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援朝抗倭(廿六)敌后战场
朝鲜王室和朝廷的表现可谓一塌糊涂,不过意外的是,朝鲜民间自发出现的反抗倭寇入侵之战倒是打得有点意思。
早在日本登陆釜山的第九天,庆尚南道宜宁郡世干村地主之子郭再佑,便组织起一支义兵持续对日军开展游击战。郭再佑率先大起义军,一时不仅天下闻名,也促使各道之内都逐渐出现自行组建义军之举。
此时,日本以名将小早川隆景为首的第六番队一万五千人,兵分两路尝试渗透全罗道,而毛利辉元所部的第七番队三万人,则正在全面占领庆尚道。
由于庆尚道朝鲜官军已经四散溃逃,因此第七番队尚未被义兵骚扰,故毛利所部在庆尚道的进展十分顺利。兵雄势大的毛利辉元派家臣安国寺惠琼领兵三千,从属于小早川隆景的第六番队向全罗渗透。
这里给不熟悉日本战国末期情况的读者多说几句:毛利与小早川从血缘上是一家。如果再确切一点说,则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毛利两川”,即毛利、小早川、吉川这三家其实都是一家。
所谓毛利两川,要从日本战国时代的过继习俗说起。当时由地方豪族而成为战国大名的毛利家,在毛利元就时期就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入吉川、小早川家作为养子,并通过各种手段让二子彻底掌握吉川、小早川家,最终形成有名的毛利两川。
以安艺和石见交界的小仓山城为居城的吉川家可做为毛利家前进石见、甚至山阴地方的前哨站。以毛利家当时的规模来看,吉川元春坐镇的小仓山城最主要敌人只有尼子家,但这唯一的敌人确是元就生涯中面对过的最大敌人。
至于两家小早川(主家和分家),位于濑户内海沿岸,面对的的敌人虽不若尼子家强大,局势却更复杂,光用武力未必能够平定。另外小早川家还有一项潜在优势,那就是毛利、吉川都没有的兵种——水军。
当初,小早川隆景入主小早川家的同时,也将水军纳入管辖,透过这股水上势力,成功拉拢濑户内海西侧最强的水军村上水军(村上水军包含能岛村上、来岛村上、因岛村上),进而将其编入毛利水军。
这支生力军的贡献不可小觑,短期而言是替毛利家打赢1555年的严岛合战;长期来看,则助毛利家取得濑户内海的霸权达二十三年之久!
从日后发展来看,两川体制奠定了毛利家茁壮的基础,有助于称霸中国地方(山阴山阳)。从这点来看,元就之所以安排两名杰出的儿子继承吉川家和小早川家,是对未来二十年日本中国地方的势力此消彼长了然于胸。然而他更厉害的是早已看清次子元春和三子隆景的特质。
吉川元春勇猛善战,适合与势力强大的尼子家硬碰硬。放眼尼子家,大概只有新宫党可与元春匹敌。除给予后世勇猛善战的印象外,元春还是个爱好文学的武将,讨伐尼子家时,在本阵里完成四十卷军记物《太平记》,这便是吉川本《太平记》的由来。
但是能文善武的吉川元春不长于外交。面对山阴地方独大的尼子家,元春尚可以其文韬武略与之抗衡,然而面对局势复杂的山阳地方,小早川隆景就比元春更为适合。山阳地方存在不少豪族,或许个别势力不比小早川家,但若不以怀柔而以武力强攻,会迫使他们结盟,小早川家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小早川隆景给人的印象是温恭谦和,不迷信武力解决,擅于居中协调,山阳地方的豪族一有纠纷便找隆景出面。而他总是没有预设立场,顾全两方需要,给予最大便利,其声望也就在这些小事中累积起来。比起兄长的武力征讨,隆景攻略山阳更多是以声望击倒对方。
不论如何,总之毛利两川体系可以看成毛利为主家,两川为分家。如今毛利辉元将部下派往小早川隆景麾下听命,大家都没有任何意外,安国寺惠琼本人更不会有抵触心理。
这个安国寺惠琼,本来是毛利氏的外交僧(那个年代很多大名之间外交靠僧人),军略只能说粗通。郭再佑得悉安国寺惠琼行军路线,趁其骄狂大意,当夜于山间必经之处设伏。
遇到伏击之时,安国寺惠琼还在惊讶居然会有朝鲜伏兵,急令所部备战,射杀义兵。郭再佑命义兵在山口纵火,以滚石、弓箭阻击日军。
安国寺惠琼见本部慌乱,只得下令先行撤退。郭再佑见倭军撤退,并不予追击,也随即撤离。待安国寺惠琼休整完毕,令哨兵探查无险之后,方才再度行军。
谁知道在日军行军途中,郭再佑不分昼夜,于安国寺部骚扰袭击。待日军追击便远遁山林,迂回侧后袭击日军辎重。多日下来,日军已有数百伤亡,安国寺惠琼大怒,立誓全歼朝鲜义兵,分四路小队探查义兵方向,本部向洛东江进军。
郭再佑为击破安国寺惠琼而深夜定计,令人乔装自己,身着红衣,领义兵六百引诱安国寺惠琼追击,自己则领义兵主力于洛东江两岸设伏。
次日,安国寺惠琼于途中眼见一红衣将军领兵数百于前方疾驰而过,因此前遭受义兵袭扰之时常见领兵之人身着红衣,探查之下方知此红衣将军为义兵首领郭再佑。
安国寺惠琼确认后,认定此乃遭遇义兵主力,当即下令全军追击。义兵且战且退,逃至洛东江窄处遂行强渡。
安国寺惠琼大喜,令五百铁炮队沿岸射击,又令一千足轻歼敌于江滩。此时渡江义兵突然反身相击,而两岸伏兵大起,对岸也是箭矢不断,本岸则有义兵突袭。
这一来,铁炮队遭受背袭,足轻队正被牵制,日军本阵动摇。安国寺惠琼遥见对岸又出一红衣将军,方知自己追击的只是郭再佑替身,心中惊呼:“影武者之计!”
为避免伤亡过大,于是下令撤军。郭再佑虽设伏兵,但与日军短暂正面相抗时却发现朝鲜战力弱小之弊,见安国寺退却,郭再佑亦下令撤退。
洛东江战后,安国寺惠琼所剩仅不足两千,不敢再自行进军,于是沿小早川隆景进军路线走居昌进入全罗。
郭再佑闻报,紧忙联络庆尚道另一义兵首领金沔。金沔即刻率领所部义兵追赶安国寺惠琼,惠琼听闻竟被义兵追赶,简直怒不可遏,下令以铁炮居前,武士足轻居后列阵迎击。
金沔率兵赶至,遭铁炮队射击,顿时惊慌回撤。安国寺惠琼下令追击,金沔将其渐渐引入伏兵之谷。这一次安国寺惠琼惊觉有诈,刚要撤出,谁料此时郭再佑与金沔已下令弓箭手射燃谷中干柴草料,以火势封堵谷口,安国寺惠琼死战得脱,领残兵败退。
不止这一路义军取得胜利,庆尚道内的第七番队同样遭受郑仁弘、孙仁甲等所领义兵骚扰,屡屡受挫。他们于乡间扫荡,可惜收效甚微,虽连克数城,义兵守城却与朝鲜官军不同,兵民一体,战力非常,毛利军进展迟缓,每克一城得需一两日。
毛利辉元焦急万分,召集部将吉川广家、长谷川秀一等共同商议。毛利辉元道:“第一番队及第二番队自釜山登陆后逼近王京只需半月,庆尚道兵备早已溃散,如今我军面对民兵却攻势迟缓,原因何在?”
原因嘛,总不能说是毛利两川皆是弱鸡不是?因此吉川广家回答道:“朝鲜民兵于山林之间避实就虚,袭扰我后勤辎重,危害极大。此前长谷川秀一多次遭遇夜袭,但其转眼间便遁入山林,销声匿迹。民兵占尽地利,擅于兵农转变,且我大军出动,易于招摇,我军初至朝鲜,若要适应,尚需时日。”简单的说就是暂时没啥好办法。
长谷川秀一则道:“朝鲜民兵到底不过乌合之众,难与我军正面对抗,虽守城顽强却无济于事。为加快进军,应将朝鲜所遇敢于抵抗者尽数杀戮,以绝后患!”
毛利辉元皱着眉头道:“七番队所得军令在稳定庆尚道保障后勤,郑仁弘、孙仁甲、郭再佑、金沔等人为我等心腹大患,但朝鲜百姓岂能全部剿灭?还是先占领庆尚道全境,再安抚百姓,逐步剿灭义兵才是。”
另一便的日军六番队营中,小早川隆景听闻毛利辉元在庆尚道屡遭义兵袭扰,进兵缓慢,原本从容多智的他也难掩一丝忧愁,使得年老的皱纹倒是更加明显了些。
小早川隆景思索良久,对属下大将立花宗茂道:“辉元殿下到底年轻少谋,疏于战阵,七番队拥兵三万,应对庆尚道守城民兵仍攻势迟缓,似乎难以背负其祖父毛利元就殿下之威名。”
立花宗茂说道:“辉元殿下毕竟是毛利家督,小早川殿下与吉川殿下均为毛利元就殿下之子,乃辉元殿下之叔,虽辉元殿下军势受挫,但嘲弄家主似有不妥。小早川殿下早年跟随元就公南征北战,如今为太阁殿下所倚重,更是毛利家之支柱,此时我军是否应援助七番队?”
小早川隆景道:“宗茂所言极是,民兵随处可至,我军渗透全罗未果,若想不受挫于朝鲜民兵,必步步为营,战守得当,不为暗处之敌牵制。宗茂,你也数次追剿民兵,将你之所见送信于吉川广家即可。
六番队及七番队不应当周旋于朝鲜民兵之间,我自告知于宇喜多秀家,请他下令八番队与九番队援剿民兵。”立花宗茂领命而去。
九月二日,小西行长第一番队因朝鲜王京守备早已尽撤而轻易攻占,小西行长亲自带队闯入王宫搜寻王室未果,探马来报方知朝鲜王室早已撤至开城。
小西行长恼怒不已,下令全军休整,准备一鼓作气进军开城。而在开城,朝鲜大王李昖正与重臣商议守备事宜,原本受命与小西行长谈判的使者李德馨却突然回到开城,李昖急问其是否见过小西行长?不想却从李德馨处得知王京失陷,众皆愕然。
伊斗寿问道:“何时失陷?”
李德馨叹息作答:“昨日抵达汉江南岸,今日入城。”
伊斗寿惊讶道:“这真是匪夷所思,王京防线及都城怎会一天不到便被轻易攻破?”
李德馨闻之垂泪,答道:“并非攻破,乃是因都元帅金命元及副元帅申恪,还有留都大将李阳元在倭寇兵临汉江之时便已溃逃了。”群臣听得此言,全都大吃一惊,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李昖听毕浑身颤抖,向都承旨李恒福急急忙忙地道:“都承旨,王京离此地只有一天路程……啊,不对,若是马队急进,只需两三时辰便可追至此地!都承旨,立刻传寡人旨意,什么都不等了,立刻播迁!”众臣再次惊愕,纷纷劝大王冷静。
李昖哪里冷静得下来?不仅不能冷静,甚至愤而起身,连呼播迁,情绪几近失控。
而王京之内,日军正在搜寻补给,就食泡饭,医疗伤兵,小西行长本人亲自领队于全城巡视,既是展现威严,也是宽慰军心。
此时传来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的指令,宇喜多秀家命小西行长停止进军,驻防汉阳,直至总大将入城为止。与此同时,还要求他收拢散逃百姓,安抚民心,以便征兵服役。
小西行长览毕,便下令宗义智道:“从剩余半月军粮之中先行划拨三日口粮,准备散发百姓,收拢民心。”又令僧侣景辙玄苏道:“玄苏需指使识文断字之人,于各地书写壁书,言辞恳切,向朝鲜百姓表达绝不扰民之意,诱导百姓返还王京。”二人领命而去。
一刻之后,加藤清正领军赶到,径直奔见小西行长并向其问罪。小西行长疑惑不解,问道:“我何罪之有?”
加藤清正说道:“汉江南侧船只,我派人探查之时尚有一百二十余艘,当我本营到达之时却已被尽数焚毁,除你之外还有何人能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小西行长冷笑道:“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加藤,我昔日还学到过一句唐国谚语,便是用在此时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加藤听后大怒,拔刀相向,当即便要斩杀小西行长,自然又被侍从拉住。
小西行长也怒了,呵斥道:“加藤!此事分明为是朝鲜军溃逃前所毁,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还有,赌输了就老实认输,也算输阵不输人,却不要在部下面前丢人现眼!”
加藤清正环顾四周,确实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让人瞧不起。他是个要面子的,只好暂压怒气,下令全军出击追击朝鲜王室,谁料却被小西行长以总大将之手令阻止,加藤清正更加恼火,愤恨离去。
此时王京剩余百姓早已口粮尽无,饥肠辘辘,自壁书张贴之后,虽有犹豫却也在奔走相告,不到半日便已成群结队领取口粮。
小西行长早已命人搭建棚屋,安置草榻,供百姓休息,凡来领取口粮者必先奉以粥食,命农兵在武士安排下全心照料服侍之后,再定量领米。与此同时他还号召百姓广为散布,一时间居然民心大聚。
此时在庆尚道,庆尚道观察使接到了有日军前来投降的消息,不禁大为诧异,亲自前往查看,却眼见一日军将领率兵上百,正与衙兵对峙。
那员日将喊道:“在下为加藤清正下属第二番队先锋大将冈本越后守,我先锋军三千,特来向朝鲜投降,请相信我们!”但朝鲜官兵坚持不信,决意要与日军决一死战。冈本越后守见状,率先解下佩刀,而所部士兵也纷纷放下铁炮及佩刀以表诚意。
此举令全场朝鲜官兵惊惑,庆尚道观察使更是不解,暗道:这些倭人势头正盛之时为何投降?莫非是在军中犯下死罪才投靠我军?
他想了想,干脆把这些话径直问了出来,那位冈本越后守倒也不矫情,当即答道:“我等原以为长期内战之后能返回故乡与妻儿团聚,安享太平。谁知却又遭动员,还远渡重洋前来作战,听说即便打完朝鲜也不会停,还要去和明国作战,真不知要战至何时方休!我等不想再被战争折磨,因此索性降了。”
庆尚道观察使见他说得真诚,虽然仍不敢肯定真假,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暂留日军,先上报朝廷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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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廿七)播迁平壤
李昖急于播迁,满朝臣工即便不满,也只能遵命行事。因此开城中的伊斗寿便召集臣僚商议播迁之事。
李德馨抢先道:“先前抵达开城时,大王早已公开张榜,说要与百姓一同坚守开城,如今再度播迁,岂不失信于民?”
伊斗寿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眼下也只好避开失信于民的问题,仅谈当下之危局,道:“倭军离开城仅需半日,若前线守备再败则必将危及大王,故眼下王驾必须尽快迁至平壤。”
户曹判书洪汝淳附和道:“左相所言极是,敌寇所距太近,王驾难安,眼下唯有立刻播迁,方能保王室周全。”
李德馨拧眉反问道:“敌寇在王京,至今未动分毫,而我朝廷朝令夕改再行播迁,必将使民心大乱,士气尽失。”
都承旨李恒福出言劝慰道:“我等并非不知同知事之意,然则我等担忧敌寇所以不动,乃是为麻痹我等而设下之陷阱。”
“此言有理!”伊斗寿立刻接口道:“若是中敌奸计而拖延日久,而后被突袭包围,则国家灭亡,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必须使大王与倭军保持安全距离。”
伊斗寿话音方毕,突然发现众臣僚都不看他,反而均朝另一处望去。伊斗寿定眼一看,却是柳成龙前来。伊斗寿沉下脸来,喝道:“丢官无品之人,怎能来此国家中枢之地!还不速速离去。”
柳成龙却不答话,只转头向兵曹判书金应南问道:“勤王援军现状如何?”
金应南答道:“现已新集合到黄海道及平安道九千多名军士,以及从王京撤出的四千五百名军士,再加上全罗道可拨援军四万余,共计有五万五千六百余名。”
柳成龙面沉如水,缓缓道:“手握五万余大军,不仅不思反击,却一味弃城北逃——诸位莫非不曾读《六国论》耶?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似今日这般一路逃遁,终会无地可逃。”
伊斗寿大怒,喝道:“你够了没有!我也想即刻反击,可那有何益?我等战死无足轻重,但需替大王着想!主上安危关系国家命运,如今既是胜负难料,若主上被俘则国家必亡,所以此刻才必须要保持安全距离,确保大王无虞!”
柳成龙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语气冷冰冰的,反问道:“那您想躲到什么时候?这一路北逃,莫非最终只是想要躲到大明,向上国摇尾乞怜吗?
此前册立世子所为何事?就是欲使大王带领军民迎敌奋战,而万一有失,则社稷依然能够传承!”
伊斗寿又惊又怒,伸出颤抖着的手指,指着柳成龙的鼻尖道:“你怎么能如此说话,难道因为了有了世子,主上安危就无所谓了么!”
柳成龙奉劝伊斗寿勿要曲解其本意,伊斗寿哪里肯依?二人遂争论不休,最终不欢而散。
事后,金公谅将柳成龙怒骂伊斗寿胆怯一事告与其姐金贵人,金公谅认定柳成龙这么做是在暗指大王胆怯懦弱,请金贵人告知大王,一定要对柳成龙严惩不贷。
不料金贵人却转而斥责金公谅不顾大局:“你这夯货真是一无所知,国难来临,满朝文武皆恐避之不及,惟有柳成龙主张浴血迎战。若大王早前便坚信不疑,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不瞒你说,大王心中早已知错,其实大王敏锐远胜常人,只是……此时若在群臣百姓面前承认错误,则权威便会一蹶不振,所以只能由李山海及柳成龙二人担罪。然而若欲克服国难,大王是绝不能失去柳成龙的。”金公谅这才恍然大悟。
于此同时,伊斗寿也向李昖报告了柳成龙反对播迁一事,于是李昖传召柳成龙觐见,李昖问道:“寡人只有一问,你是否认为寡人怯懦?是一个即使手中握有无数军队也只会逃避的懦夫?”
柳成龙漠然答道:“若迎战条件充足却依旧避战北迁,臣如何看待不重要,但后世史家恐将如此认为。”
伊斗寿怒斥柳成龙语出无状,李昖则摆手道:“左相稍安勿躁,寡人与柳成龙也持同样看法。若寡人看到此等主君也将失望透顶,但你既然认为眼下作战条件充足,呵呵……不妨看看此物。”
随后李昖便亲自扔给柳成龙一份奏报,奏报中写出各路援军正在溃散之事。
李昖估摸着柳成龙大概看完,叹息道:“军队如此令寡人失望,还能说寡人具备作战条件么?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尽忠,反而纷纷自谋活路,谁在为王死战?说寡人抛弃百姓?这难道不是军队和百姓在抛弃寡人吗!寡人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左议政,速去准备播迁!”
面对这样的局面,即便柳成龙一直主张顽抗到底,此时也不禁语塞,而伊斗寿再次上前领旨。
次日深夜,朝鲜王驾向平壤迁移,而王京之中,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正与各军团大将集会。本次参会人员可谓将星璀璨,计有一番队小西行长、二番队加藤清正、三番队黑田长政、四番队岛津义弘、五番队福岛正则、六番队小早川隆景、七番队毛利辉元、八番队兼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九番队丰臣秀胜,以及军师黑田官兵卫。
宇喜多秀家为丰臣秀吉养子,虽只有十九岁,但勇武过人,内政更是出色,连人也英姿焕发,富有斗志,深为秀吉喜爱,故在国内权势很大。秀吉有意着重培养为丰臣家的中流砥柱,所以任命其为总大将一职,节制诸军,以便立功立威。
此时宇喜多秀家对各将道:“第一批国内军粮补给即将抵达,届时各番队护送军粮返至各自区域并救济难民,妥善安置,方便其归心,日后服务我军。”众将领命。
宇喜多秀家接着道:“汉阳所在京畿道便由我来负责,其他地区的选择就先让首先攻占汉阳的小西行长来选择吧。”
正当小西行长拜谢时,加藤清正果不其然出言反对,道:“我第二番队先锋实际上比第一番队早一天勘察汉阳并实施占领,有报告书为证,请总大将核对。”小西行长岂能受得了这个鸟气,自然大为震怒,当场与加藤清正争吵。
宇喜多秀家喝止二人,冷然道:“二位可还记得我才是总大将?一切以我判断为准!既然是第一番队的本军率先入城,那便是小西君先行攻占汉阳。”
宇喜多秀家这话,得到了军师黑田长政及实力最为雄厚的毛利辉元支持,两人均表示认同,因此这个决定就算盖棺定论了。
于是小西行长选择负责平安道,加藤清正负责咸镜道,但至开城为止都与第一军共同进军。此外,黑田长政负责黄海道,岛津义弘负责江原道,福岛正则负责忠清道,小早川隆景负责全罗道,毛利辉元负责庆尚北道,丰臣秀胜负责庆尚南道并侧援全罗道。
分配完毕,宇喜多秀家又道:“诸位在所辖各道除抑制叛乱外,还需配合诸奉行实施检地,以期早日将朝鲜归化我俗。此前听闻,小西君攻下汉阳后将朝鲜掌隶院的奴婢名册烧毁,朝鲜百姓因此欢欣鼓舞。嗯,这件事做得非常好。”小西行长颇受鼓舞,再次致谢总大将。
秀家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小西、加藤,二君保持战意虽是好事,但却不可过分争功,若因私欲而增大我军伤亡,则绝不可原谅。诸位切须牢记,一举一动均在太阁殿下目中,不可懈怠!”诸将领命。
此时朝鲜王驾播迁平壤途中先于黄海道官衙休息,伊斗寿终于接到了来自庆尚道关于日军一部投降的奏报,李昖听后召集重臣商议。
伊斗寿上奏,请杀冈本越后守,他道:“倭寇一路势如破竹,占据王京却多日未动,必有阴谋,此刻万不可给予任何可乘之机,当杜绝任何隐患。”
户曹判书洪汝淳立刻附和,也奏道:“臣以为,若将三千倭军全数斩首示众,必能提高全国士气!”
