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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7章 战后波澜(九)大宁都司?

    朱翊钧下意识往御座靠背上靠了一靠,换了个稍微轻松些的姿势,沉吟道:“王先生所言倒也不差……既然如此,就劳诸位先生议一议,将来这万里北疆应当如何处置吧。”

    既然是一个新话题抛出来,第一个回答的人自然还得是申时行这位首辅。申时行虽然是元辅,但在内阁之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反应也够快,立刻便道:“既然要议论关外之地的处置,臣有一言须得问在前头。”

    朱翊钧颔首道:“申先生请讲。”

    申时行道:“自俺答封贡至今,已二十有一年矣。如今蒙元左右两翼,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内喀尔喀、外喀尔喀、嫩科尔沁等诸部,均已被我或消灭、或降服、或远遁,蒙元旧地除瓦剌外尽归我手。

    既如此,土默特与鄂尔多斯二部是否仍要维持当前封贡局面?啊,臣的意思是,是否干脆让他们内附,来个天下一统?”[注:内喀尔喀部就是之前辽南之战中被灭的炒花那一系的统称,炒花部在当时是内喀尔喀部最为强势的一系。]

    “天下一统”对朱翊钧其实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只是他现在却答应不得,因为伐元之战爆发前高务实就和他有过商议。对于战后的局势,其实高务实是有几项原则性建议的,而这其中并不包括过早的“天下一统”。

    高务实当时给出的理由是,新获得草原领地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吸收,并以此继续强化大明朝的骑兵力量。至于什么时候可以推行“天下一统”,高务实也出个一个相对比较具体的说法,那就是“当我汉骑之盛足以力压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之时。”

    当时朱翊钧对这个说法还有些不理解,认为即便大明的骑兵还做不到那样,但大明强大的步兵方阵完全可以击败右翼蒙古两部联军,为何非要骑兵“足以力压”他们?

    高务实的解释是:力压不是为了战争,而正是为了避免战争。

    按照他的观点,现在大明对土默特、鄂尔多斯的经济控制已然足够,但军事上的优势只能说具备了一半。整体上的军事实力当然早已完成超越,但只有在其最擅长的领域也对其保持碾压之势,右翼二部才会彻底放弃武力对抗这个选项,乖乖按照大明的要求内附。

    既然要依靠左翼蒙古旧地发展骑兵,那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的时机尚不成熟。

    朱翊钧稍加思索,便将高务实之前的说法当做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然后强调道:“既然二十年都已经等了,朕也不怕再多等两年。诸位先生,水到渠成的天下一统总好过留下隐患、危机四伏。”

    皇帝这番话说出来,还真让内阁诸位阁老都有些刮目相看,这位不到而立之年的皇帝陛下,在刚刚获得覆灭残元这一丰功伟绩之时,对天下大势竟还有如此清醒的认识,着实令人惊叹钦服。

    申时行立刻跪下,叩首道:“吾皇圣明!”他这一跪,其他人自然不好安坐不动,也都起身下跪,叩首道:“吾皇圣明!”

    说实话,因为大明朝的规矩和习惯之故,朱翊钧原本能享受到“先生们”叩首的机会就不太多,而如此积极主动地跪地叩拜更是少之又少,因此一瞬间自尊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可惜众阁老万料不到的是,朱翊钧把这一“功”又在心里记给了高务实,暗道:父皇当年说得对,务实果然是天赐于我的股肱之臣,这些年他为我立了多少功劳!再说,当年他入仕不久便被贬官发配广西瘴疠之地,说起来也是为我,才受了母后发怒的无妄之灾。如今既然有灭元大功打底,凭什么不能破格封赏?

    哼,入阁?区区入阁算得甚事,父皇当年早就知道他会入阁的……但即便是父皇,想必也料不到他会为我收复安南、击破缅甸、覆灭蒙元吧?

    “诸位先生请起、请坐。”朱翊钧心里虽然思绪翻涌,但面上却只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等阁老们都起身再次就坐,这才接着道:“既然先生们都不反对,那么土默特、鄂尔多斯二部保持现状这一点就算是定下来了。然后呢?诸位先生请各抒己见。”

    申时行道:“接下来的要点其实说穿了就一件事:察哈尔与外喀尔喀部旧地如何处分。这其中又分作两部分,一是我大明要其中哪些、又或者到底要还是不要;二是哪些地应该赏给从征的各部。”

    朱翊钧心中一动,忽然看了吴兑和梁梦龙一眼,微笑道:“二位爱卿一位主管户部,一位主管兵部。这户部掌钱粮户籍,兵部掌武备驻军,与此事最相关联,朕想先听听二位爱卿的意思。”

    吴兑看了梁梦龙一眼,道:“北疆不比别处,还是当以军务优先,鸣泉兄先请吧。”

    既然是自己人,梁梦龙就随口谦逊了一句,也不多客套,朝朱翊钧道:“以臣愚见,恢复大宁都司实属当务之急。”

    朱翊钧轻轻颔首,梁梦龙这话在理,而且与高务实战前的分析结论一致,大宁都司的重要性是毫无疑问的。

    这事说起来当真是令人叹息。大明建国之初,在北方为了打击和消灭元朝的残余势力,明军不止一次发动进攻,如永乐十二年成祖亲自率步骑五十万击瓦剌马哈木,追至土剌河(今蒙古国土拉河);永乐二十二年成祖又亲征,至和林(今蒙古国哈尔和林)东北的达兰纳穆尔河而还。

    然而由于明军长途进军,离后方很远,对手又是游牧民族,流动性很大,所以既难以久驻,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虽然大明无法占领每次军事行动到达的地方,但因实力强大,洪武时的北界还是推进了很多,先后设置了大宁卫(驻今内蒙古宁城县西)、开平卫(驻今内蒙古正蓝旗东闪电河北岸)、东胜卫(驻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和兴和所(驻今河北张北县)等军事驻屯机构。

    洪武二十年设大宁都司,次年改称北平行都司,治所在大宁卫,辖境北至今西辽河、西拉木伦河、内蒙古克什克腾旗、查干诺尔一线。其西的明朝北界则在阴山山脉和贺兰山一线。

    在西拉木伦河以北是兀良哈部族,明朝在那里设了三个羁縻卫,称为兀良哈三卫。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举兵推翻建文帝夺取皇位时,曾联络兀良哈三卫支援,到朱棣登位后,就将北平行都司改名大宁都司,移治保定府(今河北保定市),原来的辖地都作为报酬让给了兀良哈。

    东胜左右卫也分别迁到了今河北的卢龙和遵化。这样一来,开平卫和兴和所成了孤悬的据点。永乐二十年,兴和所被蒙古阿鲁台袭陷,迁治宣府。宣德五年,开平卫也移治独石堡(今河北赤城县北独石口)。

    至此,在今北京、河北、山西境内的明朝北界已经退到了以后的长城一线。

    另一侧,河套地区本来是明朝的辖地,但在东胜卫后撤后失去了支援,而蒙古却不断入侵,到天顺后就完全成了蒙古的势力范围。

    嘉靖时曾一度准备收复河套,但没有成功。所以在今陕西、宁夏和甘肃境内的明朝疆域也是以长城一线为北界了。

    当然,以长城为界倒也并不是绝对的,与辽东边墙一样,山海关以西的长城(明代也称为边墙)也不一定完全按照当时的疆域范围建筑。而且由于鞑靼、瓦剌以游牧为主,实力也有盛有衰,有时逼近长城,有时又退却很远,所以明朝的实际控制区常常越出长城,在长城以北还存在一些双方势力交错或者都不加控制的地区。

    如果继续往西北方向看,洪武初年时,大明曾取得了元朝在西北的全部疆域,即亦集乃路(治所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沙州路(治所在今甘肃敦煌市)、肃州路(治所在今甘肃酒泉市)和甘州路(治所在今甘肃张掖市),占有今甘肃和内蒙古的西部。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西部,撤到了嘉峪关。

    当时在关外还设有七个羁縻卫所,自成化以后,其西的土鲁番势力日益强大,吞并了这些羁縻卫所,大明朝的疆域就限于嘉峪关以东长城以内了。

    如果要和唐朝相比的话,大明在西南的经营要比唐朝给力,但在北方以及西北则明显不如,东北也就是辽东方面,大明勉强算是稍胜一筹。不过虽然东北、西南占优,但由于中国自古危险多出在北方,所以明朝的边疆军事压力整体上而言是大于唐朝的。

    而导致这个原因出现的很大一个原因,在高务实看来就是朱棣内迁北方卫所而造成,这其中又以内迁大宁都司为最甚。

    明之大宁者,汉之右北平,辽之中京也,地位何其重要?

    掌握在汉人手里,就如同此次高务实伐元一般,西、北、东三路,想出哪路出哪路,可谓扼住了北疆的枢纽。尤其对于北疆偏东部分,那更是居高临下一般的俯视,足以震慑数千里之疆域。

    然而大宁一旦掌握在游牧民族手里,那就是南犯汉地之前哨。历史上俺答封贡之后,察哈尔部与内喀尔喀部南犯劫掠,很多时候都走大宁便可见一斑(另一部分是去辽东)。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大宁一直掌握在大明手中,察哈尔东迁这件事没准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话,搞不好俺答早年就要和察哈尔部先来斗个你死我活,大明说不定就直接坐收渔利了。

    可是大宁都司内迁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朱棣不得不为之。当时镇守大宁的是宁王朱权,这位爷政治头脑只能说一般,但因为掌握大宁都司,手底下有兀良哈三卫精锐骑兵,军事力量相当了得。后来由于朱棣的一番军事加政治的操弄,兀良哈三卫被出借给了朱棣,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

    战后封赏,朱棣担心他在南京称帝之后宁王尾大不掉,甚至没准能复制他的夺国之路,自然不敢将朱权留在大宁,于是宁王内迁江西,被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兀良哈三卫于是就捡了大便宜,翻身农奴把歌唱,直接获得了大宁及周边地区作为牧场。

    由于大宁被赏给了兀良哈三卫,北疆其余卫所便失去了核心支撑,于是一个个都开始撑不住,只好逐批逐个的纷纷内迁,终于就搞成了上头所说的那副德行。

    漠南之战后高务实收复了大宁,并且坚持要在大宁驻军。一开始这个计划由于图们出兵打击明军补给,搞得差点夭折。

    后来高务实靠着自己的面子,从土默特借到脱脱恰台吉所部东出,驻牧于大宁与明军边墙之间,这才算是阻断了图们伸出的黑手。然后大明朝廷持续输血、大力建设,这才重新筑成了新的大宁城,再次将手稳稳地伸到长城以北。

    然而即便如此,光一个大宁城是不够的,只有拿下整个察哈尔,明军才能将这一大片草场当做自家牧场来培养战马、增强骑兵。否则光有一个大宁城,出城畜牧都要时刻担心图们杀来,那还培养个球?

    梁梦龙现在的观点显然就是说应该重新设置大宁都司,并且重新控制整个东蒙古草原——大致上就是察哈尔旧地,或者可能还更大一点,相当于后世的内蒙古东部。

    既然他的观点和高务实战前的分析基本一致,朱翊钧当下就想表示同意,谁知道一直没说话许国忽然插嘴道:“道理是不错的,但如果把察哈尔旧地复为大宁都司所辖,科尔沁那边却要以何为赏?说起来,他们此次正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其部出兵多少来着……有一两万吧?”

    朱翊钧见状便没说话,只朝梁梦龙望去。梁梦龙似乎对此也有准备,说道:“倒也好办,许他们一个征讨阿鲁科尔沁的名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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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战后规划

    “科尔沁”这个部落名在蒙语中的原意是“带弓箭的近卫军”。而“阿鲁”意为“北”或者“北方”,此因该部曾驻牧杭爱山之北,故名。

    如果从地理角度而言,梁梦龙此时所说的“阿鲁科尔沁”在春秋战国、秦汉时代,先后属东胡、匈奴、乌桓、鲜卑地。隋唐时期为契丹游牧地。辽代为上京道乌州。辽代归属为上京临潢府。金代为泰州属北京路。元代为辽王耶律留哥的封地。

    时间到了明代,此地初为潢水兀良哈地泰宁卫领辖,嘉靖二十五年(1546),游牧于额尔古纳河、海哈尔河呼伦贝尔湖一带的阿鲁科尔沁部昆都伦岱青、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弟哈布图哈萨尔第十五世孙率部迁居,始名阿鲁科尔沁,意即为“北方弓箭手”。

    那这个“阿鲁科尔沁”与已经投靠大明的“嫩科尔沁”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关系就是“系出同源”:两部原先就是一部,祖上来历都是从这位哈布图哈萨尔开始算的。

    16世纪后(即1501年后),科尔沁一部南迁游牧在嫩江流域,称“嫩科尔沁部”,而留居在原地的科尔沁则称为“阿鲁科尔沁部”,所以阿鲁科尔沁其实就是当时留牧于呼伦贝尔及后世黑龙江北部等地区的科尔沁部统称。

    换言之,从某个程度上而言,“嫩科尔沁部”可以看做分部,而“阿鲁科尔沁部”实际上才是科尔沁部的主部。

    但这只是从源流的角度而言,事实上两家的发展已经有了高下之分,两个部落也早已各过各的,连这种名义上的“主从关系”也早已岌岌可危。

    本来,这南北两家“科尔沁”一开始都是臣服于察哈尔部的,也就是臣服于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或者说北元朝廷。

    然而,地理有时候能决定命运。嫩科尔沁部由于更靠近大明,早些年他们趁着大明军事力量退化,追随察哈尔、伙同内喀尔喀等部,不时寇边大明,虽然没发什么大财,但多少也能抢口汤喝。

    别看只是口汤,大明这里的一口汤足以让嫩科尔沁部实力快速反超阿鲁科尔沁。到了后来,嫩科尔沁部便开始对臣服于察哈尔逐渐不满,终于在不久前因为高务实的策划和干预而彻底归顺了大明。

    与此同时,阿鲁科尔沁部却因为实力有限,且抱不上大明的粗腿,始终只能雌伏于图们汗麾下。然而阿鲁科尔沁毕竟和嫩科尔沁部同源,图们也不敢放心使用他们,因此该部在图们麾下也是个边缘人,没什么存在感。

    阿鲁科尔沁部一共不到万户,大概三万民众,战时可用之兵撑死也就六七千,肯定不到八千。但他们占据的草场却很不错——呼伦贝尔大家都很熟悉,就不介绍了。

    既然草场很好,为啥人口这么少?当然是因为冷啊!呼伦贝尔大草原可是在黑龙江北部附近,你还指望他们那儿和江南地区一样养人吗?

    生产力低下的阿鲁科尔沁人虽然畜牧能力不差,但人口实在涨不动,很多时候就成了察哈尔部的战马供应商——可惜图们汗白嫖战马不给钱,活脱脱把他们当韭菜,割了一轮又一轮。

    在这种情况下,阿鲁科尔沁部对察哈尔部的向心力自然也就强不了。于是,在这次察哈尔避战西迁的超大型迁徙计划中,阿鲁科尔沁部就被图们汗放弃了,没带他们一起走。

    不过阿鲁科尔沁部本身对此也不甚在意,他们认为图们走了更好,因为这样相当于少了头顶上的剥削者,反而更加自由了。

    唯一的危险出现在李如松部奔袭捕鱼儿海设伏的那段时间。阿鲁科尔沁部当时本以为自己是个三不管,陡然发现李如松部数万精锐朝他们领地杀来的时候,那可当真是吓得屁滚尿流,二话不说就往东开溜了。

    一边开溜,阿鲁科尔沁部还一边做好了计划:万一要是被李如松追上,那就二话不说直接投降,并且表示愿意“举族内迁”。

    这个计划的聪明之处在于,根据大明的惯例,一旦游牧部落请求“举族内迁”,那就不是李如松能决断的事,他必须上报朝廷——呃,有经略的时候还得先上报经略。总之,不是他李如松自己能“便宜处置”的了,这样阿鲁科尔沁人至少可以先保住命。

    不过他们没等到这一天,李如松到了捕鱼儿海就停了下来,安安心心在那儿设伏,后来又莫名其妙地飞快走了,留下原地松了口气的阿鲁科尔沁人念叨着上师保佑,然后小心翼翼返回故里。

    他们肯定没想到,大明虽然看似没搭理他,但大明朝廷内部依然有人记得他们——梁梦龙这个计划就直接把他们当做奖品送给了嫩科尔沁部,根本没问他们乐意不乐意。

    在梁梦龙看来,大宁及周边原属于察哈尔的大片土地是大明需要直辖的核心地区。这是高务实很早之前就和他商议过的,是大明骑兵实力增强的关键一环,断然不会容忍外人染指,即便是投靠了大明的嫩科尔沁部也不行。

    兀良哈三卫不也很早就投了大明吗,后来给他们分了地,又撤了他们顶头上司宁王和大宁都司,没人管着的兀良哈三卫最后怎样?不还是回归了蒙古势力圈么!所以高务实和梁梦龙都认定,核心地区必须由纯正的自己人控制,因为只有自己够强大,附庸才会甘当附庸。

    高务实当初倒没和梁梦龙商议如何赏赐嫩科尔沁部这件事,因为本质上高务实认为在伐元胜利之后,大明威加海内,嫩科尔沁部肯定不敢造次,赏赐的问题完全可以视情况再定。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因为其他一系列的问题导致要提前商议这事,梁梦龙一时也只能想到这一点,因为这样做符合高务实一个更高层次的整体规划。

    这个整体规划说穿了也简单:分而治之。

    察哈尔部的力量从东蒙古被驱逐,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势力真空,即便大明会取代它,但大明和它的定位却不同。察哈尔在此,是可以威胁嫩科尔沁部与叶赫部的,甚至还可以威胁或者干涉其他女真各部。

    而大明呢,至少不好摆明了干涉嫩科尔沁部和叶赫部这两家已经臣服的部落,即使要干涉也得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而嫩科尔沁部与叶赫部的联盟由于他们之间的实力非常接近,属于麻杆打狼两头怕,因此极有可能就会维系下来。

    这就很不符合大明的利益了:你们俩维系联盟,那我大明如何分而治之?万一哪天大局有变,你俩联手背刺我怎么办?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得提前制造矛盾。制造矛盾本来也不是不能另想办法,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今天谈到这茬,梁梦龙也就顾不得许多,先把这事提了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打破嫩科尔沁部和叶赫部之间的实力平衡,接下去两者之间就必然出现矛盾。道理很简单,嫩科尔沁部即便加强了一些,也不可能敢和刚刚伐元大胜的大明对抗,那他们只能欺负谁?自然是昔日盟友叶赫部啊!

    至于叶赫部和高司徒有联姻这档子事,梁梦龙并不在意。他对高务实有着足够的了解,这位大司徒之所以联姻叶赫,本质上就是要利用人家,绝无可能分不清敌我亲疏。谷

    更何况,一旦叶赫处于战略劣势,接下来只会更加巴结高司徒,这对高司徒而言反而是大有裨益的。

    朱翊钧盯着旁边挂在画架上的堪舆图看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梁梦龙的用意,点头道:“梁爱卿此言大善,朕以为可行。”

    顿了一顿,他随手一摆,道:“那就告诉嫩科尔沁部,就说阿鲁科尔沁部往日追随图们犯下诸多罪行,本该夷族以消其恶。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嫩科尔沁部又有弃暗投明之功,以其二部本出同源,故准两科尔沁并为一族。嫩科尔沁人今后也当悉心教化,使阿鲁科尔沁遗民沐我天朝恩德,将来也好同心向善,得天所眷。”

    这件事与诸阁老都无直接利益关系,甚至看不到和实学派自身有多少关系,因此大家的反应就很一致,齐齐领旨道:“吾皇圣明,臣等遵旨。”

    然后王家屏又问道:“皇上,嫩科尔沁既然赏了,叶赫、建州右卫等部是否同赏?”

    朱翊钧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叶赫与建州右卫的事等大司徒回京再论。”这两部都是高务实当年收至麾下的,朱翊钧觉得还是问完高务实的意见之后再决定比较稳妥。好在王家屏只是询问,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见,因此皇帝回答之后他便退下了。

    申时行见没有其他人要说话,便接过话头道:“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讨论外喀尔喀了?鸣泉公可有见教?”

    “岂敢言教。”梁梦龙道:“外喀尔喀部地处甚远,距京师至少有两千六百里,距大宁甚至反而更远,有两千八百余里,即便是距归化城也有两千里之遥。

    这般距离,恐非我官军所能常驻,否则一应给养太过艰难,纵是只屯兵一万,年费怕也在二三十万两也。”

    “大司徒与梁爱卿可曾就此有过讨论?”朱翊钧这次问得很直接。当然,这一问也不怕别人故意误解,毕竟高务实作为经臣出征关外,战前与大司马及主管兵部的梁梦龙商议相关事宜也在情理之中。

    梁梦龙颔首道:“有过一些讨论,大致上有三个看法。其一是建立在阿巴岱赛音汗弃暗投明、转附天朝之基础上,当时臣与大司徒、大司马的意见比较一致,认为若有这般机会,可以考虑让阿巴岱赛音汗继续暂掌和林。当然,现在看来这一条是不必考虑了。”

    朱翊钧点点头,问道:“那么其二呢?”

    “其二则是让顺义王直辖。”梁梦龙道:“顺义王诚心归附二十余载,忠贞可嘉,为我南征北战数场,功勋着实不小,再加上去年还曾有所损失……此番若将和林转交于他,想必土默特今后更能安心为我藩篱。”

    许国在一边微微皱眉,问道:“但若土默特势力继续扩大,于朝廷是否会有尾大不掉之威胁?”

    “此事我与大司徒、大司马也有商议。”梁梦龙肃然一指堪舆图,道:“颍阳公请看,眼下察哈尔西逃,其将去往何处虽不能定论,但大抵应该会在西域一带落脚驻牧。如今瓦剌分裂,察合台衰落,恐怕都不是那布日哈图的对手。

    假使察哈尔再兴于西域,则我甘肃必受其害,此时若还分顾漠北,实在难以为继。但若将漠北赐予土默特,北面有顺义王足可为屏,则朝廷可聚兵与甘肃一点。如此我天兵退可固守,进可西出,攻守皆在我愿,其何不美?”

    许国想想,似乎也觉得道理没错,便微微点头,不再多话。朱翊钧轻轻“嗯”了一声,却又问道:“梁卿之前说有三个设想,这才说了两个,还有一个是什么?”

    梁梦龙面色一正,郑重道:“这第三个就有些争议了,此条原是大司徒提出,但他也说要达成此条颇不容易,须得机会绝佳才好展布。”

    他这么一说,朱翊钧更好奇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道:“哦?快说来听听。”

    “是,皇上。”梁梦龙缓缓道:“第三种方案是,将鄂尔多斯部移镇漠北和林,我官军进驻河套。”

    “啊!”

    “嘶……”

    众人一同惊讶起来,连朱翊钧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道:“收复河套……这怕是不容易吧,鄂尔多斯部岂会愿意放弃河套而去漠北苦寒之地?”

