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伐元(卅八)天降神兵
一部主力竟然已经快要赶到归化城下,这个消息着实有些惊人。
毕竟,从前几日高务实决定调整战略到现在也还没过去多久时间,当时离归化最近的其实就是经略本部这一路。如今经略本部都还没赶到归化,居然有其他一部快要赶到了,这也太能跑了吧,难道是李如松?
但高务实没说,反而就此打住,回到了营帐,并让众将都下去好好安顿和休息。在众将临走之前,高务实很是平和宁静地说了一句:“或许今天已经是战前能睡到的最后一个好觉了。”
众将回去之后,都在心里琢磨赶到归化城不远处的明军主力究竟是哪一支。
虽说此次伐元之战搞到现在也未成功爆发大规模交战,但李如松已经用他的实际表现挣得了神行太保一般的名声,众人第一反应也毫无疑问应该是李如松跑到了。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李如松的确证明了他和他的李家军铁骑具有极强的奔袭能力,可是再强的能力也不能忽视距离本身。
李如松部在高务实转变战略之时实在离得太远了一些,后来又被要求暂时不可靠近经略本部,因此他此刻还在明安驿东北三百余里左右的原开平右屯卫(明初以后内迁)驻地,名字叫做东凉亭。
由于军令关系,李如松虽然从内心来说想要杀过去,但即便是他,也不敢违抗高务实的命令。迫不得已,他也只好趁此机会休养一下马力,近四万骑兵在东凉亭附近放养战马、加喂精料,麾下战士也难得地好好吃了两顿,算是战前的养精蓄锐。
李如松既然如此,麻承恩当然也不例外,而且麻承恩部是步骑混合编队,除非他也和高务实一样放弃步兵而单以骑兵突进,否则甚至难以跑到高务实前头去。他此刻的实际位置在李如松以西六七十里左右一个名叫双塔的地方,那地方也恰好是原开平卫本卫的驻地。
一百多年过去了,开平卫当年留下的夯土城居然还有些城墙模样,稍稍利用一下总好过完全野地扎营。而且此地之所以叫做双塔,正是因为那时候修了两座高塔,眼下也可以用来当做瞭望塔,颇为难得。
至于麻贵部,他其实是唯一没有受到高务实指示回援的,因此他还留在外喀尔喀部。麻贵接到的命令分作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继续扼守撒里怯尔和三峡口,等待之前充作图们大军掩护的阿巴岱赛音汗所部可能的回奔和林;另一部分则是控制和林并籍此控制整个外喀尔喀部,让彻底臣服于图们的阿巴岱赛音汗失去老巢。
麻贵是个很能顾全大局的将领,他放弃了亲自攻占和林这样的大功——即便现在的和林宛如全身只剩一袭轻纱的少女,轻易就能得到。他选择了将这份大功让给把汉那吉,而自己却留在撒里怯尔吃风沙,等待阿巴岱赛音汗一头撞上。
然而,把汉那吉“收复”和林非常顺利,麻贵这边却遭遇了麻烦。
之前说过,麻贵所部的军粮补给线是要经过归化的,因此当图们围了归化之后,麻贵这边实际上就断粮了。他所部携带的军粮倒是比高务实他们都多一些,用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部队自持力”更强更久,但也经不起长期消耗。
因此当得到归化被围的消息之后,麻贵就立刻开始了军粮限量供应等措施,尽量保证自己所部能够坚持得更久一些。
这里的“……等措施”包括两种主要的方式,一是找把汉那吉匀出一些奶制品供给;二是自己也出兵把周边的外喀尔喀部一些零散部落给……安排了一下。
当然,这个安排不是什么烧杀抢掠,因为高务实在战前就三令五申说了不准。麻贵实际上是把这些部落给聚拢了一下,指定他们留在撒里怯尔不远的地方集中放牧,同时给他上缴一部分“贡献”。
不过这里麻贵也有一些麻烦。一来高务实不准他对蒙古部落太苛刻,二来这些蒙古部落的生产力本身就低得可怜。这样结合起来就导致麻贵能征集到的“贡献”着实有限,至少要养活他这六万大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作为一点边角料来稍稍补充一下。
把汉那吉那边因为是出征,所携带的羊群也不太多,再加上军中母马的奶制品产出,余量虽然有一点,差不多也只能算是略有盈余。两个略有盈余加在一块儿也就那么回事,麻贵所部的粮食供应依旧紧张。
此时他收到了探马来报,说在三峡口以东五十里左右发现了阿巴岱赛音汗所部蒙军的踪迹,经过调查确认的确是后者来了。这让麻贵心中一喜,立刻准备在三峡口迎战阿巴岱赛音汗的攻势,自己也从撒里怯尔带兵去了三峡口支援。
然而结果是当他赶到三峡口之时,阿巴岱赛音汗依旧没有发动攻击。这让麻贵很是意外,你老巢和林都即将不保,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结果又等了足足两天,阿巴岱赛音汗那边依旧不见动静,反而撤军向东二十里——离三峡口七八十里左右。
这是一个安全距离,加上探马发现和回报的时间,即便三峡口的明军出兵来袭,阿巴岱赛音汗如果想跑也来得及。而他如果想战,同样也占据优势,因为明军如果跑上七八十里,那肯定是疲惫不堪了,此时出击正当其时。
这个道理以麻贵这样的宿将来说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巴岱赛音汗能对和林丢失无动于衷。
虽然因为蒙元的整体大衰落,多年下来和林的城池也荒废得不行了,但再怎么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个城池模样的。和林在手,这外喀尔喀部之王才算实至名归不是?
再加上此地的地位非常特殊(前文有述),丢失和林怎么说也是极其严重的大事啊,他怎么就不在意呢?
又过了一天,麻贵才大概算是知道了原因。把汉那吉派人来报信,说和林已经轻松收复,但差不多只是收复了和林一座空城——如果现在的和林还能算城的话。
把汉那吉表示,和林城中只有老弱病残,连妇孺都没有,全城居然只有不到五百人,差点就成死城了。
而他在连续派兵于和林周边时又发现,其实不仅和林,和林周边地区也差不多空了。剩下的一些小部落人数非常少,而且还有不少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与阿巴岱赛音汗并不同心的那些人。
大概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这些留下来的人大多将把汉那吉视为自己人,对于纳入土默特彻辰汗的统治毫不抵触,甚至还颇为开心。
当然,无论是把汉那吉还是麻贵都很清楚,这些人虽然大多数应该正如消息里所说是倾向土默特统治的,但也难免没有阿巴岱赛音汗或者图们汗掺的沙子,这需要慢慢斟辩,很是麻烦。
此时麻贵就越发觉得棘手了。把汉那吉把手伸进外喀尔喀部,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讲主要是高务实的主意,把汉那吉本人对于统治外喀尔喀部反而兴趣并不大——你要问这是什么道理?
嗯,南宋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朝廷收复中原?这两件事的性质大抵类似,只不过把汉那吉本人也有和南宋寻常百姓差不多的想法罢了。
简单的说就是,外喀尔喀部对于此时的土默特而言,其实是个“负资产”。它的社会生产力远低于逐渐汉化的土默特,各种产出非常少,而把汉那吉如果要统治它,却可能要付出很高的统治成本,因此这事儿很不划算。
只是高务实认为大明更不方便直接统治外喀尔喀,只好让把汉那吉去接这个倒霉盘。把汉那吉当然也不能拍拍胸脯不问缘由便接下这个差事,因此高务实提出将来会开发外喀尔喀,把汉那吉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至于怎么开发,高务实没说,但把汉那吉在这个问题上对高务实很有信心,所以没有继续反对。
既然他将来需要统治整个外喀尔喀,此刻当然还得继续征服或者说服外喀尔喀部的其余部落,由于外喀尔喀部辖区的范围很大,差不多就是后世蒙古国的疆域,而蒙古人是游牧,把汉那吉便只好一个个的去“说服教育”,如此一来他也就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支援麻贵了。
与此同时,麻贵当前还面临着阿巴岱赛音汗这里到底该怎么办的问题。
论兵力,麻贵手头有六万人,相较于去年有所损失的阿巴岱赛音汗有着两倍左右的优势,但从东部通往和林的道路主要有两条,就是他现在镇守的撒里怯尔和三峡口。麻贵这六万人并非都是骑兵,实际上骑兵只有两万左右,剩下四万都是步兵。
这就意味着在正常情况下而言,他只能各以两万步兵分别把守两地,自己亲率两万骑兵作为机动兵力来支援受到威胁或者直接袭击的一方,而很难主动出兵击败阿巴岱赛音汗。
如果以最稳妥的方式出兵,即两万步兵两万骑兵联合出击,麻贵认为打自然是打得过,但对方未必肯应战,这从此前的战争进程中已经可以明显看得出来。
如果要对方敢于应战,自己首先要露出破绽,让阿巴岱赛音汗觉得有了可趁之机。比如不顾这七八十里路强行出兵,等着被人打个师老兵疲的窝囊仗;亦或者不带步兵,就用两万骑兵去和对方三万骑兵硬杠。
前者被麻贵直接否决,他认为骑兵虽然珍贵,但从此时的任务而言,反而是步兵不能有失,否则封堵阿巴岱赛音汗的计划就可能失败。
带骑兵出击?麻贵认为可行。这虽然看似更加危险,但骑兵不一定非要一次跑完七八十里路——我走一半就休息,又不需要像步兵一样扎那么多防御工事,你敢来偷袭,那我就应战好了,我又不是没有哨骑探马。
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麻贵带着两万骑兵刚刚出三峡口没多久,探马来报说阿巴岱赛音汗直接调头就跑了。
这可真是把麻贵都整懵了。我两万你三万,还是打骑兵战,你一个蒙古大部的汗王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开溜?这话传出去,你就不怕成吉思汗从陵墓里跳出来骂你不肖子孙?
麻贵试着追了一下,发现不行,明军骑兵现在负重明显高于外喀尔喀部的穷鬼骑兵,在不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下根本追不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麻贵见状也只好退了回去,仔细思索如何破敌。
实际上他不破敌也行,毕竟他的任务是堵死阿巴岱赛音汗的西行之路,高务实只是不许后者去和图们会合。至于打败不打败倒是没多大事,毕竟到了冬天如果对方还没个落脚处,自己就得冻死大半。
无非是麻贵对自己要求比较高,觉得人家都晃悠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都拿不下来,委实有些憋屈。而果不其然的是,麻贵一退回去,阿巴岱赛音汗又立刻跟了回来,继续在之前那个位置停了下来,搞得麻贵十分不爽,再次出兵——结果人家故技重施,又来一次兜圈子。
北线出现诡异的僵持,意味着无论是麻贵还是把汉那吉都没有可能南下救援归化。这里神奇的是把汉那吉居然不着急——他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相信高务实的承诺,也相信戚继光的本事。
没错,南下速度极快的正是禁卫军。禁卫军作为戚继光亲自训练数年的大明第一军,不仅各项物资待遇冠绝百万明军,连步兵都配备了马匹,变成了所谓的骑马步兵,而且严苛的训练也让他们拥有了极强的机动性。
机动性这种东西,在古代条件下显然是有极限的,而训练水平的不同则会让不同部队的极限差距很大。
举个例子,嘉靖二十九年八月,俺达汗在久围大同不克之后移师东去,自古北口长驱直入,杀掠怀柔、顺义吏民无算。当时的明军一触即溃,立营于潞河东二十里之孤山(后世通州东北)、汝口等处,兵锋直指京畿,京师戒严。
彼时的大明京师,自土木堡之变后久未遭兵祸,得闻如此变故,嘉靖帝急忙下令各镇边军入京畿勤王。
此时的明军边帅仇鸾在居庸关暂住听征,当俺达突袭进入京畿后,仇鸾听诏于八月十七从居庸关出发,八月十八日即抵达通州列阵。
仅仅一天一夜,急行约莫150里(此为明里计数,1明里为180丈,约莫现代560米,略大于我们常说的一里),救援速度之快让嘉靖皇帝都感到十分惊喜——所以仇鸾后来被重用也不完全是吹嘘战功。他的战功虽然很多都是假的,但至少那一夜的表现还是证明他并非完全的废物。
戚继光这一次看来是不打算让李如松专美于前,高务实在和部下们说到此事时,他已经绕行到了归化城西北方向的赤儿山,离归化城仅仅二百里出头,却正好在图们的探马范围之外,可谓是天降神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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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卅九)不可尽美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
驻军在闪电湖的高务实经略本部,近三万骑兵在中午扎营之后,忽然一改此前数日的作风,不仅没有以极快的速度吃完午饭立刻再次赶路,甚至有了点马放南山的意味——他们真的开始放马了。
闪电湖周围草场不错,水源自然更加不是问题。眼下可不是当年在广西时的境况,高务实完全不必担心水源被投毒。
当然,以闪电湖的面积来看,除非察哈尔部的蒙古人有洗衣粉战神手里的那玩意儿,否则投毒也毫无意义。
高务实本人表现得更加轻松惬意,竟然跑到湖边垂钓,用从蒙古牧人手里换来的钓竿扮起了渔翁。蚯蚓是他两位庶弟高务正、高务若亲自去挖的,酒米饵料是现场拌的。
这里还出了点小插曲。军中出征,米倒是有,但酒却有点难办,由于高务实能喝酒却不好酒,他军中的禁酒令一直很严。最后还是天津海防游击陈蚕站出来,说之前清查内务的时候从麾下某把总手里缴获了几斤,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这件事出在陈蚕这儿,高务实觉得倒也在情理之中,他是天津海防游击嘛。天津卫原本在京畿防务的重要性里排不上号,但后来有了京华的天津私港,天津的发展那叫一个惊人。
当年的高务实不过是个垂髫童子,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天津港也发展成了一座贸易巨港,连带着天津城都拥挤不堪。如今,朝廷上已经有了设置天津巡抚的呼声,并有很多官员建议扩建天津城。
其实原历史上大明的天津巡抚就是万历二十五年设置的,如今的天津比原历史上发展得明显要好很多,也的确到了该设置巡抚的时间了。皇帝也派陈矩私底下问过高务实对此事的态度,不过高务实当时的态度比较暧昧,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
事实上,高务实的确不主张在天津再设巡抚,甚至他还希望把顺天巡抚都给撤了,或者说是让顺天巡抚直接统管北直隶。不仅是北直隶,他主张在全国各地都把巡抚制度定下来,把一些交错式的巡抚、总督辖区打破,然后统一规划,实行权责分明的新制度。
他主张从朝廷层面改变“祖制”,巡抚就是一省主官,军务也可以兼理,相当于行政一把手兼省军区政委,总兵则是省军区司令员。至于总督则可以比拟为战区、大军区的司令员,至于是否需要统管驻地省份政务,那可以因地制宜。
比如两广总督不仅统管两广军务,也一直都当广东巡抚来用,这个习惯是否需要延续,也不是不能讨论。但与此同时,高务实认为蓟辽总督就没有必要兼管政务,宣大总督、陕西三边总督也一样——这些都是专门为军务设置的总督,兼管政务反而并不合适。
言归正传,天津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驻扎天津的军队自然也会从这样的繁荣中得到好处——卫所制嘛,不用多解释。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待遇好了,军纪就难抓。陈蚕是此行八大游击中领兵最少的,但他军中被高务实整风抓出来的典型却最多,想不到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八大游击并未陪着高务实钓鱼,而是分别坐镇本部。别看现在经略本部一副马放南山的模样,实际上是外松内紧。高务实的命令就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迷惑对手,但却随时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
陪在高务实身边的是他的幕府,也就是带来的京华秘书们。毕竟并未卸任户部尚书,高务实即便是在军中,一些户部政务还是要送来报他批准审核,只是此事现在交给了秘书们做个经手,而高务实也会把其中一些拿出来交给他们商量,先拿个主意供其参考。
倒不是这些事真的会耽误高务实许多思考时间,而是他打算以此锻炼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虽然他们将来多半不会去朝廷做官,可是在南疆负责某个方面的事务却是大概率事件,如果有思考大明朝政的经验在前,将来在南疆自然也就有了些底子。
今天报上来的事里头最要紧的,便是蓟辽总督的续任或者继任问题。
自从前几日高务实动用尚方剑临阵撤换了在后方“不用命”的蓟辽总督李松,朝廷里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方立刻吵得不可开交。
实学派这边反应很快,消息一到,大批实学官员纷纷上疏叱骂李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的直言李松是蓄意图谋,为的就是拖高经略的后腿,将党争倾轧置于朝廷利益之上,不仅该黜,甚至该杀。
实学派如此,心学派焉能不做反制?于是心学派官员同样纷纷上疏,指责高务实这么做是假公济私、打击异己,说他是故意找借口滥用尚方剑特权,为的就是独掌大权、超脱于朝廷的制约之外。
看这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暗指高务实此刻手握朝廷最精锐的六十万野战大军,已经到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了,朝廷如果依旧无动于衷,一旦高某人领着大军杀回京师,那可就为时晚矣。
可惜这话连一贯中立的传统理学派都看不下去,性格刚烈的王家屏王阁老亲自站出来斥责:“国战在外而内斗尤烈,此岂朝廷福也!诸公作此谬论,可敢扪心自问否?”
不过一些心学官员阴阳怪气地表示:“我朝廷二百年,尚未闻制军于战时为人臣所免之先例。高务实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将堂堂蓟辽总督说免就免,无论他是以何事为借口来做此事,我等只问一句:他高经略可有考虑过朝廷威信、文臣体统?”
这话王家屏却也不太好回答,只能为“朝廷威信”辩解一二,道:“此次蒙元经略获授之尚方剑,其权乃有明旨规定:‘督抚不用命者,立解其兵柄,简一监司代之’。既如此,高经略以朝廷之制、行君赐之权,何以为过焉,竟被诬以弄权?”
不过关于“文臣体统”,王家屏也不好多说。毕竟他刚才这话是站在朝廷法度的角度而言,即高务实的做法完全合规,并没有什么不考虑朝廷威信的事。至于文臣体统,这事却很难讲。
为什么难讲?总督作为文臣边臣一般意义上的巅峰,在不常设的经略之外,它就是最高级的所谓“封疆大吏”,历来都是只有重量级文臣才有资格担任的。
而且,总督一般统管两省或更多省份军务,可谓影响巨大,甚至在很多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要罢免也只有圣旨才能做到。如今高务实第一次获得此权力,便毫不犹豫地拿来用了,这即便不说弄权,似乎也难逃行权不谨的质疑。
什么叫文臣体统?文臣体统就是文臣的脸面。以往文臣到了总督这一级,甚至统称“督抚”这一级,他本身就是代表皇帝行使权力,故也只有皇权能高过他。
其余即便是同样代表皇帝而派出的监军,诸如各要地的镇守太监,他们也只有监督之权,遇事只能奏报给皇帝,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都得皇帝最终决断,而行事手段则也只能是下旨。
下旨依然要经过另一些文臣,比如内阁你就绝对不能绕过,否则理论上来说,即便是这道圣旨本身,它也是无效的:“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但高务实打破了这个惯例,他罢黜李松这件事,看似是他一个文臣“处理”了另一个文臣,好像和平时某文臣弹劾另一文臣,导致后者下台同样性质,其实不然。
这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弹劾要生效,是皇帝在收到弹劾之后,认定了此弹劾的理由成立,然后以圣旨来进行裁断。故以性质而言,该文臣的下台是直接遭到了皇帝的罢免,而非是弹劾他的文臣以“一己之力”将他罢免。
高务实这次的做法,差别就在于皇帝因为授权在先,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没有任何其他力量有插手的余地。如此,事实上就成了高务实说要罢免,堂堂蓟辽总督便被罢免了。
这其中的最大问题,对于文臣们而言并非是皇帝没有插手的机会——这个他们其实不关心,甚至很多事如果皇帝都能不插手,他们没准还更高兴。
真正的问题在于,因为皇帝没机会插手,那么内阁也就变成了只能干瞪眼,甚至应该说是连干瞪眼的机会都没出现——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李松都已经在被送往京师“处置”的路上了,而顺天巡按御史李汝华则已经按照高务实的军令去了密云,正式暂代蓟辽总督之职。
这在他们看来就太他娘的离谱了!
先前给你这个名义,那是因为此战的确比较重要,因此给你个面子,好让你麾下的人重视起来,可不是真让你干这种事的!
