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援朝抗倭(四十)立场【新年快乐】
朝鲜王李昖读罢郭再佑的回复,当即勃然大怒,猛拍扶手,怒斥“岂有此理”。都承旨金应南连忙请大王镇定,而李昖依旧怒不可遏,大声喝问:“寡人如何镇定?这些人究竟是不是朝鲜百姓?世子又是如何传达王令的?为何一个个都在违背寡人王令?
寡人现在想问的是世子是否与义军有勾结,否则朝鲜百姓怎么会如此蔑视寡人?哦,寡人知道了,想必在他们看来,逃亡之王的王令已经不算王令,倒是世子下的令才是王令吧?”
金应南急忙劝慰:“殿下息怒,殿下言重了,义军不过是无法信赖庆尚道的官军而已,绝非蔑视殿下。归根结底,义军们总是为了宗庙社稷、为了国家、为了大王而自发抗敌,请殿下体会义军真心。”
“为了寡人?哈哈,好一个为了寡人!”
显然李昖还不至于相信如此假到不能再假的说辞,他认为义军不过是凭借战乱,趁机扩充自身势力的反贼,一旦他日民心所向,定将造反作乱,因此下令金应南传令抓捕郭再佑及所属义军。
金应南不敢当场反对,但随后立刻与伊斗寿、郑澈商议。伊斗寿忧叹不已,颓然道:“今时今日,消灭义军便如扼住自己的咽喉,无需敌寇动手,我们自己便能覆灭自己……二位,这命令如何能够下达?”
郑澈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依我之见,此次王上动怒不过是气极失言,毕竟从长远看来,义军存在必对克服国难、威慑敌后具有极其重要之意义,作用也是极大,王上只需细细思虑,定能明了于心。
王上之怒,根源不过是在权威受损,而非义军究竟做了什么。不瞒二位,眼下我只担心此事会殃及世子邸下……”
伊斗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希望王上安歇几日之后能够回心转意,但正所谓话分两头,王上若不能保全颜面,却又怎会转念?因此之故,我已通知柳成龙速返义州劝解主上,希望能有所作用吧。”
柳成龙接到伊斗寿书信后大吃一惊,连忙赶赴义州请见李昖,进言道:“殿下当真要把义军当做盗贼或反贼抓捕?若是殿下决意如此,便请下发王令给臣下,臣下愿亲赴庆尚道,拿下反贼头颅。”
李昖大感意外,惊讶地问道:“爱卿也认为义军即盗贼、反贼?”
然而柳成龙却摇头道:“殿下,义军究竟会否成为盗贼或反贼,并不在义军自己如何选择,而在于殿下如何看待。至于臣,臣是朝廷之臣,是大王之臣,大王如何看便是臣如何看,臣自己的意见无关紧要。”
不同于其他人的进谏,柳成龙这个说法就很高明了,是典型的在政治正确基础上进行进谏,效果自然也不同凡响。
果然,李昖面色稍霁,语气也不再如此前对其他臣子的进谏那样冷冰冰,不过口风依旧冷厉:“依你之意,是寡人在逼迫义军造反不成?”
柳成龙答道:“大王想必并无此意,只是若真要这般行事,恐怕结局多半如此。”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如今义军忠贞为国,却被当做盗寇反贼,该如何表达冤屈?若能鼓舞义军士气,将来殿下论功行赏,那么即便让他们听从殿下号令,义军也将无所不从,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犯上作乱之举再次发生。
殿下,如今倭寇对义军极为苦恼,我官军在明,而义军在暗。于倭寇而言,是明暗皆敌,着实苦不堪言;于朝廷而言,我官军为正兵,而义军为奇兵,正奇相合,无往不利,此乃绝佳战术配合。
但倘若由官军出手消灭义军,则我军正奇皆损,恐怕再无胜算。故此,为天下计,为社稷计,为大王计,请殿下明断,给予义军官职,同时收拢民心。”
其实不出朝鲜诸位大臣所料,李昖在前次下令之后已经有所悔意,只是他这人一贯好面子,话说出去了却不方便随随便便收回——又不是如此前播迁一般,那是日军打到面前了,不播迁是真的可能会死,就算不死也做不成大王,这两件事怎能相比?
不过,既然有柳成龙特意跑来劝谏,这便是给了李昖台阶。作为朝鲜两班的头面人物之一,柳成龙既然风尘仆仆赶来大王面前亲自开口劝谏,给他个面子那倒是可以的,毕竟这叫虚心纳谏,乃是明君所为。因此,李昖假意思忖一番,便慨然应允下来。
但李昖转念一想,觉得这事也不能太轻易了,于是又向柳成龙问及此乃世子之意,还是他柳成龙自己的意思。
柳成龙见朝鲜王打算试探,深知当以维护王权作答方能使李昖暂时打消疑虑,因此肃然答道:“无论是世子还是臣之意,只要殿下接纳,便都是殿下之意。毕竟只有殿下才是一国之君,余者即便是世子又如何,至于臣则更加不值一提。”
李昖闻言果然欣喜不已,笑道:“到底还是柳爱卿你老成持重、深明大义,寡人闻之甚慰,甚慰矣”。
好一场风波,到此算是终于被压了下来,官军与义军的矛盾也暂时被掩盖了一些,至少表面上看来不再如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双方又能偶尔携手对敌倭军。
与此同时,由于加藤清正基本上站稳了咸镜道,朝鲜分朝行在为了适应形势变化,也很快移往成川。
再说咸镜道方面,其被日本第二军团基本平定之后,加藤清正便将临海君找来,笑吟吟地对他说道:“冒犯王子还请恕罪,鄙人有一事相求,还请王子能够予以协助。”
临海君这人看来不仅纨绔,甚至还没多少头脑,一见加藤清正态度不错,居然还长脸了,当下傲然道:“无论你想求我什么,首先都该立刻释放我们!你应知晓,我乃朝鲜大王长子临海君,战乱之后我便会登基为王,你若现在将我释放,则日后我必有重谢。”
加藤清正原本就看不上这个纨绔废物,现在一听他这话,更是彻底看穿这位临海君不过一草包而已。
加藤清正当下一阵轻笑,便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以免这蠢货听不懂,而是干脆直言,请临海君写信给朝鲜王,要求朝鲜王不要再负隅顽抗,而是立刻投降。
临海君再蠢也知道事情与自己所想差了千倍万倍,顿时倍感羞辱,大骂加藤清正不止。
加藤清正作为从日本战国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听了这些话也谈不上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令部将锅岛直茂教训临海君。
临海君这样的纨绔哪有多少志气硬气,在毫无怜悯的殴打之后很快遍体鳞伤,他心生畏惧,生怕再倔强下去会真的丢了性命,于是含泪写下劝降书信交付加藤清正。
不过,加藤清正得知临海君所写的请降书并不是打算送给其父王,而是打算送交给王弟光海君之时,不由得大惑不解,问锅岛直茂这是何故。
锅岛直茂马上解释道:“这朝鲜王子说,现在朝鲜已经分为两个朝廷,目前实际代表朝鲜的是朝鲜二王子所带领的分朝朝廷,至于之前那位朝鲜王,他因为急着落荒而逃,便立二王子为世子,代替他总领国事。只不过,毕竟这世子并非朝鲜之主,故朝鲜王虽令世子领国,但也时常下发王令。”
加藤清正眉头大皱,不知究竟是两个朝廷谁能做主。眼下世子当朝而非王,则世子若降但朝鲜王不认或是朝鲜王降了但世子不认,那却如之奈何?但事后听闻世子民心所向,因此加藤清正思来想去,还是将临海君的请降书送交给了光海君。
倭寇战俘营中,临海君和顺和君衣着单薄,久未进食,身负瘀伤。顺和君问及临海君,父兄能否救他们性命。
临海君叹息道:“父王只顾逃亡自保,要救我们定又深怕倭寇要挟,恐怕很难下定决心来解救我们。而光海毕竟是一母同胞,与我兄弟血脉相连,再加上他天生仁厚,一定会救你我出去的……我们现在只能指望光海了。”
不久之后,临海君的请降书经朝鲜官军送往成川,光海君分朝臣属顿时分为两派:一部分认为临海君平时暴虐成性,民心尽失才被倭寇抓获,不可因救一人而使举国投降。
另一部分臣属认为虽不可投降,但仍应解救王子,例如可用粮食及金银交换,至于发兵救援则恐难以取胜,暂时就不做考虑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光海君认为应将粮食及金银用于与倭寇作战,却不可用于交换战俘。此言一出,几乎相当于宣判了他一兄一弟二人的死刑。
这日深夜,光海君独坐难眠,径自流泪。内官来请其就寝,光海君忍不住问道,自己日间那样的决定是否为见死不救,而做出那样决定的人又是否是抛弃兄弟的冷血之人。
内官哪敢在这样敏感的王室话题上轻易插嘴?只能尽量撇清,以“迫不得已”来劝慰光海君。
光海君又似问他,又似自言自语,道:“若我有解救兄弟之决心,至少应该试图与敌协商才是,但我却丝毫无此打算,反而认为一国王子若被敌人抓住……并且牺牲的话,定将对百姓英勇抗战起到积极作用。
我亦未曾想过,面对一母同胞之兄弟,我竟能如此冷血。你说,我这么做是因贪恋世子之位,还是对亲族的挟私报复?你又可知我为何变成这样?呵呵,令我变成这样的人,就是就是父王啊!
我最恨的永远都是王上,我从小便不被他喜爱,即便被立为世子之后,我也如履薄冰,因为我时刻都有被王上废黜甚至杀掉的风险!我想克服国难却处处受他掣肘,王室亲族之中也无人可信可用,我恨他是因为正是他才使我变成这样!”
光海君一边惨笑,一边哭泣,内心悲愤无以复加,而内官听闻这等要命之话,要不是因为他本就是光海君心腹,只怕连忙便要想法子通报给大王。即便是光海君心腹,他也不敢出言安慰,只能战战兢兢听完,恨不能时光倒流,刚才根本没来请光海君就寝才好。
次日,光海君独自在院中沉思,郑琢忽来求见,并再度建议光海君将临海君的请降书呈交大王。
郑琢进言道:“世子邸下,还是将临海君及顺和君的事告知王上殿下,请王上解救吧!王上那里存有不少钱粮,还有大明上国接济,念在父子一脉的份上,臣想王上定会全力解救他们的。”
然而此刻的光海君决心已定,摇头道:“即便呈交王上,恐怕王上也难以抉择。兄长与我一母同胞,也一样从来不受王上喜爱,还是不再劳烦王上忧心了。
兄长与顺和之事我已下定决心,我以必死之念坚持在分朝抗击倭寇,早已留好遗书,我死之后,我会以遗书向母后请罪没能保护好兄长和弟弟,我将永远铭记临海君、顺和君是在带领百姓抵抗倭寇中不幸战死的——母后膝下,不该有懦弱之子。”
郑琢见光海君已下定如此决心,先是大吃一惊,但很快肃然起敬,只是深深一礼,不再多言。
不过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一消息没过几日便被呈送至大明京师的南宁候府,高务实以右手食指、中指敲打着桌上的这道密报,半晌不曾开口。
旁边的刘馨等了许久,忍不住问道:“这人到算个可以造就的,你是不是在想干脆用他取代朝鲜王李昖?”
高务实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会做如此之想?”
刘馨奇道:“这不明摆着的吗?这光海君比他那大哥,还有他爹李昖都靠谱多了,正是朝鲜现在和将来需要的大王啊。”
“哦,你是这样想啊。”高务实点点头,但却立刻眉头一挑,反问道:“但问题是,朝鲜需要怎样的大王与我何干?我是大明辅臣,我该考虑的难道不是大明需要怎样的朝鲜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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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一)日军军议【新年快乐】
在平壤一战中,由于日军第一军团击败大明援朝辽东军一事造成的影响颇不简单,征朝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为商议后续军略部署,立刻召集众将在十一月初于朝鲜王京汉阳举行了一次军事会议。
这次前来汉阳参加军议的有日军第一军团小西行长、第三军团黑田长政、第四军团岛津义弘、第五军团福岛正则与长宗我部元亲、第六军团小早川隆景、第八军团毛利辉元与长谷川秀一、第九军团浅野长政。
另外还有水军大将九鬼嘉隆、加藤嘉明、协板安治,以及军师黑田官兵卫、奉行石田三成以及增田长盛。而大谷吉继、前野长康、加藤光泰也陆续来到汉阳。
总大将宇喜多秀家当仁不让,最先开口介绍局势道:“第二番队加藤清正、锅岛直茂仍在咸镜道扫荡,不能赶来参加此次军议;第九番队丰臣秀胜殿下登陆朝鲜后不幸染病逝世,九番队先由浅野长政统领。
各位,眼下朝鲜百城为我军荡平,朝鲜二十万大军溃退无地,此皆诸君之功劳。但是诸君皆知朝鲜为大明属国,朝鲜有难,明国必来救援。
此前小西君在平壤击败明国首批援军,此诚幸事当贺,然而明国也必因此再派大军前来,好在我军本也要鲸吞大明,与其终有一战,故而当此之时,我等应着重考虑与明国之作战方略,请诸君对此畅所欲言。”
宇喜多秀家这番话说得很自然,但他会前并未与小西行长商议,不知小西行长虽然在平壤之战战胜明军,却反而因此而产生了畏惧。
于是小西行长一听他这话便心生不安,连忙接口道:“总大将有所不知,平壤之战我军虽击败明军千人,斩杀及俘获数百,可实则付出了至少两倍以上的伤亡,而且总大将务须明确,那一战还是我军设计、明军中计,由此可见明军强大。
总大将、诸君,明军不但骁勇善战且人高马大,披坚执锐,平壤一战时即便身陷重围,仍坚持许久、死战不退。由此可见,若明国大军尽发,我军正面迎敌必伤亡惨重,故我认为以我军眼下实力并不足以攻占大明,倒不如利用此次小胜所赢得的谈判筹码,立刻与明国谈判,划地分割朝鲜,待朝鲜稳固再作打算。”
总大将宇喜多秀家虽然没料到小西行长居然会跳出来反对,但他只当小西行长是谨慎过度,闻言不以为意,反而轻笑道:“小西君明明大胜明军,即便伤亡成倍,倒也不该如此畏惧才是。
太阁殿下听闻加藤抓捕朝鲜王子,小西君平壤击退明军,故已对你二人及立功人员大加褒奖。太阁殿下还说,只要战法得当,明军并不足虑,已令我等全力备战,所以小西君还需坚定信念才是。”
小西行长又惊又急,连忙起身谏言:“总大将且慢,太阁殿下远离朝鲜,怎知前线战况实情,怎知战局凶险万分!不瞒诸君,不是在下妄自菲薄,前次平壤一战我军至多只算惨胜,若与明军全面开战,如今入朝这十几二十万人恐怕所剩无几!
甚至,就算再次战胜明军,我军也无后继之力,而朝鲜更有数万兵力发起反扑。至于明国,其有万里疆土,援兵必不绝而至,届时万事皆休,连现在所占领的各道怕也再难守住!”
小西行长素来被认为刚勇机警,长于策略,军政两全之人,故众将听到他这番“怯弱”之言不免大为吃惊。
第五军团军团长、贱岳七本枪之一的福岛正则忍不住嘲讽道:“小西,你可真给太阁殿下丢脸,我等来此可不是为了被明国威吓惊退,而是要击溃敌国、大军入唐的!
小西,不畏强敌才是武士之道,我来此就是为与明国较量!哼,你第一军团所以只获惨胜,恐怕是你战法愚蠢导致,你若心生畏惧,不如向太阁殿下请命逃回家乡好了。”
福岛正则是武将派,与奉行派的小西行长历来就不对付,听了这话的小西行长大为光火,正欲辩解,却听奉行派的核心之一石田三成开口了。
石田三成当然是站在小西行长一边的,他不急不慢地道:“除需应对明国援军之外,朝鲜所占之地情况也仍有大患,各军均已出现水土之症,急需大量药物;
时已入冬,朝鲜寒冷远超我日本,各军不仅缺乏厚实冬装,甚至连取暖薪柴都极其堪忧,各军皆有不少士卒冻伤,甚至还有个别冻毙;
朝鲜全罗道至今仍未占领,庆尚道、忠清道有名为义军者蜂起反抗,其余各道也都有义军骚扰,对我军驻防、补给、收拢民心造成极大困扰。后方不稳自然也难以集中战力应对明国;
而且我还听说,水军对战李舜臣多次,竟然每战必败,如今朝鲜水军已将威胁釜山浦……诸君当知,若水军全灭、釜山被占,则我军都将困死于朝鲜。九鬼嘉隆,你身为水军大将,怎么向太阁殿下解释!”
石田三成为丰臣秀吉近侍亲信,堪称位高权重,九鬼嘉隆本就对连被李舜臣击败一事忧愤不已,此刻听到石田三成质问,自然惶恐之极,连忙匍匐请罪,只差就要“土下座”了。
不过他还是尽量解释道:“水军之败,我难辞其咎,具体情况我已一一向太阁殿下奏明。若海路当真被朝鲜切断,即便剖腹自尽也难洗刷耻辱。
好在太阁殿下与前田殿下已令陆军相援,我也将尽调堪用之铁甲战船并研学破敌之计。在此期间我将固守港湾,拼上性命也绝不会让釜山被朝鲜攻占。”
这次被派往水军调用并都吃过败仗的加藤嘉明及胁坂安治也纷纷立誓,要么说死守釜山,要么说必杀李舜臣。但奇怪的是,大家仿佛都有某种默契,均未开口提及那支驻泊在大坂的“新舰队”。
宇喜多秀家环顾众人,道:“海陆补给全在水军肩上,我也接到了太阁殿下要求陆军摧毁朝鲜水军据点之令,并且我军必须完全消灭朝鲜义军。
太阁之令,不容有违!各军在所辖道内务必全力清剿,岛津队、福岛队、小早川队所驻地区部署得当,义军几乎销声匿迹,我会向太阁提议嘉奖。
然而庆尚道之义军依旧猖獗,第七队与第九队需联合作战,除清剿零散义军外,还要集中军力攻占晋州。如此既灭义军主力,也打通全罗道通路,摧毁朝鲜水军所在,配合第六队进占全罗道。
最后,各军同时还需精心备战明国援军,这一点是达成太阁入唐心愿之必须!小早川殿下,你对此有何良策?”
小早川隆景作为著名智将,当然不能毫无谋划,不过他这次却似乎玩了一手欲扬先抑,其道:“我倒是赞同小西行长对明军的担忧,我军现在兵力分散,加之后方不稳,考虑到明军战力及其国力,的确令人担忧。
另外,石田殿下所言也极有道理,眼下我军正苦于疾病、严寒,而且缺衣少粮,再兼朝鲜各地都在反抗,一旦有个万一,着实后患无穷。
为稳妥起见,我建议弃守朝鲜三都各道,收集军需及军械,各军全数撤退之釜山一带,屯粮扩兵,至少等到来年开春再作计较。
如此一来,既不受朝鲜义军袭扰之苦,也无断粮之忧,朝鲜水军也不敢造次。若能集中全力,一战歼灭明军与义军,必将震动四方,到时再一鼓作气,攻占朝鲜八道将易如反掌、再无抵抗。而我军稍作休整,也便能攻入辽东,直入明国国都。”
宇喜多秀家听罢,总觉得小早川隆景说得虽然好听,但似乎是在玩弄话术。按照他的计划,首先要将现阶段的大部分战果直接放弃,一切等明年开春再说,可开春之后己方就真的占优吗?这可难说,况且放弃这么多土地岂能轻易决断,又如何向太阁殿下交待?
宇喜多秀家不太认可,但碍于小早川隆景的名声地位,他又不好轻易驳斥,便向众将询问意见。第九军团的浅野长政却附议小早川隆景道:“如此我看可行,我军全部退至釜山则兵力雄厚,必能无往不利,再向西攻破晋州,摧毁朝鲜水军更是轻而易举,届时后方稳固,有利于与明军决战。”
毛利辉元见小早川隆景提议南撤固守,也觉得这可以大为减轻第七番队在庆尚道的压力,便也立即附议:“叔父为名将,久经战阵,此计非常稳妥,可保万无一失,我毛利家坚决支持。诸君,我军目前正逐渐陷入困境,若还各自为战而不能同心协力,我看必将大败,届时更加无颜面对太阁殿下。”
他这么一说,长谷川秀一也立刻表示赞同。西国投诚大名支持者如此之多,宇喜多秀家不免有些头疼,便又望向奉行众。
大谷吉继稍加思索,另提建议道:“我却不赞同全军撤至釜山,以在下浅见,应据守庆尚、全罗两道。明军援军到达为时尚早,至今未能攻下全罗道怎能就此罢休?攻下晋州、消灭义军主力、摧毁朝鲜水军基地、夺取朝鲜粮食产地显然极为重要。
全罗道易守难攻,更应趁明军尚未抵达之时占据此地,以支持我军下一阶段作战,减轻补给压力。庆尚南北两道多有要塞据点,颇具纵深且多有港湾,便于我军互相支援,因此不必集中釜山决战,须得坐拥全罗及庆尚南北,这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奉行增田长盛担忧军议结果与丰臣秀吉所希望不同,便问道:“太阁殿下正志得意满,令我等全力备战,而经诸位所议,竟是要违背太阁意愿,收缩防线退守王京以南。即便诸君有实情考虑,但若如此上报,太阁殿下必将恼火,若太阁震怒……诸君如何是好?”
不过前野长康则认为并无大碍,他解释道:“太阁殿下令全力备战,我等如今可不正是为全力备战而议么?既有实情,太阁殿下也将体恤我军难处。
再者,若果真太阁殿下震怒,那就会亲临朝鲜指挥全军作战,到时前田殿下、德川殿下等诸公也必将各领大军,随太阁殿下亲征朝鲜、大明。
如此一来,我国精兵强将汇集,加之以太阁殿下英武,我等只需跟随便可无往不利。”
军议的气氛越来越偏向先行退缩,而且眼看着即将达成一致,跟随丰臣秀吉甚久的加藤光泰却实在忍不住了,起身直接开骂:“在座诸君都曾南征北战,立过无数军功,如今俱是一方大名,怎能如此胆小怯懦!太阁殿下交付你等重任乃是莫大的信任,为此更应当奋战到底、报达太阁殿下的恩情才是。
区区明国、朝鲜,竟还打算请太阁亲征,有何脸面自称武家栋梁?釜山浦据此有数百里地,未经一战便弃守三都各道,又有何颜面称为谋略?”
他这番话当真是极其“勇敢”了,甚至连小早川隆景都被其直接给骂了,尤其搞得刚才支持后撤的众人个个面色阴沉,惟独小早川隆景本人一脸淡然,仿佛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小早川隆景可以淡定,小西行长作为顶在最前线的第一军团军团长可淡定不得,立刻反问:“若兵粮不继,如之奈何?”
加藤光泰回击道:“若粮食消耗殆尽,难以补给,就吃沙子土石充饥,夺取敌粮!”
这话明显有气话成分,但却被石田三成抓到把柄,出言斥责道:“加藤!不可胡言乱语,平复你的怒气!人怎么可以吃沙子土石,那还如何为太阁殿下作战?”
加藤光泰却极为硬气,拧着脖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吃沙子,但如果诸君决意弃守三都,退至釜山,那我也阻拦不了,但我自己却要留下与敌血战到底,执行太阁殿下之军令!若战后我得神佛护佑,竟然有幸存活,必来与诸君会合!”
福岛正则见加藤光泰情绪激动,而且说出了自己想说之话,心中大为欣喜,也猛然起身道:“我也反对弃守南撤!在下自跟随太阁殿下征战以来,还从未参加过如此懦弱之军议!
今日加藤清正未至,但我与他是经年老友,深知他的为人,今日便也替他把话说了:第二番队及第五番队绝不南撤,必与明军一较高下,寸土不让!
小西,今日要是加藤清正在场,必亲手手刃你这胆小怯懦之徒,小早川殿下、大谷殿下,你们也是名将能人,怎能违背太阁意愿出此谋略!请总大将切勿采纳,我也愿奏报太阁定夺。”
大谷吉继自认所谋所划乃是出于公心,是真正以当前实情为基础而做出的判断和筹谋,被这些话弄得心中不快,但念及福岛正则为丰臣家第一等猛将,只好强忍火气劝道:“福岛君不可意气用事,这是军议,乃是商议最稳妥战法,不是在此比谁更忠心!