    “正是因为难,所以大司徒才说须得有绝佳之机会才好展布。”梁梦龙叹了口气,道:“若是鄂尔多斯前次支持哱拜之事发生在当前就好了。”

    朱翊钧一听就明白了其中意思,也不由得惋惜,道:“是啊,前次他们是犯了大错。这一次却不同,鄂尔多斯部配合土默特出兵北伐,一直规规矩矩呆在顺义王麾下……这却不好办了。”看来朱翊钧对河套还是很有想法的。

    梁梦龙此时却忽然笑了笑,道:“好教皇上放心,大司徒此前对此还有个后续设想,虽然眼下局势稍有不同,但换汤不换药,这个想法没准还是能用上的……只是可能需要等上几年。”

    朱翊钧大喜,连忙问道:“什么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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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一)驱虎吞狼

    朱翊钧问什么设想,梁梦龙却看了吴兑一眼,吴兑便笑着接口道:“大司徒之前常说,西域之地极其重要,不可终为外人所据。我大明之中兴不惟安定北疆、开辟满洲、镇抚南蛮,更要控扼西域,以固丝绸之路,为天下永握不竭之财源。”

    朱翊钧稍稍一怔,圆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眨了眨眼,下意识“哦?”了一声。

    梁梦龙微笑着道:“对于西域之阐述,臣数十年来惟从大司徒口中所闻方称透彻。”

    朱翊钧更加好奇了,身体微微前倾,道:“是么,务实怎么说?”他一时顺口,就把平时和高务实之间交流时的称呼说了出来。好在他和高务实的关系人尽皆知,众阁老听在耳中虽然感受不一,但也默契的装聋作哑过去了。

    “既然皇上垂询,那臣就简单转述一下大司徒的观点,其中或有遗漏之处,皇上不妨日后再向大司徒细问。”梁梦龙恭敬地道。

    朱翊钧笑起来,一摆手:“无妨,梁爱卿说来便是。”

    “是,皇上。不过在说西域的重要意义之前,臣要先给说一说西域一词之定义,因为按照大司徒的说法,这个定义常常是有些模糊的,我等口中之西域,实有狭义与广义之分。”

    顿了一顿,见皇帝和众阁老都听得很认真,梁梦龙便起身走到堪舆图前,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区域比比划划道:“广义上的西域,就是河西走廊以西的广大土地;狭义上的西域,指的是河西走廊以西,天山以南,青藏高原以北,葱岭以东的那块以柴达木盆地为中心的土地,大司徒为其赋名为‘南疆’。

    方才所说大司徒的设想,主要就是与这狭义上的西域——南疆有关。待会儿臣提及‘西域’二字时,所指的也就是这片地区。”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到了堪舆图上后世新疆的位置,然后纷纷点头表示了解了。

    于是梁梦龙继续道:“那么西域究竟对我华夏历代具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以至于历朝历代都要拼命把西域握在手中呢?其实主要是其战略作用。接下来,臣将从它的历史变迁中为大家解说一二,以免皇上与诸位费时思索。”

    历史嘛,大家都是学问人,总不能说人家不知道,只能说免得大伙儿还得回想回想,我来解释避免浪费时间。

    “从古至今,我华夏最强大的外敌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即漠北。比如匈奴、突厥、蒙古等。游牧民族统治者一贯的作风,多是通过联系青藏高原的部落,以获得对中原西部和北部地区的扼制。故此,我华夏强盛之时便以西域将他们分开,便有利于减弱中原大地受到游牧民族的侵略,甚至还能防其做大。

    最先打开这一战略计划的是汉武帝,在控制了西域之后,经过之后汉朝历代皇帝的开拓,西域已经完全落到了我华夏之手,而汉朝时期的匈奴在失去了西域之后,也果不其然开始步步走向衰弱。虽然到了三国时期,天下大乱数十年,但中原王朝依旧轻松继承了对西域之统治。

    南北朝时期,西域落入异族手中,汉人王朝一直都很被动。而到了隋朝,虽然隋朝已经开始逐渐控制西域,但由于其存在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实施对西域的征服计划,就灭亡了。

    接下来就到了唐朝,而唐朝也是继汉朝之后,再次完美对西域实施战略计划之朝代。在当初隋朝灭亡之际,西域本一度落到了突厥人的手中,接下来突厥、吐蕃等异族果然联系了起来,对新生的唐朝产生了巨大的遏制力。

    在稳定了国内局势之后,唐太宗时期,开始对西域实施完全性质的征服,成功将这里纳入大唐领土,而唐太宗李世民也被他们称为‘天可汗’,在西域甚至是异族中享有最高地位。

    不过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河西走廊最终不复所有,虽然唐朝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西域的收复,但终究还是在唐宣宗时期彻底失去了西域。

    在唐朝丢失了西域之后,西域先后被各个异族占领过,回鹘人、契丹人、蒙古人,随着不同民族的人增多,这里开始出现了其他宗教文化。

    以上种种,再加上后继的宋朝原本就弱在骑兵,始终无法收复这里——甚至连西夏都收复不了。西域无法收复,也使原本就缺乏进攻能力的宋朝在战略上始终处于被动挨打之局面。

    后来的元朝,由于其本就是游牧民族蒙古人建立起来的政权,对这里的统治自然是非常便利,这个可以略过不提……然后便到了我朝。”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说到本朝就变得很敏感,敏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实际上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很多事反而可以放开谈——当然,还是要注意君臣分际。

    真正让他们严肃起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在梁梦龙说了以上这些之后,大家都听出了一个以往被有意无意忽略掉的问题:大明之所以两百年来一直在和蒙古人打拉锯战,似乎也和大明没有占据西域有着重大关系。

    果然,梁梦龙忽然伸手在西域那块堪舆图上“啪”的一拍,道:“皇上,诸位,试想一下:如果我朝占据西域,这河西走廊与西域一代像不像是一支伸出去的手臂,亦或者说一支坚螯?”

    连梁梦龙自己都没料到,这次接茬最快的居然是皇帝本人。梁梦龙才刚说完,战略方面颇为敏感的朱翊钧立刻凝神道:“大司徒……和梁爱卿的意思是,这只手往北、往东可以在侧翼对漠北草原形成威胁,往南可以对青藏高原形成震慑,往西甚至还能影响更西的那些地方?”

    梁梦龙还没回答,朱翊钧却又伸手拦住,沉吟道:“哦,还有……有西域在我之手,还能让对方不敢倾巢而出威胁中原,以免我西域出兵,让他们陷入包围,甚至连老巢都被我一锅端了,是吧?”

    梁梦龙大喜过望,当即高赞道:“吾皇圣明!大司徒正是如此说道。”

    朱翊钧听得心满意足,暗道:到底还是我和务实最为心意相通。当下不由得有些抬起下巴,不过兴奋了一下之后,他又想起了正事,便道:“以上这些便是从军务方面来考虑的吧?梁爱卿说得极好,朕受教了。”梁梦龙连道不敢。

    朱翊钧又朝吴兑问道:“以朕对务实的了解,他想必一定还有经济方面的考虑,那就有劳吴爱卿分说一二了。例如这所谓的‘丝绸之路’对我大明的好处在哪——不会就只是卖些丝绸吧?”

    这里补述一句:“丝绸之路”这个词并非中国人自创的,事实上这个词在原历史上是一个德国人提出的,时间也挺晚,反正明代肯定没有。现在之所以有,是因为高务实在以往二十年中多次提及而产生的蝴蝶效应。

    正如同方才朱翊钧能随口说出“经济”这个词一样——“经济”古已有之,但以往更多像是“经世济民”的缩写。而现在大明的“经济”一词,同样是因为高务实的影响,变化成了后世对于这个词的理解。

    吴兑笑着拱手道:“大司徒对此说得很多,臣如今也很难在有限的时间里详细复述,就简单讲一讲吧?”

    “无妨,有劳吴爱卿。”朱翊钧颔首表示认可,毕竟他们等下还要事谈,具体这些东西的细节可以等过段时间去问高务实。

    吴兑道:“大司徒说,丝绸之路起源于汉代张骞。不过当时汉朝打通丝绸之路的首要目的其实就一个字:马。

    皇上,诸位,我汉人自古缺良马,对于良马的渴求是毫无疑问的。正如现在我们需要将察哈尔旧地亲自掌控一样,汉朝人也需要西域的良马为其增强用于对抗匈奴的骑兵。

    如今可以预见的是,有了察哈尔牧场,日后我朝将拥有一处优秀马场,但正所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马场即得,良马何在?

    大司徒认为,良马仍在西域。这些年京华商社已历经千辛万苦,从西域获得少量良马,或高骏雄毅,或机敏迅捷,或势沉力大。故我朝当自西域引种良马,于察哈尔尽心繁育,培养出一种或数种适宜我大明所需之良马,建立一支所向无敌之骑兵。

    然后以此骑兵,兼与舰队陆海称雄,必能卫华夏文明于东土,耀中华天威于万邦。”

    这段话说得朱翊钧心潮澎湃,一拍御案,道:“说得好!朕也听说他辛苦购入过一批西域良马,可惜那些马不在京师,至今无缘得见,诚为大憾。不过,他买这些马竟是为了大明骑兵异日称雄八方,朕倒是今日才知,当真是辛苦他悉心筹谋了。”

    皇帝感慨了一番,阁老们不管心里如何想,此刻也都只好跟着恭维了几句。然后朱翊钧便道:“这些良马想必也不是轻易能获得的,所以他才会想着打通丝绸之路,用咱们的丝绸等物去换来,是么?”

    “皇上英明,正是如此。”吴兑颔首应是,但又道:“不过也不只是良马,皇上可知葡萄、石榴、胡桃、胡麻、胡豆等物,其实都是自西域传入中土?

    另外,西域极西之地也有众多国家,其中还有不少特产也能丰富我朝物资。其中既有宫室士绅所用之上流货品,亦有可使百姓受益之物。总之,东西交流于双方皆有裨益也。”

    顿了一顿,吴兑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大司徒说,西域极西之地颇产金银而我朝货物既价格昂贵,货源又足,一旦商路巩固,建立税关之后不啻为另一个海关。”

    说实话,前面那些话朱翊钧听听也就罢了,在他心里大抵属于“锦上添花”的性质。这种思维和乾隆那种“我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货物互通有无”其实也没有本质区别——毕竟除了优秀的战马,中国古人的确没有感受到太多自己急缺而偏偏只有别人才有的东西。

    然而最后吴兑的“补刀”却一下子戳中了朱翊钧:大明朝是真的缺钱,而且在从高拱到高务实这实学派改革的二十余年里,他亲眼目睹了“钱能通神”的事实。

    实学派的改革,归根结底最重要的部分改在了哪?是吏治,还是军事?都不是,是财政。

    正是因为二十多年的实学改革,给大明朝改出来一个新的财政体系[注:这是朱翊钧认为的新,其实高务实觉得还远远不够],这才让大明朝最近这些年能够指哪打哪,打哪赢哪!

    什么吏治改革、军工改革,说到底都是依靠着财政改革的,没有财政改革,其他什么改革都是白搭,因为只要朝廷没钱,就根本啥都改不了!

    正因为见识到了财政的力量是如此重要,所以现在朱翊钧一听丝绸之路可望成为另一个海关,顿时就大喜过望,甚至不再征询其他阁老的意见当即表态:“此策极为要紧,吴爱卿今日召对之后定要好好计议,且与大司徒充分讨论,届时当再向朕详细禀报,切勿轻忽。”

    “臣遵旨。”吴兑立刻肃然领旨。

    众人一听,观感各异。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便高务实要入阁,吴兑的位置肯定是稳稳当当了,否则这件事还要他和高务实商议个甚?而既然吴兑的位置稳当了,那么同样牵涉到此事的梁梦龙也自然稳当了。

    换句话说,因为这个“西域计划”,实学派高党一系的两位大佬在这一瞬间同时坐稳了自己的位置,可能出局的一位阁老已经确定是在剩下的四位之中。

    不过,此时朱翊钧忽然发现有些“离题”,皱眉道:“西域之事虽然要紧,但和之前提到的鄂尔多斯问题有何干系?”

    “自然有干系,而且干系极大。”梁梦龙立刻接过话题,道:“大司徒的计划就在于,征伐西域并不应该以我大明官军为主力,大明官军的作用是核心,真正的主力应当是土默特与鄂尔多斯。换言之,我大明收复西域之策正是……驱虎吞狼。然后嘛,再让那头原本盘踞在河套的鄂尔多斯虎挪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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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二)臣以为可以

    好家伙,又是驱虎吞狼,高务实算是真把这招给用绝了。漠南之战时,他就是驱虎吞狼,用土默特打败了察哈尔。这个西域计划居然又再来一次驱虎吞狼,甚至这一次还不仅仅是单一的驱虎吞狼,实际上还同时是个调虎离山。

    鄂尔多斯部看来是倒了大霉,出人出力不说,打赢了之后还得换家。就是不知道万一没打下的话,鄂尔多斯部会不会惨到直接无家可归。

    不过想了想,朱翊钧觉得高务实应该不会这么苛刻,本质上高务实也不是个很苛刻的人,一般并不习惯于将人逼上绝路。

    朱翊钧认为高务实这个做法大抵是一石二鸟,既要以最轻松的姿态收复河套,又要利用鄂尔多斯部为将来大明在西域的开拓出力,甚至可能还要鄂尔多斯部在西域为大明充当看家护院的保镖。

    真是一点油水都不放过,属实是做生意做到大明首富的手段。

    至于鄂尔多斯部是不是会不服气,朱翊钧也不担心。高务实一贯最会用利益驱动人为他卖命,想必到时候肯定会给鄂尔多斯部画个大饼,而且这个大饼还一定是那种蒙古人看了会认为很有机会拿下的类型。在这种事情上,朱翊钧完全信任高务实的手段。

    想到这里,皇帝脸上的笑容真是藏都藏不住了,呵呵笑道:“朕得高务实,如获百万兵。”

    众阁老心情各异,面子上却都如沐春风般纷纷恭贺。皇帝笑眯眯地受用了这番恭贺,然后才道:“好了,战后的各项安排到此就算是大致定了下来,咱们回头再说一说务实回京这件事吧。申先生,现在你怎么看?”

    说实话,申时行真是不想首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对军务问题着实没有太多自信,而偏偏这个问题就涉及到战后的军事布局。

    申时行只好沉吟起来,稍稍拖延点时间,看能不能组织一下语言,说几句怎么看都不会错,但旁人怎么想也想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的话来。然而很意外的是,他才沉吟几个呼吸的时间,居然有人出来为他解围了。

    为他解围的人是梁梦龙,这位主管兵部工作的阁老开口道:“看来,元辅或许希望从多个角度来全面考虑。既然如此,要不就由梦龙先来抛砖引玉谈一谈军事方面的几种设想,以便元辅参详?”

    申时行大喜,忙道:“鸣泉公有心了,那就有劳鸣泉公先呈高论以为指点。”

    “不敢,不敢,都是为皇上效力,元辅言重了。”梁梦龙得了首辅许可,便朝在场诸人拱手示意道:“皇上,元辅,诸位同僚,按照方才计议,战后我大明将直接掌控原察哈尔部旧地,而漠北外喀尔喀将交给土默特,呼伦贝尔的阿鲁科尔沁将交给嫩科尔沁。

    在这样的大局势下,实际上形成了以我为核心,土默特、科尔沁为左右两翼之局面,而相应来看,土默特的实力要远胜于科尔沁,更别说土默特对鄂尔多斯部也有极大的影响。故我左右两翼虽皆为臣属,然左翼强而右翼弱,此点尤其需要重视。

    按理说,土默特归顺已久,无论是现任顺义王把汉那吉,还是其子前军都督佥事额尔德木图,都是忠贞之人,为朝廷守边征战竭心尽力,是不太可能背叛朝廷的。然而国家大政之制定,不能全凭其个人忠心而论,故我官军布防亦当有所侧重。”

    申时行对他这段分析颇为欣赏,赞许道:“好,鸣泉公此言乃是正理,国家之大政确实应该对事不对人。既然如此,鸣泉公的想法想必是大兵在西,小兵在东?”

    梁梦龙道:“大致如此,不过却也并不完全。依梦龙之愚见,倘我大军为十分,则当以三分在中,即大宁;三分在东,即察罕浩特;四分在西,需在大宁以西另择一城以驻之。”

    他这样一说,申时行却就皱起眉头来了,虽然因为梁梦龙刚才事实上帮他一手,有些话不便说得太不讲情面,但还是不由得迟疑道:“塞上恐无合适城池,若是如此,朝廷岂不还要再费一笔巨款来修建新城?”

    申时行毕竟是首辅,虽然军事方面不太懂行,但花钱这一块儿他还是需要关心一下的——哪怕真要花钱其实应该是高务实头疼的事。

    但这还没完,次辅许国也对此有些质疑,问道:“方才鸣泉公说驻军当有侧重,但除却大宁核心之外,西驻四分兵,东驻三分兵,这其中差距也忒小了些,哪里称得上侧重?”

    阁臣还在商议,朱翊钧作为皇帝此时不会随意干涉,但申时行和许国这两个问题他也觉得有些道理,因此立刻朝梁梦龙望去,想看看他如何回答。

    梁梦龙听了却很淡定,微笑着先朝申时行道:“元辅,塞上筑城一事其实也没那么难,前元都能做好的事,咱们大明岂有做不好的道理?何况这次筑城与新筑大宁不同,无须担心防务问题,所费将远小于筑大宁新城。梦龙虽非计相,但如今环洲公也在,诸位可以向环洲公证实一二。”

    吴兑迎着数道灼灼目光,坦然道:“不错,所费当不超过新修大宁城之半数。”

    申时行沉吟道:“大宁城前后花了七十万两……”

    这次他才起了个头,吴兑便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道:“元辅这算法可不对,大宁城修城本身的花费尚不及二十万,不仅前后用了大概三年时间,而且还包括了瓮城、内城以及官衙、军营在内,倘若分摊到每年,所费不过七万两罢了。

    而所谓七十万两,剩下那五十万两更多是消耗在调动兵力、充实城中民众等方面,算是迁徙之费,而非建城之费,焉能笼统而论?”

    这一次王锡爵插了一嘴,为申时行辩解道:“无论何费,总归是花在了大宁城不是么?大宁城既然要花费这些银子,于其西另建一城难道就不需要花费了?”

    “荆石公此言差矣。”梁梦龙大摇其头,道:“新建大宁城时咱们尚缺经验,以至于不曾合理利用与调配资源。后来大司徒建议新修阜新城,行事时为朝廷新建城池找到了一条一石二鸟之计——移民当移难民,而非强征某地民户。”

    他解释道:“难民留居原地,因为其田产屋宇皆轶,实则成为当地隐患,稍有不慎即可能成为暴民,故将之迁徙虽有所费,却总比事发后用兵要节省许多。

    而近年来我大明各地均有不同程度之灾害,尤其以北方居多,灾民难民日盛。若能将之迁徙漠南新城,既可充实当地,又可分其土地、命其耕种,其所费虽然不菲,但数年或十数年后再看,恐怕反有结余。”

    他口中这“结余”当然是说来自于日后的征税,这一点大家都明白。不过王锡爵却显然并不同意,道:“漠南之地虽广,然其并非耕地,鸣泉公所谓令其耕种,其何能耕种耶?”

    本来这个说法是大家公认的,毕竟长城之外无耕地这个观点几乎是个共识。

    然而这次偏偏出现了意外,梁梦龙笑着反问:“土默特耕种已有数十年之久,近二十年来甚至开辟了数十万亩之地,怎能说漠南无耕地?”

    其实这话是他夸张了,实际上土默特开垦的耕地并没有这么多,大抵应该是十几万亩,但内阁诸位都不知道确切数据,只知道土默特这些年的确开垦了不少土地用做种田,种田的人主要就是早年间北逃的汉人及其后代。

    这些身在土默特的汉人如今大概有十几万之多,平均来看大概是每人一亩地。不过,数不是这样算的,这里头并非人人都是青壮年男性,青壮年男性也并非人人都只是去种田。

    实际上在土默特从事种田这一类农业生产的汉人劳动力大概只有四万多人,其他老弱妇孺占了一半以上。还有一些人则是从事其他职业,比如什么铁匠、木匠、篾匠、商人及其他手工业制造等等。

    当然,不管实际数据如何,至少梁梦龙通过这个例子,的确证明了漠南地区可以进行农业生产这个观点——实情也是如此。

    然而梁梦龙还不肯罢休,又接着朝朱翊钧拱了拱手,道:“臣有一个喜讯好教皇上知悉:除了种小麦之外,大司徒还曾对臣说过,他从西班牙人手里弄到了一种新作物,其根若鹅卵大小,可食且极管饱……”

    “哦,你是说土豆吧?这事朕已经知道了啊,务实还曾经请客,朕和他一起品尝过呢。”朱翊钧哈哈一笑,不在意地道。

    他说得轻松,却把几位阁老吓了一大跳。申时行、许国、王家屏、王锡爵四人同时起身,然后各自愣了一愣,最后还是身为首辅的申时行代表大家开口,肃然道:“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番邦来物,尚未得知其温寒(中医用语,此时基本等于“属性”二字的意思),陛下岂能以身试之?此举过于随意,实轻天下也,望陛下今后切切慎之!”

    身为辅臣,而且是首辅,申时行的确有说这个话的身份,也有这个职责。但谁知道此时的朱翊钧早就不是当年的少年天子,可以任由辅臣搓圆捏扁,他现在覆灭了残元,乃是实打实的大明中兴之主!

    因此朱翊钧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元辅及诸位先生好意朕心领了,但此物先由务实自己先吃了三个月,确认无事之后才请朕吃了一顿,哪有什么不知其中温寒之说?难道务实吃了没事,朕吃了偏偏就会有事?万万无此道理。”

    他也不管四位辅臣还有什么话说,直接转而问梁梦龙道:“此物朕是吃过了,的确很能管饱,甚至味道也还不错,不过这与梁爱卿方才所论有何关系?哦,让朕猜猜……莫非漠南可以种土豆?”

    那是当然!开玩笑,不仅漠南可以种土豆,就连西伯利亚都能种土豆呢!

    当然,梁梦龙倒不知道什么“送你去西伯利亚挖土豆”的梗,他只是复述高务实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当下笑道:“皇上明见万里,大司徒的确说了,漠南有很多地区极其适宜种植土豆,察哈尔正是其中之一。”

    这话他没转述错,高务实的原话就是这样。事实上,所谓漠南基本上就是后世的内蒙古,而内蒙古的确是后来中国的三大土豆主产区之一,产量不是高,是非常高——年产量高达大概140万吨。

    注意,这里是“140万吨”,也就是14亿公斤、28亿斤。考虑到后世内蒙古农业种植种类非常多,总粮食产量更是高达730多亿斤,可见他们还根本不是全力种土豆(中国人饮食习惯问题对此影响很大)。

    由此可见,在大明这个时代,也就是吃饱比吃好重要十倍的情况下,如果全力在漠南种土豆会是什么局面。可以说,至少北方的粮食不足问题将可以得到极大改善。

    朱翊钧也想到了产量问题,问道:“这土豆产量如何?”

