股骑兵还是能用一用的。骑兵将领的特长之一便是对瞬间战局的精准把握,此时他见刘綎以其威名震慑得播州军气势瞬间矮了一截,立刻知道机会来了,亲领家丁马队陡然加入战局,左冲右杀,反复冲击,出关的播州军很快乱成一团。

    此时奇兵从后攻至娄山关,娄山关守军原本看了关外刘綎之后就已经凉了半截腰,现在又得知后路失陷,立刻战意全失,纷纷弃守关隘,四散奔逃。明军再行掩杀,一鼓作气冲过娄山关乘胜追击,直追至永安庄方才作罢。

    马林此时对刘綎已经心服口服,盛赞道:“刘兄果然勇冠三军,所部更如山中猛虎,势不可当。这娄山关重山峻险,刘家军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寻路攀登翻越,甚至以三路奇兵包抄其后,小弟实在不敢想象。

    刘家军今日一战,想必已令叛军深知何为天兵。至于刘兄本人更是骁勇无敌,刘大刀之名一经喊出,播州全军气势都弱了三分,足可见昔日刘兄平定九丝、都掌诸蛮时是何等威风,思之令人向往。”

    刘綎大笑道:“马兄过誉了,我幼时便随家父从军,至今三十余载,既然没死,总要杀出点名头。不过刘家军善步,马家军善骑,这却不好从一而论。

    我听说侯爷有个想法,待朝鲜、播州战后,朝廷官军要行‘三大比’,一年北军大比,一年南军大比,一年南北两军大比。届时南北大比,骑兵方面还请马兄莫要留手,一定要给我麾下这些骄兵悍将点颜色看看,免得这群兔崽子坐井观天,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马林也大笑起来,道:“一样一样,届时步战大比,也轻刘兄莫要怕伤了小弟颜面,尽管狠狠打,挫一挫马家军骄兵锐气。

    说实在的,自伐元大胜之后,九边骑兵现在一个个眼高于顶,真以为自个儿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了,却不知若无侯爷运筹帷幄,咱们现在怕不是还要被蒙古人三不五时的进犯搞得焦头烂额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恭维了几句,刘綎转回正题,道:“说起来,这播州精锐也的确悍勇,不愧为杨应龙之倚仗。加上娄山关天险攻克不易,我军此战折损估摸也不少于两千兵马,伤亡甚是不小。

    此战之后,这播州越是深入,战事也将更为惨烈。当然,攻下娄山关,离杨氏老巢所在也就相距不远了,我料杨应龙不久之后便会亲自率兵来袭,你我还需多作防范。”

    马林收敛笑容,点头称是。

    刘綎所部因为损失相对较大而休整两日,大军暂依马林部署,明军军营相连以防播军突破,以一部据守娄山关以为本营,一部据守白石口以为策应,一部据守永安庄以为前锋大营,并令都指挥使王芬为先锋,前进至永安驻守待命。

    然而王芬此人多勇而少谋,因其每战皆为先锋,明军连胜下来,他已生起轻敌之心。

    王芬意欲将前锋营移至松门垭驻扎,下属劝道:“都司见谅,马总戎之令是在永安庄扎营,松门垭离大营有数里之遥,孤军扎营恐有不利。且未经许可便改营地驻地,恐怕马总戎也会怪罪下来,不如先行请示一番再移驻营地如何?”

    王芬怒道:“松门垭为要冲之地,处必经之路,扼守此地至关重要,此处山清水秀,补给亦随处可得,为绝佳扎营之地。

    至于播州苗兵,他们早已不足为惧,自我们进入播州境内以来,连战连捷,攻必克、战必取,叛军早已闻风溃败,若贼兵再来,我自会将其屠戮殆尽。

    你也莫在本司面前擅谈兵法,莫非本司便不懂兵法?至于马总戎那里,他是北军骑兵出身,在这山林之间行军布阵可不是他的长处,这其中道理我事后自会向刘总戎请示分说。”

    原来王芬此人乃是四川都司,本不归马林管辖,只是由于刘綎所部这两日休整,刘綎本人忙着抚恤和安排伤兵转运至后方医治等事,这才将后续部署交给马林负责。

    王芬本非刘綎嫡系,但也知道刘綎在高阁老面前的地位,因此刻意巴结,想要以疏远马林来向刘綎示忠,于是才有这番表现。

    另一边,杨应龙得报娄山关失陷,再次震怒不已,他厉声大吼:“娄山关已失,刘綎离我近在咫尺!必须要重新夺回娄山关才能挽回颓势,这对播州之安危极为关键!否则我们只能退守龙岩囤(即海龙囤),那是万不得已才会做出的选择。

    立即给我调拨苗兵四万,我要亲自出战,砍下刘綎和马林的人头并一路攻入重庆,再将那狗官宋良佐也碎尸万段!”

    杨朝栋立刻请令:“父亲,您身为播州之主怎能轻举妄动,坐镇州府运筹帷幄方显王者气象,就让孩儿亲率苗兵再次出征,我此次定会将刘綎、马林的首级拿来献给父亲。”

    但杨应龙不许,摆手道:“你上次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么?你和杨珠还有惟栋,三路出击皆被官军击退,你不是刘綎和马林的对手。

    他二人不仅都继承了乃父留给他们的百战精锐,而且自身也在军中历练多年,尤其是刘綎,平蛮征缅未尝一败,这岂是幸与?所以此番才需我亲自挂帅,你与杨珠随我左右,立刻集结兵力向娄山关急进。”

    军师孙时泰赶紧叫住,献策道:“家主不可急躁,方才得报,官军一部据守娄山关,一部据守白石口,前锋营却在松门垭驻扎。如此一来,前锋营与中军、后队相距较远,乃是孤军扎营。

    我播州军只要立刻向松门垭发动突袭,在他们援军赶来之前歼灭此股孤军,必利于重夺娄山关。家主,兵贵神速,事不宜迟,还请家主立刻出发先击松门垭,以免官军改变部署。”杨应龙一听有理,立刻点头应允。

    不日,王芬正率一队巡视营地完毕,自觉营寨守备万无一失,不由十分得意,但也还是下令加强周边探查,随时来报,尤其要谨防夜袭。随后,他向左右言及心中急切盼望得令出击,率先擒拿杨应龙以获大功,得朝廷封赏。

    正此时,帐外忽传叛军将至,王芬不忧反喜,大笑道:“说来就来,正合我意,速去探查杨应龙是否就在来袭叛军之中,若他亲自前来,正是我之机遇。

    诸位,叛军此番来袭必然兵力众多,立刻向刘、马二位总兵求援,全营立刻备战,阻敌攻势,等待援军!”看来他虽然张狂,倒也没狂到擅自出兵迎击,还是知道坚守待援的。

    刘綎接到王芬求援后才知道他跑去了松门垭,又问了马林之后发现王芬果然是私自行动,不由气得一时血往头上涌,当即破口大骂:“这蠢材恃勇少谋,轻敌冒进也就罢了,竟敢抗令不遵,私改营地,还敢迟迟不报!

    此番即便把他救出来,我也得以军法严惩治罪!其身为都司,竟然如此行事,就算我不杀他,制军也不会轻饶了他!立刻出动,全军救援前锋营!”

    不久,王芬毫不意外地被杨应龙重重包围,他先是下令梯次阻敌,再令结阵防御,但他这一路先锋所应该执行的主要任务其实好比后世的“火力侦察”而非攻坚克难,因此携带的火炮极少。

    在数量绝对优势的播州军面前,王芬所部明军死伤渐渐增多,战至后来,他不由哀叹救兵难以速至,今日恐怕性命难保,欲写遗书又怕遗书被缴获,不免灰心丧气。

    又过不久,明军前锋营箭矢弹药耗尽,与播州军陷入近战,混战到了一起。明军被数量庞大的播州军死死压制,王芬被流矢射中阵亡,守备陈大刚、天全招讨杨愈等尽皆战死。于此,明军前锋营残部大溃,杨应龙下令追击。

    此时刘綎亲率骑兵赶至,正与杨应龙先锋部遭遇。杨应龙与刘綎遥向互望,不由皆是杀心大起,眼中毫无当年旧交。

    两军几乎同时发起冲锋,杨应龙与刘綎两马对撞,双刀互碰,皆被撞下马来,一时都有些发懵。

    杨应龙心中骇然:刘大刀果然神力,我亦以臂力闻名,且战前才服了药蛊,居然也只能与他拼个平手,这厮手底下怕不有千斤之力。

    刘綎则比杨应龙更加诧异,暗道:早年听闻杨应龙有个劳什子‘缚龙之力’,我还以为只是土民吹嘘,根本不曾当真,却不料这厮居然能和我拼刀,这可真是大年初一吃酒饭——头一遭!

    二人稍加定神,再度举刀相向,互斗三十回合全是硬拼力气,居然不分胜负。刘綎不知杨应龙有苗疆秘术暂时激发异力,还以为杨应龙真和自己不相上下。

    他历来好斗,见此不怒反喜,大喝道:“好贼子,刘某纵横疆场三十载,你还是第一个能与我角力的!且不要走,咱们再论一论刀法!”

    杨应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秘术生效时间有限,再拖延下去便要余力不足了,于是不肯多话,恶狠狠回身一刀砍去。刀锋划过,竟然带得空气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然而若真论刀法,刘綎的战阵经验却远比杨应龙胜出太多。只此一招,刘綎侧身避过,同时趁机踢出一脚,便将杨应龙踢翻在地。

    刘綎趁势大步向前挥刀猛砍,杨应龙只得接连翻滚以避刀锋,浑身沾满尘土,好不狼狈。幸有苗兵来救救主,拼死挡住刘綎刀势,在付出三人被杀的代价之后,杨应龙才得以起身获救退入后队。

    杨应龙自知就算有秘药加持也不是刘綎对手,同时更担心明军后援将至,当下不敢再战,立刻下令撤兵与主力会合。而刘綎方才是亲率精锐急赶而来,大军尚在后方不曾跟上,此刻自然不敢孤军深入,于是同样下令收兵。

    杨应龙退回大军之中,急召杨朝栋、杨珠议道:“刘綎、马林知我亲率大军来攻,也必倾全力迎战,能否歼灭这一路官军并重夺娄山关在此一举。

    之前我率先锋队与刘綎遭遇,我观此股官军战力不在我播州军之下,且刘綎此人着实勇猛异常,用兵作战又多计谋,更熟知我播州情势,也难怪娄山关天险竟会被他攻下。

    唉,我之前觉得娄山关根本不可能被破,便未在娄山关多布兵力,现在追悔莫及啊。”

    杨朝栋道:“这刘綎之勇天下皆知,平蛮征缅战无不胜,还有那马林也是名将之后,于边塞屡立功勋,历经边塞大小战事,马家军更是威名显赫。我播州兵少与火器大军作战,而火器却为官军之利器,使用纯熟,如此的确还需多作准备才是。”

    杨珠却对刘綎极为不服,跃跃欲试道:“大公子不可尽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家威风,播州立足七百年,岂能因区区火器便定胜负?战场胜败除计谋筹划之外,军心士气和战斗技艺更为重要。

    我愿为先锋,率部直取刘綎,我早想见识见识他那口大刀究竟有何本事,此番正好一试锋锐。”

    杨应龙担忧杨珠过于自傲,恐其有失,皱眉道:“此次你不必为先锋,由我亲为先锋,一则鼓舞士气,二则可吸引官军注意,我有朝栋在身边保护即可。

    我军必先发制人,抢占险要,四面合围,以弓弩优先射杀其火器营,如此方可全力一战。而杨珠你领兵一万暗伏不动,在两军胶着之际抄后重夺娄山关。要知道,刘綎就是出奇兵前后夹击才使关防崩溃,今日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杨珠虽然觉得不能和刘綎当面一战有些遗憾,但考虑到当前战况,还是领命而去了。

    刘綎待到马林及麻镇大军赶至,播州军已抢占各处高地,四面合围。明军因为要等火器营,反应稍慢,由此陷入劣势。

    杨应龙号令射发弓弩,明军举盾结阵,间隙之间再以火炮箭矢施以反击。两军陷入对峙,杨应龙率部列阵,准备趁明军苦于防守之时发起冲击。

    马林骑兵出身,一贯认为只顾抵御绝非上策,此时见苗兵列阵,与立刻与刘綎相商道:“贼兵已准备发起冲锋,而我周围山势复杂,炮兵也不好施展。为今之计,只有与敌混战方能使贼军弓弩投鼠忌器,为此我军必需先冒箭矢重整队列,率先向杨应龙进攻,这才可全力一搏。”

    刘綎从来不怕混战,刚才主要是在思考怎么使用炮兵——他此前真正指挥炮兵的机会很少,因此不太熟练,想着想着时间就过去了。

    马林则不同,九边诸镇换装最早不说,炮兵使用也最多,深知在当前地形下炮兵已经很难展开,于是才有上述建议。

    刘綎一听觉得有理,当即赞同此议,号令全军向苗兵发起反攻。刘綎大呼杀贼,以厚赏振奋军心,在他亲自冲坚之下,明军冒死突击。

    杨应龙见明军在这般被动之下竟敢率先发起反扑,大笑数声之后立即引兵迎战。两军由此战作一团,双方各拼死力,一时间战力相当,难分胜负。

    激战半日,两军依旧难分难解,而明军尚有一支伏兵严阵以待:游击周敦吉、守备周以德见时机已至,分成左右两翼,从侧突然杀出,播州军猝不及防,腹背受敌,混乱不堪,军心因而大乱,全线溃败。

    杨应龙大惊失色,在杨朝栋保护之下匆忙撤退,明军追至养马城才因实在疲惫不堪而回师。原本即将重夺娄山关的杨珠也因杨应龙溃败而不得已率部从娄山关撤出。

    战后,刘綎仿播州军之故事,于娄山关前设置木栅路障,坚壁清野,请求增援,十日后攻占后水囤,并于冠军山扎营。再数日,马孔英、吴广、邓子龙部也陆续赶至,与刘綎、马林会合。

    在重庆坐镇后方的宋良佐听闻大胜,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嘉奖并上报朝廷,同时将此数战统称为“娄山关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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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迟了几分钟,不过今天是6K7,去掉两段注释,算6K肯定有多没少,如此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还清欠债了,鞠躬。

第280章 剑指东瀛(八)术有两面

    明军娄山关大捷对于播州而言自然便是娄山关大败,消息传开,自是诸省振奋,惟播州附逆之地人心惶惶。

    杨应龙焦头烂额,一面忙于布置娄山关以南的防务,一面忙于安抚部众、震慑诸苗,不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连精神也萎靡了不少。

    这日,田一鹏、田飞鹏兄弟求见杨应龙,应龙请入,问其所来何事,田氏兄弟表示特来献上击溃明军之法。

    杨应龙对田氏兄弟素来轻视,轻笑数声,但还是问他兄弟有何计退敌,田一鹏说道:“我兄弟掌诸苗事务,对于苗疆秘术颇有了解。这苗疆巫蛊术法对汉人而言极为隐秘,匪夷所思,而且纷繁多样,各有奇效,可谓杀人于无形,其中许多蛊毒但凡稍染便不死亦残。眼下形势危急,官军近在咫尺,正是用此术派上用场之时。”

    杨家做了七百年播州土司,对蛊毒之术当然了解甚深,杨应龙闻之摇头道:“蛊毒之术虽于个人颇有异效,但养蛊甚难,种蛊更不容易。即便蛊术大家,随身所携蛊毒往往也只够杀伤十余人,纵我搜罗全播州用蛊高手,怕也不过能夺千余官军性命罢了。可是此来官军高达二十余万,我此举于大局何益?”