这就好比领导跟你说“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你还当真就蹭鼻子上脸,指着领导一阵数落?你这种人出现在连续剧里包管活不过三集啊。
但问题是高务实现在就这么干了,不仅干了,他甚至还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简单的把事情讲了讲,就说已经把李松押解回京,等候朝廷发落。
啥?你说发落就发落,我朝廷衮衮诸公不要面子的?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点玄乎:那位顺天巡按御史李汝华和高务实是有关系的!这李汝华是河南睢州人(后世河南睢县),睢州属开封府,新郑也属开封府,故其乃是高务实的本省、本府。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是万历八年的金榜,与高务实又是同年。
同乡又同年,任谁都知道他肯定是实学派出身,肯定是高党站队的啊!
然而,既然此公条件如此之好,为何混了十几年还只是顺天巡按?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也不复杂:此公在那一科金榜排名在三甲倒数第一十六名。
在极其看重名次的大明官场,这个成绩……一般来说进中枢是基本没戏的,外放为官的进步速度一般也挺难。事实上呢,当然的确如此。
李汝华字茂夫,睢州人,万历八年进士,初授仅任兖州推官。
然而到底是高务实的同乡同年,六年考满之后调任工科给事中,曾经弹劾过多位心学派高官。当然,他人微言轻,弹劾什么的基本上都是按照某人的明示暗示去办,这就不必细说了。
后来他又改调吏部给事中,不久转任江西巡按,回京一年后,再转巡按顺天至今。
他的出身和履历在心学派眼中非常简单,就是脑门上贴着大大一个“高”字的那种人。而且在他们看来,李汝华和高务实还完全不同,高务实能混到如今这个高度是多方得力,但不论怎么说,他自己的事功确实令人瞩目。李汝华则不然,他根本没有什么事功,金榜题名十几年也依然还在做巡按,根本不是什么“得力人物”。
这样一个人,你高经略二话不说就给他拉扯到去“暂代制军”,是不是太过分了啊?这培植乡党的做派又是不是太明显了些,一点吃相都不讲了?
于是,围绕着高务实弄权植党的弹劾一时甚嚣尘上。前次因为漕军暴动都没能将高务实召回京师的心学派官员立刻激动起来,纷纷摩拳擦掌,大有趁此机会一举将高务实拉下马的势头。
高务实听庶弟高务若念完京师送来的这些报告,有些担忧地道:“大兄,局势似乎不太妙啊。”
“有什么不妙?”高务实眼睛看着鱼漂,神情镇定自若,淡淡地道:“数十万大军在外,皇上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跟着他们犯蠢。”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高务若当然也懂,但他显然还是觉得隐患很大,谏言道:“如今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场仗终归是要打完的……”
这意思很明显,自然是说等到仗打完,就该秋后算账了。
然而高务实呵呵一笑,摇头道:“这场仗若是打得不好,不用心学官员推波助澜,我自然也是有大麻烦的。不过,若是这场仗打赢了,任凭他们如何舌绽莲花、颠倒黑白,皇上也不会拿我黜落李松一事来怪罪什么。”
“但若这件事成了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呢?”高务若仍然有些担心。
高务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为人臣者,不可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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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四十)圣裁
有明一朝在原历史上,末年时发生的很多惨败都和前线打仗而朝堂党争拖后腿有很大的关系,这一点在此时看来也似乎已经有所展露。不过,此刻的大明并不是那时的大明,此刻的高务实更不是谁轻易就能动摇的。
六十万大军在境外作战,其中绝大多数重要将领出自他高经略门下,或者至少也是受过高党恩惠庇护的。仅有的一名不属于高党一系的主要将领李如松,其本人也曾多次受高务实直接指挥。
外界传言,李如松与乃父李成梁对高务实的态度并不尽同,前者替父镇辽之后虽然仍呆在心学派的羽翼之下,但据说与高务实的关系还算和睦,私底下也曾表露过对高经略的钦佩。由此来看,李如松多半也不会很乐意与高务实发生冲突。
而且此时最关键的还在于李如松此战也就带出去不到四万兵马,对于拥兵五十余万的高务实委实也谈不上什么大威胁。
再加上高务实在土默特、叶赫等势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此时对他进行打压显然极不明智,尤其是……如果只因为区区李松这么点事就如此做,那简直是愚不可及。
不过心学派并非没有能人,这个道理着实不该看不出来,那为何他们还是这样做了?
无他,不如此则无法稳定军心。李松可是心学派在蓟辽的门面,在文官集团眼中的地位比李如松还高。李松从出任辽东巡抚开始,一直到现在的蓟辽总督,一贯被视为心学派在蓟辽的强势存在,也是心学派在整个九边体系之中保持最后一丝话语权的主要依托。
换句话说,一旦没了李松,仅凭李如松和他手里的四万辽东铁骑,以及一批由他父亲李成梁提拔起来的参将、游击之类,心学派上下都不看好他们能顶住高务实的威势,真正坚持站在“正义”的一边。
所以李松的突然倒台,在高务实看来或许只是“不用命则当黜”,无非就事论事罢了,但在心学派官员看来,这就是实学派高党对他们发起了全面进攻,是要彻底清除他们在九边体系之中的影响。
就算大家都是文臣,有些话不好直说,但你要以一己之力将整个九边牢牢抓在手里,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你这不光是眼里没有了其他同殿之臣,甚至都已经视皇上如无物了吧!
种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甚至干脆破口大骂的弹劾奏疏,再一次如雪片般飞入内阁,再由内阁贴上看似不痛不痒、实则暗藏杀机的票拟送入司礼监。
在这一过程中,申时行、王锡爵也不辞劳苦,整日整日的坐镇内阁,确保票拟上的文字既要看起来公正堂皇,又要实际上杀机暗伏。
而司礼监中,往常亲自来坐镇并不算多的陈矩也就位了,他虽然不敢对内阁送上来的疏文和票拟做任何手脚,但司礼监自有一套影响皇帝观感的策略。这些策略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根据不同皇帝的性格来进行合理调整的。
比如说现在,陈矩就非常耐心的将所有抨击高务实的奏疏整理到了一块儿,又将这些奏疏分作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言语之间多少还算有些克制的,也就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那一类;另一部分则是言辞激烈、破口大骂,甚至将高务实批成了操、莽之辈的那一类。
临到送至御前请示朱批之前,陈矩数了一数,前一类弹劾一共二十七本,后一类弹劾一共三十九本。高务实因此一事,合计受到的弹劾居然高达六十六本之多,这还不排除有些地方上的弹劾目前尚未送抵京师。
当真是又一次的“满朝倒高”啊!
陈矩叹了口气,暗道:看起来可真是声势浩大、排山倒海,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在行动时多少考虑一下皇上的性格呢?
这位万历天子看似听得进劝,其实骨子里的执拗也就比他皇爷爷世庙稍微少那么一丢丢,通常不会直接下旨把人当场拖出去廷杖打死而已,你们怎么就会觉得闹上这样一场便能让皇上临阵换帅?
要知道,那可是高司徒啊!是高文正公的衣钵传人、朝廷唯一承认的六首状元、南北士林之文胆、天下第一文帅、土默特的“降三世明王”、叶赫和哈达以及科尔沁的救命恩人、靖难勋贵集团的盟主,以及陛下本人的同窗发小和……小舅子啊。
这样一个人,又正带着大明八九成野战主力在外征战,你们指望皇上会因为你们闹一闹就惩罚他?开什么玩笑!
本来你们不这么做,无非也就是丢一个蓟辽总督罢了。如果是哭一哭惨,皇上心一软没准还给你们点补偿,让你们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如今这一闹,天知道皇上万一要是担心前线动摇,那将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事情也的确如陈矩所想,当他把这一大堆弹章抱到皇上面前时,明明近来因为得知皇后有孕而一直心情颇佳的皇帝陛下立即色变,虎着脸问:“这都是弹劾务实的?”
“是,皇爷,这些都是。”陈矩保持一贯的小心翼翼姿态,解释道:“左边这些是说得还算婉转的;右边这些就都是……呃,是……”
“是破口大骂的吧?哼,当真是被踩了猫尾巴了。”朱翊钧轻蔑地从右边随手拿了一本,同时吩咐道:“放下吧,朕今儿个心情不错,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些忠正义士们究竟有何高论。是说他欲效吕武操莽,还是说他已行至陈桥驿边!”
虽说皇帝这话明显是否定句,但“吕武操莽”、“陈桥驿边”这种词对于任何皇朝而言都着实太过骇人,以至于陈矩仍然忍不住微微抖了一抖。
朱翊钧倒没看见这个细节,他已经打开那道弹劾看了起来。他看了几眼,忽然哈哈一笑,道:“陈矩,这些奏疏你都看过了没有?”
陈矩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按例,内阁送到司礼监的疏文和票拟,他堂堂掌印大太监当然是“应该”看过的,不过“应该”归“应该”,实际操作却也未必。重要的当然可能会看,不那么重要的就难说了。当然,今天的疏文他是看过的,只是此刻不敢这么简单的回答。
“皇爷恕罪,今儿个这些实在太多了,奴婢只是大致看了下,可能漏了不少。”
“唔,那朕给你念几句,你听听这说得,可真是杜鹃泣血呐。”原来皇帝并没有太多其他意思,这让陈矩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便听见皇帝抑扬顿挫地念道:“……足见高务实睥睨社稷,内怀不道,在内而名为司徒,在外则实拟越王。视祖宗法度为无物,漠陛下群臣如犬马。其自诩擅理国财,不过专以桑弘羊之说为自谋之计,混不顾天下百姓受虐之深。
此高务实者,以拥军而挟持人主,以敛财而搜刮天下。大臣保家族而不敢议,小臣护寸禄更不敢言。颠倒纪纲,恣意妄作,自古人臣之奸,未有如务实今日之甚者……”
朱翊钧哈哈一笑,把这道奏疏随手让御案上一丢,斜睨着陈矩问道:“你听着如何?”
陈矩一直是个谨慎之人,虽然皇帝的话里嘲讽的意味很足,但他还是只用尽量中立的口吻道:“听着不像是说高司徒,倒有些像在说蔡京。”
“嘿,他们还真喜欢把务实比作蔡京呢。朕有时候都很奇怪,他俩到底有什么相像之处,就只是因为两人都善于理财么?”
朱翊钧不屑地道:“然则即便是蔡京,其固然有其恶,其治政之才却也为一时翘楚,总好过那些庸碌之辈。至于务实,其治政之才倍于蔡京,治军之才十倍蔡京,持身之正百倍蔡京,何以同比?”
皇帝这里的倍于、十倍、百倍,自然都不是实指,只是说明差距,而陈矩听着其实也同意这样的观点。不过,他依然只是道:“群臣粥粥,而是非总在圣心。”
朱翊钧撇嘴一笑,表情轻蔑地再拿了一本在手,又打开看了几眼,道:“好嘛,连‘高务实十恶’都有了。你瞧瞧这些个大罪:渎上帝、罔君父、结奥援、轻爵禄、变法度、妄制作、箝台谏、炽亲党、穷土木、矜远略……啧啧啧啧,可真是十恶不赦了。”
陈矩还没开口应声,朱翊钧又继续念道:“其以冲龄而伴主,权震海内。轻锡予以蠹国用,托爵禄以市私恩,役将作以成家业,改漕运以肥私港。
名为祝圣而修陵,以望帝王之寝;托言赈灾而施恩,以笼万民之心。名号日新,疑谶天下之旧;妻居定南,正昭裂土之心。丈田亩则扰安业之民,重工匠而聚徙郡之恶。其不轨不忠,凡数十事矣……”
陈矩这次着实有些绷不住了,无奈道:“此等说法,委实牵强。”
“牵强?何止牵强!”朱翊钧闻言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说他‘以冲龄而伴主,权震海内’,真是笑话!朕当时不过垂髫之年,自己都没能权震海内呢,他一个伴读倒是权震海内了?
说他‘轻锡予以蠹国用,托爵禄以市私恩’,朕倒是奇了怪了,他卖官鬻爵了吗,私授官职了吗?有证据你倒是拿证据啊!
至于‘役将作以成家业,改漕运以肥私港’,前者朕是听说过早年他出钱雇过将作监的工匠做事,可那是付了银子的;
后者更是离谱,当时兼行海运乃是朝廷决议,务实建私港也是光明正大,甚至还和朕说过——这些人手里也一样有的是银子,怎么没见他们去建?自己不会做买卖,倒怪人家太聪明,是何道理?
‘名为祝圣而修陵,以望帝王之寝;托言赈灾而施恩,以笼万民之心’,好大的罪名!可他捐水泥修陵,乃是两宫太后念他心怀先帝恩遇而特准;至于赈灾散财,更是君子从上天好生之德而行事。
怎么到了他们口里,前者便是借机窥探帝王陵寝修建之法,而为自己将来僭越而准备;后者便是收买人心,以图异日改天换日之望?怎么着,我万历朝的世道,要做个知恩图报、顺从天心的好人就这么难了?
‘名号日新,疑谶天下之旧;妻居定南,正昭裂土之心’。朕可真是长了见识了,他垂髫之年便和朕常常议论天下弊病所在,待得学有所成、仕有所为,以‘日新’而昭其志向,有何异之者也?
其妻黄氏,原已嫁得如意郎君,大可以在京师安享福乐。昔以缅甸之乱不易平而领兵助战,后为绝南疆隐患而扫荡群小,自镇于蛮荒而不得归伴夫君之侧,此乃忠国事而弃安乐!此等粥粥者以黄氏忠义之举而行污蔑之事,朕若不加严饬,则诸边土司闻之当做何想?
至于‘丈田亩则扰安业之民,重工匠而聚徙郡之恶’,这就更是笑话了。丈量田亩,使我朝廷查得隐田等各类瞒报何止千万亩,朝廷岁入因此大增,而此等增量本就是以往非法所匿,丈量田亩乃是正本清源之所为。
可是到了这些人口中,居然就扰了‘安业之民’?那朕倒要问问了,当年祖宗定下这些田亩制度,莫非就是在扰民?
还有重工匠什么的,早年务实就常说应该重工匠,不过那时候朕倒也没太在意。可这些年的情况看下来,若是没有这些重工匠之举,哪有如今边军焕然一新之武备,哪有无数商贾幅轴南北之兴旺?如今还在说重工匠是聚恶,朕只能说他们的榆木脑袋该刨一刨了!”
陈矩见皇帝居然逐条批驳,心中松了口气,俯身道:“万事不出皇爷所见。”顿了一顿,又面有忧色地道:“只是眼下外廷沸反盈天,这些官员多为江南籍贯,恰逢漕军之动乱尚未平息,恐怕……还需要他们尽力。”
朱翊钧听到后面这段话,稍稍点头,道:“漕军那档子事虽然疑点重重,不过变乱即起,总归还是要先平靖之后再细查缘由,确实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说完不能在节骨眼上如何,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帝平静下来,度着方步走了几圈,沉吟着道:“其他弹劾朕就不一一细看了,你按照以下意思去批复:高务实所为合情合理,诸多议论皆谬,当休矣。不过,李汝华暂代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命申先生携内阁诸位辅臣速速拟定继任人选,呈朕核准,尽早赴任,以免耽误伐元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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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一)人选
朱批化为圣旨宣布皇帝圣裁的次日,《京华时报》、《实学动态》均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消息,其中《实学动态》还同时刊发了一篇社论,详细论述了高务实以尚方剑行使黜免蓟辽总督权力的合法性,以及在当时情况下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合理性。
两报在京师报业的地位毋庸置疑,在民间也有大批拥趸,许多虽然不识字但每天聚集在茶馆酒肆听报的人显然会受到影响,然后将消息越传越广,最后形成社会舆论。
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高务实的民望一直很高,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几乎只要是涉及到他的事件,京师民众绝大多数都是会毫不犹豫站在他这一边的。
民望的形成说简单不简单,说复杂倒也并不复杂。在大明这样的封建社会,当一个人拥有高务实这样的出身,做成过许多的功业,还三不五时的赈济灾民、安置流民,再经过几大报业的大肆吹捧,他在民间的形象自然会近乎完美。
中国人历来有将个人道德无限拔高来看的传统心态,简单的说就是当他认定你是一个好人,那么你做的任何事都必然是大公无私的,是出自一番好意,最终也必然是正确的。
那么反过来,当他认定你是一个坏人,那么你做的事肯定都是自私自利的,是出自一番恶意,最终也必然是错误的。
在京师民众眼中,李松其实谈不上什么好人坏人,因为大家对他原本并不了解。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做法既然高大善人认为是错的,是要严惩的,那显然他李松就是错了——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后世中国基本没有文盲了,民间面对一些事情仍免不了被有心人带节奏,而有明一朝的识字率才多少?所以,普通民众的态度就是这么朴素。高务实做这些事的根本出发点到底是什么,这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根本不重要。
在他们眼里,是非善恶那是黑白分明的,高务实是好人,那站在高务实对立面的无疑只能是坏人,或者就是不堪重任的蠢蛋。无论李松是坏是蠢,反正都证明高经略的处理显然都是对的。
这样的民间共识一旦达成,自然就会慢慢影响整个舆论。于是又过一天,《京华时报》和《实学动态》再次爆出大新闻:朝中一批官员弹劾高务实,竟将之比作前宋的奸相蔡京,甚至还搞出了什么十大恶,结果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下旨严饬。
本来此事和昨天的那事乃是同时发生的事件,但两报故意搞出一点先后来,爆出之后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由于两报甚至弄到了皇帝陛下逐句驳斥所谓“十大恶”的纶音原话,这就更给了民间百姓抨击的底气。一时之间,弹劾高务实的官员反而成为过街老鼠,当真是人人喊打。
民间百姓可不管搞出“十恶”那位官员乃是一位言官,本来就是有风闻奏事之权的。愤怒的民众甚至故意“路过”那位官员的府邸,向他家的院子里扔烂菜叶、臭鸡蛋等物——好在正是夏天,这些玩意还真不难搞。
这位工部都给事中原本就被皇帝贬官外放,现在面对这一幕更是心都凉了,连夜打点了行装。次日一早,他便悄悄带着几名家丁随从溜出了城,府上的家眷都只能等风头平息之后再启程了,可谓凄凉。
民间大抵如此,但朝堂上受到的影响毕竟小了很多,因此局面也不同。
皇帝前日的圣裁毕竟考虑到江南方面的漕军暴动还需要江南官员出力——即便不出力,至少也不能拖后腿吧。因此,在圣裁中除了明确高务实所作的一切合情合理合法之外,也给心学派一个甜枣,让他们推举蓟辽总督的继任人选。
然而问题来了,心学派目前在涉边大员方面没有合适人选,这种青黄不接和早几年实学派的情况有些类似,不过也不完全相同。
实学派前几年的青黄不接主要是因为学派内新老两代出现了资历上的断层,而心学派主要是在边疆大员上缺乏储备官员,而这一点某种程度上是被实学派打压形成的。
九边各镇从一开始宣大三镇成为高拱的门下开始,一直在有序的被实学派逐一纳入门下。随着郭朴、张四维时代的演进,以及高务实通过战争的快速崛起,先是顺天,再是三边,都汇聚到了实学派麾下。
唯一进展不那么顺利的,也只有一个辽东——事实上,蓟辽的“蓟”反而是早就加入实学派战壕了的。辽东的问题主要还是出在李家军头上,而李家军没能顺利掌握,则又和当初朱翊钧认为李成梁有些尾大不掉之势,要求高务实敲打李成梁有关。
高务实不能不照办,于是没柰何,便把原本首鼠两端的李成梁直接推向了心学派,直到如今李家军也没有成为实学派的一支力量,不得不说,高务实对于这一局面还是有点不满意的。
李松之所以被罢,除了明面上的原因,也就是高务实直接拿出来证明他“不用命”的那些原因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高务实知道他一旦倒台,心学派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顶替他的合适人选。
至于李松为什么忽然之间跳出来干了那些蠢事,高务实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基本上没有猜错——他其实是被申时行、王锡爵“弃车保帅”了。
既然是被主动放弃的,而且自己也没人可以往上顶,实学派方面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样一来朝廷的争吵就免不了:皇帝放权给申时行推荐,申时行哪怕夹带里没人也必须强行推几个,万一成了呢?人总是要有点理想嘛!
但实学派官员并不买账,分分钟找出一堆合情合理的理由来反对,最终皇帝看来看去也觉得不合适,又命申时行再推。可是再推也依然没有合适人选啊,这事难道就僵持下去吗?