李德馨则对此极为反对,大声道:“臣以为此事尚需慎重对待,若确为投降,那我等便能有效获取倭军情报,并使其为我所用。”
光海君也表示认同,道:“虽然提升士气极为重要,但还尚需知晓敌兵实数,行军部署等,这些必对将来反击大有裨益。”
李昖冷笑道:“倭寇皆为奸诈残忍的禽兽之辈,怎么可能相信他们?要知道,对外部的敌人往往能做出防备,但对内部的奸细却常常束手无策。”大王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群臣附和,以日军攻势正盛必是诈降为由,纷纷请奏斩首示众。
关键时刻,柳成龙于殿门外请奏,获准入内之后,柳成龙道:“臣以为倭寇能半月之内势如破竹,其所持利器铁炮极为关键,冈本越后守所携带铁炮约有数十支,我军也可趁此机会研究仿制,并制造可抗衡之器。
为此,需通过冈本越后守了解制造细节及使用方法,便如同得到数万士兵。冈本越后守为倭军大将,对倭寇情报了如指掌,正是研修彼之长处,以补我之短处良机,且其所部原为先锋,必是一军之精锐,倘若将来能为我军所用,无论征战或训练,必将大有用武之地。”
李昖问及如何辨别真伪,光海君答道:“儿臣以为,可令庆尚道观察使就地察看,令其反攻附近倭寇,他若果然全力攻之则为真降,若敷衍塞责甚或倒行逆施,自然便是假的。只不过即便为假,那也不能伤及我朝我军。”
李昖虽觉有理却不愿认同,问及左议政,谁知道这次伊斗寿居然也同意了,说道:“臣以为世子及柳成龙所言有理,请殿下采纳。”这下群臣统一,大王也没法强行拒绝了,李昖只得照准,群臣齐呼大王英明。
王驾迁驻平壤后,李昖问及日军动向,伊斗寿道:“倭寇至今仍盘踞王京未曾北上,想来也应是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损失较大而在休整备战。”
李昖便又问到本国兵力整备情况,兵曹判书金应南答道:“全罗及庆尚二道五万余人正在北上,还有原防卫汉江都元帅率七千余人及留都大将所率五千余人都正赶往平壤。”
平安道巡察使李元翼补充说道:“平安道也有一千士兵及黄海道两千士兵驻扎,如此我军总计仍然约有七万。”
一听还有七万大军,李昖听后顿觉心安,觉得就算反攻过于困难,但扎稳营寨、经营防线,以期与日军形成拉锯,以待上国发天兵援助,这倒应该是有希望的,于是他再问及军粮筹备。
李元翼答道:“近日细查之下发现尚有四万余石,其实自备战以来,我等已令将附近粮食集中平壤,偏远地区也早已传出军令,火速向平壤运粮,想必不日则将抵达。”
李昖大喜过望,伊斗寿连忙祝贺道:“如此看来,平壤眼下已如铜墙铁壁,抵挡倭寇绰绰有余,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昖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及临近守备当派何人守之,金应南答道:“殿下,都元帅金命元及副帅申恪恳请殿下准其戴罪立功。金命元及申恪多有战功,且也都曾深受殿下信任,此前汉阳失守缘由颇多,若准其所请,一来可彰显殿下仁德,二来也必能激励战心,以期二人知耻后勇。”
李元翼见金应南再荐此二人,心生不悦,便向李昖奏道:“殿下,金命元、申恪深负朝廷,即便圣恩浩荡,也不可再全权托付,臣以为巡察使韩应寅知兵敢战,公正严明,可统大兵,不如令其总督各军,以保平壤安危。”
李昖欣喜:“二位爱卿为国筹谋,设想周全,寡人甚慰。这样吧,就令金命元、申恪戴罪立功,也给予韩应寅临机专断之权。”李昖这一手稀泥倒是和得不错,有点缝合怪的先兆了。
伊斗寿则说道:“殿下,除此之外,殿下还可大赦天下,普免钱粮,亲自激励军民,使百姓安定共保社稷。”
这种操作就属于锦上添花,到底有多少用处不好说,但目前来看至少也没什么大坏处,于是李昖下旨坚守平壤,表示将亲自迎战,同时赦免天下罪人,普免钱粮税款,用以安定民心。
这一次,李昖立誓要在平壤击退倭寇,继而收复失地。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私底下却再三追问上国的回应到底如何,甚至一日之内连续发出数道求援信,语气一次比一次低声下气,已经不是“跪下来叫爸爸”,而是直呼“爸爸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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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廿八)玉浦海战之前
李昖一边私下疯狂找大明爸爸救命,一边下令都元帅金命元领兵防卫临津江。都元帅金命元乃是沙场老将,得令之后又是悔恨,又是振奋。
之前因副元帅申恪失职导致汉江失守,他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自责辜负了君父信任,因此眼下极欲立功赎罪,便命人速召申恪并问责。
申恪此时正在京畿道凉州驻扎,接到都元帅命令后根本不当回事,反而道:“都元帅懦弱怯战,与其在其麾下丢尽脸面,不如我自行进军,复国之功亦独享也。”
金命元接到申恪回信自是勃然大怒,传令申恪若不回军,即以违背军令论罪。
此时,新任道巡察使韩应寅被授予临机专断之权而会见于金命元,金命元因身为都元帅,地位尊贵,所以对于听命下级军官指挥一事极为不满。
韩应寅见金命元以军级计较,不听号令,便连番以怯战之罪申斥,并再提王令以示威压,金命元虽怒不可遏,最终却也不得不俯首听令。
副元帅申恪于军营中得知,有一支约百余人规模的倭寇小队正向大营方向行军,他心下大喜,立即部署伏兵,轻易便全歼了这支小队,割下首级欲向大王请功。而此时都元帅金命元已上奏李昖,请求严惩申恪违背军令、畏敌怯战之罪。
李昖眼下最怕臣下不听王令,得知消息之后几乎想也没想,立刻下令将申恪就地处斩。
数日后,申恪的凉州捷报传至平壤,李昖察看倭寇首级,大吃一惊之余急忙下令追回旨意,可惜为时已晚。
申恪营中,王使已将问斩,申恪问及倭寇首级是否已送至平壤,监斩官回答说不知。军营士卒纷纷请求再等旨意,但监斩官虽不知首级之事,却知大王近来最怕王令不行,因此无论如何也只回答说不许。事情闹大,士卒差点哗变,申恪见状,连忙喝止全军,长叹一声,跪地伏诛。
冤死申恪这件事让李昖悔恨不已,难得地携百官及世子亲自面见百姓,发放粮食,施以粥食。百姓见大王亲临,无不感激涕零。
李昖向百姓承诺:“寡人立誓在临津江痛击倭寇,若临津江捷报传来,便是万民归家之日。”百姓再次拜谢,山呼千岁,李昖欣喜之余,便与光海君等人继续照料百姓。
另一边,日本各番队于汉阳划分各道之后先后离去,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独留军师黑田官兵卫于室外饮茶。宇喜多秀家道:“黑田殿下,此前你曾顶撞于太阁殿下,力劝不可征伐,我亦赞同你的谏言,如今我军虽攻无不克,但想必你心中仍有所不满吧。”
黑田官兵卫知道宇喜多秀家这是试探自己,便只微微一笑,缓缓道:“太阁殿下英明神武,非我等可及,令我从征本也也是令自我反省。
如今我军一路势如破竹,倒也不需我出谋划策,只是眼下朝鲜官军虽不堪一战,但各道民兵却不容小觑,其战法战力皆在朝鲜官军之上。
另外,彼等兵源充足,占据险要,同仇敌忾,惯于奇袭,非救济安抚可以遣散。我多有闻报,说各番队进军多被袭扰,甚至有败阵而逃者。若再轻视,恐不久之后必将时刻断我粮道,使我军疲于奔命,此为大患。
我意,应严令各道,占据城丸,严防要道,诱敌入围,逐步歼灭,再辅以我军收拢民心之策,断其兵源根基。还有,检地正在展开,加藤清正也曾向我讨教制定了一份《朝鲜国租税牒》,或可推广于朝鲜全境。”
宇喜多秀家笑道:“黑田殿下果然是太阁殿下左膀右臂,见识过人。我闻殿下之子长政殿下同样勇略无双,如此看来正是继承自您啊。”
黑田官兵卫答道:“宇喜多殿下见笑了,犬子虽在太阁麾下立过武勋,但仍尚缺历练,前些时日也常被民兵所阻,进军缓慢。还望宇喜多殿下对犬子多加照料,黑田家必铭记于心。至于占领朝鲜全境之后……不知殿下作何部署?”
宇喜多秀家挥手道:“自当遵照太阁军令,直捣明国。”
黑田官兵卫听后微微皱眉,劝道:“朝鲜为明国藩属,明国必来相救,若我军直去明国,朝鲜疲敝,骚乱未平,且远离本国,兵源补给必将供应不足,如此胜负难料。
依我之见,可先行安定朝鲜,恢复农田生产,使朝鲜与日本融归一体。如此有个三年五载,则征讨明国才算扫除了后顾之忧。太阁殿下所要之朝鲜,并非千里焦土之朝鲜,这一点还请宇喜多殿下谨记。”
宇喜多秀家虽觉有理,却不知官兵卫是否有拖延之意。想了想,便再次向官兵卫问道:“太阁殿下盼望急切,若停滞不前,谁能担当?诸将也必有不满,故我军一切行止,仍然必须遵照太阁军令行事。”
黑田官兵卫叹息一声,道:“太阁殿下深爱殿下,且有前田利家从旁辅佐,关于这安定朝鲜之方略,我可与利家殿下说明原委,请他向太阁殿下进言,料必能获允准。待太阁军令送至,自然无人敢再有不满。
至于驾驭诸将之法,身为总大将,只需稳居本阵即可,军议时善纳众言,赏罚分明,居中调度,果欲大事,再请示太阁,想必宇喜多殿下久在太阁身边,此等事务绝非难事。
此战胜则总大将必居首功,甚至……即便失败,只要保存军势,亦有总大将保全之功。太阁殿下令你为总大将,正是出于此心,盼你再度扬名立威。”宇喜多秀家深以为然,微笑着谢过指点。
自日军釜山登陆之后,经历过釜山之战的庆尚道左水使朴泓眼见日军强悍,朝鲜官军土崩瓦解,便弃城而逃奔还本营,此后顿生畏惧之心。
此时,由于海贸同盟关东舰队尚在三崎,而且态度仍不明朗,故日本水军的任务仅为运送兵员、输送物资及伺机袭取朝鲜西海岸港口。所来大小船只总量虽近千艘,却较少装备火炮等重型杀伤器械,但朴泓畏敌如虎,眼见日本水军逼近,便尽毁所属战船,仓皇逃窜。
另一边的庆尚道右水使元均久经历练,虽已五十有二,仍深得朝廷信任。元均闻报庆尚道城镇陆续陷落,朴泓溃逃,欲与敌决战,断其海路。探查倭寇水军动向后,即刻带领十艘板屋船、十八艘挟船、十二艘鲍作船出海截击。
此时日本水军统帅九鬼嘉隆集合了藤堂高虎、胁板安治、加藤嘉明、来岛通总、菅野正影展开军议。
九鬼嘉隆率先开口,道:“诸君,我军首要任务为输送兵员物资,保障名护屋经对马岛至釜山海路运输线,并伺机袭取朝鲜西海岸各港口,完成太阁殿下水陆并进战略。而我军迟早将遇到朝鲜水军主力……来岛君,请把目前收集到的朝鲜舰船情报传达给各位一览。”
来岛通总命人将情报传达开来,然后道:“朝鲜水军主力舰船名为板屋船,船体不小,可载百人,两侧多设火炮,战斗时辅以箭矢,船首之下设有巨型铜兽护板用于撞击,但航速缓慢迟钝。
其余名为挟船及鲍作船者为护卫和快船,航速轻快而火力较弱。以下为沿海各道水军节度使名单,请九鬼殿下过目。”
九鬼嘉隆欣然道:“好,来岛君辛苦了。诸位,当我军遭遇朝鲜水军之时,先以鱼鳞阵前进,以铁炮及弓箭先行压制。关船及小早船当快速突进,避开敌之火力,射杀甲板之敌,与左右卫掩护主船,实施中间突破,接弦夺船,全歼敌军。
加藤君、胁板君,你们二位是太阁殿下心腹爱将,素来于陆战最是勇猛,然则今日海战亦需二位出力啊。”
加藤嘉明立时表示愿奋战至死,胁板安治也道:“九鬼殿下精通海战,威名远扬,而来岛君所属的村上水军也是国中名门,我等自不敢妄自尊大,谨听号令行事。”
九鬼嘉隆闻言极为欣喜,有他们两位太阁爱将支持,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随后,他便安排诸将任务,首先便是令藤堂高虎领一支舰队先行向西试探沿海。
藤堂高虎以勇著称,十余年前便投身于丰臣秀吉之兄秀长麾下,之后屡立战功,后来更被发现还有筑城及外交才华,深得丰臣秀吉喜爱——哦,他在原历史上的“更后来”还很受德川家康喜爱。
藤堂高虎率领约四十艘战船,于远处望见疑似朝鲜水军,大喜过望道:“哦!这就是朝鲜水军么,号令全军,擂鼓备战!”
藤堂高虎船队鼓点紧凑,气势惊人,庆尚道右水使元均见状亦下令擂鼓助威,令挟船、鲍作船批次出击左右包围,掩护主力舰队转向御敌。但日本在庆尚道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弑杀残暴之名早已在庆尚道水军官兵中流传,导致朝鲜水军人心惶恐,士气不振。
朝鲜水军挟船及鲍作船刚刚迎击敌军关船及小早船时,便先遭遇日军铁炮——即火绳枪的密集射击,朝鲜水军官兵慌乱躲避。
加之日船来的是经过京华工匠改进过的关船和小早船,远比原先的纯日式战船灵巧,朝鲜方面偶尔的还击居然难以造成有效伤害。部分挟船与关船对射,互有损伤之时却被敌军快舰包围,日船利用自身灵活优势以及射击压制,抢先于朝鲜船队中穿插。
加之日军主力的几艘安宅船上装有几门大筒——其实就是走私而来的二手京华三号炮,强大火力压阵之下,朝鲜阵型大乱。
朝鲜主力板屋船尚未完成转向,便已被关船前后夹击,朝鲜水军远距离遭铁炮及弓箭密集射击,接弦时又遭焙烙玉投掷,火起于甲板,船身也多处炸裂。日军趁机登舰夺船,在陆师战无不胜的士气加持下,大肆杀戮朝鲜官兵,后续批次则掩护射击,一时之间朝鲜水军大溃。
元均见大势已去,下令撤退,并传令向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求援。元均重整船阵,以火炮齐射日军主力安宅舰,导致两艘安宅受损。
然而,此时朝鲜水军方面挟船及鲍作已然溃散,官兵弃船,元均领多艘板屋失去协护,立刻便遭日军小早船袭扰。他眼下对于关船及小早船的麻烦在于,板屋火炮难以瞄准,仅能以弓箭抵挡,但敌趁朝鲜被牵制之时,船队逼近以火绳枪速射,由于板屋船动作迟钝,官兵屡遭射击。
藤堂高虎以关船接弦板屋,再掷焙烙,登舰作战,元均实在没什么好法子可想,因此不敌,且战且退,终领四艘板屋船突围而出,而朝鲜水军其余战船均被日军俘获。
藤堂高虎见状大笑,道:“若朝鲜水军皆是如此,我军数月之内便能夺占全部港口,劫掠物资。来人,传报九鬼嘉隆殿下,就说藤堂队遭遇朝鲜水军主力,大获全胜,朝鲜西岸畅通无阻!”
说罢,遂令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击元均残部,一路夺占港口,休整船队。
九鬼嘉隆听闻藤堂高虎大胜,也是喜不自胜:“藤堂神勇!我原以为朝鲜水军训练有素,不可轻敌,未想竟如此不堪一击,由此可见我军海路无忧也。
朝鲜军备羸弱至此,归太阁殿下统御也是天命所归了。不过,未雨绸缪总归要有,眼下急需探查明国水军情报,以备万一,诸位应当谨记……只有明国才配得上我军之对手!”众将轰然应是。
元均此后退至巨济岛一带徘徊,与敌周旋,后接到李舜臣回信,信中却道“勿令妄动”四字。元均大怒,愤慨李舜臣不予援救。
其实李舜臣与元均相识已久,但彼此却深有矛盾,元均见李舜臣不救,认定李舜臣公报私仇。如今日军逼近,元均立即撤出巨济岛,往全罗道丽水港而去,欲向李舜臣问罪。
李舜臣字汝谐,也已四十有七,自幼习武,研修兵法,然性情耿直,屡犯上官,多有不睦,因此仕途坎坷。
不过其治军有方,万历十九年时经柳成龙数次推荐,总算破格提拔为全罗左道水师节度使。自听闻釜山失陷以来,李舜臣一直按兵不动,只是不断探查敌船情报,整军备战。
元均赶至全罗道后,急见李舜臣,一见面便对其骂道:“李舜臣!我军与倭寇血战,你却一旁观望按兵不动,想你我虽有隙,我以往仍认你为忠君报国之人,此番却万万没想到你竟公报私仇,置国家危难于不顾!你可知我若上奏弹劾,你必死罪难逃!”
李舜臣也怒道:“元右使,不可在此处含血喷人!你也是军中老将,未知敌之底细便贸然迎战乃是兵家大忌,且你治军无方,军心散乱,战败已是必然。我劝你勿再轻举妄动,正是为保全朝鲜水军着想。”
元均大怒道:“巧言令色,明明是你畏敌怯战,却在此粉饰狡辩,殊不知唇亡齿寒,如今倭军势强,我庆尚道水军全军覆没,你全罗道亦难以幸免,可若及早与我部会合,以众击寡,必能大胜!”
李舜臣反唇相讥道:“士气低迷,战法不修,更对敌寇一无所知,元右使欲在梦中大胜么?”
元均冷笑连连,却夸下海口:“本使久经水战,倭军舰船玄机一望便知,再战必获全胜。”
李舜臣挑眉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自倭寇入侵,朝鲜海陆一触即溃,若无周全准备,兵败在所难免。如今朝廷几无可用之兵,我等更应稳重,连日来我便一直探查敌情,寻找战机,务需做到一击制敌,乘胜追击,告慰王上及将士百姓。”
元均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说道:“若果然如此,本使愿倾力相助,你李舜臣若不得全胜,我必问你死罪!”
李舜臣不料他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不禁面色一正,先行谢过,随即相问道:“此前庆尚道一名倭将名为冈本越后守向我军投降,并陈说了倭船构造,我已大致绘图。
倭将主战船名为安宅,船体庞大小至五百,大至千石,配小橹一百六,大橹八十,可装载火炮,听闻其中甚至有上国火炮,不知真假。此船内置防水,外以楯板作甲,船体坚固,设有枪眼及警楼,攻防兼备。
另有中型战船关船,船体细长,可置数百人,两侧摇橹在四十至八十之间,竹板作甲,机动灵活,火力完善。
还有一种小型船名曰小早,轻巧灵便却船甲薄弱,常集群作战,用于侦查传信,近身袭扰——是否如此?”元均听完,一一点头称是。
李舜臣颔首道:“即便如此,我军主力船板屋对比安宅虽同为平底,但依据构造来看,于海浪之中板屋船当更加平稳。再者,安宅船首突于上层,板屋船首趋于水平,且设有铜兽护板,利于撞击。安宅塔楼空间过大不利于战,虽为楯板,火炮可予以重创。”元均想了想,也表示认同。
李舜臣又问道:“元右使既与敌寇作战,倭军战法如何?”
这倒是个关键问题,元均于是立刻道:“倭军船队以安宅为中心,分前卫、左右中卫、左右后卫呈三角航阵,可依据战况变换阵型。战时以大鼓、枪炮、灯火为信号,我此番作战并未见到倭军设有太多火炮,只几艘安宅船上各有数门,数量并不太多。
倭军总是先以火矢、鸟铳密集射击,利用航速优势穿插突进,近战时投掷一种名为焙烙玉的火药罐,火烧甲板及官兵,最后再接弦登船作战。”
李舜臣看来并不意外,反而欣然道:“既如此,元右使,我再领你看一物。”说罢便领元均驰马行至龟船泊处。
李舜臣一指面前的战船,道:“此专为设计冲锋陷阵之用,称为龟船,船体大小与板屋相若,长二十间,宽七间,上下两层,设桨二十,上设射击口七十,配备火矢喷铳,船头龙首装载‘天’字号火炮,也可喷吐硫磺焰硝,船尾亦设。
我这龟船设有坚甲顶棚,顶棚遍布尖刺,既防火器射击,又防倭寇跳船。船背满铺浸水草席,不易燃烧,虽仅建造一艘,但待近十艘龟船尽数建成之后,善加利用必能使敌胆寒。”元均看罢惊叹不已,连连称赞。
数日之后,李舜臣探查到巨济岛一线仅剩少数警备掩护后方兵站,藤堂高虎船队约三十艘正于玉浦港停泊,而藤堂高虎本人领军上岸劫掠。
李舜臣见战机已到,与元均说道:“今倭寇停泊玉浦,守备松懈,可立刻奇袭。”
元均惊道:“你并非正面迎敌而欲奇袭获胜么?”
李舜臣答道:“现今倭寇欺我军无能,狂傲至极,警戒松懈,正是骄兵必败。且我军士气低迷,无论是正面迎敌或攻其不备,都必须静待战机先胜为要,趁敌麻痹大意之时,奇袭必获全胜,同时我军则伤亡无几,士气必将大振,他日方可再一战正面。”
元均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欣然应允,于是便爆发了之前那场玉浦海战。
高务实看到这里,总算是将朝鲜战场方面前期迷雾一般的局势大致弄明白了,沉吟着半晌不曾开口。
刘馨等了一会儿,见高务实宛如入定,忍不住问道:“这些我也看过了,似乎也没什么值得你琢磨这么久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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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廿九)李成梁的动摇
刘馨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因为从目前朝鲜的情况来看,事件发展几乎可谓是全在高务实早前的“预料”当中,实在不应该有什么值得苦苦思索之处。
然而高务实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了,他盯着一幅以朝鲜半岛为中心的东北亚堪舆图,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在算时间。”
“时间怎么了?”刘馨也把目光挪到那幅地图上,看了一下,问道:“哦,你在算李如松还要多久能出兵?”
“那是其一,或者说只是其一。”高务实依旧皱着眉头,道:“这次日军入朝作战的时间比原历史上晚了大概四个月,我刚才就是在想这四个月时差可能导致的影响。”
他一提到这里,作为南疆“绝代双娇”的刘馨马上明白过来,立刻道:“只有两个月左右,朝鲜就要入冬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有些忧虑地道:“两个月还是满打满算的,李如松如果不在一个半月之内出兵,那他很可能就只能发动冬季攻势了,这在现在这个时代来说可不容易。”
刘馨沉吟道:“你之前也让曹簠在辽东发动过一次冬季攻势……”
“那可不同。”高务实大摇其头:“曹簠那一次出兵不过两万,作战的区域又在叶赫,不过是北关外数十里,与开原这个辽北核心城市相距可谓近在咫尺,后勤方面压力其实很小。
但李如松这一次可不同,他要去的是朝鲜,而且第一场大战爆发地有很大概率会是在平壤。从后勤的角度而言,辽东军出战朝鲜,按照李如松的思维,物资应该会集中在辽阳。
可是,从辽阳到平壤要经过数个较大的城池,道路距离大概有八百里,而且大多数路段都是山路。这对于大军补给而言恐怕非常艰难,而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了连绵秋雨或者干脆入冬,那甚至可能会是灾难级别的。”
刘馨终于也被高务实这番话搞得眉头大皱,想了想道:“那怎么办,催促李如松赶紧出兵?”
“李如松是个不需要催促的将领,他的立功心切远在其他人之上,但凡他有条件出兵,一定是不甘人后的。”高务实摇头道:“现在的问题不在李如松本人,而在于辽东军的准备情况。”
“这倒也是。”刘馨想了想李如松之前的一系列表现,也不得不承认他在作战这一块儿的确是个拼命三郎,能出兵肯定不会拖拖拉拉,问题是辽东军的准备看起来有点慢,这和他此前出兵的雷厉风行实在有些差距颇大。
她把这个问题向高务实提出,高务实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我估计李如松可能没有拿到李家的全部财权,现在搞不好是手里缺钱了。”
刘馨愣了一愣,纳闷道:“这话怎么说的,他爹都已经致仕了,他现在才是辽东总兵,怎么会有没拿到李家的财权一说?”
“老一辈人打下基业,然后担心后辈乱搞一气,因此即便退下来也是退而不休,这种情况难道很少见吗?很不合理吗?”
高务实摆手道:“我估计李家现在可能就有这般情况,李成梁对于儿子的作战能力想必应该是满意的,但你也知道,他的做派和李如松完全不同,似李如松这般为了打赢战争不惜一切的作风,李成梁可就未必很满意了。”
刘馨有些恼火道:“你是说,李成梁可能在这个时候用卡银子的办法让李如松没法太快出兵?可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李成梁好歹也是一代名将,他就看不出来?”
“李成梁是名将,但也是政客,他可不是李如松那样单纯的人。”高务实淡淡地道:“如果我没料错,在我入阁之后,他恐怕也在怀疑继续留在心学派会不会是一步臭棋,继而在等着我给他一点台阶和好处,让他能够合情合理地改换门庭。”
“哦?”刘馨这次真是吃了一惊,眼神不定地看着高务实:“你从战场上这一点点微妙的小事就能看到这么多?”
“要不然呢?我能活到现在,就只是靠着我三伯、恩师和大舅他们三位的余荫?”高务实呵呵一笑,道:“除非人在前线、生死关头,否则政治永远都得放在军事之前来考虑。军事上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多想想政治层面,往往便会找到答案。”
“往往?那如果不是政治问题呢?”刘馨这话听起来有点抬杠,虽然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高务实却笑了起来,道:“倘若不是政治,那就只能是更底层的逻辑出了问题:经济。”
这是一套高务实的惯用思路,刘馨已经听懂,于是点头道:“好吧,那先说回李家辽东军——李成梁想通过拖延李如松的进军让你发觉他的态度有了变化,继而等着你去拉拢他……是这个意思吧?
但他凭什么认为你一定会去拉拢他,而不是直接将李家打落尘埃,用其他人取而代之?毕竟,你手底下其实不缺武将,甚至不缺将门。”
高务实笑了笑,道:“当然是因为我的一贯风格啊。我这么多年来,有几次是非要将人斩尽杀绝的么?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李家的情况如何呢?他们实力强大。从正面看,李家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从反面看,要将他们全部摁死,会浪费我许多政治资源乃至时间。所以李成梁才会认为,只要李家愿意弃暗投明,我高某人一定会接纳,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那你觉得,他想要什么?”刘馨没问高务实愿意不愿意,因为道理很明显,高务实肯定是愿意的,李成梁在这一点上的判断很准确。
这个问题高务实倒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想了一想,然后才道:“我猜李成梁首先是想要我的一个承诺,也就是对于李家的安全保障,这一点我是可以给的。”
“安全保障?是指你不会吞并李家军?”刘馨有些纳闷。
“想到哪去了,我怎么吞并李家军?我又不是武将,高家更不是将门——我有吞并麻家军、马家军和你们刘家军吗?”高务实大摇其头:“他要的安全保障是政治上的,即希望我为李家军提供政治保护,比如他改投之后可能面临的心学派打压,这事就只能指望我出头给他们顶下来。”
“哦,这样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刘馨松了口气。
高务实笑了笑,道:“理所当然?嗯,看起来是理所当然,不过卖队友这种事对于一般的政客而言是稀松平常的,李成梁只是怕我对他们李家也如此,所以希望我至少有所承诺。”
“这怎么承诺,难道要你当着他的面发个毒誓?”刘馨纳闷道:“这有意义吗?”