    田飞鹏答道:“蛊毒之术虽出同源,但苗、瑶、僮等各族之所精擅往往有别,其中也有能使更多人中蛊的法子。

    如我播州便尚有百余人精研蛊毒,其所养成之蛊有蛇蛊、癫蛊、鸡蛊、虱蛊、水蛊等等,大多是以毒虫所练的蛊毒,其中不少都是能以少量蛊毒而致死甚众的,足可令官军中毒之后痛不欲生,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杨应龙想了想,又问道:“但仅向我逼近的官军便以有十余万人,仅靠这些蛊毒当真便能退敌?还有,如何种蛊?”种蛊其实就相当于下毒,杨应龙的意思便是如何去下毒。

    田一鹏道:“从目前来看,官军将攻龙爪、海云之地,那里虽说也堪称险要,但兵力不足,且惧于官军兵威,想来也坚持不过一日。

    因此,我兄弟二人未及请示,已先将数种蛊毒散于两地之间,派遣精干之人伪装为向导、菜贩等潜入官军兵营,向其饮食储备之中暗中下蛊,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一旦官军陆续中蛊,备受煎熬,死状凄惨,他们既难查明实情,又无破解之法,更不知何时、何地、何人将会再中奇毒,故官军之中必然恐惧蔓延,寸步不敢向前,甚至不敢饮食。

    如此一来,官军自然军心散乱,战力衰弱,终至不堪一战,而我们则可以静待时机,待其近乎崩溃之时,一鼓作气便能将其全歼,继而收复播州全境。”

    杨应龙听罢放声大笑,收起此前的轻视,对田氏兄弟赞口不绝:“既然如此,我可无忧也。田氏能料敌于先机,出此奇策,定能教那官军有来无回,为保播州安危立下了不世之功。

    当然,如今官军尚在,不可大意,还需时刻探查,待官军溃败之日,便是田氏大受封赏之时!”田氏兄弟大喜,拜谢告退。

    田氏走后,杨应龙却暗自担心,虽然杨氏与西南各地土司一样都有自己的一套防蛊秘术,倒不担心田氏能暗害杨氏一族。

    但是,正如杨应龙自己方才所言,天下蛊毒之中神奇者虽多,却很少有能一次为害甚众者,倘若田氏真的掌握了一次能毒死数万士兵的蛊毒,那岂不是说这播州之主更名改姓也不过旦夕之间吗?杨应龙目光阴冷,暗下决心,需伺机根绝田氏一脉以绝后患。

    不日,明军行至龙爪、海云之地,激战一日,将此二处险要陆续攻克,正忙着探查地形,试探敌情,却陆续收到军中士兵突感不适,体内绞痛的报告。

    由于事发突然且患者渐多,明军不得已暂停行军计划,命军医察看,但查看之后却一时间难以诊断。接下来两日,各营士兵突发异样者接连不断,很快达到将近千人之众。

    这些人中,有腹部鼓气肿胀、上吐下泻、面红耳赤、食欲不振、笑骂无常、行事癫狂、全身奇痒难耐、体内如千虫啃咬等等多种,千奇百怪的症状层出不穷。

    后经各军军医联合判断,明军这些异常皆为中蛊毒所致,而中蛊之处要么在饮食之中,要么在山野之间。蛊毒传说流传甚广,一听是中了蛊毒,明军将士顿成惊弓之鸟,又苦无破解之法,军营之中人心惶惶。

    仅仅次日,已有成批明军被折磨致死,死状也都千奇百怪,惨不忍睹。明军各营甚至有轻生自尽者,军中蔓延回乡之心,谣言四起,各营将官多次制止,安抚军心,但军心将溃,除几支精锐外,其余从征各部逃兵人数已日渐增多。

    各路官将齐聚大营商议多日,尚无对策。马孔英说道:“我看那人中蛇蛊之后,体内有长约两三寸的肿起物,能跳动,在人体内流窜乱咬,极为恐怖。据闻入夜后还能引外蛇前来,内外夹攻,生不如死,无法求治。”

    吴广说道:“不止蛇蛊,还有中虱子蛊的人,都是全身奇痒,抓则起泡,泡中虱子三五成群,令人心生厌恶,倘若抓破,里头毒血黑污,横流不止。”

    石柱土司马千乘道:“这是苗疆巫蛊,其实不算最为凶险的那一类,初期大多胸腹绞痛,体有异物,几日才发,若不治则终于七孔流血而死,但若能得法解蛊,却大多不会有何后遗之症,立解立消,非是那些不可解或一旦解蛊则反害种蛊者的生死之蛊。”

    董一元连忙拦住,道:“诶诶诶,马宣慰,你这到底是安慰还是恐吓呀!现在军心慌乱,苦无救治,眼看就要不战自溃,这杨应龙实在奸猾残忍,竟能施此毒计暗害我军。

    如今更麻烦的是山野之间尚不知还暗藏着多少毒蛊,全军上下食不安、寝不昧,估计皆在杨应龙预料之中,此时他应该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将我一举歼灭。

    我看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之时,甚至听说川中也有诸苗活动,各位可曾听过解除蛊毒之法?不如请宋制军、郭抚军立刻差人寻找?若救治及时,我军尚能一战。”

    刘綎认为并不可行:“我倒知道一位用蛊神手,乃是一位瑶人姑娘,名唤‘阿梨’。她与南宁候乃是旧识,还曾赠神药与侯爷,使侯爷万蛊莫侵,若有她在,这些区区蛊毒不值一提。

    只是现在……这些年过去,阿梨姑娘已经是瑶人的草鬼太婆,其所居之处我并不知情,可能侯爷都并未必清楚,只有安南黄都统是其密友,当知其所踪。

    可是黄都统远在暹罗定南城,哪怕飞鸽传书,往来亦要数日,再加上她也不可能飞鸽传书联系到阿梨姑娘。如此,这要等到求来救治之策,恐怕全军早已中蛊毒而死,或被叛军斩杀殆尽了……总之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马千乘听了这番话惊骇异常,问道:“刘总戎所说的这位阿梨姑娘,可是前年新继草鬼太婆之位、拥有丹砂之瞳的前辈?”

    刘綎诧异道:“你怎叫她前辈?我若没弄错的话,她应该是瑶人。”

    但没轮到马千乘解释,邓子龙便打断道:“先不说这些,眼下既然短期内难以求药,那我们再继续待在这里便是必死无疑,继续驻扎已毫无意义,更不可因此而让将士们白白枉送性命。

    我看,只有暂时退出播州回到四川才可避免在失去战斗力之后受敌围攻,也可设法寻这位阿梨姑娘求药。依我之见,眼下当速速向制军禀告,请其一面寻解蛊之法,一面准许我们撤军,回四川安置。”

    马林是北方人,对蛊毒了解不多,于撤军一事十分反对,但当前局面摆在这里,他也无计可施,只好道:“若然撤出播州则我们各路兵马迄今为止所有的辛劳都将白费,杨应龙获得大胜,势力倍增,而朝廷欲再调大军也更不知何时,再攻播州恐怕千难万难。

    与此同时,播州军却可四面出击,扩张领地无人可敌。但依照眼下形势,我们似乎只有撤兵这唯一可选。我……赞成邓总戎之见,还是先向制军请示撤兵吧。”

    众人正觉无计可施,只能考虑撤兵之时,马千乘之妻秦良玉忽然闯入帐中,声称有解蛊之法。众将欣闻此说,虽不知真假,也急令其讲来。

    秦良玉道:“苗蛊传女不传男,因此外子虽亦土司之身,却也不甚了然,末将虽不曾精研蛊术,但对一些常见蛊毒却也知晓开解之法。

    似如今这般肆虐甚众之蛊,往往并非无解,不过是普通蛊毒罢了。末将这两日已细细查看过中蛊之人情状,其中大多可用雄黄、大蒜、菖蒲三味入药冲泡吞服,便可使中蛊者泄去恶毒,将蛊排出体外。不过切记,其时不仅恶臭熏天,那些便溺粪土也都须得妥善掩埋,万万不可听之任之。

    不过军中也有一些并非寻常之蛊,因此随行军医束手无策,但针对不同蛊毒,要用万物生克之法或特殊药物驱毒方可救治。

    不过诸位将军勿虑,我已带来族中苗老,其为我族中专医蛊毒之人,自制有千毒散、驱魔引的药方,神效无比,必能使全军转为为安。”众将大喜,忙将苗医请入,原来是一老妪,看来苗蛊传女不传男的确很普遍,与别族不同。

    此后苗医率人先将军中粮食存水及营地周边水源草地之中残余蛊毒排查除尽,后对中毒将士依次施以救治,军心因此逐渐复苏。

    苗医又教众将防蛊之法:“蛊毒一般分为人制蛊和自然蛊两类,人制蛊为蛊师炼化毒物而成,大多无色无味,常于暗中下蛊,一旦被人误食或接触,便会遭受蛊毒折磨。

    自然蛊往往由蝙蝠、斑鸠、乌鸦、黄鳝及其他一些禽兽生成,于水塘、沟渠之中留下,人畜不察也容易误服致病。

    今后军粮、饮水之所在务必严加看管,,一里之内生人勿近。山中生水因易于在上游种蛊,因此尤其不可饮用。

    另外,将蒜头嚼烂成泥,每人分上些许,日服一次,服后观察舌苔、眼白等处,便可测中蛊与否。最后便是将我这驱魔引中的散末包成小袋绑于小腿,其中药理含有生克之法,其香其味能引蛊虫警觉,因此有驱逐蛊虫使其不敢靠近之效。”

    她说完这些,忽然看了看刘綎,笑道:“虽然比不得南宁候爷在草鬼太婆处饮下的赤霞避虫汤,但对付当前这些泛泛之蛊却也足够。”

    她为军中解蛊都是药到病除,众人自然不会怀疑,皆尽叹服,同时也好奇高务实当初喝下的那碗汤到底多么玄妙。

    马千乘亦惊叹其妻秦良玉族中竟然还有此等高人,秦良玉则笑称蛊毒之法并非王道,族中这位前辈也是一生只钻研解蛊,这一点倒与那位“阿梨前辈”很像。

    其实阿梨当年蛊毒也很厉害自是不假,但她自己也说过更擅长医治。可见蛊术本为仁术,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其毒害之法被广泛滥用,医术之用反而名声不显,实是令人扼腕。

    由于这位苗医的圣手,明军中蛊兵将日渐好转,马千乘及秦良玉特别安排一军保护其人。收到消息的制军宋良佐也正好差人前来察看兵将康复情况,并请诸将回禀进兵之期,明军众将合议,认为再休整数日方可进兵。

    播州军方面查知明军营中中毒之兵接连复苏康健,大惊失色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是急报于杨应龙知晓。

    杨应龙知晓之后失望至极,语左右道:“官军主力将至,恐已难以抵挡,只要无法重夺娄山关,播州主力便不能转战各路。如今官军士气大振,各道苗兵皆在溃败,唯今之计只有收缩兵力,效仿祖先退守龙岩囤固守以待良机了。”众皆默然。

    于是杨应龙令全府上下收拾行装,准备向龙岩囤撤退,并令前线苗兵据关死守,拖延官军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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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九)合围龙岩囤

    仗打到这个份上,大抵相当于带球进了禁区,只差临门一脚的状态,明军方面自然士气高昂人人争先,都希望在最后的攻势中打出风采,在战后论功时争取更高的排序。

    邓子龙、董一元一路率部急攻,于四月十三顺利攻克青蛇囤。播州大将杨珠率部后撤,但他并非直接撤走,反而于山道设伏,董一元急于领兵追击,立刻遭杨珠伏击。

    播州军因为是内线作战,兵力反而相对集中,故杨珠手中兵力颇强,是董一元部两倍还多。也正是因此,杨珠敢于率兵将董一元合围,有强行吃下董部的意图,两军立刻展开混战。

    杨珠为播州第一猛将,是杨应龙的左膀右臂。此人身材魁梧,臂力惊人,挥刀劈砍势难阻挡,近段时间以来常常放言要和刘綎一战,且夸下海口说定能取刘綎项上人头。

    由于董一元所部是在追击过程中突遭伏击,阵型自然有些散乱,战况不利。

    这董一元乃是宣府前卫的将门出身,其父董旸做到过大同参将,在当年抵抗俺答时力战而死,故而董一元绝对是忠良之后。

    他本人也是九边宿将,嘉靖四十三年因抗击蒙古有功升石门寨参将;隆庆元年再破敌军,升任副总兵,后因被劾去职,冠带闲住;高务实平定西北之乱时他被临时启用,戴罪立功官复原职;万历十九年改任延绥总兵官;万历二十三年再改任当年新设的临洮总兵。

    临洮总兵的设立正是伐元大胜之后的调整,为的就是加强西北边境的防御,董一元能够出任首任临洮总兵,可见他在朝廷——主要是在高务实眼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此时战况虽然不利,但董一元临危不乱,亲率陕甘铁骑开道,向后突围打开缺口。明军且战且退,有序后撤二里左右,重组阵型之后居然还能再行进攻。

    由此两军再行交战,不过董一元部兵力劣势不小,陕甘骑兵在山中也只有突围时能短暂发挥一下,平时派不上大用场,因此战况陷入胶着,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

    好在此时邓子龙领军即将赶至,董一元获悉之后立刻令所部后撤与邓子龙会合,杨珠也知道邓子龙部马上赶到,急切之下干脆下令一鼓作气发起追击。

    这一次杨珠却犯了大错,邓子龙虽然时任福建总兵,但他的嫡系部队都是陪着他起家之后一路走来的广东兵,而广东军队的特点就是比较有钱,所以火器化程度高。

    邓子龙今年已经六十七岁,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他可没打算去和杨珠阵前斗将,而是非常不讲武德的下令火炮击敌。

    杨珠没料到邓子龙部火炮竟然那样多,也没料到他炮兵阵地布置得那么快,刚刚追上就吃了一通炮轰。

    杨珠因为身边兵力密集,被明军炮手重点关照,当场被炮弹击伤受了重创,虽然被部下拼死救回,但播州军也因而仓皇败退。最终杨珠也没熬过去,因为伤势过重于护送途中不治身亡,他总想与刘綎一战的事也就算是没了下文。

    十六日,另一路安疆臣夺落蒙关,杀至大水田,焚了桃溪庄,距离龙岩囤已经不超过三日路程。杨应龙见形势危急,急令全军至龙岩囤会合固守。

    军师孙时泰献策道:“我军尚未完全赶回龙岩囤会合,官军又追击甚急,愚以为可再施诈降之计,迟缓官军追击。

    当然,此次诈降须得与之前大为不同,可指使播州之内妇女老幼于各道路之间敬献降文,如此可消官军疑心。官军各路沿途受降安置,自会大幅减缓行军速度,而献降播民也可伺机向龙岩囤传递官军消息。”

    杨应龙现在看谁都像是会背叛自己的模样,闻言不禁起疑:“现如今播州已然陷入混乱,孙先生竟还能有此神通,指使播民诈降?”