这时候实学派就说话了,说蓟辽总督人选其实好办得很,你申元辅既然推不出来,我们看在大家同殿为臣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帮你举荐一二。
于是实学派很果断推出两位候选人:顾养谦和蹇达。
顾养谦是现任辽抚,而且资历非常足,是高拱的门生。他在出任辽抚之前已经做过多年的兵备道,可以确定是会管军的文官,各方面的条件也都符合。
不过顾养谦的问题也出在高拱门生这一条上,不是说这个身份不好,而是这个身份对于心学派而言毫无疑问是要尽量压制的,属于能不选他坚决不要选的那种。
蹇达的情况则大有不同,他字汝上,又字汝循,号理庵,是四川巴县人,明初名臣蹇义的六世孙。
他这位六世祖蹇义可不简单,此公字宜之,初名瑢,乃是明太祖朱元璋御赐“义”字为其名的。他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朱元璋对他颇为看重,可惜和很多能人一样,他在后来的建文朝不受重用,被严重边缘化。
到了永乐朝,蹇义时来运转,因为他有主动归附之功,本来又是太祖看重的人,因此成祖对他也很重视。事迹太多,很难一一详述,这里只说一件事:永乐二年,朱高炽被册封为太子,而蹇义则受命兼任太子詹事。
要知道当时太子的师傅皆以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由文臣詹事担任,所以蹇义在当时朱高炽面前的地位就好比高拱在隆庆面前的地位类似。
后来蹇义官至吏部尚书、少保、少傅、少师,卒后受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师,谥号“忠定”——注意,他死后谥号虽然没问鼎巅峰,但得了太师,那可是极不简单的。
因为这样的关系,蹇达虽然已经是其六世孙,但名门地位仍在。由于是世宦之家,蹇达虽然出身重庆(巴县属重庆),但并非陈党之人,只是可能由于同乡之谊,和陈党关系还不错。
既然他都不是陈党,自然现在也不好说他是实学派。即便他和已经投入实学派怀抱的陈党关系挺好,但政治这玩意嘛,该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一点。
不过,蹇达也不是没有弱点,他首要的弱点是当年的考试成绩。此公虽然也是金榜题名的人物,但却不是一甲二甲,而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有明一朝当官看成绩,这一点已经多次说过,所以这算是蹇达的软肋之一。
好在,他也有可以补救的资历。他其实幼年不太聪慧,十岁后才开始脱颖而出。嘉靖四十年考中举人,嘉靖四十一年考中第三甲进士,授颍上县令,历任河南祥符知府、礼部主事、礼部员外郎、山东按察司佥事、安庆知府、平阳知府、山东提学佥事、湖广按察使。
简单地说就是资历老,比实学派现在的中流砥柱“嘉靖四十四年乙丑金榜”还早一科。万历十三年闰九月时,他任右都御史巡抚顺天。万历十六年七月,擢升大理寺卿。次年十月,擢升户部左侍郎,高务实转任户部之前两月,他改任兵部左侍郎。
从最后这个改任而言,他曾经有两个月的时间和高务实同在兵部,且排名在高务实之前。
虽然排名这东西说明不了什么,甚至别说排名了,很多大臣就算比高务实官大,在高某人面前也可能是反过来只能听命的——当然高务实不会下令,只会说商榷、建议,但不改变其性质。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选在心学派看来显然是后者蹇达更合适一些。然而这一任命有个巨大的问题存在,那就是此时蹇达并不在京,甚至并不在任——他当兵部左侍郎还没半年,就因为丁忧而回乡守制去了。
丁忧守制一般总说三年,其实这是不确切的,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
丁忧由孔子首倡,从汉代开始成为一种制度。儒家文化中守孝时间之所以是二十七个月,是因为母亲用母乳哺育孩子要二十七个月,也就是将近三年而不足三年。
有明一代对于丁忧制度还进行了完善,除了父母之丧必须辞官回家守制,结束后起复之外,因其它丧事丁忧则不必解除官职——这就是高务实死了姥爷、姥姥不必辞官,而张四维则因为是死了爹娘,所以非辞官不可的原因。
算算时间,蹇达的丁忧还差大概一两个月才能结束,而他丁忧的地方还挺远,远在西南重庆府——那地方又是平定杨应龙的主要出阵地之一,还不清楚会不会影响他回京的行程。
故此,如果要推举蹇达出任蓟辽总督,此公就算一切顺利,估计也要三个月后才能正式到任。
申时行和王锡爵不禁有些坐蜡。不举荐蹇达吧,那看形势就只能由顾养谦顶上,顾养谦脑袋上顶着硕大一个高字,自然是能不用坚决不用的对象;举荐蹇达吧,三个月过去没准伐元之战都打完了,万一这个过程中还需要一个李松第二帮忙顶雷,蹇达肯定指望不上。
不过,经过一番商议,申时行和王锡爵还是达成了共识,认为蹇达这人虽然不是实学派,但他们能够利用其顶雷的可能性也不高,用他的关键在于他将来未必会全面配合实学派做事,这样心学派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拉拢他的机会。
简单地讲就是,用蹇达最大的意义在于确保九边最后一个重镇蓟辽不会完全落入实学派之手,只要能确保这一点,其他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暂时压一压。
既然如此,心学派对于这个推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于是,申时行很快召集内阁阁僚开了会,最终联袂举荐即将起复的蹇达为蓟辽总督。同时,考虑到蹇达本就已经做到兵部左侍郎,故这次命他以兵部尚书衔兼任蓟辽总督。
皇帝得到这一举荐,很痛快的批准了,甚至提前发出旨意去重庆巴县,以避免蹇达上任更晚。与此同时,皇帝也立刻向申时行等人问起漕军暴动的镇抚工作,内阁一一做了汇报。
同一时刻,驻军在闪电湖的高务实经略本部也终于即将迎来真正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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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二)计战
闪电湖周边的地势颇为有趣,很有些像一个环山盆地却上下开口。其本来以闪电湖为中心而四周环绕小山,但西北角和东南角各自出现了一个缺口。
如果高务实此来是按照明军一贯的编制风格,带来了大批步兵,那这个地形将十分适合打防守战。
以闪电湖为中心,半径约周围七里左右的环形连绵小山虽然不算险峻,但只要在山上设立防线,对方的察哈尔骑兵绝不至于蠢到冲坡作战——马力损失太大,骑兵优势尽失。
于是,主力防卫就只需要摆在西北、东南两方的口子内,布下刺刀火枪阵列,如此则骑兵来多少便是送多少了。
可惜这次高务实手底下没有步兵,除非他考虑把这批骑兵当中大多数人当做骑马步兵来用,让他们直接弃马布阵,否则这仗便不能如此去打。
但是,弃马布阵实际上行不通,因为对方早就知道自己这一路经略本部是全骑兵队伍,如果弃马布阵,有什么图谋必然被人一眼看穿,怎么着也不可能上当——现在高务实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军中有布日哈图存在,既然他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不可能想不通。
那么,在本阵全是骑兵的情况下这场仗又该怎么打呢?与以往的经历类似,高务实首先还是试图在自己读过的那些为数不多且囫囵吞枣的军事著作中找到前人——当然也可能是后人——总结的经验教训。
他以往看过的军事典籍其实也有限,专门论述骑兵的更是少之又少,此刻身在草原之上,唯一能想起来的是自己在党校进修时闲暇无事翻过几页的《现代战争中的骑兵》,作者是苏联的谢苗·米哈伊诺维奇·布琼尼——国内一般就叫他布琼尼元帅。
这篇名为《现代战争中的骑兵》的文章,是布琼尼1930年3月24日在共产主义学院战争问题研究班所作报告的速记。
或许因为只是一篇报告,所以这文章讲得并不算很深,但高务实觉得对自己目前所指挥的这一支半只脚踏进火枪化的骑兵来说,这篇文章还是有些参考意义的。
这位苏军著名统帅布琼尼元帅名头不小,是1935年被首批授予苏联元帅的五位军事领导人之一,三次获得苏联英雄(1958、1963、1968)称号。
他1903年参加沙俄军队,1908年毕业于彼得堡骑兵学校,长期在骑兵中当军士。十月革命后复员,在家乡参与建立苏维埃政权活动,并创建了一支骑兵部队。1918年率部参加红军,所部先后被扩编为骑兵团、旅、师。
国内战争中历任骑兵团长、骑兵旅长、骑兵师长、骑兵军长,1919年成为闻名遐迩的骑兵第1集团军司令员。在1919-1941年20多年间,苏联人民为表达对骑兵第1集团军的敬仰,曾把红军的一种制式军帽称为“布琼尼帽”。
国内战争结束后,布琼尼历任主管骑兵的红军副总司令、骑兵监、军区司令员、第一副国防人民委员等职。
卫国战争中曾任最高统帅部大本营成员,并先后短期担任方向总司令、方面军司令员,1943年1月担任首次设立的骑兵司令员。战后曾兼任苏联主管养马业的农业部副部长,后专任骑兵总监。1954年起任国防部总监察组总监。
总而言之,此公算是一辈子和骑兵结下了不解之缘,因此其著作也多是关于骑兵的,如《骑兵第1集团军1920年1月6日至3月3日行动》(1923年);《现代战争中的骑兵》(1930年);《红色骑兵》(1930年);《骑兵的诸兵种合成兵团战术原则》(1937年);《骑兵兵团的战术原则》(1938年);另外就是多部回忆录了。
至少从专业能力而言,高务实确信布琼尼肯定比自己强得多,这毫无疑问。
“当人们把骑兵当作一个兵种来评价时,通常只限于指出它的机动性,并把这种机动性视为它的基本特性。由此也就导致对它的其他特性评价过低,有时还由此导致不完全正确地使用骑兵。
有时这个问题被庸俗化,有人竟然说骑兵只会闹“震荡”,只会用马刀劈杀。但是,历史证明,我强调是‘历史证明’,对骑兵的那种评价和那种态度是完全错误和外行的。就是在遥远的历史时期,骑兵‘原则上’也从不拒绝与射击和技术装备打交道。我们在骑兵的历史上从来看不到这种情况。例如,斯基福人的骑兵以主要使用弓箭著称。”
斯基福人是俄国人对中国古书中粟特人的称呼,不过高务实对粟特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他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深究。
“如果说到三十年战争以前的时代,那么我们会看到,骑兵用手枪射击多于用马刀劈杀。北美骑兵则广泛使用手枪和爆破工具。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或那个时代中,在这样或那样的条件下,骑兵自己既不会拒绝技术装备,也不会拒绝射击。在骑兵的历史上,这些都不曾有过。
倒是有过骑兵一会儿被捧上了天,一会儿被打下了地的时代。对于骑兵在各个时代的‘进步性’,不能以它是否拒绝技术装备去衡量。
骑兵会使用给它送去的技术装备,骑兵会使用其他兵种也拥有的技术装备,骑兵任何时候都会采用现代技术装备。
这样,话题便只涉及采用和使用技术装备到何种程度,如何使技术装备与机动和乘马突击结合起来,并使这种方法与当代战斗样式相适应。所以,只把骑兵战斗力说成‘马刀劈杀力’是不对的。
骑兵的特点是:它能够把巨大的快速机动力与包含广泛使用火力和辅助技术兵器的毁灭性骑兵突击结合起来。”
这几段话是在文章中出现较早,也是高务实印象最深刻的部分。自从夜不收遭遇战中受挫,尤其是驻军闪电湖以来的这两三日,高务实一直在思索布琼尼对于骑兵的这些论述和说明,还真被他发现了几个以往不曾在意,或者至少不够重视的关键点。
按照布琼尼的观点,火器化至少到苏联前期时都没有太阻碍骑兵的发展,哪怕当时已经有了机关枪,但骑兵依然还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布琼尼反而批评了一些人不懂得使用骑兵——从他在苏联前期的战绩来看,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至于说苏联中后期,骑兵当然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但通过布琼尼可以看出,骑兵事实上并不一定是完全败给了机枪,更多的似乎是败给了装甲部队。
为什么呢?从布琼尼这里提到的观点来看,也就是他认为的“骑兵的特点”在于,它能够把巨大的快速机动力与包含广泛使用火力和辅助技术兵器的毁灭性骑兵突击结合起来——很显然,他说的这些特点装甲部队全部都有,而且能比骑兵干得更好。
被装甲部队完美替代并且彻底超越,这恐怕才是骑兵消失的真正原因所在。
当然,此时高务实还不必操心骑兵消失这种至少几百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他关心的是如何发挥布琼尼所说的“骑兵的特点”。
这几段高务实记忆最深刻的话里,布琼尼提到“三十年战争以前的时代骑兵用手枪射击多于用马刀劈杀,北美骑兵则广泛使用手枪和爆破工具”,这极大的提醒了高务实,他手里还有秘密武器——哦,也谈不上多秘密,因为以前其实也用过。
什么东西?爆破武器:掌心雷——当然高务实更习惯叫它手雷。
按照布琼尼对于骑兵特点的描述,“巨大的机动力”要和“火力与辅助兵器”与“毁灭性的骑兵突击”有机结合起来,才能完美发挥火器化时代的骑兵威力。
这里的火力与辅助兵器,火力应该是指枪支的弹丸投送量,这一点高务实暂时没法再进一步。毕竟以京华目前的技术而言,再要提升弹丸投送量只能考虑进化到金属壳子弹,但铜壳子弹到现在依旧还在技术性难产中。
这个东西过于专业,恐怕还需要专业的加工工具,高务实自己也不懂其中的加工原理,只能提供子弹样式的思路给工匠们慢慢探索,没准几十年都得不到任何结果。生产力的发展只到这一步,自然是没法强求的,就好比他也很想搞出内燃机,但连蒸汽机都搞不定的时代说个毛线的内燃机?
不过“辅助兵器”这一块因为有布琼尼自己提到的“爆破武器”作为提醒,高务实很快就想到了掌心雷。
掌心雷这东西本身就是中国首创,可能初创于北宋,因为到南宋时已经基本成型。只是,碍于当时的火药配比还有点问题,提纯方面的技术也有待完善,加上本书前文多次说过的前人喜欢往火药里添加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比如各种毒物、毒烟,因此单论爆炸威力着实有限。
高务实自己办起私营军工之后,自然摒弃了这种经历史证明纯属跑偏的路数,一门心思着力于提高爆炸能力,实在爆炸威力不足也只允许工匠们考虑加大爆炸碎片杀伤力,因此搞出了新式的京华手雷。
京华手雷最早配备给高务实自家的武装家丁,其中包括当时仅有的升龙、金港两大警备军,不过由于那会儿两支警备军已经结束大规模战事,所以手雷并没有太多机会表现。
比较著名的一次应用其实是在滇缅之战中,使用手雷的部队则是刘綎麾下。在整个滇缅之战中第一次正面击败金楼白象王莽应里的那场伏击战里,火器应用最出彩是地雷,其次就是掌心雷。
不过地雷是战斗开始的时候发挥了巨大作用,掌心雷却是在刘綎空手入白刃单挑战胜了缅甸王叔莽灼之后的战斗中发挥作用。相对而言,在那场伏击战中地雷的作用被更多的重视起来,掌心雷虽然表现不错,但被地雷遮掩了风采。
后来高务实自己也以地雷和掌心雷在平定西北之乱时发挥过作用,但同样也是地雷的战绩更加辉煌,更加令人瞩目。
只不过,布日哈图是个既有学习能力又相当谨慎的人,寄希望于一招鲜吃遍天的让他也带兵趟地雷阵,恐怕成功的机会过于渺茫。鉴于这些原因,高务实决定这次换个思路,主要考虑让手雷发挥作用。
考虑用手雷,除了布琼尼的论述提醒了高务实之外,还有他近期反思明军骑兵改革问题时想到的一些方面。
此时明军骑兵半具装,速度和耐力肯定都已经落后于察哈尔轻甲甚至无甲骑兵了。但是此消彼长,防御能力肯定是大幅提高了的。
这就意味着,察哈尔骑兵想要给明军骑兵造成比较有效的杀伤,就必须比以往更靠近明军,否则远距离攒射、抛射都只是隔靴搔痒,双方打一整天也很难说可以给明军骑兵带来多大的损失。
如果察哈尔人有的是时间,根本不着急,那的确可以慢慢磨。就和他们的祖先一样,一点一点磨到具装骑兵、半具装骑兵没脾气,兵力士气都在不断的折损,迟早会有崩溃的那一刻。
然而高务实之前已经推测出察哈尔蒙军没有这样的条件,他们实际上比自己的时间还要紧迫,因此不论此次前来的是图们的主力,还是布日哈图前来发动的牵制性佯攻,归根结底都受限于时间这个重要因素,是拖不起的,必须早些看到战果。
这个战果最好当然是直接击败经略本部,但恐怕布日哈图自己都不敢过于奢望;次好的战果则是通过这一战将经略本部打怕——不管是怕什么方面,只要能迟滞经略本部带头杀向归化城的势头就算合格。
既然如此,布日哈图在已经拖了两三天之后肯定再也拖不起了,必须切实击退经略本部并引得其他某些明军不得已前往增援才行。换句话说,布日哈图已经不得不主动进攻,而这正是使用手雷的机会。
布日哈图是个聪明人,高务实觉得自己如果简简单单放弃地形优势去和他平地对决,他可能反而会怀疑有诈,因此高务实故意派五千人悄悄埋伏在闪电湖西侧的环形山背面,自己则领着主力从西北面的谷口而出,列阵以待。
布延黄台吉与布日哈图在军中获悉高务实本阵出动,出了西北谷口在谷外列阵。布延台吉闻言大喜,道:“高日新担心在谷中被咱们来个瓮中捉鳖,竟然主动出来了,正是天助我也,此胜可期!”
布日哈图果然觉得不合理,略一思索便即下令:“传令,派出三支白缨亲卫到湖西看看,尤其注意山阴处是否有明军精锐埋伏。”
布延台吉虽然一开始没想到这点,但布日哈图这么一说,他倒也反应过来了,等传令兵一走便立刻问道:“执政是担心交战之后被明军埋伏的精兵杀入我军侧翼?”
布日哈图简单的回答:“我只是不相信高日新会老老实实与我们正面对决而没有其他奸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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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三)布阵
过了没多久,两军双方的统帅都收到了相对令人满意的探马回报。
布日哈图“如愿以偿”地得知闪电湖以西的环形山背面的确埋伏了一支数千人的明军骑兵,看那模样正是打算在两军交锋时趁乱从山上冲下,侧击察哈尔蒙军右翼。
虽然骑兵号称平原杀手,但其实最适合骑兵发挥的地形正是从山上往山下冲杀,因为在下坡的加持下,骑兵的冲击力会得到几乎成倍的提升。
关于这一点,不仅布日哈图、布延黄台吉这样的真·骑兵专家清清楚楚,就算高务实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后世某些著名的游戏中几乎都有这方面的明确体现。
不过,高务实把这支骑兵摆在山背本就是预料到对方肯定会对环形山有所怀疑,而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才这样做的,布日哈图看穿这样的布置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高务实来了一次“我预判了你的预判”。所以当他看到察哈尔蒙军中分出了数千人的右翼却不列阵,反而在右翼一侧缓步梭巡时,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察哈尔蒙军右翼不列阵是有讲究的:明军的伏兵都是半具装骑兵,如果真从山上冲下来砍杀,轻甲的蒙军选择迎头对撞显然极不明智,所以他们才“梭巡”。
这样的梭巡如果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其实是保持马匹已经处在“热身完毕”的状态,随时可以进行提速等活动。而察哈尔蒙军的战术至此也显而易见了:我保持随时可以高速机动的状态,你只要敢冲下来想攻我大军侧翼,我就敢反过来通过速度优势将战局变成我攻打你这支伏兵自己的侧翼。
布日哈图与布延黄台吉此刻的满意,正是来源于此,相当于提前“封印”了高务实布置的伏兵。
高务实一方的满意,除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之外,还有其余两点。第一是对方军中虽然明确打着九斿白纛,但却很神奇的没有出现图们汗本人的汗旗。
理论上来说,九斿白纛只有蒙古大汗能用。当年左翼蒙古达来逊库登汗惧为俺答所并,率领所部十万南迁,移牧于大兴安岭东南半部。就在这种俺答的势力冠绝蒙古诸部之时也没有打出过九斿白纛,那就更别提现在的把汉那吉了。
所以,察哈尔军中打出九斿白纛却没有图们的汗旗,意味着眼前这支兵马的统帅获得了犹如当年木华黎的地位。
木华黎当年是什么地位?成吉思汗对木华黎说的是:“太行之北,朕自经略。太行以南,卿自勉之”。
两个人私底下说还不够,成吉思汗又公开宣布:“木华黎建此旗以号令,如朕亲临。”他赋予木华黎足够多的实权,后者被加封为太师、国王、都行省承制行事,统帅蒙古在金国境内的全部军队,全权处置与金国交战的事务。
在如今的蒙古汗国察哈尔中央万户之中,谁有这样的威望与能力能被图们赋予当年木华黎一般的权力?自然只有布日哈图。
所以在高务实看来,察哈尔蒙军之中出现九斿白纛而无图们汗旗,意味着这支军队的主帅必是布日哈图无疑。至于布延黄台吉的旗帜,说实话……高务实几乎没有在意。
高务实满意的第二点在于察哈尔蒙军的人数。察哈尔部目前全军约莫六万出头,此时出现在自家探马侦查范围内的大概也就两万上下,比他经略本部此刻的兵力还少了好几千。
世人都爱看以少胜多的决战,如后世被人传颂最多的巨鹿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唐灭东突厥之战等,似乎只有以少胜多才足够传奇。高务实本人也喜欢看这样的历史,但那并不影响在他亲自指挥之时每每总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以少胜多,打赢了固然传奇,但要是打输了怎么办?何况历史上的这些以少胜多,绝大部分其实都是自身实力确实不足,这才被迫去以少敌多的,要是实力足够,谁愿意以少敌多啊?