“发毒誓当然没有意义。”高务实摇头道:“我估计他想联姻。”
刘馨听得一怔,下意识就皱起眉头来:“他也想嫁女儿?他有适龄的女儿吗?”
谁知道高务实也一愣,诧异道:“为什么就得是他嫁女儿?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希望我的某位妹妹嫁给他的某个儿子。”
刘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则恍然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如何?诶,不对啊,李如松年纪不小了,不可能还没娶妻生子吧?”
“我也没说是李如松啊!”高务实翻了个白眼:“他李成梁儿子好几个,年龄相差二十多岁呢!”
“哦,那我知道了,李如梅是吧?这小伙子倒也还不错。”刘馨点了点头。
高务实一脸郁闷:“诶,你自己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呢,说人家小伙子?这老气横秋的……再说了,是我嫁妹妹,怎么听你这口气像是你要嫁妹妹似的?”
“差不多,差不多,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刘馨“大气”地摆摆手,道:“所以你到底想好没有,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高务实摸了摸鼻子,道:“嗯……可以考虑。”
“哦,听起来这是还得看其他条件咯?”刘馨问道:“还有什么?”
“我的要求其实明摆着的,麻家、马家和你们刘家怎么样,他李家也就得照办。而我这边给出的条件大抵也类似,该加强他们力量的地方会加强,该重用他们的地方会重用,但同样的,也要他们放弃控制一地的想法和举动,不能把大明的辽东当做李家的辽东。”
刘馨皱了皱眉,沉吟道:“李家在辽东的根基,那可比麻家在大同、马家在宣府以及刘家在四川都要深厚不少,他能答应吗?”
“如果他对我当前的力量判断准确一些,就应该会答应。”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道:“这个判断就是,我如果铁了心要铲除李家,那是做得到的。”
刘馨呵呵笑了起来,道:“温言在口,大棒在手是吧?老软硬兼施了,这一招的确有用。不过,眼下朝鲜局势糜烂至此,李如松出兵这件事又因为天气原因不能久拖,你跟他谈判这事儿可得抓紧了。”
“不错,是得抓紧。”高务实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目标太大,不适合去做这件事,甚至直接从南宁候府派人都不太好……我看,今晚让象玄跑一趟好了。”
象玄就是高务观,象玄是他的字。他本来是六房的老二、高务实的亲弟弟,因为过继给了高拱,现在算是三房家的。正因如此,他也不住在南宁候府,而是住在高拱当年在京的宅邸,一处不太大的小院里,出入相对方便,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让高务观去拜会李成梁这件事,肯定需要高务实先对弟弟耳提面命一番,好在高务观现在有个合适的理由来南宁候府,那就是祝贺堂兄(名义上变成堂兄了)入阁拜相。高务实也不啰嗦,立刻让高陌安排人通知高务观。
忙完了这一茬,刘馨想起一件事来,问高务实道:“对了,为何岛津义弘不仅去了朝鲜,居然还带着一万多大军,岛津家这番做派是你答应的吗?”
高务实笑道:“我没答应,是丰臣秀吉答应的。”
刘馨一愣,蹙眉道:“什么意思?”
高务实伸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道:“放心,岛津家才没那么傻,为了丰臣秀吉出兵一万四千五百,他家拢共才多少兵?”
“那岛津义弘的第四军团一万四千五百人是哪来的?”刘馨纳闷问道。
高务实自己都忍不住差点笑出声,道:“岛津家出了其中的零头,其他都是丰臣秀吉调给他的部队,其中有些是丰臣家自己的,有些是各种小大名的部队。总而言之,岛津义弘这个第四军团基本上就是个大杂烩,他能不能有效指挥这支军队,现在都不好说。”
“哦,这样吗?”刘馨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岛津家出兵四千五?”高务实说岛津家出了个零头嘛,那可不就是四千五?
谁料高务实大摇其头,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不,不是四千五,是五百——岛津家出兵五百,全是岛津义弘自己的亲兵。”
“啥?五百?”刘馨美目圆睁:“就算被削了部分封地,现在岛津家也是六十五万石的大大名啊,出兵五百……这也拿得出手?而且,丰臣秀吉居然能答应?”
高务实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刘馨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这才解释道:“岛津家现在背靠海贸同盟,丰臣秀吉又因为自身的实力有很大一部分是依靠贸易获得的财力所支撑,因此他现在除非放弃征朝而再次讨伐岛津家,否则岛津家只要宣布出兵,无论出了几个人,丰臣秀吉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说到底,丰臣秀吉现在需要的不是岛津家具体出了多少兵,而是他家的这面旗帜——岛津义弘好歹也是岛津二元体制中的其中一人,他肯亲自奉命出征就已经给了丰臣秀吉面子,秀吉还能怎样?
再加上岛津家之前横扫千军如卷席一般鲸吞了差不多整个九州岛,威名已经传遍日本,那他岛津义弘既然来了,一个军团长总少不得要给他,所以丰臣秀吉还只能东拼西凑给他弄了一万多兵……哈哈哈哈!”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馨也只能无奈苦笑,忍不住摇头道:“丰臣秀吉实在太想证明自己是日本历代以来最强者了……诚然如你所言,他这个时候的脑子恐怕都已经不太清醒了。”
“然也。”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补充道:“不过他脑子虽然不清醒了,可日军经过战国这么些年的作战,实力还是有的,朝鲜局面……我看近段时间还会变得更糟,我们一定要对此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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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三十)开城失陷
高务实这句话可谓一语成谶,此时的朝鲜局面果然“变得更糟”了。
那日,为筹划进攻临津江,宇喜多秀家正与小西行长研讨作战计划,加藤清正忽然闯了进来,主动请命,希望宇喜多秀家下令让第二番队立刻向临津江进攻。
宇喜多秀家有些意外,问其忽然请命出战的原因,这才得知加藤清正所部最重要的一支物见番(注:前文有述,物见即侦查、细作)于全罗道附近遭朝鲜伏击,全军覆没。
小西行长忍不住笑道:“呀哈,是多么无能的物见番才会被如图猪狗一般的朝鲜军所歼灭?加藤君,你请令立即进攻临津江,看来只是为了发泄私愤呀。”
宇喜多秀家随后向加藤清正申斥:“加藤主计头,不可因报私仇而动摇军事计划,如今各道骚乱不止,在接到命令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主计头,这是加藤清正在日本朝廷的正式职务。根据律令制,日本朝廷在民部省下设置有主计寮,主管每年朝廷收入支出的核算,类似于会计一样的职务。而主计寮的长官便是从五位下的主计头,次官为正六位下的助,三等四等官为”允“和”属“,内部职员为”算师”若干名。
宇喜多秀家此时以“主计头”正式官职称呼加藤清正,意味着这番话非常正式,不容更改。
加藤清正当然也知道这个意思,但他身为“贱岳七本枪”之一,得封肥后半国,地位还是比较特殊的,因此依然道:“总大将,我军物见番全灭这不正是朝鲜已经再度整军反击的证据么?
我军身处汉阳,朝鲜虽于临津江一带布防,但据报全罗道朝鲜北上援军不下四万余人,各道番队尚未就位且多被民兵牵制袭扰。
也就是说,全罗道援军抵达汉阳将几乎难遇阻挡,我军如果不立刻出击,必将陷入朝鲜的夹击包围之中!”
宇喜多秀家听后陡然一惊,略加思索便认为加藤清正所言有理,于是立刻下令加藤清正及小西行长进攻临津江。
这一次小西行长也没打岔,加藤清正勉强算是松了口气,心道:总大将还算明理之人,不过小西行长这厮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着实是个只会做生意的废物。
此时的临津江一带,韩应寅与金命元领朝鲜军一万三千人驻防。韩应寅大会诸将,于帅帐商讨军务,都元帅金命元当仁不让地率先开口道:“倭军北上并无船只可供过江,王京所留战船、民船业已全部焚毁,若沿临津江下游至上游皆能严防死守,倭军定会焦躁不安,我军只需静待时机,必能全歼敌军于临津江中。”
金命元说完,都巡察使韩应寅却持反对意见,他摇头道:“照你所说,便是等待倭寇先行攻击么?我看倭寇长途跋涉,昼夜不歇,必然疲惫不堪。
来此之前,王上命我必看准时机,若敌疲弱则先发制人。因此依我之见,当倭寇追至临津江布阵之前,我若趁敌立足未稳而全军突击,必能将其阵列击溃,斩杀敌将,一举扭转颓势。诸位,倭寇轻视我等久矣,绝难猜到我军敢率先出击,此即战机也!”
庆尚道左兵使李钰明确表示反对,道:“此言恕难苟同,即便先发制人,我军同样承担渡江之危险。在江水之中,我军与倭寇一样脆弱。我赞同都元帅之策,各据本阵,严防死守,静待良机才是上策。”
李钰言毕,李镒等帐中一干将领都表赞同,金命元见下属附议,心中甚是欣慰。
谁知韩应寅却反而向李钰语带嘲讽地道:“真是不简单啊,如此深明军法之人,居然会弃守东莱,致使宋象贤将军惨死殉国。”
李钰大怒,抗声争辩,但韩应寅不理,反而对诸将说道:“在座诸位皆败军之将,仍允许你们指挥部队乃是圣恩浩荡,但此地一切军务由本官总揽,尔等但听军令即可。”
李钰冷笑道:“听从毫无指挥经验之人夸夸其谈,只会导致我部全军覆没。既如此,我还不如率部就此离开临津江守备大营。”
韩应寅大怒,起身怒斥李钰公然违抗军令,他寒声道:“王上密令,违抗军令、自作主张者一律处死,以正军纪!李钰,本官劝你莫要自寻死路。”
李钰怎肯信他“密令”一说?当下坚持不从,还坚称要面见大王并请旨更换主帅。韩应寅怒不可遏,当场便下令将李钰斩杀。
这大帐附近都是他的亲兵,所有人都怕被其当场处置,何况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密令”到底是真是假,顿时满座皆惊,全场肃静。这一来,无论是否有隐患存在,总之大军暂时是被韩应寅掌握住了。
此时,朝鲜王李昖于平壤行在召见郑澈,欲重新启用。李昖与郑澈相见而泣,郑澈伏地连连请罪,李昖安抚道:“战乱至今并非卿之责任,是寡人应当时刻铭记卿等忠言……事已至此,千错万错皆寡人之错,卿等可能原谅寡人么?”
郑澈大为惶恐,连忙匍匐道:“殿下不可如此,是臣等辜负殿下,臣愿为盾,替殿下阻挡敌寇弓箭;臣愿为刀,替殿下劈斩敌寇头颅。总之请殿下务必坚定信念。”
李昖大喜,谢过之后又召见左议政伊斗寿及都巡察使韩应寅,问询各道勤王军所在。伊斗寿回答说不日即将抵达汉江之南。
韩应寅则接着道:“只要勤王军攻打王京,歼灭盘踞王京之敌,临津江倭军必回援王京,敌寇退却之时便是我军反击之机,再与勤王军会合,乘胜追击,集结全国之力,一战扭转败局不说,或可趁此余勇一路南下收复釜山。”李昖大喜,连连说好。
九月十二,小西行长、加藤清正共领军两万三千人于临津江南岸布阵。因临津江水深流急,没有渡船可用,被迫在此停留五天。小西行长向加藤清正建议撤出临津江,加藤清正坚决反对。
小西行长不高兴地道:“眼下无船可渡,我军无法过江。我会派遣使者去和朝鲜谈判,就说只要能借道入明,便绝不再攻打他们,届时趁其松懈,再一战歼灭不迟。如今敌我两军对峙,朝鲜必然不会信我,因此我军才需要先行撤退至十里开外,向他们示以诚意。”
加藤清正却语带嘲讽地笑道:“小西君,你怎么在战场上也仍然像个商人,总是先想着交易?哼,我与你可不同,对我加藤清正来说,无论如何绝不会与敌军交易。想要撤退的话,小西君你自己撤退即可。”
小西行长怒道:“战争当以智谋取胜!你难道不知道对峙时间越长,我军军粮便会越发困难么,眼下我军补给线已经越拉越长,必须要尽量减少战时损失。你若不同意,那便让太阁下令好了!”
他此刻搬出丰臣秀吉不是说笑,加藤清正作为“贱岳七本枪”之一,当然知道丰臣秀吉极为重视后勤,这件事只要闹到丰臣秀吉面前,太阁殿下肯定赞同小西行长的看法。无奈之下,加藤清正只好同意,并下令全军准备撤退,诈败诱敌,于追击要道设伏。
次日,韩应寅收到了来自小西行长的信函,勃然大怒,说岂能与侵略者轻易谈和。不过很凑巧的是,此时却又接到了敌军正隐蔽撤退的探查报告。
韩应寅冷笑起来,不屑地道:“原来如此,这小西行长故意书信协商,不过是为拖延时间好隐蔽撤退,既如此,全军当立刻进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都元帅金命元却觉得其中有诈,连忙劝道:“都巡察使,不可心急,这般局面也可能是诱敌之计,倘若贸然追击,恐中埋伏,还是应当谨慎。”
韩应寅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什么诱敌之计,分明是勤王军攻打王京,倭寇不得不回援罢了,若坐失良机,我等再难收复王京!”
金命元大为焦虑,再次请求谨慎从事,但韩应寅不听,并以违抗军令之罪威压金命元,金命元无奈默认。韩应寅志得意满,于是再度下令全军出击。
却说加藤清正于小西行长正在先行撤退途中闻报,说朝鲜军队正在准备渡河追击。加藤清正欣喜若狂,立刻命令全军回转迎战。
待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赶至临津江南岸,朝鲜军正在全军渡江,部分部队已经登岸。第一番队及第二番队立刻变鹤翼之阵,以铁炮连射,再步步逼近掩杀,朝鲜登岸部队猝不及防,被打了个半渡而击,于南岸被日军聚歼。
随后,日军沿岸射击,轮换不休,江中士兵于慌乱之中淹死者不计其数,其余纷纷中弹身亡。韩应寅被迫引北岸残部北撤,李镒逃回北岸向金命元报信。金命元眼见大事不妙,全军即将惨败,只得立刻下令以火箭、火炮焚毁军用船只六艘,随后也引军北撤。
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清点战场,果然是大获全胜,可惜实在苦于无船渡江,只得沿河搜索船只,直至九月二十八才得以渡过临津江,并于次日占领已经几乎变成空城的朝鲜三京之一:开城。
临津江大败,开城失陷,朝鲜王李昖与群臣尽皆失魂落魄。李昖喃喃道:“寡人明明再三叮嘱,前方大军需慎之又慎,务求必胜、不可再败,可怎么我军一万三千之众……如此轻易再次全灭?”
为何战败可以待会儿再说,对于党争激烈的朝鲜大臣而言,此时首先是打击异己的好机会,所以大司宪李恒福立刻请定韩应寅及金命元轻信敌谋,战败失责之罪。
户曹判书洪汝淳则连忙跳出来保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前副元帅申恪也曾先败后胜!大王,请再给韩应寅、金命元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平安道观察使李元翼见洪汝淳试图包庇韩应寅,便向洪汝淳问道:“洪判书,你怎么如此不公,申恪战胜之后被处死你视而不见,现在却想原谅在生死攸关大战中战败的将帅,这却是何道理?”
左议政伊斗寿心中虽然不悦,但该保的人还是得保,因此假意沉吟片刻,做出一副公允的模样道:“韩应寅虽败,却并非畏敌怯战,其鲁莽追击,实因立功心切。无论如何,其与敌死战之心仍是令人敬佩的。”
这话虽是为韩应寅开脱,但力度不太够,可见他虽然想保人,却又怕引火烧身,将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李恒福见状,连忙趁机再谏,要求严惩罪魁祸首,却不想竟被李昖打断。这位大王根本懒得评论韩应寅的是非对错,只是急急忙忙道:“临津江大败,开城失陷,平壤不再安全,必须播迁。”
一言不合又要播迁,群臣先是一阵错愕,继而开始惊恐不安起来。眼下大王稍有不妙就只想着逃跑,这场仗还有赢的机会吗?
伊斗寿这次顾不得了,连忙出言劝道:“殿下,万万不可,若再离开此地,可停留之处便只有北方边境了。”
谁知郑澈这次却赞同播迁,伊斗寿怒道:“郑府事既然重新回到朝堂,就应该协助殿下共同抗敌才是,怎么赞同逃跑呢?眼下勤王军主力仍在,只要我等坚守平壤,总有制胜之道、取胜之机。”
郑澈随即向兵曹判书询问平壤兵力,却被告知仅三千人左右。郑澈深信难以坚守,却再遭伊斗寿讥讽。
其实郑澈与伊斗寿同为西人党,见伊斗寿竟讥讽自己懦弱无能,不该回到朝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缄默不语,任由其他人吵嚷。
正当李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柳成龙及李德馨求见。李德馨上报说平壤新增军粮四千石,柳成龙则奏报说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已于玉浦、合浦、赤珍浦三战三捷,击沉日船数十艘,大获全胜。
李昖大为惊异,想不到在全面溃败之时居然还有将领能打出“三战三捷”这种神仙仗来,惊喜之余连忙亲自查看状启。看完之后李昖欣喜无比,立刻声称自己早知提拔李舜臣便会有如此辉煌战果云云,浑然不提李舜臣是柳成龙再三举荐才被勉为其难任用的。
不过无论如何,因为李舜臣的三战三捷,朝鲜群臣总算安定下来了不少,认为由此可见日军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己方筹划得当、所用得人,战胜日军指日可待。与此同时则伏请李昖坚定战心,莫要再提播迁之事。
李昖没有回答是否“莫要再提播迁”,但至少大喜之下还是立刻下令奖赏李舜臣及有功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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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一)催、催、催!
日军一边,九月初时,宇喜多秀家召集八番队将领商讨迎战北上勤王军,此时水军将领胁坂安治请命迎战。宇喜多秀家婉言拒绝,道:“胁板殿下一直负责水军,补给到汉阳已十分辛苦,理应在汉阳多休息几日才是。”
胁坂安治因负责水军以来,从未得遇战斗,恼恨未立战功,再度请命,道:“我虽一直负责水军,却也是贱岳七本枪之一,并不想输于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及加藤嘉明,若准我迎战,我将在龙仁北斗门山及文小山设防,着重防御待敌疲累,便居高临下一举歼灭。”
宇喜多秀家见其坚持,思索片刻,便也就准许了胁坂安治迎战。之后,身在朝鲜龙仁军营的全罗道观察使李洸探查到日军于北斗门山及文小山布防。
对此,庆尚道观察使金睟分析道:“根据斥候报告,敌寇仅有一千余名,我以为趁敌主力未到,先行攻破防线极为可行。”李洸深表赞同,光州使权栗却表示反对。
权栗堪称朝鲜官军中少有的将才,膀大腰圆,威风凛凛,但他不仅勇武过人,而且心性沉稳。不过此人官运不佳,虽自认腹有良谋,但自武科过后,一直难有晋升,未经战阵磨砺。在日军侵入朝鲜之后,还是在柳成龙力荐之下才破格升为光州牧使,在李洸手下作战。
权栗分析道:“倭寇占据山势,我军处于仰攻,多有不利。诸位,我军虽人多势众却不易攻破敌之防线,绝不可轻举妄动。应寻一不易遭到伏击之处,直渡祖江,向临津江逼近。”
然而李洸和金睟都坚持要灭敌士气,权栗只好又道:“我军虽有数万,却大部为动员百姓,敌占地利,若一旦深陷危局,我军十名都防不住一名倭军。”李洸及金睟听后只觉权栗胆小如鼠,便不予理睬,号令进军。
九月初五,李洸令部将白光彦、李之诗二人领兵四千进攻北斗门垒,朝军因为人数的确众多,一阵乱射之后日军便难以抵挡。
二人知日军兵少,更是不屑一顾,号令所部夺取北斗门,但日军看似动辄险象环生,可是凭借关垒,以铁炮和木石投掷之下,朝军屡次仰攻均无战果。
战至傍晚,朝鲜士卒疲惫不堪,胁坂安治居高临下冷眼观之,下令投射火箭,四方烟火随即呼啸而下。由于日军居高临下,朝鲜兵前列纷纷中弹身死,周围火光一片,便各自奔逃,白光彦与李之诗于乱军之中被日军斩杀。见主将身死,兵卒再无斗志,丢弃军械,皆被日军所歼灭。
这就是朝鲜完全不了解日军情况的表现了,高务实由于当年玩过《信长之野望》系列,一直对日军的山城有所顾忌。而且他还知道,原历史上的明军也因为数次强攻日军山城搞得很被动,因此关东舰队停驻三崎之后,很快招募到一些熟悉建设山城的日本工匠,然后分析破解之法。
言归正传,朝鲜这边待至天亮,李洸与金睟在外列阵却迟迟不见捷报,二人焦急难耐,却见胁坂安治率千余日军从山中杀出,喊声震天。
虽然听不懂日军在喊什么,但毕竟眼睛没瞎、耳朵没聋,朝鲜军无不胆战心惊。未等李洸下令迎击,这临时组建的四万朝军便已如山崩潮退,难以遏制,朝鲜全军顷刻间自行溃散。胁坂安治先是诧异了一下,继而大喜,紧追不舍。
于是,李洸奔还全州,金睟逃向庆尚,权栗退至光州,朝鲜方面所谓的大反攻,还未展开便再次土崩瓦解。
朝鲜王李昖闻听李恒福上报龙仁大败,既是大惑不解,又是大惊大惶。李昖惊慌失措,再提播迁,而李恒福则当众请令,提议再次向大明求援。
然而伊斗寿仍然不许,他坚持道:“大明怎会毫无条件就帮助我们?倘真照做,朝鲜军政大权、民生福祉,恐怕都要被其操控。再说,大明天兵虽强,也不能从天而降,这援兵即便来了,粮食供应却必然难以满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根本无法预料,还请殿下三思!”
李昖举棋不定,李恒福则道:“平壤之内存粮尚有十万余担,若大明能速战速决,左相所说之危害也能大为减轻。”
伊斗寿大急,道:“你懂什么!从古至今,但凡是外国援军,无论何时皆与强盗无异,大明天兵与倭寇在我朝鲜国土之上大战,无论是速战还是僵持,我国物资都只会被抢掠一空。”
郑澈这次同样反对,道:“自家无力而只能仰仗外援,本就是奇耻大辱。”洪汝淳亦道:“听闻大明刚刚出兵百万剿灭残元余部,而眼下国内也正在镇压叛乱,这般时候岂能轻易答应援助?因此,即便大明施以援手,想必也难派大军。”
然而李元翼与李恒福皆坚持认为,朝鲜既已无力自救,那么向大明上国求援便已经是唯一可行之策,并且每多拖延一日,局面只会更坏一分。
李德馨想了想,说道:“形势比人强,如今战况紧迫,我军自然应该奋战到底,但向上国求援也的确是刻不容缓之举了。”
接下来便是你一言我一句的群臣大论战,结果大多数人倾向于求援于大明,唯有伊斗寿坚持不可。李昖心烦意乱,懒得再理会他,传旨要求立刻再次遣使向大明求援,并同时尽快造次播迁。
散朝之后,伊斗寿再次劝阻播迁,担心民心动摇。郑澈则谏言道:“向上国求援,救兵何时方至,实在不可预知。眼下平壤兵寡,难以坚守,若殿下坚守平壤,而未能及时能到上国援军,殿下及王室必成倭寇俘虏,备受凌辱,那才真是国家灭亡。”
李昖见郑澈如此为自己打算,激动涕泪。伊斗寿怒斥郑澈已成奸邪小人,再请李昖三思。此时李德馨奏报,日军再次派出信函请求和谈。李昖抱着一线希望,当然更多的是期望至少能拖延一下日军的攻势,遂派李德馨前往谈判。
李德馨很快便会见了景辙玄苏,问及为何不见小西行长,景辙玄苏说道:“此事已全权委托于我,如今场景真是应验昨日为友,今日为敌这句话。”
李德馨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颇为不善,道:“此话不应该由你们说出来吧,尔等狼子野心,肆意践踏朝鲜山河,如今还有何目的?”