    孙时泰却不慌不忙,平静地回答道:“家主,您平日公务繁忙又主领兵事,这民事联络在下却自有方法,家主勿须忧虑。不过,为使官军真正打消疑虑,还需播州亲贵献降才行。

    如今对官军来说,播州是一溃千里、危在旦夕,此时播州亲贵陆续来降也在情理之中,在下想请田氏诈降,此时行此诈降之策远比马忠献计时的时机更为恰当。”

    杨应龙眼前一亮,赞道:“孙先生不愧为我杨氏智囊,此策深得我心。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在龙岩囤收拢兵力,只要龙岩囤得保,播州便能得保,播州杨氏也能得保。事不宜迟,还请孙先生立刻着手安排此事。”孙时泰拱手领命。

    于是不久之后,各路明军在行军中便不断收到播民降文,同时他们也请求安置,明军诸将纷纷向制军宋良佐上报。

    此时偏沅巡抚谭希思及贵州巡抚郭子章皆去了重庆,正与宋良佐议事,对于受降之事,两位巡抚均表示赞同。

    谭希思说道:“平定播州之后,播州必然将从土司自治改为流官直辖,那么播州之民也便是天子子民,我等既率天子之兵征讨不臣,便当时刻宣扬天子之德,使播州之民安心归顺,如此方能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亦不负百姓。”

    郭子章也附议道:“谭抚军所言极是,播贼奸诈,冥顽不灵者都是播州杨氏及其同党,却与播州百姓无关。

    眼下杨氏将灭,贼军一败涂地,播州指日可下,久为杨氏欺压的播民、土司及其部分同党趁机得以脱离杨氏掌控,向我诚心请降,这些自当接纳。制军,此为顺应民心之举,也利于日后播州改土归流顺利实施。”

    宋良佐则沉吟着道:“两位忠君爱民之心,我是极为钦佩的。只是皇上早有旨意,播贼惯于诈降,不可轻信,如遇请降则斩使焚书,直至擒拿杨逆为止——圣旨在此,两位可接去一看。”

    他示意身边幕僚呈上圣旨,两位巡抚恭敬拜接而观,宋良佐则继续道:“圣意深远,深知此中关键所在。当然,我们自幼受圣贤教导,自也不可滥杀无辜,屠戮播贼百姓。

    因此,我以为凡请降百姓,可一律先行羁押,而大军则依旧全力攻克龙岩囤,在擒拿杨逆之后再作计较。如今各路大军即将会师龙岩囤,本部堂也将立刻赶往该处,就请二位即刻将方才所议传至各路,令诸军严加执行。”

    既然有圣旨提前要求,两位巡抚自然不敢反对,便依宋良佐之命行之。各路明军在收到严令之后,也就对请降之民尽行收押,焚毁降文,倾力向龙岩囤会师。

    却说吴广那一路攻克崖门关、营水牛塘,与沿途苗兵力战三日,连战连捷,这日恰好路遇播民妇女献文请降。吴广一心只想赶紧打上龙岩囤,见此心生厌烦,便随口下令左右将其一众押送后方待命。

    然而该妇拼死抵抗,痛哭流涕,伏地再请,向吴广陈诉道:“田氏请降!田氏请降!将军请听我说!田氏与杨氏为姻亲,在播州作恶多端,也对官军多设毒计,但愿戴罪立功!愿戴罪立功!

    将军,将军!田氏能在三日内毒杀杨应龙,献给将军请功!只要三日,只要三日便能毒杀杨应龙,割下他的首级献给将军,将军必立大功!只请将军静候佳音!”

    吴广大为惊诧,停住脚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究竟是何许人?本将如何相信田氏不是在蒙骗本将?哼,据本将所知,田氏早前就曾四出信使施以诈降,幸被识破,今日还敢在本将面前故技重施?

    更何况,田氏有何本事敢大言不惭毒杀杨应龙?你立刻回答,若是答不上来,休怪本将让你当场人头落地!”

    妇人答道:“我为田氏族人,奉命前来传信。田氏此前多年总理播州诸苗事务,因而得以暗中掌控蛊毒秘术。杨应龙原本并不在意,但近来忽然对田氏深为忌惮,似乎担心田氏日后对杨氏不利,甚至抢夺播州,由此打算将田氏除掉以绝后患。

    只是现在正值危乱之际,杨应龙尚需利用田氏与官军对抗,因此暂时隐忍不发。田氏不愿再助纣为虐,而暗中毒杀杨应龙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趁杨应龙尚未完全提防田氏,只要及早下手,有苗疆巫蛊协助,杀人于无形,杨应龙首级唾手可得!

    将军,田氏保证,只要一旦得手,田氏必先秘密向将军传信,而后暗中将杨应龙首级献给将军,助力将军平步青云,而田氏也别无奢求,只求不被算作附逆即可。”

    “哦,是么?”吴广再问道:“那为何偏偏选择向我请降而不是寻找其他将领?”显然他仍然怀疑田氏别有图谋。

    那妇人无奈一笑,回答道:“将军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无论向谁请降,对于田氏而言并无区别,毕竟此战以来各路官军为首者皆是一镇总兵,一已然是朝廷武将事官之巅。既是这般,田氏不论先遇何人皆会请降,这一点还请将军见谅。”

    妇人说完,砰砰砰连磕响头。她这番话说得虽然直白,甚至有些不太客气,但吴广反而信了。

    按照他自己的理解,田氏如果请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向宋制军请降,要不然就是郭抚军、谭抚军,当然他们三位都坐镇后方,向他们请降难度不小。

    三大封疆找不到,紧随其后的也不该是他吴广,毕竟大军虽然分作八路,可是提督八路大军的却是刘綎刘总戎,田氏次一级的选择应该是找刘綎请降。吴广方才一直有所怀疑,便是因为这一点。

    但田氏妇人最后这番直白回答却立了功,让吴广想到以播州现在这般随时可能陷落的处境,田氏内部肯定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要抓到一根稻草都觉得能救命。

    那既然来的八路大军几乎都是总兵领兵,找谁请降不是请降?能有多大差别呢?毕竟土司蛮子嘛,搞不清楚朝廷内部、大军上下的尊卑,那也不奇怪呀。

    吴广放下心来,随后将其释放,再下令所部按兵不动,就地扎营,等待变数出现。

    一日后,从龙岩囤传来消息,言杨应龙遭明军火炮击伤,于龙岩囤医治时由于田氏已暗中下蛊,应龙毒发将亡。

    吴广闻之,顿时大喜过望,对左右心腹大笑道:“如此一来,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贼酋首级,坐立大功。哈哈,本镇从军以来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喜事临门,当真是出乎意料呀。

    说起来,还多亏杨应龙没有被当场炸死,不然如何轮得到田氏暗中下蛊呢?不过,即便是被炸死却也无妨,那首级终归还是会送到我这里来。

    嘶……不过现在的问题却有些变化了,关于我如何得到应龙首级,这一点还得提前准备说辞。另外,为策万全,还需差人去核实信中所言。”于是吴广稍后便差人前往探查杨应龙是否真被火炮所伤。

    这一探不要紧,吴广得报,杨应龙这几日依然健在,活蹦乱跳地指挥龙岩囤的防务,而且刘綎、马林等明军大将亦多亲眼所见。

    至于此前说为明军火炮所伤,不治身亡者,有倒是有,但那是杨应龙麾下猛将杨珠,根本不是杨应龙本人,田氏在信中将杨珠变为杨应龙纯粹是来敷衍吴广。

    吴广勃然大怒:“原来是缓兵之计!杨应龙派田氏诈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叛军及早撤入龙岩囤!我……真是无地自容,制军严令不得轻信其言,我却利欲熏心,中了田氏诈降之计!本镇一定要将杨氏和田氏两家满门抄斩,让其断子绝孙!”

    吴广羞愤不堪,写下请罪书随身携带,欲择机亲向宋良佐忏悔其过。随后吴广下令全军进发,一路急行赶至龙岩囤附近,厉兵秣马、奋起勇烈协助刘綎,焚二关、夺三山,凡所面对的苗兵残部皆在其凶猛进攻之下一触即溃,全无战意,夺路而逃,而吴广也得以断绝播州军柴樵水源。

    做完这一切将功补过之事后,吴广立刻与各路会合,也与诸部诸将一同等待制军宋良佐的到来,准备会攻龙岩囤,为此次平定播州之乱打好最后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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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一寸山城一寸血

    五月,制军宋良佐刚刚赶至龙岩囤下,突然接到父丧消息,悲从心来,泣不成声,哭至昏厥,醒来后立刻脱了官服,连夜上疏请求丁忧。明军各部也没料到出现这种意外,一时间都停了攻势,只是继续保持围困。

    辞疏以六百里加急呈送京师,朱翊钧不出意料下旨回复:夺情,待克定播州之后再行守孝,而且还特意加了一句,要求宋良佐在收到圣旨之后不准再辞。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这是有道理的,作为儒门学子势不可违。

    在中华文明之中,从传说中的伏羲女娲开始,炎帝、黄帝、尧、舜、禹、汤,再到周文、周武、周公等等,这些人都被被古人认为是历史上的有道明君,是他们把人们从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引导至人类文明时代,发明了各种生活工具,提高了生活质量,奠定了人伦大纲,为社会文明的发展做了巨大的贡献。

    如果要简而言之,那就是说“君”代表着社会伦理,“亲”代表着家庭伦理。在中国人有别于西方社会的宏观叙事框架中,社会比家庭的优先级更高,因此“君”列于“亲”之前毫无疑问。

    后世中国人之所以能够轻易认可并在各种危难之际实践“舍小家为大家”这种西方人难以理解、更难以执行的思想,便与这样的文化传承有很大关系。

    收到圣旨的当月十八,宋良佐身着孝服召集诸将于帅帐议事,整个人迅速瘦了一圈的宋良佐声音沙哑地道:“龙岩囤为贼所倚之天险,传闻飞鸟腾猿不能逾越,三面环水,一面衔山,地势异常险要。

    经汇总多方探报,眼下已经查明的情况是龙岩囤前山道、悬崖峭壁之间依次筑有铜柱关、铁柱关、飞虎关、飞龙关、朝天关、飞凤关六座关隘。其各据险要,层层把守。

    另有三十六级天梯橫于嶙峋山路,每级石梯皆有孩童高低,后囤亦有后关、西关、万安关三关屹立。

    诸位,龙岩囤乃是杨逆最后之倚仗,其历经数百年不曾陷落,必有其因,因此攻克此囤方能称为克定播州。”

    马林作为北军将领,在播州山林里打了这么久,感觉整个人都要发芽长草了十分不适,因此积极主动地提议道:“如制军所言,贼据龙岩囤,我为仰攻且山势陡峭,则骑兵不能用,火器恐怕也收效甚微。如此则惟有合围贼寇,日夜交攻,方能早日攻入囤内。

    不过除此之外,末将以为除诱降、探道、内应等法也应一并进行,多管齐下亦能减少伤亡。”

    “正该如此。”宋良佐肯定了一句,然后环顾众人道:“诸将听令!自即日起始筑长围,更番迭攻,自是贼坐困穷,知兵在颈。

    我军分作两部,一部攻前囤,一部攻后囤:马孔英、邓子龙、吴广三将各领本路包抄后囤三关,其余诸将于前囤依次相攻,渐夺六关,畏战者斩!各路速去准备,即刻进兵,不得有误!”诸将领命。

    由此,明军在因为宋良佐父丧意外暂停进攻十余日后,终于开始大举向龙岩囤进攻,播兵据天险关隘死守,明军不能速克。

    杨应龙居囤顶观望,见战事激烈,不禁感慨:“天下精兵尽来攻我,与祖上杨文在时遭蒙古围攻何等相似。时光轮转,这龙岩囤再次立于战火之中,所幸我播州有此要塞,固若金汤,无论朝廷再发多少援军来剿,却也奈何我杨氏不得。此战过后,便是我自立为王之时!”

    孙时泰在一旁说道:“龙岩囤囤前陡绝,势难飞越,乃杨氏列祖列宗世代精心修筑而成,外围子城、给养据点星罗棋布,不一而足,即便称为天下第一要塞已不为过。

    如今外围虽已被官军占据,然龙岩囤内重兵把守,军粮充足,只要部署得当,人皆死战,至少也能固守数月之久,而官军二十万大军在这大山之中,粮草岂能支持数月?

    不过在下也有两点担心,一则若官军寻机得胜,渐夺关隘,我部死伤日增,又困守于此,则恐人心难聚。二则若官军当真愿费百万两银钱,大肆购粮维持前线大军于山中,弃死战而施围而不攻之策,我们则无异于坐以待毙了……”

    孙时泰的话其实到此尚未说完,但一旁的杨朝栋却不满孙时泰如此丧气,打断道:“孙先生顾虑实在是太多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惟有死守到底,至于军心士气,我自会严加督促,即便不成还可散尽千金、激励再战!

    若当真被官军长期围困,那自当再思出奇制胜之策。总之播州存亡在此一举,杨氏祖先英灵护佑,此次官军必将全军覆没于龙岩囤下!”

    杨应龙称赞道:“豪气干云,英姿勃发,不愧是吾家千里驹!听你所言,为父甚慰。身为杨氏子孙便应如此做派。

    你且去前关督战,也紧盯何、田二氏兵将动向……哼,何廷玉、何汉良、田一鹏、田飞鹏等人表面忠心不二,实则是各怀鬼胎,切不可放松警惕。至于破敌之策,我与孙先生还需再作商议。”杨朝栋领命而去。

    苦于这时节播州多雨,又是仰攻山关,明军火器果然效用不佳,而骑兵更不得用,明军将士整日在泥淖中奔波苦战,往上爬一步都可能连摔三次,委实困难重重。

    马千乘先行率部攻铜柱关,石砫土司兵前仆后继,奋勇冲关,身冒箭矢,但仍然数次接近都被苗兵击退。马千乘收拢所部,以弓弩还击,对射许久,各有死伤。

    这位一生忠于大明的土司发了性子,亲自率部借弓弩掩护再行突进,终于一举冲关破门,全军一拥而上,而铜柱关只是险要,其中苗兵并不多,一旦被攻破关门就再也难以阻挡明军攻势,迅速向后溃退。

    马千乘夺下铜柱关后并不愿意休息,继而向铁柱关冲锋,但这次连战两日仍未攻克,所部反而损失不小,随即听令撤兵,由董一元率部接替。

    董一元部主力乃是秦兵(陕西兵),悍勇倒是悍勇,但是也不太适应播州这种山地战,同样先来了个“强攻两日不克”,其部明军屡次攀上关璧便被苗兵击落。苗兵方面,与铜柱关相比铁柱关的防守又更为顽强,这铁柱关后多用石柱直接抵住关门,苗兵蜂拥至关墙,每逢明军来攻便殊死力战。

    随着铁柱关前积尸日多,董一元心生一计。这日正值雨后大晴,山中高温潮湿,董一元令人于铁柱关前焚尸,阵阵恶臭袭来,令人遍生呕意,苗兵渐渐不敢近前。

    董一元立刻组织敢死队,全身防护之外,还口蒙鱼腥草汁液浸泡过的厚布抵挡尸毒恶臭,腰挂首级,手持血刀,借助焚尸黑烟笼罩,向铁柱关再次发起冲锋,其后明军大队紧随冲关。

    这支明军突袭而至,由于显得血腥可怖之极,少数不曾后退躲避尸臭的苗兵也不由心惧而大溃,董一元因而一举夺下铁柱关。

    董一元夺关后就地休整,清理战场,而由马林统军继攻飞虎关。

    飞虎关前三十六级天梯高陡异常,而周围则是悬崖峭壁,飞猿难渡。明军拾阶而上都需手脚并用,而播州军不仅推下滚木山石,还浇灌火油,引燃山道,继而再用弓箭远近阻击。

    明军又不是铁打的金刚,在这种狭窄山道上进攻自是苦不堪言,根本难以寸进。马林乘间隙连发三次冲锋,结果反倒是明军伤亡激增,军心险些崩溃,马林见状只得先行休兵。

    这飞虎关真是个天险,上倚绝壁,下临悬岩,高屋建瓴坐镇天梯之顶,如负隅猛虎,张口啸天,威震关山。其箭楼也屯驻重兵,守关之兵亦为播州精锐虎兵坐镇。而天梯与飞虎关之间仅有一道吊桥连接,为通向飞虎关的唯一通道。