当然,李靖那一把可能是个例外……但人家是李靖,高务实自问不能比。
如今局势看起来比较明朗了,先说明军这边。
经略本部骑兵共约两万八千,其中相对独立的一支骑兵约五千人“埋伏”在环形山背面。这支伏兵实际上分为左右两部,分别由河间领军游击将军金秉钺、保定车营游击将军佟养中两人统带各自本部组成,其中金秉钺为左、佟养中为右。
中国自古定官职常分左右,左、右隐藏着尊卑,也就是谁拥有最终决定权。不过在中国古代,左尊或右尊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的时期、时代和不同的领域、场合,存在著不同的规定。
先秦至西汉,总体以右为尊,但不绝对。其中先秦及秦朝侧重于尊左,西汉更侧重于尊右。东汉至唐宋,中国逐渐形成了以左为尊的制度。元朝建立后,规定以右为尊。
朱元璋建立明朝,复改元制而以左为尊,此制为明、清两代沿用了五百多年。后世戏剧舞台上上演以明清为范时的古典剧目,客人、尊长总是坐在主人、幼辈的左侧,就是反映明朝崇尚左的礼仪。
当然,更简单的分辨办法也有,比如大明的各部侍郎都是左侍郎地位略高于右侍郎,五军都督府则是左都督略高于右都督,这就是典型的以左为尊。
除了这支佯装伏兵的分兵,高务实亲率的两万三千主力依然以叶邦荣所部为中军,昌平游击将军赵梦麟、宣府坐营颇贵所部为右翼,蓟镇总兵标下左营游击将军徐龙、定州领军游击将军吴嗣勋所部为左翼,天津海防游击将军陈蚕所部为后军。
这个布置总体上而言比较四平八稳,看不出什么侧重性,反倒是后军陈蚕所部兵力既少,以往也没有什么实战机会,看起来算是个弱点所在。
不过因为地形关系,陈蚕所部其实正常情况下恐怕很难有机会参战——他所处的位置几乎就是闪电湖谷地的西北出口,左右都是山。
左边山上是伏兵部分右翼的佟养中,右边山上基本没人,只有他自己派兵接管的几个前几日临时建成的明军瞭望台。如此,虽然陈蚕只有两千来人,但明军后方既无威胁,自然也就谈不上危险。
布日哈图方面的察哈尔蒙军可能是因为兵力略有不足,在布阵方面则有明显的倾向性。
首先是他用来防备明军伏兵的机动骑兵只有三千人左右,虽然其中至少摆了一千白缨亲卫,但这部分白缨亲卫实际上有些水分。
本来只有大汗的亲卫能借九斿白纛的标准使用白缨,但近来图们的身体明显衰弱,为了确保万一,培养后继之人,他不仅将九斿白纛的代持权交给了布日哈图,还给了布日哈图和布延黄台吉两人各一千人的标准,准许他们建立白缨亲卫。
若是在以往,白缨亲卫作为大汗亲卫,其武器装备标准都是要超过寻常蒙军的,但眼下局势危急,这些条件一时难以满足,图们也只能尽量给他们配发一部分。如此就造成布日哈图与布延黄台吉手里的白缨亲卫比之真正的白缨亲卫至少卖相上就明显差了一些。
当然,卖相虽然差了点意思,但战斗力方面却不好说。布延黄台吉因为被批准建立白缨亲卫,让他看到了自己继承汗位的可能性已经大大提高,虽然物资上暂时没什么好法子可想,但人员遴选方面他就格外尽心,从他自己手下各部精中选精,最终才挑出这一千人。
而布日哈图这边倒是相对简单,他当年投奔图们时手底下没多少人,但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说是他父亲辛爱当年的铁杆,对他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后来因为越来越得图们汗的信任,通过将一些战俘、其他蒙古部落的投奔者之类赐予布日哈图,使得布日哈图掌握了约莫两千人的直属。
以布日哈图在察哈尔部的实际地位而言,两千人确实不算强大,更不算多。但是,归根结底这是因为布日哈图政治地位太高,其实上在察哈尔内部而言,能掌握两千人并不算少,甚至可以说还挺强大的。
然而布日哈图真正强大的地方从来不在于兵力,而一直都是在于他的智慧。作为一个善于向对手学习的名将,布日哈图所部操练得宜,并不完全依靠蒙古人近乎天生的骑射本领。
他非常认真的研究过明军的特点,尤其是近年来明军在步兵、骑兵方面的各种改革,他都密切关注着,并且一直在思索如何应对。
明军步兵所依靠的主要是火枪刺刀空心方阵,本质上来说,这种阵势在布日哈图眼里并非绝对不可破之。比如刺刀阵之所以能让战马不敢冲阵,是因为马是有智慧的生物,天生知道那明晃晃的刺刀撞上去会死,因此只要他们判断出无法越过,便会自行避开。
然而这一点真要解决其实并不难:蒙住马匹的眼睛就能搞定。而蒙古骑兵在给战马蒙眼之后,依旧有足够的控马之术可以驾驭战马有序作战。
但办法归办法,这个法子要真正实战却有一个绕不开的问题:蒙军为了击破当面战线,愿意付出多大的伤亡作为代价?
由此又引发另一个问题:明军空心方阵是不是就只能布置一道防线?显然不是,只要对方训练有素,在发现蒙军给战马蒙眼之后,说不定立刻就会加固防线,摆出第二道、第三道乃至更多层次的防线来。
此时,蒙眼猛冲这种拼消耗的打法真的适合蒙古人吗?恐怕谈不上,因为明军步兵的人员数量在蒙古人眼中基本等同于无限,他们有亿兆子民,拼完十万再补十万又如何?
可是蒙古呢,拼完十万?笑话,察哈尔全军也就六万多人,拼完十万察哈尔直接没了,没有这六万大军保护,剩下那三十多万老弱妇孺和普通牧民立刻就会被分食得干干净净。
至于是被土默特等蒙古部落分食,还是被女真分食,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区别——没准被大明吞下才是最佳出路。
所以对于布日哈图而言,高务实大名鼎鼎的火枪刺刀空心方阵并非真的不能破,而是破它所需要的消耗根本承受不起。高务实这一手在布日哈图严重根本就是某种阳谋:有本事来和我大明比消耗。
我傻了才和你大明比兵力消耗!所以察哈尔蒙军逐渐轻甲化甚至无甲化,一来是因为经济被封锁得越来越扛不住军工制造,二来正是战术不得不变,必须恢复以往那种靠速度吃饭的状态,不求杀敌多少,但求长期疲敌,生生拖到对方打不起。
对步兵如此,对骑兵如何?
明军骑兵近年来的变化布日哈图也看在眼里,一开始是野蛮生长,主要提高马匹存量,提高骑兵数量;紧接着是火器化,开始配备万历二式骑枪,但这一条在布日哈图眼里有很大的破绽:骑枪因为装弹的问题,实战中恐怕只是多出了一个一次性的火枪齐射,甚至这个齐射本身也有缺陷。
什么缺陷?没法人人都开枪。火枪可不同于弓箭,弓箭可以抛射,火枪只能直射。比如说在斜切战术中,蒙古骑兵完成斜切,所有骑兵都可以把弓矢射出抛物线,让箭矢从天而降在对方头顶;
明军骑兵就不行,他们只有最外侧一排的骑兵可以开枪射击,其他人没法开枪,否则恐怕只能打死同袍。即便现在明军火器进步很大,但因为单位投弹量小了那么多,实际杀伤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后来明军方面似乎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具装化或者说半具装化。这属于依靠钞能力强行改变强弱对比:我虽然能开枪的人少,但现在你打我不怎么疼,我打你只要命中就是非死即伤,打不打?
这样一来导致的结果就是,布日哈图发现明军骑兵也和步兵有了点异曲同工之妙:硬,但是追击能力进一步下降了——之所以叫进一步,因为以前明军骑兵也追不上打定主意要跑的蒙古人。
于是这样一来,双方其实相当于各自强化自己原有的优势:明军更硬了,蒙军更快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明军为了更硬,一年至少多花上百万两银子,而蒙军为了更快……他们居然还省了不少钱。从费效比来看,明军大亏。
然而,这种不对称优势要想发挥作用是有前提的。比如明军出兵,蒙古人游击——或者游而不击。这种时候明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蒙军并不需要太慌张,他们能走脱,正如此前那一手金蝉脱壳一般。
但这也有前提或者说有一个临界点,即如果明军出兵太多,多到四面八方围过来根本没地方跑,那就完蛋了。
就好比这一次。
但幸好一开始明军目标太大,想要一劳永逸同时解决察哈尔和外喀尔喀,后来因为布日哈图金蝉脱壳成功,高务实才不得不调整战术,将整个战局实际上分为外喀尔喀占领、察哈尔剿灭两个部分。
不过即便是布日哈图恐怕也没料到,高务实其实分得更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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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四)接战
兵过一万,无际无边。这话或许略有夸张,但当战争的双方都是骑兵,并且是在草原上摆开阵势,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气势还真就有种梦想照进现实之感。
察哈尔蒙军一边的布阵主力为一万八千,剩余三千被派往右翼游走监视环形山的明军。这一万八千精骑没有统一的服饰,甲胄的配备主要依靠地位不同来进行划分。
首领、头目们身上都有着甲,而且其中恐有一半还都是明军的制式,不过却也有些混乱,旧式的、新式的都有,罩甲、鱼鳞甲、明光铠、山文铠五花八门。
如果单从服饰的角度而言,察哈尔蒙军的军容属实不太能上台面,但如果视线能清晰地扫过每一个骑在战马上的人,看到他们眼中凛然无惧甚至有些面露凶狠的目光,那就一定能够确定:这是一支精锐之军,他们渴望胜利,向往胜利后的宣泄。
明军方面的主阵地列阵显得更加稳健,中军与左右两翼清晰分明。无论哪一部分都做到了统一着装、统一着甲。尽管不同级别的军官仍然会在盔甲形制上有比较明确的区分,但即便最普通的骑兵士兵也都完全披甲了,更别说马匹也进行了统一的半具装化。
远远望去,明军方面整齐划一的玄甲银马赤战袍,更能给人一种沉默的威慑。而略微出乎高务实本人意料之外的是,明军骑兵士兵的脸上竟然也看不到畏惧,他们中半数面色坚毅,半数跃跃欲试。
优良的装备能带给人信心,这一点看来古今同理。面对十年前还能压着明军打,直到漠南、辽南两战之后才逐渐显得后劲不足的蒙古铁骑,大明骑兵的自信也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形成。
不过,此前的胜利要么是土默特骑兵在已故的脱脱恰台吉指挥下取得的,要么是依靠明军步兵的火器加坚阵取得的。面对蒙古铁骑,明军骑兵本身取得的胜利依旧太少,上顾二十年,骑兵对骑兵的胜利在大明方面总离不开两位老帅:马芳和李成梁。
明军骑兵若要证明自己后浪可推前浪,还需要一场新的胜利,一场正面击败蒙古骑兵的胜利。惟其如此,方能告慰前人,不负当世。
高务实亲率的两万三千主力依然以叶邦荣所部为中军,昌平游击将军赵梦麟、宣府坐营颇贵所部为右翼,蓟镇总兵标下左营游击将军徐龙、定州领军游击将军吴嗣勋所部为左翼,天津海防游击将军陈蚕所部为后军。
在这个左中右三路组成的主阵当中,中军的兵力并不雄厚。除了叶邦荣的五千余骑之外,便是高务实自己带来的五百京华骑丁,全军不超过六千人。
左路徐龙、吴嗣勋所部,前者有兵四千余,后者有兵也接近四千,双方合兵共计约八千;右路赵梦麟、颇贵所部也差不多,但他二人兵力更加平均,两人都是领着四千兵马,合计也是八千。
后路的陈蚕两千,侧翼环形山约五千,明军合计约两万九千——误差是由于高务实本人带来的骑丁原本不做统计造成的。
这是一个两翼比中军更强的阵容,察哈尔方面一眼望去就能看出端倪。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察哈尔军的阵势看来就更加有种轻两翼而重中军之感,双方的布阵仿佛是反着来。
大致而言,高务实给明军摆出的是一个典型的雁形阵。所谓雁形阵,是一种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或者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如高务实此刻所摆出的样式,即两翼较重而向前的,就是一个“V”字形,好似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通常是一种用来包抄迂回的阵型,但是后方的防御通常比较薄弱。
雁形阵还有一种样式,就是两翼向后、中军抵前的排列,那就是倒”V”字形,则通常是保护两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
不过一般而言,由于兵种是多样性的,如果两翼是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则在静止时,可获得处于中央步兵的保护与支援,而又可发挥进攻骑兵的威力,增加突然性。据说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进行的会战,就是近似于这样一种队形。
当然,后一种阵型与此刻无关,高务实摆出这个阵势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利用两翼进行包抄式的进攻。
在布日哈图看来,明军摆出的这个雁形阵正是高务实此刻心理的完美呈现,也符合自己此前的判断。高务实要大胜,要一劳永逸的击败蒙古,无论是此前的拉网包围战略,还是此刻的雁形包抄战术,无不是这种心态的直接展现。
但布日哈图的反应也很值得玩味,他没有因此而摆出更加倾向于防守的反向雁形阵,即刚才提到的倒V型雁形阵,也没有因为高务实两翼兵力强大而加强自己的两翼。恰恰相反,布日哈图的兵力部署是将主力集中到了中军,两翼方面反而有些薄弱。
战争中当双方阵势摆好,对方的意图通常并不太难判断,而且战争并非游戏,临时对阵型做出大的调整一般来说都是很不现实的。因此可以说,此时此刻双方都已经做出了战术决断,接下来就要看各军将领的临阵指挥和全体战士的勇气与技战术水平了。
不过,布日哈图毕竟不同于高务实,高某人多知道几百年的历史,因此也知道鞑清中后期出现的一种看似雁形阵,其实却有不同的阵法。虽然一开始这种阵法只用于兵力相当较小的时候,但高务实发现在草原上以全骑兵对战也可以使用。
这本是一种三队平行配置的战斗队形,中间一队人数少,两翼的人数多,形似螃蟹,所以叫做螃蟹阵,文雅一点的说法叫做蟹螯阵。这种阵法极为灵活,还根据敌情不同而变化极多。
如敌仅分左右两队,就以阵的中队分益左右翼,也成两队。
如敌前后各一队,就合左右翼的前锋为一队,以左右翼后半与中间一队合而平列,以为前队接应;
如敌左一队兵多,则变偏左阵;右一队兵多,则变偏右阵;如敌出四、五队,也分为四、五队次第迎击。
其大螃蟹包小螃蟹阵尤为著名,其法或先以小阵与敌交战,后出大阵包围,或诈败诱追,伏兵四起,将敌包围。
螃蟹阵变化虽然复杂,但损左益右,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统将根据敌情临时指挥。其进退开合的疾徐,只须几个大旗手娴习,全军望大旗向哪里就向哪里奔赴。所以一军用了几个大旗手,便可以指挥万众,略无参差,提纲挈领,深得以简驭繁的妙用。
此种阵法并非出自鞑清一方,而是出自太平军。高务实是在一次为了写论文而查阅太平天国运动资料时看到的,当时颇为惊讶,只觉得杨秀清着实是个人才。
这个蟹螯阵堪称精妙而不麻烦,它避免了给具体士兵带去太多对指挥理解难度的提高,将阵法使用是否成功的宝押到了指挥官和大旗手的肩上。如此一来,只要指挥官反应够快够准,大旗手指示到位,阵势的变化就几乎不会有太多的困难,极其有助于临时变动。
为什么要强调临时变动?因为高务实要的就是临时变动。
布日哈图集中兵力于中军,其意图十分明显,可以说是对他这个看似雁形阵的针锋相对。至于用意,自然也不难猜,他就是要赌一把高务实的中军过于薄弱,他要集中兵力一举击穿——在明军强大的两翼击破他之前,先击穿明军中军。
在布日哈图看来,明军两翼再如何强大也改变不了一个战略上的事实,那就是高务实在明军中无可替代的重要性。只要击破中军,无论高务实是被阵斩、被俘虏,哪怕就算逃掉了,此战明军都只能立刻大败,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大明第一文帅的名头既是明军信心的来源,也可能是明军崩溃的导火索。高务实的蒙元经略大纛树立在中军不倒,明军就觉得自己不会败;蒙元经略大纛一旦倒下,整个明军各条战线的士气必然一泻千里。
届时,十几年前那支不敢与蒙军正面对决的明军必将再现。
所以布日哈图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效仿唐太宗李世民经典的“卷旗过营”——不顾一切直接杀透敌军中军,然后砍倒敌军大纛,将自家战旗猛然高高扬起。敌军一看自家中军主帅战殁,哪里还有什么战心,立刻就变成霜打的茄子,精神萎靡,任人宰割。
这一手宛如后世所谓的“斩首战术”,通过直取敌军中枢,既切断其全军有效指挥,又打崩对方士气,堪称李世民在秦王时代最强悍的战术。
如虎牢关之战中,李世民以三千五百兵力大破夏王窦建德十万大军,虽然整个战争过程中李世民用了很多策略逐渐累积得胜的可能,但最终战场上的获胜,归根结底还是靠这一手“卷旗过营”。[注:当然李世民早年动不动就陷入重围,其实大多也是因此导致。]
然而布日哈图不知道的是,他深刻研究高务实的同时,高务实对他也进行了同样深刻的研究,把对他的重视程度一再提高,甚至看得比图们汗本人还要紧。
对于布日哈图的判断,是高务实深刻分析其当前面对的局势、按照布日哈图的个性综合得出的。布日哈图的用兵特点其实以寻常思路来看可谓非常好,他一贯谨慎,但在关键时刻却又豁得出去,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但问题是,布日哈图面临的麻烦远比高务实更大、更多。高务实的很多麻烦出自大明的官场体系,需要的主要是政治手段;布日哈图的麻烦主要是蒙古生产力不足和人口不足,这玩意即便有办法解决,那也绝非一两代人能搞定的,不仅需要手段,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所以他二人的麻烦不同是明蒙双方基本实力相差悬殊造成的,布日哈图作为在察哈尔根基浅薄的一介军师,能改变的余地不大,效果自然也有限。
人口和生产力基础摆在那儿,布日哈图纵然三头六臂又能如何?就算换了高务实是他,去帮蒙古人发展生产力,那表现也未必能强到哪去。
因此,高务实此刻除非摆一个十足的防守阵型,否则布日哈图都会摆出一往无前的攻击阵型。无他,拼不起罢了。
“呜——呜——呜……”蒙军号角响起,原本向心集中的蒙军很诡异地向左右两边各自分出约五百骑慢慢驶出主阵地,胯下的战马不疾不徐缓缓加速,不过尚看不出有冲阵的迹象。
当然,各自五百轻骑本身也不适合面对自己当面的各八千半具装明军骑兵发动冲阵,那几乎是送死。
但敌军骑兵既然朝自己来了,己方骑兵不可能坐在马上不动,这不符合骑兵作战的基本原则。因此,左路徐龙、吴嗣勋所部和右路赵梦麟、颇贵所部都毫不犹豫也动了起来,不慌不忙迎头出动。
由于战前双方相距有将近四五里远(此处是指蒙军与前突的明军两翼距离,他们与高务实中军相距更远),所以此刻双方马速都很克制,一定程度上而言这也是给战马热身。
不过战场不是孤立的,两翼一动,高务实和布日哈图也不能不动,双方中军同样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原本高务实中军与蒙军中军相距约有六里,不久之后便缩短到四里。
此时,蒙军兵力薄弱的两翼各五百骑已经射出了第一波超远程箭雨。这样的超远程攒射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准头和杀伤力都约等于无。
而未曾进入万历二式骑枪有效射程范围的明军两翼反应也还镇定,不仅没有慌乱,甚至也没有人因为慌慌张张而开枪进行无效还击。
但蒙军两翼这一轮超远距攒射本来也不是为了造成什么杀伤,他们的目的一是试探明军是否镇定;二是活动一下筋骨、找找手感;三是掩盖他们真实的战术目标。
很快,两翼明军发现自己当前这股兵力不强的蒙古骑兵似乎要开始斜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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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五)以快打慢
斜切这个战术实在是蒙军的老一套,明军方面见识得多了,甚至自身都开始有这样的训练和实战。只不过这就和此前所说的情况一样,明军因为是用火枪,只能直射而无法抛射,实战表现中的投弹量远不如蒙军,只能依靠火枪的威力来达成战术目的,整体而言不如蒙军斜切攒射的效果好。
按照训练操典中原则来说,明军是不主张以斜切对斜切的,因为不太划算。明军在半具装化之后的主张是对方斜切,我便直入中路。也就是说,将对方斜切的队伍看做一个一字长蛇阵,我军冲上去将其拦腰截断打近战,靠着装备优势硬拼。
不过战术操典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有些时候不能这么干,比如当前。
从蒙军的阵型准备来看,这斜切大概率是外向斜切,也就是往明军阵容的外侧“切”过去。这个动作的战术意图可谓过于明显:如果明军玩斩蛇,虽然可能达成,但势必造成明军两翼被蒙军带着往战场外线移动。明军此刻本来就是强两翼、弱中军,一旦两翼外放,中军势必更加虚弱,连侧翼都可能变成蒙古人。
负责两翼指挥的分别是徐龙和颇贵,两员将领都识破了蒙军的意图,加上回头看了一眼中军的旗帜也没有变化,因此都沉住气继续徐徐向前,而没有其他举动。
蒙军方面的指挥也可能料到这一情况,中军同样没有给出新的指令。因此两翼蒙军迅速开始执行斜切,在双方先后进入射程范围时爆发了第一次中距交战:蒙军一轮攒射对明军一轮外侧齐射。
这一波互射可能是明军占了优势,至少从场面上看,明军方面落马的人数要略少一些,左右两翼加起来只有十一人落马。不过,至少有三四十人身上或者马身上被插上了箭矢,伤势轻重未知。
蒙军方面应该是没讨到好,落马的或有二十人上下,不过被伤的反倒不多——毕竟在中距离对轰中,万历二式的火枪的伤害已经明显强于弓矢。在斜切这种较高速的机动中被命中,无论是骑兵本人中弹还是马匹中弹,基本都只能直接落马。
明军两翼的四名将领见状,都不由得稍稍心安。明军目前在兵力上略占优势,像这样的战场交换比明军是不怕的,多打几轮下来蒙古人肯定扛不住。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蒙军这次斜切似乎不是以往的套路,他们并没有在脱离接触后绕一圈回来,在与方才基本相同的位置再重复一次斜切动作。
这一次,蒙军“切”出去之后绕圈的位置向着明军战线的水平侧翼拉远了一些,然后冲着明军两翼的腰部开始了新的一轮斜切——上一轮是冲着两翼的首部去的。
而与此同时,蒙军中军再次向两翼派出了第二批斜切队伍,人数依然不多,目标则与之前一样,也是朝着明军两翼的首部而去。
明军中军之中,已经穿上了与武将们一样盔甲的高务实用单手端着双筒望远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冒出“车轮战”三字。
执行斜切战术的蒙古骑兵某种程度上就是在战场边缘转着圈,向战场内射箭,看起来很像是旋转的飞盘、飞轮,用锋利的边缘一点点切削敌军边缘。
如果布日哈图是打算派出一个接一个的“飞盘”轮流切削,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车轮战了。有点像数对负重轮样式的装甲车碾过某一个障碍,前一个轮胎刚过去,后一个轮胎又来了。也许在第一个“轮胎”碾过明军整个侧翼之后又会调整位置,转回去重新再来一轮。
本来单从双方刚才的交换比来看,这样的战术动作是蒙军反而吃亏,但高务实马上发现不对,因为当蒙军的第二批斜切部队开始攒射之时,明军侧翼前部没有反击——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装弹!