    “具体数量臣也不清楚,不过大司徒明确说过——产量极高。”梁梦龙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他当然很自信,毕竟在这些事情上高务实从来不开玩笑。事实上,后世内蒙古土豆的亩产高达840多公斤,也就是将近1700斤。虽然现在肯定达不到这个数据,但即便直接砍掉一半,那也比种其他粮食厉害多了,管温饱绝对是神物。

    朱翊钧大喜,甚至有些忘形,拍着大腿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在大宁以西建一座新城就着实不算什么了。等务实回京,朕会亲自向他了解此中详情……唔,梁爱卿,你继续说。”

    梁梦龙应命,回头解释另一个问题,道:“至于大军配备之东西权重,其实这与地理有关。皇上、诸位同僚请看堪舆图,土默特辖地离大宁其实并不算远,如我在大宁以西新建一城,实则此城与大宁都离土默特辖地较近。

    相应的,察罕浩特则偏东,算起来却是独居一翼。故大宁虽为我驻察哈尔之核心,实则却更倾向于西部,因此可以看做我大军七成靠西,如何没有侧重?”

    这次总算大家都沉默下来了,不再表示质疑。朱翊钧见状,便道:“看来应该可行,不过这布局毕竟只是归化,朕现在更想知道的是禁卫军到底能不能和务实一同回京,好让朝廷为他们布置郊迎。”

    梁梦龙断然道:“回皇上,臣以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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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三)帝心臣意

    文华召对一直到了中午才告一段落,商议了方方面面许多问题,大致上将后续一些主要战略规划拟出了一个章程。这让已经开始发福的万历天子朱翊钧有些疲惫,散会之后没有回到乾清宫用膳,而是直接在文华殿东配殿用膳。

    文华殿东配殿是以前他读书的地方,近年来也常常使用,一切摆设均按照他的意思,维持十年前高务实辞任回乡参加科举之前的模样。这意味着,他用膳之时的侧席还摆着高务实当年的席位。

    这个席位上现在自然是没人的,但案上却摆着四菜一汤、一副碗筷。皇帝的侍从全都被赶到殿外,甚至包括陈矩在内。

    “务实,我知道你不喜欢饮酒,早年我总是喜欢逼你陪我小饮,那是少年人不懂事,以你的大度,想必不会怨我吧?不过今天我不逼你,我喝我的酒,你吃你的菜,咱们随意聊聊便是。”皇帝自斟自饮,自言自语道。

    “这些年来,你帮了我不知道多少忙,虽说升你的官看似也是君臣之道,不过我一直觉得,从你帮我解决的麻烦来看,这些封赏其实是不够的。你呢,也应该心里清楚。”朱翊钧小饮一口,叹道:“但是国朝自有规矩,即便我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外廷也肯定不答应,到时候搞来搞去,没准反倒是你倒了霉。”

    “不过这次灭了北元,对咱们来说局势就该大变样了,今儿个申先生的态度我看就很能说明问题。你知道吗,他日前在内阁的态度可不是今天这样,那可是坚决反对你入阁,而是提出给你封爵的……嗯,当然,是武爵,而且还不世袭呢。”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似乎他和王先生都想明白了,既然反正也压不住,那干脆就别压了。不过我还是挺奇怪的,他们是打算放弃和咱们作对了吗?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有点悬,他们没准有什么其他想法。”

    “不过这次你干得也有毛病,尤其是你扔下大军自己回京的做法可不太地道,明白人知道你是免得被外廷一些人攻讧,瞎了眼的那些人只怕还以为你是做给我看的。”

    朱翊钧轻哼一声,端着禹瓷小酒杯转了一转:“我看什么呀,看你会不会带着几十万大军回京,给朕瞧瞧你的军威?哈,你要是会这么做,那就不是高务实了,我还不知道你?

    嘿,要不是你兵权没人转交,我猜你打完两场决战之后最希望的就是赶紧交了兵权。而我今天传旨让你等禁卫军一起回京,你还会左思右想,生怕这里头有什么忌讳,然后走一天就写一道疏文,向朝廷报告行止,对不对?”

    “你这个人呐,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朱翊钧哀叹一声,朝高务实空着的位置举了举杯,道:“你明明知道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跟我无拘无束的谈心,就算翊鏐都不能的,可你却偏偏不肯那样,非要时时刻刻君君臣臣……我有时候都想问你,咱俩难道就只是君臣?啊?”

    “咱俩当年怎么说的来着,共创盛世!可怎么共创啊?我又出不去,自然只能给你权力,让你去操刀实现,要是兵权不给你,你怎么实现?这天底下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有多少力气做多少事,我总不能连这都不明白吧。”

    “当然,我是皇帝,权力很大,受到的约束也多,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当年母后罚你连贬三级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朱翊钧面现酡红,眯着眼道:“现在母后不管我了,可是天下百官却个个管起我来了……哈哈,真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这一次说完,朱翊钧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什么,好半晌之后才又夹了口菜吃下,边嚼边道:“务实,你知道吗,拿下北元之后我忽然有点茫然。两百年的宿敌啊,忽然之间就没了,我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干嘛。”

    “还有吴兑和梁梦龙说的那番话,说实话我听着其实也有点忐忑。建城镇守察哈尔,左右中三个城控扼一大片草原,这个计划真的行得通吗?他俩到底是和你商议过之后提出来的呢,还是自行其是、胡说八道的?”

    “种土豆这事,我估摸着应该的确是你和他们说的,但我就怕他俩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真的觉得种土豆就能稳住三个城,然后……嗯,就像你以前说的‘以点带面’,以此控制住察哈尔?我怎么总觉得有点悬乎啊。”

    “不过,他俩有个观点我倒是认可的,就是土默特目前来看应该还是靠得住的,你那个学生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异心。问题是这种局面能维持多久呢?怎么保证你学生的儿孙们也和他一样?”

    “还有,梁梦龙刚才的话也没说明白,只说假设在察哈尔的兵力为十分,这十分如何分配给三个城池,却没说这‘十分’到底是多少人。另外,这些兵力该从何处抽调,亦或者是新增?他也没说……他是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还是自己心里原本就没底?”

    “哦,对了,还有还有。咱们若是在察哈尔大种土豆,不知道会占去多少草场,这些问题你应该算过吧?反正我觉得应该是会种在城池不远处,那剩下的草场也就都离城池较远了,到时候咱们到底如何建设马场?谁又去放牧呢?”

    “你是做过辽南副使的,肯定知道咱们大明的马政就是一笔烂账[注:高务实当年的金复海盖兵备是由辽东苑马寺卿兼任,即高务实主持过辽东马政],这察哈尔到时候会不会也搞成一笔烂账?可别和北直隶当年一样,搞出个霸州马匪来,祸害河北数十年,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到了此时,朱翊钧一壶小酒几乎喝光,目光也有些迷离飘忽起来,喃喃自语道:“不过,也许是我多心了,你做事一向都有条理得很,这些问题想必早就有了通盘考虑吧。唔,我明白了,你是打算捏着这些事等入阁之后在办,以此堵住某些人的臭嘴是么?嗯,好主意,不愧是你呀……嗝!”

    就在朱翊钧一个人在文华殿用膳完毕之后不久,也就是文华召对散会不到两个时辰之后的下午,身在延庆州的高务实便已经接到飞鸽传书,大致上得知了上午文华召对的过程,以及御前会议的大致论点。

    延庆州是永乐十二年(1414年)三月置,在那之前一段时间,成祖朱棣北巡,驻跸团山(今延庆旧县镇团山),以妫川平坦,土地肥沃,设隆庆州,辖永宁、怀来二县,移民屯垦,直隶京师宣府。

    永乐十二年设隆庆州时,州城沿用了元朝的旧城。宣德五年,阳武侯薛禄进行了修葺。景泰二年,副总兵纪广重修城池。三年,永宁卫后千户所副千户刘政导挖掘环城护城河。天顺七年,知州师宗文、守备指挥汪镕开始改建砖城,直到嘉靖年间才完成。

    隆庆元年十一月,为避讳年号,隆庆州改为了延庆州。万历八年,知州师嘉言展修了北城。十六年,因北地渐富,当地开设西水门。到了去年,当地操守、把总等人奉命增修南关,并新筑了西新堡砖墙、角台、敌台、关门、水门等,作为京师新防线的其中重要一环。

    此时的高务实刚刚视察了防务回到行辕,沐浴更衣后身着一袭深蓝道袍,原是准备午休,不过此时得了京中消息,不由得走到窗边沉思起来。谷

    还真不出皇帝所料,高务实正在思索今日文华召对的局势走向,尤其是申时行的态度变化,以及皇帝坚持让他带着禁卫军回京的用意。

    政治从来都是极为复杂的,因为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其自我思想,而他们的每一个决定或者仅仅只是态度变化,都有可能带来全局性的变化。

    但政治有时候也是极其简单的,其大势就如同所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可阻挡。而且有句话说得极其精辟: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经济的延续。

    所谓大势,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经济格局的变化,身处其中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去适应这些变化,即便他们很多时候甚至并不自知。

    在高务实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大抵很难自主意识到经济格局的变化会影响政治。故,申时行态度的变化恐怕更多的还是从直接应对政治变化而来。换句话说,他应该只是意识到了时势已变,实学派已经压不住了。

    但高务实不认为申时行会认怂,因为认不认怂不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而是由他代表的集团利益决定的——他们不会容忍申时行认怂。那也就是说,申时行今天的变化应该只是调整了斗争策略。

    怎么调整呢?是韬光养晦忍上几年,等时局有变再出来搞事?亦或者主动后退,让我锋芒毕露,惹得皇帝侧目,借皇帝之手剪除异己?

    看起来似乎都有可能。不过,皇帝那边的态度看来还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觉得我对他有什么威胁,反而是在考虑借此覆灭北元之机为我们造势。

    高务实这里想到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因为他知道,皇帝可不单单是为他高务实造势,更是为他自己造势。

    覆灭北元这样的大功,别说郊迎、祭太庙这些常规操作了,按理说就算去泰山封禅也说得过去,毕竟这可是消灭了大明朝自开国就一直存在的宿敌。而且说来奇怪,大明朝还是华夏自古以来第一次站在敌人“大半个尸体”上建立的皇朝,它居然没把敌人彻底打死——当然,这和元朝是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帝国关系很大,的确也很特殊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胜利对于大明朝而言,意义绝对非同一般,某种程度上算是彻底获得了中国式的“皇朝法统”。

    诶,等等,好像还不够,这件事还有更特殊的地方:现在是塞北一统,大明的确消除了自古以来汉人面临的北方蛮族压力,但问题在于北元的大汗图们依旧跑掉了!

    呃,这算什么?完成度99%之后忽然卡住了?可真够操蛋的……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飞鸟未尽,良弓不能藏呀!看来我暂时还是很安全的,皇帝就算已经彻底成熟到了全凭理智行事而不顾及旧日交情的份上,现在应该也还不会对我如何——前提只有一条:我自己不作死。

    只要皇帝还想再接再厉,真正取得完胜,彻底做一个胜过二祖列宗的中兴之主,犹如汉武帝那样威名赫赫,那他就应该继续大力用我才对。所以……他要我带禁卫军回京接受郊迎,并和他一起献俘太庙,目的应该并不复杂,就是为了彰显武功、震慑群臣,以其一人之意志而为天下之意志,建立属于他的宏图伟业。

    高务实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常常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走回到书案边,拿起信鸽送来的“极简版会议纪要”再次审视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的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

    “察哈尔可不是那么容易彻底变成‘汉地’的,环洲师兄和鸣泉公还是小看了同化游牧却又保证游牧骑兵战力之间所需要的操作手段。”高务实摸着并未蓄须的下巴喃喃道。

    同化游牧不难,尤其是在彻底战胜之后。比如现在察哈尔还剩下的那些不曾被图们带走的小部落,高务实就可以建议皇帝将他们打散扔进大明内地去和汉人混居,最多三代人过去,这些人基本就和汉人无异了。

    如果高务实再采取如同京华在南疆所施行的“户籍归化制”类似的办法,三代过后他们的户籍上都得变成汉人,甚至他们的后代会连蒙古话都根本不会说。简而言之一句话:打散安置,不许聚居,这事就轻而易举。

    只是这样做并不符合高务实的大计划,他费尽心思征服蒙古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借蒙古人的游牧特性来强化大明的骑兵能力。既然如此,直接把剩下的蒙古人打散扔进汉人里头有什么用?大明朝的体量摆在这儿,汉人根本不缺这点人口好吧!

    看来即便是环洲师兄和鸣泉公,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也看得不深,这事儿还得我回京之后自己办才行啊。就是不知道郊迎和献俘太庙之后,我这酬功的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

    尼玛,我只要能入阁、方便今后安排大事就好,可别给我整出什么妖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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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四)顺义王印

    或许是高务实的祈祷多多少少有点效果,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事情的发展还算比较顺利。近在归化城的戚继光最先得到消息,开始从归化撤兵南下,打算去延庆州护卫经略行辕。

    不过,据说钟金哈屯有些忐忑不安,亲自为戚继光送行不说,还询问戚司令是不是高经略对土默特方面——或者是对她个人有什么不满,否则为何他明明近在咫尺了也不肯入归化城来,让她有机会能尽一尽地主之谊。

    其实站在戚继光的角度而言,回答这个问题是不太合适的。高务实提前回京一事主要是从朝廷内部的政治问题考量,而这种事显然并不方便对钟金哈屯实话实说。

    可如果要帮高务实另外找个理由开脱,也不太方便。戚继光作为高经略麾下的一名武将,说得好、符合高务实的心意也就罢了,万一不合高务实的心意,把就有越俎代庖之嫌,纯属吃力不讨好。

    那么,干脆不说或者推说自己不知情呢?可倒是可以,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主意。钟金哈屯在土默特政治体系内虽然有强烈的护犊思想,但站在大明的战略层面来看,她却是一位坚定的亲明派,肯定属于自己人,因此不能表现出把人家当外人看的态度。

    戚继光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道:“王妃多虑了,经台不来归化其实很简单,只是因为王爷不在而已。”

    钟金哈屯愕然道:“这却是何道理,戚司令可否明示?”

    戚继光知道蒙古人在这方面远不如中原规矩多,只好解释道:“王爷与经台二十年前便以兄弟相称,额尔德木图王子又拜了经台为师,故经台与王妃其实便是叔嫂关系了。如此,按照我汉人习俗,兄长不在家则叔嫂不同屋。经台此番过归化城而不入,戚某以为便或虑及此忌。”

    钟金哈屯果然面现异色,蹙眉道:“这道理在天朝或是应当,可此处既是蒙疆,自当以蒙古习俗为准。且不说蒙古无此规矩,即便是有,经台也不受此规约束呀——他是明王菩萨转世身,漫说只于奴家会晤于城中,即便是夜处同屋,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说到此处,钟金哈屯顿了一顿,忽然略一扬眉,认真地补充道:“即便是大……王,也不会多说半句。”

    这可能就是思想差异了,钟金哈屯说得很自然,戚继光却反而颇为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啊,呵呵……对了,戚某此去之后,城中尚有许多事情要有劳王妃处置。尤其是李总戎追敌已远,颇仰归化补给,届时还请王妃多多照拂。”

    “戚司令放心,此乃奴家当为,定是要尽心竭力的。”钟金哈屯抿嘴一笑,然后眼珠一转,又道:“说到照拂,奴家也有一事想要拜托戚司令呢。”

    戚继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道:“王妃请讲。”

    钟金哈屯道:“说来汗颜,我儿布塔施里不明事理,去年犯下些错,颇惹王爷生气。奴家想着若有经台从中美言一二,我儿必无虑也。因此奴家便想,让我儿趁此机会携些谢礼去拜见经台,也好求经台指点他一番,还请戚司令能带他同往延庆,未知戚司令这边可还方便?”

    原来只是顺便带她儿子走一趟,戚继光心下松了口气,颔首笑道:“此事不难,但不知王子此行有多少随员?”

    “不多,数百而已。”钟金哈屯嫣然一笑:“本来还可以更少一些,但他归来之时却无大明天兵同行,因此还是得带些人手,望戚司令见谅。”

    戚继光倒是能见谅的,毕竟禁卫军六万多人,多个几百人根本没有影响,因此微笑应下:“王妃言重了,此小事耳,戚某敢不从命?不过戚某此行须得加急,便请王妃唤王子速来同行吧。”

    “好。”钟金哈屯果然爽快,伸手拍了拍掌,后方便有布塔施里纵马而出,快到戚继光马前时又忽然翻身下马,几乎毫无停滞地变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姿态,学着汉人的抱拳礼朝戚继光行了一礼,口中大声道:“蛮荒晚辈布塔施里见过戚帅老大人。”

    此时的汉人一般很少胡乱称人“大人”,但蒙古人嘛……可以通融一些,而且布塔施里这个举动明显是故意为了展示低姿态才有的,戚继光虽然有些纳闷,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伸手虚抬:“王子切勿如此多礼,以免坏了规矩。”

    所谓规矩,自然是大明的封爵制度。把汉那吉可是大明的顺义王,布塔施里虽然只是他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从血缘而言反而是他叔叔,因为布塔施里的父亲是俺答汗,而俺答汗是把汉那吉的爷爷,这里的问题出在布塔施里他娘钟金哈屯依蒙古规矩改嫁给了把汉那吉——但大明一贯把名义看得极重,布塔施里的王子身份是无疑的。

    戚继光位高权重,但并未封爵,一位王子怎能向他跪拜呢,显然与礼不符,因此戚继光有此一说。不过戚继光看来也不是真的很在意,为什么呢?这又比较复杂,原因大致在于“王子”本身不属于爵位,尤其不属于册封外藩的正式爵位。

    换句话说,此时的土默特,也就是“大明金国”只有三个人是在大明“注册在案”的法定爵位持有者。这三个人分别是:顺义王孛儿只斤·把汉那吉,忠顺夫人奇喇古特·钟金(奇喇古特为部落名,也是她的姓氏),顺义王世子孛儿只斤·额尔德木图。

    除了他们三位,其余各种王子、公主什么的,都只是习惯称呼,大明这边是没有真正册封的,正式来讲当然也就不算数。

    这里还有一点要说明的就是,“顺义王世子”这个称号在原本的历史上并不存在,这一世界里是由于高务实的干涉而添加的。

    至于添加的原因倒很简单:把汉那吉将额尔德木图送到高务实门下,高务实为了确保土默特的权力继承不会出现意外,因此提议皇帝按照大明的习惯先给土默特定下继承者。

    皇帝自是欣然应允,因为这件事办下来就相当于大明拥有了册封土默特首领的实际权力——这也就意味着顺义王从此可以看做是真正的大明外藩王爷了,意义堪称巨大。

    言归正传,这一次布塔施里没玩任何出格的花招,戚继光让他起身他就起身,客气了几句让他带队入列,他就带队入列,表现得就像戚继光麾下一员,让戚继光暗中放了些心。

    不过,待戚继光与钟金哈屯道别,率部快速向南而去不久,布塔施里却在休息时给戚继光呈上了不少礼物,其中包括四匹极品乌珠穆沁马,然后告知了戚继光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

    布塔施里坦然承认,说他这次南下不止是给高务实送礼,还带来了钟金哈屯的亲笔信,请求高务实收他为门下弟子。到了此时,戚继光才知道自己居然被钟金哈屯“算计”了。

    可怜戚大帅一生百战不败,却老是吃女人的亏——在家搞不定自己夫人,在外居然还被顺义王的忠顺夫人给坑,简直让他欲哭无泪。

    想想看,布塔施里要拜师高务实,人却是他戚继光带过去的,就算戚继光老老实实去和高务实说起真实情况,高务实也难免怀疑其中可能“别有隐情”。

    拜师在大明本来是很常见的事,然而布塔施里的问题比较特殊。钟金哈屯虽然已经是把汉那吉的哈屯,但她手里那笔俺答汗留下的“遗产”一直相对独立,始终由她掌控而非把汉那吉掌控。

    因此,把汉那吉和她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政治联盟,双方大致上是联合的,但钟金哈屯拥有很大的独立权。布塔施里去年之所以总和额尔德木图别苗头,其中就有不少野心蕴含其中。谷

    戚继光不由得有些头大,觉得自己搞不好给经台带来了一个大麻烦,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破坏经台和顺义王父子之间原本极其亲密的关系。

    数日之后,戚继光率部入关,抵达延庆州。他第一时间便去拜见了高务实,并首先报告了这件事,同时向经略请罪。

    高务实一开始果然吃了一惊,眉头大皱。不过,戚继光发现他思索了片刻之后,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

    戚司令正疑惑,高务实已经轻笑一声,反过来安慰他道:“戚司令不必过虑,此事若能妥善处置,倒也可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戚继光忙问经台有何妙策,但高务实却没着急回答,反而道:“看来我这经略行辕还要在延庆州多停几日了。”

    他见戚继光一脸茫然,笑道:“前几日顺义王已经受命班师回归化,和林那边交给了额尔德木图率领部分西哨兵马以及另一些鄂尔多斯兵马暂时驻守。”

    戚继光只是“哦?”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高务实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果然,高务实又接着道:“顺义王在给我的回信中提到了一件事,非常认真、诚恳地希望我能帮忙解决。”

    这倒引起了戚继光的兴趣,问道:“却是何事?”

    “换印。”高务实撇了撇嘴,轻轻摇头道:“顺义王说,他很早就发现自己获授的王印规格有误,乃是镀金铜印,与礼不符。然而此前他派人交涉,却被边臣搪塞了过去。他当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多少还是不高兴的,因此总想着再立新功,以便换上一个合符礼仪的镀金银印。”

    这事戚继光也是头一回听说,诧异道:“王爵岂有镀金铜印之礼?此印……咳,经台,恕末将斗胆相询:究竟是尚宝司制造失误,还是朝廷刻意为之?”