    马林部于飞虎关前连攻十日,偏又阴雨不断,委实寸步难行,毫无斩获。马林心愁不已,他一个善于打平原野战的骑兵将领,竟然不得不苦思夺取山关之计。

    好在这日天气转晴,马林大喜之下,急令密调本军全部三号炮上山,在确保不会误击吊桥的前提下,猛烈炮击飞虎关楼以压制播兵。

    播州军根本没有料到这种地形下明军竟然能调集大量火炮,对此毫无防备,此时突遭火炮打击,关石飞溅,关楼塌陷,播州兵于关墙之上难以立足,飞虎关守兵一时间再难向明军施以还击。

    马林见机不可失,立刻点检精锐家丁,亲自领兵冲过吊桥猛攻关门,于是飞虎关破,明军鱼贯而入,随即便与播州虎兵展开混战。

    播州虎兵相当于黄芷汀当年身边的亲卫,全家都和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不畏生死,死战不退。

    由于关门狭小,明军又为了尽早攻陷而一拥而入,此时陡然遭遇虎兵这样的精锐山地兵堵截,差点被一下子逼出关门。

    马林急得大吼连连,亲自督阵,不顾危险站在高处鼓舞士气,又令身边家丁以掌心雷齐掷,这才险险逼退敌兵。随后明军大队再度冲锋,奋勇反击,终于陆续再入关门。

    进关的明军多起来之后便算是大局已定,结阵挺枪摆出排枪刺刀阵,步步进逼。虎兵虽然精锐,但在高务实这套超越时代的打法面前也终于再难寸进。

    马林在排枪刺刀方阵打出数轮齐射之后一声令下,开始全军冲杀。他本人也不甘示弱,拿出先父马芳的气势,身先士卒连斩十余人。虎兵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不多,在这般大军强压之下终于不敌,最终全军覆没。

    飞虎关战后,刘綎率部跟上,向飞龙关攀进。飞龙关由何汉良、田飞鹏率兵镇守,前有龙虎大道,与三十六级天梯相仿。

    这飞龙关一侧临百丈深渊,险峻阴深,蛇鼠为窟,常有哀嚎之声随阴风阵阵从山涧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何、田二人意欲使明军全部葬身山涧,特在龙虎大道遍置木石,辅以弓箭迟滞明军攻势,更用自制火药在明军进攻时突然炸裂一侧山体,乱石飞下,明军躲闪不及,多有坠崖而死。又是连续两日,明军大半仍被迟滞在龙虎大道。

    刘綎大怒,亲自督战并派出五百降倭夷丁,严令向飞龙关突进。降倭夷丁不愧是天下精锐——尤其是在刘綎暴怒之下,他们这一出动,直杀得沿途血肉横飞,在自身死伤近半的情况下终于冲过大道。

    降倭夷丁常年只维持在三千出头,此番为了夺取区区一个关城的前方大道就损失了两百余人,即便是刘綎这种战狂分子也不由为之心疼。

    刘綎抬头观望飞龙关,乃是用青石及石灰糯米砌筑而成,关为三开,三拱相套,有两座月门,是为囤东入大城门户所在。刘綎率部对飞龙关时攻时休,接连相持十日而不克。

    由于此处近乎绝地,刘綎干脆弃用计谋,只作强攻,逢阴雨连绵便冒雨强攻,逢云开雾散便调火炮助阵。于是连日来战事激烈,炮声如雷,龙岩囤上下皆能清晰耳闻。

    轮番强攻之下,飞龙关即便再如何险要也渐渐难以支撑,于是杨朝栋又率部来援。此时飞龙关一侧关墙断裂,明军趁势大举攻入,刘綎随军突入飞龙关内,直取何汉良、田飞鹏而去。

    何汉良见刘綎杀来,不知死活向前迎战,不过数招之后便死于刘綎刀下。另一边田飞鹏见刘綎委实凶悍,不敢迎敌,转身便逃。谁知刘綎冷哼一声,张弓搭箭,一箭射入其后心,田飞鹏应声倒地。杨朝栋见状,知飞龙关再难坚守,当即也只能率残部退守朝天关。

    在明军猛攻前囤之时,邓子龙、马孔英、吴广等部正攻后囤。杨应龙亦在后囤布有重兵,邓子龙等于头道关隘之后、关门之前便屡遭失利。

    时日已久,邓子龙便令全军停止进攻,反而后撤三里,止步不前,实则暗中设伏引诱播兵出关。

    明军故作懈怠,后关苗将自恃重兵在握,见明军连日攻关不下,反而死伤渐增,胆怯不前,见明军后退,以为是伤亡过重不得不退回修整,便下令出关歼敌以便包抄明军大营。

    邓子龙得报播军出关,大笑三声,即令马孔英率部居左翼设伏,吴广率部居右翼设伏,自领中军吸引播州军来攻。

    播州军一路狂飙突进,杀声震天,邓子龙遣数队分道迎敌,先是佯装大败,一触即溃,播州军因此更加肆无忌惮,直追入明军口袋之中。

    邓子龙见时机已至,即令大放火器,马孔英及吴广闻声出动,迅速将播军合围,水泄不通。播军见误中伏击,全军欲撤,但与明军激战半日却伤亡惨重,反而溃不成军,邓子龙等人趁机率部掩杀,然后顺势夺下后关。

    此后播州军于西关至后关之间大行游击袭扰,因播州兵惯于山间作战,其于山林乱石之间闪转腾挪、健步如飞,明军深受游击之苦,于山间难以轻易追击,只得被动防御,艰难行进。

    不过由于播州军远程武器只有弓弩,而明军装备随着战事发展反而还有越来越完备的趋势,袭扰虽对明军有迟缓之效,但对明军兵力而言却无太多损害。

    邓子龙等苦耗多日,终于抵近西关,与马孔英、吴广轮换攻关,两军相持不下。邓子龙严令日夜交攻,待后续火炮终于运上山来,苗兵被轰了半日损失惨重,最后胆寒弃关而走,明军由此攻占西关,只是全军疲惫,只好先休整待命。

    至此,明军围攻龙岩囤已达四十余日,前囤攻至朝天关,后囤攻至万安关,之后便久攻不下,再难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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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一)播州平定!

    皇宫之中,西暖阁内,朱翊钧与高务实相对而坐,两人各端着一杯酒水,同样微微皱着眉头饮下。

    “我还真没料到这区区播州竟然如此难打。”朱翊钧皱着眉,转着手里的禹瓷酒杯,叹道:“朝鲜方面李如松行军莽撞,差点被倭寇打了个黑虎掏心,虽然最后顶住了,却搞得援朝大军核心战力受损,全线战局僵持,不得不考虑撤回,再换麻贵领着宣大精锐去接替。

    播州方面虽然多少有些波折,但也算应对及时,眼看就要大获全胜,谁料这龙岩囤打了两个月还在推磨……务实,你说这西南山区打蛮子真的就比在草原上打蒙古人还难吗?我看正好你都打过,你和我说道说道吧。”

    “应该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战争。”高务实道:“在草原上打蒙古人,实际上我们的劣势主要在于经常找不到对手,也就是机动性的问题,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平白耗费物力财力与士卒精力。

    至于真正的战斗,只要我军战斗意志够坚定,由于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兵力和精良的装备,所以在粮饷充裕的前提下,只要不犯太大的战术错误,胜利就是必然的。

    在西南大山作战却有不同,我们常说西南各土司总有一些特别精锐的士兵,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山地作战能力,而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全地形条件下都很强。

    臣就以拙荆举个例子,黄氏狼兵在当年臣收复安南时曾经打出过谅山大捷,那一仗就是典型的山地战。

    怎么说呢,那一战如果交给臣的家丁去打,虽然火力方面可能更强大一些,但却未必能赢得那么轻松。这是因为安南北部尤其是谅山附近地形复杂,全是些难走之极的山路,很可能出现兵虽然到了但炮还远远被落在后面的情况,甚至连兵都可能经常不能按时就位。

    然而换做黄氏狼兵就没这个问题,他们不仅兵能到位,连火炮都能通过各种方式运抵应达位置,这和他们平时生活有关。

    他们平时就需要在山里进进出出,运送各种物资与我们汉人交易,所以这种能力不说与生俱来把,那至少也可以说是必要的生存技能,于是在战时根本就不需要训练。

    臣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正是因为在西南大山里作战最关键的其实不是我军有没有能力击败敌人,因为多数情况下敌人最理智的选择都不是与我们正面进行野战决胜,而是利用地形优势拖垮我军。

    这种拖垮有几个层面,首先是粮草给养方面。皇上也知道,就算平地行军,只要战线拉得太长,那么粮草的损耗就会成倍数增加,而如果是在大山之中,那么这种损耗还会大大加剧。

    山中道路难走本身就是一个方面,这会严重拖慢运输速度,而另一个方面则在于山道往往崎岖蜿蜒——举个例子,要翻过一座山,由于山势陡峭,势必不可能从山头直线翻越,而是要走盘旋山路绕过去。

    这就相当于把这座山当成一个螺蛳壳,咱们得先曲曲折折绕上去,再曲曲折折绕下来,其间的距离自然也就大大增加了。所以,就会经常出现一支军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居然才勉强爬过一座山的情况。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作战呢?臣方才说过这些土司兵马爬山的能力有多强,那么设想一下,在我大军还于山中盘肠小道行军之时,山林冲时不时有冷箭射出,或者一支小股精兵伏击,待我军发现并开始反击,他们又立刻缩回山里,这该怎么办?

    若追,显然此时敌情不明,不知道山林之中是否别有埋伏,万一被人打了伏击怎么办?况且多半还追不上;若不追,那么过一会儿敌军骚扰又来,又可能出现一些零星损失。

    损失其实还好说,毕竟对于一支大军而言,几个人、十几个人的损失不过九牛一毛,可是问题在于对士气的打击。

    皇上,作战之时最怕的既不是长痛,也不是短痛,而是时不时就痛,且根本看不到头,不知道这种间歇性的痛何时方休。

    在山里和土司打仗,这种情况是对士气打击最大的,因为除了以上这样的麻烦之外,咱们还很难做出有效的反击。

    好在杨应龙狂妄自大,自以为播州军足够精锐,在此前很多时候都选择了和官军正面作战,这其实是扬短避长之举。若换了臣是杨逆,官军要抵达龙岩囤,光这一路行军就得半年,而等到达龙岩囤时,军心士气恐怕早已濒临崩溃了。”

    朱翊钧听得又好笑又好气,笑骂道:“哟,那可多亏了你是新郑高氏出身啊,万一要是出身播州杨家,朕岂不是为难得很,打也不是,退也不是,弄到最后没法了就只好招抚?”

    高务实却没笑,反而认真地道:“皇上所言极是,以往列祖列宗之所以对西南土司多以招抚代替征伐,原因其实就在这里,也就是臣此前经常和皇上说到的‘统治成本’。

    这些土司辖地对于大明而言宛如鸡肋,弃之可惜又食之无味,朝廷花上百万两银子打下来的一块地方,一百年甚至两百年都未必能收得回本钱。”

    “那倒是,这个我很清楚。”朱翊钧笑道:“当年尊夫人黄氏主家,一年所纳于朝廷的银子便只有区区六百两,但朝廷若要强行改土归流以至于需要征伐黄氏,我看六十万两那是肯定不够花的。如此这笔账按你的道理来说就是完全的亏本仗,根本就不该打。”

    “皇上这个举例其实有些不对,黄氏土司当年进贡朝廷虽然只有六百两,但并不代表黄氏之地产出只有六百两,只是这其中会牵涉更多问题。

    例如黄氏统治时,当地土民不会造反,所以黄氏至少不会统治到亏本,但如果朝廷直辖,万一闹出点事来,每年能收到的银子连平叛花费的零头恐怕都不到,那就亏大发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所以你后来才想办法把那许多广西土司迁往安南嘛……诶,咱们是不是跑题了?不是在说播州用兵的事吗?”朱翊钧发现扯远了,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不然。”高务实却道:“播州用兵的事其实臣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臣的意思就是说,本质上对于这些西南土司而言,不论双方的矛盾因何产生、因何不可调和,总之朝廷既然选择了征讨,那么就一定要做好战事迁延的准备,这也是臣调动大量财力的原因。”

    朱翊钧叹了口气,问道:“那么将来播州改土归流,会不会和当年的安南一样,在财政上弄成一个无底洞?你有什么准备吗?”

    高务实摇头道:“播州与当年的安南并不相同,今日之朝廷与当日之朝廷也不相同,朝廷拿下播州并且改土归流之后,只要行政措施得宜,不必担心播州民情反复。”

    “有何办法?”朱翊钧问道。

    “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改土归流之后当地土民的生活比杨氏治理时更好,民情便自然不会出现反复。”高务实笑道:“其实任何统治归根结底都是如此,只有发展才能解决矛盾,因为人的幸福感不是来自于存量,而是来自于增量。”

    “什么意思?”朱翊钧有些没听懂,问道:“什么存量、增量?”

    高务实笑道:“存量便是已经拥有的,增量便是随着时间不断增加的。比如说臣去年赚一百两银子,今年也是这个数,明年仍然是这个数,臣会有什么特别高兴的可能吗?当然不会,因为已经习以为常。

    但是如果臣去年赚一百两,今年赚一百五十两,预计明年能赚二百两,那臣自然就很高兴了,因为这意味着未来可期。

    民心向背其实也与此类似,假设以往播州土民一年能剩下百斤口粮,今年朝廷克定播州,他们反而能剩下一百五十斤口粮,他们会反对朝廷吗?

    那如果更进一步,朝廷还告诉他们,明年他们只要老实听话,就能剩下二百斤口粮,皇上认为他们还会怀念杨氏么?自然不会,他们只会高呼吾皇万岁。”

    朱翊钧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打完此战之后、改土归流之前,朝廷应该给播州来个叁年免赋是吧?这个没有问题,播州反正也收不到几个钱,又经历了如此大的兵灾,叁年免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高务实摇头道:“这是常规做法,臣知道肯定会做的,臣方才的意思却不是如此简单。臣是说,要在改土归流的同时提高播州的生产。

    皇上,臣举荐郭子章去贵州为的就是此事,臣希望郭子章能如他在福建时一般,在播州也大力推广番薯等物,此举可以大大提高粮食产量,虽然与传统口粮有别,但对于播州这种穷地方的土民而言,能够足食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口感有些变化又有什么关系?毕竟那只是口感有别,口味又不差。”

    朱翊钧这才明白高务实的意思,他的观点综合来看就是,播州这种地方能打多快是最好不要寄予厚望的,朝廷得做好战事进展缓慢的最坏打算,以强大国力硬生生啃下这块硬骨头。

    然后,朝廷的重点在于克复之后的治理,必须切实提高当地的生产能力,从而使当地反叛的根源消失,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何况也只有当地生产能力发展了,朝廷为了克复播州所花费的巨资也才能在更短的时间之内收回来。另外诸如克复播州给其余土司带来的震慑之类,这都是附加好处,就没必要一一说明了。

    由于说服了皇帝,加上高务实战前就通过多方面手段确保前线大军物资充沛,即便龙岩囤的战事一拖再拖,杨应龙也没能等到他所期望的朝廷知难而退。

    意外的是,朝廷不慌不忙的表现反而让前线明军更有机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明军围攻龙岩囤期间,制军宋良佐于龙岩周边及播州境内遍召苗民樵夫,问询龙岩囤密道,终有一人告知其龙岩囤后山之内有条隐秘山道可至囤顶之下,更有利于攀岩之处可入龙岩囤万安关之内,且该山道相对空虚无人把守。

    宋良佐大喜,便令组成探查小队,随其人潜入后山,记录山道地形等要点。

    谁知最后还不止这一个好消息。由于围攻至今苗兵死伤众多,诸苗苦于防守日久而官军丝毫也无撤军迹象,于是士气逐渐低下,龙岩囤内流言四起。

    而杨应龙亦苦无破敌之策,终日烦闷以致暴性再起,稍有不顺便滥行杀戮,导致军中恐慌,人人自危。

    军师孙时泰赶来劝道:“家主此举恐将导致众叛亲离,万万不可这般行事。家主若有奋战之心,更应当在此时与播州勇士们同甘共苦,散尽家财、激励战心。若果无回天之力,为保这一众性命,那家主您还不如即刻便向官军请降,可换得众人性命。”

    杨应龙勃然大怒:“无耻老贼!我杨应龙岂是会屈服敌寇之辈,播州勇士也当如我一般视死如归,奋战到底!你竟敢在此要我自缚请降?你这贪生怕死之辈,苟且偷生之徒,计不能制敌,我留你何用!”