景辙玄苏淡然一笑,道:“我们曾多次提醒将会引发战争,但贵国始终不听,事到如今,我军之心愿依旧如从前一般,只要贵国让开通往明国的道路,日本便绝不再攻击朝鲜。”
李德馨笑道:“不要再说什么贵国一心前往天朝上贡了,我看你们恐怕也是为进攻大明。我且不说大明之强大远非尔等所知,即便敝国答允,你们能立刻撤出朝鲜么?如果可以,我倒愿意立即启奏大王,请大王决断是否让开道路。”
景辙玄苏推说难以速撤,向李德馨说道:“撤兵也要有撤兵的名分,只要让开道路,我军进入明国,朝鲜自然会立刻结束战乱。”
李德馨怒骂玄苏厚颜无耻,玄苏则反诘说是因为朝鲜不予让路才招致战乱,李德馨怒不可遏,道:“朝鲜与大明情深义厚,绝无让路之名分!”双方不欢而散。
朝鲜是不是和大明“情深义厚”不好说,但大明动不动就吊打女真一顿,那可是朝鲜人长期看在眼里的。再加上前不久大明刚刚出动“百万天兵”,直接把曾经纵横数万里的蒙古大汗打得千里远遁,朝鲜听闻更是丝毫不敢对大明有何欺瞒背叛。
总之,不管是不是真的情深义厚,现在都必须坚持说是情深义厚了。
李昖得知和谈破裂,倒也不算意外,只是再次下令立刻播迁,令都承旨迁移牌位,通知王室准备行囊,令李德馨入明求救,罢免金应南兵曹判书之职由李恒福接任,另外还准许柳成龙回朝任职。
平壤百姓听闻王驾再度播迁,群情激愤,阻拦王驾,殴打官员,许久之后才被驱逐。而朝鲜王室离开之后,小西行长领第一军团昼夜行军,经大同江捷径快速奔袭,于月底进攻平壤。此时的平壤人心离散,未作抵抗便轻易沦陷。小西行长收缴粮食十万余担,传报大捷。
王室及朝廷已播迁至平安道于大明边境的义州,这几乎也是朝鲜在北部边境上最后一个大城了。李昖听闻平壤陷落之后,几乎万念俱灰,觉得所谓复国已经毫无希望。
李昖此时毫无半分斗志,只想立刻前往大明躲避,待借到大兵再重返朝鲜,因此命人将此议尽快告知李德馨。
次日,李昖召集群臣说道:“寡人已下决心,寡人若为将军,自当战死沙场,但既为国家社稷象征,便需时刻保全!因此,王驾需播迁辽东,暂行内附。”
这一下子可真是捅了马蜂窝,群臣激烈反对,李恒福连忙向众臣僚解释道:“大王之意并非是马上播迁,而是先驻守义州观察形势。”李昖也没想到群臣反应如此剧烈,连忙对这话表示赞同,宣称是为了效仿当年安南复国。
近来偏向于主张联明抗日的柳成龙也力谏道:“殿下为万民之殿下,若殿下被擒则国家将亡,此理不言而喻。然则,若殿下离国,便再无朝鲜,朝鲜将成无主之地,百姓将成无主之民。至于安南旧事,不过运气使然罢了,历史上君主离国再难返回之例成百上千,臣请殿下三思。”
伊斗寿更不必说,也苦口婆心地劝道:“若大明与日本开战,无主之朝鲜只会成为猛兽肆意掠夺之地,山川草木无不摧残,谁又能保证朝鲜大好河山还能再次交还给殿下?”群臣自然也还是如方才一般激动,纷纷起身相谏,甚至以死相逼。
这场面李昖哪里见过?他甚至还受到惊吓,几乎昏厥。
不过人被逼到绝境往往福至心灵,李昖便忽然灵光一闪,提议设立分朝——也就是由世子驻于义州观察敌情,安定民心,自己则先前往辽东暂避。
不料群臣再度反对,比如郑澈以设立分朝从无先例为由反对;柳成龙以朝廷一分为二,臣民及官兵不知听谁号令,只会加重混乱而反对,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李昖则承诺说,自己居于辽东期间绝不下指令,从今开始,由世子光海君临时处理所有国事。群臣虽依旧反对,但这次李昖心意已决,不再听取反对意见。
而在此时的日本名护屋,丰臣秀吉则正与丰臣秀次、前田利家饮酒赏花。
自从亲儿子鹤松死后,丰臣秀吉似乎比以前更瘦了,不过此刻看着,他的精神倒还不错,笑吟吟地道:“听到消息了么,利家,朝鲜王京汉阳已经攻下了,小西和加藤还为争首功闹得不可开交呢!哈哈,只可惜暂时未能抓住朝鲜王。”
前田利家面色沉静,答道:“是的,太阁殿下,我已经听说了。这还有赖于关白殿下所设立次飞脚,朝鲜军报才得以及时向太阁汇报。”
秀吉听后很是满意,转头对秀次夸道:“秀次,你干得不错。征调物资,运输调度,收集军报,检地料民,所有事项都做得井井有条,不愧是我的继承人。”
丰臣秀次心中高兴,但尽量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躬身谢道:“多谢父亲大人赞誉,此皆儿子份内之事,能为父亲分忧已是无上光荣。”秀吉抚掌大笑,与秀次饮酒。
前田利家等他们各饮一杯之后忽然道:“之前我向太阁殿下提议之事,不知太阁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秀吉愣了一愣,然后“啊”了一声,点头道:“你是说安定朝鲜方略呀,就照着你说的办吧。石田三成和大谷吉继应该已经登陆朝鲜了吧?就传令给他们,让三成传达给秀家和官兵卫。另外,我这几天忽然想,应该在汉阳建一座居城,带大政所前去……诶,我想让母亲能亲眼看看儿子跨海占领的领国,这是孝顺啊,是孝顺,利家你就不要反对了。”
前田利家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躬身领命。
而后,次飞脚上报丰臣秀次,说日本水军被李舜臣多次击溃,损失惨重。秀吉听秀次报告后勃然大怒,怒骂九鬼嘉隆无能。
前田利家却摇头道:“我军水军并非无能,不过是因为水军主力不敢倾巢而出罢了。”
丰臣秀吉面色一黑,神色捉摸不定,好半晌才冷冷地道:“派人问一问德川家康,问他是怎么搞的,这么久过去了,怎么还没动手!如果他是希望我再次亲征关东,打另一场小田原之战……那他可莫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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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二)祖承训入朝
大明京师这边,当天夜里高务观便秉承兄长之意悄然前往宁远伯府面见李成梁,双方大概会晤了半个时辰,高务观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从后门而走。
紧接着,宁远伯府派出三人六马,出门来到北城东北方向的东直门附近,在五岳观南边的一棵大银杏树下徘徊。
不多时,一名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大珰带着几名属下前来,双方攀谈几句,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直接前往东直门。靠着锦衣卫千户的腰牌,宁远伯府的三人六骑很快出城,一路往东北飞驰而去。
“奇怪了,侯爷怎么会给宁远伯府行这样的方便?千戎,你说会不会……”一名番子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背影纳闷着问道。
“你他娘的,赶紧给爷闭嘴!”那千户瞪了番子一眼,警告道:“这是咱们该问的、能问的事吗?管好你这张鸟嘴,要是今天的事泄露半个字出去,仔细你的皮!”
番子吓得一缩,连忙道:“这不是没人么……呃咳,千戎说得是,咱们今晚是出来巡夜的,以防那个……那个杨应龙派来的细作。”
“明白就好,要是不明白,爷现在就让你长点记性。”千戎再瞪了他一眼,然后招呼众人道:“好了好了,人都已经出来了,也不能白跑一趟,爷带你们去找点乐子……促织馆还赌场,你们自个儿挑一个!”
众锦衣卫一阵欢呼,纷纷建言献策起来。
不得不说,李成梁虽然致仕,但作为铁岭李氏真正的大家长,即便李如松本人已经是一代名将,也不能不服他爹的管束。
直到这三人六马抵达广宁,李如松才真正“财政解绑”,立刻有钱可以打赏部下、准备出征了。而此时此刻,辽东军援朝的先锋军其实已经走了不止半个月,几乎可以看做是与大军脱节——这话可能反了,应该说是大军拖延太久,让先锋军实质上成了孤军。
九月中旬,辽东军分守锦义右参将戴朝弁、前屯游击将军史儒二人领兵,率先渡过鸭绿江抵达朝鲜,朝鲜兵曹判书李恒福闻知,急忙亲自赶去迎接。
李恒福连番请求明军立刻南下驱逐倭寇,戴朝弁则坚持需等待全军集结方可动身。
戴朝弁在这一点上非常坚定,对李恒福道:“我援朝第二路军宁远参将郭梦征、振武堡游击将军王守官所部已经开拔,副总戎也即将抵达丹东,因此我军眼下不可轻举妄动。大明军纪森严,多有不便,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兵判多加体谅。”
李恒福急不可耐,力劝二位明将:“战机转瞬即逝,王上日夜盼望诸位前来援战,如今倭寇不仅久战疲惫,而且立足未稳,只要天兵一到,定能旗开得胜。”
戴朝弁皱眉不想理他,游击将军史儒只好接过话头,道:“不瞒兵判,我家大帅军令如山,我等只可听从主将号令。况且,来此之前我等并未听闻需尊听朝鲜指挥,因此,兵判之言恕我等不能遵从。”
李恒福听到他说不能听从朝鲜指挥,心感不安:“啊……这个,天兵助剿,朝鲜为东道,对倭寇情事及地形险要多有掌握,理应由朝鲜主导战事才是。”
戴朝弁平平淡淡地道:“恕本将直言,朝鲜为我大明藩国,既请上国援救,作战事宜自然也当事事请示。且本将听闻,朝鲜至今甚至仍难以判断倭寇兵力,而且粮食短缺。这般情形之下,叫本将怎能贸然出击呢?”
紧接着,史儒又补一刀,道:“而且朝鲜官军溃不成军,四散奔逃,十不存一,依本将看来,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恐怕贵国才是助剿的一方吧?”
李恒福听得心头滴血,极其不甘,但又实在不敢轻易得罪二人,只好沉默不语。
隔日,参将郭梦征、游击将军王守官及挂衔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部陆续抵达朝鲜与戴朝弁、史儒会合。
至此,辽东兵共计出兵两千三百四十八人,战马两千六百二十二匹,携大小火炮三十余门,辽东副总兵萧如薰从辽阳出发,改驻于九连城驻扎,在李如松抵达之前先负责总理后勤调度。
这里补充说明一句,祖承训现在是“挂衔辽东副总兵”,萧如薰才是辽东的正牌副总兵。这个情况其实比较特殊,原因是此前不久,伐元之战的功赏下来了大半(赏银没有完全到位),其中祖承训本来是要因功升授副总兵的,但由于他立刻又出兵援朝来了,因此朝廷暂时把实职给他虚设了一下,只先把品级挂在辽东,将来再看着补。
祖承训作为此次援朝的先锋大将,而且已经是副总兵的品衔,因此是有战、和、行、止四大决定权的,地位可不比前面戴、史二将。因此,朝鲜方面府院君柳成龙、都元帅金命元立刻奉命劳军。
金命元依照礼节先行谢道:“久旱逢甘霖,上国援救之恩永世难忘。”
祖承训抱拳回礼:“都元帅言重了,朝鲜乃大明藩篱之国,既然有难,哪有不救之理?本将定全力以赴,此次先行攻克平壤,安定朝鲜军民之心。”
金命元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但面子上的礼仪还是要保持的,因此连忙道:“诸位将军人马劳顿,还是应当休整数日,养精蓄锐,敝国王上也还要宴请将军呢。”
祖承训假意沉吟了一下,顺势道:“都元帅此说也有道理,正好本将前几日途中收到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的书信,说我家大帅既然出兵,他焉有不领兵助战之礼,因此再三表示要倾其所部而来,为大明一战……哦,也为朝鲜复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金命元一听这话,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忙不迭道:“有大明天兵来援足以剿灭倭寇,这努尔哈赤就不必来了!”
“是么?”祖承训皱了皱眉,道:“若是努尔哈赤不来,本将这里兵力不足,就不好立刻出发了,至少也得等打探清楚平壤的情报再说……”
金命元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欲言又止。他这般表现其实是有原因的,首先他不让努尔哈赤前来,乃是因为朝鲜和女真的关系一直不睦,双方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这个要解释清楚就真的太麻烦了,没个一两万字搞不定,有兴趣的读者自行找资料了解吧)。
不过如此简单地说,那就是双方在图们江附近打了差不多两百年的拉锯战,其中努尔哈赤崛起之后也和朝鲜有一些龃龉和矛盾,小打过几场,互有胜负——真的互有胜负。
朝鲜北境军是其仅有的强军,而且兵力远超早几年的努尔哈赤,再加上努尔哈赤又不把朝鲜视为真正的大敌,从来不会拿主力去和朝鲜打,常常都是以一敌五以上的悬殊对敌,所以战果上双方差不多。
朝鲜当然也清楚努尔哈赤从来没有真正和自己打,但有两点很明确:一是双方关系很差是毫无疑问的;二是努尔哈赤的真实实力很强。
又强又敌视自己,一旦他倾巢而来,能指望人家是来救自己的吗?显然不可能,什么烧杀抢掠恐怕都是小儿科,搞不好将来直接赖着不走了也没准。朝鲜众臣现在连大明都不是很放心,哪里放心得下努尔哈赤!
但祖承训把努尔哈赤前来和他自己进军做了绑定,这就很让朝鲜为难了,毕竟朝鲜君臣都希望明军早点和日本交战。
没错,是早点交战,而不是早点打赢。至于为什么,其实也简单,朝鲜君臣现在最怕的是明军看了一眼之后觉得日本打朝鲜不关自己什么事,然后调头回了辽东自守,那朝鲜就真完犊子了。
所以,明军必须早点和日本交战,无论胜败都要赶紧打一仗!打赢了固然好,打输了也未必是坏事——这可是大明天朝,是那个只要你不听话,打两百年都要给你打灭了不可的天朝上国!
想想看,大明要是真吃了个败仗,天朝皇帝不得雷霆震怒?到时候来个百万大军入朝鲜,区区日本,岂有活路!
这,才是朝鲜君臣现在急着要让祖承训立刻南下进攻平壤的根源所在。
但祖承训并不傻,甚至也不算冒失。他所部家丁在伐元之战中本就有所损失,这次带来的人数不过五六百,随之而来的其余各将情况也和他类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算“满编”部队,拢共才两千三百多人。
如今倭军方面敌情不明,连有多少人都搞不清楚,冒冒失失进攻平壤显然是很危险的,因此他故意把努尔哈赤的请战摆出来,目的就是让朝鲜拒绝,然后自己顺势顿兵不前,先查探清楚,再考虑行止。
而此时金命元灵光一闪,连忙道:“是否进攻平壤自然要副戎视战机定夺,不过朝鲜之盼天兵,犹如久旱之盼甘霖,如今天兵即至,还望有所举动,以安定朝鲜民心为宜,不知副戎意下如何?”
这话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他作为朝鲜的都元帅居然不提指挥权的问题了,可见还是有一个比较务实的态度,这让祖承训心里舒服了一些。
祖承训思忖,我此来所领俱为精骑,只要不在敌情未明之前贸然进攻平壤坚城,在城外活动必是无碍的,既然如此,给朝鲜一个面子也好。
因此,祖承训便应承了下来,表示自己立刻南下,去平壤附近查探敌情,若日军虚弱便一鼓作气拿下平壤,若其有备则视情况而定。金命元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再次提及大王李昖欲宴请明军将领一事。
祖承训婉拒道:“我军稍作休息即可,请转告殿下,就说祖承训多谢美意,但本将此番前来为得是痛饮倭寇之血,这宴会还是留在平壤召开更好。”
柳成龙见祖承训说得慷慨激昂,他不知道祖承训别有所虑,还以为祖承训真的如此不可一世,完全没将日军放在眼里,又担忧己方粮草供应不及,便向祖承训先作解释道:“副戎远道而来,粮草军需经此前商定,当由朝鲜供应,但目前仅筹得三四日军粮,恐怕……当然,我们定会尽快凑足。”
祖承训觉得自己反正只是放话,吹大一点也无所谓,便不以为意地道:“府院君费心,筹措不足无关紧要,我军随军军粮及后续粮草尚可支三月,并且还另有十万担军粮,府院君不必担心。”
柳成龙吃了一惊,问哪里还有十万石军粮,祖承训笑道:“就在平壤!听闻贵国大王撤离平壤之时未能及时运走军粮,尽被倭寇所获,如今正是令其物归原主之时。”
柳成龙听了这话虽然万分尴尬,但他还是希望明军能战胜的,于是奉劝道:“副戎不可轻敌,倭寇兵精将勇,所持铁炮极具战力。”
他既然这么说了,都元帅金命元也只好附和:“正是如此,此前我军连吃败仗,皆拜这铁炮所赐,其杀伤精准,穿甲破膛轻而易举,不可不作周全之应对。”
祖承训则大笑不止,摆手指了指自家精骑,道:“所谓铁炮,鸟铳而已,射程无非百步,我军则有千步火炮,区区倭寇有何惧哉?”柳成龙及金命元见祖承训如此自信,也便不再多言。
后柳成龙转至分朝行在,而光海君正准备离开宁边,另选一处合适的地方作为分朝所在,方便接收八道奏折,便向柳成龙询问。
柳成龙正在思索,忽听门外一人进来高声提议:“江原道的伊川较为合适,那里相对居中,且没有倭寇活动。应当有利于接收八道消息。”柳成龙定睛一看,此人清癯儒雅,双眼炯炯有神,原来是左赞成郑琢。
郑琢在朝鲜德高望重,光海君对这位老臣很是尊敬,便主动上前问及郑琢前来本为何事,郑琢答道:“臣在义州百无聊赖,便申请前来此处,若早知府院君在此,老朽也就不用远道而来,多此一举了。”
柳成龙笑道:“此言差矣,我因为军粮之事过后还要离开,既然左赞成来了,世子邸下有您辅佐,我也就完全放心了。”
郑琢点头示意,转向光海君言道:“世子,老朽愿与倭寇奋战到底,请您不必爱惜老朽,但有所用,尽管吩咐便是。”光海君拜谢。
于是这一来,相比北上逃亡的朝鲜王李昖而言,光海君则带领分朝臣僚于敌阵中躲避岗哨,悄然行动,向朝鲜八道散落官军和义军发出通告,号召联合作战。同时为预防冬季,艰难筹措臣民及将士衣物秘密发放,由此民心开始向分朝倾斜。
然而,早在刚开始分朝之时,金贵人便担心光海君在分朝全力御敌,收拢民心,不仅会威胁她和信诚君将来的地位,也忧虑若光海君过分努力,民心所向将逼迫大王退位,而光海君登基称王。因此,她便提前安排弟弟金公谅及一名尚宫留在分朝,将光海君一言一行随时向自己汇报。
关于光海君移动分朝,动员百姓之事,金贵人向李昖进言:“虽然殿下令光海君暂为世子代殿下动员军民,但身负历代先王社稷宗牌,竟在敌寇横行的地域内穿行,实在是过于轻率了一些。”
在李昖看来,这却不是个“轻率”与否的问题,只是他不知道金贵人这样说本就是掩盖本意——她知道李昖会在意的不是轻率,而是权力。
而恰好就在此时,都承旨金应南奏报说分朝已离开宁边,于江原道伊川设立。李昖听罢,立即召集朝臣共议。
人刚到齐,李昖便主动向众臣道:“事先曾言,重大国事需由寡人决定,世子竟事先未与寡人相商,便擅自将分朝移动至敌占区域,如此同抗命不遵有何分别?”
伊斗寿奏答:“殿下设立分朝之时,令世子代替殿下动员官民,克服国难,便是给予便宜从事之权。因此,世子才将分朝从边境移动至即便带有风险,但确实可四处疏通的江原道去,这也是在遵照殿下的王令行事。”
郑澈赞同道:“左议政所言极是,分朝的行为与其说是抗命不遵,倒不如说是深刻体恤殿下克服战乱之大志,乃是勇猛抗战之举,殿下应对世子邸下及分朝予以嘉奖。”
李昖勃然大怒,冷笑道:“寡人之意是,此等大事世子为何不事先请示,却来‘便宜从事’?尔等可看清楚了,寡人现在没在辽东,尚在义州!咫尺之间都未曾禀报,分明是无视寡人,滥用权力,寡人岂能对此视而不见!”
兵曹判书李恒福劝言:“若事先请示再等回信,极有可能错失良机而难以移动,还请殿下不要误会世子邸下所为。”
大司宪李德馨也劝道:“世子之意是无论如何都必将抵抗倭敌,此乃侍奉殿下之意,请殿下体谅世子苦心。”
群臣一而再再而三地题请体谅世子,本来是难得的团结局面,可李昖见群臣一致为光海君美言,心中愤怒更难忍耐,怒火中烧道:“供奉王室牌位的分朝应当自重自爱!若王室牌位落入敌手,便与宗庙社稷灭亡无异!因此,分朝擅自行动绝非便宜从事,而是逾越王权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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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二)祖承训败退
伊斗寿一听李昖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劝谏李昖不可因此轻易处罚世子,否则必将引起军民反感,利于倭寇进犯。
李昖认为伊斗寿这是在指责自己为克服国难之障碍,群臣自不答应,纷纷为伊斗寿辩解,李昖见状,转而故作哀伤之态,叹息道:“行了行了,总归都是寡人无能,应当放你们去追随贤明的世子,寡人便留在此地,为世子助威也就是了。”
这话对于儒学入骨的朝鲜群臣而言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指责,群臣只能再三请罪,但李昖仍心有不甘,思考片刻之后,又对众臣说道:“也罢,寡人就当是世子是忠诚可嘉但却鲁莽行事吧。既然如此,世子之罪可免,但辅佐分朝各臣工之罪必究。都承旨即刻传命,罢免所有分朝大臣官职!”
群臣错愕不已,但眼下局面首先是要保住世子,分朝群臣罢免的问题只能后续再想办法,当前这情形之下实在不宜继续刺激大王了,以免他又再生事端,反而更加糟糕。
王令传至伊川分朝,光海君痛心疾首,长叹一声道:“群臣有何过错?倒不如废掉我这世子之位,如今诸臣免职,独我一人又能成得什么事?”
分朝大臣苦请世子坚守,为黎民百姓考虑,不可被此事连累。光海君希望寻求分朝明确支持,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若我无视王上之命,诸位是否依然愿随我前行?如今民心在分朝,背负民心方能光复社稷啊。”
然而分朝群臣听到此处,却都默然无语,无人敢于应声。左赞成郑琢谏道:“邸下,万万不可,若如此行事,再怎么背负民心也是在分裂社稷,不啻沦为叛贼也。府院君已送来书信,请与众臣一起席篙请罪,归功于大王,则可平息王上之怒,继续引领臣民与倭寇抗战。”
光海君见群臣不应,而郑琢再三坚持,最终只得应允。于是光海君率众向北连连叩首谢罪,并呈交陈情状向大王请罪。李昖得知后也知道眼下局势危急,不宜逼迫太甚,因此也顺势表示对此事不再追究。
自辽东军过江,辽东挂衔副总兵祖承训所部一直在平安道官衙驻扎休息。这一日,平安道观察使李元翼再次前来劝说起出兵:“副戎,您渡过鸭绿江来到朝鲜已有数日了,是不是应向平壤进军了?”
祖承训却反问平壤倭寇是否撤退,见倭寇未撤,祖承训说道:“本将已给足台阶,倭寇却不领情,常言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既然倭寇不知进退,那本将也只好去平壤收割首级,为万民除害了。”由此,辽东军开始进军平壤。
但是这里有些问题,祖承训一开始不是不愿轻易进兵的吗,为何这下子忽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道理很简单,他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
祖承训字双泉,辽东宁远卫籍,很早就加入李成梁麾下为家丁。其从一名普通家丁开始军旅生涯,因为勇猛作战,近三十年来一路积功升至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挂衔辽东副总兵,而且若不是当初高务实插手,其实祖承训早些年就已经够真正做到辽东副总兵了。
这样一个人,说他没有两把刷子,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实上,这几天祖承训一共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催促后军抵达,由于祖承训此次前来自己只带了五六百家丁,即便加上另外几员将领所部,也只有两千三百多人。
但是,除此之外,其实还有约六百多人的其余部队是从李家军各地备御、守备中征调。这些兵力比较分散,因此来得也慢一些,这几日过去之后,他们才总算到齐了,也让祖承训手中的兵力终于达到了三千。
由于之前祖承训接到的命令本质上是来给李昖压阵、镇住场面,因此有一个不言自明的潜台词,那就是动作要快。动作要快便肯定不能用卫所兵,否则根本赶不上趟,所以这次都是抽调的精锐,而且几乎全是骑兵。
三千辽东李家军骑兵,在祖承训的认知中,已经可以轻松横扫女真上万人的联军了,而在他看来,想必倭寇的实力也不会比女真强到哪去。因此,三千骑兵就位,祖承训的胆气一下子就壮了不少。
第二件事是催促朝鲜方面维持从义州至平壤的粮道畅通。在这一点上,朝鲜方面表现得还算尽心尽力,祖承训派人查探过一番,发现至少到目前为止,粮道确实已经恢复了。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事有些关联,那就是要求朝鲜方面在义州与平壤之间的大定江、清川江等天然屏障上搭建浮桥,以便明军骑兵在准备妥当之后能够急奔平壤,发挥骑兵突袭优势,令日军防备不及。
这件事朝鲜也干得不错,毕竟是搭桥不是打仗,朝鲜方面来了个军民齐上阵,前后动员八万多人,在短短三四天时间里就完成了浮桥搭建。
就这,祖承训还不放心,又自行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浮桥质量居然异常可靠——好吧,这可能也反过来说明朝鲜人现在多么希望天兵赶紧南下。
最后一件事则是要求朝鲜方面提供向导。这件事在祖承训看来最简单,实际上朝鲜也干得很快,不仅是派出几名向导那么简单,甚至干脆调动了几支小股骑兵作为明军向导。
这样一来,自然是万事俱备,祖承训也就不再迟疑,南下进军了。
此时平壤城内,小西行长也得到了明军出兵且已然渡过鸭绿江的消息,正在召开应对明军的会议。宗义智道:“明国援军虽然不足三千(日军消息有滞后性),但听闻其大筒(火炮)威力令人生畏,这一点从当初水军方面搞到的那些来自北洋海贸同盟的旧筒便看得出来,因此我军铁炮恐怕难以与明国正面抗衡。”
景辙玄苏显然也对此颇为忧虑,皱着眉头道:“如今我军多有水土不服者,战力本就有所下降,再加上大筒……眼下我军除了人数占优,其他方面几乎都处于劣势。”
小西行长拍板道:“当我军处于劣势之时,便需对手来激发斗志。这是明国进入朝鲜的首战,我料他们必定急于立功,因此我决定:向敌示弱,传递虚假情报,夸大我军之虚弱,令其骄狂轻敌,最后在平壤城内设伏聚歼!”