    高务实略微沉默了一下。其实也难怪戚继光会疑惑,并且说“王爵岂有镀金铜印之礼”,实在是这件事朝廷干得有些不地道。

    事情是这样的:俺答初封顺义王时有册、有诏,但就是没有王印。《武功录》中对此有载:“使太史奉金册,封俺答为顺义王,赐之诏。”——你看,有册有诏但无印,这种关键礼仪方面的记载不可能是书者疏漏,只能是真的没有。

    其实当时王崇古在拟定封贡事宜时,是确定俺答封王,给镀金银印的,但奇怪的是隆庆五年册封时却并未颁给。故次年五月,王崇古还为俺答汗请乞四事,其一即为“请王印,如先朝忠顺王例”。

    于是,兵部会同户、礼二部计议,认为:“顺义王印宜如崇古议铸给,凡表章俱用印恭进。”隆庆帝那边也很快批复,允准了。但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一次给印的决定仍然没有执行。

    到了万历元年四月,顺义王俺答汗再次“请给印荣示诸部”,礼部“议依本王封号,铸给镀金银印一颗,差官赍送总督官处听俺答祗领”。这样,在封王两年后,俺答汗才得到顺义王印。

    本来,依据上述记载,大明朝廷议定颁发的顺义王印的确是和当年哈密忠顺王印一样的镀金银印。但是当时的边臣、同为实学派的新任宣大总督郑洛却把一件事写进了他的《抚夷纪略》中,题目为《答原封王印不系金》。

    相关内容摘录如下:(夷使)又云,前日中国封顺义王说是金印,今日久露是铜,顺义要缴还换金印,且原系金,却是铜,请罪抵换者。

    余即笑骂云:“愚达子,再休言为天下笑。世间哪有金铸印,金即贵重称耳。”乃自举所束金带云:“如我是大臣,束金带,极尊贵,你看此带却是铜。此带我若用金造便费金几何,只是从来都以铜带称金带耳。代王印,也是铜。我总督三镇,古来说挂金印,今看也是铜。尔亟回与王说,勿再言令人笑你不省事。”虏使相顾首肯唯唯。

    是时,虏方以铜印挟持为得计事,余不及思,即随口应答,故虏使即隽无词。若一经思想,或争辩原系金印,则虏得执词难我,无以应之矣。

    这段记载看似说了个笑话,其实大有问题!

    大明朝廷宣称且被蒙古视为金印的顺义王印,实际上居然是镀金铜印。为此,俺答汗专门派遣使臣与大明宣大总督郑洛进行交涉,要求换给金印,并对责任人治罪,然后被郑洛“巧妙”应付过去。

    这里的问题在于,顺义王印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高务实可是编纂过万历版《明会典》的,这些制度他熟悉得很:亲王为金册、龟纽金印;郡王为镀金银册、银印;百官一品、二品直纽银印;三品以下为铜印;将军印为虎纽银印;总制、总督、巡抚并镇守等为直纽铜关防。

    而外国王印则分三等:金印、镀金银印、银印。其中在明朝颁给的外国王印中,高丽为龟纽金印;吐蕃白蔺王驼纽金印;安南、占城为驼纽镀金银印。

    永乐时颁给蒙古的王印中,顺宁王、和宁王、瓦剌三王为金印,其中顺宁王印为驼纽金印;哈密忠顺王印则为镀金银印。由此可见,金、银、铜那是有明确区分的。那么,郑洛所言确实是“随口应答”,因为王印中其实根本没有镀金铜印这一档。

    因此,若依外国藩王印,顺义王印至少应该是镀金银印;若依亲王和百官印制,则顺义王印也应是镀金银印或银印。

    然而,大明朝廷实际颁授给俺答汗的却是镀金铜印。这金印变铜印,中间究竟是朝廷有意通过降低印制来降低顺义王的规格、级别,还是经手理事者随意的私自抵换,在原历史中一直都是个封存在历史烟尘之中的未解之谜。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这一世的高务实却很清楚其中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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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五)始料未及

    当年俺答封贡时高拱虽然已经大权在握,但并不是一手遮天。其实在那个时期,整个实学派在大明官场而言也只是一个体量并不算大的政治集团,远远不能说控制朝局。实学派当时严重依靠高拱本人的地位,应该说只是一个上层派系,在中低层官员中的基础相对而言非常薄弱。

    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即哪怕顶层政治决策已经下达,到了执行层面也会被有意无意地对抗给冲抵掉,或者至少是阳奉阴违,拖到没有下文。

    实学派当然也知道这些情况,但因为力量有限,只能集中在一些关键事务上,对重大问题保持跟进、监督推行。而对于另一些影响不那么重大,或者说不那么直接的事情就难免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所谓“抓大放小”了。

    毫无疑问,俺答封贡本身是大事,这件大事里头最关键的两大要素则是“休战”与“贡市”,实学派当时的主要力量都围绕此二者进行保护,因此对于相对不那么重要的“顺义王印”问题就难免顾不上。

    于是,顺义王印便被一些对俺答封贡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想办法动了些手脚——换句话说,顺义王印本身在法理上的规格确实是镀金银印,而它被实际做成镀金铜印确实是因为有人蓄意破坏。

    任何改革都很难让所有人满意,任何政治集团的崛起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客观现实。彼时的实学派虽然能有效影响隆庆帝,让他顺利批准铸印,但印信的铸造过程却管不到,最终造出了个什么东西也自然不太清楚。

    至于后来土默特那边发现了问题,闹了起来,实学派当然也清楚了。可是,清楚了不一定就好解决——如果老老实实承认下来,那岂不是暴露了大明自身的内部问题,以及实学派对朝政的控制力不足?

    这个影响显然坏得很,在没有真正能够全面控制朝政的情况下,即便当时高拱已经是顾命首辅,也不想多此一举,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装聋作哑过去了。

    好在那时候的土默特已经被大明经济给绑架,军事上也发现大明越来越硬气,在得到郑洛的“解释”之后,也只能把假的当真的看,忍气吞声没再闹下去。

    这一拖又是十多年过去,现在察哈尔已灭,土默特反倒成了蒙古人里混得最好的一部分,再加上把汉那吉认为这次立下的功劳不小,应该能够换个配得上自己地位的印信来彰显政绩,于是便找到了高务实——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这里有一个问题,在于顺义王的王印到底是什么材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这事儿真的很重要。

    顺义王印是顺义王权力的象征物,所以王印是否重要,本质上是以王位是否重要为基础的。

    顺义王的王位重要吗?极其重要!因为“顺义王”有一个对于右翼蒙古最为重大的权力:贡市决定权。

    这里要简单回顾一下当时高务实出了大力搞出来的封贡流程以及顺义王权力体系:隆庆五年三月,穆宗隆庆帝正式下诏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赏“大红五采纻丝蟒衣一袭,采段八表里”。之后,又授俺答汗弟老把都、子黄台吉为都督同知,授宾兔台吉等六十一名头目指挥、千百户等官,“皆有敕”。

    经过一番准备,五月廿一日,顺义王册封仪式在大同得胜堡边外晾马台正式举行,俺答汗齐集部下,一行庞大的人群浩浩荡荡前往参加。

    当时的情况是:“得胜堡外九里建厂,厂长阔可三丈,用线杆木料,厅用蓝帛五十匹,红布二十匹,青绿羊绒三梭二十匹,手帕汗巾四十方,席五十领,麻绳一百,彩亭四个,彩旗二十对。中庭设黄帏,焚香供张。

    都先期夷使打儿汉、克汉至公署习仪。既毕,大张旗鼓迎赴棚厂。都抚皆壁弘赐堡,迁副帅赵伯勋、游击康伦赍敕谕十二道及赐俺答蟒衣一袭、表里四纯,它皆狮子衣称是。

    二十一日,俺答率诸夷迎诏,南向叩头者四。已,汉官抄黄开读,毕,俺答行谢恩礼,复脱帽叩头者四。夷礼以卸帽叩拜为敬也。”

    由此,俺答汗正式被册封为大明顺义王。这次册封进一步巩固了土默特部领主作为右翼共主的地位。

    册封仪式后,早已急不可待的顺义王俺答汗立即主持贡市事宜。他派通晓番汉佛经的鄂尔多斯部吉能及其侄切尽黄台吉撰写表文,随后会同老把都、辛爱黄台吉、把汉那吉等进献表文并贡马。

    “贡马凡五百九匹,上马凡三十匹,镀银秋辔马鞍一付,而赍夷使扯布、孛罗不散台布等六十四人诣崇古。表文移参以佛语,极恭顺,尚欠文。

    崇古即使汉所使书表夷使台实、榜实等改正,付表匣封验。因宴劳夷使,发阳和城邸。择青白红黄银合枣骝骟马凡四十匹,开具毛色、齿岁,咨仪部选三十匹入内。贡马四百六十九匹悉发三塞。”(注:出自《俺答列传下》)

    明朝方面则酬赏马价,赏赐俺答汗等人及夷使袭衣、绢缎、布币等,并赐俺答汗敕一道。从此,俺答汗便以顺义王的身分主持漠南蒙古右翼与明朝的封贡互市事宜。

    在“俺答封贡”之初,大明为“借其钤束诸部之力”而对俺答汗封王赐印,赋予其主掌朝贡互市的权力。这一权力非常了得,因为其规定了宣大和河套三部朝贡均由顺义王统一负责写表奏进;一切赏赐由顺义王领取,然后再转发各部首领;各部首领职位的升授也由顺义王在进贡时代为奏请,然后明廷酌情处理;每凡贡市,要顺义王先贡,之后朝廷方许开市。

    此外,按照明蒙协议,顺义王制定自己的相关法令,蒙古有违反贡市的部落人众由顺义王依照蒙古法罚治。

    这样,一方面由于顺义王掌握着与明朝封贡互市的大权,拥有王号,握有王印,意味着顺义王完全掌控朝贡大权。

    原历史上,“为能制市赏之权”,土默特内部激烈争夺顺义王位继承权的原因就在于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这贡市大权实际上就是土默特的经济基础啊,谁能不眼红?

    另一方面,作为贡市事宜的蒙古方负责人和主持人,顺义王能否顺利嗣封直接关系明蒙和平贡市关系的维持和明朝边防的稳定,为确保自身的利益,无论是原历史上的明廷还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明廷,都对顺义王的嗣封积极施加影响,甚至直接进行干预。

    比如漠南之战的爆发,事实上就是高务实强行干预嗣封导致的。真要说起来,当时那是打赢了,所以一切都好说。那会儿万一要是打输了,高务实这个直接责任人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随着察哈尔部远遁西逃,蒙古草原局势出现巨大变化,土默特事实上已经成为蒙古最强大的一支力量。此时此刻,把汉那吉希望强化顺义王的正统性,显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高务实不仅答应了把汉那吉的请求,而且还通知他迅速南下,直奔边关而来。这件事虽然事发突然,但高务实的决定不仅很快,还有好几层考虑。

    第一个考虑是,今时不同往日,十几年前高拱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虽然实学派依旧不能一手遮天,但整个派系的力量却已经远比当年强大,不仅从政治生态而言扎根得更深,而且盟友也强大,且关系比当年更加稳固。

    此时的高务实作为实学派实际意义上的党魁,已经敢于揭开当年捂住的盖子,还把汉那吉一个公道了。

    第二个考虑是,高务实忽然决定趁此机会让把汉那吉陪自己一同进京,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举多得的一件事。

    “大明金国”虽然名义上是大明的藩属国,但从俺答“建国”开始到受封顺义王,再到如今的把汉那吉当政,实际上一直都拥有非常高的自主权,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算是外藩,而绝非内附。

    如果能让把汉那吉进京受赏,一则进一步改变了双方的关系,让“大明金国”变得更像是一个内附属国,二则又可以强化这次伐元的功绩——你看,我不止解决了察哈尔,连带着土默特也近乎彻底臣服了。这意味着大明可以向全天下昭告:整个鞑靼蒙古从此为我大明疆土!

    另外高务实还有第三个附带考虑,那就是把汉那吉现在离开和林南下,和林就交到了额尔德木图手中。高务实倒不是要额尔德木图搞什么阴谋,而是让他趁机锻炼能力,顺便也可以养望。

    蒙古和大明还是有区别的,大明的太子地位稳如泰山靠的是制度,蒙古人在这方面则没那么稳定。其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习俗的延续,而且这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得看个人实力,这实力除了继承乃父遗产之外,还有一部分则是自己的威望。

    额尔德木图因为前些年拜师高务实,长期呆在大明境内,与土默特老家的联系弱化了一些。虽然把汉那吉一直以来的嫡系势力,即俺答汗时期的“西哨”因为长期亲明而对额尔德木图颇为支持,但额尔德木图依旧需要拥有一支自己的嫡系人马。

    大明的太子根本不会有军事上的嫡系,所以他们登基之后最亲信的人便是曾经做过他们老师的讲官。蒙古可比这直接多了,“黄台吉”不仅会有嫡系,而且是一定要有,否则万一大汗出点什么事,这黄台吉能不能上位都难说。

    最直接的两个例子先后摆在那儿:当年辛爱黄台吉有嫡系吧?前不久那位布延黄台吉有嫡系吧?

    同样的道理,顺义王世子额尔德木图当然也要有嫡系,而高务实现在就是要让外喀尔喀成为额尔德木图的嫡系地盘。高务实知道,把汉那吉是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一来是外喀尔喀在阿巴岱赛音汗率部西逃之后,残留下来的零散部落不够强大,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二来黄台吉原本就需要嫡系,这符合蒙古习俗,而将外喀尔喀分给额尔德木图实际上还强化了大汗的力量——额尔德木图是他的长子嘛,直系血亲一家人。

    脱脱恰台吉死后,由于几个儿子没有谁能扛鼎,土默特内部的三足分立之势渐渐起了变化。把汉那吉靠着顺义王、彻辰汗的正统地位在笼络他们的过程中占据优势,现在王权逐渐加强,钟金哈屯虽然有着俺答汗留下的老汗庭精锐,但也日趋雌伏。

    此时此刻,高务实如果要玩平衡,应该做的其实是加强钟金哈屯的力量,以确保能够制衡把汉那吉。

    然而,高务实认为现阶段情况有了重大变化。随着伐元之战的胜利,大明的军威已经足以震慑天下,再加上把汉那吉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亲明派,其子额尔德木图甚至还深知京华的可怕,他们父子俩但凡还在世,就不可能对投靠大明发生什么动摇。

    另外,察哈尔西遁之后,土默特也需要把力量更多的放在领地西方为大明协防,这就更需要一个强大的把汉那吉——毕竟他的嫡系就是土默特西哨。所以,加强把汉那吉部是大明的现实需要。

    至于说土默特力量向西倾斜之后还会让大明的北疆更加安全,这一点也算是附带性的好处吧。属于没有不要紧,有的话倒也更好。

    这么多的好处,不做白不做,便有了高务实继续留在延庆州等待把汉那吉南下的动作。当然,这种大事还得上奏朝廷,请皇帝批准才行。尤其是把汉那吉可以带多少人进京,那更是重中之重,必须让朝廷赶紧议论出个结果。

    此时的高务实还不知道,戚继光居然会被钟金哈屯坑上一手,给他带来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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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六)内因

    数日之后,一贯从容镇定的戚继光戚司令神情尴尬地站在高务实面前,向他解释这一切的意外和无奈。高务实听完也只能叹气,一时头大如斗,但还是请戚帅坐下来慢慢说。

    听完戚继光的描述,高务实倒也谈不上生气,毕竟对方是钟金哈屯,身份非常特殊,以戚继光的身份很难拒绝她当时的要求,而当了解到实情之后也不好反悔。

    事实上别说是戚继光了,高务实扪心自问,就算是自己处在当时的情况下,恐怕也一时找不出拒绝而又不会导致严重后果的推辞之说。

    现在麻烦来了,布塔施里人已经到了延庆州,还带来了钟金哈屯奉上的礼品和亲笔信,自己能拒绝吗?显然不能。

    拒绝的话当然好说,但可能导致的问题却殊难逆料。原本随着察哈尔的西逃和外喀尔喀部被实际交到额尔德木图手中,蒙古草原的力量平衡已经出现严重改变,这个时候最好是帮把汉那吉父子稳定住形势,将新局面变为常态最符合大明的需要。

    这个需要是大局上的需要,即不仅要保持一个亲明的土默特,而且要求他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集中相对较强的力量去针对西部的威胁,配合不久之后大明向西征伐的行动,恢复和拓展大明在西域的力量,重新掌握丝绸之路,确定大明在东亚地缘政治中的绝对陆权优势。

    然而从钟金哈屯这一举动来看,恐怕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在原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三娘子。三娘子的政治敏锐性远超之前的想象,不仅察觉到了局势已经出现重大变化的实情,而且极有可能看穿了高务实设想中“加强把汉那吉父子集权”的想法,因此主动出击寻求改变。

    至于为什么是找高务实而不是找朝廷、找皇帝,当然是因为钟金哈屯深知大明朝廷在涉及蒙古的各项事务中,一切决策几乎都是依靠高务实的决断来执行。既然如此,那找朝廷、找皇帝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不还是要回到高务实这里?

    杜绝中间商赚差价才能保证利润率,这个道理连不以商贸著称的蒙古人也是明白的。

    只是现在的难题就到了高务实这儿,首先的一点就是:如果不答应,钟金哈屯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虽然钟金哈屯作为统治者的一员,且事实上有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本质上应该已经非常理智,但高务实觉得并不一定很保险。

    因为,从原历史上的表现来看,钟金哈屯的理智经常出现在“最后一秒”,而在她尚未觉得山穷水尽之前,她其实具有非常强的赌徒性格,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

    原历史上因为没有高务实的干预,俺答汗的长子辛爱黄台吉顺利继位。万历十一年,明廷嗣封辛爱都隆汗为顺义王,并于五月举行了封王仪式。而就在他袭封顺义王后不久,土默特万户内部就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战乱,也即所谓的“大板升之战”。

    大板升之战的发生有着深刻的背景。原本隆庆年间,促成俺答汗封贡的直接诱因就是把汉那吉的降明。因此,大明每每念及他的“首款”之功。因此就在隆庆五年,明朝授予把汉那吉指挥使官衔,是除俺答汗本人之外,职级仅次于喀喇沁万户的昆都仑汗和辛爱黄台吉二人的最高职。

    把汉那吉回到土默特万户后,俺答汗把对板升之众以及西哨勒津部众的代管权交还了把汉那吉,让他直接统领。然而到了万历十一年四月,把汉那吉打猎时坠马而亡,其妻大成比吉按照传统习俗领有了他的部众,这些部众立刻成为了其他部落领主觊觎的对象。

    此时,首先发难挑起内讧的人正是三娘子。三娘子与阿勒坦汗生有三子:布塔施里、沙赤星、倚儿将逊,也是俺答汗的三个小儿子。

    由于在他们出生之前,俺答汗已经把自己的属部分封给了辛爱黄台吉等兄弟六人,布塔施里兄弟三人未能得到分封的部众。这显然与俺答汗对他们的宠爱以及三娘子的政治地位很不相称,故三娘子始终谋求为他们取得直属的部众。因此,把汉那吉的去世,为三娘子实现其意图提供了绝佳机会,把汉那吉遗众自然就成为了她的目标。

    “该年九月,三娘子见大成比吉拥俺答所遗诸部落及板升,甚雄,谋欲为不他失礼(即布塔施里别译)室之,而阴以为利。恰台吉与三娘子政有隙,弗从。三娘子亟使酋长扯布、土骨赤、计龙等引精兵二千人围大板升,会莫[暮],弗能接战。恰台吉与满谷舍傥不浪乃以旦日为期,于是治兵如扯布,披戴盔甲大战于板升,杀扯布等夷人八十余人,获生口二十人,伤者亡算,夺获盔甲三十副,它驼马百余匹;扯布亦杀恰台吉夷人把儿孤大等五人已杀六人,伤亦相当”。

    总之,从这年九月开始,大板升之战拉开了序幕。三娘子与恰台吉各为一方,双方战斗势均力敌。

    “大板升之战”的爆发,在土默特万户甚至包括鄂尔多斯万户中引起了不小震动:“以故,虎儿害及兀慎、摆腰皆远去,而独多罗土蛮麦力艮、袄儿都司切尽黄台吉实有意焉。”

    这段记载是说由于大板升之战的影响,虎儿害的部落以及兀甚、巴岳特等部落首领率众远避,而多伦土默特部的麦力艮台吉和鄂尔多斯万户的库图克台切尽黄台吉则对此密切关注,试图在其中发挥一些作用。

    当时的土默特万户各部首领其实多数同情或者说支持恰台吉一方,但恰台吉领有的原俺答汗庭精锐只有两千余,远少于三娘子所获,其余本部牧民肯定比不上汗庭精锐。

    因此,为了支持恰台吉能够与三娘子坚持斗争,麦力艮台吉为恰台吉提供了物资援助。是年十一月,恰台吉伺机掠夺了三娘子100余骑良马。

    此时,诸台吉出面为双方协调讲和,并约法三章,约定双方都不许杀人、赶马,如果违约,诸台吉共罚之。然而三娘子对约定却不以为然,派人到诸板升抄掠牲畜,引得大成比吉率众驰援板升。

    此时,不仅土默特万户的团结和安定受到了严重威胁,而且出现了部众“疲于军旅”、怨声载道的局面。甚至,连三娘子自己阵营也发生了分歧意见,但是三娘子还是一意孤行,积极备战,一定要捕获恰台吉才肯罢休。

    但与此同时,窥伺大成比吉部众者,在三娘子之外还有扯力克。在当时的土默特万户内部,他是仅次于辛爱都隆汗和三娘子的人物。

    在三娘子欲收纳把汉那吉遗众之际,扯力克看到其父辛爱都隆汗已经年老多病,政令多出于三娘子,如果坐视三娘子将把汉那吉的遗众收入布塔施里帐下,那么在土默特内部就会出现一个无论在政治地位方面还是在部众人口方面都优于自己的、以三娘子、布塔施里母子为首的集团,这对于扯力克今后成为土默特万户领主和袭封顺义王来说显然是一个巨大威胁。

    自扯力克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把大成比吉这部分人众纳入自己麾下。所以,把汉那吉遗众也成为扯力克志在必得的目标。谷

    万历十二年五月,正当三娘子、恰台吉双方相持不下之际,扯力克也卷入到大板升之战中。当时,他听到三娘子已经派人前往大成比吉那里送礼的消息,即与恰台吉商量对策,决定由恰台吉陪扯力克前往大青山后的大成比吉营地,与大成比吉成婚。

    扯力克的行动被三娘子部下发觉,三娘子得到消息后才知道扯力克也卷入这场争夺中来,并抢占了先手。于是,三娘子毫不犹豫,即刻发兵后山。到了后山,得知扯力克已经在五月十一日与大成比吉合帐,大成比吉统领的西哨部众已归于扯力克麾下。因此,大板升之战虽然告一段落,但三娘子与扯力克之间形成严重对立。

    后事暂且按下不提,只从这段历史其实就能看得出来,别看三娘子对大明唯唯诺诺,但她对内那可是极其强硬、随时都敢重拳出击的。甚至,连恰台吉这样公认的蒙古第一悍将她都敢与之为战,还依靠汗庭精锐之强大而始终保持攻击态势。

    这样一个女人,无论她只是单纯的爱子心切,还是本性上就权力欲强盛,反正都让高务实觉得颇为棘手。

    动她?显然不妥。她可是彻底的亲明派,好端端的动她算什么事?所有蒙古人都可能因此感到惶恐不安——大明连这样一位彻底的亲明派首领都要处理,那对于其他人是什么态度?自然是生杀予夺完全随心所欲,这样一来很可能搞出个右翼大乱,连鄂尔多斯都难以幸免,更别说刚刚到手的外喀尔喀了。

    何况以三娘子这性格,大明要真是出现了要动她的苗头,谁知道她会不会反戈一击?攻打大明或许不太可能,毕竟她现在应该非常畏惧大明。

    可是,归化城却是一直被当做俺答的遗产而握在她手里的,而且把汉那吉还是她现在的丈夫,万一她假装不知情,等把汉那吉回到归化城,动个什么手脚将把汉那吉给“处理”了,这事怎么收场?