福岛君,我便直说了吧,今日即便太阁殿下亲临于此,我等也将提此谋略,供太阁殿下选择。”
石田三成也这两个“莽夫”弄得很是不悦,接着好友大谷吉继的话头道:“如今内有困境,外有敌军强援将至,本就应当多作谋划,有备无患。”
而本就对奉行文治派不满的福岛正则原本就对石田三成嗤之以鼻,见是石田三成来劝,更是怒上心头,连番嘲讽石田三成不懂战法,只知讨取太阁欢心。
他甚至还把前次忍城之战拿出来说事,嘲讽石田三成连成田甲斐一个女将都赢不了,着实是“战下手”,顿时搞得石田三成暴怒异常,与福岛正则大起争执。
军师黑田官兵卫见场面已十分尴尬,连忙喝止二人,再献策道:“平壤、汉阳至釜山浦路途遥远,如今义军骚乱、疾病蔓延,输运物资多有不便,这都是确有其事的,只是弃守汉阳也十分可惜。
其实,即便不南撤,也尚有制敌之策。例如我军可收缩前方部分战线,我军首要乃是保有王京汉阳,而平安道、咸镜道相距较远,一旦明军大举入朝,则平壤、开城难以独自御敌,位于咸镜道的第二番队及各道都难以援救或守卫汉阳。
因此,不如弃守平安道及咸镜道,第一番队、第二番队、第三番队退守京畿道,以汉阳以北一日路程为限,修筑几处城砦供各军驻扎相互支援。第六番队北上协防,如此固守汉阳万无一失。
第七番队、第九番队稳固庆尚南北二道,并合力攻占晋州、打通全罗,先南下进占朝鲜水军驻地,再北上夺取全罗道。
第四番队、第五番队、第八番队驻防待命,先以稳固辖地为要,待伺机歼灭明军之后,我军便可再度挥军北上,重新拿下平安及咸镜两道,再入辽东。”
长宗我部元亲听后赞道:“官兵卫殿下不愧为太阁殿下之智囊,果然思虑周全,此正为两全之计。”
在座诸将听完黑田官兵卫计策后大都表示赞同,惟有岛津义弘、福岛正则、小早川隆景仍有异议。
岛津义弘道:“官兵卫殿下之计确实稳妥,但我不同意放弃平壤、开城,须知占据三都是代表占领朝鲜之象征,太阁殿下对此也极为重视,舍弃平壤、开城不仅我反对,太阁殿下也绝不会允许,官兵卫殿下还会不要自取其祸。
况且平壤及开城都是坚固要塞,只是朝鲜孱弱,这才使我军轻易占领,实则依靠要塞及我军武勇,即便明军南下,我军也足以据守三都。”
岛津义弘为何反对撤离朝鲜三都?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来他希望日军兵力分散,方便将来自己真正的东家逐个击破;二来他最清楚大明火炮优势有多大,日军野战或许还有依靠地形而取得优势的机会,但死守三都那就真是只能守到死了。
不过其他人显然料不到岛津家是真的彻底投靠了京华,一直以为岛津家不过是穷怕了想赚点钱,因此也没人觉察到他这反对的真实用意。
小早川隆景见状,便对黑田官兵卫之策稍加改动,道:“既然如此,那便仍令第一番队据守平壤,我领第六番队北上去驻守开城协助第一番队,而第二番队、第三番队则退守京畿道协助第八番队,其余各番队也都要注重相互联络策应。”
黑田官兵卫对此不再发言,也就是是表示默认,只有福岛正则仍存不满,觉得还是太过于懦弱。
第三军团的黑田长政只好劝道:“福岛,军议至此,诸君都已再无异议,休得在此喧闹,不然总大将必军法从事,太阁殿下也绝不饶你。”福岛正则见军议已定,实在不能再坚持了,便也只好不再反对。
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松了口气,这军议结果在他看来总算还不太糟糕,因此便下达军令并上报丰臣秀吉。各将随即陆续离开汉阳,返回驻地依令行事,清剿义军、屯粮休整、调动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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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二)努尔哈赤VS加藤清正
宇喜多秀家的军令传达至咸镜道的日本征朝第二军团时,加藤清正此刻正亲领先手队越过明、朝边境渡过图门江突入辽东羁縻的海西女真领地。
毫无疑问,此地虽然为女真领地,却也在名义上属大明管辖之内,加藤清正因自己为日军诸将之中率先攻入大明领土之人,根本难掩兴奋喜悦之情。
加藤清正率先手队四处搜寻,终探查到当地女真营地所在。根据他的情报,该处为五营连寨,但奇怪的是,此处部众、兵丁正受命外出征战,营中只有一名酋长名曰布占泰带着少数护营勇士看守,其余皆为妇孺老幼。
加藤清正大喜过望,立刻集结先手队发动奇袭。凭借突然袭击及火绳枪优势,日军接连攻下女真联军五处营地,该处女真不仅猝不及防而且势单力薄,很快陷入苦战并最终不敌溃败。
酋长布占泰见大营遭袭,急忙出帐察看,却见部众四散,而来犯之敌并非其他女真部众,而是身着奇异甲胄、多持鸟铳,操着异国口音的矮小疯狂之辈。
由于突逢奇袭未加防范,加上忽然想起月前大明的行文,布占泰顿时明白来者何人——料想必是数月之内横扫朝鲜的倭军,由于不知道倭军是否还有大队人马随即而至,布占泰也连忙夺马而逃。
联军酋长布占泰败走,加藤清正大胜之势已成,此战共击溃、驱散女真部众两千余人,其中斩首九百,军民皆有,并大肆劫掠至建州边缘,掠夺牛羊、屠杀女真部族,继而占领这一边境地区,差人报信回国,向丰臣秀吉奏报大捷。
布占泰乃是乌拉贝勒满泰之弟,而他扎营的这片地区正是乌拉部与建州左卫及朝鲜的边境。他来此扎营其实一开始是奉其兄长之命防备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到了地方才发现当地原属于乌拉部的一些小部落在努尔哈赤的威逼利诱之下几乎脱离乌拉,于是他先将仍忠于乌拉的部落聚集起来,又出兵逐个逼迫另外那些小部落回归乌拉部统治。
此时他接到兄长传来的消息,得知日军侵略朝鲜,大明辽东总兵、副总兵连下命令要求女真各部分别守边,防备日本继续北上,同时还有叶赫、哈达等部援军正在集结、预备增援。
布占泰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太当回事,在他看来乌拉部位置如此偏僻,日军侵朝即便打得再顺利也不会对乌拉部有多大兴趣,他们应当沿着朝鲜三京直奔义州,然后一举进入辽东“富庶之地”才对,怎么会大冬天跑来乌拉部这种地方吃雪?
这一失误其实说起来还真不一定能怪布占泰,要不是日军几个军团的任务划分其实是根据派系来定的,那么布占泰的预料事实上颇有道理。可惜,日军本就是一群奇葩,布占泰以常理判断而出现失误自然也就理所当然了。
日军侵入女真领地并击溃布占泰之事很快便传遍女真各部,建州女真实际上的最强者、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闻报,即刻下令调集建州兵马备战,并以大明要求女真各部严格守边的“大义”召来其弟、时任建州右卫指挥使舒尔哈齐。
由于高务实当初的一通操作,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原本已经近乎绝交甚至对立,但有三个原因导致他此次不得不来。
其一在于努尔哈赤打的旗号是“奉大明皇帝圣谕及蓟辽总督、辽东巡抚、辽东总兵官军令”,“女真各部务必勠力同心、谨慎守边,勿使倭寇进占”。建州左卫不仅是建州三卫之中实力最强者,又是直面朝鲜的一部,由他召集全建州之力在名义上是没问题的。
其二在于努尔哈赤表达了唇亡齿寒之意,舒尔哈齐虽然自立,毕竟也把“建州”二字当做自家的归属,要是兄弟俩都要面对日军侵袭,那还不如先联手抗敌——日本可不是大明,他舒尔哈齐视大明为主,那是遵循祖宗遗志,但你日本算老几?
其三在于努尔哈赤毕竟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分家归分家,两人只是权力纠纷,个人感情上还没有坏到原历史上那一步,因此现在哥哥有难,同时也不违反大明的意志,那么他也不是就铁了心不肯帮忙的。
在这三大因素的驱使下,舒尔哈齐答应了努尔哈赤的要求,带兵两千赶到建州左卫,与之同抗日寇。
努尔哈赤见舒尔哈齐果然到来,不由大喜,经过一阵寒暄,认真地对舒尔哈齐道:“此次乌拉部之遭遇实为倭寇来袭,于此之前我亦曾得报朝鲜正遭倭寇大举入侵,曾给朝鲜王致书愿出兵相助,虽本意为借道朝鲜迂回侧击海西女真,但朝鲜一直未能回复,还导致朝廷(大明)也因此迟迟没有答复。
至于海西女真,其既为女真,便是我爱新觉罗同流之宗,怎能坐视倭寇侵占?再者,此前祖爷领三千精锐入朝居然折戟平壤,使我诧异之余也对倭寇颇感好奇,正可借此机一探究竟。”
舒尔哈齐心道:你果然对其余各部皆有觊觎之心,否则我女真内部战乱不休,哪个记得什么同流之宗?
至于祖爷兵败平壤,你怕是高兴还来不及,自以为辽东军已成疲兵,想去与倭寇见仗而反过来称量一下辽东军的斤两。
不过这也无妨,如今大爷(李成梁)虽已安养于京师,但小爷(李如松)即将亲自出马,届时无论你怎么想,小爷的兵威自然都能打消你那点妄念。
他想的是一回事,嘴里说的却是另一回事,其提醒道:“朝鲜边关一直由六镇精兵驻守,素来为我女真之大患。如今倭寇竟能经朝鲜而侵入海西,可见六镇之兵必定已被其击溃。
此举虽除我大患,但也可见倭寇之强更在六镇之上,兄长万不可轻敌,一旦遭受重创,建州危在旦夕。”
努尔哈赤见他不说其他,只是提醒自己小心用兵,既倍感欣慰,亦颇觉有理。这位建州最强者轻理发辫,遥望漫天乌云,颔首道:“自应慎重,毕竟轻敌冒进为兵家大忌,不过你也不可将我建州与六镇相提并论,若建州之实力不能在六镇之上,那即便异日我兄弟统一女真又有何用?此次出剿倭寇,也正是比较我们与朝鲜六镇之间的差距。”
“统一女真?”舒尔哈齐微微眯起眼睛,轻笑道:“兄长欲统一女真,莫非当朝廷会对此不闻不问?”
努尔哈赤正色道:“人无志不立而成败在天,我一直坚信,只要你我兄弟能携手与共,再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统一女真并非痴心妄想。”
舒尔哈齐沉默片刻,忽然又是一笑,问道:“统一之后呢?”
努尔哈赤道:“我看叶赫那套东西贝勒的法子颇有道理,你以为如何?”
舒尔哈齐再次沉默片刻,这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我们还是先顾眼前吧……出兵当谨慎,小弟先去准备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努尔哈赤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便恢复了精神,暗道:你既然没有立刻驳斥,那就还有机会,等着吧,统一女真之伟业一定会在我手中实现!
于是两日之后,努尔哈赤兄弟联手出兵,同舒尔哈齐而来的还有建州卫支援的三百人。由于建州卫弱小,在高务实的主持下,他们几乎算是一直“挂靠”在建州右卫名下的,因此这三百人这次也直接交给了舒尔哈齐指挥。
努尔哈赤为稳妥起见,不愿冒险与日军白日正面交战,虽然出兵在即,却依然坚持先派出最精锐的探马搜集情报。在此期间又有一些意外情况让他的力量得到加强,尤其是费英东率领的叶赫援兵。
原来叶赫的援兵一开始是打算去支援乌拉部的,谁料乌拉部前线主将布占泰根本没把大明的警告放在心上,莫名其妙就大败而归,这就导致叶赫在东南方向失去了支点,要么孤军深入,要么干脆撤回。
在祖承训都吃了败仗的情况下,孤军深入根本不在费英东的考虑范畴之内,但全军撤回恐怕也难以交代,此时他听闻舒尔哈齐居然去与努尔哈赤合兵了,心中一动,便也率部前往,只说大家都是女真,应该一起抗敌。
实际上费英东此去既是合兵,也是一种监视,而且不仅是监视努尔哈赤的动向,还同时监视舒尔哈齐——费英东及其父索尔果都投靠了孟古哲哲,实际上就是投靠了高务实,自然要站在正确的立场来做正确的事,费英东对此把握得很准。
至于努尔哈赤,他也能猜到费英东的意图,不过此人极其自信,不仅不担心费英东发现什么,反而还认为应该散发一下王霸之气,争取让费英东心折臣服,因此丝毫也不拒绝,反而大张旗鼓欢迎费英东的到来。
一番充实之后,努尔哈赤所部探马也探得加藤清正驻地。努尔哈赤于是点起兵马,率舒尔哈齐、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额亦都、安费扬古、穆尔哈齐等建州诸将,领精兵七千狂飙突进,趁着大雪之夜突袭加藤清正。
日本人对于东北地区的严寒本就很不适应,而女真精锐则完全是主场作战,结果加藤军在大雪之夜突遭万箭齐射,继而其帐篷木屋又遭受火箭洗礼,一时全军混乱。
火光闪耀之中,女真精锐披着白色的毛裘怒吼杀出,日军铁炮队勉强列阵,但由于两军相距已经极近,即便日军尽量集中火力,也仅射杀女真二百有余,双方随即转入混战。
舒尔哈齐领一部从左面包抄,扈尔汉另一部从右面迂回,何和礼率部集中射杀日军铁炮队,日军在箭雨之中遭受女真三面合围,铁炮队溃败。
接下来,日军与女真近战亦未占得上风,这些建州女真光个头就比日军高近一头,战火和猎捕锻炼而出的本能反应更使其不失机敏。很快,加藤清正亦不得不亲自拔刀迎战,仗着刀快,连斩女真四人鼓舞军心。
好在加藤清正虽然大胜之后略有骄狂之意,但毕竟保持了日军重视营寨的传统,其仗着临时山城修得崎岖蜿蜒,难以展开大股兵力而领所部全力抵御,一时间难分胜负,女真诸军虽然勇悍,但因为日本山城的各类工事极其刁钻,使得各部女真也伤亡约五百来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击破山城,日军败退而出,这正是努尔哈赤久等不至的好机会。女真精骑以叶赫骑兵为核心一时尽出,努尔哈赤本人也亲率费英东、舒尔哈齐、穆尔哈齐、安费扬古、额亦都等纵马杀出,一时间日军大溃。
努尔哈赤率众追击,特令保持冲击力,令日军难以止步结阵,更不可能以铁炮队迎敌。加藤清正所部三千被重创到仅剩近千名,伤亡极其惨重,幸得部将锅岛直茂领兵五千已来接应,加藤清正才得以安全返回朝鲜。
努尔哈赤见日军前来接应,考虑到女真人口宝贵,此时已经损失近千,也便不再追击,只是收缴日军火器刀械返回建州。
而加藤清正方面刚返回朝鲜便接到撤出咸镜道的军令,更是愤怒不已,当即撕毁军令拒不执行,意欲整军再侵女真报一箭之仇。
然而此时乌拉部也回过神来,邀集了辉发等部援军且大聚部众,也开始四面出击寻加藤清正复仇。
而努尔哈赤方面虽然不在进击,但也没有撤兵,反而在边境地区四下捣巢,学着明军往日教训女真的手法将日军据点一个个以大军拔除,日军因为每次都处于兵力上的绝对劣势,即便有铁炮队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今日损失二三十,明日损失三四十,又没有补充来源,自然越打越弱,士气也逐渐不振。
结果在两路女真大军的骚扰打击之下,日军虽还剩五六千人,却始终疲于奔波而苦战无功。加藤清正终于认清现实,承认以其现有兵力实在无法应付,只得顺势“遵令”,将全军撤回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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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三)一触即发
朝鲜北部加藤清正冒进无功,朝鲜南部的釜山浦也将迎来大战。
李舜臣自日本入侵朝鲜以来,统领全罗道水军与李亿祺、元均相互配合,连战连捷,屡立大功,极大地振奋了人心,朝鲜朝廷因此特升李舜臣为三道水军节度使,负责统领忠清道、全罗道、庆尚道三道水军作战。
这样的提拔重用让历来官运不佳的李舜臣大为振奋,同时也因每战必胜而热血满腔,极其希望能趁势一举歼灭日本水军,断绝其入侵朝鲜之海路,困死日本陆军,而这样的想法自他升为三道水军节度使后更是愈加强烈。
是日,李舜臣集合李亿祺、元均、宋希烈、郑运四人召开水军军议,李舜臣客气地招呼四人入座,随后便向四人道:“眼下倭寇水军逢战必败,我军所到之处,敌船望风而溃,此并非我李舜臣一人之功,皆赖诸位大力支持是也,因此今后也望各位一如既往、鼎力相助。”
花花轿子人抬人,李舜臣今日难得如此客气,四人自然也都客气回话,把高帽子戴回李舜臣头上,说一切都是因为他领导有功,自己等人不过适逢其会,出了一点点薄力而已。
李舜臣倒也没怎么谦虚,随意客气了一句便接着道:“自玉浦以来,倭军现大部龟缩于釜山浦内,我意若能一举歼灭并收复釜山,断绝补给,则倭寇败亡之日当在咫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庆尚道右水使元均一听便知道李舜臣的意思,但他对于进攻釜山则显然存有疑虑,皱眉道:“你现今为三道水军节度使,我等本应听你发号施令,但釜山与此前那些地方都不相同,此时便急于攻打,我是不赞成的。
釜山浦可设防之处众多,环环相扣,水陆相互配合极其便捷,又有历代精心修筑,只要布防妥当便可谓固若金汤。眼下倭寇水军连连大败,恼羞成怒之后必苦思防备之策,以图这最后据点之万无一失,如今虽然不知倭寇到底有何准备,但此去釜山必定凶险万分,这是毫无疑问之事。”
相比于他的坚决反对,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则左右为难,踌躇道:“听闻倭寇已调集陆军进攻全罗道,此欲从陆上用强兵摧毁我水军各驻地,不知全罗道能否抵御?
又有,倭寇被我军连败,此时当如惊弓之鸟,这风声鹤唳之下,我军本应趁胜再战,若顾忌敌寇陆攻则恐坐失良机。
唉,如今麻烦就在于不知釜山之敌是否已有万全准备,若此去釜山若是不胜而后路又被倭寇从陆地阻断,那我军便会陷入死地,如此进退维谷,实在是让人难以抉择。”
副将宋希烈听完他二人的表态,出言劝慰道:“诸公不必过于忧心,此次总水使请各位前来,便是为了细细商议、周密布置。
之前每逢大战之前我等也曾担忧风险,但至今每战必胜,这并非是鲁莽轻进所致,无非是敌寇有守策,而我军亦有战法。末将深信,有三位齐心协力、联手对敌,则无不破之敌。”
另一员副将郑运素来刚勇,听完宋希烈之言,他立刻起身说道:“我军战船、火炮皆强于倭寇,数战下来,可见倭寇水战完全不能与我军相比。二位水使不过是担心倭寇是否有意料之外的准备,那不如先听听总水使之战法再作决定。”几人便都转头望向李舜臣。
李舜臣稍加思忖,便道:“此前有报,釜山浦内已停泊有倭军战船达百艘以上,其余战船则正在陆续向釜山集中,这般情形正说明倭寇为保釜山不失、海路不断,准备集中全力孤注一掷。
依我之见,若待其集中完全力量,那以我等如今实力恐怕确实奈何不得,加上倭寇也已有从陆地夹攻之策。不过既然如此,我军更应趁全罗道未失之际,趁倭寇在釜山浦集中全力之前,一举拿下釜山、沉毁敌船,则倭寇再难有回天之力。
诸位,此战一旦成功,那么即使他们立刻在全国大造战舰,也绝非朝夕可乘,而那样长的时间里,失去补给的倭国陆军早已灰飞烟灭!”
庆尚道右水使元均见李舜臣信心满满,知道无法说服,再加上他描绘的前景确属辉煌,因此便道:“既如此,那我部便听从军令,合力进攻釜山。总水使,收复庆尚道各浦原为我庆尚道水军职责所在,在下定当倾尽全力。”
他既然都表示同意了,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也就不再犹豫,同样道:“我料倭军在釜山的部署也必以固守为要,断不敢轻易与我军作海上决战。另外,此前我闻倭军战船中有一铁甲安宅船,其船坚固无比,倭寇水军大将便是凭借此船才得以突破我军防线,若果真如此,我军不可不防,不知那船与龟船相比如何?”
李舜臣答道:“那铁甲战船的确无比坚固,我军火力对其难以迅速造成创伤,龟船与之相比也难以轻易撼动,经上次后倭寇可能会再调铁甲船支援。不过正因如此,所以更应趁此船增量之前夺占釜山,将釜山所停战船及敌将全部歼灭。”
郑运听得更加激动起来,大声道:“那么事不宜迟,我等需速速准备!请总水使下令,末将愿为此战先锋,必率先夺下釜山,亲手斩下敌将首级!”
李舜臣素爱他勇悍,见他请命,不由大喜,不过釜山倭军毕竟众多,因此又连连叮嘱郑运多加小心,郑运领命。
见其他人已无异议,李舜臣随即便下达集中三道战船,准备进攻釜山的命令,而李亿祺、元均也各回本营,调集战船前来会合。
朝鲜水军部署进攻,日本水军也在部署防御。此时的釜山浦内,日军水军大将九鬼嘉隆正召集藤堂高虎、胁板安治、加藤嘉明、来岛通总、菅野正影共守釜山。
由于日军水军自遇李舜臣以来每战必败,已经深受各路大名耻笑及丰臣秀吉的申饬,水军大将九鬼嘉隆此前在朝鲜王京参加大军议时也被再度指责是作战不力,因此九鬼嘉隆及所有水军将领心中都急切希望能战胜朝鲜水军,为自己也为水军挽回名誉。
此次九鬼嘉隆召集军议,藤堂高虎、胁板安治、加藤嘉明、来岛通总、菅野正影各自入座,大将九鬼嘉隆先行发言道:“诸君,我等自成为武士以来,每个人都身经百战,从未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李舜臣及其所领朝鲜水军,如今已切实成为我军心腹大患,若不将其歼灭,则我水军难有出头之日,各大名也耻笑我等无能。
而更严峻的是,此前太阁殿下与总大将宇喜多殿下都对水军进行责备,并严令我等务必战胜朝鲜水军。现在我军集于釜山,正是为此打算,可谓海路兴废在此一战,若此战再败,我等只得剖腹谢罪,以向太阁殿下表示愧疚!好了,诸位有何妙策,敬请详细道来。”
藤堂高虎是第一个败于李舜臣的,也相当于是开了日本水军一连串败绩的坏头,因此他对李舜臣的仇恨最甚。
此时藤堂高虎最先表态,道:“朝鲜水军势头正劲,正是轻敌大意之时,其情状与我军首败之前一般无二,故我提议在釜山浦内集中战船四百艘,外伏一百艘,再充分利用釜山防御之优势,全歼李舜臣水军。
若是他们集中全部战船来攻则更妙,此战若能得胜,那便是将全部朝鲜水军一战而灭,此后我军奔袭沿海各地都将畅通无阻,太阁殿下也必闻之欣慰,定会嘉奖我们。”
胁板安治听后却有不同意见,摇头道:“我看此想纯属异想天开,眼下我军水战确实不能战胜李舜臣,这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然为何连战连败?但说李舜臣战法得当,依我看却也并无什么高明战法,无非四个字:船坚炮利。
若我们能将‘新舰队’调来,那也不必考虑多少战法,李舜臣敢来,我们就去和他对战即可,但诸位都知道‘新舰队’现在是来不了的,这一说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我提议,干脆放弃所有战船,任其停泊釜山浦内,而我军应采用诱敌深入之计,假意釜山浦只有少量驻防,诱使李舜臣等下船登岸占领釜山,我军则在陆上消灭朝鲜水军,再将朝鲜战船、大筒据为己有,这才是上策。除此之外,什么战法都是白搭!”
藤堂高虎对他怒目而视,恶狠狠地道:“你才是异想天开,当初你我再战李舜臣,你倒是狂傲十足,还嘲笑我水战无能。如今呢,却也心生畏惧,甚至要弃海守岸,还只敢伏击破敌,真是枉称勇将!就你这般表现也敢嘲笑于我?”
加藤嘉明看来也同意藤堂高虎的意见,不过话风委婉一点,反问胁板安治道:“胁坂君是想充分发挥陆战优势吧?不过,你怎么就能确信李舜臣一定会登岸呢?难道就凭假意少量驻防,便指望李舜臣上当?
胁坂君,你我皆与李舜臣有战,当知此人绝非无知匹夫,如今这偌大的釜山有重兵把守,乃是我军补给通道之要害,若此处突然间船只尽无、防守薄弱,你认为谁能相信?
而与此同时,朝鲜人人皆知我军陆战勇猛,难道不会令李舜臣起疑?因此我以为,你所谓的伏兵必将无所作为。”
胁板安治也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何才能战胜李舜臣,歼灭朝鲜水军!我只愿亲手取下李舜臣的首级献给太阁殿下,绝不可战后背负屈辱存活于世。你们也听到太阁殿下的命令,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失不再来!
加藤君,你要是有什么妙计就直说,我还就不信了,‘新舰队’不来的情况下我们能有什么反制之法?说到底还不是只有陆战才能制胜——来岛君,你认为如何?”