    暴怒之下,杨应龙随即抽刀,便将孙时泰砍翻在地,当场身亡。他原本还想将其乱刀分尸以泄其愤,乃弟杨兆龙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应龙,杨应龙才得以定神,然而孙时泰已死,悔之晚矣。

    当夜宋良佐大会诸将,令邓子龙、吴广率部经秘道攻占万安关,趁夜奇袭大城,使其惊乱,吸引前囤苗兵回援;前囤诸将则趁势夺关,占据四周险要,待得次日则前后夹攻,一举攻克龙岩囤。诸将奋然领命。

    当夜四更,邓子龙、吴广率部潜行隐秘山道,衔枝攀登而上,奇袭万安关,尽除守关播兵,向龙岩囤大城攻去。

    龙岩囤得知消息,顿时陷入一片慌乱,杨应龙夜中惊醒,获知明军天降万安关,正大举进攻囤顶,不由大惊失色,夜散数千金募死士拒战,然而诸苗皆已大骇,无所应者。

    杨应龙怒不可遏,提刀上阵,聚拢亲兵与明军血战,前囤朝天关、飞凤关守兵接杨朝栋调令,分兵回援。邓子龙、吴广因从小道而来,兵力颇有不足,又战片刻之后,便引兵退还万安关固守。而龙岩囤前囤因分兵回援,兵力疏薄,明军趁势夺关,朝天、飞凤二关皆被明军接连攻占。

    当夜杨应龙惊魂未定,提刀带队巡视囤顶,只见四面火光冲天,龙岩囤险要关隘皆被明军所占,他一时彷徨长叹,哀从心起。

    随后,杨应龙转入“王宫”,与妻妾泣道:“应龙无能,愧对列祖列宗,无历代先祖之智勇,屡败于官军之手。今夜龙岩囤四周险要皆已失陷,明日官军必将攻入此地,播州杨氏从此绝矣,吾亦不能复顾若矣。”妻妾无不嚎啕大哭。

    次日清晨,明军果然分从前后两路攻入龙岩囤内,往日凶悍异常的苗兵皆尽四散,再无战意,何汉良、田一鹏等也都死于乱军之中。

    杨应龙知大势已去,先命妻妾自缢,而后亦随之自缢而死,同时命亲信焚毁自己尸身。邓子龙、吴广等俘获杨朝栋、杨兆龙等百余人,却独不见杨应龙本尊。

    吴广带人四处搜寻,却见杨应龙已于火中自缢而死,吴广大怒,不顾火势勐急,将杨应龙尸身从火中拖出,他也因此中毒火而一时失声,昏厥倒地,久后方醒。

    至此,龙岩囤告破,播州全境平定。

    十二月,宋良佐班师回朝,凯旋进京,提督刘綎、北军各将如马林、董一元等亦随行往之,得陛见之荣。

    午门献俘之后,万历天子命磔杨朝栋、杨兆龙等于市,朝廷此后撤销播州土司,改土归流,置遵义、平越二府,分属四川、贵州两省。

    自此,万历帝下《平播州杨逆诏》,传捷于天下,并接受百官朝贺,朝廷重大战事只剩朝鲜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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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约五万字写完播州戡乱,以我的风格来说是尽力加速了。本章4K7,熟悉我的读者也知道我有时候4K9都不会硬凑5K,反正写这本书也不赚钱,一分两分的我真是懒得多想。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二)向朝鲜!

    《平播州杨逆诏》乃是政治说明,暂且按下不表,却说此诏过后随即便有朝臣私下议论,认为平定播州当有封爵之赏,内阁也有议论,时申时行、王锡爵尚在,俱不赞许,而高务实不曾表态。

    次日,消息传入司礼监,皇帝获闻,至午后,论功圣谕下达,对朝中议论下达了圣裁。

    此日乃是丙午,大学士高务实奉谕告示百官,其代圣谕而表内阁所论,言道:“仰见皇上嘉奖军功,激劝后来,至意正臣等所久欲赞襄而不可得者,敢不祗承,随于本日出阁时到朝房内约同兵部官虚心面议,俱言平播一功开疆展土,奇勋懋绩,诚如圣谕,委宜从厚升赏。

    惟是遍查旧例,如宣德九年平松潘功,总兵官方政止加升左都督;成化叁年平都掌蛮功,提督程信止加兼大理寺卿;万历二年平九丝蛮功,巡抚曾省吾止加升侍郎,总兵刘显止加升都督同知。此皆四川最着军功,并未有封侯伯世爵者。

    若近年李成梁封宁远伯,则以辽东虏功与苗蛮功不同,又系积功累级历数十年而后得,非以一次大功便与封爵,且成梁系一身独将,非有二叁同事也。

    今播功虽大,而在事各官有一总督、叁巡抚、五总兵,俱同功一体之人,概行封拜,人将谓之滥;择一持加,人又谓之偏。不若于原升赏上各加优厚,使与者受者于心皆安。

    臣等仰体圣意,拟议再叁,窃谓文臣中调度忠劳总督为首,武臣中行间血战总兵为首。

    督臣宋良佐原拟加太子太保,今改拟少保,原拟世荫指挥佥事,今改拟指挥使;

    总兵刘綎、邓子龙原拟加右都督,今俱改拟左都督,将原荫副千户,俱改拟指挥使;

    马孔英降虏起身,吴广、李应祥武生起身,原拟袭升职级,今改拟世荫正千户;

    郭子章、江铎等,俱于原拟量行递加,夫文官至少保已列公孤之尊,武职至左右都督可称侯伯之亚,而荫至指挥使世世承袭,与国同休,亦又邻于勋爵之崇。

    此番恩典极为优异,近年除灭元之功外,辽东、宁夏、朝鲜诸功皆未有此,足以播之青史,夸之外夷,传之天下,后世为不杇之大业,昭代之盛举也。

    臣等得旨:朕览卿等奏揭改票议,加封爵条例未备,今播功虽大而督抚总兵众多,世爵难以尽封,文武宋良佐等俱拟加升职荫,具见恭敬忠慎,仰体朝廷优恤开疆展土血战之意。

    朕已知悉,依拟即行。

    卿等为朕辅弼股肱,朝夕赞襄,运筹调度,勋劳懋着,当有恩赉劝酬。拟谕来行,丕显天朝武功,毋得逊让推避。”

    高务实传达的这番话其实分作叁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以内阁口吻表述内阁自身的态度,分析说平定播州之功虽然很大,但由于参与的大臣、重将太多,不像李成梁当年是独将独功,所以不好相比,不能封爵。

    这里有意思的是没有提到伐元之后文、武各封一爵——其实这是因为伐元之功在大明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根本不会有人拿其他功劳来和它比。

    第二部分是以内阁改票拟之后呈送皇帝的态度公示群臣,相当于把原本对领导提交的报告又通知了下级,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改过之后的封赏比原先的封赏又提高了一个层级。

    最后第叁部分则是皇帝的回复,不过由于圣旨还未正式下达,故高务实这里只能用“臣等得旨”来转达口谕。

    这个口谕简单来说就是皇帝全部照准,同时还要求内阁诸位阁臣自己票拟对自己的恩赏,并且还不准推辞。

    这最后一条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在大明而言其实也是一贯做派,毕竟前线大胜,内阁总有个运筹调度之功。

    当然实际上来说,这次播州平定之战其实是高务实专断,此事天下皆知,说起来其余阁臣都算是沾了他的光。不过无论沾光与否,赏赐还是得大差不差,最好一碗水端平,否则也可能闹出点不愉快。

    高务实自己向来都不争功,内阁议论之时一言不发,于是诸位阁老各自谦虚,最后票拟不过是每人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

    票拟到了皇帝那儿,毫不意外被否决了,表示说赏赐太轻,要求内阁重拟。于是又加拟了一次,仍旧不痛不痒,把恩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提高到指挥同知,结果再次被否,最后加到指挥使。

    这次事情告毕,朝廷方面就暂无大事了一段时间,等重新准备好在朝鲜发动对倭寇的新一轮攻势之后,高务实要求刘綎把他所部川军调往山东准备出征。

    不过这件事稍微出了点小意外,刘綎很快回复说他本部川军因为播州之战颇有伤亡,目前不在养伤期间、适合立刻出征的部分只有一万两千左右,因此询问是只带这一万两千人调往山东,还是另行安排。

    以刘綎本部的战斗力而言,一万两千人按说也不能算少,但高务实打仗属于韩信用兵多多益善,尤其是他这次去朝鲜更多的考虑可不是如何击败日军,而是如何震慑朝鲜,完成迫使朝鲜主动内附的政治意图,因此这点兵力着实不够。

    很快刘綎便收到高务实的回信,要求他把所部轻伤者统计一番,带足一万五千本部,途中走长江水道,轻伤兵可在沿途休养恢复。

    与此同时,准他在云贵川桂四省选调土司兵马,总数也是一万五千,至于各省督抚总兵方面,则由高务实去协调,当然朝廷也会有正式行文下达。

    刘綎于是开始从西南四省征调土司兵马,其中就包括平播之战中表现优异的马千乘、秦良玉夫妇手下石砫白杆兵叁千人。

    高务实此番出征不慌不忙,行至山东时刘綎已然到了,所部汉、土兵叁万,与陈璘水军近两万人各就各位,只等誓师启航。

    次日,莱州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大明水陆两军加上海贸同盟舰队家丁合计约七万大军举行阅兵及誓师大会,高务实宣读了皇帝再援朝鲜的圣谕,表示此次动用大军将近二十万(包括走陆路的麻贵方面),目的就是一举将侵朝倭寇彻底清剿,要求各军严肃军纪、振奋士气,以最昂扬的斗志、最迅勐的战法打出大明军威。

    到底是大明军队心目中的常胜统帅,高务实的动员虽然谈不上慷慨激昂,但七万大军的确战意如虹,“大明万胜”的呼号胜一浪高过一浪,宛如海啸一般。随行而来的朝鲜联络官见之又惊又喜——其实可能是又喜又惊。

    喜不必解释,如此天兵驾临朝鲜,又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下第一文帅高务实亲自统领,一举荡平倭寇应该毫无悬念;惊则是惊在大明动用了如此庞大的兵力到朝鲜,万一击败倭寇之后对朝鲜有什么想法,那朝鲜岂不是……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么?

    其实这位联络官惊得还太早了点,等到陆上誓师完成,全军登船出海之时,他的震惊就变得更是无以复加了。

    大明这支扬帆出海的舰队分为前后两队,前队为明军正式的援朝水师,由援朝舰队提督陈璘指挥,舰队极其庞大,共有战舰约五百艘之多。其中大福船约叁十余艘,中型福船约六十艘,其余则是蜈蚣船等中小型战船,全军一万八千九百人左右。

    虽然这支舰队相比后队而言其实只胜在船多,论威势颇有不如,但在朝鲜联络官眼中却也是惊人的强大——朝鲜水军还真没打过这样的富裕仗。至于援朝舰队的中军、实际上的后队,那就更加令人望之不敢抬头了。

    这支高务实的海上本队完全由北洋海贸同盟舰只组成,包括二级战列舰一艘,叁级战列舰两艘,一级巡洋舰四艘,二级巡洋舰六艘,武装运输舰四十六艘,共计六十艘,其中在朝鲜联络官眼中“如泰山之巍峨”的专业战舰就高达十四艘。

    要知道,在日、朝两国水军、水师口中,京华制式的武装运输舰就被称之为“巨舰”,那这些京华的专业战舰还用得着说么?

    做个最简单的吨位比较:武装运输舰每艘为1600料,二级巡洋舰为2000料,一级巡洋舰为2400料,叁级战列舰就到了3200料,而作为高务实座舰及舰队旗舰的二级战列舰“东昌”号,它竟然高达4000料!

    而且这后队的各“超级巨舰”载炮量更是惊人,相比之下,武装运输舰是露天甲板炮,拥有的各类火炮是28门,而一级巡洋舰、叁级战列舰是双层甲板炮,分别有52门和72门火炮,旗舰“东昌”号更是拥有叁层甲板炮,全舰拥有高达88门大炮!

    这艘超级巨舰在朝鲜联络官眼中当真是“泰山”一般,而且还满身都是黑幽幽的炮口,多得宛如一头拥有巨兽般躯体的刺猬。

    这位联络官有幸得以乘坐东昌号随行,登舰之后通过介绍方知此舰造价高达近五十万两白银,直接吓得声都没了——其实“近五十万两”实属夸张之词,除非京华要外售,否则不可能这么贵。

    在京华内部,二级战列舰的造价是叁十五万两银子,而且包括火炮、基数火药乃至人员训练等费用都算在内。

    告诉他这艘战舰要五十万两,那当然为的就是震慑:我大明强大至斯,这一艘战舰怕不是要顶你们朝鲜水师全军!所以以后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高务实领海军出发之时,朝鲜方面的大明陆师已经接到高务实军令,由麻贵亲率大军,从平壤开始南下。不过麻贵仍留了两万人在平壤坐镇,名义上是拱卫朝鲜王室,以免王室再次受惊。

    说是这样说,至于真实原因嘛,反正麻贵从高务实信中领会的精神大抵是这样:免得朝鲜人叽叽歪歪。

    因为有李如松上次的前车之鉴,麻贵这次出兵一开始就非常谨慎,他先自己没动,反而提前下令等候在鸭绿江中上游的努尔哈赤在朝鲜东北部发动攻势,等了叁日之后,麻贵亲领的西路大军主力才开始正式南下。

    努尔哈赤用兵居然也挺谨慎,原本从他所率女真联军的驻地位置来看是离咸兴较近的,但他出兵之时反而先攻清津。

    从战术层面来讲,先攻咸兴其实可以切断清津和朝鲜内地的联系,换句话说就是拿下咸兴则清津会变成孤城——倘若不算海运的话。但努尔哈赤并未这样选择,而是先打位置在最东北地区的清津,这就意味着他要逐个逐个的拔城。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可以避免攻击咸兴时被清津日军夹击,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他要连续打攻城战。众所周知,女真各部火器基本没有,攻城战其实是他们的弱项——原历史上努尔哈赤拿下辽东各城基本都不是靠强行攻城获胜的,大抵不是内应打开了城门,就是守军因为野战部队失败而弃城逃走。

    努尔哈赤当然应该知晓这一弱点,为什么他会如此选择,目前尚不得而知。总之女真联军收到麻贵的军令之后,立刻杀出惠山,翻过盖马高原,奔袭清津去了。

    而麻贵本部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南下,直取黄州、海州;一路稍稍向东,先夺谷山,再继续东进,向元山进发。