    从大明的角度来看,首先当然是赶紧册封额尔德木图为新的顺义王,但问题在于土默特的统治结构没有变化,其统治根基依然是“西哨+汗庭精锐”联盟。换句话说,无论把汉那吉怎么死的,额尔德木图想要坐稳位置,都不得不继续与三娘子结盟。

    于是这样一来,大明如果不希望看到土默特内部分裂,排除自行出兵平叛的可能,那就只能回头说服额尔德木图再去娶了自己的后妈三娘子来维持政局稳定。

    这可太操蛋了……高务实想想都觉得脑壳疼。

    戚继光显然也知道其中缘故,见高务实这位一向智珠在握的王佐之才都眉头深皱、苦苦思索而良久不语,不禁劝道:“经台,依末将愚意,经此一役,我大明已经威震蒙古,即便所作所为有些不符忠顺夫人之意,料想其也未必敢于轻举妄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国家大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靠赌运气的。”高务实叹了口气,忽然想到日本,补充道:“小国限于实力,或许常常不得不为之,但大国不然,凡能用堂堂之阵,便不能执意于奇兵;凡能思虑万全之策,便不能存有侥幸之念。戚帅乃是大兵家,应该最是深悉其中道理。”

    戚继光苦笑道:“然则当前之困何解?”

    “当前么……”高务实沉吟道:“我意,其困看似在于当前,实则在于将来。故欲解当前之困,须着眼于若干年后。”

    高务实这话完全是从政治方面考量的,因此戚继光极少见的没能跟上思路,愕然道:“继光愚钝,还请经台明示。”

    高务实倒不卖关子,解释道:“忠顺夫人之所以有此一举,非为其自身,实为其子也。其与俺答育有三子,三子皆未曾获得分封,忠顺夫人虽有俺答遗产若干,但其中核心只有两部分:一是原先俺答的汗庭精锐,这部分人经过十几年时间,期间还有一些损失,现在不超过两万……”

    “不到两万,大概只有一万四千到一万五千左右了。”戚继光插话补充道。

    “那好,就算一万五千吧。”高务实从善如流,继续道:“这是她手里的武力底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归化城。此城在蒙古人口中也叫三娘子城(归化即后世呼和浩特,有三娘子城别称),其不仅是土默特统治核心、大明金国国都,也是人口最多的城池。

    根据京华的线报,此城除了铁匠铺、兵器产业不及大板升城之外,其余产业恐怕已经超过当年把汉那吉的老巢大板升城,而人口也因为国都优势反超,据说已经高达十几万之众了,这在蒙古历史上应该非常罕见。”

    那肯定罕见,毕竟以前蒙古人纯游牧,对于城池没什么爱好。在元朝时期虽然也曾于漠南漠北建设过几个城池,但建城归建城,里头的常住人口却很少——普通人都要去放牧过日子的,住在城里吃什么?蒙古人又没有核动力印钞机。

    高务实这么一说,戚继光便顺着他的思路道:“经台的意思是,其武力虽然精锐但总量不足,经济则过于集中,因此难以满足三子所分?”

    “不错,这就是三娘子现在急于求变的内因。”高务实微微眯起眼睛,道:“但此处有个悖论,即如果她将来留给三个儿子的遗产过于丰厚,又可能反过来威胁额尔德木图的统治。

    我大明想要解决这个麻烦,就必须在其中寻个妙法,即要尊重和满足一位母亲庇护儿子的心情,又要确保大明金国政权军权之稳定。”

    戚继光眉头大皱:“这……似乎很难啊。”看起来这两个前提根本就是矛盾的,自然很难了。

    然而高务实却笑了起来,道:“或许很难,不过现在我却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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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七)节外生枝

    “新的想法”的确是有,但这个想法实际上只是将高务实原先的某些计划提前了。

    早在“俺答封贡”事件发生之前,高务实就已经确定了以经济渗透为手段,逐步控制右翼蒙古的计划。在这个计划当中,高务实将整个控制过程分解为几个阶段,计划通过二三十年的时间慢慢同化右翼蒙古,同时也分阶段一步步加强对右翼蒙古的控制力度。

    这样的政治手段不同于军事征服,讲究的不是犁庭扫穴一步到位,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在对方不易察觉或者不认为有重大危害的情况下逐渐推进。

    这种手段在中国历代至今都被称之为“蚕食”,而在后世西方话语体系下则被称之为“萨拉米香肠战术”或者“切香肠战术”。当然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温水煮青蛙”。

    这种战术如果要举个例子,就好比是你去熟食店,让老板给你切十块钱的香肠片。老板切完了,等你付钱。这时你说,再切一片吧,老板,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呢?

    老板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关系,就多给你切了一片。但你又说,老板,再切一片吧,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

    老板当然不高兴,但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毕竟你还没付钱呢。此时他锁定在与你的交易中,多切一片,交易还能完成;不多切这一片,你不买了怎么办?切下来的香肠片又没法卖给别人。于是他硬着头皮又给你切了一片。

    然而你居然又说,老板,再切一片吧,再切一片有什么关系。好家伙,当然有关系啊,这么下去我这买卖到底赚钱还是亏钱呢?

    然而老板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他甚至可能想,这笔生意做完虽然可能亏了,但或许以后会因为“好说话”而得到一位常客,从长远利益上而言说不定赚了呢?于是,就这样一片片割肉,直到切光整只香肠——这就叫作切香肠战术。

    站在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在所有占人便宜的战术中,它是最有效、最无法抵抗的。它先把对方锁定在交易中,然后无情地、一点点地拿走全部利益。

    “锁定”和“一点点”是这个战术的两大关键词:如果不锁定对方,当然不可能成功,因为对方可以在一开始就选择拒绝;如果一开始就亮明意图提出最大的要价,显然也不可能,因为对方可以一次性衡量交易的利弊,发现弊大于利,当然也会立刻拒绝。

    高务实的同化右翼蒙古计划,就是典型的切香肠、蚕食战术。他一开始只是依托俺答封贡,合情合理合法地与土默特开展边境贸易,贸易品类有限,只能满足土默特的基本所需。

    等土默特人得到了好处之后,高务实开始逐渐扩大出口产品的种类,从基本生活物资开始提升档次,中高低端日用品全面覆盖。衣食住行除了“行”,前三项几乎被大明方面包圆了场。甚至就连“行”,大明也在向土默特出口马鞍——还是以高档马鞍为主。

    紧接着便是推进喇嘛教的全面铺开[注:因政策限制,此处不细谈],总之蒙古人因为取消了萨满教的牲祭、牲殉等活动,在生产力损耗方面进步明显,获得了更多可以用于卖给大明的货物。

    由此,大明北方获得了较大数量级的廉价肉食,土默特与鄂尔多斯获得了保障生活的各种日用品,双方民众都得到了生活水平的提高,而政权之间的依存度也变得更高。

    然而,双方的依存度本身并不处于同一水平。简单地说,土默特与鄂尔多斯对大明而言属于锦上添花,反之大明对于土默特与鄂尔多斯属于雪中送炭。土默特与鄂尔多斯的经济基础开始与大明强势绑定——此即前文提到的“锁定交易”。

    “锁定”完成了,“一点点”如何体现呢?

    第一阶段中,高务实只是依靠京华商社进行贸易,后来做了一个小试探:通过交易方式让土默特派出恰台吉所部保障大宁城与关内的补给线——这已经牵涉到了军事,但土默特方面接受了,也就是默许了第一次切香肠。

    于是便有了第二阶段的辽南之战中,土默特出兵东进威胁察哈尔一事;第三阶段西北之乱,高务实出兵西北的第一步便是惩罚鄂尔多斯,而土默特方面再次接受切香肠,大举出兵协助平叛;第四阶段更不必说,先是去年出兵东进但挨了察哈尔一棒子,今年再次听命于高务实,配合他完成了察哈尔、外喀尔喀征服。

    到了这个时候,土默特这根香肠已经被切得差不多,不仅经济被绑定锁死,甚至可以说在客观上向大明奉上了自己的军事独立权,彻底成为大明的真·附庸。

    此时,还有什么方面值得继续“切”的吗?有,当然有,那就是政治架构。

    如今大明对土默特的控制力虽然很强,但从政治架构而言,归根结底还是典型的羁縻制度。即大明负责册封对方的最高统治者,顶多附带几个最为重要的核心要员,而且这种册封首先是对方自己确定了“候选人”之后,大明再来册封。

    所以,大明的册封本质上不是主动册封,即“我想用谁就用谁”,而是一种追认,是在土默特内部达成妥协之后,大明再以拍板的形式给予其最终合法性。

    这就意味着大明的“宗主权”是有限的,它名义上至高无上,但实际上必须依靠土默特内部先斗出个胜负,顶多只能在这个“斗”的过程中施加影响。

    现在钟金哈屯这一手玩出来,高务实确实为难,因此打算干脆趁着如今军威最盛之机再切一片香肠,由大明朝廷出手直接干涉土默特内部的权力架构。

    假设一下,“大明金国”内部的统治架构都要受大明的命令而改变,重要人物的权力大小也要受大明的命令而调整。在这样经济、军事、政治各个方面都深度被大明控制的情况下,“大明金国”的外藩地位是不是就该考虑变一变了?比如,直接内附。

    不过,这一刀切得比较敏感,高务实也不能不加以铺垫。把汉那吉即将南下与自己会合,与他的商谈可以不必太急,但对于钟金哈屯方面,高务实不得不想办法沟通。

    于是他在与戚继光商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准许了布塔施里的参见,同时也当这他的面读完了其母钟金哈屯的亲笔信。

    高务实显得有些犹豫,但更多的是慎重。他起身踱步,好一会儿才道:“待会儿我会亲自修书一封给忠顺夫人,与她商讨此事。在商议完之前,你且留在本部堂处……哦,对了,本部堂这里一切行事准则包括饮食习惯皆为汉制,望你能够习惯。”

    “学生一切均从老师安排。”布塔施里这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提前指点过,动作仪态、语气口吻都没得挑。

    高务实却只是平静地道:“师生之仪未定,台吉不必如此。”然后起身做出送客的模样,口中道:“台吉慢走。”

    布塔施里心里怎么想不好说,但表现得依旧恭敬,躬身道:“老师留步。”然后用近乎陛见皇帝一般的礼节倒退着到了门边,背着身子退出门槛之外,然后才转身离去。谷

    高务实见他依旧口称自己“老师”,却也没有再次提醒,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哂然一笑,道:“只要利益够大,漫说是老师,就算是叫爹,想必也是心甘情愿的吧?呵……果然天底下最要脸面的是人,最不要脸面的也是人。”

    此时,在布塔施里身影消失的院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匆匆往里走来,高务实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弟子”、现任京华商务秘书曹恪。高务实倒不着急,反而坐回了位置上。

    曹恪的神情颇为严肃,快步走到门口,敲门道:“老师,学生有要事报告。”

    “进。”高务实端着茶盏,抬头问道:“何事?”

    “成田夫人派来其家臣正木丹波,说有事关日本的紧急情况,要立刻向老师亲自报告。”曹恪的语气依旧严肃。

    “日本?”高务实心中一动,略有些紧张,问道:“正木丹波人在何处?”

    “已经被带到院门外。”曹恪说着,微微一顿,补充道:“已经搜身过了。”

    高务实对后半句不置可否,道:“让他进来吧。”

    曹恪却犹豫了一下,道:“此人据说文武双全,学生观他不似寻常倭人矮小,而且身材精悍、目光凌厉,恐怕确实身负武艺,不知内务部方面……”

    “让他进来便是。”高务实淡淡的道,但语气略有加重。

    “是,学生明白。”曹恪不敢迟疑,毕竟内务部的事他还真不方便多问,连忙应了,退出去叫人进来拜见。

    正木丹波是甲斐姬的家臣,在忍城之战中是立下过大功的。文武双全的文先不说,只说当时正木丹波对长束正家军,就亲自讨取了山田带刀,可见“武”这个方面肯定有一手。

    他从门外走进来,果然一表人才,身高确实远比寻常日本人高了一大截,虽然不如高务实这种典型的中国北方汉子,但目测也应该在后世一米七以上,这在日本肯定是“高大威猛”那一类了。

    “正木丹波见过大殿。”正木丹波进来便规规矩矩地行了拜礼,然后双手呈上一封书信,道:“这是公主的亲笔信,请大殿检阅。”

    大殿这个词在战国时期的日本,是对“主公的主公”的称呼。不过,高务实也是听他这么叫了才知道他其实不是成田甲斐的家臣,而是成田氏长的家臣。换句话说,他只是成田家的家臣,倒未必“直属”甲斐姬。

    这种“封建”规矩高务实现在也懒得去细究,只是道:“拿来。”正木丹波毫不迟疑,跪着用双膝向前走了几步,将信函送到高务实面前,等高务实接过之后又同样跪着退了回去。

    高务实一直注意查看他的神情,见他做这套动作的时候神情平静,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禁不住暗道:日本人在臣服强者这方面果然是有传承的,以至于他们觉得再怎么谦卑都天经地义。

    不过既然正木丹波的表现没有异常,高务实也就不再多看他了,把注意力集中到甲斐姬的书信上——反正周围是有至少四把隐藏在暗处的手弩对着他的,自己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务实看了看火漆,火漆完好无损。拆开之后抽出书信,只看了几眼就眉头大皱。他想了想,问正木丹波道:“信中说这消息是龙泽实阳传回来的,刘秘书长也看过,并且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是么?”

    正木丹波俯首答道:“回大殿的话,是。”

    “秘书长可有什么交待?”高务实又问道。

    正木丹波回答:“秘书长与公主商谈之时小人并不在场,小人只知道她们二位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过,在小人出发之前,秘书长殿下交待小人向大殿汇报,说她已经立刻遣人向朝鲜方面核实消息真伪了,想必待大殿回京便会收到确切消息。”

    高务实点了点头,略微思索,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要禀报?”

    “这……”正木丹波这次“很不日本”,面对“大殿”问话打了个顿,然后才毅然道:“大殿恕罪,公主并未有其他事情命小人转达,但小人自己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务实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道:“说吧。”

    “是,多谢大殿。”正木丹波精神一振,不知为何又深深俯首叩拜了一次,这才道:“小人素闻大殿威名,深以成田家能为大殿附庸而傲,但如今日本恐有大变,一旦变乱陡生,成田家恐将首当其冲。

    如今成田家力量弱小,大殿之京华虽然强盛之极、纵横四海,然关东舰队毕竟不能上岸,三崎城之陆师又仅只数千,倘若……只怕援之不及,实为大患。

    成田家不仅是大殿在关东的唯一附庸,且与大殿有姻亲之实,若为人一战而夺根本,其损非止成田,更在大殿之威严也。值此危难之际,小人斗胆,请大殿向关东增派部属,以震慑宵小。大殿,庇护成田也是保全大殿英名呀。”

    最后,正木丹波还专门做了个结束语:“以小人之愚钝,原不敢料度大殿之聪睿,然护主心切,以至于荒唐陈词,有污大殿尊耳,请大殿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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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八)秀吉出兵

    正木丹波其实并不是真叫“正木丹波”,他的本名叫做利英,也就是正木利英。至于“丹波”其实是“丹波守”,大致是他们家族的“官途名”,后来被作为“通称”。

    其在日本寻常人口中要被称之为“正木丹波守利英”,但明人通常没有这么麻烦,因此他随成田甲斐来到京师之后,常常就被以正木丹波称呼之,而高务实由于地位比他高了太多太多,因此也没关注过这其中的细节。

    其实在日本的武家之中,这种以职务作为通称的情况很常见,但并不一定表示他真的正在担任这个职务,一般来说有这么些可能:

    一是祖上有人担任过此官职,然后用此官职作为本家族的“通称”,于是后代子孙就继承了;二是祖上有人冒称此官职,然后世世代代就这样冒称下来了;三是某大名曾经买过此官职,然后虽然可能此官职已经失效(朝廷又卖了),但是大名仍然认为自己可以使用,然后赏赐给某功臣,这叫“受领名”;四是某大名没买过此官职,但是此官职比较低微,冒称起来也没人计较,所以就随手拿来赏赐给某功臣作为“受领名”;五是钱多人傻的主儿真心实意、真金白银地找朝廷买来了此官;六是屌丝武士自称、冒领某官职作为“通称”。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比较正经的是世袭某职的,即这个家族的家主世代都世袭这个官,只要到了年龄,向朝廷报一下就可以受封了。比如足利家的“左马头”(受封代表成为下任将军),以及世袭的国司等等。

    正木丹波,或者说正木利英家族的“丹波”通名就是“受领名”,是成田家的先辈大名赐予正木家先辈的。也正因为如此,正木家对成田家迄今为止都忠心耿耿,是成田家有力的家臣。

    高务实对他的忠诚是有了解的,当然也清楚这份忠诚是对成田家,而不是对自己。不过正木丹波有句话没说错,“成田家不仅是大殿在关东的唯一附庸,且与大殿有姻亲之实,若为人一战而夺根本,其损非止成田,更在大殿之威严也。”

    所以,成田家不能丢,玉绳城最好也不要丢。

    正木丹波送来的这封信到底说了什么,让高务实不得不考虑起玉绳城的危险来了?当然是因为丰臣秀吉有了异动。

    根据龙泽实阳传来的消息,丰臣秀吉已经悄然准备了不少粮草和金银财帛,加上九鬼嘉隆和毛利家的水军也“整训一新”,因此西进之心日益明显。前不久,他已经向朝鲜国王发出了照会,正式提出借道伐明的要求。

    龙泽实阳还附带送上了那封高务实其实读过的《丰臣秀吉致朝鲜国王书》。

    日本国关白秀吉,奉书朝鲜国王阁下:

    雁书薰读,舒卷再三。抑本朝虽为六十余州,比年诸国分离,乱朝纲,废世礼,而不听朝政。故予不胜感慨,三、四年之间,伐判臣,讨贼徒,及异域远岛,悉归掌握。窃案事迹,鄙陋小臣也。

    虽然,予当于托胎之时,慈母梦日入怀中。相士曰:“日光之所及,无不照临。壮年必入表闻仁风,四海蒙威名者。其何疑乎?”依有此奇异,作敌心者自然摧灭,战则无不胜,攻则无不取。既天下大治,抚育百姓,怜愍孤独。故民富财足,土贡万倍千古矣。

    本朝开辟以来,朝廷盛世,洛阳壮观,莫如此日也。夫人生于世也,虽历长生,古来不满百焉。郁郁久居此乎!不屑国家之隔,山海之远,一超直入大明国,易吾朝之风俗于四百洲,施帝都政化与亿万斯年者,在方寸中。贵国先驱而入朝,依有远虑而无近忧者乎!

    远邦小岛在海中者,后进者不可作许容也。予入大明之日,将士卒临军营,则弥可修邻盟也。予愿无他,只显佳名于三国而已。方物如目录,领纳,珍重保啬!

    丰臣秀吉这封信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我丰成秀吉很牛逼,六十州的大日本都被我统一了。我告诉你,我娘怀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是太阳进肚子了,算命的说你儿子长大后肯定是伟人。结果你看,我打仗从来没败过,国家也治理的很好。

    人活一辈子超不过一百年,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怎么能老死在日本呢?所以想借个道,把中国拿下,现在我劝你老老实实配合,也好有个好结果。

    这封信送到朝鲜其实已经是去年年底的事,但朝鲜方面没有向大明报备——原因也很搞笑,因为朝鲜朝廷认为这不过是丰臣秀吉脑子抽风了,根本不可能是事实。因此朝鲜方面在义正言辞地回绝之后,居然就跟没事人一样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在日本国内,丰臣秀吉也同时进行了动员和各种准备。东起常陆,经南海至四国、九州,北起秋田、坂田至山阴山阳,临海各国诸大名领地,每十万石准备大船两艘。各海港每百户出水手十人,乘各国诸大名所建之大船;若有多余,则集中至大坂。

    秀吉本军所用船只,各国大名每十万石建大船三艘、中船五艘。所需建造费用,由丰臣秀吉拨给;各国大名将所需建造费用,以预算表呈报,先拨给一半,待船建造完毕后,再行付清。水手每人给予两人俸米,其妻子食粮另外给付。军阵中所雇用之下人妻子,亦一律给予食粮。

    以上所述及之各船舶、水手,原定皆须于天正二十年(万历二十年)春季时,集中于摄津、播磨、和泉三国各港口。到了三月时,秀吉亦决定了陆军部队兵员的征召动员令。

    但是很凑巧,大明于三月发起了伐元之战,而当时恰好有商船开往日本,结果丰臣秀吉便得到了消息。丰臣秀吉认为大明军队刚刚出征,说不定还没来得及与蒙古人交手,如此自己主动出兵说不定明军正好回转来战,颇为不妥。于是他决定稍微再等一下,估摸着明军与蒙古人正在惨烈厮杀之时再出动。

    此时的朝鲜当权者是朝鲜王朝第14代国王李昖(yán)。李昖生于公元1552年(大明嘉靖三十一年),是朝鲜王朝第11代国王中宗李怿的孙子,中宗李怿的庶子大院君李岹的嫡子。中宗李怿死后,他的两个嫡子仁宗李峼、明宗李峘先后继承朝鲜王位,李昖在明宗李峘在位期间出生。

    公元1567年(大明隆庆元年),明宗李峘病重,由于唯一儿子李暊早死,于是他指定年仅十五岁的李昖为王位继承人,因此原本不大可能继承王位的李昖成为朝鲜王朝第14代国王,因其死后庙号“宣祖”,通常称为“朝鲜宣祖”。

    李昖继承朝鲜王位的时候,朝鲜王朝的形势并不乐观,朝廷内部权力斗争相当激烈,分成了东人党和西人党两派,两派人士互相攻击和指责,弄得朝廷内外乌烟瘴气、朝纲紊乱,导致了原本被第10代国王燕山君李统治时期已经衰落的朝鲜王朝更加衰弱不堪。

    与此同时,也就是明军伐元出兵大概一月之后,丰臣秀吉已经将关白之位让给了养子丰臣秀次,自己号称太阁,开始阅兵。

    凛冽的海风呼呼地从日本武士们的头顶扫过,诸位大名那一张张图案各异的家纹旗被刮得猎猎作响,在阴沉沉的天幕下犹如一只只巨大的蝙蝠张扬而怪异。

    戴笠裹甲的武士们整整齐齐地站在海滩边的沙场上,列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方阵,举着树林般的火绳枪,神情凝肃地目视前方。谷

    丰臣秀吉在各位大名的簇拥下,检阅着准备渡海西征的武士队伍。西征大军的总统领宇喜多秀家率着先锋大将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在前面一边为他领路,一边恭敬地介绍着:“这是黑田长政君麾下的一万一千名武士,他们将组成右翼;这是福岛正则君麾下的二万五千名武士,他们将组成左翼……这是岛津义弘君等麾下的一万四千名武士[注:岛津只是挂名,麾下多不是岛津家的兵],他们组成后卫……”

    看到士卒们饱满的士气和精良的军械,丰臣秀吉微微颔首,满脸溢出了得意的笑容。当他和众位大名走到竖着“三叶葵”家纹旗的德川氏军阵前,蓦地停住了脚步——他伸手指着站在前排的那几个士卒,有些惊诧地问道:“你们脸上的伤疤好像还是新的?看起来才刚刚结了血痂嘛!咦?一个个还满身汗渍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场中静默了片刻,众人都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立在丰臣秀吉身侧的德川家康,却见他一脸的踌躇之情,犹豫着没有答话。终于,德川氏军阵中一个年长的武士向丰臣秀吉低低地开口答道:“太阁殿下,我……我们刚刚才参加过激战,为了不耽误太阁殿下的阅兵大典,我们拼了老命才及时赶到……”

    “参加过激战?什么激战?”丰臣秀吉面容一肃,转头将凌厉的目光倏地射向了德川家康,“嗯?本太阁怎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无视总无事令吗?”