布日哈图果然是布日哈图,他不是不知道明军的优势是火力强,真正对轰的话肯定是蒙军吃亏。但他同样发现了明军火枪的弱点,那就是装弹速度肯定比不过蒙军抽箭射击——后者根本不必准备,抽箭、拉弓、射出,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好在明军也并非完全没有准备,虽然蒙古人这波意外变化让他们吃了个哑巴亏,但徐龙和颇贵的反应都非常快,立刻下达了命令:保持前进,但开始纵线轮换以应对蒙军的车轮战。
纵线轮换首先要说一下骑兵的队列。明军骑兵因为半具装化,在高务实的指示下,兵部向各镇骑兵下发过一本小册子,里面提到过历史上法军那种墙式冲锋——当然没说什么“法军”,只说“曾有此类”,将之故意说得犹如金国铁浮图那种重装骑兵。
当然明军骑兵算不上重装,只是考虑到蒙军几乎无甲化了,因此明军骑兵方面就参照了步兵的阵列线思路,在骑兵中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阵列化。
简单来说,好比现在明军侧翼向前推进,就是以十个纵队形式来排列的,可以理解为十个人领头,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骑兵,特点是排队,不像以往的骑兵那样不太注重队伍行列。
而纵线轮换则是一个交换纵列的动作,相当于左右两纵列互换位置。具体做法是外侧一列控制速度不变,内侧那一列略微加速从自己外侧那一骑斜向前方穿过。此时原先的外侧便成了内侧,再往内侧走一点,去到空出来的位置,已经抵达外侧的一列同时内靠,轮换完成。
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轮换,参加轮换的只有两列纵队。如果要完成三列、四列甚至更多纵列的轮换,道理也是一样的,依葫芦画瓢照着办就行。
只是明军做这个训练的时间还比较短,真正的训练不过两三个月,军队实际操训中一般不会超过三列轮换。为了避免造成混乱,此刻徐龙和颇贵所下达的指令惊人一致,都是“外侧三列纵线轮换”。
事实上,只进行了三列轮换的训练除了时间上来不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步兵阵列以往通常也是使用“三段击”,目前还没有发现三段击轮流不过来的情况。由于骑兵方面此前没有出现这一类实战,也就没想到三段击在步兵队列玩得转不代表骑兵也玩得转。
骑兵纵列开始轮换,这一举动果然让正在蒙军中军指挥的布日哈图略微吃惊,他着实没想到明军居然有这样的准备。不过他稍稍观察之后马上做出了针对性的布置:加速。
不是加速前进,而是加速斜切队伍派出的速度。这一下加速他控制得十分精准,基本上是前军刚走、后军即到,几乎不给明军有喘息之机。
这一来明军方面又出了问题,本来纵列轮换的训练就不足,蒙军一加速他们马上就应对不及时了,不仅在轮换过程中因为遭到攒射而导致队伍有些零星混乱,而且更麻烦的是徐龙和颇贵都发现三段击应付不过来——还是装弹速度的问题。
道理很简单,步兵是站在地面上的,装弹受到的影响比较小,动作自然比较快。但骑兵因为是在马上,马在动作中是有颠簸的,骑兵一边要控马走位,一边要完成装弹,明显就赶不上趟,导致装弹速度被拖慢不少,于是“三段击”战术便无法达到其本意的不间断射击目的。
这下子蒙军立刻占了上风,即便射击效果不如明军,但依靠“单位时间投弹量”远超明军,很快扳回了交换比。
左右两翼仅仅五轮斜切的工夫,明军的损失已经略微超过蒙军。可以想见,如果这场仗一直这样打下去,磨到最后明军只会越来越吃亏。
高务实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考虑了一下,却放弃了调整。一来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在坚持原定大计划的前提下进行微调,二来是双方距离已经比较接近,调整的意义其实也不大了。
因此,蒙军加速派出多支队伍斜切,高务实干脆也加速,命中军打出一面蓝色旗帜。蓝色旗帜在此战指挥中代表的意思就是加速前进,收到命令的明军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开始明显提速,战马已经进入中速跑的状态。一般来说,这意味着即将发动冲阵,也可能是斜切之类战术动作。
蒙军中军,布日哈图见状微微眯起眼睛,稍稍偏了下头,对身边一位传令官道:“去告诉黄台吉做好准备。”传令官闻令,恭敬领命,策马匆匆而去。
布日哈图自己则抽出弯刀,斜斜一指高务实的“蒙元经略”大纛,喝令道:“中军提速,准备冲阵!”
随着明军和蒙军中军的全体提速,蒙军之前派出的左右各五支斜切队伍也如同接到了命令一般,放弃了此前的分别斜切行动,开始悄悄靠拢。
徐龙和颇贵都发现了这一举动,可能是担心高经略没有注意到,两人都让旗手打起橙色旗帜。橙色旗帜在此战中的意思是敌情有变时的提醒,高务实作为全军总指挥当然格外关注,所以马上也发现了蒙军斜切队伍聚拢的动向。
莫非对方要冲击侧翼?高务实立刻想到这一点,不过他此刻有点犹豫:如果命两翼分兵防守,那么一开始的蟹螯阵战术就被削弱了;但如果不加防守,万一交战后两翼遭到侧翼强攻崩溃,问题就会更大。
他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整体崩溃这个预计是更不划算的,因此下令左右侧翼各自分兵进行戒备,主力仍然以布日哈图中军为目标。
此时布日哈图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即明军左右侧翼都不约而同地让最外侧的三行纵列往外移动了一点,与靠近中军的七列纵队拉开了一点距离。
布日哈图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挥手做了一个先伸开五指再猛然捏拳的动作,中军旗帜立刻变动。位于明军两翼之外的蒙军两翼收到命令,立刻改换成了锋矢阵队列,看起来就像是马上要抢在明军侧翼防线成型之前发动冲阵强攻一般。
这个举动显然让明军侧翼立刻提高了警惕,三列最外侧的明军骑兵立刻降低了速度,直到完全停下,同时又把行间间距缩小,并开始马头朝外面对蒙军,准备等蒙军一动自己也迎上去准备近战。
蒙军侧翼果然动了,看起来也正是要强行冲阵的意思。然而,当明军侧翼以略有些墙式冲锋模样的开始密集阵向前迎敌时,蒙军两路侧翼忽然又以斜切动作向明军后队方向切去,同时朝当面明军射出一波箭雨。
这波箭雨造成的伤害不弱,至少有三四十人、马中箭,但落马者不多,只是给明军的密集阵造成了一些轻微骚动。同时明军最前列那一排也还以颜色,打出了一轮齐射。可能是由于阵型密集,这一轮齐射效果居然还不错,给蒙军造成的损失说不定还比刚才自己的损失更大一点。
然而蒙军的动作却让明军有些慌乱——后军陈蚕所部一共只有两千人左右,而且天津卫抽调而来的骑兵虽然装备和他们九边部队没什么区别,但众所周知的是,他们在实战方面几乎和新兵蛋子没差。
布日哈图前后在左右两翼各自派出五轮斜切分队,每一队是五百人,相当于眼下左右两翼都有两千五百骑——当然其中损失了小部分,但影响不算大。
这意味着,蒙军在明军两翼共有五千左右,这些蒙军现在转而攻击明军只有两千人且经验不足的后军陈蚕部,后军岂不是岌岌可危?
而此时明军侧翼的三列外线防守刚刚调整为密集阵,要改换成转向与提速更快的阵型很不容易,万一无法截住两路侧翼蒙军,自家后防线恐怕会有大危险!
高务实在望远镜的帮助下对此看得分明,心中也是一紧。他此刻看得出来,布日哈图的战术就是依靠蒙古人马术和轻装带来的速度优势,通过快速变换战术来让明军应对不及。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明军是全防御阵那还好,可以靠着内线优势来抹平速度差距,但此刻双方主力已经快要撞在一起,在这样已经加速的对冲中想要调整可就难了。
骑兵对决与步兵的差别就是快,高务实脑子里又想起布琼尼对骑兵战术总结的那些话,最后猛一咬牙,下令道:“令:侧翼三列尽力拦截,全军……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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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六)厮杀
头一次正儿八经指挥骑兵的高务实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记录:首次在战场上拔刀冲杀。
虽说他身边有五百名百里挑一的精锐骑丁,自己手里这把据说可以削铁如泥的宝刀大概也并不会有真正见血的机会,但他作为一名文帅,无论如何这次是真的策马拔刀向前冲锋了。
高务实此刻决定冲锋,本质上已经有了些赌一把的性质,这在他十年来的军事指挥生涯中也可以算得上首次,足以证明布日哈图实在是他迄今为止在军事上的头号大敌。
不过高务实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布日哈图其实也异常紧张。如果说高务实这一赌的赢面是七成,那布日哈图的赢面在他自己看来也不过只有区区三成罢了。
三成赢面就敢赌命,这并不代表布日哈图有很强的赌徒特性,事实上他不过是再也找不到让自己获得更大赢面的办法——此时此刻大明整体实力太强,能够找到一场有着三成赢面的战斗已是万幸。此时若再不赌上一把,将来只怕连上赌桌的资格都不会有了。
布日哈图的紧张还不仅仅只是因为赢面不够大,更是因为相对于明军的布置,他的安排更加复杂。
战术这种东西,其实从来都不是越复杂越厉害,恰恰相反,越复杂的战术其实就越容易失误。韩信敢说自己用兵多多益善,那是真正的超凡自信,是对于自己从宏观到微观各级指挥拥有神一般自信的体现,绝不是寻常将领能有的。
不少影视剧将诸葛亮的八阵图搞得跟八卦阵一样,什么摆一堆石头就让敌人浩荡大军走不出来,其实那不过是典型的不学无术,事实上军阵根本没那么神秘。
中国之军阵起源甚早,《史记·周本纪》中写武王伐纣,里头周王就有言:“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不过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饹,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
这段话其实说的就是当时的“军阵”,只不过那时候的所谓军阵……实在简陋到不行,因为武王的意思是这样的:
你们每前进六七步就要停下来整队,不能跑乱了;每次动手砍人也要有节奏,我说砍一刀的,你们就不能砍两刀。这样跟着我的命令砍他们六七刀,大致也就差不多成了。注意,决不允许我说了停,而你还在砍,要不然老子就砍了你丫的。
瞧瞧,这就是最早期的军阵。这水平放到现代社会,打一群刚刚经过一周军训的高一学生恐怕都打不过。但是,这真的就是军阵。
从那时起,一直到春秋战国早期,打仗都是简单的左中右三路一线排开,一共三个方阵,几乎没有例外。第一个打破这种僵化作战的人叫郑庄公,他搞出来一个鱼丽之阵。
鱼丽之阵简单的说就是倒品字阵,把左右两路摆在前面,中军在后——后来所有的阵法变化都是从此而生。鱼丽之阵的好处是,军阵从此有了纵深一说,不再是一路平A,只能打个一波流……不过此处不多说,以免跑题。
这里简单说下八阵图里的所谓“八阵”。“八阵”的来历,从后世可查的资料来看,大概率首出自《孙膑兵法》。这本兵书非常强,其中有两篇主要说阵法,一篇叫《八阵》,一篇叫《十阵》。
不过,《八阵》和《十阵》这两篇不代表孙膑搞出来十八种阵法,这里“八阵”的“八”并非量词,应该当做名词来看;“十阵”中的“十”才是量词。对此,《唐李问对》里解释过,“八阵”的意思其实是“一阵八体”。
这个“八阵”阵法,源出自商周时期的井田制,“八阵”实际上就是按照“井”字模样,在两横两竖划出的空间放九个方阵,这便是八阵。所谓“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
又说:“阵数有九,中心零者,大将握之。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
所以就别问九个方阵为什么叫八阵了,那是因为最中间那个是主帅所在的方阵,通常情况下主要负责居中调度,不是直接杀出去冲锋作战的。
这个方阵套用后世足球布阵的说法,大抵就是个“三三三”。不过,因为是井字格,那么就有“四方为正,四角为奇”的说法了。意思就是以主将所在的方阵为中心,他的前后左右为“正”,左前、右前、左后、右后则为“奇”。
当然,孙膑的中军也不是真的就不当战斗部队来用,实际上他的安排是“握奇”——其实就是掌握预备队,掌握一支随时可以用在最关键时刻、最关键位置的机动兵力。
现在说回诸葛亮的八阵图,它其实就是以九军八阵为蓝本,再加了二十四个骑兵小队作为游离于方阵主体之外的机动兵力。打游击、劫粮草、袭敌营、巡四方都归这二十四个骑兵小队负责。
高务实为何会知道呢?因为他前世就好明史,知道复原八阵图的人就是明代的茅元仪。此公亲自去鱼腹江研究了石阵,画下了阵图,并收录进《武备志》,于是有阵图传世,而高务实前世就看过,也搞清了八阵图的优点。
原先孙膑的八阵看起来是个“实心方阵”,但从立阵思想来看,它其实是个圆阵。即无论敌军从哪个方向来攻,它都能以均衡的力量应敌。
然而这个阵法的缺陷也就和圆阵一样了,防御力很强,但攻击力约等于无。除了对方主动来攻,你只能慢慢推进,否则就会坏了阵法。
诸葛亮的创意亮点在于,他核心是这个九军八阵,防御力超强,然后安排了二十四支骑兵小队作为机动兵力去扰敌。如此,等扰得敌军受不了,完全惹毛了人家,人家自然就会来发动进攻踢铁板了。
至于诸葛亮是不是比孙膑厉害,这个高务实倒觉得不一定,因为孙膑没有这样的安排主要是因为在他那个时代骑兵还不能独立作战(没有马鞍、马镫),所以多半不是人家想不到,而是客观条件确实不具备。
当然,诸葛亮还是厉害的,至少有了八阵图之后的蜀军只要按照这个办法来打,虽然不能保证包赢,但最起码不容易大败亏输——没看见司马懿手握十五万大军都没辙吗?
司马其实并非不能打,只是想不出破这乌龟刺猬阵的办法。换句话说不是打不得,而是打了也顶多搞成僵持,没有战略意义,那还不如不打。
然而诸葛亮的八阵图指挥起来很复杂,所用到的兵种也十分全面,尤其是配备了大量的弩兵用以加强“刺猬”属性。同时,除了那二十四支骑兵小队是提前受命、自行决定行事之外,其余部队都要靠中军指挥。
高务实首次指挥骑兵,而且仅仅只有骑兵,这时候能用的阵法就很少了。他以往熟悉的要么是全兵种阵法,要么是单纯的步军阵法,此刻能够倚仗的只有一些古今中外骑兵使用的大原则,而缺少更具体的东西,因此论临时调度远远不及布日哈图这种玩了二三十年骑兵的专业人士。
微操比不过怎么办?大力出奇迹呗,反正距离已经拉近了,仗着甲坚兵利直接冲,一力降十会!
巧的是,这一手还正好就是布日哈图紧张的由来。按照布日哈图所想,己方两翼通过车轮战悄然加强,到此时已经摆明了要以两翼夹击明军后阵。那么此时的明军应该紧急保护后阵,以免交战之后主力大军腹背受敌才是正理,怎么一贯谨慎的高务实居然会对如此明显的危局置之不理?
难道……我的后手被看穿了?