    按照他的出兵态势,应该是要将朝鲜北部拦腰截断,如此一旦成功,再考虑到努尔哈赤可能拿下清津,则届时咸兴的日军就会困守孤城,成为一支被与主力分割开来的日军重兵集团。

    换句话说,麻贵这个意思看起来是打算在南部拉出一道防线之后,先集中兵力吃掉咸兴方面的日军,肃清整个朝鲜北部。

    或许他是从战略层面考虑,也或许他只是希望在高务实抵达朝鲜之时,先为侯爷奉上一次大胜作为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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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视角转回朝鲜,一时脑子还没连接上,所以今天码字慢了点……咳。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三)态势

    麻贵大军陡然南下,不仅朝鲜方面感到错愕,日军方面也始料未及,以至于靠前部署的日军被轻易击溃,双方战线一下子拉平到了开城一线。

    日军方面对此既有震怒,又有惊恐。此次崩溃式的大败其实与日军的用兵方式有一定关系。日军侵朝虽然两次都堪称兵力雄厚,但经过上次与明军的全面交手,他们已经知晓明军的厉害。

    简单的来说就是己方两倍兵力时都只能勉强守住,若不能集中四到五倍兵力,那根本没必要发动对明军的进攻,因为压根打不过。

    甚至说“两倍兵力能守”,那都得是对面明军并非绝对主力的情况下,如果对面明军是其精锐,则必然配备了大量火炮,如此一来就算日军有两倍兵力,其实也很难守。

    说到底,明军的核心优势其实就是明军在打富裕仗,而日军条件有限,只能打艰苦仗。这时候就又引出另一个麻烦,那就是既然守不住,自然只好撤,可是撤退比防守反而更难,因为明军的骑兵优势对于日本而言比他们的火器优势还要巨大。

    后世的东洋马挺着名的,但其实从历史上来看,日本虽然一直存在木曾马、宫古马等七种本土马,但是个头都比较矮小,平常的使用还可以,用于战争完全不行。

    事实上自唐朝开始,日本就已经关注“马政”的研究,但是限于条件,一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日本马的个头还是超不过1米,甚至比一些国家的驴都要矮。

    到了明治维新时期,日本积极引入欧美各种制度,发展本国的生产,开展国家建设。尽管当时已经进入热兵器时代,但是骑兵仍然是陆军的主力,在汽车普及之前,马还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所以马政问题就更被日本重视起来。

    一直到1867年,机会终于来了。当时法国为了报答日本拯救了法国蚕业,赠送给日本26匹阿拉伯马,不识货的德川幕府将之送给了大名和家臣。明治维新后,这批阿拉伯马被陆续收回,作为种马,用于改良本土矮马。

    经过十年左右的繁衍,到了1887年,日本马的平均身高从1米增长到1.3米,不过由于种马数量过少,大多是近亲繁殖,因此效果也并不是很理想。于是日本成立了叁田育种场,并制定了30年的马种改良计划。

    自此之后,日本从世界各地引进各种良种马,并学习西方先进的畜牧技术。到甲午战争爆发之前,日本马的平均身高已经达到1.4米,体重达到329千克。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标准已经完全超越了当时鞑清主流的马种。尽管与欧美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日本当时与欧美并没有开战,因此影响并不大。

    到了1905年的日俄战争时期,彼时日本战马身高已经达到1.47米,但是和俄国的顿河马还是有相当的距离。八匹日本马拉不动一辆炮车,但六匹顿河马却能拉着炮车健步如飞,这就是差距。

    为了缩小差距,1906年时,日本的30年改良马种计划结束后,其政府又立即设立马政局,开启了第二个30年种马改良计划。

    按照当时的数据,日本国内有150万匹马,选取6000匹作为种马。大体有以下叁种类型:轻型马包括阿拉伯马、盎格鲁-阿拉伯马、纯种马,主要用于人骑乘;中型马包括盎格鲁-诺尔曼马、海克尼马;重型马主要是法国佩尔什马。而后来在日俄战争中缴获的顿河马也成种马之一。

    到了1923年,日本国内已经设立了六个马政管理区,专门负责马匹改良的监督工作,国内的马场也发展到了叁个。很快,种马所就遍及全国,并且还免费给民间雌马配种。

    为了培养专门用途的马匹,日本针对性地进行分类:诺尔曼马杂交的溷血马,用于骑兵作战;顿河马后代用于日本陆军炮兵,辎重兵,用于物资运输;阿拉伯马的后代,主要用于马术比赛,也有一小部分作为日本高级军官的坐骑。

    总之到了1939年,日本马的平均身高已经超过了160公分,比当时中国的马匹体型身高要大很多,因此被中国军民称之为“东洋马”。

    高务实当年作为历史爱好者,又是某些一战、二战游戏的忠实玩家,对于这些情况是了解甚深的,他在京华搞马种培育也已经二十来年了,考虑到京华是蒙古马的主要“中间商”,自然也对明军的战马有所影响。

    尤其是在漠南大战获胜之后,高务实对军队的影响力大增,宣大叁镇的战马大多已经是蒙古马的溷血品种,其溷血主要包括阿拉伯马、阿哈尔捷金马(中亚汗血马)和伊犁马,还有少量的阿克哈—塔克马等血系。

    说到这儿,比较熟悉马匹的人看了就会发现,这种培育似乎有些熟悉。没错,其实最早的沙皇俄国利刃——哥萨克骑兵的忠实伙伴顿河马差不多就是这样培育出来的。

    原先大明从土默特、鄂尔多斯部手中获得的蒙古马,身高(指肩高)一般在120-135厘米左右,也就是典型的蒙古马身高,而在京华商社旗下马场坚持育种优选二十余年后,现在已经能稳定培育出140-144厘米左右身高的战马来了,初步具备了早期顿河马的水平(历史上顿河马也是在不断优选进化的)。

    不过众所周知,即使育马选种这事京华可以干,但大规模养马这事最好还是交给专业族群,所以高务实也和土默特深入合作,积极改良整个漠南蒙古马马种,而鄂尔多斯部在高务实平定哱拜之乱后也加入了这一体系。

    按照预定计划,在伐元胜利、大明收复察哈尔之后,也开始以大宁为中心建立自己的军用马场,多管齐下保证战马供应及马种的不断改良进化,不过这需要时间,目前才刚刚起了个头。

    国家大政动辄十年才见成效,这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高务实这些年之所以能让大明做出那么多改变,根子上就在于他作为一个与皇帝同岁的政治新星,在个人崛起的过程中也保证了政策的延续性。

    这就好比后世很多国家一会儿转左,一会儿向右,拉拉扯扯许多年,结果无非一事无成。而与之相反的是,如果一个国家政治稳定,坚定一个方向众志成城齐心协力,那你别管它是向左还是向右,其发展一定都比摇摆不定强十倍。

    国之大策最忌朝令夕改,这便是原因。

    什么叫战略定力?正如某位伟人所说:“我的主要用处就是不动摇。”这道理原先高务实也懂,但是体会不深,现如今他自己主导了这个世界中大明长达叁十年的改革,对其中的体会可就深入骨髓了。

    说回骑兵,高务实对大明将来陆上强敌的最大假想敌就是沙俄,考虑到沙俄东扩的尖刀就是哥萨克骑兵,因此他对大明骑兵的各种改革,本质上也就是瞄准他心目中那支哥萨克骑兵来的。

    他们当然是轻骑兵,但个别时候也能按照需要当成重骑兵临时一用,所以高务实的大明骑兵改革有叁个方面:一方面在人员素质上需要骑兵们马背上的本事靠得住,另一方面也需要有一种综合能力很强的战马,再加上合适的武器配备,这就是叁位一体的建设。

    这个叁位一体的建设目前只能说初见成效,但碾压此时的日军显然绰绰有余,毕竟现在的日军骑兵在刚刚击败察哈尔不久的大明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大明骑兵打日本骑兵彷佛叁十岁的壮汉教训叁岁小儿,怎么打都行,以至于这一次日军干脆就没几个骑兵出现在战场上了。

    开城以北的这次战事,日军的大难就在于守也不住,一打就崩;跑又跑不掉,被最先完成初步改革的明军宣大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杀得落花流水。

    仅仅不到五日,前期几乎推进到平壤南郊的日军战线就一溃千里——呃,夸张了,其实是两百里——直接退回开城,原先的侵朝前锋此时全军猬集于此,以至于后方汉阳也紧张不已,不知开城是否能够守住。

    而就在此时,日本水军也惊恐地送来另一个巨大的坏消息:明军水师正式出兵,已经由山东莱州扬帆东渡,而且眼下目标不明。

    得知这一消息,侵朝日军左右两路高层立刻齐聚朝鲜汉阳王宫,举行紧急军议,商讨应对之策。

    一贯以主和派着称的小西行长仍然抢先发言,道:“诸君,明军陆师的实力如何壬辰年我们已经见识过了,陆师如此,水师难道会弱吗?我军水军虽然已经几乎覆灭朝鲜水师,可诸位对比一下就知道,朝鲜陆师对比明军陆师如何,那么水师对比难道会有多大差别吗?”

    他话还没说完,加藤清正已经很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小西行长!你什么意思?仗还没开始打,你就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还没开始打?”小西行长不甘示弱道:“明军从平壤南下,五天便把战线一路平推至开平,我军各番队面对此轮明军进攻谁找到好的应对手段了?就说你加藤,你认为你的番队能抵挡多少明军进攻而不退?”

    这第二次侵朝,加藤清正所部已经改成了第一军团,但因为前一次他损失不小,所以这次兵力已经不如第一次多,只有一万人。小西行长这一问算是捏了他的痛脚,气得加藤清正大骂:“我第一番队仍有近万兵力,明军不来同等兵力,休想逼我后撤!”

    小西行长不多说,只是冷笑道:“是么?”语气中明显带着不屑。

    黑田如水见他俩又马上要吵起来,摆摆手道:“危机当前,重在和衷共济,似你二人这般意气之争、互相争吵,能解决什么问题?都不要吵,我先问诸位几个问题。”

    吵架不能解决问题,这个道理大家自然是懂的,再说小早川隆景死后,黑田如水已经是侵朝大军中唯一公认且德高望重的智者,他既然要说话,大家自然得给这个面子,因此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互相冷笑一声,却都乖乖闭了嘴。

    黑田如水问道:“无论此次溃败如何形成,至少各番队物见番应该对明军兵力有所了解了,现在谁能告诉我此次明军究竟出兵几何,统帅又是何人?”

    此次北线大败中最倒霉的是第四军团,其军团长锅岛直茂臭着脸道:“大致已经搞清楚了,明军主帅仍是宋应昌,主将也就是接替李如松的新任提督叫做麻贵,是九边精锐宣大方面的名将,据说在明国国内的地位与李如松彷佛,是所谓‘东李西麻’中的‘麻’。

    至于明军兵力,目前从物见番亲眼所见来看,至少有七八万之多。考虑到明军在平壤等地一定还有驻军,预计总兵力无论如何也应该超过十万了,即两倍于壬辰年。”

    黑田如水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点头道:“那也就是说,我军兵力相比壬辰年稍有减少,而明军兵力相比壬辰年反而增加一倍,是这个意思吧?”

    意思自然是这个意思,只是听黑田如水这样直挺挺说出来,所有人都不知为何觉得背嵴一凉。锅岛直茂深吸一口气,还是只能回答:“……是的。”

    “好,多谢锅岛殿下直言不讳。”黑田如水澹澹点头,又环顾众人一眼,问道:“明军水师的情况,我水军方面有何见解?”

    藤堂高虎板着脸道:“我水军战船由于航速大多不及明国船只,因此物见船只敢远远观察一番,具体数目并不详细,眼下所知无非明军船队十分庞大,总有数百艘之多,其中有不少大福船。”

    黑田如水微微皱眉,问道:“只有大福船,没有京华巨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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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开家长会真的好烦,又耽误时间,又没啥实际意义,强调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再重复一遍,家长还得打卡并开着摄像头确定在听,我真是服了。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四)日军之研判

    黑田如水这一问也正是在场许多日军将领所关心的,他们担心的正是“京华巨舰”,至于大明的大福船他们其实见过不少,主要是江南海商驶往日本的商船。

    这些江南海商与北洋海贸同盟虽然偶尔也有一定的合作,手中也有一些武装运输舰,但相比从京华造船厂订购船只,他们还是更乐意照顾本地造船厂的生意。显然,江南海商还是不希望让京华多赚钱,故而他们手头的商船仍然多以大明传统的主流船型福船为主。

    众所周知,大明初年曾有造船业的第一次高峰时段,史籍曾一度记述明初主动提升自己军事力量、修建战船,仅沿海地区一带的战船就会有五千艘上下。假如再加上临江、临河的战船,那么明初的战船数量就更多的了。

    到了大明中叶,为了更好地抵挡日寇,掀起了第二次大规模的修建战船的高潮。彼时明朝战船类型极多,除开前代现有的战船,如楼船、蒙冲、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外,也有较小一些、多在内河活动的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

    除开修建战船外,大明也有了严苛的战舰编队规章制度,那时候大明水师战舰有二十多种,其中最有名的的军舰便是福船。

    藤堂高虎答道:“目前所发现的明国水师战船之中的确尚无京华巨舰,不过水军研判,即便是明国水师目前被发现的战船也并不好对付。

    此前我水军受挫之后,积极对可能面对的明国水师开展战前调查,现在对其各种战船的内情已经有了充足了解,如果诸位需要,我可以做出说明。”

    黑田如水闻言欣慰点头,赞扬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水军这样的态度就非常好,看来确实是汲取了教训。那么,就请藤堂君为我等做些介绍吧。”

    藤堂高虎起身向众将行礼,然后道:“既然方才说到福船,那就先从福船说起。福船在明国水师属于大型战舰,其个头很大,底尖上挑,首昂尾翘,树两桅,舱分叁层,船面设层高如城,旁有挡雨板。

    战士掩体在其后向敌船射箭发弹,可掷大火球、火砖、火桶,并顺水顺风撞沉敌船。舰首备京华二号大筒一门,全船有叁号大筒十六门;配有火箭射筒六十个,配套火箭300支;铁炮(火绳枪)二十支;配有床弩,左右弦各两具,配套弩箭500支,另有火砖100块,及冷兵器若干。

    福船乘员六十四人,水手九人,战土五十五人,编为五甲。一为炮甲,人数较多,操舰首炮、船身炮,近敌则掷大火球、火砖;第二甲是火枪甲,专门针对射火枪;第叁、四甲为铁饼杂役,兼操舟近身战;第五甲为火弩甲,专射火箭、弩机。”

    众人听完各自点头,看来水军方面的确费了点心思。毛利秀元道:“大福船想是主力,不过明军战船样式繁多,其必有不少别的战船,尤其是与福船相配合者,藤堂殿下可有了解?不必尽说,可挑几类数量较多、战力较强者为我等说明。”

    藤堂高虎并不怯场,点头道:“的确还有几类,如海沧船,这是一种中型战船,吃水量七八尺深,通常在风弱时机动,相互配合福船。

    此船有京华叁号炮四门,火箭射筒五十具,烟罐八十颗,火砖块,火箭两百枚,小床弩六张,弩箭一百支。乘员为五十叁人,水手九人,战土四十四人,分为四甲。从第一甲到第四甲分别负责大筒、火箭、铁炮、操船。”

    黑田如水颔首道:“如果说福船相当于我水军之安宅船,那么这海沧船看起来就像是我水军之中的关船。既如此,不知是否还有类似我水军之小早船者?”