    德川家康似是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仍是踌躇着嗫嚅答道:“没什么大问题的,太阁殿下不必多问了。为了太阁殿下饮马海滨、扬威域外、俯取朝鲜、进击大明的雄图伟业,我们德川氏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应该的。”

    丰臣秀吉见德川家康不肯正面回答原因,便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问其他的大名道:“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就在那些大名面面相觑之际,黑田如水跨前一步出列说道:“太阁殿下近来忙于西征大业,可能有所不知:由于德川公命令他的部下以铁腕手段去完成征粮任务,直接造成了他治辖下的关东十三郡内有数万名浪人、流寇和饥民发生一揆。

    德川公这些部下很显然是刚刚参加了平息一揆的战斗后才赶过来的……太阁殿下,向国中百姓征粮太多,他们若是不堪重负,只怕对西征大业大大不利,臣等斗胆,请您三思而行啊!”

    “就是掏光他们米缸里的最后一撮米粟,本太阁也要发动这场西征!”丰臣秀吉不理黑田如水的劝谏,把脸一板,冷冷地说道,“一群泥腿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本太阁才不怕他们是否一揆呢——德川君,你们的征粮任务足额完成了吗?”说着,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掌管此番西征后勤供给事务的石田三成。

    “德川公早已超额完成了征粮和供船任务……”石田三成恭恭敬敬地答道。

    “这就好,这就好……德川公很是得力。”丰臣秀吉听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向德川家康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些刁民的一揆平定下去了吗?”

    “在下正在竭力平定当中。”德川家康脸上隐有忧色,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在下的大部分部下目前尚在关东平乱,此刻怕是难以及时赶到,请太阁殿下降罪!”

    “那就是还没彻底平定喽?”丰臣秀吉不禁眉头一皱。

    “请太阁殿下不要担心。在下自己造成的一揆,在下自己能够解决。”德川家康一副惊慌失色的样子,急忙垂手答道:“在下不会耽误太阁殿下西征大业的——德川家一定会按时配齐二万六千名精壮武士赶赴前线。”

    “算了,西征朝鲜、大明是大事,平定一揆、安邦宁国也是大事啊!”丰臣秀吉有些无可奈何地一摆手:“你暂时先调拨五千精锐武士赶赴前线吧!剩下的二万一千名武士,你自己留着投入关东各郡平定一揆去吧!”

    “太阁殿下,这怎么行?”德川家康一脸恳切地说道:“您只要稍缓几日,在下一定能……”

    “不要再多说了,就这样定了吧!本太阁可不想因为等待你把士卒们慢慢配齐而延误了战机,也不想因为后院失火酿成内乱而误了大局!”丰臣秀吉以不容争辩的语气吩咐道:“你们德川氏的大队人马随下一批队伍开赴前线吧,现在已经赶到的部分也先留在名护屋,不必急于出征,免得没有得力干将指挥,反而误事!”

    说着,他将有些焦灼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方,喃喃地说道:“大明正与蒙古血战,这绝非一时可以分出胜负的,天赐良机已经降临到了本太阁的头上,本太阁是一刻也不想再拖了,我们要争分夺秒地先行夺下朝鲜!”

    然后,他收回目光,瞥了德川家康一眼,又缓缓移了开来,深深地盯向了黑田如水,肃然而道:“本来,这次西征大军的军师之职,本太阁想让德川君去担任的……现在看来,只有拜托黑田公接下这个重任了。”

    黑田如水闻言,不禁面色微变。他在心底里思忖了一会儿,自知此事难以推脱,只得沉沉应道:“臣下遵命。”

    这时,石田三成靠近过来,向丰臣秀吉轻声提醒道:“太阁殿下:快到您登台发布西征命令的吉时了!”

    丰臣秀吉微一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敛住了心神,表情显得无比肃重,在无数道含意不一的目光注视之下,一步一步独自向场中的耀武台上登去。

    终于,他站到了高高的云梯之上,俯望着地面沙场上黑压压一大片乌云般集合的武士,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顿时从他胸中溢然而生。

    他定了定神,将自己的声音提到了有生以来最响亮的程度,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武士们:为了我日本国天下布武、总齐八荒之伟业,为了日本国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伟大抱负,为了不负天照大神对我们日本君民的深宠厚爱,为了让我们出类拔萃的日本子民获得普天之下、人上之人的崇高地位——诸君此战务必抱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决心,带着天照大神的灵光佑护,万舰齐发,乘风破浪,所向披靡,俯取朝鲜、横扫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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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秀吉这段话,我本来想了想要不要写成文言文,后来想到这货其实没啥文化,文言文似乎反而不妥,就算了,干脆让他更符合中二老头的样子。

第277章 战后波澜(十九)日与朝

    阅兵誓师之后,丰臣秀吉回到自己的临时御所,大喇喇地派人传召德川家康,说要询问关东一揆的详情。

    德川家康当时正和众大名在一起商议出兵细则,收到传召之后面色颇为难看,苦着脸与众大名道别,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众大名虽然很多人与德川家康并非同道,但毕竟都是大名,见了他这神情也不免感同身受,纷纷安慰他。

    德川家康看来非常感动,逐个谢过之后,向他们挥手告别,竟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更是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不过众大名都没有料到的是,等德川家康抵达丰臣秀吉的临时御所,神情立刻一变,整个人肃然清明起来,胖乎乎的脸上只有沉着刚毅之色。

    他一进殿中,丰臣秀吉竟然一改方才人前倨傲的模样,不仅马上起身相应,请家康就坐,口中还笑道:“方才真是委屈德川公了,秀吉深觉不安呐。”

    德川家康面色如常,微微躬身道:“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人人头顶都有命运、宿命和天命三柄利剑。如今三命已定,太阁为天下人,家康惟效忠而已。”

    丰臣秀吉似乎没料到德川家康会如此正经作答,稍稍一怔,继而问道:“德川公能忘记小牧长久手之遗憾?”

    德川家康毫不迟疑地道:“时日就是最好的药,随着时光流逝,新的经历会掩盖旧的痕迹,不必刻意去遗忘。”

    “哈哈哈哈!”丰臣秀吉仰天大笑,然后道:“德川公果然是天下智者,秀吉一向喜欢与智者相交……那么,唐人的关东舰队和三崎、玉绳二城之事便有劳德川兄了。”他这番话一开始称呼家康为德川公,后来变成德川兄,显然不是口误,而家康也一定听得出来。

    然而,家康却回答道:“主公请放心,此事虽难,但家康定当全力以赴。”

    丰臣秀吉十分满意家康的态度,亲自将他扶好,颔首道:“小田原之战时,唐人曾与我军略有交手。那一次,唐军以寡敌众却取得大胜,此事虽然怪秀胜轻敌冒进,但也可看出唐军精悍……

    德川兄戎马半生,自然远非秀胜这等小儿辈可比,但此番既然是要对关东舰队与三崎城唐军动手,可也得当心着些,切莫出了差错。”

    德川家康沉声道:“家康明白。”

    丰臣秀吉本来以为德川家康至少会大致说一说他要怎么应对,却不料德川家康惜字如金,竟然提也没提。此事事关重大,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秀吉满意,因此他沉吟着问道:“德川兄欲以何策平定三浦?”

    三浦就是指三浦半岛,也就是三崎城与玉绳城之所在。德川家康道:“玉绳城为成田氏长居城,氏长虽与京华之主有姻亲之系,然终为我日本之臣,家康当以大义责之、大利诱之,使其即便不肯降服,也会固守不出,不能为三崎之援。

    而三崎城僻处半岛,家康当以奇袭取之,唐人无备,或可夺矣。倘唐人有备,亦不足惧,半岛之地,围而困之即可。”

    丰臣秀吉皱眉道:“唐人关东舰队甚是强大,三崎城又在海边,德川兄如何围而困之?”

    这话问得很是一针见血,但德川家康却沉着地道:“唐人舰队虽强,要来我关东也是远涉重洋,一路所费何止巨万?假使我以三万精兵围而不攻,当此即将入秋之际,则此军可就食于当地,而唐军所食需海运补给,谁能久持,不问可知。”

    丰臣秀吉思索了一下,似乎也认为有道理,但却又问道:“可唐军舰队既强,即便不敌不支,亦可从容退走。若此,则如何是好?”

    “退走即可。”德川家康从容道:“他既远来,一旦失了据点,在何处落脚扰我?”

    这下丰臣秀吉却显然有些不满,拂袖道:“倘若退去岛津家的清水城则如何?”

    德川家康大笑:“那可就要恭喜太阁殿下了——名护屋即在九州,岛津家若敢收容敌军,他那六十万石岂能不易手太阁耶?”

    名护屋就在九州岛北端,离朝鲜最近之处,那是此次征讨大明的大军出发地,一旦南边的岛津氏“收容敌军”,自然可以立刻调集大军南下平叛。德川家康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丰臣秀吉总算露出笑容,自矜地拂须道:“不错,我大军在其北,岛津氏如头悬利剑,岂敢如此行事?德川兄看得明白呀。”

    “万事皆在太阁指掌之间,不过借臣之口道出罢了。”德川家康的话语极其谦逊,躬身道:“臣惟效命而已。”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效命,丰臣秀吉极其满意,决定给个甜枣——但只能先给一半,道:“此事若成,德川兄大功可平伐朝,本太阁自当上奏天皇,请敕德川兄为左府,以铭于史册。”

    德川家康居然也不推辞,只是俯首而拜道:“多谢太阁殿下。”

    大事既定,丰臣秀吉也就放下心来,想到自己此来还带着不少美姬,不免心中痒痒,轻咳一声道:“那好,此中之事就全权拜托德川兄了。”

    德川家康一看他这话没有下文,知道已有送客之意,当下起身告辞。丰臣秀吉假意挽留两句,也就由他去了。

    同一时刻,朝鲜的王宫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致。这朝鲜王宫原是仿照大明国的紫禁城修建的,但其中的各种殿宇规格、规模却只敢相当于大明朝藩王府邸。然而,由于朝鲜又是与大明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藩国,在大明各大藩国中汉化最深,对明廷执礼最恭。故此,经大明成祖皇帝特别下诏批准:允许朝鲜国君在自己的金銮殿上配有一座雕饰五爪金龙的王椅,只是体积要比大明紫禁城中的龙椅小上许多。

    对成祖这一恩典,朝鲜历代国君自是感激不尽。他们平时便供着那龙椅不敢入座,只有每逢盛会大典之时才会登上金銮殿的龙椅,召集百僚、宣诏发令,以示本国作为“小中华”的赫赫威仪。

    而这一日,朝鲜王宫的金銮殿上却没了往日的静穆凝重,反而歌姬如云、酒筵铺陈,一派热闹非凡的喜庆气象。谷

    原来,今天是朝鲜国君李昖的四十岁生日。一向喜好繁华热闹的他,当然兴致大发,早已决定在金銮殿上大办宫筵,与文武百僚同乐共娱。一些恪守礼法的老臣认为他此举有失体统,纷纷上奏却劝他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

    席间,朝鲜领议政柳成龙恭恭敬敬举起手中玉杯,率文武群僚祝道:“臣等恭祝大王与天同寿、安享永乐!”

    “好!好!好!众卿不必多礼。”李昖坐在那张纯金龙椅上,胖胖的圆脸笑意盈盈。他也不起身,一举金杯正欲欢喜答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忆起刚才群僚的祝词当中有“永乐”二字,急忙放下了金杯,走下龙椅,俯身便向西方拜倒——原来柳成龙在无意中提到了朝鲜宗主国明成祖年号,这是对宗主国大明的不敬。而李昖急忙向大明国的北京方向拜倒,则是以自己虔诚礼敬来弥补刚才众僚犯讳的失礼之处。

    见到大王这般举动,柳成龙一愕之余,立刻醒悟过来,急忙率领群僚离席纷纷向西而拜,战战兢兢地说道:“外臣等愚鲁无知,冒犯了大明上国先帝年号,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昖君臣等人向西行过三拜九叩大礼之后,这才心有余悸地纷纷平身。李昖抬眼看了看柳成龙,惊魂未定地说道:“柳爱卿,今后你谈吐措词之际,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倘若上国闻知今日此等失敬之事,一纸御诏斥责下来,那却如何是好?本王听说当今大明皇帝陛下春秋正茂,刚正明决,驭下甚严,前段时间已经出兵要一扫蒙古余孽——天威浩荡啊!若是他一怒之下遣使来问,即便本王只怕也回护不了柳爱卿你了……”

    “是!是!是!大王训斥得是!愚臣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柳成龙伸手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起身急忙和文武群臣一道退回坐席边跪下。

    李昖站在王座前静了片刻,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走回到王筵上坐了下来。

    “你们也入席吧!”他向跪伏在席位边上的群臣吩咐了一声,径自提起了银箸,便欲用膳。这时,忽听到殿外宦官扬声禀道:“抚倭正使黄允吉、抚倭副使金诚一归来朝舰,现在殿外守候,请求大王紧急赐见。”

    “黄爱卿和金爱卿回来了?”李昖听了,正伸向那盘中的银箸顿时停在了空中,沉吟一下,道:“速召他二人上殿觐见。”

    这黄允吉、金诚一是李昖日前以邻国使臣的身份专门派往日本国,假意祝贺丰臣秀吉“肃清四方、一统扶桑”的。当然这是在明面上,金允吉、金诚一是前去祝贺的。在暗地里,李昖却是让他俩打探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对待朝鲜的态度的。丰臣秀吉给他的书信被他一口回绝,虽然心里觉得那厮只是胡说八道,但终究还是要看看虚实嘛。

    殿门之外,只见黄允吉、金诚一二人面无人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奔到王筵之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似是累得筋疲力尽,一个劲儿地摇头吐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歇一歇……歇一歇再说吧!”李昖见他二人这等模样,岂好意思再加催问?只得挥手让两名宫女各自端了一杯温茶给黄、金二人递了过去。

    黄、金二人叩头谢过,仰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咕嘟咕嘟”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静息片刻,这才平复了心情,跪正了姿态,准备开口奏事了。

    正使黄允吉咳嗽了一声,语气中仍掩不住激烈的惊慌和激愤,急促地说道:“大王,倭国关白丰臣秀吉野心勃发,竟然想要侵吞我朝鲜三千里江山了!”

    此语一出,大殿之上顿时一片死寂,连那些翩翩起舞不问国事的朝鲜歌姬们也立刻停住了动作,木然而立。大殿两侧奏乐的乐师们也放下手中的乐器,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李昖,不敢再演奏下去了。

    在生日大宴上骤闻这等祸事,李昖再也无心娱乐了,将手中的银箸“啪”地一丢,沉着脸向外挥了挥手。歌姬、乐师们急忙知趣地匆匆退了下去。

    金銮殿上的空气就像一下凝固了似的沉闷起来。良久之后,才听到李昖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团沉闷:“黄爱卿!他莫非是在虚言恫吓尔等?他是不是嫌送给他的贺礼太少了?本王这一次送给他的是十八株珊瑚树、六斗夜明珠和两张白虎皮——件件都是稀世珍宝,价值甚至等同于我们奉送给天朝的贡品了……他难道还不知足?”

    听了李昖这么说,黄允吉和金诚一二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李昖自顾自在王座上喃喃说着,却又不敢出声打断了他,只得耐住性子默默地听着。

    “算了!算了!想那倭国不过是蛮夷之邦,本王也不和他们计较了……柳爱卿,你待会儿下去再备一份厚礼,派一个口齿伶俐、官职在二品以上的大臣,择日急赴倭国与他们说和,不可激起事变!”

    李昖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对柳成龙吩咐道:“黄允吉、金诚一办事不力,不能为本王调和外夷关系,暂且退下去听候发落……”

    “冤枉啊!冤枉啊!”黄允吉和金诚一听了,惊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齐声喊道,“倭虏实乃狼子野心,不噬我朝鲜入腹而决不罢休……无论大王再送多少的珍品厚礼,丰臣秀吉那狗贼都会跨过海峡直扑过来啊!……”

    大殿之上一下沉沉地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俩嘶哑而凄厉的呼喊在大殿上空久久回响着。

    “你们有何证据能切实证明倭国一定会来侵犯我朝鲜?”过了许久,柳成龙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上的沉默。他到底阅历丰富,比那位大王靠谱多了,至少知道问个证据。

    此时他挥手止住黄、金二人的嘶声呼喊,缓缓说道:“两国交战,兹事体大,容不得你俩在此虚声鼓噪!”

    “柳……柳相,下官等岂敢虚声鼓噪、扰乱君心?大……大王,丰臣秀吉看了您的回信,差点当场将臣二人斩首示众。后经其麾下诸臣苦劝,这才勉为其难让我等回来传话……”

    黄允吉不顾自己的脑门被磕出了一颗颗血珠,双手托起一封黄色绢函,膝行着呈上前来,“大王只要看过这封信,一切就会明白了……”

    柳成龙从王筵左首席位上站起,接过了丰臣秀吉那封黄绢信函,急忙捧给了李昖。

    李昖的心跳得“咚咚”直响,将那封黄绢信函握在手中,竟似握着一块灼热的赤炭一样。他哆哆嗦嗦将之拆开,抽出信笺扫了几眼,当下便是脸色铁青,忽然大声呵斥:“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倭贼其心可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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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二十)惊闻

    万历二十年的八月,时已初秋,但天气却仍是十分酷热。这些年气候异常,夏热冬寒颇胜往昔,水旱蝗灾此起彼伏。若非朝廷如今府库略有盈余,户部每年额外留出了三十多万两的赈灾专项资金,恐怕北方早已流民四起。对于这一点,即便是心学派官员也不能跟着夸高司徒两句。

    这一日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北京城,各条街道两旁杨柳丛中蝉鸣阵阵。兵部衙门的堂院掩映在一片绿云似的树荫之中,隔开了阳光的灼射,显得凉幽幽、静悄悄的,倒成了一个清净凉爽的佳处。

    此刻,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坐在佥事房内,一边悠然自在地呷着清茶,一边老神在在地浏览各方军镇送来的公函。和往常一样,这些公函大都还是离不开索粮、索饷、索械的老套路,偶有几处不同的,大抵便是在此次伐元之战中立下功劳的邀功。

    前者不必多看,部内自有安排,只要扫上一眼,地方军镇上没有大的变故就可以放开一边;后者倒需要审视,毕竟邀功的这些要分门别类,正经作战的那些暂时要压下,等全部作战消停之后皇上统一安排,而诸如守边守堡、关内运输之类的功劳,则可以视情况先赏。

    不过宋应昌看着这些公文,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毕竟这些事情兵部虽然可以同意赏赐,但权力主要集中在提拔建议。针对财帛赏赐事宜,如今户部才是话事者——具体赏赐多少明联储小额银票,这得等高司徒回京才能定下。

    正当此时,“哗”的一声,却见底下一份盖着火漆封印的六百里快骑急函映入了他的眼帘。宋应昌面色一紧,凝神搁下手中托着的茶盏,抓过那急函拆开来看,顿时一下怔了一怔:《巡抚浙江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臣杜化中题奏琉球国来报倭国异动等事》。

    “……近日,据琉球国尚宁遣使来报:经敝国商贾察知,倭国诸酋数月来广购木材、火药、铁料等物,并在各港与南蛮红夷频频接洽,购有火铳、枪炮等甚多军械。军港之中大造军舰,据言倭人覆铁其上,以避火矢铁弹……

    依尚宁之见,倭酋此举大是可疑。更有数日前,京华宁波私港主管吴逊声称倭国关白丰臣秀吉于松浦郡修建名护屋城郭,屯兵积粮,修整兵械,耀武扬威,妄图伺机进犯朝鲜,或有窥视大明之心。

    臣等反复核验,以为琉球国尚宁及宁波吴逊所言俱不虚,倭寇确有跳梁逞狂之心,不可不防。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滞留,以六百里急递火速呈报,请兵部与内阁速送陛下裁夺。”

    宋应昌看罢,自是又惊又怒。他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高拱的门生,但同时又是浙江人,当然知道“宁波吴逊”是何许人也——吴兑之子,现任京华宁波港主管,因其地位特殊,手里有来自倭国的情报完全合理。

    至于浙江巡抚杜化中,他也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高拱门生,与宋应昌乃是同年兼同门,其说给兵部的话肯定是仔细核查过的。

    宋应昌不敢耽搁,急忙拿起这封六百里快骑加急呈文,往兵部尚书周咏的审签房匆匆而来。没料到他刚奔至审签房门口,却见一位宫中的内侍正在里边向周咏传达口谕:“陛下有旨,朝鲜使臣柳梦鼎入宫禀报要事,涉及藩国事宜,急宣周咏、宋应昌速速觐见。”

    宋应昌急忙跪在门边,和周咏一道接了旨,不敢稍事停留,跟在那名内侍后面,出了堂院,在门口等着坐轿。趁着这个空当,宋应昌将手中杜化中的六百里快骑加急呈文递给了周咏。

    周咏见他神情异常紧张,自是懂得这份呈文非常重要,便一把拿在手中,进了乘轿坐下,细细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周咏也是面色骤变,掀开轿帘,吩咐外边的轿夫道:“快!快!本部堂有要事进宫面呈圣上,不可耽误!”轿夫们听大司马如此风风火火地催得甚急,忙不迭抬着坐轿,一个个健步如飞,一溜烟儿飞奔去了。

    乾清宫西暖阁里的那尊八宝嵌珠镶玉金猊香炉内,正袅袅而升着极品熏香的轻烟,在半空中飘荡成千姿百态的模样。万历天子朱翊钧肃然端坐在御座之上,双手撑着御案,蹙着两道浓眉,圆圆的脸庞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他一双星空点墨的眼中射出灼灼逼人的精芒来,只是定定地投注在御案上一份绢帛制成的奏稿上——那正是从朝鲜呈上来的那封丰臣秀吉恫吓信的汉文译稿。

    他对面两侧的几子上分别坐着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群辅吴兑等人。面前的水墨色大理石地板上,却跪着朝鲜使臣柳梦鼎。

    “周咏和宋应昌怎么还没到?”朱翊钧沉沉地说道。

    “皇爷,大司马与少司马应该已经在赶往宫中的路上了——兵部不比内阁,毕竟离得远些,还请皇爷稍候片刻。”躬身站在西暖阁门口处的掌印大太监陈矩急忙向里边恭声应道:“要不,奴才再派人去催一催……”

    他话未落音,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走近,只见周咏和宋应昌的身影一闪而入,匆匆走到门口,先朝他拱了拱手,又连忙双双拜倒在地,顾不得擦去满额的汗珠,齐声道:“臣等奉诏来迟,请陛下恕罪。”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挥了挥左手,让他俩平了身。然后,他一言不发,用右手手指隔空点了一点御案上那份丰臣秀吉恫吓信的汉文译稿。陈矩会意,趋步上前将它拿去交给周咏、宋应昌传阅。

    周咏、宋应昌二人细细看罢那份译稿,俱是大吃一惊,愕然对视了一下:皇上对这倭虏来犯的消息真是知晓得好快!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想是那朝鲜使臣带来的吧?