这就是人的名、树的影,布日哈图高估了高务实的直接战术指挥能力,反而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起来。其实高务实以往就不亲自指挥一线部队,现在的局面完全就是正常水平发挥。然而正是由此,反倒逼得布日哈图为了确保最终的那个“后手”而不得不真的和已经冲过来的明军半具装骑兵主力硬拼一场了。
“执政?执政!”布日哈图身边的亲信见他居然走神,急得连忙唤醒。
布日哈图被他叫醒,猛然发现明军前锋已经进入射程范围,连忙喝令:“射!”他身边的亲信猛一摆手,不远处四员骑士同时吹响两声短促的号角。
蒙军的射击不需要太多细致指挥,但凡自问能够射进明军范围的蒙军都飞快的抛射一箭,然后不等其他命令便已经自行挂弓换刀——双方对冲,他们是轮不到射出第二箭的,同样明军也不会有第二次开火的机会。
但奇怪的是,明军如今离蒙军不到两百步,在对冲情况下其实已经可以开火,然而他们的骑枪还全都保持着沉默,不知何故。
此时双方即将接战,布日哈图也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战斗中。他心中微微一凛,知道眼前这一幕其实意味着明军的训练水平和战斗意志都比数年前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果然,直到两军相距仅一百二十步时,明军军中才传出一重两轻且十分快速的金锣声,这是全骑兵队伍在行进中用来取代鼓声的军乐,意味着火器开火。
或许正是由于冲阵之时只有前方少数人能够拥有一次开火的机会,所以明军才将开火的距离拉到如此之近,以此来确保这一轮齐射的杀伤力。
枪声砰砰作响之时,布日哈图已经懒得计较到底受到了多少损失,反而下令吹号之人将号角吹得更响,两支骑兵也终于杀到了一起。
眼前的场景或许是高务实亲眼见过最血腥的一次,冲锋在最前头的双方精锐骑兵在极快的时间里同时人仰马翻。不知多少骑兵仅仅只是经过一瞬间的交手便几乎同时落马,然后被后方的洪流淹没。
骑术也好、装备也罢,在这硬碰硬的一刻,似乎都起不到太多的作用。但马是通灵的动物,在此时开始了全凭本能的行动。整个战场像是两处不同的洪流冲到了一起,开始逐渐往两旁扩散,双方的交战战线也因此迅速由中间向外缘扩大。
很快,方才洪流对冲的局势快速“缓和”,因为明蒙两军都不能在一瞬间击破敌人,战局开始变成近战厮杀。
布日哈图下意识朝自己右侧方向望去,在人影幢幢的阻拦下,隐约看到似有烟尘,心中不由一喜。然后他本想看看明军身后是否已经被自己此前的两翼骑兵包抄而来,可惜如今身陷战场,却是视线受阻,无法看见了。
此刻的高务实却顾不得其他,因为他自己在五百骑丁的紧密护卫下同样看不清战场外围的局势。他只能从周围不远还高举着的几面旗帜判断出,麾下原本左右两翼的徐龙、颇贵等部都在拼死往中军前方硬顶——想必他们是真不敢让高经略本人亲自接敌,宁死也要顶到他身前拦着。
高务实有些口干舌燥,竟然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亲自手刃敌军冲动。可惜如今双方冲击之势已告竭,明军又一个劲地往中间挤,他自己的骑丁更是自发摆出了密集阵型,看来只要大军还没有崩溃,他想要自己面前冒出一个蒙古人来,还真不太容易。
见眼前战况自己帮不上忙,高务实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后军部分已与主力脱节,正在与两翼支援过去的三列纵队一道拼死和蒙军纠缠。
不过,蒙军的动向却有些问题,高务实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击破己方后军,而是边打边集中,好像还有其他任务。
高务实心中一凛:莫非他们打算只留一部分人在后军纠缠,而要集中剩下的人,靠着马速优势强行来对我中军进行背刺?
正怀疑间,那支已经处在主战场背后的蒙军果然集结了部分兵力脱离交战,大旗手高高举起战旗猛摇。虽然能够在混战中集中起来的人马最多不过千把人,但他们真的不顾一切地高声呐喊着从后方杀来!
高务实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几员游击的将旗基本都在自己身前或者侧前方,目前最靠后的成建制兵力就是只负责承担自己本人防卫任务五百骑丁。
“高伏牛!”高务实大声喊道:“调转全军,准备迎击后阵偷袭!”
“老爷只管安心,杀鸡何须用牛刀,小的带三百骑去即可!”这支骑丁的指挥高伏牛轰然应答。他不仅不怕,在飞快调转马头并且立刻举旗示意调动哪三支百人队之后,甚至还大声撂下狠话:“请老爷稍候,小的们去去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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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七)激战
高伏牛,原姓郭,小名六郎。河南嵩县人,幼年家中遭灾,被送进少林寺打杂三年。又遇旱,寺收锐减,不得已离寺谋生于临近新郑,卖身高府六房,留庄务农一年后因孔武有力改调煤矿,一年后入选护矿队,又一年后升护矿队副支队长。
万历十四年,年十九,轮调京师训练,因表现优异入选骑丁,次年升棚长,改主姓高氏。万历十七年任排长,万历十九年任连长,万历二十一年任营长。其于万历十九年因军中骑丁比武大会问鼎而获赐大名“伏牛”,此为高务实取其出生地伏牛山为名。
时年二十五岁的高伏牛比家主高务实还要年轻,且作为骑丁比武年度冠军,他的马术、马战、骑兵战术等能力都是京华骑丁之中的佼佼者。所谓艺高人胆大,此刻他的表现正完美诠释了这个道理。
以三百人之劣势兵力,他不仅要去和约千骑杀来的蒙古精骑较量,而且敢放话“去去便回”,自然不仅仅是仗着一腔血勇。事实上,京华骑丁除了因为厚饷重抚、严训肃令带来的凶悍之外,还配备了此战特别准备的手雷。
战前,高务实因为布琼尼文章的启发,将本来为数不多的手雷集中起来配发,其亲卫骑丁当然是会拿到的。虽然此次骑兵出阵来得匆忙,携带的手雷十分有限,但好在是集中配发,五百骑丁还是每人分到了三颗,用得好的话,效力还是不会差的。
此时高伏牛请求出战,高务实身边的一众秘书也都劝他同意。战时不比寻常,来不及左思右想,高务实大手一挥,批准了高伏牛的出击。
高伏牛大喝一声“领命”,立刻带着点选的人马一边缓缓前移,一边赶紧列阵。
与高务实中军亲卫主动准备反击几乎同一时间,中军的实际主将叶邦荣从前方派人来汇报,说发现后阵脱节,蒙军有从背后配合正面前后夹击的可能性,因此他请示调动作为预备队的一千人反身杀敌。
庶弟高务若、高务正都支持叶邦荣的想法,但军务秘书阮福源认为不必太急。阮福源虽然在军务秘书任上主管海军而非陆军,但他爹本来就是玩陆军的,他也不是不懂陆军。
此时他的观点是既然高伏牛已经信心十足的上去了,指挥方面应该对他报以同样的信心,一切评估或者新的安排都应该等他交战之后再说。具体到叶邦荣这一千预备队,不妨先命其靠近经略大纛,接手高伏牛离开后的核心防卫任务,做好接应准备,以待战况发展。
高务实选择采纳阮福源的意见,命叶邦荣先把这一千人派过来接手防卫。叶邦荣立刻照办,但他本人没来,而是继续在阵前就近指挥。
事实上此刻阵前的指挥已经很困难了,倒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冷兵器接战之后一般就很难进行有效调整。防御力超群的重装步兵还好办一点,依靠严格的军阵可以做到诸如“且战且退”之类的战术变动,但骑兵就麻烦一些。
以骑对步要调整比较容易,毕竟骑兵如果要撤,步兵是不好拦的。以骑对骑就不同了,尤其是明军骑兵在速度上不及蒙古骑兵,撤退意味着要被人撵着打。
因为这些原因,叶邦荣一直在一线直接调配兵力,哪里位居劣势要补人手,哪里占了优势要想办法突破等等。保护经略虽然很重要,但前线如果打得够好,直接击破了敌军,那保护经略这个任务本身的价值其实就大大降低了。
高伏牛反身迎敌,叶邦荣握奇回调[注:握奇昨天在说阵法时有解释],这样的动向当然瞒不过同样坐镇中军而不是亲临一线的布日哈图。
布日哈图微微抬起下巴,吩咐左右道:“高举九斿白纛,连续九次。”左右人立刻执行。
这个动作出现在军阵之中并不算特别起眼,一般就算明军发现,也只会以为对方在鼓舞士气,不会过于瞩目。然而,这个举动却是布日哈图与布延黄台吉事前约定好的,意味着布日哈图通知后者,可以行动了。
布延黄台吉亲自率领三千人游荡在右翼最外围,原本看来是防备环形山那边的五千明军“伏兵”,实际上他们除了这个用途之外,另一个用途就是执行骑兵最为常见的侧翼掩杀。
布日哈图知道明军已经半具装化,抵近肉搏的能力势必强于蒙军,如果只寄希望于所谓勇猛就想达成李世民昔年那种卷旗过营,势必异常艰难。
因此,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利用这支看似为了防备环形山明军存在的最右翼游骑来对明军左翼进行侧翼冲击,以此作为此战的杀手锏。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布日哈图甚至把自己的白缨亲卫八成都交给了布延黄台吉掌握。
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布延黄台吉原先既然是与明军“伏兵”对峙,他一旦去侧击明军左翼了,这支高达五千人的伏兵又岂能坐视不理?如果这支伏兵直接冲下山来,难道不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吗?
当然会,但这里有个时间差,另外还有因为装备不同而带来的指挥差异。
此地的环形山虽然谈不上高峻,但从山上跑到山下也需要小半柱香的时间,而且布延黄台吉也不会蠢到将自己恰好置于山脚,肯定也要拉开一段距离。
这个举动在山上的明军看来也是很合理的,因为谁都不会指望敌军蠢到在山脚等着自己从山上仗着地利冲杀下去而硬抗,所以明军方面对此默认了。这样一来,山上的明军和山下的布延黄台吉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大约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差。
以上这还是在布延黄台吉按兵不动的情况下,如果他动起来呢?这个时间差只会拉大,不会缩小。道理很简单,蒙军骑兵速度更快,而明军骑兵不仅速度要慢一些,并且因为他们半具装,还要考虑行动目标的远近——倘若一次全速跑太远,战马在跑到战场之后如果出现脱力,那可就完犊子了。
所以布日哈图在战前就和布延黄台吉商议好了,由于明军骑兵存在以上劣势,他们在追击进入战场时肯定不敢全速,只能在进入战场之前一到两里时才会全速。如此,蒙军在前前后后多方加持之下,可以抢到大概一炷半香左右的时间用于侧击明军主力。
换句话说,布日哈图的战术核心至始至终都是围绕两个字在转:速度!
通过速度优势形成时间差,通过时间差形成兵力差,然后辅以战术上的侧击、包抄等优势,最终形成以弱胜强的战果。
不得不说,布日哈图确实已经将蒙古骑兵现在仅存的一点优势发挥到了极限。他不仅是将“知己”做到了巅峰,“知彼”方面看来也不差,至少从目前来看,高务实的应战之法没有太出乎布日哈图所料之处。
这其实也印证了布日哈图战前的一个想法:高日新精于大略而拙于临阵。论大略,他这些年来通过种种手段让察哈尔几近崩溃,宛如随时可能窒息而亡;
然而论临阵他就不够看了,左中右三路排开而两翼前倾,这阵法几乎就是个鱼丽之阵,传统得不能再传统了,唯一比鱼丽之阵强点的,也只不过是在屁股后面放了两千人,看守通往闪电湖的通道。
总而言之,在布日哈图看来,高务实这战阵摆得实在有辱盛名,顶多算得上中规中矩,着实没什么亮点可言。
不过,布日哈图的紧张情绪并没有因此得到多少缓解,战术上的优势累积确实能给自己希望的胜利带来一些机会,但战场本身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数,不到最后一刻岂敢放松?
眼见得右翼尘土飞扬,必是布延黄台吉杀来,布日哈图对这一侧的关注度暂时削减,开始悄然退后一些,退出第一线来着力观察明军后防是否面临崩溃。
如果明军后防崩溃,紧接着布延黄台吉再从侧翼杀到,那么此战大局基本上就算是定下了。毕竟主阵既败,环形山的明军就算赶到,应该也没有信心能挽狂澜于既倒,顶多能考虑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将高日新救出去。
这份功劳对于那两支明军的主将而言可谓天赐之喜,甚至没准比完美伏击的功劳还大呢。有这份功劳在招手,还想什么挽回败局,自然是赶紧把经台大人救出去才是正理。
然而布日哈图的想法虽然合理又丰满,可惜现实却是残酷且骨感。在他刚刚把目光注视到明军后军之时,那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单筒望远镜里就出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惨烈一幕。
一支打着书剑旗的明军[注:骑丁因为避嫌,平时不着甲,战场上临时换的明军制式具装,所以远看就是明军,只有旗帜不同。]虽然人数不多,但十分勇悍地朝着包抄而来的蒙军冲了过去。
冲过去当然不是布日哈图目瞪口呆的原因,让他目瞪口呆的是这支明军竟然还敢突然兵分两路,看起来仿佛他们想用三百人包围一千人似的。然后,惨烈的一幕就出现了。
明军骑兵纷纷从不知何处掏出一些上粗下细的小短棍,两手做了个猛然一拉的动作,用力将它们朝蒙军掷出,看起来就像乡野泼皮捡石头打人一般,看得布日哈图莫名其妙。
但是紧接着蒙军之中就发生了连环爆炸,爆炸的威力相当大,如同天火落在脚下,一颗爆炸就是人仰马翻、鲜血四溅。只一轮分兵投弹,毫无准备的蒙军就损失惨重,而且更糟糕的是阵容大乱,刚刚结成的锥形阵瞬间趋于瓦解。
“掌心雷?”布日哈图反应还是很快的,毕竟这东西以前明军也用,不过布日哈图的表情很快就变得更加震怖了:“掌心雷何时有这般威煞?”
正在他一颗火热的心脏仿佛被浇了盆凉水般转冷,那边的明军却并未见好就收,而是不依不饶地又来了一轮。
数以百计的爆炸让无甲化的蒙军彻底扛不住了。所有阵势也好,目的也罢,通通被抛开一边。很多人茫然无措,不知道现在是该继续冲击敌军尾后,还是停下来救援伤者,或者干脆逃跑了事。
而明军方面显然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两路明显少于蒙军的骑兵竟然真的用包抄一般的思路直接向他们的对手发动了猛攻,一个个奋不顾身地策马冲杀进入敌阵,将已经混乱不堪的蒙军割麦子似的收割掉。
更让布日哈图心中滴血的是,这批明军仗着甲胄齐全,完美复现了异日恰台吉的骑阵刀法,反手握刀侧平举,刀背由手肘顶着,全靠马力横削敌人。
这种刀法如果只是一人施展,那是很傻的,但若是组成军伍来施展,那就是犁地一般。身在阵中的敌军只会发现自己面前一路杀来的地方全是刀锋,往哪里跑都躲不掉——除非弃马。但弃马也是个死,因为一旦弃马,大概率会被对方密集冲来的战马撞死、踩死。
刚刚还气势汹汹,抱着一举击溃明军主阵希望的这一千蒙军,在极短的时间里直接崩溃了,被眼前这股打着书剑旗的明军杀得尸横遍野,宛如直入无人之境。
布日哈图手脚发凉,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好个掌心雷,好个高日新……这就是你的杀手锏么?”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过头,不再看那支原本被寄予厚望但此刻已经只有覆灭一途的蒙军精锐,而把目光投向右翼,希望布延黄台吉的速度够快。他有三千骑,其中有将近两千最精锐的白缨亲卫,只要赶得及时,此战的胜利依然在握。
布日哈图不相信高务实手里有大量刚才那种威力巨大的掌心雷,因为如果他有,之前为什么不用,而只是配给了自己的亲卫?
但此时战场之外正在全速接近主战地的军队不止一支,就在布日哈图盯着右翼那边正在赶来的布延黄台吉时,忽然有人惊呼:“执政不好,左翼有大股骑兵接近!”
布日哈图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去看。仗着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之能,他很快发现来的的确是一支明军骑兵,而且这支骑兵他还颇为熟悉,因为打头的一面大旗上铁画银钩一般写着六个大字——辽东总兵官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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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八)胜!
在这次伐元之战中生生跑出了“神行太保”之称的辽东总兵李如松,在闪电湖之战达到最为白热化之时突然神兵天降!
辽东铁骑李家军倾巢而出的三万余精锐滚滚而来,战场北面的大地因为马蹄践踏而如闷雷作响,与主战场上五万余战马踏出的闷雷好似南北呼应一般,震得人心头血涌、双目赤红,许多人忍不住发出自己都不知缘由的嘶吼。
秘书处情报秘书、高务实的堂侄高杞眼尖,大声告知高务实说北面援军抵近。曹恪、高务忠、阮福源、高务若、高务正几人听闻,都立刻举起望远镜查看,待看清了“辽东总兵官李”六字大旗之后,个个都是大松一口气。
高务若抹了把汗,感慨道:“李仰城委实‘其疾如风’!大兄安排三路大军掐着时间来援,他这一路算是最远的,结果却头一个赶到,‘神行太保’盛名之下无虚士呀……此战若得大胜,看来是少不得他一份功劳了。”
高务正也接口道:“原本我还担心李仰城可能心怀芥蒂,此来或许故意拖延,如今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惭愧。”
曹恪呵呵一笑,安慰道:“六爷、七爷,李仰城性子虽然跋扈,但那也得看对谁。在老师面前,即使是他,恐怕也没有自傲的本钱。”
高务忠闻言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不错。李家军虽然号称将门之首,但其麾下也不过是四万兵罢了,在大兄这统帅六十万大军的经臣面前,他又岂敢造次,置经台军法、尚方宝剑于无物?”
高务实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摆手打断道:“好了好了,六十万大军是有,但那是皇上的大军,与我一介臣子何干?与其说李子茂畏我,不如说是忠心于皇上。其遵我令,实遵皇命,尔等切记不可胡言乱语。”
“是,大兄(老师、叔父)教训得是,我等谨记。”众人连忙应声。正说话间,忽然前方金声大作。
鸣金收兵?
鸣金的权力只有主帅才有,高务实这边根本不可能现在下令收兵,所以这鸣金之军只能是蒙军。众人抬头望去,果然见到蒙古骑兵一听身后鸣金,立刻开始做撤退准备。
撤退并非败退,历来都是有相当讲究的,这是个技术活儿,一个搞不好就会引起雪崩一般的溃败。不过蒙古人在这一点上极其专业,可能是因为蒙古人的游击战术经常需要不断的打一下退一下,有机可乘又会上去再打一下、再退一下。
总之,蒙古人在撤退这方面的表现不仅专业,而且发挥极其稳定,绝少听过蒙古人吃败仗到全军崩盘,然后连有序撤退都做不到的时候。
眼下也是如此,在听闻背后金声响起,蒙军上下没有任何一人茫然四顾,而是不约而同地各自开始了动作。
仍在交战中的蒙古骑兵十分少见的使用大开大合的挥刀动作逼退对手,然后勒马转身;他们身后一些未能加入一线对攻的骑兵则早已开始后撤,给前方回撤的同袍让出路来,同时还换了马弓在手,几乎看也不看地就朝身后抛射。
既然是抛射,当然不是去射同袍,而是越过同袍去射入敌军阵中,打乱敌军可能发起的追杀。而从整体上看,蒙军的撤退也并非直线后撤,而是向左右两翼划出两个方向各异的C字型,两个C字最终会在鸣金处形成O字,也就是完成会合。
为何要绕弧形?两点之间固然直线最短,但面对拥有火枪之利的明军,一旦明军方面将此前装好子弹火药而未发射的那些人推上前来齐射,那么蒙军划出C字轨迹撤退就能避免被人直接打屁股。
与此同时,蒙军反而可以使用曼古歹战术,反身过来射出箭矢,对明军可能摆出的密集排枪阵型造成杀伤。
不过,蒙军了解明军,明军同样也了解蒙军。一看蒙军如此撤退,负责前线指挥的叶邦荣、徐龙、颇贵三员将领都立刻下令猛摇橙色旗帜,要求自家所部谨慎对敌,不可轻易追击。
尤其是身为蒙古族将领的颇贵,甚至还连忙掏出一口怪异的牛角小号猛吹。其部下闻之,立刻分散开来,不仅不摆密集阵型,反而纷纷拉开距离,摆成了如同后世散兵线一般的松散阵型。
果不其然,撤退中的蒙军虽然大部分人根本搞不清撤退的原因是什么,但几乎每个人都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在退到合适距离之后纷纷开始曼古歹,操弓捻箭,反身便射。
好在明军和蒙古人也算是打了两百年的老对手,不仅没有追赶,反而停下脚步专心致志应对射来的冷箭。双方这一退一停之间,战线很快便被拉开。
此时布日哈图的额头上早已经冒出冷汗,虽然蒙军的撤退堪称完美,但李如松来势太快,蒙军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已经是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的头号大事了。
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赶到战场的布延黄台吉,布日哈图急得嘴上冒泡,双目赤红,眼珠飞转。他左看一眼李如松部,右看一眼布延黄台吉部,心思电转,各种战术安排在脑子里紧急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绝望地长叹一声,苦涩地摇了摇头。
布日哈图抬起手来,咬牙下令道:“再次鸣金收兵,九斿白纛后撤。”然后补充道:“打旗告知黄台吉,明军大军来援,前计撤销,请他掩护大军快速撤离。”
他部下一员心腹将领大吃一惊,劝道:“执政,此时我军若是撤退,之前的损失可就……”
布日哈图当然也知道此时撤退意味着数千战损全数打了水漂,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可是那又如何?现在若再不撤退,被李如松那三万多生力军反打一个侧击,不好说全军覆没,但两万人至少也要丢掉大半,到时候岂不是更惨?