来岛通总作为“老水军”头目之一,自水军连败于李舜臣后一直都在苦思对策,此时胁坂安治问到他头上,他也不藏着掖着,献策道:“我以为在当前形势下,我军的确不可轻易与朝鲜水军在海上大战,道理方才胁坂君已经说过,我军战船目前的战力弱于朝鲜,这是有目共睹之实情,非勇敢可以扭转。我以为此时更应采取当下最有利的作战方式。
釜山是我军最不可丢失之地,同时也就是李舜臣必来夺取之地。李舜臣即便深知此地有重兵防守,也必会集中大量战船来攻,而我军则应将大部战船撤出釜山,只留十几艘船只足以。
诸君,我军既为固守,停泊大量战船反而将易被李舜臣所伤,若只留小部分战船在港内,一可引诱朝鲜水军入港,二也有足够大的水域迂回,可以充分发挥我军战船的灵活优势,配合陆地防守,必能重创朝鲜水军。
如今朝鲜陆地资源大都为我军所有,朝鲜修造船只所需的建材也都将日渐短缺,那么此战若能歼敌一半,则朝鲜水军之势必然锐减。此后我军战船便可主要集中于护送海路补给,不去与朝鲜水军交战,只要陆上取得全胜,朝鲜水师便是无根漂萍,不击而破。”
菅野正影立刻表示赞同,道:“来岛君所言极是,我十分赞成,此实为战胜朝鲜水军的良策。此前我军之败,细细来看皆在于保船,岸防火力发挥极少。
即便如此,我军所驻各浦也极少被朝鲜水军攻占,反倒是我军战船损失惨重。但若想重创朝鲜水军,则必须将其牢牢牵制在釜山浦内,所以眼下的关键其实在于我军火力是否能达到此目的牵制朝鲜水军?
我总觉得,李舜臣若见我军布阵,战不多时必知是计,于是极有可能立刻撤出港外,到时我军几乎都在岸上驻防,港内船只还是否健在也不得而知……”
九鬼嘉隆摆手打断道:“釜山浦既为我军战略要地,朝鲜原本就已经修筑数十年,战守两利,自我军占领釜山后,也已多加改建,菅野君来时未曾发觉么?
如今釜山浦两侧高地大筒阵地众多,新增暗堡、狭间等隐蔽火力约三百处,沿岸均已加强为三重防御的斜面关墙。
此地还有驻兵一万之多,同时我已增调数十门大筒前来驻防,加之原本朝鲜设有的岸防大筒,足可以一雪前耻。”
藤堂高虎听后大喜过望,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就按来岛君的计策来部署,将大部分战船撤出釜山,只等李舜臣率军入港!
我万分期待朝鲜水军遭受密集火力射击而无所遁逃的景象。若有机会,我也一定要亲登朝鲜战船,斩杀李舜臣报此前之仇。”
胁板安治一直看不上三姓家奴一般的藤堂高虎,立即起身喝道:“藤堂,李舜臣的首级却轮不到你来讨取,他的人头我胁坂安治预定了!不仅如此,我还希望能与李舜臣于陆上一骑讨(武将单挑),若不亲手将其斩杀,难消我心头之恨!假使我败于他手,那便是我技不如人,死得其所,无须多言。”
加藤嘉明和胁坂安治倒是没什么仇恨,闻言笑道:“李舜臣可不一定会上岸与胁坂君一骑讨……哦,不是不一定,是绝对不会。
胁坂君,我看你也不需要执着于李舜臣之首级,此战若可杀得一些朝鲜水军将领,那也都是武勋。我等还是需按计划完成自己的职责,以便报答太阁殿之信任。至于李舜臣,即便杀了他,多半也是落入海中,能不能打捞上来还难说呢。”
来岛通总也严厉地道:“此战绝不可执着于敌将首级,须知我军仅留十几艘战船,乃是作诱敌之用,故此战只能岸上防御,不得下海击敌,否则出海必败!
各军将领应恪守本职,遵照军令行事,若此战能给予朝鲜水军重创,对之后我军再作水战将极为有利,任何敌将首级也能轻易取之,因此说一千道一万,此次决不可意气用事!”
菅野正影也站在他一边随后劝解,胁坂安治偏过头去,但至少不再反驳。
九鬼嘉隆见大计已定,因不知朝鲜水军何时前来进攻釜山,便立刻下令所有釜山停泊战船全部离港,又令重整岸防,再次确认了数遍才算了事,而各将则分领所部待命。
至此,朝鲜水军进攻准备已然完成,日本水军防守准备也告完成,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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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四)守釜山、攻晋州
万历二十年,日本文禄元年,十月二十九。
朝鲜水军李舜臣、李亿祺二将率领船队从丽水港扬帆启航,次日与元均船队会合,三道水军聚兵一处,此时总量为大战船七十四艘、挟船九十二艘、龟船五艘,共计一百一十七艘战船,堪称朝鲜水军主要作战力量。
船队经多大浦、西平浦、绝影岛等处,于十一月初四到达釜山浦附近。李舜臣远远望见釜山浦内似乎并无多少敌船,心生不免疑惑,便令郑运仔细探查。
郑运得令后立刻行动起来,不多时便探查出釜山浦内仅有日本中小战船十几艘停泊,其余日军全部都在岸上。
郑运大喜道:“出发之前听闻釜山浦内已有倭船两百艘以上,堪称劲敌,而以如今情形来看,这些倭寇定是担心自家战船在港内停泊会被我军全部击毁,早已仓皇撤出釜山了!幸好幸好,还有十几艘未能撤出。
不过,既然倭寇对我军已如此恐惧,那么此战也不会什么悬念了。只是我军还需谨记军令,入港后先行全力射杀岸上敌寇,注意防备倭寇铁炮。至于何时登岸收复釜山,各船各部切记一定要听总水使号令。”部将们轰然领命。
釜山城内,九鬼嘉隆见朝鲜水军已逼近釜山浦,立刻下令全军只许进行零散射击,引朝鲜船队全部入港。
果不其然,先锋郑运见倭寇抵抗节奏十分混乱,不疑有他,立刻下令先锋船队突入釜山浦,而李舜臣也紧随其后。
李舜臣心中暗忖:釜山为倭寇重地,为何不见大量倭船停泊?此处倭兵虽多,但抵抗却散乱不一,又是何原因?转念一想,又想到还是应先集中战力、火炮抢先摧毁工事,再看是否可以登陆作战为妥。
于是李舜臣便传下军令,以龟船居前掩护,领主力跟进杀入釜山,三道水军战船陆续开入釜山与日军进行互射。
来岛通总见朝鲜船队已大部分涌入釜山浦,便向九鬼嘉隆发射信号。九鬼嘉隆得信,立刻下令全军全力还击。
釜山浦三面岸防凭借关墙险要及暗堡、狭间等火力点疯狂向朝鲜水军发射铁炮,一时间每轮皆有数千余铁弹如雨似瀑般喷射而出,居高临下的火力顷刻间便将朝鲜各战船覆盖。
朝鲜战船皆被大筒火力覆盖,上岸士兵则被火枪点名,无论陆海皆死伤众多。釜山浦新近增援而来的岸防火炮及所缴获朝鲜火炮一起发威,对朝鲜水军战船猛烈打击,除对船体伤害外,来岛通总还下令着重轰击朝鲜战船的桅杆及撸桨,使其不能移动或不便移动。
朝鲜水军也分列四队对日军予以火炮、火矢还击,五艘龟船也奉命逼近岸边游戈,射杀敌寇。整个釜山浦硝烟弥漫,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炮声阵阵,硝烟火雾几乎笼罩了整个釜山浦,甚至导致两军互相之间难以轻易辨认方位,不久后转入乱射对战。
不过即便如此,日军凭借坚固的防御工事以及险要构造的日式城防体系,总体伤亡相对朝鲜水军而言几乎微不足道。
虽然停留在港内的十几艘日军战船早已被朝鲜炮击击沉,但对于日军来说毫无所谓,因为这些船只都是在此前战斗中受到过较重损伤、难以彻底修复的破船,只是装点一番作为靶船来用的废物罢了,没必要心疼。
九鬼嘉隆见朝鲜水军已被牵制,断定胜利在望,便再度下令全军保持射击,注意连、段节奏。在连绵战火中,有数次朝鲜战船都逼靠到了岸边,与日军抵近射击、陷入混战,但终究力不能敌,数次登岸的军队皆被日军消磨、歼灭。
李舜臣此时已知中计,下令全军撤出釜山,但此时朝鲜水军各级将领及士卒在日军密集火力中坚持作战,已然多有死伤,如先锋郑运就在指挥作战中不幸被日军铁炮射中,当场毙命。
李舜臣见郑运战死,严令抢夺郑运尸体出港。庆尚道元均见有令撤退,当先率领船队撤出釜山,李亿祺也紧随其后领船队撤出。
副将宋希烈劝李舜臣赶快撤离,李舜臣也知水军已败,再不撤出釜山必被敌寇所俘或射杀,便也只得随剩余船队撤出釜山浦。
九鬼嘉隆见朝鲜水军已撤出釜山,严令全军不得追击,立刻打扫战场,收缴朝鲜破损战船及火炮弹药。当他进一步侦查得知朝鲜水军的确撤走,见如此大胜,忍不住狂笑三声,然后下令立刻向总大将宇喜多秀家及太阁殿下报功,并备下大宴以为庆功。
此战朝鲜水军战船损失甚大,人员伤亡无数,副将郑运等数位将领战死,李舜臣与三道水军各回本营,李舜臣率领全罗道左水营返回丽水港,并为郑运及阵亡将士举行祭奠。
郑运为人豪放,英勇非凡也熟悉兵法,素为李舜臣所倚重,平日也颇受士卒爱戴,全军将士无不对郑运之死悲痛不已。
李舜臣痛感自己轻敌冒进,未能识破日军奸计,致使朝鲜三道水军损失惨重,爱将郑运也因自己而死,不由泪流满面,痛心疾首,发誓定要替郑运及全体阵亡将士报仇雪恨。
次日,他便广派侦船打探情报,寻找战机以便再战复仇。然而日军此后在各港口都开始施行陆海协防之策,将大批战船集中用于运输护送,却不肯轻易再打什么海上决战。
李舜臣率水军数次出击均不能获胜,斩获也极其微小,更无法收复被占港口及切断海路,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放弃进攻,海战方面由此陷入低谷。
而与此同时,日军为尽快夺取朝鲜全罗道,必须占领全罗道的门户晋州城,但欲占晋州则必先攻昌原,因此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便下达了新的军令,要求第七军团、第九军团合力进军,先攻昌原,再取晋州。
于是,第九军团浅野长政命令细川忠兴与第七军团的长谷川秀一、丰臣家谱代木村重兹共领兵近两万会集釜山。
两万日军在釜山暂行休整,修补刀甲枪支、练习技艺、生火煮饭,武士将领也在一旁养精蓄锐。细川忠兴、长谷川秀一、木村重兹三人会面,各自行礼后分坐一边,细川忠兴开口说道:“自李舜臣在釜山被击退之后,各地港口也都在实行陆海协防,那李舜臣也再难有所作为了。如今我军物资补给源源不断,釜山此地神清气爽,真是令人流连忘返,可惜战事未了,如今还不是我等流连忘返之时,不久之后便要向晋州进发——晋州那边有何报告?”
长谷川秀一自接到进攻晋州的军令之后便一直派遣密探往返探查,此时立刻回答道:“此去晋州之前必先攻下昌原,昌原守兵约有两千,守将名唤柳崇仁,是一员老将,不过朝鲜将领多为无能之辈,昌原城也矮小易攻,不足为虑。
倒是晋州守将是柳崇仁的部下金时敏,听闻此人有些许才能,我军对他还需注意。至于晋州守兵情况,目前尚不明确,只知除官军之外尚有不少义军在内,据初步探查约在七千人以上。另外,在我军攻打晋州之时,庆尚道其余义军是否增援也为此战增加了不少变数。”
较为关注朝鲜义军的木村重兹也立刻接过话头,道:“我也听闻朝鲜各地义军蜂拥而起,甚至还有僧兵出没,这些僧兵战斗力很强,尤其以庆尚道活动最为频繁,太阁殿下与关白殿下都十分关切,不知实情是否如此?”
长谷川秀一答道:“是这样没错,朝鲜的义军虽然兵甲残破,也并未经过刻苦训练,但其战心、战意远比朝鲜官军坚定十倍,而且现在也不再只会死守城池,反而神出鬼没、惯于偷袭,我军虽多次清剿,拔除了不少的据点,但仍是很麻烦的一群人。
这其中有一人名为郭再佑,为庆尚道内义军领袖,对我军在庆尚道的活动多有阻碍,毛利辉元殿下和黑田官兵卫殿下都曾亲自主持围剿,虽有成效却始终难以剿灭。
据推算,此次攻打晋州之时此人也将出现,我也正欲趁此良机,将郭再佑所部一举歼灭,如此一来则庆尚道也将安稳许多。”
细川忠兴笑道:“朝鲜官军、义军不过逞一时运气,实力上的差距还是难以弥补的。不过,我也好奇他们的战力究竟如何,据说小早川隆景殿下的第六番队虽每战必胜,但也难以进入全罗道。因此,此次攻打晋州不仅对能否占领全罗道至关重要,对我等而言也至关重要。”
木村重兹对尽早参战早已饥渴难耐,随即道:“此次在下带来三千五百人,可助一臂之力,关白殿下也郑重叮嘱我勿丢了丰臣家颜面……此战我愿为先锋,为诸位先行攻占昌原!另外,既然长谷川殿下已经将情况基本打探清楚,那么事不宜迟,不如我们即刻动身。”
长谷川秀一则连忙劝道:“木村殿下不必心急,您乃关白殿下近臣,是丰臣氏谱代家臣,身份贵重,岂能身陷险境?即便关白殿下希望您再次建立功勋,那也不必急于一时,昌原不过小城,一鼓可下,不足挂齿,用唐人之言形容便是‘杀鸡焉用牛刀’,我等之功还是在晋州一战,那时才是木村殿下立功的时刻。”
细川忠兴也附和道:“是的,是的,攻克昌原轻而易举,攻克晋州才是大功,到时再长驱直入攻占全罗道全境,继而消灭在庆尚道及全罗道的朝鲜义军,我等三人都将获得无上荣耀!
对了,全罗道本为第六番队辖地,如今第六番队已全军北上,全罗道将尽归我等,而占领全罗道,大军的粮食补给也将丰厚无比,更利于我军下一步军略之实施。”
木村重兹听后也觉得在理,于是攻取昌原一时便告作罢,反而命人取来酒食与细川忠兴与长谷川秀一分食,算是先作个大胜的预祝。
晋州在朝鲜被称为如同平壤一般的坚城要塞,只是在日军眼中朝鲜兵将懦弱无能,即便驻守坚城,对日军而言也不值一提。
另外,晋州为全罗道门户,对日军来说有着促进夺取粮食产地、保障补给、加大陆海协防等诸多计划的作用,因此第七军团及第九军团才合兵两万,意图凭借强大军力一举攻克。
而在此刻的昌原,庆尚道右兵使柳崇仁听闻日军似有大批调动,不由得心中不安,下令昌原守兵日夜加强防备。
十月二十三,釜山浦之战爆发前,日本陆军两万人便已浩浩荡荡已杀至昌原城下。柳崇仁令官军及义军合力阻击,但朝鲜的弓箭均被日军木栅盾墙所阻挡,日军则趁机连发大筒、连射铁炮,昌原城墙上的反击逐渐被日军火力压制。
细川忠兴见已压制朝鲜反击,便令大筒及前队铁炮掩护,逐步向城门移动,逼至墙下不远。日军遂与朝军进行攻守拉锯,僵持未久,昌原城门被破,日军大股涌入昌原,攻击朝鲜军民。
朝鲜官军及义军拼死作战,依托城内街巷房屋节节抵抗,但仍不及日军训练有素、配合得当,更兼势单力薄,很快便损失过半,参战义军更是近乎全部阵亡。柳崇仁见局面已不可挽回,领官军残部五百余人撤退,日军顺势攻取昌原城。
柳崇仁一路往晋州退去,奔至晋州城下呼叫开门,但晋州守将金时敏心中不免担忧:“我已在晋州布防筹备日久,柳崇仁败军之将将其纳入虽属份内之事,但其身为上官必然造成指挥混乱,如若因此晋州不保,我反而难辞其咎,无论如何都必须以保住晋州为先。”于是金时敏下令禁止柳崇仁所部进入晋州。
柳崇仁见晋州迟迟不开城门,心中惊异,便对城门高喊:“我为庆尚道右兵使柳崇仁,为何不开城门?日军已攻下昌原即将逼近晋州,莫非晋州军民皆成顺倭不成?”
城门兵卒答道:“柳兵使恕罪,小的等接到军令,为避免有倭寇奸细混入,严禁所有军民出入晋州,还请兵使移师别处。”
柳崇仁听后勃然大怒,呵斥道:“混账东西!我身为庆尚道右兵使,我的军令尔等胆敢不从?立刻开城,违令者当立即斩首,若有质疑不从者,皆以叛乱论处!”
寻常时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谁敢不从?然而意外发生了,城门回答依然如故,坚持不开晋州大门。
柳崇仁怒不可遏,大骂道:“国难当头应当上下同心,军民同力,你等居然公然违背军令,如何能守住晋州?金时敏何在,叫他立刻滚来见我!”城门则回答说金时敏公务繁忙,不能相见。
柳崇仁屡次叫骂无果,愤恨交加,却也真没办法,只好领所部调转马头,反扑昌原,意图夺回。日军见朝鲜败兵居然归来再战,个个都十分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还是随即转入防御。
这一仗毫无悬念,日军铁炮遍布城头,甚至还有数门大筒助威,朝鲜军根本难以靠近,死伤迅速增多。木村重兹眼见机会来临,便领本部三千人出城破敌,这一仗更无悬念,朝鲜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全军覆没,柳崇仁本人也中弹倒地,随即被木村重兹刺死。
眼见战事结束,长谷川秀一命令日军出城打扫战场,在超度柳崇仁亡灵之后又派小股部队探查晋州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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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五)晋州之战
日军暂驻昌原展开“物见”时,金时敏早已在晋州筹备日久,他囤积粮草、扩充兵员、赶制守城器械及石块木料等物,又布置火炮,引入由不知名渠道流入的大明震天雷,加强守兵守城、射箭、近身战等方面的训练,并派人联络各路义军加入晋州城防。
这批震天雷有必要插叙一句,说是“不知名渠道流入的大明震天雷”,原因在于这东西是过去大明军队的制式火器之一。
众所周知,大明对朝鲜也是有火器禁令的,并不对朝鲜出售火器本身,甚至连火药的供应都……不太大方,因此这些震天雷的来历显然非常可疑,极有可能是走私物。
不过,震天雷已经被新式的木柄掌心雷(手榴弹)取代,大明方面在北部边军之中已经完全淘汰,只有非北方边疆省份的卫所兵还有配备。至于边军淘汰下来的震天雷,兵部原先的命令是“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一道模棱两可的命令,而且明显有放水的嫌疑,因为火器这种东西需要保养,一旦长期作为库存不使用,自行坏朽的可能性很大,过个数年基本也就报废了,到时候直接报告给兵部说是已经损毁就好。
这样一来,假设你作为一个边军将领,又觉得兵部根本不会来查这些淘汰火器的库存,那么你完全可以想办法将它们“废物利用”一番,给自己添点家什。
至于如何废物利用……卖给朝鲜当然也是其中一个非常值得考虑的方略,毕竟朝鲜和大明开战而导致东窗事发的可能性实在是无限接近于零。金时敏此处的震天雷具体从而何来现在不得而知,不过考虑到地缘环境,从辽东而来的可能性显然很高。
言归正传,说回晋州和金时敏。此前投降朝鲜的日将冈本越后守已被朝鲜王李昖赐名为金忠善,正式开始为朝鲜效力。根据金忠善提供的日军火绳枪构造信息,金时敏招募能工巧匠加紧仿制,已成功仿制一百七十余梃火绳枪,还备下五百余斤硝石。
得到这些火器和火药之后,金时敏十分重视,在继续研究了火绳枪用法之后,他便挑选精兵分配枪支,每日严格训练射击直至深夜。
布置妥当之后,昆阳县监李光若向金时敏问道:“为何要让城中一半百姓都换上军服活动呢?”
“此增灶之法。”金时敏答道:“我军兵力总共仅有三千八百名,我虽早已严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晋州,但正所谓百密一疏,仍然难保倭寇密探不会潜入城中,因此我便虚张声势、以防万一。
晋州百姓对倭寇深恶痛绝,早有从军之意,他日倭寇袭来,百姓们也将挺身而出,身穿军服更易使敌有所顾忌。另外,各路义军皆已联络,随时可在晋州城外投入战斗。
我已命庆尚道义军和全罗道义军在城外十里之内隐蔽埋伏,分别于第二日、第三日击敌侧后……但愿此战能守得晋州平安。”
随后,金时敏询问李光若将士今日的训练情况,李光若一一作答之后,金时敏颔首道:“晋州南据江水,西有悬崖,北有护城河,地形对我有利。然而倭寇兵多势强,若不依靠军民同心,想要守住晋州实为万难。即便能够做到军民同心,也必须拼尽全力、不惜性命,否则全罗道及全部百姓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李光若认真听完,点头道:“我会将这些话张榜公布并派人宣读,一定让全体晋州百姓知道此战意义之大、责任之重、形势之峻。”
十一月初三,午后。
金时敏得报日军恐将于明日攻至晋州,他急令全军备战,安置和检查防御设施,并联络各义军首领依计行事。城中官员、军官则向百姓号召共守晋州,百姓深受鼓舞,誓与晋州共存亡。
初四,日军前部抵达晋州,晋州城外的金时敏已命人在众多拒马阵之间遍布草人,这些草人身裹军服作张弓射箭姿态,制作十分细致,从远处观望确实难分真假。
日军前部远望晋州城外,发现敌军已严阵以待,这些日军到底是战国打出来的老兵,也不惊讶,只是立刻就地结阵,做好射击准备,缓缓前进。
金时敏见状,也令己方士卒呐喊助威,鸣炮助阵,同时开始以大炮还击,并不时在城头施放一些过时的明军远程火器。日军一时间被朝鲜的声势迷惑而且震惊,虽然铁炮射击不断,但进展十分缓慢。
片刻之后,晋州城外的朝鲜军依然屹立不倒,日军惊讶不已,再进一步逼接近之时才惊觉与自己对阵的“朝鲜精锐”不过是草人扎堆。
日军从上到下勃然大怒,立即发动攻城,然而晋州早有准备,城上箭如雨下,时不时伴有大炮轰鸣,还有如震天雷、一窝蜂等以往明军才有的花样火器招呼过来。
金时敏以一百七十余名精兵手持火绳枪,仿日军队列,依托城墙箭垛等工事进行三段射击、循环不断,旁设的三十门大小火炮和投石炮发射各种弹丸——不仅有实心弹,还有投石炮发射的陶片炮弹,用以群伤日军。
日军突遭朝鲜火绳枪射击,心中本就惊愕,加之大筒、震天雷、一窝蜂等各种火器齐齐上阵,更是打乱了日军队列。两军各依掩护对射许久,日军因为失去先机而伤亡惨重,身在阵幕之中观战的长谷川秀一、细川忠兴、木村重兹三人听闻朝鲜竟然持有众多铁炮及各种大筒,不仅心中一凛,为稳妥起见便下令前部撤回,停止进攻,全军待命。
次日一早,日军又集中一万兵力再攻晋州,大股日军推动有些类似偏厢车而略小的木车前进,以尽量避挡朝鲜火力。
日军中央军阵有组织地进行全方位铁炮射击循环,与朝鲜火力形成相持,在日军逼近晋州近二百步时,日军主力突然冒死突击,在铁炮掩护下搭建云梯攀登城楼。
朝鲜军近处扔砸滚石檑木,持顶杆推梯以阻击攀登城楼的日军,并继续以弓箭、火炮及火绳枪射杀。为固守城门不失,金时敏更特意强调优先射杀携带焙烙玉的日兵,城中百姓也纷纷承担运送兵器弹药、救治伤员等事务。晋州朝鲜军经过此前一段时间的日夜训练,战力战意都大为增强,这次竟与日军战至午后而几乎不落下风,令两军高层都颇为震惊。
不过,日军兵员数量上的优势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到了下午,大批日军攀上城楼与朝鲜军大战,朝鲜方面的局势转为危急。
金时敏令火绳枪手退至城内,再次号召军民共守晋州,数千百姓身穿军服,协同官军在晋州城楼与日军展开血战。
战至几近黄昏,日军陆续攀登,并已经有人开始摸到城门之后,有意图打开城门放日军主力进城之意。
此时,义军方面的郭再佑依照军令,领庆尚道义军一千二百人绕道日军背后发起突袭。日军忽然遭遇两面夹击,难免心生慌乱,不过好在经验丰富,很快在日军大批有经验的基层武士指挥下撤出晋州,甚至反冲郭再佑所部。
郭再佑见状也不纠缠,领军遁入山中不与日军死磕,而日军也不恋战,为避免再遭伏击,同样撤回本营。
细川忠兴见日军不听军令自行撤退,且最终一算战果,居然阵亡两千,顿时大怒,责令领队武士头目剖腹自尽。
事后,木村重兹道:“由今日之战,可见晋州城已早有防备,远非昌原之战可比,我们也不能再在阵幕等待消息,应亲赴战场指挥作战。这样吧,我愿亲领前队拿下城门,斩下金时敏首级。”
长谷川秀一沉沉摇头,道:“不可鲁莽,朝鲜军如今不仅拥有大筒,甚至还拥有与我们所配相似的铁炮,已经变得十分危险。我就纳闷了,这铁炮构造精巧,朝鲜怎么也能制作?