    “你们兵部是专管军务的,朕现在想知道:朝鲜藩国送来的这个消息,你们可曾有所察知?”朱翊钧冷冷地开口了:“倭贼们是不是已经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了?又或者只是丰……丰臣秀吉这个倭酋在蜀犬吠日而已?”

    “回奏圣上,关于倭酋丰臣秀吉妄图犯我大明之事,臣等已有察觉,正欲入宫面禀圣上。”周咏听到朱翊钧问得犀利,急忙一步跨出,跪倒在地,双手捧着杜化中的那封六百里快骑急函呈上,颤声说道:“此乃浙江巡抚杜化中送来的倭情急报,恭请陛下阅示……”

    “哦?浙江和兵部的耳目竟有这等灵通?”朱翊钧颇感意外地瞅了周咏一眼,一边从转递过来的陈矩手中接过了那份六百里快骑急函,一边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道:“琉球通禀朝廷一向走福建,为何此番倒走了浙江?”

    周咏心里一咯噔,却不敢答话,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宋应昌看不下去,在他身侧偏后跪下道:“恐是琉球见兹事体大,怕福建多山道难,延误军机,故以海船急送至浙江以省时日。”

    其实事情显然不是这样,琉球事实上早就知道京华两洋舰队之强大,也知道时任福建巡抚并非实学派之人,而浙江巡抚则是实学派的杜化中,因此不顾“礼仪”也要送杜化中一份“先报”之功。

    这话宋应昌显然不能直说,便借机先给琉球找了个理由,万一将来心学派要抓小辫子,由于皇帝这里已经先入为主,也就不会在意了。

    他这样一说,朱翊钧果然没有追问,细细看完了那份六百里快骑急函,微微闭目凝思了片刻,方才睁眼开口说道:“依杜化中来报,这倭酋丰臣秀吉当真是在蠢蠢欲动了!哼,昔日纵横十万里的大元也已灭于朕手,他区区一掌之地的蕞尔小国也敢造次?这丰臣秀吉若当真胆敢来犯,朕必让他有来无回!”谷

    “陛下神文圣武,威震万里,臣等敬服。”申时行等内阁辅臣一听,急忙起身贺道。

    柳梦鼎听到朱翊钧这等豪言壮语,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地板上连连叩头,泣道:“陛下神勇盖世、恩及海外、泽被万邦,我朝鲜藩国君臣上下感激涕零,永世不忘天朝上国大恩大德。”

    听了他忽然跳出来的这番陈词,周咏和宋应昌都是心头一跳,互视一眼,甚是惊讶:这朝鲜使臣当真是精明圆滑得很,借着陛下的话头立刻便拽到了保卫他们朝鲜国的角度上去了!但陛下说的明明是倭寇来犯我大明朝才让他们有来无回,可没有讲“倭寇来犯朝鲜属国”也要发兵相助啊!

    这时,朱翊钧似是尚未觉察出由于自己一时口快,被柳梦鼎抓了个“话柄”去,只是看着他伏在地下一副感激异常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恻隐归恻隐,大明刚刚打了一场出兵六十万的大战,兵力损失虽然不大,但物资消耗堪称巨大,朝鲜什么的暂时还是别来打扰自己为好。

    于是他挥了挥手,吩咐陈矩将柳梦鼎扶了起来,缓缓说道:“柳卿且回朝鲜,告诉你们大王:我大明天朝虽不会坐视尔等遭到倭国侵犯,但尔等切不可以此为恃,忘了固本自强之道。而且……尔国固是大明藩国,日本却也向大明纳贡[注:大明的官方贸易理论上都是受贡],故而此间是非曲直,朕当细辩。

    另外,依朕之见,倭国若果对尔国虎视眈眈,伺机发难,恐怕便只在这数月之间耳!尔等若不谨慎提防、小心戒备,只怕届时措手不及。”

    “外臣谨记陛下圣训。回到朝鲜之后,必定将陛下圣训一字不漏地转呈敝国国君。”柳梦鼎听得连连点头,躬身应是。

    “陈矩,着人扶他下去休息吧……”朱翊钧觑见柳梦鼎已是累得声嘶力竭,便不再让他待在西暖阁里苦撑,吩咐陈矩从阁外唤来几个内侍把他扶了出去。

    闻听柳梦鼎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朱翊钧那刚毅沉着的表情一瞬间便变化了模样,露出深深的忧色。

    他抬眼看了看申时行、周咏、宋应昌等人,声音低沉了下来,缓缓道:“朕方才是为了稳住朝鲜君臣之心,才不得已而故作雄豪之语……身为父母之国,朕不能落了煌煌天朝的威风啊!”

    “陛下既作这等雄豪之语,想那朝鲜藩国上下必会据此而有恃无恐,反倒会不加警惕、文恬武嬉,只怕他日难免……”王家屏素以刚直忠正闻名于朝,面对朱翊钧也是直言不讳。

    朱翊钧听了,面色一沉,端坐在御榻之上,并不答话。

    “是啊,陛下,此番伐元虽然顺利,但我大军出塞已久,即便得胜归来,怎么着也要休养一段时日。尤其是辽东李如松部,他出兵最远,迄今甚至尚未回镇,辽东本镇着实空虚,若是朝鲜再起刀兵而要辽东入援,辽东岂有余力?”

    申时行一脸忧色地奏道:“辽东精兵出塞大半,按照此前御前会议计划,恐怕还要分兵给大宁一部分,这样的话……”

    “此事朕心里有数。”朱翊钧摆了摆手:“大宁或者说察哈尔三城驻军之事乃是长远之计,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辽东既然可能面临战争,这从辽东调兵之时自然需要再议。”

    朱翊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终于袍袖一挥,加重了语气,肃然道,“看来,务实回京之事不能再拖了,他这天下第一文帅一日不在京中,就免不得有些跳梁小丑出来作怪!

    陈矩,待会司礼监以朕的名义写一道手谕给务实,让他赶紧催一催把汉那吉,就说顺义王来京的人数申报不必再往返折腾,商议来商议去了,你让他自己决定便是。”

    听到朱翊钧当即便决定将把汉那吉来京所率人数之事交给高务实,周咏不禁吃了一惊:顺义王虽然忠诚,但此番毕竟是外藩来京,更何况他麾下还是蒙古铁骑,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谁担待得起?这么大的事,皇上居然直接交给大司徒一言而决?

    “陛下,依臣之见,顺义王来京所率部曲定数几何,不能由大司徒决定。”申时行果然也是大吃一惊,忙道:“臣非不信大司徒,实因大司徒此时尚未陛见,也即尚未交卸经臣封疆之权,岂能自行决定外藩来京人数?”

    “元辅此言差矣!”宋应昌一听,急忙挺身站出,向朱翊钧躬伏着奏道,“大司徒一战平定北元,可谓军威如虎,亦使陛下威加海内。此番倭国、朝鲜之事虽大,难道还大得过司徒威名耶?司徒早日回京,即便是兵部也能放心不少……此事,还请元辅详思。”

    “哦?”申时行还真没料到区区兵部右侍郎的宋应昌竟会公然在御前会议上出言反对他的意见,不禁怔了一怔,有些恼怒地盯了宋应昌一眼,便欲开口驳斥。

    谁知朱翊钧却似对宋应昌的话十分满意,微一抬手止住申时行,接过话来便道:“宋爱卿所言甚是。大司马,你们兵部在倭寇窥视朝鲜一事上,不妨先定个计划,等大司徒回京之后立刻与他商议!”

    “臣等遵旨。”周咏和宋应昌急忙跪答。朱翊钧这时才似觉得朝务已毕,看看一旁的漏斗,正欲开口让群臣退下,不料许国忽然跪到御案之前奏道:“陛下,老臣有事欲奏。”

    “许先生请讲。”朱翊钧耐住性子,点了点头。

    许国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奏疏,道:“老臣请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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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廿一)元辅高见

    “老臣请乞骸骨。”此言一出,满座皆怔。

    乞骸骨就是请辞,这没什么奇怪的,大明朝在京的各位大员每年至少会请辞一次,叫做“自陈不职”。这种做法大抵相当于年终总结的时候开展自我批评,说我这一年干得不行,请老板把我开了吧——显然都是作秀自谦,谁都不会当真。

    不过,许国这次乞骸骨并非这一性质。事实上他昨天就上过一道辞疏,也已经“照例”被皇帝婉拒,并且“温言慰勉”过了。

    现在的问题出在他这次请辞的做法是面呈辞疏。依照以往惯例而言,大臣请辞多是以“上疏”为主,是要走流程的,也就是要经过通政司。

    大明朝的通政司按制度而言是有严格的保密程序的,然而这些规定事实上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这个机构一贯是个大漏勺,几乎不管什么消息——并且尤其是重要消息,但凡走了通政司之后,一定搞得“举朝皆知”,所以通政司彻底走上了制度的反面。

    但是这种吊诡的情况出现自有其道理,就比如说大臣请辞:人家要的就是举朝皆知,但又不可能每位大臣请辞之后,都还要开个记者招待会说我已经提出辞职了云云,那就只好大家合力想点办法——比如让通政司把消息放出去,这就很好嘛!

    所以,大臣请辞正常而言必走通政司。然而许国这一次偏不,他昨天那道辞疏是走的通政司,这次却偏偏当面请辞,显然有问题。

    问题首先就出在皇帝极有可能没有应对这一情况的经验,因此陛下会做如何反应是任谁都不敢保证的。其次就是皇帝做出反应的措辞也很“危险”,要知道一般通过司礼监答复大臣请辞是有套路的,大致会在情感、语境上分为几个“层次”,通过这些语言来向天下人展示皇帝对该大臣的眷顾程度。

    这个道理很好懂,比如高务实每次请辞,大多都能得到皇帝“情感、语境”非常强烈的挽留,因此朝臣都知道高务实圣眷无双——好比你本来只是“破事水”,人家皇帝陛下居然也极其认真地回答你每一句话,还信誓旦旦地说没有你在朝中,朕整个人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啊这,这当然表示皇帝对你异常重视啦。

    但是,这种批复往往只是司礼监根据皇帝的简单表述进行文字加工而成的,皇帝的口谕可未必真会说得那么一字难易——搞不好人家只是语气很重的说“那不行,坚决不行”。

    所以也就是说,皇帝面对当面请辞的时候,有可能会懵逼,然后回答的话语……就或许不那么能上台面,这就很尴尬了。

    当然,皇帝未必会尴尬,尴尬的是大臣本人。辞疏这东西,往往更多的是表达自己的高洁,因此皇帝的批复说得越是冠冕堂皇就越好,大臣就越有面子。那么反之,皇帝要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行”就没了下文,大臣当然就很尴尬了,毕竟这显得自己没什么价值啊。

    总之,许国这个举动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他去意已决:我已经不在乎面子了,我就是要请辞!

    很显然,这样的举动甚至有种故意给皇帝难堪的意味,通常不为老成持重之臣所取。然而谁会认为许国不算老成持重之臣呢?这就是“满座皆怔”的原因,大家都搞不懂许国为何如此坚决。

    事实上,许国这次请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前不久心学派和实学派不是在争论伐元之功的事么?后来莫名其妙战火扩大,双方官员开始脱离伐元之战本身,搞起了人身攻击,这里头就有人扯出八年以来许国做出过的一些事来。

    这事最早的一件发生在万历十一年至万历十二年期间,史载:“先是,帝考卜寿宫,加国太子太保,改文渊阁,以云南功进太子太傅。国以父母未葬,乞归襄事。帝不允,命其子代。御史马象乾以劾中官张鲸获罪,国恳救。帝为霁威受之。”

    然后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十七年,进士薛敷教劾吴时来,南京御史王麟趾、黄仁荣疏论台规,辞皆侵国。国愤,连疏力诋,并及主事饶伸。伸方攻大学士王锡爵,公议益不直国。国性木强,遇事辄发。数与言者为难,无大臣度,以故士论不附。

    明年秋,火落赤犯临洮、巩昌,西陲震动,帝召对辅臣暖阁。时行言款贡足恃,国谓渝盟犯顺,桀骜已极,宜一大创之,不可复羁縻……无何,给事中任让论国庸鄙。国疏辨,帝夺让俸。

    国、时行初无嫌。而时行适为国门生万国钦所论,让则时行门生也,故为其师报复云。福建守臣报日本结琉球入寇,国因言:‘今四裔交犯,而中外小臣争务攻击,致大臣纷纷求去,谁复为国家任事者?请申谕诸臣,各修职业,毋恣胸臆。’帝遂下诏严禁。国始终忿疾言者如此。”

    以上事比较细碎,详细解释太耽误篇幅,简单的说就是许国每每被人弹劾都会强烈反弹,而且在他反驳的过程中又常常连带着把一些本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导致外廷对他的看法非常糟糕,以至于“士论不附”——大家都不支持,也不跟随他了。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的确是许国的为人处事问题,尤其是当他身为实学派一员而实学派中又有高务实这么一个特别会做人的实际党魁存在时,许国这种劣势就会被进一步放大。这也正是许国虽然身为次辅,但绝大多数实学派官员依旧依附高务实而不是他的原因所在。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本来只是被殃及池鱼的那条池鱼,其实只要装死就行了。他一开始也的确没什么大反应,然而昨天忽然上疏请辞,理由无非也就是我被人喷了,这是污我清名,所以我要请辞之类。

    在皇帝温言慰勉之后,今天甚至还来了一出当面请辞,这就不得不让大家怀疑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般激烈。

    皇帝今天的心情显然并不好,正常人一般都不会蠢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触霉头,此时面对许国当面请辞也难免面色阴沉。

    要知道随着伐元之战基本告定,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君威大涨,申时行之所以拉着王锡爵调整战略,也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了这一点。

    朱翊钧沉默了一下,向陈矩示意一眼,陈矩立刻上前从许国手中接过辞疏,快步送至皇帝面前,双手捧呈。

    朱翊钧接过辞疏打开,见这道辞疏是这样写的:

    “奉旨:‘卿疏再论言官,具见公正。大臣以君命国事为重,卿勿坚持去志,其即出辅理,以副眷怀。’

    臣不胜惊惧。皇上之尊,天也,其威命雷霆也。今臣屡疏烦渎,不即谴斥,乃为开霁,褒以公正,戒其坚持,且谓大臣以君命国事为重,虽父母之谕子,未有温于此者。臣虽至愚极陋,亦有耳目心胸,顾敢负恩方命,违天而干雷霆哉?

    然而臣区区愚心,有万不得已者。盖皇上之命臣,非徒以禄位宠荣之也。欲其任事,而大臣之任事,非必能奔走躬亲也;欲其率人,今臣数被诋斥,既已不能率人,纵使再列班行,又何以能任事?是以俯揣分义,仰恃恩私,奉旨愈温而陈情愈切,不自知其戆且数也。”

    朱翊钧看完,心中自然不悦。这道辞疏看似对皇帝异常敬重,一会儿说皇帝天威如雷霆,一会儿说皇帝的温言勉慰胜过父母教育儿女,但到了最后他却依旧是老一套:“今臣数被诋斥,既已不能率人,纵使再列班行,又何以能任事?”

    我堂堂次辅被人污蔑诋毁,不能为臣子之表率,当然也就办不成事,那陛下您还不如把我换下去好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以辞职相迫,逼皇帝惩罚那些污蔑他的人嘛!

    朱翊钧此刻心思电转,他知道许国这么做其实是仗着高务实的威风——他俩虽然不是一路,但毕竟同为实学派,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一党之中的不同派系。

    高务实如今正好有大功还未赏,作为皇帝而言,是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动实学派的人的,否则就有可能被外廷无端猜测,甚至认为他赏罚不明。

    而且,伐元之战如此巨大的功劳,其实高务实也不可能独享,皇帝的英明领导、内阁的悉心襄赞,那肯定都是大功一件。总之,但凡身居高务实之上者,在这次大战之功里都一定能分润一些。

    皇帝不必说了,任何功劳岂能少得了陛下?申时行一开始想打压,发现打压不了便立刻改口,也是因为他作为内阁首辅定然也能分到不小的一份功。其下如管户部的吴兑、管兵部的梁梦龙,都是和战争直接相关的领导,也必然有功。

    许国作为次辅,介于申时行与吴兑、梁梦龙之间,按例也肯定有功,因此皇帝就算对他真有意见,那也应该等这事的风头过去再说,断不可能现在同意他的请辞。

    然而朱翊钧不明白的事也有,比如许国不可能不知道秋后算账一说,那他如今这般任性,居然当面请辞逼自己表态,就真不怕过几个月之后朕随便想点办法打发他滚蛋?

    要知道,现在已经入秋,距离“年终报告”时众阁老们惯例的“自陈不职”可也没多久了哦。

    朱翊钧假装看疏文看得很慢,心里其实只是快速权衡了一番,很快露出温和地笑容,道:“许先生之想朕已知悉,不过眼下朝廷既有伐元之功欲赏,又有朝鲜之危当警,内外皆有要事,岂能失辅于朝?先生所请不允,还是好好任事吧。”

    说罢,朱翊钧似乎生怕许国纠缠,转身便走,一步也不肯多停留,留下一干辅臣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散会之后,王锡爵很快来到申时行的值房之中,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元辅,许颍阳今日之举实在令人诧异,不知元辅作何感想?”

    申时行早猜到他会来,闻言毫不意外,答道:“无他,认输罢了。”

    “认输?向谁?”王锡爵微微扬眉。

    “还能是谁?自然是高日新。”申时行坐在太师椅上,轻松地向后靠着,摇头道:“伐元之战结束,高日新凯旋归来不说,竟然还能带着把汉那吉一同进京面圣,这说明他已有切实把握能够完全控制土默特,或者说完全控制蒙古。在这般形势之下,就算你我二人不也只能退避三舍么,更何况是许颍阳?”

    王锡爵皱着眉头,喃喃道:“元辅也做此想?”看来他刚才虽然是问申时行,其实心里已然有了这样的推测。

    申时行叹了口气,道:“我早说了,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高日新挟灭元之功根本无人可挡。”

    “可是,许颍阳以圣前自污的手段,向高日新表明自己已经不敢再与他相争,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万一圣上那边没能想通,亦或者即便想通了,但却依然不能容忍许颍阳落了至尊的颜面,那他许次辅这次说不定就要面临一个大槛了。”

    “这却不好说。”申时行撇了撇嘴,道:“此事说到底其实要看高日新如何想。”

    王锡爵何等聪明人,一听申时行这话立刻明白过来,恍然道:“是了,高日新若是愿意接受许颍阳,皇上不懂就不算大事——他高日新还怕说服不了皇上?

    而如果他不肯接受许颍阳,那也正好。到时候在皇上面前稍微进言几句,原本就对许颍阳这次举动必然不满的皇上,自然会选择顺水推舟,找个机会让许颍阳回歙县养老。”

    说完,王锡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元辅说得对,如今的高日新着实是不可阻挡啊。”

    申时行面色阴郁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展颜道:“不过也无妨,现在可是又有一桩大麻烦事等着他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态度,又补充道:“虽然我不觉得倭国侵朝这件事能掀起多大风浪,但对高日新来说也难免要有一段时间好忙。届时咱们也算是能稍作喘息,好好调整一下后续计划。”

    王锡爵表示赞同:“元辅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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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廿二)朝日海战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朝鲜巨济岛附近的玉浦港,码头上泊着五十余艘关船、小早船和安宅船。港内大批日军正在向岸上搬运着粮草物资,这是日本第二荷驮舰队的主力。荷驮在日语中是运输的意思,故这支舰队其实就是第二运输舰队。

    “总算到朝鲜国了,在海上颠簸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可以在陆地上好好睡上一觉。算起来,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二位殿下这时或许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吧,我这小荷驮奉行,也要加油干才行呀。”舰队指挥官长野右兵卫心里想着,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脸上浮起了笑容。

    “快看,那是什么?”岸边几名武士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长野右兵卫努力透过晨雾抬头向海上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排排黑点。

    黑点迅速移动,近了,更近了!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向这里驶来,足有六七十多艘之多,是敌人吗?朝鲜水军不是已经在闲山岛被九鬼嘉隆殿下歼灭了吗?是了,这定是琉球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远途而来。[注:琉球守职务不代表实任。]

    “看那旗号不是我们的,是朝鲜人,那是朝鲜人的船队!”士兵们惊叫起来,顿时码头上一片大乱。

    不可能啊,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长野右兵卫握住刀把的手有些颤抖了,突如其来的战情,让他既震惊又激动。

    “朝鲜军没什么可怕的,大家不要慌乱,赶快上船,让我们去进攻他们!”果然来的是敌人啊!好吧,看我长野右兵卫的,今日这玉浦海,必将是你们朝鲜人的葬身之地!长野沉住气,大声吆喝着率众登船拒战。

    朝鲜战船迎风破浪,直扑玉浦港。为首的舰上,立着一位头戴宽沿高帽、里穿白衣外披黑袍、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他手扶箭垛,眼神锐利,紧紧盯着从港口内乱纷纷驶出来准备迎战的日船。这人正是朝鲜水军将领、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

    李舜臣自小家境贫寒,在“羲、尧、舜、禹”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三,称作“舜臣”,八岁起就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十七岁时当上了狱卒,三十二岁中武举,后来提升为看衙门的下级军官。在国内平乱中,他屡立战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终于在四十七岁时被委任为全罗道左水使。

    李舜臣在水军方面有其敏感性,当朝鲜陆军仍将刀矛弓箭作为战斗的主要武器时,他已经通过观察来到朝鲜行商的北洋海贸同盟武装运输舰,发现火铳、火炮在未来海战中的巨大作用,并立刻学习,将之运用到战船上了。

    可惜的是,朝鲜财力有限,当听说仿照大明船队进行改装需要花费至少数十万两白银之后,整个朝廷兴趣缺缺,不少人甚至讥讽李舜臣是想从中捞油水。最终,李舜臣只能东拼西凑改装了几条船,且因为朝鲜水师战船比京华武装运输舰体积小了不少,最终战斗力如何暂时无人可知。

    “将军,庆尚右水使元均将军发来旗号,请您放心进攻,他将全力掩护将军之后方,誓与来犯倭寇死战到底!”