另一边,祖承训及李元翼行军途中,忽闻探马来报,说平壤日军大部已离开平壤,一路急奔汉阳而去,如今平壤城中仅有小股驻军仍在。
祖承训听后大喜,笑道:“倭寇怯矣,其见我大军即将逼近,终于坚守不住,望风而逃!早知如此,我当速逼平壤,斩杀敌将建立功勋。”
李元翼赔笑道:“副戎英明,据敝国军报,平壤驻军本就不多,现在又大部调离,看来平壤城中应只剩千余人左右的兵力,正是送上门的大功!”祖承训深以为然。
随后,祖承训欲传令全军疾行进兵,不料却被柳成龙赶至阻止,柳成龙劝道:“副戎且慢,我也听闻了倭寇只剩部分驻守平壤的传闻,但还请副戎务必谨慎小心,此或为倭寇诱敌之计。”
祖承训不以为然,摇头道:“诱敌之计?嗯,府院君所说或许不错,但是否为诱敌之计,其实本将倒也不甚在意——见识见识此股倭寇究竟有何神通,那才是本将夙愿。”
当着柳成龙的面,李元翼口风就有点与之前不同,也向祖承训劝谏说即便如此,也尽量以最小伤亡获取胜利是为上策。
既然两人都劝,祖承训也不好完全不当回事,便令人寻找平壤百姓带来盘问。盘问之下得知,今日凌晨时分,大队倭军紧急撤出,不知去向,甚至连粮草军械都未来及带走。
柳成龙对平壤百姓所言依然心存疑虑,见祖承训已经放下心来急着进军,连忙提议可先派遣朝鲜敌后残部先往去平壤探查详情之后再作决定。
柳成龙一劝再劝本是一番好意,但反而让看不上朝鲜军队战斗力的祖承训心生不快,责问柳成龙是否不愿让明军先行破城立功。
柳成龙岂敢担当这样的罪名,连忙辩解说自己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明军安危着想,绝不与明军争抢收复平壤之功。
祖承训面色稍霁,点头道:“本将也不是抢夺他人功劳之人,既然贵方无有此意,那我军这便突入平壤,朝鲜军就请在外等候,防备倭寇从城外回击吧。”
计划已定,但天不遂人愿,当日忽然天降大雨。祖承训什么风浪没见过,尤其是这几年在李如松这位“神行太保”麾下早就锻炼得无视风雨了,遂直接下令全军不得歇息,冒雨行军。
左右不解,祖承训便道:“这一路大雨来袭,道路难行,本是坏事,但也正因如此,倭寇必认定我军受阻,不得前进,从而疏于防范,但我军皆是精锐,岂畏风雨?只要冒雨突进,待至平壤之时,敌必猝不及防,则平壤一鼓可落。”
众将士作为李家军家丁,一贯也是以精锐自许的,既然得了祖承训军令,大家也没什么二话,三千辽东军立刻马不停蹄,冒雨朝平壤猛扑而来。
十六日清晨,在大雨中也进军神速的辽东军赫然抵达平壤城外,祖承训令游击将军史儒领先锋铁骑五百直接冲入七星门,祖承训本人领游击将军王守官率铁骑五百随后跟进,参将戴朝弁、郭梦征率余部留守城外待命。
此刻,小西行长部将松浦镇信正与十余名日军于七星门上巡视,忽见一箭射来,松浦镇信中箭负伤,发现果是明军杀至,急率众人撤入城中,并立刻按计划通知各方。
游击将军史儒率领千总马世龙、张国忠突入七星门后,见四下无人,心中生疑,突见约一百余名日军持刀杀来。
史儒等将官见状不惊反喜,二话不说立刻率辽东骑兵纵马迎敌。此时的辽东铁骑可不是闹着玩的,转眼间便将百余日兵冲得七零八落,史儒本人一马当先,连斩十首,勇不可当。
日兵急向城内逃窜,史儒举刀号令本部继续追击。随后祖承训也领兵进入平壤,见史儒已追入城中,因担心史儒势单力孤,便也引军追赶。
史儒所部骑兵一路追击,逃窜日兵皆被斩杀,史儒颇有些纳闷,暗忖道:“当年倭寇肆虐东南沿海,经多年苦战方得剿灭,我还道倭寇如何了得,今日一见却不过尔尔,这……眼前倭军莫非尽是老弱残兵不成?”
他转念又一想:倘若倭兵皆是如此不堪一击,那还需要大帅亲来作甚,只需辽东再发数千精骑作为援军,祖副戎就能带着咱们几个直下釜山了呀!”
正当史儒又是疑惑又是得意之时,两边房屋墙垛突起伏兵,史儒先锋军遭日军七百铁炮手突发射击,史儒先被火绳枪击中胸口,但被护心镜挡了一挡,只是被震伤,一时气闷眼黑。但日军早已看出他身上的盔甲明显与寻常士兵有别,纷纷用铁炮朝他招呼,终于有一枪运气来了,当场击中其面门,史儒坠马身亡。
千总马世龙、张国忠二将见形势危急,急忙引兵反杀,日本铁炮手三段之后尽行撤出,但明军先锋队已死伤过半,仅剩二百余人,此时小西行长所属第一军团将近八千人已从四面八方层层杀出。
明军先锋军都是老兵,见势不妙倒也谈不上特别恐慌,而是连忙收缩兵力排成圆阵防守,而祖承训、王守官也率五百铁骑冲杀日军。
这一手可不是胡来,明军作为骑兵,防守其实是非常不利的,只有反击才是正理。果不其然,明军这一反击,日军立刻受挫,并且阵线动摇,两军顿时陷入混战。
明军骑兵依然具装化,此刻身披铁甲来去如风,每每出刀都是借着马力的,绝对势大力沉,而日本多为步兵,又是在混战之中,很难摆出专门的阵型来防御,一时间难以招架。
小西行长见状,立刻令长枪队集合包围,列阵五排缓步逼近,用以缩小明军骑兵移动范围,使其难以利用奔马之力。同时他又令铁炮队伺机破阵,其余士兵从旁策应。
王守官见日军长枪列阵,虽然知道长枪阵在刺刀阵出现前就是克制骑兵的廉价步兵阵,但他倚仗辽东铁骑如今有铁甲护体,根本不避不让,数次引队冲阵,长枪阵数次险被冲破,而明军亦多有死伤。
但此时日军铁炮连发作响,明军战马多中弹倒地,更兼日军也摆出了数门火炮来,连发数炮实心铁弹,砸死了十几名明军骑兵,明军眨眼间也死伤激增。
祖承训不光是勇猛,他多年征战自然也是经验丰富,此时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再骑在马上也难有作为,于是立刻下令全军下马作战,避敌火器锋芒,与敌短兵相接。
然而问题在于明军装备虽好,到底寡不敌众,游击将军王守官、千总马世龙、张国忠等将全部阵亡。祖承训见两边城墙铁炮手逐渐集结,心知不妙,如今明军伤亡逐渐扩大,日军连番投掷焙烙玉,更是火势大起,使得人心惶惶。
祖承训心知此战已经难有转机,便领十数名亲兵回马杀出平壤,急令参将郭梦征、戴朝弁二人率领剩余兵力及军械撤回辽东。祖承训本人先行一步,马不停蹄,数日之内便得以渡过鸭绿江返回辽东境内。
辽东副总兵萧如薰镇守九连城督运粮草,得知祖承训败回,责问其平壤战败原因。本来祖承训也已经挂衔副总兵了,奈何人家是实职,自己目前相当于虚职,况且人家背后还有个高阁老在,他祖某人更不敢造次,因此辩解道:“副戎容秉,此番平壤大败有四大原因,我已在回来的路上一一弄明。”
对方毕竟也是副总兵衔,萧如薰不好太过分,便问是哪四大原因。
祖承训道:“首要在于粮草不继,朝鲜当地已无法供应足够的军粮满足天兵需求,还得反救济于朝鲜以彰显天朝厚恩,以致我军人马不得半饱,战力受限;
其次,军情不实,据朝鲜情报,平壤守军仅有千余,实际却在万人之上,使我军深陷重围,死战得脱。由此可见,盘踞于朝鲜各道的倭军恐怕已经高达一、二十万以上;
其三,朝鲜群臣一直渴望由他们指挥全局,多次干扰我军部署,压迫我军在不利条件下出兵,协助进攻的朝鲜士兵战时有如梦游,一触即溃。杀伤我军利器除倭寇火器刀剑之外,亦发现有朝鲜制弓箭,不知有多少朝鲜士卒已为倭寇效力;
其四,末将的确有失察轻敌之罪,误入倭寇埋伏。以上为平壤之败因,请副总镇明察,请准末将戴罪立功。”
祖承训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再加上其久为辽东勇将,因此萧如薰也怀疑祖承训之说辞可能不假,搞不好确有其事。
反正祖承训自己也是副总兵衔,萧如薰本就处置不得,因此问完之后也就算了,只是同时发函三封,一封上奏给朝廷,一封发给高务实,一封则发给李如松。
不过他自己也没闲着,为了确保守土之责,随着祖承训的败退回辽,萧如薰更加积极主动地布防鸭绿江等地,甚至给努尔哈赤等女真部落下达军令,也让他们各自守土,遇事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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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5K。
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三)纷沓而至
由于有飞鸽传书的优势,高务实首先收到了来自萧如薰对祖承训平壤之败的陈述,京华秘书处、内务部立刻在高务实的召集下开了一场小会。
高陌作为内务部的一把手、情报系统的头头,首先对萧如薰的消息予以证实,同时还说明了一些可能存疑之处。
高陌说到,以内务部掌握的情报来看,祖承训对于南下之时受朝鲜方面不利影响的抱怨明显有所夸大,例如他说此行“人马不得半饱,战力受限”,这就很有问题。
事实上,祖承训虽然的确还匀给了随行的几支小规模朝鲜向导骑兵一部分粮食,但由于朝鲜方面保障了道路安全,而祖承训本身携带的粮草颇为充裕,且囤积在不算太远的义州,因此他此行并不缺粮,没有理由“不得半饱”。
另外,他说朝鲜方面想要指挥权,干扰了他的部署,这话只能说半真半假。朝鲜方面的确一直想要拿到指挥权,然而无论是祖承训还是前期抵达的明将,都没有理会朝鲜的要求,如果非要说这是干扰,那可能只是心理层面的干扰,很难说实际形成了干扰。
不过除此之外,祖承训的其他表述基本在理,例如朝鲜方面提供的情报严重不实;朝鲜从征的军队不仅毫无战斗力且一触即溃,严重影响士气甚至影响部署等等,这都是事实。
最后,他指责说平壤倭军之中射来朝鲜制式箭矢,这一点也被证明属实,的确有部分朝鲜军队投降并被日军直接拿来使用,不过目前叛变人数尚不确切。
至于祖承训推测在朝日军或有一二十万,这一点高陌就只是随口一提了,毕竟日军有多少人入朝,在座诸位无人不知——高务实老早就说过嘛!虽然他没有透露消息来源,但鉴于他的消息从无不实,大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事情原委说清楚之后,高陌就不发言了,一如既往保持绝对沉默,坐在一边宛如隐形人一般。而刘馨作为秘书长,也就是事实上的幕僚长,自然免不得要做一个总的分析——对了,她还是三位军务秘书里掌总的那位呢。
“祖承训此战之败,他自己也说了,其实就是败于轻敌。”刘馨起身站在高挂着的东北亚堪舆图前,用教鞭一指义州到平壤的交通线,道:“当然,祖承训所部的表现还是当得起精锐二字的,暴雨之下毫无迟滞猛扑平壤不说,放晴后的平壤之战中居然也没表现出受到了淋雨的影响。
我们从详细的战报来看就会发现,祖承训实际只用了一千余人攻入平壤城中,而日军方面动用了约万人规模的兵力进行围剿——结果还让祖承训说走就走了。依此来看,之前侯爷的那个判断非常正确:我军对日军拥有巨大的骑兵优势。”
曹恪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往许多年,大明在军事上感觉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就是骑兵不行,每每与蒙古人作战,胜则小胜,败则大败,逼得老师硬是弄出了刺刀空心方阵来以步制骑。却想不到,当大明战胜蒙古之后忽然发现,自家骑兵居然成了别国难以企及之强军。”
他这话听起来有些过分,但其实仔细想想似乎也不算错,至少在目前明军有机会交战的对手之中,似乎的确没有谁家的骑兵还在明军骑兵之上——除非现在土默特和鄂尔多斯跳反。
不过,这一来不太可能,二来就算真反,与察哈尔一样缺乏火器的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恐怕也不敢说能胜得过如今的明军骑兵。由此看来,虽然眼下仍然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但科技的进步已经开始让游牧民族引以为傲的骑射逐渐失去光芒。
“别扯远了。”高务实摆手打断道:“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朝鲜局势是否依旧可控。”
“毫无影响。”刘馨立刻接口道:“祖承训的损失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萧如薰在信中已经说过,他派人大致检点过一番,从返回辽东的兵力来看,祖承训部实际战损并不高,负伤也只有二百余人……”
她正说着,忽然有内务部急报,高陌在高务实的示意下连忙去拿了过来。由于高务实本人在场,高陌甚至直接没看就递呈给了前者。
高务实接过急报,刚看一眼就愣了一愣,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这封急报不算很短,高务实认认真真看完,但一如既往地面色毫无变化,只是默默递给了刘馨。
刘馨接过一看,只看了抬头就有些错愕,看了高务实一眼,见他不动声色,便也沉下心来仔细审阅。
过了一会儿,刘馨看完,轻轻一笑道:“祖承训的战报和京华的谍报看来都不如这一份来得详细。”与会诸秘书都颇为吃惊,只是不知道这急报是否为他们有权参看的,因此也不好说话。
好在高务实摆了摆手,道:“不必藏着掖着,这战报是岛津义弘通过咱们安插在他军中的联络员发来的,他的消息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来自于宇喜多秀家的总大将阵幕。”众人这才表现得好奇起来,而刘馨将战报递给军务秘书阮福源,让他当众宣读。
这封战报自然是站在日军立场来表述的,大致情况与之前的消息有所区别,基本是这样的:在祖承训杀奔平壤城外之前,小西行长第一军仅仅只是抽调一部分人前往中和筑城,其在平壤犹有上万人,而祖承训以朝鲜提供的情报,以日军守城兵力为一二千人的规模而规划了平壤作战。
在南下的过程中,祖承训在清扫了顺安地区毛利辉元的先手藩所,也就是交通前沿的警备机构后,以骑兵高速前往平壤,然后以雨夜黎明的天气和时间下,突袭日军据点。
明军的迅速行动,的确使得日军完全措手不及。由此,明军轻松突破平壤城墙,从七星门攻入城内,直扑日军据点大同馆。
当时驻守大同馆据点的是松浦镇信父子,措手不及的父子二人亲率近卫,持刀与明军肉搏,松浦镇信在战斗中脚部中箭。按照岛津义弘转述的日军总大将阵幕讨论,其认为当时若日军真如朝鲜人所说一二千人,又或者仅有松浦镇信部三千人,那么祖承训此次突袭平壤当大获全胜。
然而,平壤城中日军得到明军入城消息后,立刻向大同馆战场快速集结。军监小野木重盛领兵七百人率先赶到战场,用火绳枪向拥堵在大同馆街道上的明军骑兵攒击。
史儒的确冲锋在前,但他是于城上高处指挥射箭时被日军发现,然后遭到火绳枪射击阵亡的。戴朝弁及千总张国忠,亦先后中弹身亡。祖承训及马世隆受伤,在引军后撤途中,马世隆不知是否因为伤重不支,总之落马而死。随即殿后明军陷入泥泞中,其中部分不能快速离开的,被赶来包围的小西行长和宗义智部包围杀害。
事情到了这一步,真相基本被还原。按照高务实的看法,祖承训的表现其实谈不上大错,主要还是轻信了朝鲜情报之故,做出的战法安排一开始就基于错误事实,否则这情报若是真的,现在平壤已经易主。
今夜注定很忙,会议上正继续讨论,又有新消息传来。这一次更有意思了,消息是李如松通过前几天刚刚安排给他的京华飞鸽站传来,他在报告里把岛津义弘不可能了解到的后续情报给补齐了。
原来祖承训自平壤败退,一路自顺安县、经肃川都护府,抵达安州城。在马上呼唤朝鲜通译朴义俭说:“吾今日多杀贼矣,不幸史游击伤死。天时不利,大雨泥泞,不能歼贼,当添兵更进耳,语汝宰相无动,浮桥亦不可撤。”
说完,他便领军渡过清川江、大定江,进驻博川郡控江亭,在控江亭清点战损,“天将点兵于控江亭,则马失千匹,人亡三百,而追来者亦多”。
当时祖承训在控江亭留驻两天,风雨日夜不停,而军队露宿于野外,衣甲器械尽湿,士兵大为不满,祖承训不得已,这才退军辽东。当月二十,朝鲜兵曹参知沈喜寿奉命前往九连城,面见萧如薰请求不准祖承训退兵,萧如薰表示这事要请示李如松,因此李如松很快得知消息。
李如松的说法是,祖承训在平壤战后,立刻向他报告朝鲜通敌,说“朝鲜之兵,一小营投顺。”而且日军阵中并非朝鲜所谓“倭奴只用铁九长剑,无他技也”,也绝非人数“一二千”,而是“贼中多有善射者”、“其数过万”,而朝鲜军也并不配合明军作战,士兵畏惧不前。
李如松又说,朝鲜辩称“平壤射者或令我人被抢者发射也”,日军人数一概不知,同时拒绝承认有朝鲜人投敌。另外,朝鲜战前便在仿制火绳枪,对明军到此时依旧强称没有,日军兵力釜山登陆第一批,前线奏报便是日军万人,此时对李如松则仍推说他们一概不知。
朝鲜军向日军投敌之时,朝鲜查明是在史儒阵亡、前军后退之時。而当时祖承训退出城外,在平壤西门列阵时看见朝鲜方面的李薲部士兵中,与日军有互相对话的,而日军也因此而稍稍撤退。因此,祖承训认为朝鲜军队与日军相通,事已无可为,只能退兵。
李如松还顺便送来并非直接军情的一些消息,比如朝鲜自然不会承认其国人投敌,“我国人与贼不共戴天”,然而很快就被查到当时对李朝政府心怀不满之人在肃州官府门柱上,书写“大驾不向江界,而向义州”十个大字向日军通报朝鲜朝廷的动向。
而此时日军在平壤则向朝鲜民众发放名帖,以示将长居于此,朝鲜各地平民大量投倭。“近来赋役烦重,民不聊生,刑罚又从而大酷,军民怨气满腹,无路可诉,其心离散已久”、“沿海顽民,皆剃发易眼而从之,处处作贼者,倭奴无几,半是叛民,极可寒心。”
而就在明军进攻前一天,朝鲜还收到“平壤贼窟近处村氓,或有往来受章标,听其敎唆者。金德福、刘希之者,远居昌城,往受章标。”的报告。
那么为何朝鲜要用各种方法手段,让明军进城呢?李如松结合他那边得到的消息分析认为,在咸镜道沦陷的消息传到朝鲜朝廷之后,李昖与大臣讨论后,忧虑咸镜、平安两道日军合兵西进,所以要乘小西行长所部“必于在平壤时,乘其未备而攻之可也”。
至于突袭平壤,连李昖都知道“大概入城中则不便于驰马”,而朝鲜大臣的建议是“乘夜放火,使贼惊乱,然后攻之则可矣。”
这种几近送死之事,当即由李昖拍板议定,“举事必待天兵而可为”。之所以不停催促明军急进平壤,不惜使用假情报来诱导祖承训,其本意只是“恐此贼(加藤清正)聚集,然后与西贼(小西行长)合势也”。
也就是说,其实在祖承训渡江之前,朝鲜上下已经制定好了夜袭平壤的军事计划,只是突袭难度极大,且“城中不便驰马”,朝鲜军自己办不到,所以朝鲜就预定给祖承训的骑兵部队来做了。
朝鲜人的的如意算盘就是,风险大的留给宗主国来做,夜袭平壤要是成功,则顺势追击,若平壤明军战败,那就是李昖亲口所说“既奉圣旨而来,若因一败,撤兵送去,则我国之事,固不足恤,而皇威亏损,不可使闻于四夷也。”
于是,平壤之战就在朝鲜人的刻意误导蒙蔽之下,大明前往救援朝鲜的军队,用己方将领和士兵生命作为代价,被朝鲜人拖进了中日正面大规模军事对决里。
李如松的怒火隔着纸张都能看得出来,他一方面认为朝鲜朝廷小人当道,连国王李昖都是完完全全自私自利、恬不知耻;另一方面,又对祖承训的战败极不甘心,认为他纯属被“自己人”给阴了,导致失了大明的颜面、失了辽东军的颜面。
最后李如松用一句话总结:颜面失之平壤,末将必亲自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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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四)御前会议
李如松要找回颜面,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不过他说这话其实还有强烈的寻求高务实支持之意味。
道理是明摆着的,大明援朝作战的第一战就吃了败仗,倘若高务实这位名义上管着户部,但却也实际控制兵部的阁老忽然要求换将换帅,考虑到他在伐元之战凯旋之后已经彻底坐稳天下第一文帅的位置,那么恐怕就连皇帝都不得不迁就他的意见。
李如松此时虽然已经知道李成梁改换门庭之举,否则那随行他在军中的京华飞鸽站就没法解释。然而,毕竟这件事来得过于突然,再加上高家嫁女这事儿目前还只是双方约定,眼下连婚姻流程的第一步“采纳”都没有完成,所以李如松也不太肯定高务实的态度是否足够坚决。
总而言之,他用这样一句话来结尾,其实也带着试探性质,是希望借此看看高务实对两家联姻的诚意有多少。
不过他这句话却让高务实这次召集开会的问题变得简单了,毕竟李如松既然动了真火,以辽东军的实力而言,下一步的作战问题不会太大。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此时的日军海上实力有所提升,再加上获得了一些京华的火炮,使得陆上实力也有所提升,好比平壤之战时日军第一军团也推出过几门火炮就是证据。
然而,辽东军比原历史上的实力也是更强一些的,而且强化的幅度肯定比日军更大——说到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放在哪都适用。
大明朝廷有钱了,北方边军更是换装重点,那么作为精锐中的精锐、辽东铁骑岂能没有提升?先不说火炮枪械等武器,单说彻底具装化的辽东骑兵,在这一次平壤之战中就让日军明显吃到了苦头。
祖承训和几员部将这次仗着具装化骑兵的装备优势,硬生生和日军在平壤城中打了一场巷战,结果从现在的多方战报来看,实际直接战损也就三百出头,只是负伤的多了些。
想到这里,高务实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历史上小西行长后来坚决支持议和,那不是因为他是个和平主义者,完全是因为被打怕了!为啥,战损比太惊人了呗!
虽然目前尚未得到日军第一军团伤亡的确切报告,但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近距离挨了具装骑兵好几轮冲击的轻装步兵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小西行长搞不好现在就已经心疼得要命了。
那么,既然辽东军的实力足以完成第一阶段任务,高务实当然会选择支持李如松,借此也强化一下双方刚刚达成的联盟。
次日,朝廷收到正式战报,朱翊钧迅速做出反应,宣召内阁及兵部尚书周咏来到文华殿召开御前军议,而高务实也首次以阁老身份参加文华召对。
这次会议很有意思,原先一直对李家颇为支持的申时行、王锡爵二人,对祖承训的失败大加鞭挞,认为其作为天朝入朝首战之主将,不能持重稳健打出国威,反而被人一战逼得退回境内,简直是丢人丢到藩邦去了。
对于这样的无能之辈,他们都建议严惩,即便不直接让萧如薰在九连城来个军前斩杀、整肃军纪、以儆效尤,那至少也该下狱论罪。
朱翊钧还不清楚高务实和李家的关系出现了完全的转变,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场面,下意识去问高务实的看法。
高务实表示,祖承训在其麾下效力数次(在李如松指挥下也是在高务实领导下),从来没有出过重大纰漏,反而一直都以英勇作战闻名,且其人也并非鲁莽之辈,故平壤之败当有内幕,应当慎重查明,再做决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其实是把该说的话交给了周咏去说——毕竟高务实不能说“我掌握的情报可比朝廷多得多了”,所以说完这话他就朝周咏望去,问他是否收到了相关的情报。
周咏当然收到了情报,他的情报本来就是高务实给的嘛!因此周大司马立刻出列,向皇帝把相关情报都说了一遍,唯一有所掩饰的则是岛津义弘那边的消息。对此,他只说是朝鲜沦陷区的明朝商人偷偷传递的消息,不过已经经过兵部的对照比证,认定属实。
朱翊钧这次对周咏的工作表现很满意,面色大为缓和,温言细语地问本兵说既然情况都已了解,那么兵部认为祖承训这次的败绩该如何处置?