我想,这应该是加藤清正麾下冈本越后守投降朝鲜以后所为,哼,这个背主小人竟然如此卖力讨好朝鲜人,真是令人不齿。”
细川忠兴对此却不以为意,道:“即便朝鲜也拥有铁炮,但毕竟用法不如我军纯熟,而且从今日战况来看,其铁炮数量也少。不过,倒如木村殿下所言,晋州已早有防备,还是要兴大兵、动真格才行,明日你我三人皆当出阵,定要攻下晋州城!”
初六,细川忠兴、长谷川秀一、木村重兹亲领日军主力,分批次全力进攻晋州城。战场战况与前日基本相同,双方火力全开,战场硝烟滚滚,经久不散,但日军在三位主将的指挥下对进攻方向、火力分配都根据战况及时作出了合理调整,加之日军人多势众,兵甲精良,训练有素,登上城楼者数不胜数,更成功使用焙烙玉炸开城门。
这些优势使得日军一度攻入晋州城内,铁炮队随后跟进,眼看就要落城。然而金时敏领官军拼死力战,杀敌众多,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妇孺也全数奋起抗击,居然仍使日军陷入胶着。
晋州城外,长谷川秀一大怒,一声令下,日军后续部队也陆续跟进。偏偏又在此时,突见四面伏兵大起,有郭再佑所属的庆尚道义军千人,还有崔庆会、任启英所率领的全罗道义军二千五百余人,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向日军杀来。
义军突然而至,看起来又漫山遍野,慌乱之中一时间也难以辨认兵力数量,日军既担心腹背受敌,又担心被围在城下进退两难,只能下令及早撤军,先跳出包围圈再说。
当日深夜,细川忠兴、长谷川秀一、木村重兹再次于营中议事。
细川忠兴眉头大皱,很不痛快地道:“真没想到晋州城居然如此难攻,城中百姓如同发疯一般,我看朝鲜既然如此顽强,想要攻克晋州,恐怕就必须得把城中军民全部杀戮殆尽才可无忧了。”
长谷川秀一对此战却深感忧虑:“此前各军从未遇到这般舍命抵抗的朝军,可见这晋州的确已经坚定战斗信念,这些信念将会化为强悍的力量,我担心我军此战将会付出重大伤亡。”
木村重兹却不信日军会输在信念上,他抬起下巴傲然道:“勿要如此忧虑,我军同样拥有坚定之信念,晋州血战正好能考验信念的力度!只是不知朝鲜的信念能坚持到多久?我想,明日再攻一次,应该就能见到分晓。”
正说话间,各路义军突然夜袭日军阵幕,不过日军对此早有防备,他们层层设防,激战半个时辰终于击退义军。此时夜色昏暗,而义军撤退过速,日军也难以继续搜寻。
此后三天,日军暂停进攻晋州,而是稳稳立住大营,一面休整,一面四处清剿和驱逐义军。只可惜日军着实非常缺马,就连物见番(侦察队)都是靠自己两条腿赶路。相较于产马的朝鲜,这种侦查效率只能导致日军大部分时候被义军牵着鼻子走,极少时候才能抓到义军尾巴,收获一点战果。
初十清晨,日军自我感觉将周围义军驱赶得差不多了,于是再度大举进攻晋州。事实上此次各路义军已集结于晋州城内,与剩余官军及全部晋州百姓合力守城,同日军展开殊死搏杀。
红衣将军郭再佑于日军之中来回砍杀,鲜血满身更显杀气腾腾,各路义军更是无谓生死,而城中百姓即便是柔弱妇女也疯狂撕咬砸杀,当真是来了一场全民血战。
在这样的抵抗之下,日军也不甘示弱,两方皆拼尽全力,几乎化身野兽。期间金时敏不幸连中数弹,虽暂未致命但也无力再战,好在仍被部下救护,而朝鲜军虽暂时无人担任总指挥,但战况已极为激烈,所有军民也无暇听令行事,只是凭借最后一口气,战战战,战个痛快!
战过半日之后,日军仍未攻下晋州城,细川忠兴等日军主将在阵幕中观望许久,见战况如此,便向长谷川秀一询问应当如何决断。
长谷川秀一阴着脸,沉声道:“晋州拥有铁炮及如此威力的火炮确实在意料之外,但更让人忧心的是,晋州竟至全民死战之境,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如今我军如陷泥潭,虽然兵力充足,即便死战到底也可夺下晋州,但伤亡必定巨大不说,恐怕也很难守住。诸君,两万大军不可因此晋州一战而伤亡到那般巨大的地步,因为那将会影响到整个南部局势。
如此看来,晋州城并非轻易可破,不如撤出返回昌原,再行策划军略。我想,若是太阁殿下在此,也必定选择伤亡最小的策略取胜,因此我等应从长计议。”
在长谷川秀一的建议下,日军终于撤出晋州、返回昌原。此后日军第七军团及第九军团在庆尚道驻守期间,面对义军袭扰虽据城而守,护送补给也尚无大患,但却难以再向别处发动攻击。
晋州军民见日军撤退,先是狂呼大胜,然后相拥而泣。只可惜,晋州守将金时敏因失血过多,救治不佳,竟在数日之后死去,让朝鲜失去一员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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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六)加俸与分税制
朝鲜那边海陆大战连连,大明京师倒是一片升平气象,至少在表面上看来,藩属国打仗仿佛跟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在这种局面之下,新晋东阁大学士高务实近来也似乎格外重视“文治”,又是核准伐元之战的赏赐,又是清查开藩禁之后剩余每年需要支出的宗室俸禄等等,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伐元之战的赏赐其实好办,由于此前一些年一直在为此事积攒家底,再加上高务实这一战虽然出兵极多,但毕竟只打了几个月,各种开销汇总之后并未超出预期,也就不存在东拼西凑、寅吃卯粮的困窘。
何况现在有了明联储的存在,后世经济学中所谓“释放流动性”的一些举措也就可以跟上,这便大大缓解了现银陡然支出可能导致的窘迫,确保了中枢财政的稳定,实际上也就是稳定了国家大局。
即便再如何不喜欢高务实的朝臣,在理财这一点上也不得不对他心服口服,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嘉靖朝的老臣们,一个个都知道当年的朝廷中枢穷到什么地步。
现在呢?打了一场出兵六十余万、持续数月的大战之后,户部居然还敢说“府库可支十万大军入朝作战年余”——要知道,西南那边的播州之乱还未平定,还需要源源不断地拨款给银子呢。
在这种情况下,户部居然还能支持十万大军出兵朝鲜打上一年有余,这府库之充盈是何等的惊人,换做当年根本想都不敢想啊!这样的户部尚书,谁敢说他干得不够好?
当然,高务实干得最好的一件事还不是支持打仗这些,在朝臣们看来,高南宁、高大学士近来最大的善政一定是“加薪”!
没错,就是加薪。高务实已经在三日前上疏皇帝,提出要给全国上下、满朝文武官员统统加薪!
这件事出现得极其突兀,此前毫无征兆,但就在他“三辞不可却”之后接受南宁候与就任东阁大学士不到十日,他就上了那道奏疏,请求给全国官员加薪,而且加薪的幅度相当震撼——越是基层官员加薪幅度越大。
有明一朝的官员俸禄是以粮食作为计量单位的,具体情况是: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从一品,七十四石;正二品,六十一石;从二品,四十八石;正三品,三十五石;从三品,二十六石;正四品,二十四石;从四品,二十一石;正五品,一十六石;从五品,一十四石;正六品,一十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七石五斗;从七品,七石;正八品,六石五斗;从八品,六石;正九品,五石五斗;从九品五石。
此时的一石米大概是90公斤左右,假设米价6块一公斤,则正一品官员的月俸就是将近四万七千元,而知县则只有四千元。
按照高务实的加薪提议,知县的月俸将陡然提升至约8000元左右,直接翻倍。而且根据他此前的改革,官员俸禄已经不发粮食等实物了,是直接发银子,同时也可以选择明联储的小额银票,这对于官员们而言又少了一层手续——毕竟他们要这么多大米也吃不完,都是更需要银子的。
当然,提升较大的基层官员月俸,越是高级官员的加薪幅度反而越小。比如高务实本人,如果不算他的爵位、其他加衔等,只以其户部尚书这个正二品部堂之尊来说,原本正俸约为三万三千元,而在加薪之后,他的正俸也不过相当于三万五千元左右,提升极小。
这道奏疏最有意思的是,当它被呈上给皇帝之后,皇帝很少见的没有迅速批复,而是好几天没有反应。至于朝廷百官,那就更有意思了,几乎无人跟高务实唱反调,仅有几个“表达异议”的,也不过是“质疑”此举是否有违太祖之愿,而且用词非常温和。
于是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让司礼监批红提问户部,大意是大臣高俸、小臣低俸是为了表明尊卑有别,促使人人有心进步,如今户部这个提议不仅大大弱化了大臣、小臣之间的俸禄差别。
而且,鉴于小臣远多于大臣,这个举措很可能导致将来中枢财政入不敷出,“恐不足为后世效”,因此要求户部详细说明。
这件事满朝文武都很关注,而户部也“不负众望”,很快便把“详细说明”呈上了。按照高务实的说法,这一加薪举动正是因为“小臣”不堪重负,加薪本质上是为了高薪养廉。
高薪养廉这个说法其实不完全,按照高务实的体会,光是高薪多半不能养廉,想要养廉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有完善的监督机制和有效的惩罚机制。
不过,后者与前者还是有一定关系的,毕竟你不能让人家一个县尊老爷的收入比不上一个熟练的京华工人,这是当前大明社会的实情——如果比不上,县尊老爷几乎一定会去搞小动作,无论是权力寻租还是直接贪污,而朝廷也不可能和太祖朝一样抓一个杀一个。
不是杀不得,而是杀了也没用。太祖朝用剥皮揎草之酷刑,杀了十几万贪官,可是禁绝腐败了吗?没有,甚至腐败还愈演愈烈了,因为它本质上违背了正常人的基本思维,导致社会地位与财富收入严重错位。
高务实不认为自己可以让这些封建朝廷的官员觉得“为人民服务”是天地正理,他只能通过“社会地位尽可能匹配财富收入”来进行改革和调解,于此同时再提高对基层地方官员的监督,来达到一个相对良好的结果。
他在“详细说明”中例举了地方官员的一些支出,例如县衙其实只有三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官员”,而知县如果不自己聘用师爷帮忙处理一些庶务,其实绝大多数是管不好一个县的。
然而聘用师爷的花费朝廷根本不管,以知县自己的俸禄又不够花,那他不腐败才怪了,总不能指望大家都亏钱做官吧?要是都有那个觉悟,大明早成君子国了。
师爷问题只是许多花费其中之一,总之大抵知县的收入不够是大明自开国就有的底层BUG,不仅要改,而且要分步骤、彻底改。
例如就说这个师爷问题,高务实除了加薪之外,还建议将聘用吏员直接纳入常规财政支出项目,如他说“可使上县准聘师爷者三人,中县两人,下县一人,定以月俸,例由朝廷供养。”
除了师爷,还包括其他常备吏员、衙役等,也在高务实“朝廷供养”的范围之内。
但是,这显然会大大提高朝廷的支出,皇帝犹犹豫豫不敢答应也正是因此。不过高务实在“详细说明”里给他算了算账,或者说给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分税制。
在这个建议里,高务实终于对困扰大明两百多年的税法真正开始动真格了,他提议将商税设为常税,然后按照产品、商品门类确定税率。大致是涉及基本民生者低税,附加值高者高税,暴利者课以重税。
按照他提交的“详细说明”来看,至少没人敢说他以公谋私,因为京华自家的产业起码都是“高税”起步,还有不少行业达到了“课以重税”的标准——老规矩,我自己先交,你们嚼舌根之前不如先好好照照镜子。
不过,高务实也不是说商税就要全部由户部征收,既然叫分税制,那么“分”就是个关键所在。
如今这个社会比不得后世,哪怕是收税,付出的行政成本也是远高于计算机、互联网时代的,很多东西也没法精确计算,因此高务实也只能搞一个比较粗略的一刀切:商税收入中枢拿六成,地方拿四成。
至于你说地方也有好几级,总督、巡抚、布政司、州县等,这些事户部就不管了,怎么分那四成商税可以再议,反正户部要拿六成,以确保中枢的财政权威。再说,户部又是给你们加薪,又是帮你们分担了师爷、吏员、衙役等经常性支出项,拿大头不是理所当然?
高务实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对他的目的都肯定还有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这样改革之后会对地方经济有明显的促进作用这一点,他们就不大可能明白——不过时间久了可能会反应过来。
这事说来也不复杂,在之前的大户部改革之后,地方上不少原先可以截留的银子被要求上缴,现在又经过商税改为常税,那么这商税就会成为地方收入极其重要的一项。
任何地方衙门肯定希望自己手里的银子越多越好,但这商税是户部统核统收的,他们地方做不得多少假,因此唯一提高商税的办法就是让当地商贸变得越来越发达。这就倒逼地方官甚至那些不算官员的吏员们,都不得不想方设法维护营商环境,从而就促进了地方发展。
呃,这么做会导致房地产泡沫吗?那倒不会,因为大明的商税收得非常粗糙,买卖房屋根本不交税,地方上也没有多少“土地财政依赖”存在,不会有意愿推高房价的,毕竟房价高了其实是导致营商成本提高,对当前大明的地方衙门不仅并无好处,反而还有坏处。
这个做法和高务实以往的改革思路一脉相承,他相信无利益的强迫最难长久,人走茶凉、人亡政息将是大概率事件。因此他的改革一定要让执行改革的人或者集团取得部分利益,为此不惜“捆绑销售”。
根据他的经验,只要有了明确的好处,执行改革的人就会有动力去推进,哪怕有一天他高务实不管这茬了,这制度也能继续推行下去。
当然,任何改革都是要跟着时代发展而发展的,封建时代的生产力条件下自然搞不了社会主义,不可能一步到位、一劳永逸。不过,那要么是将来下一步改革要做的事,要么甚至不是他高务实此生能见到的,只能相信后来人有足够的政治智慧去解决了。
这个“详细说明”呈上去之后,又等了两天,皇帝依旧没有批复,但却把高务实召进宫中当面详谈了一个下午。之后,司礼监终于批红了票拟,虽然没有同意全国施行,但却准许了“南北直隶率先试点”。
试点,这个做法似乎成了实学派二十年来改革的标配。从高拱时代开始,实学派许多改革措施都是先做试点,试点效果好才开始逐步推广的。这一次高务实托名官员加薪、实则施行分税制的改革也按照这个套路走了,倒也不错。
这件事实上影响巨大的大改革,就如此在满朝上下的默许下波澜不惊地翻页了,而此事刚刚尘埃落定,朝鲜方面忽然送来了一道请求册封的奏表。
要册封的当然不是朝鲜国王李昖,他这国王干了许多年了,早在登基之初就经过大明的册封,合法性毋庸置疑,不必多此一举。
现在朝鲜请求大明册封的是世子,也就是光海君李珲,不过这个请求却不是李昖发来的,而是光海君李珲被李昖封为世子并领导分朝之后,由分朝的臣子们搞出来上表给大明的。
事关藩属国世子正统,朱翊钧也很重视,立刻在文华殿召见了全体内阁辅臣,询问众阁老意见。
原本高务实还以为自己在此事上会成为少数派,因为他是反对光海君做朝鲜世子的,然而从朝鲜当前岌岌可危的局势来看,似乎也就光海君的表现还有点“人主之像”,所以其余阁老们或许都会支持册封光海君为朝鲜世子。
谁料结果大出意外,所有阁臣通通对册封光海君表示反对,只不过道理却和高务实所想完全不同。他们认为李昖当前虽无嫡子,但光海君还有兄长在世,岂能不立长子而立他?简直岂有此理!
在大明内阁看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个原则绝对不能坏!至于有传说朝鲜临海君李珒失陷倭寇之手,可能已不在人世,大明内阁表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之立储这种大事绝对不能马虎。
高务实虽然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光海君不能为世子这件事的,但既然大家现在如此态度明确,他倒也不愿“独树一帜”,也表示对这一态度的赞同。
而朱翊钧在内阁众辅臣一一表态之后,出于自己的某种心理又打了个补丁,道:“诸位爱卿所言极是,朕亦认为嫡庶尊卑不可乱,既然王之长子尚在,岂有胞弟得封储位之理?
况且,朝鲜王李昖尚在壮年,日后诞下嫡子的可能也是有的,若朕此时册封李珲,届时朝鲜王又有嫡子出生,则朕与朝廷如何自处?”
高务实当然知道皇帝的小心思,其余阁老们当然也知道,但大家都不点破,高务实甚至主动道:“无嫡而君未老,先虚储位以待,此正道也。”
朱翊钧满意地一拍手,道:“不错,此正道也!申先生,就按这个意思拟旨回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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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七)沈惟敬?
朝鲜分朝向大明朝廷请求册封光海君李珲为世子的请求被驳回的同时,李如松发来了一道让朝廷颇为意外的奏疏。在这道疏文中,一贯如拼命三郎一般的李如松提出,希望朝廷为他争取两个月的时间作为缓冲,因为他希望在明年即将开春之时再出兵进入朝鲜。
这道疏文的效果是满朝皆惊,无论心学派还是实学派,亦或者传统的理学中立官员,一时间全都错愕不已。
这话真是李如松说的?会不会搞错了?答案是没搞错,真是李如松的建议,因为他突然决定要巡视满洲——带兵巡视。而之所以他忽然有这个决定,就要回头说说前不久加藤清正吃瘪的那一仗了。
不得不说,历史这东西的惯性虽然了得,但任意的干涉、干预都可能会形成连锁反应,反应小的时候可能只是涟漪,反应大的时候则或许是风浪,再大一些没准就直接海啸了。李如松此时的反应大概不算涟漪,但也还谈不上海啸,大抵在风浪这个级别。
原历史上努尔哈赤有没有干预过加藤清正向朝鲜更北征伐是众说纷纭的,而在当前历史中他不仅干预了,还形成了较大规模,因为他这次干预还有帮手,那就是叶赫、哈达等部都因为萧如薰的军令而出兵协助了努尔哈赤。
这个情况为何重要?因为这反击加藤清正入侵的一仗,女真这边实际上形成了“满洲联军”,而不是某部某“卫”单独应战。
大明对满洲的羁縻统治一贯是分而治之,但所谓分而治之说穿了,其实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不让他们形成除“大明号令”之外的任何统一指挥。然而这一次满洲对抗倭军入侵,事实上就形成了统一指挥。
李如松本来已经带着主力赶到了辽阳,只等父亲许诺的银子、物资以及家丁补充全部到位就要南下,结果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考虑到辽东可是他们铁岭李氏的老巢,所以消息一传回辽阳,顿时就让他谨慎起来。
他先是致函给留在中朝边境督导粮草的萧如薰,询问这件事的发生究竟是萧如薰的指令还是努尔哈赤自行为之,然后又去信给努尔哈赤,让他立刻放下手头一切要务,亲自来辽阳拜见自己。
结果是,从边境小堡垒一般的九连城刚刚返回新城丹东(之前高务实提议建设的两城之一,另一城是阜新)的萧如薰很快回信,表示让女真各部小心防备日军北进的确是奉他的命令,同时这一命令其实是高阁老的主意。
但是重要的是,萧如薰同时又表示,女真形成联军却非其指示,至于具体原因,目前则尚不清楚。
不过另一方面,努尔哈赤倒很识相,收到李如松的命令——如果私函也是命令的话——他真的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赶去了辽阳,规规矩矩登门求见,身边一共只带了十余人,进门之时更是老实得干脆孤身而入。
这一来,倒是弄得好面子的李如松反而不好过于苛责,加上他也不好直接问努尔哈赤何以指挥“满洲联军”——这显得好像是他李如松怕了一样,于是只好详细询问战斗过程。
这一问不打紧,问完还真吓了一跳。原来日军之所以吊打朝鲜,并不是因为什么以有备击无备,单纯就是战斗力碾压。
而祖承训之前战败后的报告和总结,虽然李如松上报的时候说自己完全相信,但其实心里打了很大的折扣,他其实觉得祖承训多半是输在轻敌,而非日军的确战斗力较强。
现在拿努尔哈赤提供的情报一对比,发现日军在轻火器方面的实力相较于辽东军而言可能没有太大的差距,只有火炮和战马这两条是辽东军肯定占优。
但这里就有大问题了:如今已经入冬,而这些年不止是辽东特别冷,朝鲜也一样没差,都是呵气成冰的那种严寒。军队如果此时出征南下,火炮的运输和战马的养护工作就会变得异常艰难,从而导致优势得不到有效发挥。
虽然直到此时,李如松都坚信辽东军必能战胜倭军——哪怕现在就出兵,但前次李成梁冻结财权的警告还萦绕耳边,他也不得不考虑一下损失太大的后果。
伐元之战时他就因为急于抢功而“表现活跃”,从而导致李家军在出征各部之中的非战斗损失最大,现在如果还不加收敛,天知道老爹还有什么办法卡他的脖子?
别的不说,只要李成梁跟辽东军将领们说一句,让他们消极作战,李如松知道自己就会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那可忍不得啊。
然而闹起来也不像话,这年头的孝道可是真坏不得的,李如松这样重面子的人更不可能忍受被人戳脊梁骨骂一句:“此李氏逆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老爹的想法要照顾一些,顺便也加强准备,同时对日军多一些了解。再考虑到努尔哈赤“自然而然”成为前次“满洲联军”实际统帅的隐患也要处置,李如松思来想去,便萌生了趁着大冬天不便远征的机会带兵巡视满洲这个想法。
好在这件事虽然让朝廷上下颇为惊讶,但李如松明面上给出的原因似乎也就够了:现在的冬天太冷了,火炮都运不过去,战马也因为朝鲜方面的补给线未必可靠而有可能大量冻毙、冻伤,因此需要等待来年开春。
顺便根据传统,李如松也列举了其他一些原因。比如辽东军大战方休,多一个冬天的修整时间也是好的;比如从祖承训战败一事中发现朝鲜方面有很强的干涉明军用兵意图,需要皇上提前谕令朝鲜,不仅不得干预,还要全面配合;比如朝鲜水军表现不错(釜山之败的消息还没传到明廷),可以要求朝鲜水军积极打击倭军海上粮道,为来年辽东军南征更添胜机等等。
不过,当天晚上,南宁候府就来了客人,宁远伯府的内府管事亲自上门,把李如松的考虑全盘告知高务实,并且还向高务实了解了一下他对努尔哈赤的看法,担心努尔哈赤指挥“满洲联军”一事是高务实默许的,以免到时候李如松做了什么触怒高阁老的事来,那就不好了。
努尔哈赤指挥“满洲联军”这件事当然不是高务实默许的,不过高务实倒也没觉得问题特别大。按照他的想法,当时最关键的情况大概是努尔哈赤出力最多。
舒尔哈齐因为毕竟是他亲弟弟,在出力不及大哥的情况下接受大哥指挥,心理上没有什么抵触也不奇怪;
叶赫援军是费英东指挥的,费英东的父亲索尔果也不过是小小的苏完部贝勒,在努尔哈赤面前地位明显低一大截,费英东自己更不待言。当时努尔哈赤当仁不让自行指挥起来,而费英东见他指挥得宜,也没有表示反对;
哈达方面自从衰落下去,现在基本看叶赫脸色行事,而且哈达部派兵不多,只有不到一千,那态度当然是“叶赫都能忍,我有什么不能忍?”
这么一看,当时的联军如果实在要说是满洲联军,那也不是不可以,努尔哈赤也的确做了一次联军指挥,然而他这个指挥的大前提却是狐假虎威。
高务实让萧如薰通知女真各部注意日军入侵,萧如薰没有从其他方面考虑,也没料到女真会组成联军,而是默认他们只会各家自扫门前雪,因此并未提前说明,生生让努尔哈赤捡了个便宜、出了把风头。
不过,李如松会如此关注努尔哈赤的动向却让高务实很满意,对于“临开春再出兵”这个计划也立刻认可。只是高务实觉得朝廷可能没那么容易答应下来,因为朝廷要考虑政治影响。
果不其然,次日内阁议事之时,大家虽然都觉得李如松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是问题在于朝鲜如今危在旦夕,不仅催得极其急切,而且看起来还真是挺可怜的。别的不说,光是朝鲜国王李昖已经数次表示愿意内附就已经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了——朝鲜毕竟是比较听话的藩属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担心朝鲜随时可能就被继续北进的日军给打灭了国。这可不光是朝鲜自己的倒霉事,对于大明来说一样很难堪——瞧瞧,你连最忠心的藩属都保护不了,你算个什么天朝上国?
朝廷如今刚刚经历伐元大胜的冲击,从皇帝到百官,心气都高得离谱。日军说要打大明他们固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打朝鲜那也不行,那是不给我这个天朝上国面子!