壮士断腕总好过壮士断头!
布日哈图目光一凛,喝道:“汉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我蒙古数百年前便已深悉!如今大事危矣,再不撤退,青山将尽!还不快去传我号令,一应罪责,自有我去向大汗申领!”
部将无奈,只好长叹一声,领命去了。而布日哈图自己也没多停留,勒马回头便走。走未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明军阵中高高飘扬的“蒙元经略”大纛。
布日哈图的目光中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哀伤,轻叹一声,口中喃喃道:“徐市求仙,回天无力。此非我瑜尔亮,实天下之势不可救也。我今远走,必当为蒙古再造新天,尔在南朝可拭目待之!”
说罢,布日哈图猛然转身,策马高呼:“众勇士听真!我等今日已报漠南之仇,眼下明国援军将至,我等且暂寄彼等人头于项上,异日再来取之……随我撤!”
这段话真真假假,他说已经报了漠南之仇,大概是从当前战况乃是蒙军主攻、明军主守的大形势而言。如果只说这一形势,倒也不算胡说八道,毕竟明军的确总体处于守势。
不过,其实若说双方损失,其实蒙军反而更大。毕竟他的两大杀招有一招已经意外被破,另一招正要出手却被恰好赶到的李如松逼得无法施展。在这种情况下,蒙军不仅已经遭受的损失超过明军,而且因为战场形势之故,此前杀到明军后阵之中的那五千精锐估计也很难幸免。
要说损失之惨重,其实比起漠南之战时他老爹辛爱黄台吉送人头那次也没强太多。
不过,这一次他的对手原本就比他兵力更多,再加上李如松此时赶来的这三万多、近四万精锐援军,实际上已经成了明军近七万打他两万出头,能勉强保住主力撤退就已经非常了得,堪称是“非战之罪”了。一定要说报了“漠南之仇”,也不能说是完全胡说八道。
另一边布延黄台吉刚看到布日哈图的令旗时还很不理解,甚至颇为愤怒,认为大军冒着如此巨大的损失才创造出这样一个可以大败明军——尤其是蒙元经略本部——的机会,因为什么明军援军将至便撤退实在让人不能忍受。
然而当他抵近一些,发现远处的大旗似乎是辽东的李家军,布延黄台吉的心情便陡然沉入谷底,一片冰凉了。
他带着人马又茫然冲出了一段距离,才被身边人提醒布日哈图执政的命令是否要遵守。这话让布延黄台吉很是不满——布日哈图地位再如何高,对我也谈不上命令!
然而,此时的布延黄台吉也没心思纠结这个了,他极不甘心地招了招手,自己拉偏马缰朝蒙军后方追去。麾下白缨亲卫见状,也只好继续跟上。
不过布延黄台吉不是去追布日哈图,只是带人从蒙军主力的后阵斜插而过,朝明军方面射出一波箭雨,不让明军追击。然后马不停蹄继续往北方而去,似乎是要拦截李如松部。
这个举动十分大胆,因为李如松部的兵力是他十倍以上,而去作为一支生力军,他去和李如松硬碰硬几乎等于找死。
当然,布延黄台吉并不是真的打算去硬撼李家军,那完全不可能——李如松部的实力比此战开战之前的经略本部还强,他布延黄台吉哪有那个本事!他此去不过是实际上服从了布日哈图的命令,去给大军撤退做一下掩护罢了。
按照布延黄台吉所想,自己应该还是有速度优势的,去挑逗李如松一波再走,也不是不能走掉,而且还能挽回一些颜面。
李如松见状果然大怒,风尘仆仆的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嘴角拉出一抹冷厉的弧线,目中更是寒芒一闪,猛一招手,立刻喝道:“既要找死,那便送你一程——弟兄们随我杀敌,凡有阵斩胜我李某人的,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大伙儿都知道“阵斩胜我李某人”难如登天,但赏银千两可不是开玩笑,在这个一匹好马也不过二十多两银子的时代,千两白银是什么概念?这不得杀他个七进七出,拼命争取一下?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过,无论是布延黄台吉还是李如松都没料到,他俩正要试试猫和耗子到底谁更适合这个战场的时候,明军主阵和蒙军主阵之中忽然同时鸣金,一时金声大作,都在要求他们向主力靠拢。
也不知是不是李如松的气势太过骇人,布延黄台吉首先选择听令行事,带着以白缨亲卫为主的三千蒙军精骑再次划过一道弧线转头就走。
李如松气得大骂,但翻来覆去也没骂明白,身边的亲信都听不清他到底在骂什么。最后还是李家军的老将祖承训以叔父辈的身份劝了几句,才算把李如松给哄住,慢慢停下马来,口中也停止了骂声。
他喘着气急了出现的粗气,目光不善地打量了经略本部方面几眼,忽然“咦”了一声。
祖承训年纪虽然不小,但看来却颇为眼尖,跟着李如松打量了一下,也诧异地“哦?”了一声,然后摸着下颚的胡子道:“看来高经略还是知分寸的,少帅远道而来救他,虽然他不知为何不准少帅追击蒙军,但至少愿意把那后军的两三千残敌交给少帅处置,总算不枉我等紧赶慢赶一路颠沛。”
李如松怒气稍息,眼珠转了转,闷声闷气道:“不管那么多了,到手的功劳先拿了再作计较——再说,没准是经略本部这群家伙不顶事,已经没有余力收拾残敌了呢?”
他猛然举起手中的战刀,喝道:“经台有令,由我等清剿鞑子残敌!弟兄们,随本帅去割首级了!”
他麾下的辽东军将本来一看追击不成,个个为损失了赏银痛不欲生,现在一听这话立刻又兴奋起来,可不管高经略为何好好的居然把这种好买卖让给他们,二话不说全员欢呼。
李如松也不多话,话音刚落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身后的辽东铁骑意气风发地跟在自家少帅身后去抢人头,快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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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卌九)清点战果
割首级这事儿李家军历来擅长,至于蒙军残余负隅顽抗,在他们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来。不过,既然不是名正言顺的正面杀敌,李如松本人就没那么大兴趣了,他在率部发动进攻之后并没有亲自去清剿蒙军残敌,而是去拜见了经略高务实。
李如松这人脾气比较“复古”,他坚持的是一种在这个时代看来十分神奇的文武同权思维,不同意也不承认文臣比武将高贵,因而他本质上并不效忠于某某文臣或者文官集团,而是只效忠于皇帝。
但是,如果说当今文臣体系之中还有人能真正镇得住李如松,那么高务实应该说是当仁不让的那位。其中的缘由极其简单,不是因为高务实地位高崇,也不是因为高务实富甲天下,而是因为高务实战功赫赫。
在李如松的眼中,高务实的地位再高、财富再多都和他无关,不具备可比性。惟独战功这一条是李如松关心的,而偏偏是在这一条上,高务实比他更有底气。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与此相关,就是李如松感到高务实自身也有些异类,是一个不那么在意手底下战功归属于具体某个人的大帅。
简单地说,就是李如松认为高务实在这一点上比其他人都公正。后来又有一件事,让李如松对高务实的公正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这段话本是高务实前世学习中央精神时从朱总理口中听来的,当时只记得是一句明代的箴言,具体出处却没在意。
结果他此前位晋户部尚书,在清查仓储吏治时引用了这段话,之后被人意外提醒,才知道原来是明代前期名臣年富所言,而且曾经刻入碑文之中。而更巧合的是,年公也曾做过户部尚书。
高务实在户部尚书任上其实还不算太久,但经过清查仓储、整合财权、统一调度、新设两署十一司等一系列操作,终于在较短时间里完成了伐元之战的物资准备,并且分几次逐步补齐了九边各镇往年积压的一些欠饷,让九边军务焕然一新。
李如松身为九边大帅之一,对此是十分满意同时又十分震惊的。如果说完成伐元的物资准备是高务实能力的体现,那么补齐欠饷可就不仅是能力,还是其公正与魄力的体现了。
讲真,九边欠饷问题由来已久,而且早就拖成了一摊烂账,根本没有人认为还能查得明白,更别提补齐了。
然而高务实不知道从哪弄来许多账房先生(实际上是京华工匠学堂培养的,师从高国彦)下到各镇,从上往下由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千户所、百户所一直查到最基层的总旗、小旗,彻底把账目清了个明白。
虽说高务实这次也没有纠缠于军屯田地侵占问题,但朝廷欠饷问题基本查清楚了。怵目惊心的是,仅仅辽东一镇,朝廷七七八八的历年欠饷折银就高达一百三十多万两,而整个九边累积的欠饷更是高达七百余万两。
对此,高务实在以户部名义行文批复之中,明确表达了立场:每一两银子都会补齐,只不过由于数目太大,且其中因为有些军户或是绝户、或是成了逃户等一些问题存在,故户部也需要商议相应的解决办法。综合衡量之下,预计需要花十年时间分批补齐,以便彻底填平这一账目黑洞。
这个表态让高务实在九边各镇中的声名堪比神明,连一贯自负的李如松都心悦诚服。有道是谁给钱谁是爷,何况这位爷还是把旧账翻出来补发的那位,简直爷中爷。
“末将辽东李如松奉命来援,参见经台。”李如松这人耿直,心里既然对高务实没有成见,参见之时便无傲气,见面之后直接翻身下马行了单膝跪礼。
高务实也含笑下马,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仰城来得正是时候,为此战得胜立下了大功啊。”
李如松顺势起身,闻言答道:“末将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每战当先,此即忠君报国也。”高务实说着,看了一眼后阵的战况,指了指那边,对李如松道:“仰城既至,此战扫尾便由你来指挥吧,经略本部八位游戎皆由你节制。”
对于高务实这个安排,李如松颇为意外,环顾了周遭一眼,在场五位游击均上前参见。李如松更加疑惑,在场这几位几乎都是高党门下,高务实居然想也没想便把他们一股脑儿塞到自己的指挥之下?
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以退为进,一下子把我这辽东军变成经略本部来使唤了吧?
其实高务实如果要把辽东军当成经略本部来用也并不违反任何法度,毕竟辽东军在此战中本来就受高务实节制,高务实无论想把此战中直辖的哪支或哪几支军队当做经略本部都理所当然。
只是话虽如此,毕竟众人皆知辽东李如松部名义上是投靠心学派的,所以认为高务实不可能会这样做罢了。不可能和不能,那是两回事。
但李如松毕竟是李如松,他虽然有些诧异,却绝无半句推辞,当下便拱手领命,然后转过身就开始行使权力,问道:“众将,经台说有八位游戎听令于某,此处仅只五位,余下三将何在?”
叶邦荣踏出一小步,抱拳道:“回辽帅,河间领军游击将军金秉钺、保定车营游击将军佟养中二将领伏兵于南方环形山,天津海防游击将军陈蚕正在后军。”
高务实的布置李如松现在也没法评价什么,毕竟他刚刚赶到战场,之前明蒙联军态势如何他并不清楚,因此听了这话只是微微颔首。看了看后军方面的战况,平静地道:“残余蒙军已无活路,你等听令包围,务必全歼。叶邦荣,你领本部封锁西北……”
李如松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高务实既然放权,他就敢下令指挥。虽然刚刚抵达战场,指挥起这场扫尾之战却是一点也不含糊,而且让高务实略感意外的是李如松居然还挺谨慎,把五员将领中的三位派在西线,以免察哈尔人去而复返搞偷袭。
看来,李如松打仗并不光是勇悍,他的智慧并不逊色于此时任何名将。这倒有些意思,既然他其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历史上他意外战死那件事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可惜这个问题高务实恐怕也没法得到什么确切答案了,毕竟现在历史被他搞得早就脱了线,李如松大概率不会发生历史上的那些事,自然也就难以证实什么。
见李如松安排得颇为周详,高务实果断撤回了高伏牛那边的骑丁,自己下马在一边休息。他虽然没有抡刀砍人,但作为一个正经的文官,骑马指挥作战这种事依然很不轻松,现在有了李如松代劳,自己也算是解脱出来了。
倒是李如松的精力之好让他很是感慨,有些人还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这位老兄一路千里赶来,虽然这次因为要在赶到之后立刻投入战斗,赶路的后半段肯定没有全力以赴,但瞧他如此精神奕奕的模样,似乎这千里之行对他而言就像是起床之后走到洗漱间一般,实在让人只能叹服,术业有专攻啊。
蒙军这股剩下的残军并未能抵抗多久,他们原本就只有五千左右,其中一千被高伏牛打垮,另外的四千面对陈蚕的坚守和左右两翼回援的三纵列也没有什么兵力优势。在布日哈图主力撤退之后,他们实际上就是被抛弃了,心里也谈不上有多少战意,很快便被李如松所部三下五除二扫荡了一番,纷纷弃械投降。
原本他们也是打算跑路的,可惜一边是明军在内线缠斗,一边是李如松部的疯狂清剿,一边还有外围明军在李如松指挥下严阵以待,实在是打也打不过,跑也没地跑,只能投降了事。
没多久,李如松便跑来向高务实汇报战果,此时金秉钺和佟养中也带着那支最终没起到什么作用的伏兵回来了,高务实于是再次让人检点了一番整场作战的战果。
闪电湖之战明军最终的参战兵力为经略本部原先的两万八千骑与李如松后来加入的三万七千骑,合计六万五千;察哈尔蒙军兵力明显居于劣势,约莫参战两万余。
最终的战果是蒙军损失约六千至七千上下,负伤不明。当然,具体被俘人数是三千七百二十九人,得首级两千两百四十三颗,实际可以上报的敌军战损是五千九百七十二人。
明军方面损失也不小,阵亡为一千四百九十六人,重伤为五百三十一人,轻伤为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失踪者九人。由于重伤者都属于失去战斗力且短期内不可能复原,明军的战损便是阵亡加上重伤以及失踪,则一共为两千零三十六人。
倘若蒙军此战没有因为李如松部忽然杀到而弃战败走,那么被俘人数就通常难出现,即蒙军的实际战损甚至可能不会比明军更多。由此可见,布日哈图在此战中应用的战术,从理论上来说是非常成功的。
而反过来看,明军的骑兵建设和高务实的临阵指挥则可以说是都有明显缺陷。
按照高务实的习惯,战后明军做了总结。高务实首先自承指挥失误之责,并把明军骑兵建设中出现的问题也揽到自己头上,而对于众将领和其各部官兵的表现则高度赞扬,表扬他们作战勇敢、发挥出色。
同时,高务实重点表扬了李如松和他麾下的辽东骑兵,认为他们在此战中千里赴援而行进如风,最终得以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刻赶到战场,彻底改变了战场态势,乃是此战得胜的决定性力量。
他表示将以李如松为此战首功,各部将领也都将获得他的报捷书请功。至于会议的最后,当然是鼓励各部再接再厉,为彻底击败察哈尔再立新功云云。
各部将领本来对于李如松这个“外人”捞到了首功有些不满,但想到今日这一战李如松的加入的确非常关键,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不过心底里总免不得暗暗较劲,希望在后续的作战中扳回一局。
李如松当然就比较满意了。他在此次伐元之战中一直希望立下头功,可惜之前千里奔袭至捕鱼儿海希望守株待兔,结果却没料到察哈尔人玩了一手金蝉脱壳,自己扑了个空,痛失良机。
后来听闻又要千里奔袭归化,所部将领们都是怨声赞道,还得靠着撒钱加威慑,这才把队伍稳住,再次千里奔袭而来,总算赶上了今天的大战。
可以说,外人看李如松只看到他“神行太保”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为了抢这个首功花费有多大——光是撒出去的赏银就已经接近二十万两了。
二十万两啊!对于基本只能在辽东一地“发财”的铁岭李氏而言,这可是一笔巨资。换了还是李成梁在主持辽东军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花这种冤枉钱的,何况数目如此巨大。
巨大的投入总算是回了点本,不过这竟然还不是李如松最关心的问题。他在谢过高经略的慷慨之后(朱翊钧大骂:他是慷朕之慨!),精神奕奕地追问道:“此战既已得胜,不知经台可是要乘胜追击,一举解除归化之围,并将察哈尔鞑子彻底击溃、一网打尽?”
不等高务实回答,他甚至自己接了自己的话茬,立刻又道:“若经台有此打算,末将不才,愿为头阵!”
这话让包括叶邦荣在内的八游击都有些不满:咋的,你捞了一个首功还不够,还要继续抢功是吧?
虽然地位有些悬殊,但此刻八位游戎不顾平时相互之间也有些许嫌隙,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同一个战壕里。他们纷纷表示,辽帅此战已经很辛苦了,反而是我等之前没有打好,战损比打得不尽如人意,希望将功补过……总之一句话,接下去的首战还是请经台大人交给咱们这些人,毕竟杀鸡何必用牛刀嘛!
李如松听得他们互相唱和,脸色顿时就变得不那么好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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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五十)权力
高务实没有亲自下场,反而静静地听他们互相争论。直到最后李如松已经脸色铁青,其余几位游击则依旧报团取暖一般结成联合阵营,始终不依不饶,这才淡淡地道:“饭后修整延长至一个时辰,然后继续追击,谁反对?”
他环顾了一眼,先是无人应声,紧接着叶邦荣起身抱拳道:“末将领命。”他一动,其他七名游击也立刻起身,异口同声道:“末将领命。”
高务实眼皮都没抬,但八位游击的目光却齐刷刷朝李如松望去。李如松虽然性子高傲,但此时也顿感如坐针毡,打量了一下正低着头在看堪舆图的高务实一眼,也站了起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嗯。”高务实依旧没抬头,反而摆了摆手,道:“你等先下去再次核对首级,并把首级都处理好,以便本部堂为你等请功。”
“诺!”
“遵命。”
众将领命,鱼贯而退。等到最后一人退出帅帐,一直在一旁列席旁听的京华秘书们才互相对视一眼,开始评论起来。
这一次最先开口的是高务实的堂侄、情报秘书高杞,他沉吟着道:“五叔,李仰城此人着实有些桀骜不驯,是否需要考虑敲打敲打?”
此时已无外人,高务实也不看地图了,把头往太师椅靠背上一靠,闭着眼睛没说话。
高务实此番带着的秘书一共这么几位:商贸秘书曹恪,军务秘书阮福源,财务秘书高务忠,情报秘书高杞,见习秘书高务正、高务若,合计为六人。
这其中,曹恪和阮福源都是高务实的门生,两人一个是曹淦之子,一个是阮潢之子;高务忠是高务实的胞弟,从成年之前就跟随在高国彦身边学习财务;高杞是高务实的堂侄,乃堂兄高务本的次子;高务正、高务若二人则是高务实的庶弟,在京华秘书处没有明确的执掌,因此统称见习秘书。
高杞作为情报秘书,往常多跟随高陌学习,而高陌这个掌握内务部的六房老奴,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确保京华体系内部的忠诚与廉洁,而且由于出身关系,他对于等级关系看得十分重要。
在这样的情况下,高杞作为一个年轻人自然深受影响,于是对于李如松的态度也就颇有不满。其实这里他有一点没太注意到,那就是其余八员将领之所以对高务实的命令毫无保留的接受,是因为游击将军和蒙元经略之间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
而总兵官呢,相对而言差距就小了不少——当然,李如松可能还是全大明总兵之中最自傲的那一个,这也是个影响他态度的关键因素。
不过,即便高杞注意到这些,他可能也不会很在意。你一镇总兵看似了不起,那也得看场合、看对象,你在辽东自家地盘跋扈点也就算了,现在有你跋扈的吗?君不见麻总戎、曹总戎他们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哪一个在我五叔面前不是恭恭敬敬?就连戚司令这样名震天下的大帅,听到我五叔的军令也不会有半分迟疑,凭你……也配?