周咏当然是按照高务实的授意来回答,表示说祖承训此番败绩首先过不在他,至少主要责任不在他。
而论及损失,其实也不严重。哪怕他带去的人总共只有三千,却去进攻了一次由过万日军把守的平壤坚城,但实际也只是战殁三百来人,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完全还有再战之力。
另外,祖承训此战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其获得的情报意义重大,比如对日军总兵力、平壤驻军兵力等数目的判断就远比之前准确,对于日军的战斗力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以上这些,对于将来的作战都是大有裨益的。
这就是官字两张口,说好说坏都在一念之间,好事说成坏事固然不难,坏事强行变好事那也容易。好比米帝还能说自己抗疫全球第一呢——只要名目变更一下,说是抗疫韧性就行了嘛!
周咏这么一说,朱翊钧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他最近刚经过伐元之战的战报洗礼,认知已经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偏差,对于“三百人”已经几乎没什么概念了,脑子里几乎都是以万为计量单位,再不济也得是千这个级别,百这个规模实在不太够看。
损失既然不大,那就轮到战况态势的判断。这属于战争战略问题,申时行和王锡爵的意见基本不在朱翊钧的实际考虑范围内,加上眼下皇权高涨,因此朱翊钧也没什么多话,直接转头去问高务实。
高务实先是作了一番战争局势的解析,为大家介绍清楚了当前三方态势,然后道:“总而言之,朝鲜方面已经基本指望不上了,他们存在的意义恐怕就剩下给我们一个出师之名,所谓战争其实已经只剩我军与日军。
日军方面的情况方才本兵已经介绍过了,臣这里只补充一点:日军并非铁板一块,日本国内的武将派和奉行派矛盾巨大,当前虽然因为丰臣秀吉的个人威望而被压制,但存在的依然存在,且一定会影响前线军事作战。
比如说,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之间的不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朝鲜方面所担心的加藤清正向西转移,与小西行长合兵一处,臣认为除非丰臣秀吉亲自下令,否则基本不可能出现。”
朱翊钧立刻插了句嘴,问道:“那么丰臣秀吉会插手吗?”
“不会。”高务实摇头道:“他现在很想锻炼宇喜多秀家,除非出现极其重大的变故,否则不会直接给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这样的军团长直接下令、越级指挥。如若不然,宇喜多秀家的权威不但得不到树立,反而会被认为只是他的应声虫,那他任命宇喜多秀家为总大将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朱翊钧立刻明白过来,这就好比他任命高务实为蒙元经略之后,自己就不会去直接给戚继光、李如松、麻贵等人下令一般,否则高务实这个经略存在的意义就消失了。这是个简单的道理,身为统治者基本都是懂的——当然,凯申公可能表示反对。
于是朱翊钧便问高务实,日军的这个问题是否有值得利用的价值?高务实表示当然有,比如说接下来李如松入朝,就可以暂时不必顾忌加藤清正的救援,直接去平壤与小西行长决战。
高务实话音刚落,不甘寂寞的申时行和王锡爵都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因为在他们看来,高务实这个说法过于绝对了——战场无绝对,你说得这么肯定,万一出了事是不是你负责啊?
这么明显的挖坑,别说高务实了,换个观政进士都看得出来,然而高务实却很淡定地表示:“是的,元辅,务实对此判断完全负责。”
然后还不肯罢休,继续加码对朱翊钧道:“皇上,臣完全相信李如松南下之后,我军再战平壤一定可获大胜!另外,祖承训是辽东宿将,臣也建议让他戴罪立功,就陪着李如松一道去平壤,再会一会小西行长的日本第一军团,找回颜面!”
朱翊钧忽然忍不住笑起来,道:“你这话让朕想起来,小时候你有句话让朕记忆犹新,你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在哪里跌倒,就该在哪里爬起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你倒是依然如故。”
高务实拱手一礼,平静地道:“臣一贯如此。”
“那好。”朱翊钧环顾众臣,圣断独裁:“既然有南宁候为李如松作保,为祖承训求情,此次辽东军初战告负的事就先按下不表了。兵部可将之传谕李如松、祖承训等,并告知他们,朕暂压雷霆,等着平壤大捷的消息,若再有意外……南宁候,你也不想又跑一趟朝鲜吧?”
其实高务实倒不介意跑一趟朝鲜,不过此时大明朝野对藩邦的看法可不太妙,基本都把大明以外看做蛮荒蛮夷。朝鲜虽然自称小中华,但在大明眼里那也只比蛮荒强那么一丢丢,总之也不是啥好去处,所以朱翊钧才会这样说。
当然,朱翊钧的主要意思倒不是这个,他是另有所指。其潜台词是这样的:你辽东军在平壤吃了败仗,前一次还能说不是你李如松打的,那这次朕再给你个机会,要是再失败,那朕就只好免了你的御倭总兵官之职,让南宁候亲自出马了。
这个潜台词的威胁可不轻,其关键倒不是把李如松的御倭总兵官免职这一点,而是这件事如果发展到那一步,居然需要朝廷派出一位公认的天下第一文帅、朝廷的阁老、大明的侯爷,你李家这个“将门之首”面子上挂得住吗?
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李如松本就是个极其要脸的悍将,他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那真是猪都能想到,一定是要玩命了。
不得不说,“遣将不如激将”这一手,朱翊钧算是玩明白了。
这次会议最终按照高务实的意愿推进,让申时行和王锡爵一方面很失落,一方面也更加担忧起来。
铁岭李氏的叛变,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使得他们在军中最强的一支支持力量就此易帜,力量大损,几乎无以复加。
而现在,政治上也就是在朝堂上,心学派居然也已经沦落到彻底被实学派吊起来打,尤其是军事问题,皇帝甚至都懒得考虑心学派的意见,只去征询高务实的看法了,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此时还有一个重大的隐忧盘桓在申时行和王锡爵的脑海中,那就是随着戚继光的南下——虽然他这次很奇怪地行军极慢——漕军方面已经内部不稳。
一些带头闹事的将领即便从某些隐蔽渠道收到了不少钱财,也依然产生了巨大的动摇。整个暴动的漕军对于这位南军最为杰出的代表人物亲自南下,都感到震怖异常,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一般,根本生不起任何抵抗之心。
根据最近得到的消息,虽然戚继光才刚刚进入山东地界,但在江北(长江以北的淮河地区)的暴动漕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不仅私底下纷纷串联,打探出路,还有很多人光明正大地表示骚动归骚动,但他们绝不是叛贼。
总之说到底就一个意思,朝廷既然都出动禁卫军了,那咱们再继续闹下去只会是自蹈死地,必须赶紧“改邪归正”,趁伯爷还没杀到眼前,抢先宣布骚动结束,争取宽大处理。考虑到朝廷现在东西两面都有大战,估计惩罚不至于太严重。
申时行和王锡爵担忧的自然不是漕军这些人是死是活,而是这档子事背后牵涉到了太多人——自己人。
江南财阀在这件事里动了多少手脚,申时行和王锡爵都知道一些,但也怀疑自己所知恐怕还不是全貌,搞不好问题比他们掌握的还多。那么,一旦动乱平息,朝廷偏偏又要彻查,那可就真要完犊子了。
他们两个今天本打算揪着祖承训不放,一方面是为了表示心学派力量犹存,不能你说叛变就叛变,一点后果都没有;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此把朝廷的注意力放在东面,少去琢磨南面的问题。
可惜现在看来,东面的事在得到高务实的背书之后根本不算事,那这一来南面的事可就很难不暴露在朝野上下的关注目光下了。
出了文华殿,申、王二位同行返回内阁,王锡爵忽然道:“元辅,高日新的本经是《易》,那这亢龙有悔的道理,他没理由不知道吧?”
申时行闻弦歌而知雅意,眉头一皱,道:“你是说……与他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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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五)纷乱全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大明朝廷方面的总趋势仍在高务实的控制之下,暂且可以先按下不表,而此时的朝鲜方面,无论朝鲜还是日军都面临各自的问题,倒是值得一书。
从日本大举入侵朝鲜以来至今,朝鲜八道之中已经仅剩全罗道从未陷落,不过根据日军战前的部署和后续的调整,如今其第六番队一万五千人已经在老将小早川隆景的率领下占据全罗道最北部的锦山驻扎。
锦山连接忠清与全罗两道,地处险要,历来便是朝鲜的战略要地。自日军占据锦山之后,全罗道的朝鲜官军和义军便知局面堪忧,已经开始自发集结,准备应对必将到来的大战。
为保全州不失、大局不坏,全罗道光州使权栗奉旨任都节制使,领兵驻守全州大门梨峙,以遏制日军兵锋。全罗道防御使郭嵘则于梨峙汇合,奉命夺回锦山;全罗道义军首领高敬命也率众前来相助。
权栗听闻高敬命前来,急忙出帐迎接。而高敬命见权栗亲自出迎,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早已被罢官免职之人,何劳节制使亲自迎接?万万当不得,万万当不得。”
权栗却只当没听见,上前紧握高敬命双手,诚恳谢道:“正因府事原已免官,此刻能前来才更让晚辈感激不尽。朝廷虽先弃府事于不顾,但国难之际,府事依然挺身而出,组织义兵抗击倭寇。
尤其府事大人德高望重,振臂一呼,全罗道便群起响应,乃至于义军四起,使倭寇难以猖獗。另外,晚辈听闻谭阳会盟之后,府事已成为义军领袖?当真是可喜可贺。”
高敬命叹了口气,道:“权栗将军过誉了,老夫能力不及故被免职,如今些许作为也不过尽忠尽义罢了。将军,老夫今领义军七千特来相助,老夫身后二人皆我犬子……英厚、从厚,还不来见过将军!”
权栗知道高敬命只有二子,听了这话赶忙劝道:“府事,您年事已高,如今战事凶险,若全家上阵,万一香火有险,实在……”
高敬命打断道:“将军多虑了,倘若国家灭亡,续存血脉有何意义?我父子三人已决意与国家同生死、共患难,还望将军成全。”权栗肃然起敬,感佩异常,连忙请三人入帐议事。
大营之中,权栗率先说道:“全罗道为国家谷仓之地,素为朝廷所倚重,而为倭寇所觊觎。现如今全罗道沿海有左右水使李舜臣、李亿祺二位牢牢掌控,东部多山地险要,倭寇难以轻进,且全罗道义军烽起,军民一心,如此便使倭寇只得占据锦山,再图蚕食全罗。”
高敬命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提议道:“倭寇若想从锦山进犯全罗道,必将先攻打梨峙和熊峙再进占全州。既如此,我等则需分兵把守梨峙及熊峙两处要地。”
全罗道防御使郭嵘则立刻补充道:“我军不可只专注于防守,我意待倭寇分兵进攻梨峙及熊峙时,应集中一支精兵由本将率领偷袭锦山,断其归路,袭占敌寇本营,此为擒王断归之策,倭寇必仓忙回救。若胜,则锦山收复,可趁势全歼敌寇;若不能胜,也可保全梨峙、熊峙安危,挫败敌军。”
权栗思索片刻,认为此计可行,遂点头表示认可,而高敬命自然不甘人后,也表示愿与郭嵘同往。
十月初九,驻扎于锦山的小早川隆景令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二将各领一部,分别进攻熊峙及梨峙二处。权栗本部及义军共守梨峙,朝鲜军民奋勇无比,皆死命相搏,日军奋勇攻击一番,见不能克,只好暂行退却。
另一处熊峙则战况不佳,面对日军强攻只能龟缩防守,局面危在旦夕。高敬命听闻,便与郭嵘加快进兵步伐,于申时抵达锦山。
高敬命与郭嵘兵分两路,郭嵘本部攻锦山西侧,高敬命本部攻锦山南侧。小早川隆景令筑紫广门、高桥统增分兵抵御,而其本人则下令全军坚守险要,梯次配置,只以铁炮还击,不得贸然出战。两军于锦山断续激战至深夜,锦山仍未被高敬命、郭嵘攻克。
经过激战,小早川隆景发觉郭嵘所部士气低迷,远不如高敬命所部有死战之心。他历来是日本有数的智将之一,因此当夜便找来高桥统增,对其道:“高桥君,朝鲜义兵无畏性命,与其对拼消耗绝非上策,而今两军兵力相差无几,你认为我军当如何布阵?”
高桥统增倒是光棍一场,直接道:“想必小早川殿下已有破敌之策,还请尽管吩咐。”
小早川隆景不由得一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高桥君,我便直言了。朝鲜兵分两路,但西路朝鲜官军虽声势夺人,但据我详细观之,其军心却不及南路之万一。
故欲解锦山之围,我必集中军力,先行攻克西路再转南路。我想拜托你明日死守南门,在我回援之前务必坚守,但我只能给你部分兵力,因此这一战将十分凶险,高桥君……你能否做到?”
高桥统增傲然抬起下巴,答道:“武士之道,尽忠尽义,兄长、岳丈皆对我寄予厚望,在下绝不辱没家名,能跟随您征战朝鲜更是莫大荣幸,请小早川殿下放心将此重任交于在下手中。殿下,高桥不死,南门不破!”
小早川隆景大声赞誉,于是便于次日调整部署,集中全力先破其软肋,再将孤军合围。又下令筑紫广门,将大半铁炮手集中于郭嵘方向寻求突破。
郭嵘领兵再次向锦山发起进攻,却遭日军集中起来的铁炮迎头痛击,短短时间之内便已死伤惨重。两轮冲锋之下,郭嵘所部居然伤亡近半,这在朝鲜官军之中极其罕见——因为通常根本打不到这个程度便早已崩溃。
但即便如此,郭嵘也知道他的部队再也维持不住了,其见势不妙,心生恐惧,未及知会高敬命便率众奔逃。
小早川隆景在高处看得清楚,但却立刻喝令不许追击,全军调转反攻高敬命。此时高敬命正在激战,义军听闻郭嵘逃窜,顿时军心大乱,眼见日军倾巢而出,左右夹攻,难以抵挡,纷纷劝高敬命及时南撤。
然而高敬命决意不从,立言道:败军之将唯有战死赎罪!于是经过一番激战,高敬命及次子高从厚,部将柳澎老、安瑛等一众核心部属全部战死,残部四散而逃。
正在进攻梨峙及熊峙的日军听闻锦山遭袭,纷纷撤出战场,疾速回救锦山。在与小早川隆景汇合后,日军医伤休整,于次日再度进军。此次小早川第六军全军出动,欲一股作气攻下全罗道。
小早川隆景令高桥统增率军一千佯攻梨峙,自己亲领大军由熊峙突破。高桥统增领命,率众杀向梨峙,却遭权栗四面伏击。权栗军此来的军队之中包含高敬命义军之前留下的一部分,他们听闻高敬命惨死,无不义愤填膺,杀气冲天。
在权栗突然的围杀之下,日军猝不及防,寡不敌众,损失惨重。高桥统增拼命挽回,但最后也无济于事,只好领近百人突出重围,狼狈返归锦山。
此时小早川隆景所率主力则在猛攻熊峙,熊峙防备简陋,难以抵挡日军铁炮轮射冲击,守将李湛见日军来势汹汹,断定熊峙难守,便领义军退至熊山布防。
小早川隆景穷追不舍,李湛领义军凭借山地与小早川隆景军周旋厮杀。小早川隆景既是智将,此刻见朝鲜义军意欲利用地形优势消耗迟滞自己进攻的锋芒,为避免布阵遭朝鲜扰乱,遂令各部集合,放火烧山,迂回歼敌,李湛等众多义兵因此战死。
全罗道巡察使李洸为迷惑日军,使其不敢轻进全州,便在必经之路遍布火炬旗帜,令十几队轻骑于山间飞驰,故作疑兵。
小早川隆景军刚经苦战,又听闻朝鲜权栗已击败高桥统增,目前已经率军追来,因而见此疑兵不敢轻举妄动,为稳妥起见,他下令返回锦山。
随后,小早川隆景打着感佩朝鲜义兵在锦山及熊山的英勇战斗的名义,下令收集熊山朝鲜义兵死尸集中埋葬,且亲立木碑,上书:“凭吊朝鲜国之忠肝义胆”一行汉字,可见此人的确颇有谋略。
与此同时,在忠清道内,公州大儒赵宪联合僧侣灵圭,大起义兵,抗敌卫国。
其实朝鲜自开国之后一直大力提倡儒学,认为佛教乃欺世盗名之徒,长期予以打压排挤,但如今国难当头,朝廷大赦天下,也一改对佛教的态度。投奔民众趋之若鹜,各地寺院深感当为国难出力,庇护百姓,部分僧侣便率先募集僧兵。
如西山大师休静在顺安法兴寺募得僧兵一千五百名;大弟子惟政和尚在杵城乾凤寺募得僧兵七百;二弟子处英在全罗道募得僧兵一千;三弟子灵圭在公州甲寺募得僧兵七百等等。
至今为止,朝鲜全国首批僧兵已达八千之众,各地寺院也闻风而动,纷纷响应,休静因此被朝廷册封为八道十六宗总都摄,统领全国僧兵。
而赵宪也不简单,其身为朝鲜儒学大师,在原历史上后来有东国十八贤之称,如今国难之际自然责无旁贷。他听闻僧兵大起,更是急不可耐,于是带领弟子们于公州摆下高台,招募义兵。
赵宪号召民众道:“家国蒙难、禽兽入侵、毁我山河、掠我土地、杀我人民、断我根基、官军不振、王室播迁、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数百年社稷即将化为乌有,数代父子经营家园早已毁于一旦。
幸闻庆尚道有天降红衣将军郭再佑首举义旗,募集义兵,随后更有金沔、金千隘、高敬命等人蜂拥而起,各地义兵令倭寇心惊胆裂。更有甚者,各地寺院也大募僧兵,只为保家卫国,共赴国难。
如今,全罗道李舜臣连败倭寇水军,世子邸下身负艰险,于敌寇阵中穿梭慰劳,号召各地联兵抗敌。我等儒学士子,饱读诗书,苦学大道,值此国难之际,正当恪守礼义廉耻,忠君爱国,舍身而护天下黎民百姓。
诸位!请随我义旗,入我义军,驱逐倭寇,复我山河,舍身无畏,名留青史,但为忠孝,百死不悔!”
赵宪慷慨激昂,群情振奋,仅当日挑选之后,便募集义兵达一千一百余人。
事后赵宪约见灵圭,感叹道:“清州奶忠清道之重镇,且存有大量屯粮。此前倭寇北上之时攻陷清州,曾以此作为据点重兵把守,近闻清州倭军已大部北调,清州城内仅剩数百倭军独守清州,势单力孤。如此,若我等大集义军,以数倍之力浴血奋战,必能收复清州,天下震动!”
灵圭回答道:“公言极是,不过小僧以为倭军人数虽少,毕竟仍恃火器之利,我军衣甲单薄,加之清州城大,若毫无章法贸然攻打清州城,或反不利我军而徒添伤亡。小僧提议,可以联合官军,设下诱敌围歼之计,如此或许较为妥当。”
赵宪听灵圭提议联合官军,却有些心生不悦,他皱眉道:“大师有所不知,官军无能,毫无斗志,不然倭寇也难以如此猖狂,若我等联手官军,未必能享其力,却恐反受其所累。若大师怜悯官军,到可令其一边观战,若我军胜可让其追击残寇。”
灵圭也知道官军在各条战线都表现不佳,既然赵宪已经勉为其难应允官军参加,即便只是让他们打打顺风仗,也算难得的给面子了,因此也不争辩,只是应允下来再说。
赵宪面色稍霁,又道:“倭寇素来自大,见我义军必不以为意,只要能诱敌一部出城予以全歼,再壮以声势,倭寇必惊惧恐慌,士气崩乱,即便持有利器也难有效用,此时我军再攻清州,敌必难以抵御。”
灵圭认为有理,再次表示同意,于是朝鲜义军及僧兵立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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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六)陆守海攻
朝鲜义军、僧兵蠢蠢欲动,日军方面当然也不是在闲着睡大觉。此时在清州城内的日军守将为蜂须贺家政,其所部正镇守于清州至忠州之间的大小城镇,兵力可谓相当分散,其在清州城内居然仅有三百余人。
危险吗?看起来很危险,不过这其实也要看大局,毕竟日军自登陆以来,朝鲜军往往一触即溃,日军根本未遇敌手。正是在这样的大局之下,蜂须贺家政由此对朝鲜战力不屑一顾,虽然身边仅留数百士兵,他也认为足以压制清州,并威慑周边。
这月初一,赵宪所部一千一百人,灵圭僧兵七百人,官军五百,合计两千三百余人进抵清州。由于此前赵宪已经定下计谋,因此便先令本部出五百人诱敌出城,剩余六百义军与七百僧兵于两侧埋伏等待号令,官军负责追击败军。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其常见的诱敌围歼计。
蜂须贺家政见清州城外的挑衅者全是寻常百姓,一个个身无片甲,手持粗制刀枪,甚至许多人不过是拿着锄头、草叉、柴斧等农具,同时他们还队列散乱,只知道在火绳枪射程之外叫骂。
蜂须贺家政冷笑连连,对手下人道:“区区数百贱民,手持农具,连足轻也称不上,哪来的胆量敢在城外叫骂,必须全部碎尸万段,以儆效尤!”他不是说说而已,立刻下令以一百兵卒追杀此股义军。
义军见一百余名日军攻来,便与之厮杀。显然,义军虽有五百之众,但衣甲兵械毕竟不如日军精良,加上又是无阵型乱斗,激战不过一刻便有近三百名义军伤亡,战局可谓一边倒。
赵宪见状忙发信号,前部后退引日军追击,随后两侧伏兵突起,瞬间便将日军合围。这一下兵力优势太大,日军无法突围,全部被义军及僧兵斩杀。不过义军缴获火绳枪却不会使用,只得先当做冷兵器随身携带。
蜂须贺家政于城楼望见敌有伏兵,不禁吃惊,细数下来惊觉敌军竟有数千之众,由于此刻城内守兵仅剩两百,蜂须贺家政心中无底,难免有所慌乱。
赵宪及灵圭趁势号令僧兵、义军全力攻城,义军士气高涨,呼喊响彻清州,于城下与日军鏖战。此刻忽然乌云密布,天降倾盆大雨,日军火绳枪虽然制作精度不错,但技术水平却不算高,可比不得明军前些年换装的万历二式那样拥有一定防雨水能力,因此陡然之间全部失效。不过祸兮福所倚,朝鲜方面也因大雨浇灌而无力攻城,赵宪无奈之下也只能下令撤围。
蜂须贺家政见天降大雨,急忙跪地感谢神明护佑,但同时心知,次日一旦天晴,义军必再攻城,到时恐怕清州不保。蜂须贺家政当机立断,率领剩余部卒连夜撤离清州。
到了次日清晨,义军果然再围清州,却见清州早已城门大开,清州百姓四处活动。赵宪及灵圭疑惑不解,找来一名妇女询问,方知日军昨夜便已离去。赵宪心疑,不知是否是计,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官军闻听这一大捷,却一马当先直入清州,宣布清州光复。
清州光复后,赵宪向官军讨要表功奏疏查看,谁料官军不给。赵宪率众强夺而看,果然奏疏中将光复清州之首功归于官军,并称颂僧兵协助,却惟独对义兵却只字不提。赵宪勃然大怒,义军因此和官军接连爆发冲突。
灵圭只好充当和事老劝慰双方,赵宪忿忿不平得回答道:“数千义民不惧生死与敌寇拼杀,他们只字不提,官军寸功未立不过先入空城,他们却敢上报首功!
他们这样做,分明是对不准官军参与战斗的挟私报复,此等无耻行径绝不能坐视不理。灵圭大师,你既是无欲无求之人,便请勿要多言,刀剑无眼,再上前来必遭无妄之灾!”