因此对于这件事,大家都表示李如松虽然有困难,可现在局面危急,还是要克服一下——实在不行的话,高阁老你看是不是能给李如松多拨一笔银子?
说实话,多给一笔银子确实问题不大,比如给个二十万两,高务实哪怕不看户部账簿,当场就能拍板。可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该不该的问题,因此他决定换个思路。
高务实便为他们对各方情况作了一番分析,说朝鲜局面虽然困难,但正因为到了冬天,且这些年冬天总是极寒,日军肯定也不好受。
如今日军既要面临他们并不太适应的严寒,又被朝鲜国内各种义军搞得焦头烂额,小西行长的第一军团或许原本就不打算继续进军了——否则怎么解释加藤清正试探了一下满洲,发现不好打立刻就撤了回去?
阁老们虽然也相信这些多半就是事实,可他们都是“老成持重之臣”,沉吟之后都是反问:“万一小西行长就是继续北进了呢?”
这种“万一”最是难办,因为即便是高务实,也不敢确保小西行长连这“万一”都不可能会有,更不可能为这件事赌上自己算无遗策的名声,因此事情就僵住了。
朱翊钧在后宫得知,也懒得等内阁扯皮,干脆又去了文华殿召见内阁诸臣,顺便把大司马周咏等相关重臣也召了过来。
一通情况说明和互相扯皮不做赘述,搞清楚原委的朱翊钧见内阁扯不出个定论,干脆自己开口了,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保拖住倭军两三个月?”
这办法高务实倒是有,而且不止一条,但他一条都不想说,一条都不想用,因为这些办法对他的名声都多少有些不利。
巧合的是,诸位阁老似乎都有此意,居然也都不说话。朱翊钧看来看去,忽然点名兵部尚书周咏,道:“大司马似有良策?”
“皇上,臣略有所思,不敢称良策。”周咏回答道。
朱翊钧欣然一摆手,道:“大司马不必过谦,有什么妙策只管道来。”
周咏答道:“李如松所言确有道理,军需筹备、精选兵将、集结会师、选定适合的出兵时机等事都颇费时日,也容不得马虎,他谨慎一些乃是好事。
不过高阁老所言也是因其知兵善战,据报倭寇如今于平壤一线寸步不前,一方面受水土之疾及后方骚扰,急需稳固;另一方面也是对我大明深有顾忌、不敢轻易言战。
照此估算,朝鲜再撑百日也无灭亡之忧,倘若能再派一使前往朝鲜威吓敌寇,使其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则此忧顿解。
当然,倭寇卑贱且狼子野心,不该假以颜色,是以臣以为不必正式派遣天使——派天使于礼不和,也有性命之忧,非其法也。臣想,或可于民间择选一名舌战之士,只要能震慑敌寇即可。”
朱翊钧想了想,觉得这法子似乎可行,就算这人表现不佳,既然不是官员、天使,那也不算折了朝廷颜面,于是便问众臣以为如何。
周咏这段话看起来是即兴发挥的,因为之前并没有和高务实通过气,不过高务实倒也没有霸道到不让堂堂兵部尚书有点个人看法,而只是忽然想到一个人来——那个明史上著名的大忽悠。
想什么来什么,朱翊钧刚开口问周咏对这个使者人选有什么推荐,他还真就有。
“臣愿举荐一人,其名沈惟敬也。”只见周本兵拱手一礼,道:“此人虽然上了年岁,但身子矫健不亚壮年,其早年多于海外往来贸易,精通倭国及朝鲜语言,交流无碍,又曾为昔平倭总督胡襄懋公(胡宗宪,谥襄懋)幕僚,在其帐下效力,与江南大才徐文长为同窗,听闻如今以炼金制丹、商贾买卖为生。”
高务实目瞪口呆,心说:这么巧?局势明明变化不小了啊,居然还能让这厮出场?
朱翊钧见高务实面色有些错愕,实在是很少见的光景,不禁好奇道:“怎么,南宁候也听过此人?”
高务实惊醒过来,干咳一声,答道:“呃,算是吧,据说此人……巧舌如簧。”
朱翊钧哈哈笑道:“那就行了!大司马,这件事就由你来安排吧。”说罢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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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八)天使威风
文华召对结束之后,高务实在殿外叫住周咏,问他从哪找来沈惟敬这么一号人物,周咏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说是经锦衣卫内的熟人介绍。高务实一听便知其中有些不便细说的内情,想着这已经不是关键,便也不再多问,反而问起周咏有没有见过此人,观感如何。
周咏笑道:“老油条一个,颇有些绍兴师爷的样子,让这样的人去糊弄糊弄倭人,我看大抵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错。”说着便又将他日前召见沈惟敬的情况大致叙述了一下。
当时周咏问沈惟敬凭何自荐,沈惟敬答道:“大司马在上,在下曾在胡制台帐下效力,对倭寇多有了解。当然,若论兵法精要,在下自不敢在大司马面前班门弄斧。
大司马,在下虽无功名,但却有报国之心,听闻大司马有意寻些了解倭国语言、内情之人,甚至或需出使朝鲜,因此特来自荐。”
周咏当然也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便先行试探沈惟敬,笑问道:“朝鲜远在千里之外,倭寇横行,朝不保夕,你若为使者,进入朝鲜后仅有少数卫兵相随,可谓十分危险,恐有杀身之祸,你可有胆量?”
沈惟敬傲然道:“在下自寒窗苦读始,常年山中采药、市井流离、军前效力、来往海外,走南闯北近五十年矣,所遇艰险早已不可胜数。还请大司马放心,若能为国效力,在下最不缺的便是胆色,此去朝鲜定无性命之忧……只是不知若完成使命,朝廷有何封赏?”
周咏不觉笑道:“你倒是商人本色,时刻不忘计算成本得失。说到封赏么,成功完成此次出使任务者,朝廷将赏银一万两,任锦衣卫世袭千户,赐宅置地安享富贵,青史留名。”
别看高务实一个人都已经因功恩荫了高家一大堆的世袭锦衣卫指挥使、千户等官,实际上“世袭锦衣卫千户”在大明朝可不是开玩笑的。套用后世的一个说法,这就是真正的“阶层跃升”,虽然比不得不能世袭的文官,但胜在地位稳固、皇粮永在,完全不是寻常人可比。
沈惟敬听罢果然动容,立刻起身立誓:“大司马明鉴,此次出使任务非我莫属,定能完成朝廷使命,请大司马放心用我!”
周咏却还没立刻答应,而是又道:“此次出使,目的在于拖延时日,大军筹备尚需数月之期,在此期间若倭寇夺占义州则朝鲜灭亡,而朝廷也颜面无存。
因此,你此次前去首在稳住倭寇,使其停战,但绝不可有损大明天威,同时也要安抚朝鲜君臣,让他们知道天兵即将抵达,复国指日可待……你计划如何着手?”
沈惟敬果然有几把刷子,几乎没有多想便开口答道:“朝鲜为我大明藩邦,陡然遭此大难,盼望上国救援犹如久旱而盼甘霖,因此在下此去欲先行拜访朝鲜王,向其传达朝廷殷殷关怀之情。
再讲些‘百万天兵将至’之语,以鼓舞朝鲜士气,也能使朝鲜在之后万一的战斗中能有所坚持,不至于如此前一般一触即溃。
至于倭寇,依在下所见,倭寇所求者无非土地财货,其实便是讨要名利封赏。如今朝鲜已被夺占,但倭寇对我大明深有顾忌,若使其有所期望,以为可不费兵卒而得到名利,如此必将心动。
再然后再加以威吓,反复就细节相商,显得慎重而又有诚意,如此倭寇必深信不疑。如此一来二去,拖延之计便能奏效,不过其中细节应对却只能临机应变,难以事先描述。”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周咏听后较为满意,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高务实听完也觉得沈惟敬这些说法基本算是切中肯綮,便也同意了周咏的判断,不过他提醒周咏说沈惟敬功名之心太强,用则用矣,不可全信,周咏表示明白。
于是周咏回到兵部便立刻下令,沈惟敬挂游击将军衔,先等朝廷完成出使筹备事宜,准备妥当便送其入朝。
有了高务实的支持,出使准备十分顺利,毕竟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嘛——钱不必说,人其实就是指出使时的护卫兵力,一般这种时候带小股兵力出使,大家都是不乐意派人的,因为九死一生。
然而高务实开口就不同了,京营虽然因为禁卫军只管作战,不便外派护送使臣,但靖难勋贵们跟高务实是什么交情,一听是他的意思,二话不说纷纷凑人,各自出了一些家丁,给沈惟敬当场凑足了五百精锐骑兵,逼格可谓拉满。
沈惟敬自己也大吃一惊,他好歹也是在胡宗宪帐下混过的,五百骑兵家丁是什么概念他还是心里有数的。这么说吧,在南方战场上,这五百家丁摆在合适的战场,完全可以一举击溃上万卫所步兵。
这么一比较,“沈游击”不禁耳红心跳,只觉得自己终于受到了重视,下定决心要把朝廷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
随即,游击将军沈惟敬受兵部尚书周咏之命为大明使者,率护卫随从五百骑渡过鸭绿江抵达义州。朝鲜王李昖听闻消息喜形于色,立即布置迎接。
双方相见,李昖本打算先上前行礼,却发现沈惟敬一行没有天子旌节,这就不免让他有些犯难,走出两步之后楞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沈惟敬是个会来事的,己方没有天子旌节意味着不是代表大明皇帝的正式天使,自然就不具备让人家堂堂藩国国王先行礼的资格,于是主动上前先行施礼,道:“奉大明内阁、兵部命,大明使节、游击将军沈惟敬参见朝鲜王殿下。”
朝鲜王这才知道为何沈惟敬没有天子旌节,原来他是代表大明内阁和兵部来的,这就说得过去了。不过这倒也好,大明的内阁本来就是除皇帝本人外最高的权力机构,兵部又是负责军务战事的,奉内阁和兵部之命而来的使节没准比皇帝钦使来得更合适。
李昖心中转过弯来,立刻上前紧握沈惟敬的双手,连声谢道:“终于盼来天使驾临,寡人心中早已念念许久。天使,祖承训总兵日夜守护,寡人感动不已,今日天使又领雄兵前来助朝鲜收复失地,寡人及全体朝鲜百姓都将世代铭记上国的大恩大德。”
沈惟敬好容易抽出手来,拱手谢道:“殿下言重了,大明与朝鲜二百年君臣之国,朝鲜有难,大明怎会见死不救?皇上时刻记挂朝鲜安危,因此特令我前来先行布置此事。”
李昖听得感动不已,忙道:“皇帝陛下天恩浩荡,寡人无地自容,此番但凡上使有所需要,寡人定当全力满足,只是不知您所带天兵现在何处?啊,天使勿要见怪,您身后这些天兵虽然一看便是以一敌十之精锐,但毕竟人数略少了些……”
沈惟敬一脸纳闷,仿佛不知朝鲜王所说何意,语带疑惑:“殿下此言何意?本使此来只有随从五百,他们的任务不过是护卫本使罢了,并非来朝鲜作战。”
朝鲜王及朝鲜众臣一听沈惟敬虽然领了五百兵,却并不是来帮他们打倭军的,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却不料沈惟敬忽然仰天大笑数声,然后大包大揽地摆手道:“殿下勿忧,天兵百万即将降临,定教倭寇有来无回!只不过在此之前,我当亲赴平壤申斥倭寇,明言大义,告之死期,倭寇如愿就地请降、退出朝鲜,如今倒也为时不晚罢了。”
朝鲜王面露苦色,劝道:“上使有所不知,那倭寇极为残暴狡黠,您眼下若去平壤,只恐凶多吉少,倒不如向皇上请旨,回头领大军前来,这样方能确保无恙啊。”
沈惟敬听后摆手笑道:“殿下多虑了,想那百万天兵从集结到出发,怎么着也需数月调动,这种事焦急不得。纵然如我朝高阁老那般天纵英豪,为了调动百万大军讨平蒙古,也是年前准备、年后用兵的,如今来朝鲜又岂能例外?
不过殿下可以放心,我身为天朝使节,只要去到平壤,天威所至必令四夷宾服,想那倭寇不过跳梁小丑,又岂敢加害于本使?更何况本使深通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殿下放心,本使自有分寸。”
朝鲜王急切希望明朝援军立刻就能出现在眼前,不免心中焦躁:“不可不可!不管天兵百万如何,眼下我国已危如累卵,可等不得数月之期啊!还请上使向皇上请旨,也不需百万,但能先拨数万,甚至数千也好,总之要立刻发兵、驱逐倭寇,刻不容缓!”
沈惟敬顿时面色不悦,冷冷地道:“殿下失态了!殿下,你无权对本使发号施令!如何作战,朝廷自有部署,无须朝鲜多言——朝鲜只需听令行事即可。失国弃民之王,有何颜面在本使面前反对朝廷安排,请自重!”
此言一出,朝鲜众臣无不震惊,甚至一时都没人反应过来该说点什么。朝鲜王更是哽咽难言,被沈惟敬刺激之下,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昏倒。
柳成龙见状,连忙上前怒斥沈惟敬:“放肆!怎能在此肆意羞辱一国之君,大明与朝鲜应同心协力共逐倭寇,你身为使节,怎如此不懂礼数!”
沈惟敬斜睨了他一眼,随即漫不经心地问其姓名。待知其为柳成龙后,沈惟敬冷笑数声,道:“啊,柳成龙么,本使听说过,是负责大明兵将伙食的大臣。好啊,好得很,大明此番相援乃是因宗藩之义,你等自当感恩戴德。
如今朝鲜几乎全境沦陷,只得依靠天朝才能复国,因此不应再对朝廷之策有任何质疑,本使也希望朝鲜君臣能明白此意,感怀皇上天恩,愿意全力协助尔等。而你这小邦臣子更是无需多言,本使但有吩咐,你照办便是。哦,对了,本使的伙食也请你多加费心了。”
柳成龙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答道:“大明使节的衣食住行朝鲜自会妥善照料,但不知您是否付得起这些花销?”
沈惟敬眉头一扬,寒声道:“我来之前,高阁老曾耳提面命……呵,我朝高阁老何等威名,尔等应当无人不晓吧?今日不说其他,便说花销——高阁老若是有意,买下整个朝鲜有何难哉!只是不知若他肯付,尔等可敢收么?”
沈惟敬与柳成龙寒光对视,却吓到了旁边的朝鲜王李昖。高务实的威名在朝鲜完全可以用“如雷贯耳”来形容,都不必说其他的,只说朝鲜当初可是每年都要和安南争一争谁才是大明“天下第一藩国”的,结果安南当时得罪了高务实,那可是说没就没了啊!
李昖连忙伸手虚拦,但他可不敢说沈惟敬了,因此口中急切只针对柳成龙,道:“府院君,你怎能对上使如此无礼,还不赶快退下!”柳成龙敢对沈惟敬说不,却没法对李昖说不,只能怏怏退下,而沈惟敬面上更显傲然。
随后,朝鲜王邀沈惟敬进王宫行在歇息。沈惟敬想与朝鲜王单独议事,便请朝鲜众臣回避,朝鲜众臣再次惊讶不已,左议政伊斗寿忍不住问道:“既是商议国家大事,朝廷大臣怎能不在场?”
沈惟敬淡淡回答,道:“众臣无力可助,也无策可听,留之何益?”朝鲜众臣皆深感羞辱,正欲出言反击,再次被朝鲜王阻止。李昖同意沈惟敬所请,与沈惟敬单独议事。
殿内,朝鲜王向沈惟敬询问眼下如何考虑,沈惟敬答道:“首先要先和驻扎在平壤的倭军将领相见交涉。”
李昖疑惑道:“天使身边只有五百护卫,寡人实在担心天使安全,而且天使准备与倭寇如何谈判?”
沈惟敬回答说,此乃绝密内容,严禁外泄。朝鲜王不禁皱眉,道:“寡人乃朝鲜国王,谈判内容难道连寡人也不能先行告知?”
沈惟敬果然一视同仁,答道:“没错,殿下也不例外,所以请殿下与本使约定,本使与倭军将领达成共识后,殿下及朝鲜必须听从本使意见。”
这就太过分了,连李昖都忍不住不悦道:“连谈判内容都不能事先得知,却还必须听从,这要求实在是太无礼了些!”
谁料沈惟敬根本不吃这套,正色道:“殿下,本使是受皇上、内阁和兵部重托之人,代表大明行使谈判全权。所以殿下您是不愿听从天朝之意么?”
这帽子太大了,沈惟敬料到朝鲜王断不敢戴。
果然,李昖吓得连连否认,沈惟敬便再请道:“既然并非不愿听从天朝之命,那就请在本使归来后听从本使的意见。”
沈惟敬见朝鲜王仍多有不愿,又难得地放温和了些,劝道:“殿下,天朝极重宗藩之义,否则也不会调动大军、即刻来援了,所以本使又怎会做出对朝鲜有害之事?本使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和朝鲜的安危,请您对本使务必信任。”
朝鲜王李昖也不知道是被说服了,还是形势比人强,实在迫于无奈,反正说到最后还是同意了。
沈惟敬见朝鲜王已经同意,便又补充道:“您的臣子们必定有人阻拦本使,请您一定要拦住,本使将会在去平壤的途中再次向您确认。”
这话有点新鲜,朝鲜王便问如何确认?沈惟敬回答得毫不客气,就四个字:阻拦者斩。
朝鲜王惊讶之极,不肯答应,沈惟敬便道:“哦,那既然如此,本使在此也无事可做了,不如返回朝廷,向皇上和高阁老复命。”
李昖又吃了一惊,连忙拦住,甚至惊到起身。可是事已至此,不答应就没法谈了,只好再次答应沈惟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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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卌九)单刀赴会
沈惟敬与李昖入内密谈的同时,不甘受辱的朝鲜高官们也在伊斗寿的主持下召开了备边司会议,等人到齐,伊斗寿一开口便道:“这沈惟敬着实放肆,简直将我等视作傀儡一般对待,此二百年来闻所未闻之无礼!”
郑澈也感叹道:“是啊,王上太过于看大明脸色行事,若是世子邸下在此,事情定不会发展成这般模样。”
伊斗寿气尤未消,恨声道:“此前祖承训将军堂堂副总兵之尊,面对我等也是有礼有节,可谓是尽展上国风度。这沈惟敬不过区区游击,连参将都不是,竟然如此目中无人,错非他是大明使臣,我恨不得……哼!”
“恨不得如何?”柳成龙摇头道:“你别看他此来没有天子旌节,算不得皇帝钦使,可他一口一个‘高阁老’是何用意?就是提醒我等,大明头号权臣正是他的靠山,因此只要朝鲜开罪不起高阁老,那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郑澈眉头大皱,有些纳闷似的道:“说来也是奇怪,这高阁老无论在大明还是在朝鲜,名声都好得出奇,可为何就是这样一位不世出之能臣,居然会派出沈惟敬这样一位使者代表大明内阁与兵部?”
这一问倒是个很新颖的角度,伊斗寿与柳成龙闻之都陷入了思考。他俩可不是官场萌新,都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当然不会把问题看得那么浅显。
高务实这样一位传奇人物,而且是大明这个东亚霸主帝国的传奇人物,他的事迹在朝鲜这个大明最亲近的藩邦自然是传遍诸道,几乎家喻户晓的。没有人敢说他那样的成就“不过幸至”,所以高阁老是“不世出之能臣”,这个说法大家皆尽认可。
高阁老既然很厉害,那他用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只是个废物,因此沈惟敬今日这态度必然就是有内幕的。简单地说,那就是沈惟敬方才是故意做出这副态度来的。
只是……为什么呢?
伊斗寿与柳成龙心里都有了几分明悟,但没有人愿意说出口。最后还是柳成龙率先站起身来,建议道:“还是我等一起去询问王上吧,国家危急,如果我等对这般大事毫不知情,一旦国家因此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那我等就百死莫赎了。”
伊斗寿与郑澈对视一眼,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三人遂很快达成一致,随即动身觐见大王。
伊斗寿、郑澈、柳成龙三人见到李昖后便询问密谈内容,郑澈说国家大事不可通过密谈决定,在三人连连发问之下,李昖也存不住话,将方才所谈几乎和盘托出。
伊斗寿便问及谈判内容,李昖直言不知,柳成龙大惊失色,道:“殿下莫非连谈判内容都不知便给出全权委任么?殿下,请回答臣的话!”
李昖对此也深感羞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在三人连续逼问之下,李昖被逼得急了,红着两眼,怒道:“寡人又能如何!他是代表皇上、代表高阁老的使者!他令寡人必须照办,寡人难道能反对吗,朝鲜现在反对得了吗!”
柳成龙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语气劝道:“殿下,国家如今处于危难之中,确实需要大明的援救,但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决定自己国家的命运。眼下您毫不知情便全权委任大明使节去谈判,一旦……唉,怎能如此!”
伊斗寿感到大王刚才的话恐怕的确是他最真实的无奈,可是无奈归无奈,这事真不能这样办啊,因此也放缓语气,但依旧劝说道:“殿下,沈惟敬与倭军谈判之后,若令我等降服或割让土地,难道我等都要遵从不成?”
李昖哪里知道该当如何?他现在一心指望大明援助,根本不觉得朝鲜能凭自己的力量复国,因此无论他们三人说什么,李昖都只能苦劝他们相信明使,毕竟相信明使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众人无话可说,只能无奈告退。
身在分朝的光海君听闻此事后也大惑不解,认为绝不可让大王如此安排,便打算亲往义州劝说,左赞成郑琢阻拦道:“邸下请慎重,您忘了现在此处才是朝廷所在么?官军、义军、百姓都心向此地、拥护于您。即便王上在战时按明朝使臣的意见发布王令,但只要不符合朝鲜利益,邸下便可以选择不遵从,那么国家的命运便仍在手中。
当然,为早做准备,邸下可先通知府院君柳成龙,以分朝名义陪同明使一道前往平壤,了解谈判内容。”
光海君听后深觉郑琢所言极是,便不再前往义州,但他们却不料此言被金公谅探知后,被他立刻告之其姐金贵人。
金贵人闻之色变,立刻面见朝鲜王李昖,报告世子之意。李昖询问金贵人怎会知道这件事,金贵人半真半假地道:“臣妾担心分朝会坏国家大事,所以早前便令金公谅在分朝打探消息,时刻报至义州,此举或有僭越,还请殿下恕罪。”
李昖连忙安慰道:“是贵人愿为寡人分忧才做如此安排,这却何罪之有?倒是光海,哼,我看他已经想骑到寡人头上来了,寡人应该立刻将他罢黜!”
金贵人却劝道:“殿下不需动怒,臣妾知道分朝一举一动,目前还是再等等为好,等到分朝错误犯得越多……殿下,每次都予以斥责,那还不如战后一起问责,这样对殿下来说岂不更好?”李昖听后深觉有理,不过具体如何处置还需细细思量,不由陷入沉思。
等到沈惟敬准备动身前往平壤时,柳成龙果然跳出来要求与沈惟敬共同前去,沈惟敬以会谈极其机密为由拒绝柳成龙同往,柳成龙便道:“此次乃是关乎朝鲜国运之大事,朝鲜大臣怎能一个不在,我便是代表朝鲜朝廷陪侍天使的。”
沈惟敬颇为不悦,再次强调朝鲜王已全权委托,不需朝鲜大臣陪同。
柳成龙轻松笑道:“天使看来对在下的话有所误会,现在朝鲜朝廷是世子邸下领导的分朝,世子邸下可并没有同意过大人与倭军单独会谈。
您此次既然是代表朝鲜去与倭寇会谈,而朝鲜已行分朝,由世子邸下主持国事,您莫非不知么?即便不知,现在您也知晓了,这对您的会谈也将会大为有利。至于在下,则是受分朝之命,陪同您共赴平壤的。”
沈惟敬见柳成龙如此,倒也不慌不忙,只在“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而是气定神闲地静静等待。柳成龙不知沈惟敬在等待什么,却也不能因此坏了气度,便也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却不料,不久之后便赶来一队军士传达王令,王令为:凡朝鲜上下,有不从天使者,格杀勿论。
柳成龙目瞪口呆,一时却又不敢反对,只得放行。沈惟敬终于露出笑容,看似客气、实际嘲讽地冲他拱了拱手,带着护卫精骑扬长而去。
驻扎在平壤的日军第一军团主将小西行长听闻有明朝使节前来,便令全军列阵,持刀相迎。谁知沈惟敬虽然带着五百精骑,但在双方军队相距两里之时,他便下令护卫止步,自己一人施施然上前,来了个单刀赴会。
小西行长见他虽然自称游击将军,却是一副儒生打扮,如今却敢独闯自己军营,不觉有些心折,又闻沈惟敬能言日语,更是欣喜不已,连忙把装模作样预备的通译都打发走了——之所以说装模作样,因为小西行长是大商人家族出生,他自己当然是懂汉语的。
沈惟敬见日军军列整齐,旌旗密布,盔明甲亮,刀枪如林,杀声连连,气势俨然,明显是作威吓景象,不禁心中冷笑。
只见沈惟敬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大步流星,走入阵幕,径直入座,尽展大国风采。小西行长惊奇不已,立刻问道:“先生即使在刀锋剑刃之中,性命朝不保夕之下也面不改色,着实胆色惊人,英雄了得!”