    “是么,但愿如此。”李舜臣眉头微皱,哼了一声,又继续注视着逼近的敌船。

    “倭船明明在前面,就算敌人真的从后面来袭,元均将军怕也是要掉头先逃的!若非他胆小怯战,庆尚水军怎么会败得那么惨?叔父,依我看……”

    “嗯?”李舜臣脸色一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侄子李莞。

    李莞心中一抖,连忙改口道:“是,将军!”

    李舜臣神情和缓了些,不轻不重地道:“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旁边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大敌当前,不要扰乱军心!”

    李莞心中一凛,忙拱手道:“末将明白,请将军恕罪。”

    “罢了。”李舜臣一摆手,说回正事道:“你看,倭船阵形纷乱,显然没有防备,今日奔袭玉浦,我等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出击,歼灭当面之敌!李莞听令,命你率板屋船(朝鲜主力战船)三艘,去把倭贼战船和运输船分割开来,倘不成功,休来见我!”

    “是!”李莞响亮地答应着,转身下了帅船,乘轻舟上了自己的战船,迅速升起了象征前锋突击的虎头旗,螺号长鸣,率队直冲向悬挂着长条幡旗的日本船队本阵。

    朝军大队战船在玉浦洋面上呈扇形散开,在三艘前锋船后布成三排阵,紧紧跟随。

    “是楼船?可恶!快拦住它们!”长野右兵卫大叫着,站在座船最高处,指挥着十几艘日本小早船将三艘板屋船团团围住,顿时乱箭齐发,铁炮也频频开火。

    长野右兵卫的座船为一艘大型安宅船,日本战船前文曾有介绍,基本有四种:小早船、关船、安宅船、铁甲船,目前还有前前后后外购自北洋海贸同盟的一些武装运输舰,不过没带原装火炮,算是阉割版。

    由于日式铁甲巨船航速极慢,只能近海作战,所以出征朝鲜的主力战舰多为安宅船,整体分为大中小三号。据一些消息灵通人士表示还有一批超大型安宅船,是“吸纳唐国技术大成之作”,那就不知真假了。

    日本安宅船船上有屋,屋顶有箭楼,士兵可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作战。而李莞指挥的板屋船全长三十米,有箭楼一座,士卒两百人,橹四十五支;配有大口径火铳三十八支、有效射程约百步,以及大量的弓箭飞弩;船体两侧包上铁皮,可以抵挡箭矢和火铳子弹,战斗力和冲撞力在这个年代来说,也算是比较惊人的。

    “倭船围上来了!”

    “听我的命令,两舷火铳打火,瞄准,齐放!”朝鲜军的火铳分为“四箭、八箭铳筒”,“天、地、玄、胜字铳”等,利用火药助推来发射嵌满铁片的木矢或火箭。

    这时,只听得“轰”一阵巨响,从两舷箭垛后喷射出两排红光,围攻的日本小战船上顿时惨叫声一片。“火铳手装药,弓箭手掩护!”李莞从容不迫地指挥着战斗。

    “铁炮齐放!”长野右兵卫这时拔出太刀指向朝船。太刀是典型的日本刀,具有较大弯曲度,刀身约两三尺长,价格不菲,不过从他姓“长野”来看,负担得起这笔钱也不奇怪。

    他一声令下,安宅船上三十支铁炮(日式火绳枪)轰地发射,朝鲜水军皆伏在箭垛后,铁炮子弹打在铁板上砰砰作响,除了激起白烟一片,似乎用处不大。

    “混蛋,这样下去怎么可以,焙烙玉船,快冲上去开火!”长野右兵卫令士兵用旗语指挥着两艘焙烙玉船迎了上去。

    日军焙烙玉船顾名思义,就是装备着焙烙玉的战船,用来驶近敌船,然后由臂力巨大的士兵扔出焙烙玉,将敌船烧毁——本质上来说,焙烙玉相当于某种投掷式燃烧弹。

    “拉开距离,先把它们消灭,再去打倭人的运输船!”李莞大声命令道。朝鲜板屋战船上的橹,一齐摇动,马上把日军焙烙玉船甩在身后十丈多远,前面阻拦的日本小早船和关船根本挡不住朝船冲击,连忙逃开。

    “听我命令,船尾火铳点火,放!”只听得一片响,朝鲜战船猛烈开火,弹丸和飞矢落在日喷火小船旁边,掀起无数的水柱,喷火船左摇右驶,拼命规避,助战的另两艘朝鲜战船也自两旁夹击。

    “完蛋了,要命的快跑吧!”倭船上的士兵绝望地大叫着,纷纷跳下船去,两艘焙烙玉船几乎同时腾起烈焰,很快沉没在玉浦洋中。

    这时李舜臣指挥的大队朝鲜战舰已经加入战团,二十艘大型板屋船在前猛攻,五十余艘挟船和鲍作船(中小型战船)自两翼包抄,火铳、弓箭一齐施放。日本水军第二运输舰队在朝军精心策划的进攻面前无力还击,纷纷败退。

    “右兵卫殿下,朝军战船大筒猛烈,数量又多,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一名偏将上前道。

    “什么?要我撤退吗?笑话,堂堂武士怎么可以败给无能的朝鲜人,我坚决不退!”话音未落,数枚火铳发射的木矢击中了安宅船的帆桅,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日军见状大骇,在甲板上四处奔窜,乱作了一团。

    “殿下,船着火了,怎么办!”

    “这个,看来……我军有必要先行战略转进,等会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后,再收拾朝鲜人不迟!”长野右兵卫脸色苍白,颤声道。

    “右兵卫殿下英明!你,你,还有你,赶紧扶殿下换乘快船,我军全速回港,向岸上战略转进!”偏将狂喊道。

    日舰队在朝鲜水军的猛攻下边打边撤,不断有受伤的日船冒着烈焰沉入海中,残存船只仓皇退入玉浦港,依托岸上炮火的保护,龟缩不出。

    “将军,我们胜利了,倭兵被我们打败了!”

    “这只是刚刚开始。”李舜臣放下千里镜,回头对兴奋的部将们说道,“我们要切断倭人的海上补给线。因为只有这样,内陆的日军才会失去作战必须的粮食和武器。下一步,我们要寻机与倭贼主力舰队决战,望众将与我共进退,誓死战斗到底!”

    “是!将军威武!”众将齐声应道。

    李舜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放眼望着海面上四处漂浮的日船残骸,心中涌动无限豪情:“九鬼嘉隆,听说你是日本第一海将,素有海上秀吉之称,不知道你现在哪里呢?来吧,我的龟船舰队即将练成,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除天朝水师之外,还有谁算得上真正的海上之雄!”

    玉浦之战,从清晨战至下午,在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的指挥下,朝军英勇奋战,大获全胜,歼灭日船二十六艘,己方无一船被击沉。此战是壬辰战争以来朝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日军,终于在海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八月二十九日,朝日两军又展开了第二次大海战——泗川海战。李舜臣在海战中,动用了他的秘密武器“龟船”。龟船是朝鲜人很早就发明的一种战船,船身装有硬木制成的形似龟壳的防护板,故名龟船。

    李舜臣改进了龟船的结构和设备,把船身造得更大,身长十余丈,宽一丈多。甲板之上有厚木制成的顶盖,并且裹上铁板,可以掩护船上水军避免敌人火器投射。

    顶盖上和甲板旁,装着许多尖锐的大钉和铁钩,使敌人不敢攀登。船头上安装着一个大龙头,上穿两个大炮眼,头尾都装有金属尖杆,必要时可用来撞击敌船。船身前后左右有七十四个枪眼,射手可以伏在内部施放火器。船身两侧又各设十支大桨,全部划动,疾驰如飞。加上船身很大,可以装载很多饮水和粮食,这使龟船更适合水面久战了。

    不过,龟船从其建造思路而言并不真的先进,只看这种战船需要“十支大桨”就知道其原本过于笨重,不得不依赖桨动力辅助。事实上,这种将旧有船型尽力强化的做法,本身就是技术停滞不前的表征。

    泗川海战,朝鲜水军驾驶龟船击沉了敌舰十三艘;

    九月二日、五日,在李舜臣率领下,朝军在唐浦海域再次与日军展开连续激战,击沉九州大名龟井兹矩的旗舰,消灭了加藤清正属下战舰三十三艘;

    九月六日,全歼日海军名将来岛通久舰队,当场击毙来岛通久;

    九月十二日,在闲山岛海战中击败了胁阪安治水军,日舰被毁三十九艘……

    至此,朝鲜在战争中的胜利已经全指望李舜臣一个人带来了,但是,这几场海战的胜利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战争全局。为了本次入朝作战,丰臣秀吉调集的第一批舰队就高达七百余艘,以上损失加起来不到一百艘,秀吉能有多大触动?要知道,以上损失里头绝大部分是体型较小的关船和小早船,连安宅船的损失都不大,仅仅六艘而已。

    而此时朝鲜陆军已经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日军的陆上进攻可谓摧枯拉朽,导致朝鲜水军赖以补充战斗力的陆上基地也越来越少,被迫以海上游击为主,苦苦支撑。

    而此时此刻,伐元凯旋的高务实才总算在延庆州集结齐备了皇帝要求的禁卫军,以及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少量军队,开始向京师而去。等待他们的,不仅是一场天子郊迎,更有可能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凯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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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战后波澜(廿三)如松回镇

    “大兄,马上就要到大福堡了,等会入了边墙再往东走四十里便到了广宁中屯卫,咱们可算是能休息一下了。”一员身着明光铠的年轻明将轻轻松了口气地说道。

    “怎么,你小子这就提不动刀了?”为首一员剽悍大将斜睨了他一眼。

    “大兄休要取笑,就算现在倭寇主力出现在小弟面前,小弟也能杀他个七进七出。”年轻将领脖子一硬,不服气的回答。

    他身边另一员将领补充道:“不过,既然就要和倭兵开战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先了解一下对手?小弟听朝鲜过来的使者说,倭兵阴狠善斗,火器和刀术俱精,这一仗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太好打啊。”一名身材粗壮的武将说道。

    “是吗,有多难打?”为首的将军听了微微一笑,反问一句。

    “倭人再厉害,能比得上西北哱拜、蒙古图们?连他们都不是大兄的对手,谅他区区倭寇算得了什么!”又一名黄须将领自后赶上,傲然插言道:“这次连高经台都出面保举大兄为援朝备倭总兵官,可见大兄这天下第一将的位置是坐定了,等到了广宁稍事休息,来日出兵也定然马到成功!兄弟们,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哈哈,又要到啦!”

    先前那武将也笑了:“可惜如樟、如桢他们没来,不然我李家兄弟齐上阵,可又要成就一段兵家佳话啊。”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带兵的将军四十有四(虚岁),头戴凤翅乌金盔,身披吞虎明光铠,青面黑须,虎背猿腰,正是征西归来的李如松,另两人分别是他二弟李如柏和幼弟李如梅。

    “好是好,但高经台为何要这么做?我总觉得他不应该把这么大的功劳白白送给咱们李家才对呀?”李如柏皱眉道:“他要真想捧咱们李家一把,那为何不让咱们也去京师参加凯旋式——那可是天子郊迎呢!”

    李如梅答道:“捧不捧咱们不要紧,功劳才是最要紧的。再说,可能高经台觉得朝鲜人不顶用,咱们原本离得又远,若是再去京师耽搁一番,时间上怕会赶不及吧。”

    “至于吗?”李如柏大摇其头:“朝鲜虽然不怎么样,到底也有二十余万大军,倭寇跨海而攻之,总不能一两个月就把朝鲜给灭了。我看啊,这位经台大人心里对咱们李家还是有顾虑的,只是碍不过大兄战功赫赫,又是辽东总兵,这才不得不推举大兄做这援朝备倭总兵官。”

    这时,李如松手拈虎须,控缰徐行,听着两位兄弟的议论,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知道二弟李如柏对高务实是有成见的,而幼弟李如梅却对高务实景仰得很,两个人一旦提及与高务实有关的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异议,只不过并不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

    他伸手制止了两人的小争论,大声道:“今次出兵乃报皇恩,为君解忧也,旁人对我观感如何,举我之用意如何,皆不足为虑。二弟、五弟,为将者当心在军旅、智用行伍,不必管朝廷何以用我,但存一念在胸:用我必胜!”

    李如柏、李如梅听得心中一凛,同时肃然抱拳道:“大兄教训得是。”

    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名前军小校飞驰而来。“报——大帅,前方便是大福堡,堡中守备闻讯,已经出城来迎接大帅了,即刻便到!”

    “好!”李如松精神一振,策骑扬鞭,率一众军马踏雪飞驰前去,转过山角,眼前出现一座城池。一员年轻将领率数十人策马近前,翻身下马,俯身拜倒道:“大福堡守备汪林海拜见大爷、二爷、五爷及各位将军!”

    此人以“大爷、二爷、五爷”相称李家兄弟,看来极有可能是李家家将出身。

    “是林海啊,你小子也做到守备了?好好好,今后好好做,给我带好大福堡的兵丁,别给你爹丢脸,知道吗?”

    果然,李如松看来对面前这位年轻守备颇为熟悉,说完还问了一句:“你爹身体可好?”

    “多谢大爷垂询,家父一切安好,虽然少了条胳膊,不过身子却还康健,有时候还嚷嚷说想要继续为大爷效命呢!”年轻守备把头磕得更低了,但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李如松哈哈一笑,道:“老汪还是这么不服输嘛,不过他打了二十多年仗,身上刀伤三十七处,现在也该休息休息了。倒是你小子,别给他丢人就好,将来你们老汪家没准也能成为将门。”

    “多谢大爷栽培,小的一定竭心尽力为大爷效命。大爷,眼下虽是入了秋,这太阳却还毒辣得很,还请大爷、二爷、五爷和各位将军先进堡喝口茶解解渴吧。”

    “那好,你带路吧!”两人寒暄数句,李如松便让汪林海上了马,大军整顿旗帐,鱼贯入城。

    大福堡并不足以驻下李如松带来的三万余大军,大军便在关内临堡空地驻扎,李家兄弟和一干将领们则在沐浴更衣之后到了守备衙门开会。不过大家才刚刚到齐,还没开始议事呢,就接到了兵部的命令。

    其实这次兵部来函更应该说是行文而非命令,全文颇长,将朝鲜近况整个讲了一遍,李如松匆匆扫了几眼,将之递给李如梅,道:“挑重点说给大伙听听。”

    李如梅是几兄弟中的幼弟,不仅枪法、箭术双绝,而且文才也不错,李如松特别喜欢带着他走,真是兄友弟恭的典范了。

    此时李如梅接过行文看了看,便开口道:“诸位,上月己巳,朝鲜国王咨称:倭船数百直犯釜山,焚烧房屋,势甚猖獗。兵部以闻,诏辽东、山东沿海省直督抚道镇等官严加整练,防御无致疏虞。

    六日后,蓟辽总督蹇达揭报:倭犯朝鲜,辽左戒备,乞将保定总兵倪尚忠移驻天津,总管二镇兵马。上从之。

    又四日,圣谕:命辽东抚镇发精兵二支应援朝鲜,先发银二万两赴彼国犒军。赐国王大红纻丝二表里慰劳之。仍发年例银二十万两给辽镇备用。从兵部奏也。

    又二日,兵部言:朝鲜陪臣闻倭夷荼毒,声息哭泣,乞归命,即遣还。先已命发兵救援,仍慰谕国王,毋诿强弱不敌,务力战剿贼,以副朝廷怀远之意。

    次日,山东抚按称:倭寇朝鲜,东省环海,于保甲军余中简选壮丁,分拨防守,乞留民屯屯粮银四万,并事例班价给饷。户部覆奏,许之。

    戊申,兵部题:蓟辽督抚蹇达等揭称:朝鲜国王斩获倭级一百一十颗,特差陪臣送检。当颠沛流离之际,执礼益恭,忠敬可嘉。得旨:国王遣官赍验倭级,足徵忠顺,谕王戮力歼贼,差去官兵并力协剿,毋分彼此,陪臣六员各赏银二十两,每级赏银五两,昭朝廷优厚之意。

    同日,兵部覆宣大总督萧大亨揭称:两镇兵马预令总兵麻贵、麻承恩等,挑选一万六千以备倭警。应咨户部,议发帑银数十万,题差大臣一员就近督理粮饷,庶免临时匮乏,得旨允行。

    同日,以云南副总兵陈璘素熟倭情,经蒙元经略高务实举荐,命添注禁卫军第四镇统制,马上差人守催,星夜以赴京师,听候调遣。

    次日,兵部言:前议发精兵二支,沿江为朝鲜应援。此在本国未请之先,今巡抚顾养谦咨称:朝鲜请兵甚急,拟先差游击止于鸭绿江,未敢前进。夫存亡呼吸,尚可牵制如此乎?乞敕相机援剿。奉旨:援兵久遣,岂容迟误,今后各边镇紧急事务毋拘奏请,致误军机。”

    李如梅念到这里便停住了,环顾众将道:“以上便是行文中最要紧的一些,看起来朝鲜之事急,恐远超我等此前预计。”谷

    李如柏立刻接口道:“看来应该是碰到大麻烦了,这些行文开头的时候还是隔几天一次,到后来甚至一天都能出三道,从这般来看,现在朝鲜王京汉城还在不在李昖手中只怕都难说。”

    祖承训则皱眉道:“顾抚军请命向朝廷索要‘相机援剿’之权,会不会是意有所指?”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怔,但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我看很有可能。从时间上来看,顾抚军上疏要权之时,咱们应该还在土默特境内,他那时候就要权‘相机援剿’,肯定不是为了调动我们辽西大军,而必然是想调动辽东萧如薰所部……大帅,这是抢功啊。”

    大家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李如松,但李如松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朝汪林海问道:“林海,你这里是能看到邸报的,顾抚军有派军入援朝鲜么?”

    汪林海地位低,原本站在最角落里,这时被李如松点名才得以站出来,抱拳摇头道:“回大爷话,不曾。”

    李如松微微眯起眼睛,反问道:“哦,不曾派军入援?”

    祖承训则问道:“那他做了些什么?他既然要了权,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汪林海摇头回答道:“那倒没有,顾抚军将此前仍然留驻察罕浩特的萧副戎等全部召回了辽东,其中甚至还包括科尔沁的翁果岱、明安、洪果尔兄弟,叶赫的纳林布禄、布寨兄弟,而哈达的孟格布禄、建州右卫的舒尔哈齐,以及乌拉的满泰三人,则被命令尽快赶回本部悉心防御。”

    李如松三兄弟对视一眼,李如梅诧异道:“看来让顾抚军担心更多的倒不是倭人,而是女真人。不过,叶赫、哈达、乌拉和建州右卫此次都直接出兵襄助我天朝,只剩一个努尔哈赤,他难道敢趁势搅风搅雨?”

    李如柏捻须沉吟道:“算起来,这调动应该已经完成了吧?那么,努尔哈赤有何反应?”

    汪林海答道:“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昨天的邸报上说,努尔哈赤遣使请命,说已经准备应征出战倭寇,就等顾抚军一声令下了。”

    听到这里,李如松不屑地轻哼一声,蔑然道:“算他识相,若是他胆敢有任何异动,本镇不嫌麻烦,出兵援朝之前也不介意先拿他开刀祭旗。”

    大伙都笑了,而李如柏则在笑过之后劝道:“大兄不必如此,把努尔哈赤留着其实也是好事。毕竟只要他还在那儿,顾抚军就只能把萧如薰他们都留在辽阳等地,以免发生万一。

    毕竟,朝鲜就算丢光了,也没他顾抚军多少责任,但辽阳要是丢了,他顾抚军即便是文臣封疆,只怕也要人头不保。”

    李如松微微皱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祖承训却接了话,道:“萧如薰善守未必善攻,留他守在辽东本来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查大寿一听这话来劲了,跟着道:“不错不错,末将也是这个心思。大帅,要我说呀,‘横扫千军如卷席’这种事,还得是您出马,得是咱们李家军出马才行。”

    李平胡在一边冷冷地接口道:“听说倭寇都是些三寸丁,也不知道以我的胃口,一顿要吃几个?”

    众人听到这令人发指的话都忍不住有些反胃,但李平胡着实是一员猛将,尤其他原先是李成梁的护卫亲兵首领,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也只好赔笑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李如松却显然不太给面子,皱眉批评道:“军中汉子,杀人不过是各为其主,杀了也就杀了,怎么总想着吃人,我李家给不起买肉的银子么?”

    李平胡别过脸去,淡淡地道:“大公子不必动怒,千般人物千般活法罢了。就像你打仗只是为了报谢皇帝,我打仗只是为了报谢大帅,至于吃人不吃人,反正你们都是要烧掉尸体的,让我吃了又如何,还能节省些口粮呢。”

    李如松何等脾气,当下脸色一变,正要霍然起身,却不料身边的李如柏见势得快,早已伸手按住兄长的肩膀,飞快劝道:“大哥勿恼,免教爹爹不好说话。”

    “大哥”、“爹爹”都是口语,他们这等身份一般是不用的,用了就说明这是纯粹以私人身份在说话。李如松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了下去,盯着二弟的眼睛瞪了一会儿,李如柏这次却很争气,认认真真与大兄对视。

    过了一会儿,李如松突然挥手,把李如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拂开,道:“继续议事。”

    旁边的祖承训悄然松了口气,连忙接口道:“大帅,大军出征半年,眼下方回辽东,多多少少总得稍事休息,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但眼下朝鲜事态紧急,朝廷又答应派两支精兵尽快援朝,末将不才,愿为大帅做这马前一卒。”

    李如松听了这话,面色总算好看了些,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道:“祖叔叔有心了,如松甚是欣慰。”

    祖承训跟着李成梁打了大半辈子,理论上的确当得起李如松一句“叔叔”,但李如松什么脾气他还不知道么?这小子打小就傲得跟什么似的,听他前一次叫“祖叔叔”怕不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今天这一句叫出来真是让祖承训骨头头酥化了,连忙道:“岂敢岂敢,应当应当。”

    好家伙,你到底是岂敢,还是应当啊?

    好在众将也都知道祖承训是激动过了头,大家都只是善意笑了笑,而查大寿则表态道:“既然祖兄请缨在先,末将也不敢怯战,大帅,另一个名额便给了末将如何?”

    李如松思索片刻,摇头道:“朝廷虽然说派遣两路精兵作为援军,但你二人所部兵力都颇为有限,若是分兵进击,恐怕被日寇钻了空子。我看这样吧,你二人名为两路,实则合兵一道……祖叔叔率先请缨,便做这先锋,二位意下如何?”

    “末将敢不效死。”

    “但凭大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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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午获悉二爷爷仙逝,明天我将回老家一趟,预计至少后天才能赶回。我试着看今晚能不能在凌晨赶出明天的一章来,这个只能说尽力但不敢保证,所以万一明天断更……先向各位读者致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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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