话说到这个地步,灵圭也只能徒呼奈何。从此起,公州义军、僧兵、官军之盟实质上已经瓦解。
到了本月中旬,赵宪接到命令,朝廷要求义军、僧兵、官军合力南下收复锦山。赵宪坚决反对同官军合力,决意自领义军收复锦山。
灵圭得知,连忙劝道:“公切不可意气用事,贫僧想清州一战之后,义军仅剩七百,锦山倭将为小早川隆景,听闻乃倭国名将,极具谋略。此人部下兵多将勇,实力强大,且如今正占据险要,单凭公目前兵不满千,必是有去无回。还是遵从朝廷之令,三部合力,从长计议为好。”
然而赵宪对官军之厌恶已到极点,自然不依,执意单独行动,他傲然道:“君辱臣死,既接到军令,我当立刻奔赴锦山再作计较,即便飞蛾扑火也定收复锦山。但请恕在下绝不与宵小之徒共事。大师若也依然愿意杀敌报国,便请与我同去。”
赵宪说罢,便正式与灵圭告别而去,潇洒而决然。
另一边,小早川隆景听说公州赵宪领义军数百来攻锦山,如今正夜宿城外,便对立花宗茂说道:“朝鲜义军虽勇,但相比我军仍就是相差悬殊,断不敢以此等军力于城外驻扎,我本料其或是一部疑兵。不过,这领兵者若果真是赵宪,那却应另当别论。
我曾听闻,赵宪为朝鲜名儒,但生性孤僻,固执偏激,任何人都难与之长期共事,如此推断,则此军应是孤军。
况且,赵宪虽深通儒学,但对军略却不得要领,不算难缠之敌。宗茂,你让高桥统增领一千五百人趁夜秘密出城,绕到赵部背后,一是探查周边有无伏兵,若确为孤军便伏于敌后,待明日你我亲领武士出阵,前后相击,讨取敌将首级。”立花宗茂领命并立刻安排。
次日凌晨,赵宪阵中义军大部仍在梦中,锦山城门大开,小早川隆景、立花宗茂引兵杀向赵宪,义军哨兵慌乱。
赵宪闻听喊杀声起,急令全军迎战,但日军主力已近在咫尺,伏兵已然杀至,义军大乱,赵宪率众拼命反抗,并激励部下道:“性命唯有一次,必当轰轰烈烈,为国为民,杀尽倭寇!”
然而,军心士气固然是冷兵器时代的制胜法宝之一,但如今却已经是冷热兵器交替时节,而日军不仅人多势众,且装备精良,配合得当,杀伤力之巨大亦非古时可比。
赵宪之子身批启赋战袍,本想吸引敌军,便于赵宪逃脱,但日军铁炮火力密集,赵宪之子顷刻中弹身亡。此次激战之后,赵宪及七百义兵无一生还,而小早川隆景大胜之后,日军则有序退回锦山。
次日,赵宪弟子率小股义军赶至,发现遍地尸骸,便聚拢合葬。三日后,灵圭领僧兵进攻锦山,灵圭闻听赵宪死讯,悲愤莫名,立誓要为赵宪报仇。
灵圭领僧兵巧借山势与日军周旋,连战三天三夜。僧兵骁勇,且因身份关系而信念坚定,再加上日军多有信佛之人,对与僧兵作战颇有顾虑,导致战况变得有些拉锯。
小早川隆景严令死守,不断调整布防,铁炮手居高临下昼夜射击,直到发现某次僧兵孤注一掷的全军压上,他才下令打了一次短促突击。这次突击正是在关键时刻打出了关键效果,导致僧兵全灭,灵圭战死。
如此一来,自高敬命、赵宪、灵圭等人相继战死锦山之后,全罗、忠清、庆尚三道各地义军尽皆愤慨,隔三差五便零散行动或集结进兵,前赴后继向锦山发动进攻。
小早川隆景本想以锦山作为攻占全罗道之据点,却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成了众矢之的,反而导致被困于锦山城中,连日——哦不对,是连月以来疲于防守,这般情况实在令这位日军智将也深感头疼。
而庆尚道的毛利辉元第七军则在剿灭义军中进展不佳,甚至搞得军师黑田官兵卫亲自从汉阳赶至庆尚道予以援助。
黑田官兵卫了解了当地战况之后,请毛利辉元大遣诸将分布各城、收拢民心。至于黑田官兵卫自己,他则亲领三千精锐,先后于各城设诱敌之计,故意示弱,诱导零散义军入围斩杀,再安抚百姓,直至地方稳固。
同时,他一并令吉川广家领军一万,紧盯郭再佑所部,步步推进,压缩其游击区域,联合第九军逼迫郭再佑等各部义军退至晋州。
在这一阶段中,日军陆上的表现大抵如此,接下来该说一说海上方面了。
却说自李舜臣在与日军的海战中连战连捷,丰臣秀吉得知后勃然大怒,严令水军大将九鬼嘉隆反击李舜臣。
九鬼嘉隆其实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原因是他既肩负海运线路保障,但又无法调集日军水军的主要战力。此时日本水军真正的主力一直留在大坂附近,用以防备尚未与日本“达成协议”的北洋海贸同盟关东舰队突袭大坂城,毕竟大坂才是丰臣秀吉的老巢,大坂若是有失,他九鬼嘉隆灭族只怕都是轻的。
九鬼嘉隆无奈,只好请胁坂安治率水军运输舰队主力七十三艘战船出战,另外又请加藤嘉明、藤堂高虎率队从旁策应。
胁坂安治传见部将胁板左兵卫、渡边七卫门、直锅佐马允三人议事。会上,胁坂安治道:“李舜臣那厮令我水军威名扫地,此次太阁殿下已经下达严令,务必歼灭朝鲜水军!此战,我七十三艘战船分为三队齐头并进,你们各领一队,先在巨济岛集结,等待战机。”
胁板左兵卫对战况颇为忧虑:“太阁殿下严令自然可畏,但我水军主力此时不能轻离大坂,朝鲜所造之龟船却又不可小觑。自目前为止,尚无有效的应对策略。
我等此前私下都曾商议,若要破他那龟船,非得从北洋海贸同盟购得的那批巨舰不可,甚至还需要为那些巨舰加装和明人巨舰一样的大量大筒(火炮),但如今这些都没有,此番再战之时必对我方造成麻烦。”
渡边左兵卫亦同有此虑:“是的,九鬼殿下,眼下我军战船都是原有的老船,十分缺少大筒,战法只得以接弦为主,而相较朝鲜水军其他将领,这李舜臣指挥得当,若两军船队规模相当,恐怕胜负难料。”
直锅佐马允见二人如此颓废,极为不满,对二人道:“二位怎么变得如此懦弱?莫非我们毫无优势不成?我还偏就不信了,这朝鲜龟船射不穿、打不烂?朝鲜水军的大筒可不是明人的大筒,就凭他们那些大筒便能决定胜负?我认为关键仍然在于我军的布阵谋划,需从一开始便完全掌握局势!”
这里提到朝鲜火炮的问题,其实前文曾经说过。大明对朝鲜固然一直视为相对比较老实的藩邦,但其实也一直保持着戒心,两百年来一直对朝鲜实行颇为严格的火器、火药出口限制,至于其中威力最大的火炮,那当然是最为严格限制的部分。
这一来,也就导致朝鲜的火炮水平一贯较低,虽然相比于此前一直专著铁炮(火绳枪)而几乎没有怎么发展大筒(火炮)的日军要强一点,但也就是“有胜于无”的差别。
按照此时日本水军将领们的想法,这个问题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只要大坂城那边的新舰队开过来就行,毕竟那些从京华购买或者改进的巨舰本来都是有火炮的,现在面对龟船这一之前未曾料到的大敌,只要把走私得到的火炮装到巨舰上,自然就能克敌制胜。
然而这个问题其实没那么简单,因为从京华走私得到的火炮其实早已有了去处,大体上有两个主要方向:一是划拨给了陆军方面,这个不必多解释,总之陆军拿走了大概六成;
二是用来构筑大坂城防。大坂城现在说一句固若金汤恐怕不是开玩笑,至少其在日本而言,城防能力一定已经超过了前几年被拿下的小田原城,因为从大明走私得到的火炮有三成都直接用在了大坂城的城防体系之上。
至于剩下的那一成,自然装在船上——也就是还在大坂城,在那支用来拱卫大坂湾的“新舰队”船上。这事儿怎么说呢,虽然这导致了“新舰队”的火炮其实也明显太少,但至少它们有新式火炮,集中使用的话,打掉李舜臣手里那有限的龟船肯定问题不大。
可惜无论怎么说,这些火炮九鬼嘉隆现在肯定拿不到,他甚至根本没敢向丰臣秀吉提出自己有这样的需要。
而此时,胁坂安治见直锅佐马允说到这个地步,也霍然起身,狠狠地道:“没错,不可被敌人迷惑心智,我军集结七十三艘战船这样庞大的力量,为的便是要与朝鲜水军决一死战!
朝鲜水军虽设大筒,但转向及航速皆不及我军,其所谓的龟船也不过寥寥数艘。此战我军分成三队,一旦开战,必可利用我军航速优势包围敌船,突入敌阵,有效打乱朝鲜部署,继而接弦作战,使朝鲜水军的火炮投鼠忌器!
诸君,我们要抢夺朝鲜战船及其大筒,然后编入我军船队,如此则朝鲜水军再非我等敌手。再者说,九鬼殿下为应对朝鲜龟船,已调来由明国工匠改良之后的铁甲安宅船日本丸作为秘密武器!
现在,我水军船队已集结于釜山待命,区区龟船,我看他们还是去做缩头乌龟为好,否则吾必杀之!”
既然主将都这样说了,三人也只得接受,考虑到无论如何还有一艘“明制安宅新船”镇场子,大家对于胁坂安治誓杀李舜臣的话多多少少也还抱有一定希望。于是,日军水军完成战前动员,开始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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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七)两战两捷
数日后,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收到本国渔民报信,说日军战船正在巨济岛一带集结。李舜臣意识到日本水军必有大计划正在酝酿,并且十有八九可能是针对自己,因此立刻找来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以及庆尚道右水使元均共同商议。
李舜臣当仁不让,率先发言:“倭军战船正在巨济岛一带集结,据报数量极多,至少亦在六十艘以上。反观我军板屋船,眼下我这里尚有二十四艘战船,李右使那里应有二十五艘战船,元右使那里有七艘战船,虽与倭军略有差距,但并非不能一战。”
元均沉吟道:“从倭寇此次集结的位置来看,可谓是来势汹汹,料必是为了复仇,我等务必谨慎小心,不可轻易迎战,如若反入圈套,则朝鲜水军历次战果都将前功尽弃。
我观倭寇狡黠残暴,报复之心极强,其统兵诸将为雪前耻,如今恐怕也并不只有这一次集结,应当还有后续大部船队支援……总之对我军而言,此后皆是硬仗。”
李舜臣颔首表示认可,但却很快道:“此战我已有所谋划,不妨请二位参详:我打算于闲山岛海域设伏,此处水深浪平,且极为宽阔,利于大船队埋伏和展开。
具体而言,我将先行派遣数艘战船打我旗号,引诱倭船驶离巨济岛并追至闲山岛海域,此时我军船队所在虽相隔较远,但我会令诱船至指定位置时连发炮信,各队听到炮信便驶向敌船。
料想一旦如此,则我军便可以鹤翼之阵将倭军合围,保持间距,全力炮击,我所属四艘龟船也将突入敌阵,扰乱倭军船队阵型,使其各自为战,难以发挥战力。”
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仍然显得有些不安,他眉头紧锁,沉吟良久,这才缓缓道:“即便如此,似也难保万一。二位,倭军经历连番战败,也必会有所应对,是否能轻易引诱,只怕犹未可知。
另外,倭军战船此次规模庞大,我军主动进击恐怕更难保战胜,且倭军也或许会分散行动,届时万一反围我军,不知李左水该当如何?
李左水,倭船航速在我军之上,一旦被其抢占先机,接弦近战,则我军优势恐怕荡然无存。我意,此战极为关键,无论如何,总要务必考虑周全才是。”
李舜臣倒是颇有信心,亦或者是胸有成竹,他坦然答道:“正如二位所言,倭船集结是为复仇,那么既然如此,则一旦诱船有我旗号,则倭寇自然要倾力追击,否则谈何复仇?
倭寇虽大集战船壮胆,也可见对此前海战仍有忌惮,所以在未见我军主力之前绝不会分散行动,以免遭我军各个击破。然而却也正因如此,我军诱敌之计必将成功,待倭寇发觉早已陷入鹤翼重围之中,必败无疑。
当然,也请诸位放心,如若果真诱敌不成,那我等届时再另做谋划,却也不迟。”
李亿祺及元均见李舜臣虽然自信,但也不是听不进意见,因此经过片刻思索之后均表示赞同。随后二人各回本营,集结战船,与李舜臣部会合。
另一边,胁坂安治军正在巨济岛停泊,忽得报说有朝鲜水军战船来袭。胁坂安治率众察看,果见朝鲜板屋战船六艘,正大摇大摆地向巨济岛驶来。
胁坂安治定睛一看,只见李舜臣旗号赫然醒目,他心头火起,立刻便下令全军登船追击。胁板左兵卫见其模样,恐怕是因怒兴兵,连忙劝胁坂安治小心此为诱敌之计。
然而胁坂安治急不可耐,大声道:“李舜臣近在咫尺,力量薄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尽早追上敌船,歼灭李舜臣,朝鲜水军必自相溃散。即便其为诱敌之计,但我军战船比朝鲜战船灵活机动,只要见得敌军伏兵显现,按计划分散合围即可,何惧之有!”
他决心已定,随即下令:活捉李舜臣者赏钱五千贯!面对如此巨赏,日本水军全军振奋,纷纷鼓噪着登船起航。一时间,日军七十三艘战船以最快的速度倾巢而出。
七日清晨,日军三路船队已被引至闲山岛海域,朝鲜诱船到达指定位置,连发炮信并向日军船队还击,而日本水军依旧穷追不舍。
不过半刻,胁坂安治等诸将惊觉三面海域均驶来大批朝鲜战船,已成鹤翼合围之势,且两侧各有一艘龟船,正面亦有两艘,正向日本水军突进。
胁坂安治眼见水军已被合围,心中虽然悔不当初,但他作为丰臣秀吉的爱将、贱岳七本枪之一,早已是功成名就之人,岂能不战而走?胁坂安治不仅不走,反而怒气勃发,号令三队各自突进,全力死战。
李舜臣见状大喜,在他看来,以日军舰队规模之大,若是现在就打定主意要集中突围,自己的包围圈还真不一定拦得住,虽然也能战胜,但战果能有多少却很难说。
如今胁坂安治不避不让,反而三路分别突击,那可就真是撞到枪口上了,如此大好机会,他李舜臣岂能放过?
因此李舜臣立刻传令全军,要求保持间距、立即射击。日军船队在朝鲜板屋船合围之下连遭炮击,不断受到或轻或重的击伤。各舰船本欲突进,却也在炮击、火矢之下受到严重干扰,执行效果着实不佳。
而日本赖以成名的火绳枪虽然制造相对精良,可毕竟以枪对炮射距有限,在炮击混乱之中也是作用甚微。再加上四艘龟船于敌阵之中横冲直撞,导致日军阵势一度混乱,更难形成合力。
好在日军战船毕竟足够多,而且报仇之心也确实很强,即便只是各自为战一般地数次发起反冲,也逐渐逼近朝鲜船队。
胁坂安治见状,立刻号令安宅船分成两队,各居前后,中小战船转调中部,相互协防向朝鲜冲阵。
李舜臣见日军变阵,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也下令炮击安宅分队,施以牵制,再令四艘龟船冲撞日军中小战船,全力打乱其变阵部署。
日军安宅船遭火力牵制,一时间难以顺利分队,加之中部有龟船作乱,中小战船只得四散开来,由此日军阵势再次大乱,只能各以零散船只结阵,倒是仍然试图反击。
朝鲜水军方面由于战前规划清晰,李舜臣、李亿祺、元均所率各部均及时按照事先部署调整战线,提前运动,时刻保持合围之势及连续攻势。
闲山岛海战从清晨战至黄昏,越打越混乱的日军终于再次大败。胁板左兵卫及渡边七卫门当场阵亡,直锅佐马允羞愤难当、切腹自尽,主将胁坂安治为保存最后的战船,只能忍辱偷生,率残部死战突围,狼狈逃窜。
闲山岛一战,李舜臣上报朝鲜朝廷,表明日军此战有大船三十六搜、中船二十四艘、小船十三艘,朝鲜水军则击破敌船共计六十三艘,主将胁坂安治领残部逃亡。朝鲜水军战船颇有损伤,但万幸的是无一沉毁。
事实上这个战报还有另一份,是由打着“观察”名义随同朝鲜水军一并出现的一艘北洋海贸同盟在朝商船写下的。它的这封战报自然不会给朝鲜朝廷,而是在回港之后直接发给了大明京师方向。
在这份战报中,除了战况记录之外,还特意提到日军为何没能达成任何一艘击沉、击毁朝鲜战船之战果。
原因很简单:日军水军严重缺乏重火力,无法做到远距重伤朝鲜船只,更遑论击毁。又因为朝鲜与之近战的只有四艘根本不畏火攻、不便攀爬的龟船,因此日军虽然精神亢奋,顽抗许久,但终归都是徒劳。
这份战报事实上只是证明了高务实此前给大明水师以及两洋舰队、勋贵船队们制定的战船发展规划极具前瞻性,某种程度上算是用日、朝水军的战斗结果反证了高务实海军建设理论的正确,其他意义倒也不大。
毕竟,高务实虽然未必知道会有今日一战,但他至少可以确定,日本水军只要不把“新舰队”调往朝鲜,被李舜臣吊打就几乎是命中注定,根本不会有多少意外。
先不说高务实还要几天才能收到此战的己方“观察战报”,却说战后朝鲜水军反港休整,李舜臣又得报,说日本水军大将九鬼嘉隆的船队正于安骨浦停泊。
由于此时已初步入冬,天气变得恶劣起来,不利于海上作战。天公不作美,李舜臣也没什么好办法,一直拖到初十,这才得以率全军向安骨浦进攻。
安骨浦内停泊日本战船四十二艘,其中大安宅船便有二十一艘,并有一艘铁甲安宅船“日本丸”号坐镇。这日本丸乃九鬼嘉隆平生建船得意之作,不仅把日本原有的造船技艺发挥到了巅峰,而且加入了不少“明国工匠”带来的“先进技术”。
这艘“日本丸”既然敢以“日本”国名为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其不仅在所有日本安宅船中最为庞大,所用材料也是极尽奢华——哦,极尽严格、精挑细选。
且不说别的材料,光是通过海贸同盟从南疆进口的顶级造船柚木,日本丸就花了三万一千两白银。这艘日本丸是不是日本最能打的战船目前还不好说,但若说造价之高,那肯定是日本之最了,比从海贸同盟买来的船还要贵。
如此昂贵当然不止是木料贵,此船船体还很有日本范的在各处铺设铁甲用以防火,看起来也更加坚固无比。
再就是,由于有了大明工匠指点,战船本身也远比以往的日本船造得更大了。其可存一千五百石粮食,设桨撸一百,可载兵八百。
甲板有阁楼三层,船两侧狭间众多,可用作铁炮、弓矢射击及焙烙投掷,船体正面及两侧各设一门京华二号大筒(火炮),诚可谓是日本有史以来前所未见之巨舰。九鬼嘉隆作为日本丸的监造奉行,自其建成以来,一直以此为傲。
却说九鬼嘉隆与加藤嘉明此时正在日本丸内,他二人也早就接到了胁坂安治在闲山岛大败的军报,两人颇有些愁眉不展。
加藤嘉明叹了口气,问道:“我军主力七十三艘战船,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其强大的海上力量了,想不到却遭受如此大败。
大隅守殿下,我虽也曾与李舜臣作战,但至今仍不明究竟是何原因战败,若说是龟船之故,可龟船数量极其有限,实在不行放着他们先不打也就是了,何以总要和龟船死磕呢?
现在朝鲜水军又在闲山岛大胜,考虑到李舜臣极爱乘胜追击,我料其恐将立刻向安骨浦攻来,若是如此,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才好?”
九鬼嘉隆说道:“我也对朝鲜水军的表现颇为讶异,但眼下却还顾不上细作思考。我身为水军大将,李舜臣冲我而来是当然之事,而现在朝鲜水军必然士气正盛……
鉴于此前历次大败,此次不可贸然出战。安骨浦内多为浅水,易使战船搁浅,不利大船海战,李舜臣若来,必然又想诱我出海,但我偏偏坚守不出。
朝鲜水军大船难以入湾,小船又不是我军对手,其能奈我何?眼下之关键,在于尽力避免进入朝鲜大船大筒射距之内,只需坚守待援即可。更何况,我军还有日本丸坐镇,一旦援军抵达,内外夹击,必杀李舜臣雪恨!”
由于两地相距不算很远,一日之后,朝鲜水军便杀至安骨浦。
李舜臣见板屋战船难以进入安骨浦,便令前部诱敌,炮击明意再示弱撤离。但九鬼嘉隆果然不为所动,严令坚守不出,李舜臣几次诱敌均无作用,担心相持日久,恐怕随时会有倭寇援军夹击,遂号令全军战船沿港湾向内炮击,车轮替换,炮矢齐发不给予敌寇喘息之机。
九鬼嘉隆方面也令加藤嘉明率部充分利用安骨浦地形,水陆配合,抵御还击,战船铁炮替换射击,坚守待援。
此时,日本丸所配的京华二号大筒因为威力巨大,射程甚远,给朝鲜水军数次造成麻烦,其中一艘战船甚至被一炮从侧弦打穿底部,差点当场战沉,好不容易才在紧急抢修之下救了回来,提前退出战场。
不过从总体战况来看,由于日军战船整体火力配置仍然低于朝鲜水军,局面渐被压制。
朝鲜水军反复向港内炮击,但因射程较远,不易瞄准,所幸日船于浅水湾内同样难以轻易移动,战况激烈之下,船位难免多有错位。双方战至入夜,朝鲜水军虽然昼夜乱射,日军战船至入夜时竟也被击伤大船二十艘,中小船数艘。
九鬼嘉隆见如此多的水军战船未战便丧失战力,不由怒不可遏,但同时也深感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想起日本水军并非没有强大火力,只可惜“新舰队”根本不是他能调动,一时间愤恨交加。
他又担忧无法承受丰臣秀吉怒火,万念俱灰之下,竟欲切腹谢罪,但立刻被加藤嘉明阻止。随后,九鬼嘉隆为保全海贼大名之尊严,严令全军掩护日本丸突围。
日本丸其实也挺倒霉,在这样的乱战之中,恰好风帆桅杆被朝鲜炮击折断,此时无法杨帆,只得以橹桨拼命划动。
不过话说回来,钱砸得多了毕竟能见到效果,这日本丸不仅木料绝佳,而且身披坚固铁甲,气势磅礴,火力在此地而言也算不俗。加之其余小船倾力掩护,朝鲜水军一时间还真难以对日本丸造成重创。
当然,这也和朝鲜水军此时炮弹几乎见底关系很大。总之,李舜臣见状便下令停止进攻,九鬼嘉隆及加藤嘉明所部终于得以脱离安骨浦,返归釜山。
战后,朝鲜副将宋希立及郑运向李舜臣恭贺并问计道:“李左水,倭寇再次大败,其水军主力精锐大损,左水以为倭寇今后将如何行动?”
李舜臣稍加思索,盘点在朝日军水陆两军之后答道:“若我为倭将,见水军难胜,便该召集陆军援救,以摧毁港口基地为先。
听闻倭寇陆军骁勇善战,各道因此相继沦陷,而我军缺少战马,若在陆地恐难为倭寇对手。如此而言,应尽快向朝廷请求拨给战马,亦或者派来大军守护港口,以备倭寇袭击。而我水军主要精力,则仍以水战为主。”
郑运先对李舜臣的意见表示了赞同,然后又表示以日本水军如今仅剩釜山一处可供盘踞,那么若能攻下釜山,则倭寇水陆运输线将完全切断,因此劝李舜臣继续进军。
李舜臣自然赞同,毕竟今年这场全面大战从开战至今,真正拿得出手的大捷几乎都是他带领水军取得,一旦自己能继续拿下釜山这个日军在朝鲜的最后一个港口据点,那么在朝日本陆军即便再如何骁勇善战,也不过是无根漂萍,后劲全无。如此一来,抗击倭军的全面胜利便指日可待了。
想到此处,李舜臣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好半晌才定下心来,开始思索釜山之战该如何筹措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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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八)加藤入咸镜
李舜臣将目光投向釜山不久,平壤城内便有了一场随之展开的会面。丰臣秀吉的亲信、朝战开始之前兼任船奉行的石田三成赶来与小西行长会面了。
小西行长见石田三成亲至,当真是激动不已,紧握三成的双手不放,互问冷暖。早前说过,这二人都是丰臣家臣中奉行派的重要人物,交情一直甚好,故有此情此景。
寒暄良久,终于转入正题。小西行长问道:“治部少辅兼任船奉行督运补给,实在是一路辛苦,却不知今日亲来平壤则是所为何事?”
石田三成亲热地拍了拍小西行长的肩膀,道:“我与大谷吉继殿下受太阁之命,除督运补给外,也负有督导各军、居中联络之责,不过大谷刑部身体不适,就先留在汉阳由总大将照顾,而我听闻小西君正在平壤,便特意赶来相见。”
石田三成这话其实没有说明来此的缘故,但他作为丰臣秀吉心腹近臣,小西行长正有事问他,于是也不绕圈子了,赶忙问道:“石田殿下,太阁殿下是否了解我军在朝鲜目前的真实情况?”
石田三成敏锐地发现这一问很有问题,目光一凝:“小西君此言何意?”