谁知沈惟敬对小西行长之言毫不动容,轻描淡写地用汉语答道:“这也能算了得?不过是你少见多怪罢了。”
小西行长不知他所指何意,但还没来得及闻讯,便听他继续道:“我为天朝使节,不便用小邦之语交谈,你若不通上国语言,最好另置通译,否则你我之间有何好谈?”
小西行长见此又是一奇,他本想说你既然也懂日语,为何不与我用日语交谈?不过沈惟敬把话说在了前面,小西行长想到日本之开化多亏唐风沐浴,不欲与沈惟敬作无谓争辩,所幸自己也对汉语多有研习,倒也不必另置通译,便再度请教沈惟敬来此敌人的土地可有畏惧。
沈惟敬哂然一笑,摆手答道:“你摆下的此等场面,对大明而言不过如孩童玩闹,不值一提,我自然无所触动。你若不信,想想去年我大明出征蒙古兵分数路,仅京师一路出征式便有三十万大军同日出发,连寻常京师百姓也都个个看在眼里,我何言哉!
不过,你方才说此地是你们的土地?此狂言悖论,大谬不然!此地乃我大明所辖地区,我劝尔等,还是趁我大明天子雷霆震怒之前早早退去,以免埋骨异乡,魂魄难归也。”
小西行长笑道:“大明辖地?此地分明原为朝鲜领土,现为我军所占。不知先生您是年老糊涂,还是目力不及?”
沈惟敬紧跟道:“你说此地是朝鲜领土,此言不假,但朝鲜二百年来一直是我大明藩国,世受皇恩,父子一体,故朝鲜之地即为大明之地,所以还请尽快退出。如若不然,天兵百万军至,尔等命在朝夕,不日即将尸骨无存,悔之晚矣。”
小西行长心念一转,辩解道:“我等原本只想向朝鲜借道入明朝贡,获取册封,但朝鲜却坚持不肯,并怀疑我们另有所图,甚至以武力胁迫,因此事到如今,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尚不知能否得逞,沈惟敬自然是不信的,但他却故作安抚地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应该速速离去了,不可再兴兵杀戮……至于朝贡和册封之事,待我回京自会禀告皇上,你们只需等待旨意即可。你也不必担心,我大明万国来朝,又怎会不容你等小邦?此事易耳。”
景辙玄苏这时也开口了,说道:“先生明鉴,并非我等不退,实乃被朝鲜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先生有所不知,这朝鲜辜负我国好意,恶意阻拦,致使本国百姓白白牺牲,实在令人惋惜。”
此时不知怎的,沈惟敬突然厉声骂道:“妖僧,休要在此惺惺作态!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剃发为僧,不思阻谏本国兴兵,反而助纣为虐,跟从逆寇,犯我属国,事到如今还在这里谎话连篇,就不怕佛祖怪罪,报应不爽么!”
小西行长见沈惟敬如此做派,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日本佛门动辄挑起一揆,可不讲究什么好生之德啊。他怕景辙玄苏发怒,连忙深吸一口气,抢先说道:“既然已经血战至此,若没个说法,只怕很难退却。”
沈惟敬冷笑道:“莫说我大明雄兵百万旦夕可至,便说区区辽东一地,便有三十万大军随时可调,你等不退只是在此寻死罢了。”
小西行长笑道:“我已见识过大明辽东军的战力,果然‘惊人’,平壤一役未远,我倒也还记得……此等军队,即便百万又有何惧?”
沈惟敬大怒,当下拍案而起,扬言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尔等只求速死,那便立刻开战好了!”
小西行长见谈判陷入僵局,果断话锋一转,道:“我并非嗜杀饮血之人,也并非不可商议。对此我有两个提案,皆可和平解决当下之事。一则是,请明朝做主,划定日本在朝鲜水陆两处通往明朝的朝贡贸易路线,这样我们既可以达成朝贡的目的,也可以与朝鲜展开贸易,惠利两国,消除仇恨,休止刀兵。”
沈惟敬眼都不眨,立刻答道:“如此小事一桩,易如反掌,待我奏明圣上,降下圣旨,自会知会朝鲜与日本两国,尔等两国尊奉照办即可。”
小西行长也不管他语气傲慢,只是接着说道:“另外,我军毕竟血战至今,付出巨大伤亡,将士们也需犒赏封地。由于此次武力对抗并非我等之过,故请明朝准许,令朝鲜割让大同江以南,划归日本以作补偿。”
沈惟敬微微色变,皱眉道:“尔等要朝鲜割让土地?”
小西行长故作无奈,叹息道:“这也是我军将士苦苦期盼,能得到些许土地赏赐,也好光耀家门,实在是我国国内早已无地可分……还请先生能认真考虑。”
沈惟敬思忖片刻,缓缓答道:“命藩国割地这般大事并非我能做主,我需返回京师向圣上请旨,还请宽限两个月——你也知道,此去京师路途遥远,眼下又是冬天,车马难行,往返极费时日,而且还需等待圣上答复……总之,两个月后我会给你送来旨意。”
小西行长心中窃喜,但却忍不住再次询问,大明皇帝是否会同意令朝鲜割地。
沈惟敬答道:“这我却不能胡乱答复于你,我只知皇上自有圣断,而一有旨意我便会立刻送过来。”
小西行长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同意休战五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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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五十)背约
休战谈下来了,具体如何执行也需要双方有所约定,故沈惟敬又补充道:“既然如此,那自即日起,朝日双方需立起禁标,禁止彼此出入。具体来说,日军不得出平壤十里之外,朝鲜军也不可踏入界内,凡在朝鲜领土之内,双方皆不可再发生战斗。”
小西行长听后没有异议,表示定将遵从,二人遂共同约定,举杯同饮。沈惟敬随后便离开平壤,带着护卫骑丁返回义州。
归来后,沈惟敬面见朝鲜王李昖,他也没多余的客套,直接便道:“本使已与倭寇约定,两个月内倭军不再北上,也不会在朝鲜领土中发生战斗,同样朝鲜军也不可主动出击。我大明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来调集大军赶赴朝鲜,所以请大王务必在这两个月内坚持休战。”
李昖想不到沈惟敬如此了得,在日军占尽先机的情况下竟能威慑得他们同意停战两个月之久,不禁欣喜异常。
不过,伊斗寿却随即问道:“既能达成休战,想必定有条件,敢问天使,这条件却是什么?”
沈惟敬倒不含糊,答道:“倭军谎称想要大明的册封和朝贡勘合,并希望划定贸易路线。对于此事,我已与倭寇说明必须回京奏明圣上,在两个月后必有满意答复,但若两个月内倭军违约,便视作宣战,大明必将其全灭。
诸位应当知晓,我所以如此,是为争取时间,待天兵大军一到,必定帮助殿下收复失地。此前不让朝鲜大臣陪同,也是担心会败露计策。”朝鲜王李昖听后连连赞叹沈惟敬谋略精深,胆色过人。
郑澈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忍不住问道:“那不知皇上如何看待朝鲜国难,是否真有大军相援?”
沈惟敬反问道:“为何出此疑问,早前为帮助殿下在朝鲜最后的国土站稳脚跟,我大明即便来不及征调大军,也依然先期派来援军,不计损失为朝鲜抵御倭寇。至于两个月后,不是已经说了天兵百万将至么?
圣意以为,届时天兵必先复王京,再定釜山,因为若让倭寇遁走,则来年必定复侵。为今之计,只有大军云集,以雷霆万钧、破竹之势南下,才能使倭寇片甲不还!”
这番话说得倒是气势恢宏,李昖听得心潮澎湃,但伊斗寿却问道粮草如何筹备,沈惟敬答道:“此事易耳,我来之前高阁老曾有指点,曰西走海运,东走马运,并不需贵国钱粮。若倭军束手请降,我军可以接受,但必令其退出朝鲜;若倭寇顽强抵抗,那便将其彻底剿灭。”
李昖欢喜不已,赞口不绝。随后沈惟敬便动身离开义州,李昖则亲送出城,一路千恩万谢,直到话别。
次日,李昖正在花园散步,大内官见大王心情不错,便连身庆贺,说龙颜平和已是许久不见,可见国事已渐有转机,可喜可贺。
李昖确实难得地高兴,展颜笑道:“赖皇上威名、天使大才,眼下倭军两月不再北上,而明军即将到达,胜利之曙光将再次照耀朝鲜,寡人非常高兴。”
李昖话音刚落,却见伊斗寿与郑澈前来,恳请大王传令各道官军及义军立即进攻日军。李昖先是愕然怔住,然后坚决不答应,再三表示一定要履行约定。
郑澈劝道:“殿下,坚守与倭寇的约定有何意义?倭寇蹂躏山河百姓,十恶不赦,所谓兵不厌诈,既然倭军已听信休战,我等更应趁此良机,立刻发动全面奇袭,争取自己的胜利才是正理。”
伊斗寿也劝道:“倭寇同意休战必定是诸多因素导致,绝非单只那沈惟敬一言之功,我军此时趁机发动反击必收奇效,而后再待明军大军赶至,必能使倭寇无人生还。”
李昖怒道:“寡人是不愿再看军士和百姓白白流血才答应此事,等到明军援军一到,本就可以轻松击败倭寇,为何要急不可耐?
尔等须知,一旦反击失败,倭寇便会从平壤立刻打到义州,届时王室、众卿、将士、百姓都将不免于倭寇毒手,一切都将结束!若是众卿不想如此,就休要再提此事!”说罢,李昖怒哼一声,拂袖而去。伊斗寿、郑澈二人相视长叹,不知该如何是好。
处在分朝的光海君读完王令之后,摇头感慨道:“近来水军、义军捷报频传,正当步步紧逼、再立战功,在这等逐渐逆转战局之际,怎能轻易休战,反与倭寇喘息之机?”
左赞成郑琢叹道:“殿下过于依赖明军之援救,却对朝鲜自身之力弃如敝履,真叫我等臣子无可奈何。”
光海君怒不可遏,坚决表示不会服从,甚至将王令重掷于地。此时柳成龙求见,请光海君屏退左右,移步相谈。光海君请他到不远处的书房单独相见,之后便向柳成龙询问有何话不能在殿内说出。
柳成龙答道:“殿下耳朵过于灵敏,似乎对分朝之事了如指掌。此前我准备与明使同去平壤,便是被殿下及时阻拦,事后才得知殿下对分朝的言行一清二楚。”
光海君大吃一惊,知道柳成龙的意思是分朝之中存在父王密探,不由得背后发凉,柳成龙则奉劝世子今后必需小心行事。
缓过一阵后怕,光海君仍对停止休战一事耿耿于怀,道:“正当举国奋战之际却要休战,天下军民将如何看待?何况倭寇也有可能趁我军松懈而发起进攻,届时大好局面或将一朝颠覆。”
柳成龙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作战好了,若邸下担心殿下怪罪,只需要说明这些作战是在休战约定之前便已策划完成,且作战执行之后才收到王令即可。请邸下务必坚定信念,带领朝鲜平复战乱。总之,分朝的宗旨便是鼓励义军不断暗中袭扰,而官军伺机而动,以取大胜之功。”
光海君闻之颇觉有理,欣喜答应并且果然照办。
另一方,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收到消息,说庆尚岛兵马节度使朴晋依靠震天雷等火器火炮,炮击了庆州日军。宇喜多秀家气愤不已,亲自前往平壤。
主持平壤防务的小西行长不知总大将为何突然来此,宇喜多秀家冷着脸将庆州事件说出,小西行长也极为吃惊,而宇喜多秀家则拍案怒道:“小西行长,你随意定下两个月的休战日期,现在又被朝鲜践踏约定,实乃我军奇耻大辱!你听着,我军将全面反击,而你也需为此付出代价!”
小西行长辩解道:“休战约定才订立不久,庆尚道的朝鲜军恐怕尚未收到消息,当然,这也可以证明庆尚道的我军已是多么松懈……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如今我军后方不稳,虽然水军打赢了釜山保卫战,但海路补给仍然时常受到袭击,各军中军械弹药、过冬衣物、草药粮食均有不足,而朝鲜本地提供有限,且风土病依旧在军中蔓延!
宇喜多殿下,我们的目标是明国,在进攻他们之前,我们需要这两个月的休战期来囤积军需,稳定后方,养精蓄锐,以便届时有力作战!”
小西行长商人出身,寻常很少大声说话,但刚才最后一句“宇喜多殿下”却说得极重,以至于习惯了他为人的宇喜多秀家也忍不住仔细思考起他的话来,然后竟然觉得颇为有理。
宇喜多秀家倒不是个只顾面子便任意胡来之辈,既然发觉小西行长所言在理,便转而同意休战,并准备立刻向丰臣秀吉汇报。
意外的是,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前往平壤的消息也被柳成龙所知,柳成龙连夜报告光海君,光海君则立刻召郑琢共同商议。
柳成龙力陈道:“现已打探属实,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正在平壤,而且此獠所带护卫极少,可以袭击!”
郑琢也劝道:“我看正是因为在休战期间,此獠才会这般防备松懈,若是能擒得倭军总大将,定能一举扭转战局!”
然而光海君担忧此举动静太大,很可能大王会因此而愤怒,故而有些犹豫难决。柳成龙急切劝道:“此事对整场战事都将起到重要作用,若是殿下问罪,臣甘愿陪死!邸下,请您一定要坚定信念。”
柳成龙如此,而郑琢也同样将这番态度当做自己的态度,光海君思量再三,最终决定下令,秘密拦截抓捕宇喜多秀家。
光海君令李镒领一支精兵在平壤通往汉阳的必经之地埋伏,李镒等至深夜,终于望见宇喜多秀家领护卫百余人渡浅水而来。他精神一振,立刻发射信号箭,宇喜多秀家部原无防备,此时突遭火箭射击,伤近十人,其余则纷纷持盾抵御。
李镒下令所部精锐全部杀出,遂与日军混战,而宇喜多秀家并无惧意,也亲自持刀御敌,斩杀朝鲜士兵数人。朝鲜军此行为抓捕敌总大将,所遣兵力要求少而精,以免被日军轻易发觉。
然而他们虽然号称精锐,相比打了几十年内战的日军而言,朝鲜军战力还是差了一些,李镒被日军阻挡,宇喜多秀家在部下拼死掩护之下杀出包围圈,领数人纵马逃回平壤。只是剩余未死之倭寇则皆被李镒所俘虏。
光海君正在分朝行在等待李镒的消息,谁想迟迟不得回报,不免心中焦急。此时得郑琢回报李镒大胜,正带着敌寇首级返回,光海君及柳成龙都极为欣慰,光海君甚至因此亲自迎接李镒归来。
柳成龙见到李镒,连忙询问战果如何,李镒答斩首二十、俘虏八十。柳成龙抚掌笑道:“辛苦了,真是十分辛苦,那么倭军总大将是否活捉或已就地斩首?”
然而李镒此时略显迟疑,郑琢提醒此人名为宇喜多秀家,李镒顿时支支吾吾,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敌酋十分狡猾,似乎身中一箭倒地,但战后察看时却已不知所踪。”
听闻宇喜多秀家逃之夭夭,柳成龙不由大惊失色,失声道:“未能捕杀敌总大将,仅抓些小兵有何用处!你难道不知此次作战的意图所在么?”
郑琢也对此表示忧虑,叹息道:“此次宇喜多秀家逃脱,只怕我等反将处于不利境地了。”李镒面有愧色,连忙请令再去追击,却被柳成龙喝止。
事后,光海君召柳成龙及郑琢议事,光海君担忧道:“派遣李镒前去是我之过,如今我们擅自违反协定,又未能抓捕敌总大将,王上定会震怒,却该如何是好?”
郑琢安慰道:“事态紧急,附近大将仅有李镒一人可以调遣,故此并非邸下过错,请邸下不必自责。”
柳成龙也劝道:“如何对王上回复,臣已对李镒有所交代,您不必担心。若王上问罪,将会是臣自主谋划一切,邸下对此毫不知情。”
光海君听后立刻表示不肯,坚持要负全责。柳成龙拦住他劝道:“邸下,您忘了如今国家朝廷正在分朝么?臣来担责,并非只为邸下一人,而是若邸下被罢黜,则各道官军、义军皆会崩溃,届时朝鲜休矣。”
这番话说得深明大义,郑琢也深表赞成,光海君勉强同意,只是面色已经难看至极。
消息传至义州,朝鲜王李昖获悉李镒越过平壤、突袭宇喜多秀家卫队,并且“大获全胜”,都承旨甚至请下赐大赏。
李昖勃然大怒,呵斥道:“简直胆大包天!如今正是休战期间,寡人早已下达休战严令!李镒为何敢如此违背寡人王令?定是光海在背后指使!
现在朝鲜已经违反协定,以倭寇之狠毒,焉能善罢甘休?依寡人所料,倭寇不久之后便会离开平壤,一举攻入义州,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李昖一边痛骂光海君年幼无知、任性胡为,导致恶化局势,一边又担心沈惟敬及明军都不在自己身边,不禁心生恐惧,情急之下连忙急令召见伊斗寿、郑澈前来议事。
伊斗寿听完谏道:“此事若是世子邸下所为,大获全胜又抓捕敌酋,此等大功理应封赏,怎能降罪?”
郑澈也道:“谈判之事,我朝鲜并无一人在场,即便不承认也无可厚非。至于不许军民与敌寇作战,这本就违背百姓意愿,理应战斗到底,将敌寇驱逐入海才是。如果李镒所为是受世子之命,那也正是代表民意如此。”
李昖冷然道:“寡人并非不许作战,可你们都已忘记休战协定是为明朝援军争取时间的么!”
伊斗寿依然坚持认为援军只是援军,而朝鲜自身也必须坚持战斗到底。李昖不屑一顾,连连冷笑:“真是令人感动啊!可殊不知正是因为自身不能卫国,这才请求大明救援,而如今大明正在集结大军之时,尔等却又妄图依靠自身之力取胜,实是令寡人费解——诸位臣工若有这般能耐,寡人眼下何至于身在义州!”
这话不好正面回答,因此伊斗寿干脆问李昖是否极为害怕倭寇。李昖当然不能承认,只坚持说必须遵从大明天使之意,否则上国震怒,朝鲜的局面就真的完全不可挽回了。
郑澈道:“殿下,臣对此早有怀疑,沈惟敬区区一介游击将军,连天子旌节都没拿到,哪里是皇帝陛下的全权钦使?臣以为此事定有蹊跷,需待其从京师归来再行质问。”
李昖怒道:“不是皇帝陛下钦使又如何?那位高阁老的意思难道朝鲜能反对得了?大明兵部的意思难道朝鲜就敢无视?”
伊斗寿接口道:“可是高阁老可有只字片语、白纸黑字说沈惟敬是奉他之命而来?大王,就连大明兵部,是不是真把他当做使者也不好说,毕竟沈惟敬只是出示了大明兵部尚书给他的出境关防!”
李昖无语之极,慨然一叹,道:“众卿是否认为寡人无论作何决定都是误国误民,只有光海之举,才是明主所为?”
伊斗寿含泪劝道:“殿下何以如此?臣等都是殿下之臣,只是为辅佐殿下克服国难,这才需要明确是非,别无他意。”
李昖无奈,决定稍退半步,遂传召世子光海君速至义州接受垂问。
而此时李镒正押解俘虏进入义州,沿途还不断宣扬大王的恩惠。全城百姓欢欣鼓舞,纷纷集中于义州行在门前山呼千岁,歌颂圣德。
李镒本人也高喊道:“倭寇肆虐,百姓受苦,王上早已忍无可忍!此次本将尊奉王令,抓住战机反击倭寇,可惜未能抓获敌寇首领,但所擒倭贼将全部斩首!只待王上下令之后便将继续追击,定然不惜一切代价将倭寇全部剿灭,为我朝鲜百姓复仇!王上永远不会抛弃你们!”
恰逢李昖率众出门察看,只见满城欢呼,百姓纷纷表示因大王不许停战,被害亲属因此大仇得报,我等必将永远追随等语。
李昖见状,立刻大声道:“寡人怎会与践踏山河、屠戮百姓之倭寇协商!此前宣布停战只是为援军到来拖延时日之计谋。即便如此,寡人也不能让倭寇安心休养,因此袭击倭军正是寡人要为百姓复仇,寡人立誓要与百姓共同奋战,直至将倭寇全部消灭为止!”
百姓呼祝千岁之声再起,李昖面带笑容,上前慰劳李镒,并赐银五十两,封资宪大夫。这般场面,看来真是好生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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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圩一)背约
宇喜多秀家被袭击后,闻讯大怒的小西行长下令将一些朝鲜百姓拖出城外斩首,并向义州传达决定,要求朝鲜军立刻归还日军俘虏,否则将在平壤每日斩首一名朝鲜百姓以示惩戒。
随后,小西行长紧赶慢赶去探望宇喜多秀家,秀家果然赈灾盛怒之中,下令立刻进攻义州。虽然小西行长能够理解秀家的心情,但还是劝道:“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想立刻发动进攻,但您也知晓现今我军处境不妙,为了太阁殿下的大业着想,还是请您暂作忍耐。”
宇喜多秀家也知道此时确实不是继续发动进攻的好时机,但这样的愤怒无论如何都要发泄,因此赌咒发誓说要返回汉阳,挖掘朝鲜历代先王陵寝以泄愤。
小西行长对此既不敢也没兴趣反对,反正宇喜多秀家怨恨难消,拒绝任何劝阻,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对小西行长而言,刨祖坟的事是他宇喜多秀家自己去做,我小西又不会脏了手,随他去吧。
结果宇喜多秀家果然是怒火中烧得厉害,伤势未愈便强行启程奔还汉阳,并且立即部署挖掘朝鲜王陵,当众焚烧。
不久之后,朝鲜王李昖从平安道观察使李元翼处得知,日军不仅为换回俘虏在平壤每日斩杀朝鲜百姓,还在王京挖掘毁坏朝鲜历代先王的陵墓如宣陵及靖陵,焚毁了朝鲜成宗、中宗以及成宗贵妃贞显王后等棺椁。李昖怒气攻心,这次当真是直接晕倒在地了。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紧急救治,王后及金贵人都来劝慰,李昖垂泪流涕地道:“寡人至死也无颜面对先祖龙颜了,都怪世子擅自出击,导致倭寇作出如此天人共怒之举。”随后便喝退众人,独自涕泪。
而在同一时刻,咸镜道方面的加藤清正再次质问临海君道:“既然你是朝鲜大王子,为何迟迟不见朝鲜回应,这究竟是何原因?即使不肯投降,至少也应该拿金银来恳求我释放你不是么!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王子!”
临海君苦笑道:“我倒希望我不是王子,若我不是王子,也不会落入这般境地任人宰割了。”
加藤清正讽刺道:“我来咸镜道之后便知你恶名昭彰,连本地百姓也是自愿抓捕你来交换平安,或许正因如此,朝鲜王室说不定已经决定抛弃你了吧。”
临海君一听此言,果然极为恐惧,生怕因为失去价值而被杀,赶紧否认道:“绝不会如此,若是有意抛弃,那他们之前便早该将我废为庶人,更何况世子与我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岂能置我于不顾?我愿再写一封书信给世子,请他立刻率众投降。”
加藤清正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条大鱼放在手里毫无意义,便道:“这样也好,但如果此次仍无回应,我便只好将你手脚砍断,再交给那些早已希望食你血肉的百姓手中,劝你好自为之,莫要自误。”临海君惊慌不已,涕泪横流地跪地求饶。
光海君再次得到兄长书信,不由得沉默不语。良久之后,郑琢建议再隐秘打探一下临海君所在为好,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悄然实施救援。
然而光海君却坚定地摇头说:“不必如此费心,我已说过,临海君是在与倭寇的交战中英勇而死,无愧列祖列宗。”
郑琢倒也不是真关心临海君的死活,而是担忧大王那里应该如何禀告,见光海君不愿提及,便劝道:“不可如此,若是以后大王知道此事,定会勃然大怒,也会让您陷入危险的境地,如此涉及一位王子性命的大事,总要禀报一声才是的。”
光海君思索片刻,勉强应允下来。而同时,金公谅也从侍女处得知临海君之事,他大惊失色之下,也立刻通报了金贵人知晓。
李昖听闻临海君及顺和君被日军俘虏,同样大吃一惊,连忙询问详情。听说世子早已知晓此事,果然怒责为何不作禀报,于是立刻下令传召世子。
金贵人连忙道:“殿下,临海君必须解救!无论他在咸镜道做得好是不好,都是殿下的血脉,即便做得不好,要处置也只能是由大王您来处置,既轮不到倭人,也轮不到光海!
王子被俘不仅是朝鲜之耻,而若不能救出被俘的王子,则更会变成殿下之耻!况且,临海君活着也会对监督世子起到作用。
虽然临海君能力不足以压制光海,但他毕竟身为长子……殿下请千万重视一点,那就是大明一定会对朝鲜王室长子未成世子而心存疑惑,这对于极其坚持礼法的大明上国来说是毫无疑问,不信看看这次分朝请大明册封光海而被大明拒绝,就是最为确凿的证据!