    “明军船多,这种船自然也是有的,例如苍山船。”藤堂高虎道:“这是一种小型战船,吃水五尺,武器装备叁号大筒两门,铁炮九支,火箭射筒四十个,烟筒六十个,火砖叁十块,火箭约一百支,床弩也有四张,弩箭100支。

    此船全船叁十七人,水手四人,战土叁十叁人,编为叁甲。第一甲佛郎机与鸟枪,第叁甲火箭、烟筒,第二甲冷兵器。”

    毛利家因为是“毛利两川”,实际上是叁家合体,其中小早川家拥有一支不错的水军,故而毛利秀元对战船也有些了解,一听这番介绍便诧异道:“听起来这后两种船比我军关船、小早船都不会小,可为何船上人手甚至不如我军多?”

    他这话其实也算问到点子上了,看得出来他对日本水军的确有了解。“关船”是日本水军中一款中型战船,设计思想是在兼顾防御的基础上提高机动性,两舷装橹在40到80之间。

    武器主要为大筒与铁炮,是早期日本水军的主战力量,也叫“早船”,船头尖状,船体细长,用板作为装甲,船体轻,机动性好。

    “关船”之所以得名,是由于早年日本海盗在海上要冲设立“关所”,对过往船只收取通行税,为追赶逃税的船只而速度较快而引起关注,而到战国时代开始则被作为军船使用。

    “关船”的周围有楯板,与安宅船的装甲较厚相对,关船则以薄为上,经常使用竹子等材料使船体变轻,成为一种快船。

    但是,由于这种船只火力较弱,加上日本水军早年都是海盗,因此常常需要跳帮战进行抢掠,故船上多有一百二十余人,多的时候甚至可能塞一百五十人左右。总之即便是正常配置,关船载人数类比大明海沧船也是两倍以上。

    至于“小早船”则更是一种典型的小型船,设计思想是放弃防御,尽可能提高机动性。两舷装橹在40只以下,主要负责侦察和传信。因其轻巧灵便,成本不大,技术含量低,故也成为海盗们的主流舰只,常集群使用。

    “小早船”可分为铁炮船、长柄船、奇船、物见船、番船、兵粮船等。人员的配备以八百石船为例子,一般配备橹百只,需要水手百人,包括船头舵手五人,火枪手百人左右,战斗人员占总人数的一半。

    如果以风帆为动力出远海,那么所需水手可大大减少,则搭乘百人的铁炮队。因为几乎没有装甲,所以比关船更轻快便捷,在船队中起驱逐舰的作用。不过有利必有弊,因其防御能力低,只利于近战。

    换句话说,哪怕是随着日本水军主力出海作战的小早船,配备人手也在一百以上,同样是大明苍山船的乘员两倍以上。

    对此藤堂高虎解释道:“此事与双方作战战法有关,我水军已经多年不曾与明国水师交手,无法直接得出明国水军作战战法结论,不过回顾北洋海贸同盟关东舰队当年在东北(指日本东北)的那一战,或许我们可以管中窥豹,推断一二。

    总体而言,我们认为明军水师的战法应该是尽量避免接舷战、跳帮战,主要以远程打击为主,其作战主要依靠大筒、火箭,中近距离依靠铁炮、床弩,正因如此,他们也就不需要在一艘战船上配备大量近战士兵。”

    毛利秀元皱眉道:“那他们就不防备我军接舷、跳帮?我是说,他们近战如此毫无防备,一旦我军完成接舷跳帮,那他们岂不是就只能任由宰割了?”

    “关于这一点,水军方面是这样看的。”胁坂安治不等藤堂高虎回答,主动接过话头道:“明军无论陆师还是水师,对其火器尤其是大筒方面的优势都非常自信,他们很可能是认为在其强大的大筒轰击之下,我军无法顺利完成接舷,那么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成功进行跳帮战了。

    因此,明军会认为他们有能力仅仅依靠大筒轰击和火箭爆炸、引燃、毒烟等手段取得胜利,而且由于其中近程作战也还有床弩、铁炮,故也无太大危险。”

    毛利秀元皱眉道:“那么水军对于明军水师这样的战法是否有过研判,并且最终找到破解之法?”

    藤堂高虎此时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话头接了回去,强调道:“毛利殿下,在说到水军对此的研判之前,我还想补充说明一下。方才我只是就明军水师与我水军安宅船、关船、小早船相近的大福船、海沧船和苍山船进行了一些说明,事实上明军有二十余种战船,此次已经被我物见船所发现的就有七八种之多,而这其中还有至少一种船型非常值得我们注意。”

    毛利秀元有些意外,但是看得出来他很重视,立刻问道:“哦,是什么船?”

    “此船叫做子母船,也称子母火船。”藤堂高虎严肃地道:“子母火船也是一种轻型船只,据调查发现,其母舰长叁丈五,前两丈,后一丈五,可谓颇为小巧。

    这种船仅有两侧舷板,内空,其中有一小船,上面有后盖板,有四桨可划,平时用绳子与母船绑。母船之中有木柴、勐油、炸药、火线等物。临战时,以母船快速抵近敌船,将双方钉在一起,船上人员迅速引燃母船就算完成作战,此时人可乘子船而返。”

    “哦……我明白了,这是一种专门的火攻船型,听起来构造颇为精巧而又实用。”毛利秀元倒抽一口凉气,环顾四周,见所有将领都面色沉肃,便道:“唐人自古善于火攻,今虽为明国亦不改其风。

    如今我水军战船虽然大多身覆铁甲,可这铁甲显然也不会覆盖船舷两侧,如此说来明军这子母火船也就依然能够顺利钉住我军战船然后引燃……如此,水军方面可有破解之法?”

    藤堂高虎道:“要说破解之法,先要确定敌军战法。方才我所言不过是敌军船只的各自用法,尚未说明其配合。

    水军方面研判,敌军在战时或许会让子母火船在前,亦或说是船队外围,而其余依靠远程火力打击的各类船只在内围。

    一旦开战,子母火船冲锋逼近,尽量争取钉住我军战船,然后乘员驶回本阵,同时本阵内围火器开火,无论是大筒轰击还是火箭射击,都能逼得我军一面需要扑灭大火,一面又要对他们予以反击。

    考虑到我军还得尽量争取接舷跳帮以发挥优势,那么这同一时刻需要执行的任务就太多了,即便再如何训练有素,恐怕也难保不会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如此则必然陷入被动挨打之困窘境地。”

    此次日军分作左右两军,设了两位总大将,毛利秀元是其中之一,而一直不曾发声的另一位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此时终于开口,道:“藤堂,你既然分析得头头是道,想必对于如何应对也应该是胸有成竹了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让大伙儿放心。”

    然而藤堂高虎的表现却不像是“胸有成竹”,反而异常严肃。或许是之前他吃过几次轻敌的大亏,如今总算小心谨慎起来,闻言肃然道:“料敌机先非常人所能为,我岂敢大言不惭?针对明军水师可能的这套战法,水军方面的确做出了一些研判,不过究竟效用如何,还需实战检验。

    总的来说,我水军对明军这套战法并无明显有效的克制之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需要在外围广布子母火船,那么我们就用轻快而载人甚多的小早船来应对。

    这样做的目的是以小早船快速接近子母火船,以最快的速度接舷跳帮、抢夺敌船,或者至少确保杀死敌船上的敌军,使其无法顺利靠近我水军大船。

    在解决了子母火船威胁之后,如果我军俘获了一些子母火船,则调头反身去接近敌军大福船等大船,如果俘获不多,则先放弃不管,以主力巨舰和铁甲安宅船为核心直接冲击敌军本阵!

    冲击无所谓胜负,只要一旦能够打乱敌军本阵阵型,则我水军无论何船,都要尽快寻找最佳目标接舷跳帮!”

    毛利秀元皱眉道:“若按这样的战法,我水军此前加装的大筒岂不是没有发挥余地了,那此前花许多银钱加装大筒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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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生物钟似乎又有出了点问题,晚上0点之前总赶不完,看看明天能不能调整回来。

第280章 剑指东瀛(十五)进退之争

    毛利秀元的这个问题,其实日军之中很多将领都想问。他们有这种疑问的原因不止一种,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丰臣秀吉为了加强水军挽回当时被李舜臣吊打的局面,将不少原本装备于陆师的重型火炮转交给了水军进行改造并最终上舰,这就侵害了陆师的利益。

    除此之外,丰臣秀吉还把一些原本用于港口的岸防火炮也拆了搬上战船,不过这一点陆师将领们由于事不关己,倒是懒得过问。

    此时,藤堂高虎也好,胁坂安治也罢,所有水军将领事实上都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答不行,毕竟九鬼嘉隆因为前次失败而被丰臣秀吉撤职,目前不再领导日本水军。

    如此一来,藤堂高虎与胁坂安治这两位丰臣嫡系将领就成了水军数一数二的两员大将,他们如果不回答,那就没人回答了。

    藤堂高虎与胁坂安治对视一眼,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道:“毛利殿下有所不知,鸣梁海战之后,我水军进行了一些战术检讨,尤其是进行了非常严格的海上大筒炮击试验,以海战中被击伤的我军安宅船、关船、小早船以及朝鲜几类战船分别作为靶船,来测试大筒炮击实战价值。”

    “哦?”毛利秀元问道:“结果如何?”

    “结果喜忧参半。”藤堂高虎苦笑道:“首先,大筒在海上要想命中靶船非常困难,我们以单大筒进行射击测试,在风浪甚小的一般交战距离上,数十发弹丸才有可能命中一次。

    而如果是侧弦约十门大筒同时齐射,那么命中率的确会提高一些,但也常常需要打出数轮齐射才得以命中一次。”

    黑田如水在一边眉头大皱,但他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是毛利秀元大吃一惊,瞪着眼睛道:“十门大筒,数轮齐射,这样还只能命中一次?”

    藤堂高虎还没来得及回答,宇喜多秀家补刀了一句:“我注意到藤堂君还说了,这样的测试还是在‘风浪甚小的一般交战距离上’进行的。

    那么由此我是不可以这样说:这个测试结果意味着如果风浪更大一些、交战距离更远一些,这大筒齐射就几乎不可能命中,或者……那需要齐射数十轮才有机会取得命中,是这样吗?”

    “按照试验结果来看,恐怕的确是这样,而且水军之所以进行这样的测试,也正是因为在鸣梁海战中明明我军的大筒已经远比此前配备更多,但最后一回顾却发现,我们通过大筒实际取得的战果非常有限。”胁坂安治此时也插嘴回答了一句。

    “这就奇怪了,如果大筒齐射根本打不中敌船,那如何解释北洋海贸同盟的船队每一艘都配备大量大筒,而他们同时还很轻视接舷跳帮?”

    毛利秀元眉头大皱,特别指出道:“诸位莫要忘记了,当年海贸同盟在东北的那场海战中可是完胜安东水军的,如果大筒不是致胜关键,那什么才是?

    特别是据我了解,历史悠久的安东水军在那场海战中的表现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毫无反手之力——这又如何解释?”

    藤堂高虎和胁坂安治还没解释,黑田如水却开口了,他澹澹地道:“无他,量足而已。”

    “如水大师,这是什么意思?”毛利秀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田如水道:“我是说,海贸同盟胜在大筒数量极其庞大。如此一来,即便大筒在海战中的命中率极低,但只要同时朝某艘船开火的大筒数量足够多,那么命中率自然也就大幅提高了。”

    毛利秀元纳闷道:“大师这话从道理上来说应该没错,只是我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大师,大筒可不是铁炮,每发射一次都要用掉大量火药,以京华巨舰一侧船舷拥有十四门大筒的数量而言,它们每艘船一轮齐射就要耗费大概百斤量级的火药。

    那么我们可以大概算一算,海贸同盟进行一次海战需要耗费多少火药?火药的价格大伙儿都知道,似他们这般,哪里是打仗,这是往海里扔银子啊!”

    宇喜多秀家皱着眉头道:“海贸同盟与我们日本不同,明国应该是有硝石矿的,所以我预计他们的火药成本应该比我们日本低廉得多。”

    “成本自然是一方面因素,但我以为最关键的原因恐怕还不在于此。”黑田如水沉着脸道:“诸位不妨想一想,自那次安东水军被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一蹶不振之后,这十余年来日本哪家水军还有挑战海贸同盟海上霸主的勇气?

    莫说整个海贸同盟了,就连他们驻泊在叁崎城的那支关东舰队,日本哪支水军敢去挑战?呵,就算是太阁殿下,此前不也只能把‘新舰队’放在大坂湾时刻防备,而不肯轻易派往关东一战吗?

    至于德川殿下,他算是日本自太阁以下最强的大名了,可是太阁命他去收复叁崎、玉绳两城,他也至今不肯轻动。

    德川内府说,就算占据此二城,但关东舰队却能依靠叁崎城之岛固守那处海上据点,而后关东千里海防洞开,海贸同盟想打哪就打哪,德川军就算再强也只能疲于奔命,最后生生被拖垮,故只要不能解决关东舰队,则德川家无法对叁崎、玉绳用兵。

    诸君,这就是海贸同盟为何敢于一战花费那许多火药的原因:一战而换取十余年顺利贸易,那是多大的利益啊,怎么可能会亏?

    那么反过来说,在如此巨大的贸易收入支撑之下,海贸同盟削减跳帮战所需的兵力,转而全力加强大筒配备,这又有何不妥呢?兵员每月都要给俸,大筒只要装备上了,只要没打仗,那么之后可不需要花多少钱——无非让大筒手平时做些防锈之类的养护罢了。”

    黑田如水这波解释可谓详细,毛利秀元明悟过来,恍然道:“难怪,难怪……我明白了,原先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海贸同盟出航总是成群结队,很少有单舰独行。

    原来是因为他们的战法限制,其单舰战力很是有限,如果要发挥大筒的威力,则船队规模便是越大越好。”

    宇喜多秀家把话题转回水军刚才的表态上,问道:“如水大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大筒装船的意义在于大筒足够多,而且战时一定要集中使用才可以发挥?

    而我水军目前装备的大筒虽然说起来也不少了,但面对明军水师或者北洋海贸同盟而言则仍然可能居于劣势,因此不如干脆放弃大筒射击,依然使用我水军最熟悉的接舷跳帮作战?”