“便是字面意思!”小西行长脸色极其严肃,凝视石田三成的双眼,认真地道:“如今水路补给有被朝鲜水军切断之危,而全罗道尚未占领,各道则有众多朝鲜义军时时骚扰,平壤这边又正在传播风土病,可谓内忧丛生。
另外,明国前次派来的那支骑兵虽被击败退走,但那支骑兵人数不多,再是如何败退也无损其筋骨。考虑到明国之大,极有可能再度派遣援军而来。
我闻明军上半年出兵蒙古之时动用了近百万大军,而从上次平壤之战来看,连区区三千骑兵我们都差点难以招架,按照这般实力估算,那百万大军……该是何等惊人?因此,但凡战争时间拉得太长,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要性命不保。”
石田三成摇头道:“相隔大海,战场瞬息万变,太阁殿下对此处情形并不完全了解,小西君你是有何打算?另外,你所谓明国上半年对战蒙古动用了百万大军,这一情形你可能确定属实?即便确定,你又是否清楚他们最后的损失?”
“百万大军即便有所夸张,打个对折那肯定是有的。至于损失,据朝鲜方面得到的情报来看应该不大。我个人研判也倾向于认可这个消息,因为明国在战后对功臣的封赏非常重,余者尚不必论,仅文武便有两位勋臣,一候一伯,可见战果辉煌而损失不大。”
说到这里,小西行长又不免忧叹:“如今明国既已参战,则战争已经不仅限于日本和朝鲜之间。朝鲜已经溃败,各道虽有义军但无法影响战局,接下来将是明国和我们来主导战争走向。以我军现在的状况,若与明国死战,恐怕胜负难料,极有可能将困死在朝鲜。”
石田三成皱起眉头,问道:“莫非小西君你打算和明国谈判?有何条件谈判?”
小西行长郑重地道:“割地。”
石田不明其意,眉头大皱:“割地?谁割地?”
小西行长道:“自然是让明国承认我们对朝鲜的占领——或者至少要承认我们目前所占领的土地归日本所有。至于犬牙交错之地,则可以谈判,比如给朝鲜留下北地两道。”
石田三成大摇其头,认为这项提议不具备可行性,因为无论是明朝还是太阁,应该都很难同意。
小西行长肃然说道:“当然不会同意,所以必须要想方设法,不然我等都再难踏上回乡之路。而能让我军保住战果又能全身而退的方法,除了使明国承认朝鲜割地之外,目前恐怕再无别策。”
石田三成听小西行长陈述之后,愁眉不展,想到明军实力强大,太阁那边又过于强硬,他们做臣子的夹在中间实在是两头受限,一时间也无良策可替。
而此时在日本,丰臣秀吉又再次听闻朝鲜水军在闲山岛及安骨浦取得大胜,气得破口大骂,险些昏厥,稍作安定之后,秀吉仍忍不住怒斥:“是不是只有我亲自去朝鲜才能歼灭李舜臣?那个混蛋如果没有堵住海路,我的水军便能赶至西海岸与陆军会合,彻底覆灭朝鲜王最后的力量!”
但是顿了一顿,他又自己压下了火气,闷闷不乐地道:“但由我亲自过去……现在还有些困难。前田,你认为我该怎么处置九鬼嘉隆等人?还有该如何应对李舜臣?”
前田利家献策:“太阁殿下,李舜臣所领朝鲜水军战力究竟为何如此强大,我确实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海路尚在我们掌控之中,李舜臣虽连战连捷,却尚未能动摇我海路运输。
只是,你我对水军皆不熟悉,破解朝鲜水军战法还需依靠九鬼嘉隆等人,若都论罪处死,我们将更加无法对抗朝鲜水军。
依臣所见,太阁殿下不可严厉处置水军战败之罪,还是先做申斥、再作抚慰,彰显殿下主君器量,鼓舞军心。
兵法说强则避之,如今当令水军暂时停止与李舜臣海上作战,据守港湾;同时令陆军相援,务必攻入全罗道并占领朝鲜水军据点,布防沿海。
如此一来,断其根基,釜底抽薪,李舜臣不过海上孤魂,不久之后必将弹尽粮绝,兵将疲乏,朝鲜水军再难支撑,一战可灭。若与此同时,九鬼嘉隆能有破敌之策,则必事半功倍。”
秀吉听完觉得颇有道理,但想了想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要不……把新舰队暂时调给九鬼嘉隆,让他领去先消灭了李舜臣,然后再送回大坂如何?”
前田利家没有说好不好,只是问道:“三崎城的那支关东舰队实力如何,太阁是深悉洞察的,若是他们仍在三崎城不走,且北洋海贸同盟态度又始终暧昧不明,则大坂城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舰载巨筒威胁。”
丰臣秀吉摇头道:“对于大坂的城防我是有信心的,不过……大坂是我毕生心血之所系的居城,一想到我的大坂城会被那样的巨炮倾泻无数炮弹,我就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换而言之,调动新舰队这事还是算了,大坂城比什么都重要。
前田利家没有多话,反而上报小西行长于平壤击退明国援军一事,并简述各道战况,当然少不得有些报喜不报忧之处。秀吉一听击败了明军,也没细想双方兵力差距以及所处各种情况的区别,只是欣喜若狂,立刻下令颁行嘉奖。
再说回朝鲜,此时加藤清正所领第二军团自汉阳出发后,以及渡过临津江,一路北上进入咸镜道。第二军团抓捕山民以为向导,经谷山越老里涧,并轻易击溃了咸镜南道兵使李浑所率一支军队,得以进驻永兴。不过接下来,加藤清正却在永兴见到一榜文上写着:二王子经此路向北而行。
他麾下的另一位九州大名锅岛直茂对此颇为起疑,沉吟道:“按理说来,这朝鲜王子经过之地立下标识本无可厚非,但此时此刻有榜文在此,我却总感觉是刻意在向我们泄露王子行踪之意。”
加藤清正也觉得诡异,但毕竟认为朝鲜王子在前总是一件好事,心里仍然兴奋不已,直呼应加快行进,活捉朝鲜王子,以备大用。
朝鲜王子临海君和还是孩童的顺和君二人,是奉其父朝鲜王李昖之命赶赴咸镜道招募军士的,但由于日军迫近,咸镜南道溃败,临海君心生恐惧,不敢沿途过多停留,遂经摩天岭入会宁,向咸镜北道兵使韩克諴寻求援助。
韩克諴得知王子前来,自是急忙相迎。临海君一路昼夜跋涉,身体虚弱极为憔悴,见韩克諴来迎喜不自胜,赶紧求救,力促韩克諴出兵抵御日军进军。
韩克諴随即宽慰临海君道:“王子无需惊慌,咸镜北道六镇铁骑常年驻守边关与胡狄血战,堪称天下第一强军,我亦知倭寇几无骑兵助阵,故于咸镜道内我军占尽优势,倭寇若至乃是自寻死路。”
临海君及顺和君顿觉心安,随后便在韩克諴安排下入驻会宁,调养身心。
韩克諴随即集结咸镜北道庆兴、庆源、会宁、钟城、镜城、富宁六镇近半数精骑,从镜城南下,向摩天岭进发以阻击日军。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加藤清正第二军因昼夜兼程,早已越过摩天岭,因此两军于十七日在海汀仓陡然遭遇。
咸镜道乃是苦寒之地,再加上时已入冬,日军对此多有不适。六镇之兵其实已几乎是朝鲜如今仅存精锐,擅骑***刀剑,常年征战边关,久经磨砺,堪称难得的勇武之军。
借此处地势相对平坦之利,韩克諴令六镇之兵分为四十八小队左右迭出,散避火器,且驰且射,迂回合围。
六镇精兵充分利用广阔地势,得以发挥机动优势。日军铁炮队战术比高务实弄出来的空心方阵要呆板许多,朝鲜骑兵一动,他们就要跟着变换面对方向,导致难以瞄准,却屡遭弓箭射杀,而日军立的木栅又抵挡不料骑兵灵活擅射,日军士气骤降,渐不能支。
加藤清正见状,急令前队拼死掩护,后队先行退入海汀仓中,将仓中谷石尽数搬出,列置为城,作为掩护,抵挡箭矢。如此,日军全军撤入海汀仓,分列谷石掩体之后,以火绳枪据守不出,这才稳住形势。
韩克諴欲趁势拿下此地,令六镇之兵两度强攻,但这样一来骑兵优势就没了,于是均被日军击退。日军于守势之中,火绳枪优势尽显,朝鲜骑兵不擅攻坚,富宁府使元喜以下三百人阵亡。
时日将晚,两军疲倦,韩克諴见难以得手,遂令全军退至山上据守,欲趁次日加藤清正攻山之时,居高临下一举歼灭。
入夜,加藤清正意欲夜袭韩克諴,便对锅岛直茂及相良赖房授计道:“此股朝鲜军果然善战,倘与之力拼则我军亦难免伤亡惨重。我闻朝鲜军屯岭旁有一处偌大沼泽之地可为我所用……
相良君,你领八百精兵夜袭攻山,务必将朝鲜全军引下山来;锅岛君,你可集中全部铁炮队于一侧集结,待朝鲜军下山便全力射杀,乱其军势。而后我则亲领一万兵力趁势突入,将其赶入沼泽,如此朝鲜军必将全灭。”锅岛、相良领命而去。
当夜,相良濑房广布旗帜,作主力声势状,趁夜全力攻山。韩克諴果然中计,见日军夜袭来攻,遂令六镇骑兵呼啸而出,居高临下发起突击。这种仗当然适合骑兵发挥,骑兵借助地势向山下冲击,如猛虎下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相良赖房匆忙引兵逃窜,朝鲜军则趁势追击至山下,而锅岛直茂见机,便令全军火绳枪多段连射。骑兵夜幕之下突遭密集射击,顿时阵脚大乱。
加藤清正派出大筒队一鼓作气连连发炮,此时朝鲜军骑兵密集,顿时死伤无数,军马受惊,乱作一团。
韩克諴大怒,率队左右杀出,借助掩护强袭大筒队。日军受创后撤,连忙以铁炮队(火枪队)当前,大筒队在后,远近火力交织射击。
韩克諴正欲重整军势,但加藤清正已经率军从侧翼杀出,朝鲜军仓促抵御,虽仍可一战,谁知大半骑兵却渐渐被逼入沼泽之中。韩克諴暗叫不妙,急令全军向平地集结重新整队,同时紧急拨出数支敢死队试图牵制日军,掩护大部转移。
加藤清正为防朝鲜突围,大呼全军强攻,锅岛直茂率部接战,使得加藤清正得以领日军主力迂回修补包围网,阻止朝鲜突围而出。
在日军全力进攻之下,两军虽拼死力战,各有伤亡,但朝鲜主力渐渐尽陷沼泽,移动艰难,大部死于日军大筒、铁炮弹丸之下。
日军随即对六镇残部大举围攻,朝鲜军心崩溃,各自溃散,韩克諴亦纵马而逃。不过此战之后,加藤清正所部伤亡亦不在少数,疲惫不堪,因此只得先行就地休整,打算等到天明之后再继续向北追击夺地。
加藤清正自海汀仓战后一路向北,朝鲜方面由于精锐尽失,几无抵抗,所到之处守兵皆土崩瓦解,要么望风而逃,要么自请归降。
朝鲜六镇剩余兵力因主力大败,主将下落不明,导致士气低迷,流言四起。且他们分布各城,寡不敌众,或遭奇袭,或丧失战意,除被歼灭、击溃和献降之外,其余开始有意无意地向西北集结,据守不出。总之,整个咸镜北道处于一片恐惧之中。
咸镜北道因其苦寒偏远,历年来多为流放罪人之地,又多受朝廷盘剥,受苦百姓对王室及两班士族深恶痛绝。驻守官员见六镇溃败,也开始各思自保之计,于是留在会宁的朝鲜王子便成了其一致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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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发完今天这章就先去乡下了,不过即便是明后两天,也应该还是会有更新的。
第277章 援朝抗倭(卅九)义军谁属
那位朝鲜王子临海君与其兄弟光海君不同,他算是把纨绔属性点满了十项全能,自入会宁之后便根本不思正务,白日里是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入夜后则是酒池肉林、寻欢作乐。
南宋的诗人嘲讽当时人“直把杭州作汴州”,那这位临海君大抵便是将会宁当做汉城了——可能还不止,毕竟早前在汉城时他不过区区寻常王子,但如今在会宁他却是土皇帝一般,权力大了无数倍,地位更是尊崇无比,根本无人能管。如果要问临海君现在的感受,恐怕便是“爸爸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这天夜里,玩累了的临海君正在沉睡,身边左拥右抱两位美人,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的香甜。可惜这份美好却被突然打破了——会宁府使鞠景仁率一班衙役及众多百姓闯入王子居所,杀散卫兵,直冲至临海君榻前。
临海君被骚乱惊醒,两位美人吓得连忙躲入被中瑟瑟发抖,王子用惺忪的睡眼打量了一番,终于回过神来。他眼见被围,怒火中烧,厉声叫骂:“胆大妄为!难道不知我为何人?我为当今大王子临海君!尔等竟然胆敢不敬,我定将尔等扒皮抽筋,戮无全尸!”
谁知鞠景仁却不吃这套,怒骂道:“休得猖狂!你临海君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暴虐成性、狂妄自大、不学无术、骄奢淫逸,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天下百姓皆愿生啖你肉!眼下咸镜道将被倭寇蹂躏,不如将你这无德王子上交倭军,以全我等性命!”
纨绔属性十项全能的临海君见威慑不成,自然立刻变了另一个人似的,瞬间变脸,连连求饶,只差跪下磕头了。可惜鞠景仁根本不听,只是冷笑着下令,让人绑缚临海君及尚未成年的顺和君待命。
到了十月二十三,加藤清正抵达会宁城前,鞠景仁果然率众开城献降,并献上临海君、顺和君及从臣金贵荣、黄庭彧、黄赫、李瑛、稳城府使李铢、镜城判官李宏业等二十余人。
加藤清正虽然霸道,但也不是不分好歹见人就杀,他接受了投降并下令好生款待王子及其从臣,只对不降之人格杀勿论。
至此日军在加藤清正的授意下向咸镜道传令,凡顺降之民一律不杀,凡捕获逃亡官员来献者必有重赏。
随即,咸镜道内的朝鲜百姓争先恐后搜寻抓捕逃亡官兵,造成咸镜南道兵使李浑被百姓袭杀,首级被割取送至会宁领赏;咸镜道监司柳永立、咸镜北道兵使韩克諴等人也皆被先后活捉,绑赴会宁。
于是,日军得以轻松平定朝鲜咸镜道,加藤清正志得意满,一边继续稳定咸镜道局面,一面打探咸镜道以北情报,意图继续进军。
按照加藤清正的想法和迄今为止的了解,咸镜道以北虽然是女真地区,但女真本就是大明的附庸,打女真和打大明没什么区别,而且占领女真之后可不就能继续杀奔大明本土了吗?
倘若小西行长还在平壤拖拖拉拉,而他加藤清正一路势如破竹,先平咸镜道,再占女真地,最后第一个杀入大明本土,那他第二军团可不就抢在奉行派的第一军团之前光辉独耀了?想想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干劲十足啊!
与此同时,在朝鲜庆尚道,义军首领郭再佑听闻朝鲜有官军叛徒名为孔撝谦者,近来不仅一直在出卖情报,并且就藏身在一小股日军所驻扎的妓院内。
郭再佑最狠叛国贼,因此详细筹划,终于趁夜突袭此处,在日军惊魂未定之下将孔撝谦及日军全数斩杀,震惊当地。
次日,郭再佑率众携带孔撝谦的尸首及日军首级前来庆尚监营。营官见孔撝谦尸首,大为诧异,问道:“我们也正在抓捕孔撝谦,你们是从何处找到此人?”
郭再佑部将沈大承对官军之无能早已看不顺眼,立刻冷笑着出言嘲讽道:“官军连找都找不到的人却被我们所获,如此惊讶不嫌丢人么?”营官大怒,质问既发现孔撝谦所在,为何不立即上报官军,反而擅自行动,打乱官军部署?按照他的说法,自然是义军在抢夺官军功劳。
郭再佑拦住勃然大怒的部将们,并尽量沉住气,说明来意道:“我等不在意此等功劳,只是义军的武器相比人数十分缺乏,想请观察分享武库兵器,支援义军。”
营官冷笑一番,以武库兵器只能分派官军为由拒绝。郭再佑忍不住怒道:“国家危难如风中残烛,能与倭寇作战就是朝鲜的士兵,请立刻转告观察,为我等分派武器、报效国家!”
但庆尚道监察其实并不在营中,而营官本就与义军相看两厌,自然再次拒绝。郭再佑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下令义军自行搬运武库。营官虽然怒不可遏,可惜官军着实不成器,根本难以阻拦。
此时庆尚道观察使金睟正巧率部回营,连忙喝令义军停止搬运武库。郭再佑见金睟前来,先行自报家门,想看看对方有何说辞。
金睟倒还有些当官的架势,听完颔首道:“本官听说过你的事绩,算是颇知兵法,率领义兵四处出击,断粮伏击,偷袭骚扰多有小胜,给倭军也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被称为天降红衣将军,今日一见果然英武。
只是据我所知,你也是文科及第,应当知晓尊礼守法之要义,怎能不经允许,擅自搬运武库?”
他这番话说得先扬后抑,但颇有章法,郭再佑不便硬顶,便解释说以当前情势紧急,方才又有些误会,因此行动有些冒失,但还是再请金睟允许。
然而金睟作为官军的直属上司,自然也不能随意分配麾下军兵的武库,否则他接下来如何指挥?因此断然不许,还责令国法森严,擅自搬运武库与盗贼同罪。
郭再佑大怒道:“若是与倭寇拼死作战之人为盗贼,那么一见倭寇便逃之夭夭的诸公和官军又当如何称呼?”义军众人自然大声附和,嘲讽官军只需双腿追兔,无需手持兵器,这作战之事不如就由义军代劳好了。
郭再佑此时早已气极,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都是文人出身,又道:“既然官军无法保护百姓免受倭寇残害,则武库兵器自当交到义军手中,由义军保家卫国、驱逐倭寇。观察如若坚持不许,我看恐有顺倭之嫌!”
金睟虽然没有多少战功,但自问不是“顺倭”之辈,当下大怒,拔刀相向。
郭再佑对此不屑一顾,冷笑道:“国难之际,刀剑所指应是倭寇而非百姓,若观察非要与义军战斗,那义军也只能被迫迎战。”义军随即怒目而视,欲与官军决战。
金睟语塞,再度喝令义军不交还兵器便上报治罪,郭再佑脾气也上来了,森然道:“不管你是上报朝廷还是上报倭寇,像你这等懦弱无耻之徒,也不配统兵作战。”随即,郭再佑便领义军将武库搬运一空,官军左右为难,不敢阻拦,金睟气急败坏,立刻将此事上报义州行在。
朝鲜王李昖听闻郭再佑抢夺武库,召集众臣道:“即便郭再佑屡立功勋,但抢夺武库,肆意羞辱朝廷观察使,这与无视寡人有何分别?诸位臣工谁能告诉寡人,此人该当何罪?”
这题颇不易解,但又不得不解,左议政伊斗寿进言道:“郭再佑抢夺武库确属大罪,但依臣之见,观察使金睟将义军当做盗贼污蔑,不思患难与共,这才是引发此事之关键。臣建议,当此国难之际,为顾全大局,请殿下能赏封郭再佑官职,犒赏军备,使官军与义军能勠力同心,共抗倭寇。”
国难之际更当团结内部,这是千古正理,因此领中枢府事郑澈立刻附议道:“正是如此,殿下,义军与官军合力,才能更快克服国难,臣亦做此想。”
洪汝醇则窥见李昖面露不悦,立刻决定了自己的态度,急忙谏言道:“殿下不可!义军如此无视官军,怎能期待同心?若给无视官衙的郭再佑赏封官职,则官军士气必将低迷,而义军反而自以为得势,更加不将官军、官衙乃至朝廷放在眼里。
臣以为为今之计,不仅不可赏封,反而更应立即处斩郭再佑,以儆效尤,彰显朝廷威严不容亵渎蔑视。如若不然,各处义军必争相效仿,凭借些许功劳、势力而无视朝廷,将来讨要封赏、肆意抢夺军备之举定会层出不穷,而后患亦无穷矣!”
伊斗寿闻言大怒,呵斥道:“如今团结一致还不足以能完全阻挡倭寇,你怎能出此离散民心之妄言!殿下,此诚下策也,切不可依。”
朝鲜王李昖却伸手阻拦,摇头道:“洪汝醇之言不可一味否定,义军凭借自身的功劳势力无视朝廷法度,这与以前威胁王室的高丽权民世族有何分别?倘若如此不加制止,反而推波助澜,则战争结束后义军便会成为官军,郑汝立事件也将重演。”
这话不能说毫无道理,但明显有无限拔高之意,因此兵曹判书李恒福劝道:“殿下此言或许过重了些,郭再佑等人不过是为了克服国难而自发抗击倭寇的义军,怎能和叛徒相提并论?”
朝鲜两班虽然内斗激烈,但大家毕竟还是有最基本的认知:大明天兵在平壤才吃了一次亏,接下来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来,如今还全无定数,那么现在还把义军往敌对方向推显然是不行的,就算要处理义军问题,也该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说。
李昖见群臣坚持赏封,便思两全之计,欲封赏郭再佑下级官职,将义军纳入官军编制,如此既可令官军势强,又能确保不再有无视官军之事发生。
谁知他这么一说之后,伊斗寿却认为义军难以听从入编号令,李昖问道:“临津江战后寡人醒悟,像韩应寅、金命元那样分为两个指挥体系作战是必败无疑的。既然如此,将义军和官军两个指挥体系合二为一有何不妥?”
郑澈答道:“殿下,临津江战败是战术不当,战令和战术难以连贯所致,与此事并不能一概而论。”
李昖越听越hi烦闷,不愿再作口舌之争,断然下旨:“寡人不能无视义军羞辱朝廷、抢夺武库之举,即便其有难处,也犯下了无视寡人的罪过。义军的经文是分朝下达,尔等立刻向分朝下达寡人王令,将义军编入官军,听候调遣,不得有误!”
伊斗寿、郑澈等再劝无用,只得叹息领命,互相对视,都是面如死灰。
不数日,柳成龙正在平安道安州筹措粮草,听取汇报说昌盛库白米精米已有万担,塑州库精米约五百担,白米七百五十担,粳米一百二十担,军粮筹备已相对稳妥,只是不知大明天兵究竟何时再援,而后受到兵曹判书李恒福书信,得知朝鲜王欲将义军编入官军一事,便立刻赶往伊川分朝。
光海君接到王令,不知大王为何要将义军编入官军,听郑琢之言,乃是因郭再佑与金睟对立而引起。
光海君感叹万千,叹息道:“义军本就难以信任官军,如今要将其编入官军听从指令,义军怎会听从?我看此举定会加剧对立,只是不知若真形成对峙,如之奈何?”
郑琢也深有此虑,但还来不及劝慰,柳成龙便已求见。光海君忙向柳成龙询问,柳成龙道:“邸下并非不理解王上用意,这与此前王上治罪邸下是一样的缘由。邸下越立功勋,民心便越向邸下;义军越立功劳,势力便越壮大,都会使王上感到忧心。
义军们没听从王上命令而是自发组织抗敌,所以义军战绩也不会成为王上的功绩,因此王上便让义军编入官军,如此一来,义军之功便等同于王上之功,那就没有后患了。”
光海君不解,说此时争功有何必要,倘若国家不保,再多的功劳势力不都是过眼云烟?
柳成龙再次提醒光海君,大王所欲乃是所以功绩都归于大王名下,不然战乱过后,恐怕王位难保。光海君叹了口气,问道:“那眼下却该如何是好?命令下达,义军定会犯下违反王令之罪。”
柳成龙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必须有所选择,因此建议传达王令务必强势。郑琢对此却表示反对:“义军无法认同官军,绝不会从编,强制执行必会令义军瓦解,倘若局面难以控制,甚至有可能爆发反抗。”
柳成龙则解释道:“所以更要将王令向义军传达,现在能阻止王上的,并非世子邸下,也并非文武大臣,只有义军的意志才能反过来阻止王上。
诸位请细细思量:将义军接到王令后的详情告知王上,王上是不是便要思考义军存在究竟利弊如何?我料主上虽会犹豫,但终究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这话其实只说了一半,有些话不便明言:义军如果真被逼得解散,朝鲜将会如何?如果更甚一步直接造反,朝鲜又将如何?
光海君听懂了柳成龙的言下之意,深以为然,立刻下发王令。
果不其然,郭再佑接到王令后当即痛骂:“要义军听从金睟指挥?那我还不如拔剑自刎,这跟残杀义军有何分别?我等并非为了讨要官职,若要听从这等昏庸王令,倒不如进山立寨,自行其事!”
郭再佑立刻召集义军,令义军自行决定是跟随王令还是跟随自己。那还有何好说,义军纷纷表示愿跟随郭再佑驱逐倭寇。
于是,郭再佑很快给了朝鲜王回复,道:“义军绝不听从无能的金睟之令,若王令如此,则义军将就地解散,入山避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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