但是殿下,若临海君身亡,那么光海便将成为长子,他那世子之位也将名正言顺,在此动乱之际,将很可能得到大明上国的正式册封,到那时……”
后面的话已经不必说了,一直以来都对王权极其敏感的李昖深觉有理,以最快的速度下定决心,决意要解救临海君。
等光海君接到传召,满面愁容地准备动身时,柳成龙嘱咐只需坚持表示“一直在探问之中”即可,务必应对从容,而且切不可与大王的意思相抗。
光海君也知情况危急,自然点头应允,而郑琢本也欲一同共赴义州,光海君则劝道:“不必随我同去,若我们都动身前往义州,分朝事务谁来主持?还请先生在分朝坐镇,我此去必定万事小心,勿以我为忧。”分朝众臣于是纷纷拜送光海君。
不久之后,朝鲜王李昖召集众臣,垂问光海所谓“一直处在探视之中”乃是何意?光海君答道:“自儿臣接到兄长临海君书信后一直惴惴不安,虽说那书信看来应是兄长笔迹无误,但也难保不是倭寇引诱之计,所以儿臣近来一直在不断打探虚实,欲在查明事实之后再向殿下禀告,以免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误。”
李昖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寡人很是奇怪,你打探这么久,可有收获?不是担心会被抢走世子之位而故意冷眼旁观吧?”
光海君一脸惊异,然后又诚挚万分地道:“殿下怎能如此说,儿臣不仅原本就没有做世子的资格,且连一次也没有对世子之位产生非分之想。皇天后土在上,儿臣今日当众宣告:殿下若打算让儿臣将世子之位让给兄长,儿臣将会毫不犹豫地让出位置,绝不食言。”
李昖冷冷地看着他,却并不答话。其实光海君这番话看似大度,实则并无太多意义,原因在于李昖心里很清楚,现在朝鲜虽然在国家层面堪称岌岌可危,但朝鲜朝廷的形势其实还在自己掌握之中的。
那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真要废黜光海,他光海自己犹豫不犹豫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根本阻止不了——说起来,“犹豫”唯一可能导致的后果,大概也只有死得更惨这一条了。
此时左议政伊斗寿说道:“世子邸下与临海君为一母同胞,兄弟之情素来深厚,臣民们都是如此评价。相比起其他人而言,听闻兄长被倭寇囚禁凌辱,想必世子正是最伤心的人,也定会全力打探临海君安危,这一点还请殿下不必疑虑。”
郑澈也道:“正是如此,殿下,世子邸下先行探查的行为可视作慎重处事,这本就是好事。若是鲁莽行事,一番反中敌寇奸计,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昖却不和他们多说,而只是再问光海君是否已确认临海君被抓?
光海君答道:“是的,在出发之前已经得到明确情报,兄长确实已被倭寇俘虏。”
李昖立刻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感慨说王子被俘如同君王被擒,意义大抵相同,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王室耻辱,为挽回局势,应当立即派遣军队解救临海君。
然而兵曹判书李恒福一听这话,连忙上奏道:“请殿下三思,现在朝廷并无军队可供派遣至咸镜道解救临海君,官军及义军主要都集中在南方与倭寇周旋,驻扎在义州的护军人数不过数千,而明军不仅人数更少,而且……也调不动。
总而言之,朝廷目前所拥有的实力,暂时还不足以击破咸镜道之敌。倘若要将义州之军派出,则难保殿下安危。”
李昖一时无奈,但转念一想,动武既然没那个能力,那么能不能拿钱赎回呢?由此他又想到,可用大明上次恩赐的银两来找加藤清正交换。
这让伊斗寿听得眼皮一跳,连忙出声谏道:“殿下万万不可,大明恩赐的银两已只剩五千余两,这笔银子已经是为义州军民能熬过寒冬而做出的最后预备。钱虽然已经不多,却牵动数万军民之性命,万万不可挪用。”
李昖大怒,责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寡人该如何解救临海君!”
郑澈见事情到了这一步,干脆上奏道:“为天下计,不如放弃解救临海君。”
李昖凝神盯着他,缓缓道:“依你之见,是要寡人见死不救了?哼,寡人深知你等平日厌恶临海,但临海乃是寡人长子,他的存在不仅关乎寡人血脉存续,更关乎大明上国如何看待朝鲜之礼仪教法,怎能随意抛弃!”
谁知道郑澈却有他的一番解释,他拱手道:“请殿下不要误会,微臣并非是要置临海君于死地,而是为使临海君能活下去才做此建言。
殿下深知上国,当知百余年前大明皇帝也曾被夷狄抓获,而夷狄也意图拿皇帝胁迫大明,可结果呢?大明并未顺从夷狄,而是立新帝登基,夷狄消耗日久而毫无收获,眼看如此便也领悟被俘的皇帝已无作用,最终只能释放。
殿下,您看当日大明之情形是否便如同今日之朝鲜一般?朝廷若坚持立场,时日一久,临海君也将因无用而被释放,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对说得极有政治水平,因为李昖对大明上国的尊崇现在已经达到顶峰,拿大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类比当前,李昖即便再如何不情愿,至少也不好直接反驳才是,因此伊斗寿也连忙表示赞同。
然而他们也还是小看了这位朝鲜王,李昖略一思索便即反问:“你们怎知倭寇就会因临海无用而释放?你们举例大明上国,殊不知大明皇帝被释放乃是因为大明国力强盛,夷狄难以匹敌。
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夷狄担忧大明举国复仇,加之不断谈判,发觉大明已经在积蓄力量准备反攻,这才不得已释放皇帝——试问这与如今之情形哪里一样?
寡人敢说,如果照你的计策,临海必死无疑!故此,还是应将恩赐银两拿出,用以交换临海,这才是万全之策。”
道理讲不通,那就只好讲形势了,伊斗寿于是继续表示反对,道:“殿下怎能为一无能王子而使数万将士冻毙于寒冬之中?”
郑澈也奉劝李昖民心为大,兵曹判书李恒福同样劝道:“朝鲜已有世子,应当优先保护殿下与世子安危,不必为临海君而耗费此笔意义重大之银两。”
李昖呵呵笑了起来,语带嘲讽地道:“原来如此!世子可救,而临海君不可救。众卿都偏向世子,世子你也应该对民心所向感到无比欣慰吧。”
光海君听完,居然也微笑答道:“殿下深爱临海,若银两、军士都不能解救兄长,儿臣有一法,必可奏效:请大王下令,由儿臣去敌阵交换兄长。儿臣不忍坐视殿下失去长子之痛,愿请大王决断,以弟赎兄,救出兄长,重新册封世子。”
群臣一听这话,个个惊慌不已,纷纷出言阻拦。
伊斗寿劝道:“邸下怎能说出如此不自重、不自珍之言!身为世子怎能轻易涉险敌阵,若是有个第277章援朝抗倭(五十)背约万一,江山社稷也会因此倾覆。”
郑澈也道:“若世子被俘,则分朝不保、民心慌乱,官军、义军都会因此溃败。”
兵判李恒福同样劝道:“若是世子邸下去做人质,那是臣之无能,不如让臣陪往——总之,不可作出此等轻率之举。”
群臣连请朝鲜王不可同意世子交换之请。李昖见群臣如此保护世子,心中百感交集,但也知道此事不能强行为之,只好无奈作罢。
直到深夜,李昖都闷闷不乐,对大内官说道:“寡人很是好奇,日间若是寡人言明愿作人质去交换临海,不知群臣是否也会拼命阻拦?想来肯定不会吧。”
大内官劝慰道:“殿下怎能说出如此罔极之语,殿下是一国君王,君王作质,臣子们怎么会不加阻拦呢?纵是百官再如何顽固,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李昖苦笑道:“王?谁才是王?寡人还算是王么?群臣离心,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解救,真是无能之王。”
大内官提议道:“殿下,解救临海君一事,要不就托付给即将归来的沈惟敬如何?从他和敌寇谈判便可看出,此人实有非凡之能,加上其身为大明使节,身份尊贵,或许只需口舌之利,便能救出临海君。”
李昖大喜:“正是如此,你所言极是!寡人怎么忘了还有沈惟敬在,此人精通谋略,胆识过人,背后又有大明撑腰,一定能救出临海。一旦如此,临海之安危寡人便可放心无忧了。”
欣喜之余又愤愤不平:“但寡人还是无法原谅光海,实在忍无可忍!伊斗寿、郑澈引领大臣事事都偏向光海,若是一直这么放肆下去,迟早将逼寡人禅位。”
大内官见李昖如此,失声痛哭为李昖不平,但李昖却已陷入沉思之中,思考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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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十为圩。另外,刚才看错时间了,所以这章发迟了一小时……
第277章 援朝抗倭(圩二)知而不言
朝鲜大王在伤脑筋,日本太阁也没好受到哪去。在名护屋,丰臣秀吉也在前几日收到了来自宇喜多秀家上报的两个月休战协定,连日来一直闷不做声,只做些修剪花草的闲事,亦或者找人品鉴茶器。
前田利家觉得太阁的情绪不对,有些担忧地前来慰问,丰臣秀吉没好气地道:“水军难胜李舜臣,守住一个釜山便当成大捷来报;陆军占据优势兵力,却在一个小小晋州久攻不下,我军将士的性命都如樱花一般凋谢。利家啊,你告诉我,小西行长是不是还在等待我对休战协定的答复?”
前田利家点头称是,丰臣秀吉摇头道:“那些小子们是已经害怕了,真是奇怪。他在日本时,我虽然知道他做事喜欢取巧,却不知他如此打不得硬仗。
明军三千骑兵和他打过一场之后,他居然就认为之所以没能将那支骑兵消灭,是因为我军战斗力不如明军?简直荒谬!
以步兵击败骑兵本就很难,想要达成歼灭更是难如登天,要不然当初信长公在击破武田赤备时,何以能威震天下?如今他第一军团击败了明军的精锐骑兵,不管他用了多少人,也不管他损失了多少人,胜利就是胜利,胜者就是胜者!现在胜者居然害怕起败者来了,岂不荒唐?”
前田利家解释说道:“并非害怕,而是重整战列。太阁殿下,据报,如今我军后方不稳,朝鲜义军短期难以全部剿灭,海路补给也常受到袭击,各军中无论军械弹药、过冬衣物、医药粮食等均有不足,十分堪忧。
更糟糕的是朝鲜当地所能提供的部分颇为有限,风土病正在军中蔓延,兵士冻伤冻毙不在少数,若不能重新休整,势必让军队过于疲惫,军心战力都将下降,不利于今后的战事。”
丰臣秀吉皱眉道:“怎么,连利家你也赞同休战么?”
前田利家与丰臣秀吉关系极其亲密,他倒是真的不怕太阁,反而是将丰臣秀吉当成好朋友看,因此话也说得比较直白,道:“毕竟即将要迎战明国,养精蓄锐也是极为必要的。尤其是现在我们尚不知明国将会派遣多少军队,也不知对于小西行长的提议明国是否会有应答。
为策万全,的确应该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只要我军准备充足,朝鲜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弱小,而即便是明国,我们也无需惧怕。”
“朝鲜蝼蚁而已,明国也不过虚有其表,你忘了那些商人怎么说的吗?他们当年那么点人就差点打下明国的首都南京!这说明什么?
说明明国即便多多少少有些精兵,但也只是布置在边境的那点人马,其广大的内陆根本就是毫无防备一般!只要我军能击败前来救援朝鲜的精兵,扫平明国就指日可待了。”
“但我们当前仍需要修整……”前田利家见太阁又开始“展望将来”,忍不住把他的话头截住。
可惜秀吉听不进去,当场表示不许道:“绝对不行!你们难道就想不到么?我们在休整之时,朝鲜也在休整,明国更在休整!小西行长分明是在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哄骗我!
我绝对不会同意休战协定,立刻下令进攻!抓捕朝鲜王,占领朝鲜全境!如果谁敢不服从,我就派你前田利家亲自去朝鲜,去砍掉他们的首级以正军法!”
朋友归朋友,地位归地位,既然丰臣秀吉坚持如此,前田利家也只好领命。
此事刚毕,秀吉的养子,已经就任关白的丰臣秀次听闻秀吉身体抱恙,也特地赶来名护屋探视。秀吉忽见秀次突然前来,反而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我儿怎么突然来此,国内事务撒手不管么?”
秀次答道:“听说舅父因朝鲜之事焦急不安,以致身体抱恙,儿臣心中万分惶恐,处百事而不得安宁,故特地前来照顾舅父。至于国内事务,舅父不必担心,儿臣来此之前已将大事安排妥当,其余诸事返回后再听禀报即可。”
秀吉哈哈大笑,拍着秀次的背道:“我儿孝心感天动地,为父非常高兴,今日就先留下吧,不必急于返回京都,且陪为父饮酒品茶……哦对了,检地一事办得如何了?”
秀次答道:“舅父不必担心,检地之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各处土地粮产都正在接受详细核验,反复校对,登记造册等严格管理。有刻意隐瞒者也都给予了处罚,务必使天下尽在丰臣氏掌握之中。”
秀次对此非常满意,又向丰臣秀次询问来后可曾听到有关德川家康的消息。丰臣秀次答道:“据儿臣了解,家康殿下并无异常行为,除日常起居之外,时而来儿臣这边协理政务,其出谋划策之时也未对朝鲜战事有过多评论。而且这数月以来家康殿下常在舅父身边,舅父有何怀疑么?”
这里有一点需要插叙,那就是随着丰臣秀吉出兵朝鲜,虽然最终没让德川家康跨海出兵,而是让他负责收拾关东的后北条家残余力量,以及着手“对付”海贸同盟关东舰队,但德川家康本人不被允许返回封地,反而大多数时候留在名护屋“陪着”丰臣秀吉,只是偶尔允许去京都——理论上是去参拜天皇。
秀吉轻哼一声,说道:“德川家康果然是头笑面虎,我前不久问他关东方面怎么还没对海贸同盟动手,你猜他怎么说?”
丰臣秀次摇头道:“儿臣不知。”
秀吉哂然道:“他说,德川家比不得丰臣家人才济济,所以以往有什么大事才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如今他自己身在九州,关东那边就难免鞭长莫及,手下人又没什么本事,办事情可不就拖拖拉拉?”
丰臣秀次纳闷道:“不至于吧?‘德川四天王’瞧着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怎么连平定一些个北条残余都这么费劲?”
“不会那么费劲的,家康九成九是故意这样做,他只是不想派兵去朝鲜罢了。”丰臣秀吉轻哼道:“以为我看不出来?笑话,我会看不出来?”
丰臣秀次吃了一惊,问道:“既然有如此内幕,舅父为何不严令家康出兵朝鲜?”
“严令他出兵朝鲜?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让他去朝鲜立功,将来再把朝鲜的土地分封给他,是还嫌关东不够大,不够他做这个天下人之下的第一大名吗?”丰臣秀吉大摇其头,在丰臣秀次目瞪口呆之中继续点拨自己这个外甥兼养子。
“我让他留在日本,就是不想让他出兵朝鲜立功,继续扩大实力;留他本人在名护屋,就是让他不能直接指挥德川军快速平定东国,接着休养生息、日益强盛;丢给他一个关东舰队让他对付,就是要断了他和北洋海贸同盟的联系,尤其是贸易往来,以免他也依靠贸易发家。”
丰臣秀次愣了一会,迟疑道:“既然舅父如此防着他,那为何不干脆征服他?啊,儿臣是指……征讨。”
“有必胜的把握吗?”丰臣秀吉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小牧长久手之战时,我就是想要直接征服他的,但可惜没能可尽全功,彼时天下观望,人心未定,我若长期与他僵持,便可能出现更多的变数。
因此当时我只能进行调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必须让他前来臣服,他一旦臣服,天下大局就定了,一些观望之辈就没了观望的基础,只能宣布效忠于我。而此时,我便可以借此调动天下之兵去围攻小田原城。
拿下小田原城这个天下第一坚城,天下人就没有谁再敢说能挡得住我雷霆一击,于是纷纷纳入我之治下,而德川家康自己也就与我定下了主从名分,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至于今后,且不说征服明国之后,只要我们丰臣氏拿下朝鲜,将朝鲜八道分封给我们丰臣氏及效忠丰臣氏的大名们,我们对德川家康的优势便会更大。
到了那时,他就算再有野望也只能悄悄藏起来,乖乖做我丰臣氏的附庸。再往后,那就是你们这辈人的事了,想必以你的能力,至少比家康现在那几个儿子要强不少,丰臣氏的天下固若金汤。”
丰臣秀次听出秀吉的意思已经是再次认定他为继承人,不禁大喜过望,连声赞叹舅父高瞻远瞩,明见万里。
秀吉又笑眯眯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水军在朝鲜现在压力很大,新舰队老是停在大坂防备也不是正理,看来也不能这样傻傻等着家康了,也该逼他一逼……
我这两天就会让利家回去协理政务,利家一旦回到近畿,必可使家康有所顾忌,对关东舰队的事必然加速。秀次,你要谨记,国事中如遇难以抉择之事,多向前田利家请教即可。我自己过段时间之后也会回去助你一臂之力。”秀次领命,先行告退了。
没多久,秀吉正室宁宁及侧室茶茶也来探问,此时的秀吉却不像在人前那般精明狡猾,反而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自言自语道:“自鹤松早夭、母亲离世之后,我时常倍感失落,虽手握天下,却有万分孤独之感。想我秀吉征战一生,原本就是想让家人都能尽情享受这荣华富贵,可这才几年呀,就都相继离我而去了。
我恨呐,恨没能早几年就平定天下,如今我已年过五十,估计也很难留有血脉了,最近甚至也曾想追随母亲而去,也想在那边再看一看鹤松,只是一想到你们,我也放心不下,却是两难了。”
之前说过,日本人重视家名延续远胜重视血脉延续,但那是指真正的武士家族,而秀吉根本不是武家出身,只是寻常农家,甚至家里还涉商贸,因此对于自己血脉看得很重,说到这里甚至泪眼朦胧,握住妻妾之手紧紧不放,毫无枭雄模样。
北政所宁宁劝慰:“请一定振作,你还有我们,我们一定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旁。母亲和鹤松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悲伤和失落。不仅如此,你还是日本的太阁殿下,是天下的希望,总之请一定振作。”
宁宁的地位在丰臣家非常特殊,她不仅是简单的“太阁正室北政所”,而且还是“尾张幼儿园”的“园长妈妈”,可以说是丰臣家武将派真正的核心。有多核心呢?例如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许多尾张派的著名武将,与其说他们是忠于丰臣秀吉,倒不如说是忠于宁宁这位“母亲大人”。
再加上宁宁当初嫁给丰臣秀吉之时,秀吉的地位还很低,而宁宁反倒是正经武家出身,其父当时正是秀吉的上司,所以宁宁属实是“下嫁”。也正是因为,宁宁直到现在都可以用“你”来称呼秀吉,秀吉也绝不会因此有任何不满。
而此时茶茶也劝慰道:“是的太阁殿下,为了您将来的继承人能平安降生,也请您务必振作。”
这话让秀吉很是一愣,一时不知茶茶所言何意,再仔细一想才知道茶茶又有身孕,不禁喜上眉梢。
然而宁宁却怀疑茶茶是仅为哄笑秀吉而撒谎,皱眉道:“淀殿,不可为安慰殿下而信口开河。你所言之事是否已请药师看过?若真有身孕,那真是件令人喜悦的事情,丰臣氏再次有后,无论是对太阁还是对天下,都是一件喜事。”
茶茶坚称确有身孕,秀吉越发大喜,连问是否真有身孕,茶茶依旧连连称是。秀吉又追问何以得知是子?茶茶答道:“梦入怀子,天命所在,神佑丰臣。”
秀吉兴奋不已,激动得来回走动,而宁宁的心情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倒是甚感欣慰的模样。
秀吉对这件事完全没有了城府,又叫来前田利家,告知茶茶怀有身孕一事,利家能说什么?当然是恭贺。
不过秀吉还是对德川家康有些不放心,于是又令前田利家先去见一趟德川家康,试探其对朝鲜战事的具体情况究竟了解多少,有没有因为当前面临的困局心生异心,前田利家领命而去。
不多时,德川家康听闻前田利家前来,特地出门迎接。二人相请入座,正值细雨绵绵,德川家康命取热茶暖身,家康问道:“利家突然来到我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前田利家答道:“朝鲜战事一波三折,太阁殿下已较为忧虑,我正受命巡视一下粮备,正好向家康来讨教一二。”
德川家康连连摆手道:“利家你军略高深,太阁殿下也深通战法,黑田官兵卫也正身处朝鲜谋划军事,大帅名将俱在,又何须问我意见?说来也不过徒惹人笑罢了。”
前田利家佯作不悦,道:“德川家康,天下第一大名,威名远播,军略不在太阁之下,当然值得一问!更何况你肩负国事,怎会不知朝鲜战况?不可虚瞒,否则我可就要公正无私一番,立刻将你治罪了。”
治罪自然是开玩笑,德川家康因此笑道:“利家你可别吓唬我……确实,我协理国事,对朝鲜战况是有所了解。听闻朝鲜八道已占七道,朝鲜溃败,唯独全罗道还未能攻入,其余各道有些义军出没,补给常受袭扰,军备不足,也有风土病出现,目前在各道只能占据着主要城池,急需休整,不过整体而言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挨过这段时间,今后就是一路坦途了。”
前田利家指出德川家康确实对朝鲜战况十分了解,但最后一段却似乎过于乐观。德川家康解释道:“此事现在也不止我了解这些情况,关白等人也都已了解实情,关白所立次飞脚不正是为了能及时向国内传递朝鲜战况而设么?”
前田利家试探问道:“大军皆被困于朝鲜,短期内难以完全占领,还需防备明国来袭,战事恐怕还将延长。方今日本一统,正是即将迎来太平盛世之时,但总有人妄图作乱,前些时日有一领主正私下密谋,抓获之后却说是你德川家康为暗中领袖,莫非真有此事?”
德川家康大吃一惊,睁大眼睛道:“利家兄,这样的指责无根无由,你要我如何回答?声名在外就免不了被人利用,何况我交游广阔,即便有些所谓的证据也在所难免,毕竟平平常常写封信都能被人歪曲,这种事你也是知道的。
我也知太阁殿下疑心于我,不过连我在内诸多领主都在名护屋,也在监察之下,怎能有何异动?而且论实力、人心,德川家都不可能与丰臣抗衡,不然此前决战之时我也不会臣服,此乃大势所趋,我自当顺势而为。
现在想来,斋藤、织田、武田、上衫、北条、今川、毛利、岛津这些大名虽皆曾称霸一时或一方,但终究不得天命,归于太阁治下都是必然。我已是知天命之年,还有几年好活?如今只想安享富贵荣华罢了。”
说实话,五十岁在此时的日本真的不小了,一般人到这个年纪的确大概率不会再有太多不切实际的野心,至少前田利家自己就是这种心态,因此他虽然精明,却也不免共情,相信了德川家康的这番表白。
两人于是聊及朝鲜战法,德川家康也认为此时应当以休整为主,不能顶着这许多不利因素继续强攻。
前田利家道:“朝鲜前线极需休整,才能有备无患,稳居不败之地。不过若是信长公还在,想必定会不顾一切发起攻击吧。”
这话德川家康倒是表示赞同:“那倒是了,信长公神鬼难测,无论何种逆境总能出奇制胜,我等不及信长公之万一,就只能选择稳中求胜了。”
两人相视而笑,转而对饮闲聊。其实二人都明白了对方所指:太阁不是不明白现在的困难,但太阁一生最希望超越的人,正是他当初的主公织田信长。
既然织田信长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定会不顾一切发起攻击”,那他丰臣秀吉岂能甘于人后?自然也是要强攻,证明自己不输信长公,是“天下人”必然的继承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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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平倭(一)
二月休战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万历二十一年元月,明朝大军终于正式集结入朝。由于有祖承训败绩在先,此次明廷精选各地精兵,以兵部侍郎宋应昌为备倭总经略主持军务,以李如松为备倭总兵官,提督各镇总兵。在他二人一下,刘黄裳、袁黄为赞画。
挂衔辽东副总兵、实任宽甸堡参将杨元将左军。左军下统参将杨绍先,率领宁前等营兵马一千三百三十九名;总兵标下都司王承恩领蓟镇兵马五百名;广宁右营游击将军葛逢夏领先锋右营兵马一千三百名;保定游击梁心领兵马两千五百名;大同副总兵任自强、游击高异、高策领兵马五千名;南将出身的沈阳游击将军戚金领车兵一千名,合计共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九名。
以保定副总兵李如柏将中军,下统分守宁远左参将李宁、阜新游击将军张应仲领辽东兵一千一百八十九名;宣府游击将军章接领兵马两千五百名;分守丹东参将李如梅领一千八百四十三名;分守倒马关参将(属保定)李芳春领兵马一千名;分守通州参将(属昌平)骆尚志领南兵六百名;大同都司方时辉领兵马一千名;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一千名;宣府游击周弘谟领兵马两千五百名共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二名。
挂衔山西副总兵、实任海盖右参将马栋将右军,下统游击刘崇正领辽阳、开原兵马一千五百三十四名;原挂衔辽东副总兵、实任分守锦义右参将祖承训领马军一千七百名;原副总兵孙守廉领沈阳马军七百零二;原保定副总兵查大受领宽甸马军五百九十名;蓟镇参将吴惟忠领南兵三千名;蓟镇总兵标下都司钱世祯领蓟镇马军一千;真定游击赵文明领马军两千一;大同游击谷燧领马军一千,共一万一千六百二十六名。
另有续到蓟镇步兵两千八百名,及董一奎等各路应援军,总兵力为五万一千五百八十五名。此次大军五万余,其中骑兵超过三成,又有炮兵(车营其实也是炮兵)再占一成,骑、炮、工三兵种占了全军半数,步兵比例几乎破天荒的只剩一半,某种程度上而言可以看做是明军“现代化建设”的一次真实体现。
这五万大军既然有一成左右的车营炮兵,那也就是说拥有约五千炮兵,这便使得明军足以携带大量火炮。具体而言,此次明军出动了三十门重型二号炮,一百一十门三号炮以及一百六十门四号轻炮。
目前京华方面正准备着手进行火炮体系进一步革新,不过暂时还在准备之中,因此一二三四号炮的说法还是沿用之前的体系。
在这个体系当中,一号炮最大最重,射程也最远,它只有两种用途,作为舰炮和海防要塞炮;二号炮比一号炮多一种用途,就是用于陆军攻坚,不过这炮对于陆军而言过于巨大,其运输、操作一共需要十名到十二名炮手,不过用于舰炮使就只需要六到七人。这两种炮在此时都算作明军重炮。
轻炮即三号炮和四号炮,其中三号炮由于陆海皆通,实际上更受欢迎,它在海上作为舰炮时只需要三至四名炮手,在陆上时也只需要六到七人,某些时候运输方便则五人也能凑合操作;
四号炮因为过轻,在海上作用不大,京华自己是不装备的,但明军一些近海水军的小船还是有不少配备。至于陆军方面,这种炮虽然携带方便,但威力相对有限,或许是因为铁血男儿都喜欢大而猛,因此陆军更喜欢既不算太重、威力又更大的三号炮,四号炮则大多用给了骑兵配合使用。
毕竟对于骑兵而言,炮这玩意儿一般也没工夫用,偶尔用一用的前提首先是不要太影响自己的行军速度,因此四号炮对他们而言只能算是个“虽非必要,携之无损”的辅助兵器。
这一次明军车营炮兵众多,即便带了这么多火炮,实际上还是有“多余人手”,不过没关系,明军还有不少偏厢车等战车,是用于炮兵阵地保护乃至于全军大营保护的,因此并不嫌多。
朝鲜王李昖终于等来了大明的大军,虽然人数比“百万大军”远远不及,但大家其实都知道所谓“百万大军”只是个号称,大明虽然真的有,但不可能都派来朝鲜——来了你也养不活啊!