    黑田如水却不直接回答,反而望向藤堂高虎与胁坂安治,道:“这个问题要问水军的最终研判,我方才只是对海贸同盟轻接舷而重大筒这一现象做出解释。”

    藤堂高虎与胁坂安治能说什么,自然只能表示承认。藤堂高虎还补充道:“除了大筒数量相对于明军而言必然处于劣势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则是我军火药不足。根据计算,如果真的去和明军水师打一场大筒炮战,那么现有的火药储备肯定严重不足,很可能还需要陆师方面为水军提供至少万斤火药方可一试。”

    一听这话,所有日军将领纷纷摇头,莫说毛利秀元了,就算宇喜多秀家都直言不讳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如今明军陆师新任提督麻贵正率领十万大军南下,陆师方面压力巨大,火药储备本就可能不足,如何还能匀出这么多来支援水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说来有趣,由于高务实的蝴蝶翅膀影响,此时的日本水军居然早了两百多年见识到世界海军的发展方向,尤其是海上武备的发展方向,只是限于日本的国力,他们最终没能随之做出正确的选择或改变。

    其实别说日本,如果不是有高务实的出现,大明即便更早接触并曾经与西洋海军爆发海战,可是在原历史上大明水师的海战思维转向也谈不上多快,甚至给了后世不少人一个印象,就是大明水师思想保守,明明见识到了海军发展的方向却依然固执己见、不思进取。

    其实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明代是东西军事技术开始拉开差距的重要时期,同时也是西学东渐比较兴盛的时代。嘉靖以降,倭寇、海盗、欧洲势力接连并持续侵扰大明,故而为应对海防需要,大明水师其实也经历了两次技术和战术的变革。

    第一次就是嘉隆万时期,以引入佛郎机炮为中心;第二次是天启崇祯时期,以引入红衣大炮为中心,这两次变革也都为大明水师带来了相应的战术调整。

    在第二次变革前,大明水师在海战战术的重要性次序仍是以火烧船“以船冲犁”最为重要,在海战以冲沉贼船为首功,而斩级擒俘则次之,至于以炮伤人、以炮毁船的情况则并不多见。

    不过到了17世纪初,荷兰人因为在西方海军竞争中获胜而顺利东来,其船铳数量与威力比之葡萄牙船更多更大,几场冲突下来也使得大明认识了其性能特点,并且专以“红夷”大炮称之。

    在海防问题最为严峻的东南沿海,大明水师迅速把红夷大炮应用于海防战船,并且突破大型火炮装备战船的数量限制,出现了专门化的“熕船”,同时衍生出舷侧炮技术,这就已经与欧洲船舶的炮击战术十分接近。

    从崇祯年起,海盗和官军船只就开始装备多门红夷大炮。1633年明荷料罗湾海战,明军的大型战船分别装备16门、20门、36门大炮。

    后来荷兰台湾长官汉斯·蒲陀曼有这样的记载:郑芝龙战船“按荷兰模式建造,庞大精致,装备精良的帆船及舰队,还在船上装配了一部分能被拖动、带有环栓、置于双层甲板的大炮”。

    1635年,在剿灭刘香的战役中,郑芝龙的战船“每船可安置大铳二十四位,炮声一发,裂云穿浪,卒成馘阵之功”。

    当然,彼时装备十几门、甚至多至叁十六门红夷大炮的战船并不普遍。一则是红夷大炮重量很大,装备十几门甚至几十门炮,这对于战船的体量要求比较高;二则明代原有的发熕炮和红夷大炮在技术上是一种承接关系,因此明代战船上很可能是将红夷大炮和发熕炮溷装。

    除了数量增加以外,当时大明水师火炮的配套设备也逐步完善起来。最初装备的发熕或者红夷炮都是放在木架上,木架下面铺有泥、糠、稻草,以缓冲后坐力,但是随着大型火炮数量增多,大明水师也开始出现铳车、舷窗、炮孔、火炮甲板等,甚至也出现了双层火炮甲板的战船。

    如《兵录》中就记载:“船下层(主甲板)左右约开铳孔,或叁十处,或二十处,安置红夷大炮,每门重二千叁四百觔者,用一车轮架乘之,便于进退装药。此等大炮,每船一只,或六门或八门,左右排列;余孔亦列千觔与五百觔之铳,必要五百觔为率者,方沉重不跳且送弹端直”。

    还有郑成功的水艍船火炮也采用分层设置,上施楼堞,绕以睥睨,面裹铁叶,外悬革帘,中凿风门,以施炮弩。

    更有意思的是,双层火炮甲板技术不但应用于东南沿海地区,居然还深入到了内河。据《平吴录》记载,1674年吴叁桂反叛,就建造了“中分叁层,上中两层左右各安炮位叁十六,下层左右各置桨二十四,其行甚速”的大型内河战舰。

    随着火炮数量不断增加,炮击战术也逐步成熟。1627年8月,郑芝龙与俞咨皋部战于福州将军澳,郑芝虎使用斗头炮将明水师马胜船打穿,延着火药桶发火。

    1628年6月,郑芝龙与俞咨皋再战于厦门,明军孙雄船被郑芝熊尾送炮打沉。崇祯八年,郑芝龙于广东田尾洋剿灭刘香,双方战船均有被炮击沉者多艘。

    到了1661年5月,郑成功在台江海域与荷兰军舰展开海战,荷兰战船“赫克托号”首先爆炸沉没,随后中国大船紧靠“斯·格拉弗兰”号和“白鹭”号二号船的尾部,郑军士兵向敌船甲板和船舱上开炮射击,并且郑军还使用了火攻船。

    此次战斗,以炮击船、以炮击人的作用已经变得非常突出,传统的火烧敌船也仍然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过去最为常用的的跳船接舷战则再也没有出现。

    再到1680年,清军收复海坛之战,万正色战船“炮火齐发,击沉贼船十六艘”。1683年澎湖海战,炮击战术变得更加重要,海上交战发铳为先,“焚寇之船莫如火,碎寇之船莫如炮”。

    彼时清军大小战船被炮打坏者甚多,而清军用舰炮击沉的郑氏大炮船也有八艘。

    这个时期也发展出了舰炮对射的战术,据《台湾外纪》载“凡水战,彼此望见,即发斗头熕。将近,或发左边炮;转舵,发尾送炮,再发右边炮”——瞧瞧,这与当时欧洲战列舰侧舷齐射战术是不是已经高度一致?

    不过,虽然炮击战术逐步成熟,但是以舰炮决胜负的情况在当时仍未出现。在一般的海战事例中,多样化的炮击、冲犁、火烧、跳船、肉搏等仍是常规战法。

    即便是炮击战术应用最为广泛的澎湖海战中,清军用火桶火罐焚毁郑军大炮船十八只、大鸟船叁十六只、赶缯船六十七只、洋船改战船五只,也远多于舰炮击沉的区区八只。

    把清军放在一边不提,先看另一个问题:与当时欧洲相比,大明水师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在欧洲尤其是大西洋沿岸,15世纪最后几十年,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欧洲船舶出现了可以击沉敌船的舷侧重炮。

    16世纪,随着舷侧炮技术的成熟与发展,以撞击和强行登船为特征的海战方式逐渐被侧舷火炮齐射的战术所取代。

    17世纪发生了激烈的海军军备竞赛,各种新型战舰不断涌现,炮火越来越勐烈,战舰速度越来越快。

    面对欧洲的坚船利炮,大明水师在变革在方向上大体能与欧洲保持一致,但时间上要晚一些。明朝在16世纪才开始在战船上应用发熕、神飞炮、威远炮等重炮,17世纪初才开始使用红夷大炮,采用舷侧炮技术和炮击战术。

    不过更重要的是,大明水师船炮变革呈现出明显的“重利炮,轻坚船”的技术偏好,即舰炮技术变化频繁,与欧洲舰炮的变革节奏、方向一致,而船舶技术变化迟缓,有限的变革也多是应因火炮需要的产物,并未发生根本性变革。

    火器这种东西,它的进步是线性的,所以在引入欧洲火炮之后,中国传统的造炮技术只需要有限的改进即可适应,因此对于火炮技术明代技术人员一直紧跟西方脚步,然而造船技术则正好相反。

    首先,中西帆船的帆装难以兼容,这一点早就说过。受地球自转影响,大西洋东岸海域风气和柔,极少海洋性风灾气候,对船舶的驶风性能要求极高,所以欧洲船舶往往有巨大繁复的风帆。

    而东海和南海所在的太平洋西岸则风涛多险,受海洋性季风影响大,暴雨强风等灾害性天气高发。因此中国海船发展出便于快速缩帆、驶风避险的硬帆纵帆,而一直比较排斥欧洲帆船复杂且难以操控的软帆和横帆。

    其次,中西帆船的操控系统难以兼容。纵横跨越大西洋的航行安全系数略高,对船舶的操控性要求不高,其风帆只是提供动力,不影响船行驶的方向。

    而东海和南海岛屿众多,暗礁丛生,兼以群岛星罗棋布,沿岸海屿断续,其实很像是一个内湖;又加之海禁影响,对外贸易萎缩,海上货运的目的地通常就以周边沿海地区为主,一般不过马六甲,故海上贸易完成一个航行周期的时间比较短,补给相对方便。

    以上多岛礁和航距短的特征,使得建造大船既无必要,也不便利,反而是中小船型操驾灵活,易于驱避,适宜多岛礁环境,于是成为明代海船的主流。

    最后,中西帆船之间结构差别巨大。欧洲船舶主要以跨海远航为主,航行周期长,补给不便,往往需要体型巨大的船只才能保证长时间航行的给养和单次航行的利润。加之航行海域安全系数高,其船以水平隔舱为主,装货量大。

    东海和南海海上行船颠簸不稳,船载货品又以鱼类、陶瓷、大米、食盐等大宗散装固货为主,对船舶稳性要求很高——别的不说,陶瓷这玩意可娇贵得很。于是中国海船就采用了能够固定分割货物、方便货物转运、提高船舶稳性、类似集装箱功能的密实的横隔舱结构。

    这样一来,欧洲海船的复杂帆装、体大难驭等特征,在东南亚海战和短途贸易中就不但没有技术优势,反而成为致命缺陷。

    在历次对抗当中,东南亚各苏丹政权往往利用兰卡桨船形成对葡萄牙大船的优势;明朝水师往往能够因以制敌,利用诸番舶“大而难动”的缺陷,用火攻、登船等灵活机动的战术,取得对欧洲船舶的胜利。

    海船建造是传统社会最复杂的工业门类之一,牵涉面广,生产链条长,技术难度大,各个环节彼此依赖,互相制约,这是毫无疑问的。

    欧洲船舶技术与明朝船舶技术分属两个独立的技术体系,彼此都有一套满足航海需求并且十分成熟的技术体系,各自对环境依存度高,技术传统差异大,很难形成彼此借鉴,相互学习的局面,反而彼此漠视,相互排斥。

    如此一来,明代战船船舶技术的变革,其实是船舶技术传统发展,应因舰炮需要的结果,只是对原有技术传统的改进、强化或弱化,并未出现大规模改行西法的情况。

    而这也同样是京华造船厂只能尽量借鉴一些符合未来海战发展趋势的思路,而不能完全抛弃中式战船建造模式的原因。

    为什么京华要固定生产一种制式的武装运输舰?因为在东亚、东南亚海域内,武装运输舰的大小正好能兼顾适航性、运输量与相对较高的作战能力,再大则运输与适航下降,再小则战斗能力又不足。

    京华造船体系内,武装运输舰以上就是巡洋舰与战列舰,这是专业的战斗舰,因此运输能力可以大为弱化,主要考虑作战。并且他们主要是作为战斗核心舰存在,在实际作战时,其外围永远会有数量更庞大的武装运输舰伴航,故其不必担心在这些海域出现“大船难动”的问题。

    简单的说,高务实的海战思路和陆战思路其实大体相当,就是我既然可以拿体量优势碾压你,那就打堂堂之阵: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少船;大炮胜小炮,多炮胜少炮。

    总之,高务实其实是以一种“总体战”思维来制定各种战争计划,毕竟大明的体量摆在这儿,只要解决好内部财政、军队组织等问题,在军事科技上不出现明显落后,那么就可以依靠“超大型国家”这一西方各国不可能具备的优势完成碾压——事实上沙俄成为欧洲压路机也是靠这一点。

    当然,高务实不希望大明的科技水平像沙俄那样落后。

    在海上竞争方面,高务实眼里只有将来的“西方列强”,而对于此时的日本而言,他的确没怎么放在眼里。

    不过即便如此,高务实也没忘记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仅在此前就开始“断供”硝石打击日本的火药生产、派出间谍到日本水军中带偏日本战船建造思路,而且不动则已,一旦决定海战便打算一战全歼日本水军主力——日本“新舰队”派往朝鲜之后他才亲自出马,也正是有此考虑。

    至于日本在朝陆海将领最终会商议出一个避免炮战、坚持跳帮的打法,说实话连高务实都没料到,只能说国力这玩意儿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任你再如何智计百出、悍勇无双,最终也是无解。

    日军汉阳军议关于海上作战的讨论到此总算结束了,于是话题转回陆路。

    宇喜多秀家对于明军陆师高达十万忧心忡忡,他是前次侵朝的总大将,深知明军战斗力的强悍,因此话题刚刚转回陆路,他便道:“十万明军突然南下,我军前线猝不及防,遭受重大挫折,目前战线前端要害已经是开城了。诸君对于开城防御有何看法,还请畅所欲言。”

    已经几乎被看做是“投降派”的小西行长不顾众人眼光,再次最先跳出来道:“开城从地形上而言无险可守,至于城防那也不必多提,在明军数量庞大且威力恐怖的巨型大筒面前,开城城墙就犹如纸煳的窗户,根本是一捅就破。

    我以为开城不必坚守,反而应该果断放弃开城,将士兵全部撤回汉阳,然后看看能不能考虑在汉阳打一场旷日持久的笼城战,目的就是争取拖垮明军后勤,迫使他们不得不撤军。”

    加藤清正冷笑道:“我一看你跳出来,就知道没一句像样的话。太阁命我等迅速拿下整个朝鲜,以报被唐人轻视嘲弄之仇,而你倒好,不仅不敢主动进攻或反击,甚至连守城都不敢了!

    开城乃是朝鲜叁京之一,其北有山,其西有江,如何不能守?难道在你眼中,野战防守便不可行,只能强等明军杀至开城城下架炮轰城?我倒想问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小西行长同样报之以冷笑,道:“我会不会打仗?笑话!开城以北之山势不高不险,明军精锐的宣大骑兵根本不会被这样的山势所阻,届时他们万骑冲阵,我军野战之时要拿什么抵挡?你想让大和勇士以血肉之躯硬撼明军铁骑吗?

    至于开城以西,礼成江可算不得大江,何况明军水师转瞬即至,若水军不能阻挡,封锁江面的可就是明军了。彼时明军水师万炮齐发,我沿江防线面对巨筒,莫不是也要以血肉之躯硬抗?”

    加藤清正不甘示弱,回敬道:“城北既然有山,那便有林,我军只要抢先占据山头,于山林之中居高临下,以铁炮阵射击,明军骑兵再强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能撞毁山林杀奔我军阵前么?

    城西既然有江,明军陆师便可以被我阻击,如果明军水师果然出现,我军亦能后撤至其大筒射程之外。倘若明军陆师随即渡江,则我军迎头接战即可——彼时我军与明军交缠一片,明军水师火力再强,总不能连他自家陆师一起打了吧?如此来看,哪里守不得?”

    小西行长大笑,道:“加藤,你怎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待作战?我且问你,明军水师若果然抵达且我水军无法克制,那么他们为何偏偏只知道在礼成江与我们对峙,他们就不会将明军陆师接上战船,直接走海路截断我军后方么?

    我可提醒你,开城以西至礼成江好歹还有几十里路程,可是汉阳——那可是由河道连接大海的,明军水师能直接将大量陆师通过汉江运抵汉阳城下!

    那我问你,你在开城沿线要放多少精兵才能抵达明军南下,放了这许多精兵在开城之后,倘若明军通过水师运兵直抵汉阳,则汉阳还能保得住吗?丢了汉阳,开城又能保得住吗?到时候莫说开城,连汉阳也要一并丢了,你能承受太阁殿下之怒火吗?”

    加藤清正是个纯纯的陆将,的确没有想过明军能依靠汉江把大军直接送抵汉阳城下这个问题,因此一下子被小西行长给问到语塞。

    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一直不对付,此刻见自己居然被这厮问住,顿时气得脸色胀红如血,眼看着就要发飙。

    黑田长政本以为自己父亲会出来当和事老,偷看了一眼却发现父亲正在皱眉深思,只好自己出面,连忙拉住正好坐在他身边的加藤清正,道:“加藤殿下息怒,我看此事……”

    “我亦主张暂时放弃开城。”毛利秀元居然罕见的早早表态,道:“汉阳乃是我军北上最为关键之处,若明军有威胁汉阳之能,则我军断然不可忽视,必须先确保汉阳安危才能顾忌其余……宇喜多殿下,如水大师,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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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看来调整生物钟的确很难,昨晚上半夜叁根咖啡都止不住睡意,半夜醒来之后决定“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干脆暂时调整更新时间,一次码完8K,把昨天和今天的一起更了,免得今晚又睡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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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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