李如松可不止是辽东总兵官,他还是“宁远伯应袭”,由于大明爵位极其尊贵,因此李昖不敢怠慢,亲自迎接李如松到来。
一见是朝鲜王亲自迎接,李如松比较满意,谢道:“本帅深知殿下焦虑,特率雄兵助殿下收复失地。宋经略尚未入朝,但已指示本帅可见机行事。”李昖连声称谢。
李如松不喜欢寒暄客套耽误正事,随后立刻便问可联合参战的朝鲜军还有多少。听到伊斗寿回答仅有八千之后,李如松虽然诧异于二十万朝鲜军怎么就剩这点家当了,但也没多说什么风凉话,而是略一思索便表示这八千人可在祖承训麾下协同参战。
伊斗寿建议道:“提督,朝鲜军自有编制,若贸然加入上国大军,编制必会混乱,还是两军配合作战为好。”
李如松一如既往地直接,当即反问道:“朝鲜编入我军协同作战是否让诸位感到伤及自尊?”
伊斗寿答道:“并非如此,值此危局怎会计较自尊,只是突然改变编制,难免有所混乱。”李如松摇头表示不能认可,坚称只需听从指挥便不会混乱。朝鲜王李昖一贯是“事大党”风格(即一切以宗主国马首是瞻之意),连忙令众臣不必坚持,然后李昖再行谢过大明施以援手之后,便请李如松等众将歇息。
李如松走后,伊斗寿与郑澈为编制一事再请李昖三思,李昖颇为不满地道:“为何众卿坚持独立作战,统一号令岂不更加利于战事?”
伊斗寿解释道:“我军数量虽远少于明军,但首先必须关系对等,否则日后必被迫事事听从明军指挥。”
李昖一脸嫌弃地道:“大明本就是上国,我军听从指挥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明军数万之众,我军不过八千怎会对等?你等看看明军那万余骑兵,个个甲胄具装,何等威风霸气!更不消说那些大炮,宛如数百头黑铁磐龙,寡人看着都觉得心神摇曳——上国天兵如此,你等竟然奢望对等?”
郑澈再劝:“殿下,我军目前虽少,但收复三都之后,散落各地之军便将陆续会合,现在若听凭明军号令,日后将再难收回兵权。”
伊斗寿亦对此心急如焚,深恐朝鲜受明军胁迫,因此再劝:“是的殿下,此战终归是朝鲜与倭寇之战,明朝仅为援助,战争主导应在朝鲜一方才是。”
李昖稍显无奈,随即反劝:“寡人并不这么想,想当初朝鲜是拒绝倭寇前往明朝而开战,倭寇攻我朝鲜也是为再攻明朝,我军也是服从明朝调度而战至如今,寡人只是替皇上作战罢了,所以你们要说战争主体是谁,那自然是明朝才对。”
郑澈、伊斗寿完全不能理解李昖所言理论,李昖颇不耐烦地道:“自朝鲜建国至宗系辩诬,我们可有一次独立自主之时吗?更不消说学问、思想、制度等,朝鲜根基全部取自于明朝,卿等应当比寡人更为清楚才是!此议到此为止,要想收复失地,一切听从大明调度即可,无需再论!”伊斗寿、郑澈二人无奈而去。
伊斗寿、郑澈还不死心,又去面见李如松,用商议的口吻道:“大明天兵援救朝鲜,敝国举国上下万分感激,不过此战朝鲜仍为主体,且熟悉朝鲜情况,请提督谅解,还是互相配合作战为好。”
李如松问是否为朝鲜王之意?郑澈解释道:“比起了解殿下之意,我等更在意提督之见,所以特地赶来商议。”
李如松顿时明白李昖并无此意,因此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朝鲜军自然可以独立编制,本帅并无异议。不过,既然朝鲜如此坚持独力作战,那就请朝鲜先攻平壤,我军在后压阵支援即可。”伊斗寿听出弦外之音,愤愤无语,旋即离去。
次日,柳成龙觐见李昖,李昖向柳成龙询问关于编制的意见,柳成龙答道:“从根本上说,伊斗寿、郑澈二人的主张并无过错。不过,事分轻重缓急,自家失火之时,不论是使用自家水或是他家水,必须以灭火为先,所以臣以为现在并非追究名分之时,当务之急为收复平壤,在那之后若我军持续战胜,全国官兵云集,独立行事也名正言顺、轻而易举。”
李昖深以为然,觉得这才是办事的态度,遂令柳成龙代表朝鲜大朝协助明军收复平壤,并任命平安道都体察使,给予便宜从事之权。
李如松的作战思路一如既往,意欲趁日军尚不知明朝大军入境的情况下突袭平壤。不过他正在安州部署之时,游击将军沈惟敬前来求见,李如松对他这个“游击将军”的头衔很是不满,认为其不过一介商贾,哪里配做将军?
不过他这个“游击”毕竟是大司马做主给的临时身份,甚至搞不好背后还有高阁老的意思,李如松虽然胆大包天,寻常“阁老”也未必真放在眼里,却不敢犯了“南宁候”的虎威。
他思忖片刻,忽然心生一计,要求沈惟敬派人前往平壤再次传达和议意愿,说是他请小西行长前来一会。再令命刀斧手在府山院暗中准备,待敌主将前来便一举拿下。
小西行长收到明军和议请求,以为明朝已准许所请,十分欣喜,日军众将也同样兴奋——祖承训那一战着实让他们震惊于明军的战力,实在不希望和拥有百万大军的明军长期作战了。
小西行长问来使沈惟敬身在何处,来使答道:“沈游击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已往府山院等待您前去相见。”小西行长见过沈惟敬,所谓年事已高显然不是虚言,因此不疑有他,送走来使后便准备动身。
宗义智劝道:“岳父且慢,我担心这有可能为明军陷阱,是否由我先去探路为好?”
小西行长摆手道:“大可不必,沈惟敬老而弥坚,孤身一人便敢独闯敌营,我又怎能胆小怕事,弱了太阁殿下的威名?”
宗义智再劝道:“岳父所言自是有理,但这毕竟关系全军生死,未免万一还是小心为上,我先去探路,若一切顺利再向您回报,请您务必答应。”女婿再三请求,小西行长不好不给面子,转念一想也认为如此较为妥当,便令宗义智带一队人先去查探。
宗义智率二十人来到府山院,受到了明朝随行官员的热烈迎接,但院中早已暗藏的伏兵本应等待信号,谁料李宁急不可耐,见日军进入府山院便立刻下令围杀。宗义智见状不好,带队拔刀迎战,双方战成一团,宗义智这人几位机灵,愣是领着亲信数人杀出重围,逃回了平壤报信。
李如松听说日军主将小西行长并未出现,只斩杀十几名日兵,知道机密已泄,虽然很是不满,但此刻来不及责罚,而是立刻传令全军,即刻突袭,攻打平壤。
小西行长得知明朝大军来袭,立刻部署城防,此时经过休整之后的第一军团经过兵员补充,总兵力已经恢复到一万八千人。
小西行长在七星门、芦门、含毯门、普通门及城外牡丹台各部署日军两千,自领主力七千压阵,令置一千伏兵于城内,平壤全城戒备森严,只等明军来攻。更有日军三番队援军大友义统部六千余人已进驻凤山,小西行长左思右想,自觉并非不能一战。
李如松则令朝鲜休静大师领僧兵三千配合吴惟忠的三千南兵合攻牡丹台;令中军杨元、右军马栋领军一万攻七星门;令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军一万攻普通门;令祖承训领军一万攻含毯门;另令李镒率朝鲜军八千攻芦门;再遣李宁等领精兵于东门外沿江埋伏。
而李如松、李如梅、李如梧等领九千兵马则作为压阵,并令攻城之时先以夺占平壤为要,不得抢夺首级而贻误战机。
众将领命,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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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平倭(二)
大战将启,先定目标。平壤城北牡丹台由于地势险要,早早便被确定为明军首攻目标。明军的意图是即便一时难以攻克,也需确保能够围堵此处,以防日军从此处包抄其他城门的明军。
面对平壤明军阵地的火炮齐吼,大量射程较远的京华二号炮、三号炮分作远近不同的打击范围齐射不断,无数重型实心弹从天而降砸落在城头或城中,别说当场砸中肯定必死无疑了,就算发生跳弹、滚弹,也是擦中即伤、命中必亡。
在这种日军从未感受过的猛烈炮击之下,日军自然多有死伤,城门城脚一片鬼哭狼嚎。不过日军毕竟是刚打完长期内战的军队,即便遭到如此打击,仍在各级武士的指挥下冒死重整队列,坚持守城。
明军炮击的间隔时间并不算短,由于此时的大炮不仅需要冷却炮管,更需要清理炮膛,加上弹丸火药都很重,因此换算下来二号炮将近两分钟才能发射一发,三号炮也差不多要一分钟,不能算是无间隔炮击。不过在数轮炮击之中,每一轮炮击下日军动辄伤亡近百,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他们仍蚁聚坚守,奋勇还击,直至不支倒地。
作为大明援朝大军的正式首秀,此战明军炮声惊天撼地,十里之外也能感到山体、地面之震动。平壤城墙虽然看似坚固,在这种气氛之下也让日军觉得犹如大海孤舟般摇摇欲坠。
日军将领和中低层武士早就红了眼,嘶声力竭地维持军纪、避免崩溃甚至组织反击,面对明军强大的炮火显得十分顽强。
他们依托城楼掩体互相扶持,坚守城门,日军将领们也纷纷登上城门,亲冒炮击鼓舞士气,间歇予以少量还击。城内小西行长听得城外炮声轰隆,远非过去所闻所见,也是深感不安,再三严令各门守备坚守待援。
明军火炮之中,二号炮如果集中使用,原本有直接击穿城墙的能力,不过李如松拒绝了戚金的意见,依然将其分散布置。
李如松要求此战务必将声势拉足,却造成现在压制城楼绰绰有余,击毁城墙却力不从心的局面,指挥炮战的戚金对此颇为不满。只是,由于高务实与李成梁刚刚达成合作,戚金也不敢明面上反对李如松的意思。
好在这次李如松也知道轻重,在战前特意给戚金做过几句简单的解释,大抵意思有两层,一是此战不必用重炮直接击毁城墙,以免战力完全呈现于日军面前,以免将来在开城、汉城等重镇面前失去最后底牌;
二是把大军声势拉足,或可让日军今后面对明军时出现畏惧心理,还没开打就想起今天这天崩地裂般的炮击,战力平白折损几成。
戚金对于这两个说法不完全同意,其实第二条他还基本认可,主要是第一条他认为不必如此。明军重炮的实力摆在这里,开城也好、汉城也罢,那都是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城池了,总不可能近期突然加固到重炮打不动的地步。
既然打得动,日军就算看到了差距又能如何?没准还更绝望呢。不过说到底李如松才是主帅,戚金虽然有些不满意,也只能照办。
在整个炮击暂时结束必须冷却炮身之际,李如松下令全军出击登城。此次出击有些新局面,明军将辽东地方原本已经淘汰的火龙箭、一窝蜂、飞镰箭、百虎齐奔等花样百出的集束火箭都拿了出来,毫不吝啬的乱放乱用,籍此掩护进攻——不过怎么看都感觉是在清理库存。
各门日军则集中铁炮射杀攀城明军,滚木、礌石、焙烙玉纷纷砸下,攀城云梯时不时便被煤油焚烧。此时战斗异常激烈,明军炮机虽然震天撼地,但到了此时依然难以登城,多有死伤。
持续进攻无功之后,明军阵脚动摇,开始向后退却。七星门的右军马栋连声叫骂,号令进军,也难以阻止明军后退。其实马栋知道问题出在哪,问题就出在不是高务实统兵而李如松又事先严令不准抢夺人头,因此士卒大都不愿死战效命。
为何李如松不准抢人头就会导致士卒不愿死战,而高务实统兵就不会?因为高务实统兵最重公平,有一套严格的集体功计量标准和奖惩措施,并且还有高家家丁专门监督执行,实际上承担了核算工作。然而这些,李如松或者说李家军却是没有的。
虽然在制度上没法复制高务实,但李家军也有李家军的老办法,如果单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倒也算是行之有效。
就如同此刻,李如松见状便亲领其堂弟李如梧、部将方时春率轻骑两百围城巡视,见士气低迷不振,他亲手怒斩数名逃兵,振臂高呼:“先登城者赏银五千两!”并亲做登城之状鼓舞军心。
命令传遍各门,明军士气应声大振,不仅迅速稳住阵脚,而且前赴后继、冒死攻城。
不久,杨元于七星门带头登城被日军铁炮击伤,部将丁景禄为掩护杨元,身中数发铁炮阵亡,马栋急令救治,并催督所部全力攻城。
李如柏于普通门遭铁炮射击头部,幸而他当时正在奋战,整个人动作很快,结果仅头盔被射飞,而李芳春也带了伤,被射穿右膊。
李如松亲率的督战队也遭到了袭击,堂弟李如梧最先被铁炮射穿左臂,但他咬咬牙自己随手扯了块死尸身上的破布绑了,坚持不肯退后治伤;
方时春被一枚不知从哪砸来的焙烙玉烧伤背部,若不是身边亲信扑灭及时,自己一人很难脱掉盔甲的他没准会被活活烧死烫死;
甚至李如松自己都没能幸免,他也在四处督战之时遭日军连段射击,被射杀了战马,自己也被掀翻在地,幸好他战场经验丰富,急忙躲避日军铁炮队随后的射击,不顾危险地换马继续督战。
在牡丹台,中朝联军集合攻打此处平壤北部关键要塞,此处由日将松浦镇信领兵两千据守。他手底下这支兵大部分不是他领地的士兵,而是丰臣秀吉调拨给小西行长的精锐,堪称悍勇无比。
两军先是各恃火力对射,结果互有死伤,待间歇之际,明军发动突击,战况转入近战。这里的明将吴惟忠所领南兵尽是戚家军嫡系所练就,吴惟忠本人在东南抗倭之时久随戚继光征战,后又随同北上练军,经验丰富,在戚继光就任禁卫军司令之后,他便与骆尚志、茅国器及戚金并称为南军四将。
吴惟忠令全军大摆鸳鸯阵,鸳鸯阵分大阵小阵,此时吴惟忠摆的是小阵,以十一人为一队,以长牌、藤牌阻挡日军箭矢、刀枪,并以标枪、腰刀保护掩护后队前进。后队二人手持一丈长的狼筅阻挡,再四人持长枪挺进,后二人手持镗钯警戒支援,各人分工明确,令行禁止,整体配合默契灵活,阵型多变,行动便捷,攻守兼备。南兵所携戚家刀更是针对日军的打刀、野太刀而制,加上南兵行军素养极高,一直以来战力极强。
日军近战面对鸳鸯阵果然难以力敌,朝鲜僧兵也死战不退,吴惟忠其实也遭铁炮射击,胸口中弹险些丧命。幸好他身为将领,所穿铠甲足够坚固,那枚子弹虽然打裂了他的护心镜,震得他气血翻涌眼冒金星,但恢复过来之后仍能高呼死战。
茅国器上前急救,吴惟忠其实被震得有些喊不出声,便委托茅国器继续率部作战,但自己却不肯退后,仍然站在阵前作为表率。茅国器感佩异常,更加卖力指挥,明军因而也更加奋勇,日军终于开始有些顶不住的迹象,阵型也逐渐混乱。
辽东军另一员猛将查大受率领的是骑兵,因而先前只在一旁观望,此时见时机已至,二话不说立刻领所部辽东精骑全数突击。
日军或是因为身材矮小,或是因为本国骑兵较少,总之面对明军骑兵的高头大马、人骑具装一直极其畏惧。查大受所部精骑冲过之处日军四散难挡,完全不是敌手,这支李家家丁精骑完全是在横冲直撞。
吴惟忠及茅国器都是打了半辈子的名将,战场经验极其丰富,见状根本无需更上级的指挥,立刻率部跟进击溃余敌,直至攻克峰顶。松浦镇信所率丰臣家嫡系精锐在短短时间之内死伤过半,任是这支日军再怎么顽强,此时也只能士气崩溃,且战且退撤入城中。
祖承训受命于含毯门猛烈攻城,他之前在平壤战败之后深以为耻,这一次不仅是含恨出击,而且还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谨慎、要思虑清楚,绝不能因怒而只作莽夫之举。
于是祖承训部明军先行伪装成朝鲜军,发起一阵看似绵软无力地进攻。由于攻势甚弱,又是朝鲜军的模样,理所当然被日军所轻视,甚至就此认定自己这道战线肯定不是明军的重点进攻方向,心理上十分松懈。
然而当他们逼近城楼时,所有士卒忽然卸去朝鲜装束,露出里头的鸳鸯战袄来,不仅行进速度为之陡然加快,阵型也在极短的时间里从散漫无序变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百战精锐的气势,日军大惊之下震怖异常,城头之上立刻发生动摇,城中也连忙分兵增援。
在祖承训麾下参战的有神机营参将骆尚志率领着六百南军,他们率先登上城门。明军中习惯上所称的南兵即是戚家军所练之兵,战斗力不消多说,登上城门之后立刻展开鸳鸯阵法相互协作,以少敌众,势不可挡。
主将骆尚志秉性质实但勇猛善斗,其臂力绝人号称能举千斤,故军中号为骆千斤。骆尚志并非军籍世职,也非武举出身,纯靠拼杀而脱颖而出,素为戚继光所欣赏看重,四年前还曾在禁卫军服役。
这次本来他是在保留编制的神机营中镀金,由于朝鲜方面此次作战在高务实看来是一次练兵的机会,应该让更多的将领经历这次战争,因此他也被临时塞了一支以往带过的南军直接调来朝鲜战场。所以,此刻他虽然挂名神机营所属,其实麾下兵丁与生产建设兵团下属的神机营没啥关系。
骆尚志此次依然奋勇异常,杀敌众多,但战场上流弹难防,他也中弹负伤。不过与前面几位“轻伤不下火线”的将领一样,骆尚志同样带伤坚持作战,而明军在这样的鼓舞下果然连连杀退日军并夺下大旗,含毯门日军不低退却。
后续登城明军源源不断,很快便大开城门。祖承训恶狠狠地下令突击,夺下平壤含毯门,他在含毯门下左顾右盼,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同时又觉得还不够痛快,只想继续再杀、再杀、杀得越多越好。
杨元在七星门见久攻不下,正有些恼火,马栋请令装填所部二号重炮轰城。此举其实多少有些违背李如松战前的指示,但战况不顺的时候顾不得许多,毕竟杨元身份不同,他可是李成梁的嫡系,稍有冒犯少帅之处问题不大。
因此杨元同意了马栋所请,京华二号重炮开始集中瞄准。炮击连发之下,七星门城门洞开,城墙毁坏,明军以戚金所率车营冲锋推进,火炮掩护,大举攻入七星门。
戚金所部自戚继光入京之后,其实就可以看做高务实的嫡系了,后勤保障方面在辽东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因此这支明军属实是甲坚兵利,日军接战即不敌,被打得节节败退。
到了此时,日军城防大势已去,只能向内城退却,而如此一来,原本进攻稍显缓慢的芦门、普通门也相继被明军攻下。
小西行长紧张地聚拢败兵,尽出主力七千于内城固守。平壤城内街道众多而且狭窄,小西行长及宗义智等日将充分利用地形,发挥铁炮优势,实际上有点打出了后世热兵器时代巷战的感觉,明军前队纷纷中弹倒地,难以推进。
激战一日,上午时明军攻城可谓势不可挡,下午时两军却在内城陷入僵持,日军于城内各处窑堡、狭间拼命死守,明军强攻之下觉得伤亡太大,继而转为纵火焚烧,但两军拉锯仍然。
日暮西山,李如松下令收兵。
当夜,李如松准备劝告日军弃城而逃,柳成龙不解为何要放走小西行长,朝鲜都元帅金命元也认为不得放走倭寇一人。
李如松解释道:“兵法云围城必阙,重重合围之下,敌必困兽犹斗,想要拼个鱼死网破,我虽能覆灭之,但也会给我军造成大量不必要的伤亡。
相反,若留有生路,就可使敌军摇摆不定,军中有人欲逃,有人欲战,因此斗志涣散,必可减少我军伤亡,而后我军只需在敌逃之时伏击即可。
若论我军骑兵之威,今日二位已亲眼所见,绝非日军可撄之锋,故敌逃我追之下,我军必能轻取。”朝鲜二位重臣这才知道李如松不是打算放走敌人,只是要用最少的伤亡消灭他们,因此也转而表示理解并同意。
于是李如松向小西行长传信:“以我兵力足以将你歼灭,但今日杀生已然太多,有干天和。本帅不忍杀戮过甚,姑为暂驻,放尔等一条生路。”
此时日军第三军团援军大友义统所部因日间见识到明军凶悍异常的战斗力,军中上下议论不定,实在不敢再战,竟然擅自退去。
小西行长见己方死伤众多,再打下去只怕明天就不会再有什么第一军团了,根本不可能继续坚守平壤,回信给李如松说:“愿意退兵,切勿阻拦”。随后小西行长集合全军,连夜出城向大同江退去。
探知日军出逃,金命元问李如松追不追,李如松诧异道:“他是请本帅勿加阻拦,可本帅何曾答应过?”金命元愕然。
柳成龙则忙对金命元道:“且不说兵不厌诈,日军与我等是生死大敌,哪里要和他们讲这些,就说李提督也的确没有答应不追啊!所谓放他们一条生路……这路也的确放了啊!”金命元只能苦笑。
李如松遂不多言,下令全军追击。元月的大同江正是冰封之时,埋伏于沿江的小部明军及朝鲜军立刻阻击,拖延日军南撤。明军主力骑兵追至大同江边,见日军正在南撤,原打算骑兵冲杀,李如松想想却担心大股骑兵会不会震塌冰面,不觉有些犹豫。
戚金看出他的心思,立刻建议炮轰冰面。李如松不愧是为战争而生之人,一下子明白戚金的意思,赶紧下令炮击江面。这下子冰面破裂,日军仅淹死者就多达数千之众。
小西行长好不容易在亲信帮助下爬上了岸,身上的冰水都顾不得了,领着残军就向开城逃窜。
平壤一战,明军阵亡七百九十六人,伤者一千四百九十二人。日军死伤逾万,从釜山一路打到平壤几乎毫无阻碍的第一军团溃不成军,堪称被打断了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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