但此时高务实没有回应,这就免不得让众秘书揣摩其用意了。
高务实的胞弟、财务秘书高务忠想了想,道:“大兄,方才我和李如柏在帐外偶遇,闲聊了几句。李如柏提到他兄长这次前前后后已经许诺出将近十万两银子的重赏,再加上额外的一些开销,迄今为止李家军为了此战恐怕要多花近二十万两。”
高务实这次有了点反应,但依旧没有睁眼,只是道:“有话直说。”
“是,大兄。”高务忠道:“小弟以为,李家军的底子虽然挺厚,但据内务部的情报显示,其家中产业至少六成在于辽东各地的田产,商业和制造方面占比不会超过四成。考虑到李家军仅嫡系精锐家丁就有约四万人,固然朝廷会负责其中大半开销,但剩余部分依旧十分烧钱……
故小弟以为,在李如松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销之下,铁岭李氏的财务压力恐怕不小。这可能也是李如松急着想要拿到更多战功的其中一个原因,毕竟战功多了,才有可能把这二十万打赏赚回来,或者说至少赚回来一部分,以避免将来发不出赏赐,失了军心。”
高务忠这番话没有太明显的倾向性,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有些像在为李如松的急躁找理由。不过仔细想想,他的用意似乎也不能如此简单理解,毕竟也可以理解成他在暗示李家军目前正有可供利用的财务危机。
一听这话,果然商务秘书曹恪就开口了,道:“老师,铁岭李氏这几年财力有些吃紧,这一点学生深知。”
高务实依旧闭着眼睛,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反问的意味。
曹恪立刻道:“是这样的,铁岭李氏原本悄然掌握着边境几处马市,大多是和他们李家的一些部将合谋,李家在其中所占收益一般在四成到五成。他们涉及的买卖也很多,从粮食到农具,从布帛到丝绸,从人参到毛皮,甚至……从盐铁到火药。”
高务实这次总算睁开了眼睛,瞥了他一眼,问道:“后来呢?”
“后来么,大部分生意被京华商社或者说海贸同盟给抢走了。比如盐巴,自从辽南盐场建成并逐渐扩张,几年时间里已经几乎垄断了辽东盐业,周边如朝鲜、建州、海西、嫩科尔沁乃至更远的野人(女真)、北山等,都转而通过各种途径获取辽南盐场的盐巴。
农具这一块也没得说,开平的铁器自打进入辽东市场,辽东本地的那些小铁匠铺就几乎没了活路。质量好的价格太高、价格低的质量又不像话,很快就有不少关门歇业,严重影响了铁岭李氏的进货渠道。
后来咱们在辽东新建了煤矿和铁厂,把这些破产铁匠吸纳了大半,相当于从源头上卡死了李家的进货渠道,李家的农具甚至其他铁器贸易都几乎只能停掉。到了现在,据学生了解,李家已经只剩广宁一地的两个铁匠铺,维持自家一些甲胄和兵器的养护维修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粮食这一块算是李家目前还勉强支撑的核心产业,但即便如此,局势也不容乐观。这主要是因为受到了玉米的冲击,辽东不少穷苦人家开始转吃玉米,女真人也是——毕竟便宜嘛。
另外,耐旱水稻的推广速度虽然不及原先的预期,但那主要是培养出来的品种仍然不够稳定所造成的。我们派人对此进行了严格的跟进,许多有经验的老农都表示,这种事可能要十几二十年才能见结果,也就是品种稳定下来。
我们秘书处预计,等耐旱水稻品种趋于稳定,辽东的粮食产量或许还能迎来一次较大的提升——当然前提是能够开辟更多的平原地带,并让一些地方进行改种。对此我们甚至考察了叶赫、哈达、乃至于乌拉部的一些地方,发现他们目前的领地都有不少适合种植水稻的土地。
这些情况对于李家军而言,可谓个个都是坏消息。如此再加上辽河以东地区现在基本上成了京华控制的地区,李家军痛失好几处重要马市,更是几乎中断了他们与朝鲜、女真的贸易,更让他们家的财源大幅缩水……如此来说,李仰城急着拿到更多战功,既是他个性使然,也极有可能是形势所迫。”
曹恪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比高务忠的发言更有为李如松解释的倾向,顿时引得高务实庶弟高务若的不满。
高务若皱眉道:“铁岭李氏有眼无珠,不识大势,迄今还在为心学派那群于国于民碌碌无为的伪君子效力。守心,你这么说难不成是在为他们鸣冤?”
这话说得有点重,而且还被拔高了,曹恪肯定不能把这顶帽子戴上,连忙摆手道:“六爷,老师对学生恩同再造,学生岂会敌我不分,为他人站台?
学生的意思是说,李仰城现在内部一团乱麻,但他在这些事情方面又没有什么手段,因此在他熟悉的军务这一块就会显得咄咄逼人,而咱们呢……嗯,学生以为,其实可以从其他方面想办法逼他屈服。”
高务实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在党校进修时学到过的一些东西,比如权力的三个层次:强制、控制、影响。
后世西方一些学者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比较能获得公认的说法大致上都喜欢把权力分为这三个层次,虽然表述方法或者说用词有些区别,但大意差不多,就是以上三个“级别”。
所谓强制,就是通过一种暴力手段要求对方服从。比如在政府中通过军队、组织等暴力手段来实现。而在行政、军事乃至企业等组织的体系当中,职务本身就附有一种强制性,因此在下级和上级意见不一致时,为了贯彻自己的指导方针,上级会利用此种权力而强制性要求下级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
控制和强制不同,暴力机构只是控制的一种手段。此外通过建立法律法规、行政管理、利用高科技技术进行监督等方式,可以将指定的人或者人群圈定在一个范围之内,而在行政、军事乃至企业当中,控制的范围自然就超过简单的职权,而是延伸到法律法规、规章制度层面的内容,通过对整个行政或业务流程的监控,从而实现整体绩效。
影响则是通过外部的因素,致使自身产生一种驱动力,从而依照影响者的行为行事。在政治上,往往就表现在通过利用媒体的宣传作用进行正面美化,通过各种或权威展示、或亲民勤政等行动,主动地彰显领导者的人格魅力。而在具体的行政、军事或企业当中,影响力更多的来源于国家、军队或企业的文化以及职位上某个领导人自身的一种人格的魅力。
简单的说,权力的基本层次是强制命令,即暴力强迫下级服从;较高层次是控制,让下级少了些许被强迫的服从属性,但根源上差别也不大,只是胁迫力中的暴力属性不那么明显;最高层次是影响,即通过改变下级的认识甚至意识形态,让下级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服从,于是主动服从上级领导。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如何面对李如松或者说铁岭李氏的问题上,自己这些秘书们有些还在第一层次,有些进入到了第二层次。
第一层次就是典型的暴力胁迫,比如我京华实力碾压你们李家,你们要是敢不从我,老子分分钟就能灭了你。
当然,这个“灭”未必是说京华直接动用武力去把李家上下杀他个干干净净,那肯定不行,当皇帝不存在吗?其实这里暗指的是高务实在皇帝面前有足够的影响力,在朝廷上下也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推动各种手段来把李家打入十八层地狱——反正一句话,不服我就去死。
显然这种思维非常落后,政治这玩意哪有那么简单?非此即彼在政治中的确存在,但政治作为一门妥协的艺术,你要是仗着一时的优势,对不服从你的人动辄“杀”之,那只会搞得人人自危,最后除了自己的一小撮嫡系之外,其他人全成了你的敌人。长此以往,那是谁也扛不住的。
第二层次就聪明了一些,比如曹恪刚才暗指的意思,就是说在政治和军事层面不去动李如松,而在李家军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上动手。李家军本质上是作为一支私军存在的,朝廷虽然负担了其中大半的基础开销,但这些开销并不能真正满足这种家丁性质的私军,李家还需要自行往里投入大量资金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李家失去了财源,他们就无法维持这种投入,李家军也就只能随风飘散。但李家又不是傻子,真要是出现财源枯竭的迹象,肯定会改弦更张以求生,于是只能反过来求京华放他们一马。如此,自然也就完成了对李家的掌控,至少肯定能逼他们脱离心学派。
不过对于高务实而言,这种手段仍然显得过于强硬,对于李如松这样的耿直汉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高明手段。
对于李如松,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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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伐元(五一)文武
要让李如松心悦诚服显然并不容易。
李如松这个人,往好了说是自尊自信,往坏了说叫妄尊自大。在一个文官社会里,他作为一名武将整天要和文官平起平坐,这看起来是一种自信,其实本质上就是作死。
政治不是战争而危险性丝毫不逊于战争。在这个战场上,裁定胜负的人通常是皇帝,而皇帝的裁定大抵是可以预期的,因为即使皇帝在明面上拥有最高裁决权,但其实他本身也依然处在政治斗争的战场上。
这很好理解,如果皇帝自己不在政治斗争之中,原历史中朱翊钧为何要以近三十年不上朝来和文官集团玩冷战?
既然皇帝本人实际上也处在政治斗争之中而不能超脱其外,那么他的一切行为就都必须符合一些基本规律。比如说他也会受到各方力量的影响,要平衡各方的利益,要保证皇权的稳固等等。
如此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当下的皇帝是更需要文官集团,还是武将集团?
不好意思,首先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武将还有集团吗?
看起来好像是有的,但真正意义上能领兵出去打仗的武将们并不能算所谓“集团”。大明的武臣体系只有一个名义上的集团,就是武臣勋贵集团——可惜这个集团的功能已经从领兵打仗退化到了几乎只具备一些为皇帝政治背书的水平。
除此之外真正镇守九边和全国各地的将领,甭管处于什么层级都很难说配得上“集团”二字,因为支持他们成为一种政治集团的根基早就被文官集团彻底破坏了。眼下的他们支离破碎、各自为战,早已陷入一种只能投靠强势文臣而求苟活的政治生态之中。
他们以往可以成为“集团”的根基是什么?是一种独立性,一种相对于文官而具备的独立性。
最简单的讲,就是当五军都督府还拥有实际权力时,武将们才具备一定的独立性;当文官控制的兵部在权势上完全凌驾于五军都督府之上时,武将的地位就一定会下降、下降、再下降,直到所有武将都成为文官们的“门下走狗小的某某”。
元朝至正十六年,朱元璋率军攻下集庆后,参照元朝的军事领导体制设立行枢密院,统领麾下将士。随着实力的增强,朱元璋又在集庆设立了统军元帅府,在各重要地区设立了翼元帅府,分管各地将士。
“太祖下集庆,即置行枢密院,自领之。又置诸翼统军元帅府。”
至正二十一年,朱元璋于龙湾之战击败陈友谅后,废除了行枢密院,设立大都督府,以亲侄子朱文正为大都督,统领麾下将士。
“罢枢密院,改置大都督府。以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设司马、参军、经历、都事等官。”
至正二十三年,在洪都之战中立下了大功的朱文正因不满朱元璋有功不赏而密谋发动叛乱,虽然朱元璋接到密报后及时处置了朱文正,但他还是决心消除大都督权势过重的隐患,所以他在大都督府增设了左、右都督。
大明建立以后,军权集中在大都督府的少数将领手中,这显然与朱元璋加强皇权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对大都督府进行分权就成了他的必然选择。
于是,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分大都督府为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都督府,每府设左、右都督各一名,正一品。这样,五军都督府就继承了大都督府的最高军事指挥权,掌管着除亲军十二卫之外的所有卫所,但是却失去了调兵的权力。
即便如此,从洪武十三年至正统十四年,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仍然很大,卫所将领的选拔和更替、卫所士卒的操练、管理军户屯田和军事情报的获取都五军都督府掌管。此外,事关国家安危的重大军事行动都需要皇帝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商议后才能决定。
五军都督府权力很大对于文官集团而言意味着什么?当然是意味着文官控制的兵部地位的低下了。彼时,不仅重大军事行动的商议兵部不得参与,就连五军都督府的事务兵部都不得干预。这样一来,兵部实际上就只是相当于是皇帝向五军都督府发布调兵命令的信息传达机构。
“祖制五军都督府,外人不得与闻,惟掌印都督司其籍。前兵部尚书邝野向恭顺侯吴某索名册稽考,吴按例上闻,邝惶恐疏谢。”
但是,随着宣宗于宣德十年正月突然驾崩,三杨内阁乘英宗年幼之机,将兵部尚书王骥扶上了麓川之役明军主帅的位置,兵部由此第一次触碰到了真正的军事指挥权。
在王骥的率领下,明军接连三次确定麓川之役的胜利,一向以儒雅示人的兵部文官充分展露出了自己驾驭战争的能力。然而,有大量战功卓著、爵位在身的武将坐镇五军都督府,兵部地位的崛起依然阻力重重。
这种情况下,土木堡之变的发生为兵部地位的崛起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土木堡之变中,英宗被俘,参战的二十万明军损失过半,武将勋贵集团的中坚力量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等人,以及经过他们悉心调教的新生力量尽数阵亡。
而另一边,在接下来的京师保卫战中,兵部尚书于谦却以几近一己之力而挽狂澜于既倒,这就给世人心中留下了一种关键时刻还得靠文官的印象。所以景泰帝登基后,以于谦提督京营,兵部地位开始飞速崛起,而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开始逐步削弱。
景泰年间,每遇重大军事行动,朱祁钰都会跟于谦商议,并且卫所将领的选拔和更替、卫所士卒的操练都被收归兵部,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就只剩下了管理军户户籍和屯田等,兵部地位已然崛起。
英宗复辟后,虽然通过废除于谦所设团营、召回天下镇守文官等办法打压兵部,但是随着石亨以图谋不轨被诛,大明终于彻底由文武并重转向为重文抑武。
到了成化、弘治年间,连管理军户户籍的权力也被收归兵部,五军都督府彻底沦为一个有名无实的部门,都督府里的各种左、右都督几乎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赠官、挂名。
“凡在京在外武职袭替优给,都司卫所呈送该府,过送兵部奏请定夺。后行奏俱改属兵部。”
五军都督府乃至于皇帝本身也不是没想过挣扎一下。譬如正德年间,武宗就通过宠幸武将江彬、设立两官厅的办法打压兵部的地位,但是……武宗随即就驾崩了。他究竟是不是“被驾崩”,后人已经无法证明,总之造成的结果就是: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
如此,到了嘉靖年间,五军都督府仅剩的管理军户屯田的权力也被收归户部,五军都督府完全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门,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也彻底成为了武将的荣誉职衔。此后,凡遇征战,武将都由挂兵部职衔的巡抚或总督节制,当然像高务实这样的经略以及更往后出现的督师,那就更胜一筹了。
“凡天下将士兵马大数,荫授、迁除与征讨进止机宜皆属之。十三年,分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见若以为品秩如其故者,而兵部阴移之,其权渐分矣。所谓五都督者,不过守空名与虚数而已。”
以高务实之所见,五军都督府的衰落有其必然性,纵然他站在后世人的立场来看,这种衰落趋势本身也是不可避免的,无非是时间早晚罢了。
秦汉以后的历朝历代并没有严格划分过武将和文官,统治者对大臣最为看中的其实是文武兼备,例如唐代甚至还有边帅立功后要入朝为相的惯例。在这种情况下,明代五军都督府权力的削弱和兵部地位的崛起,本来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宋代以后,为了防止藩镇割据局面的出现,才有了明确的文官和武将的划分。但是,文官看待战争更多的是从政治的角度出发,武将看待战争则更多的是从军事的角度出发。然而在宋代文官的改造下,武将的培养单纯强调武勇而轻视谋略。
正是由于出现了这种情况,明代五军都督府权力的削弱和兵部地位的崛起,就会出现问题了。
像宋代文官那样从政治的角度看待战争的明代文官统领武将们作战时,往往会出现一种尴尬的现象:武将领兵快速投入战斗会被文官指责为轻敌冒进、好勇嗜杀;武将选择等待有利时机再出战,又会被文官指责为畏敌避战、养寇自保。
这样一来,武将就完全成了朝廷的战争机器,彻底失去了战争中的主动权。而如果统领武将的文官具有良好的军事素养那还好说,一旦文臣统帅像杨镐那样,等待明军的就只能是萨尔浒那样的惨败。
最糟糕的是,在没有高务实这个穿越者出现的原历史上,为了防止武将势力抬头,文官们还拒绝一切有助于提高武将地位的建议——即便这些建议的出发点其实是希望提高军队战斗力。
比如隆、万时期,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曾提出过整训明军的计划,结果其中的建议大半被文官否决(保留了很小一部分治标不治本的措施,如戚继光在蓟镇轮练各镇之兵多年),大明从而错失了最后一次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良机。
当然更加严重的是,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削弱和兵部地位的崛起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文官轻视武将、武将对文官阳奉阴违。这种情况下,文官和武将在战争中离心离德就成了一种必然,再配合上大明糟糕透顶的财政制度,结果就是像松锦大战那样的惨败在末期明军中不断上演。
正是由于五军都督府权力的削弱和兵部地位的崛起,明末才出现了国家军事形势由主要领军文官的军事素养决定的诡异局面。当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等军事素养较高的文官在时,明末的军事形势看起来就很好,而当他们先后阵亡或被俘后,明末的军事形势就瞬间急转直下,并最终在不久之后灭亡。
灭亡的原因当然不仅仅只是能打仗的文官们损失殆尽,高务实一直坚持认为财政问题才是首要原因,正如同后世公认的那个道理一样: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经济是政治的根源。
一个国家如果经济烂透了,政治必然一塌糊涂,于是战争也肯定是“费拉不堪”。而如果经济强大,国家就算在战争决策、战争指挥中出现很大的问题,最糟糕也无非就像是带英打出布尔战争那种国际笑柄之战——场面虽然极度难看,但最终它还是能赢的。
这可不能拿“我大清”对列强几乎每战必败来做对比,说鞑清经济总量明明占优势为啥还是会输呢?
这个不具备可比性的原因在于,以上所说的“经济”不仅仅是指总量,还指经济结构的先进程度、经济能力的转化和利用率等方面。否则的话,那也不必说鞑清后期了,明末时大明的经济总量也一样吊打建奴不是?
扯远了,言归正传。总之,国家武力虽然是任何国家存在的必须基础,但文官政府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否则只能出现****,那无论对外还是对内都只会导致灾难。这个道理古人很早以前就懂: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所以,文官集团的权力大于武将集团在本质上没有问题,李如松这种强行要求和文官平起平坐才是有问题的。但是,文官直接不把武将当人看肯定是有问题的,权力的压制有正当性不代表人格压制也有正当性。
高务实现在面临的问题在于,既要在权力上确保对李如松的强势压制,又不应该让李如松觉得自己在人格上被侮辱了,这就很考验手腕。
至于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当然是因为高务实要用这件事给大明的文武之争立下一个规矩、一个标杆。
后世之人常说“一流企业卖标准”,那么转换一下,高务实现在就认为“一流大臣定规矩”。
一道由高务实亲笔写就的奏报在当日下午被送出,朝京师而去。此奏名曰《题闪电湖之战告捷兼论文武于国家之当位》,后世则将称其为《论文武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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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的分章,二十称廿,三十称卅,四十称卌,这我是知道的。今天写到第五十一分章,忽然愣了,心说五十称什么?然后查了一下,似乎五十称“圩”,但单独查“圩”字却又没有说它有五十这个含义,想了想……没敢乱用。如果有读者朋友知道,还请留言指点,感谢。
第276章 伐元(五二)震惊
告捷书也好,定规矩也罢,毕竟至少要等朝廷有了回复才可能显示出作用,当前的问题总得先解决了才行,这是不能久等的。
李如松在武将之中的地位够高,刚才的会议之所以被八游击硬顶,主要还是因为高务实的原因。这原因至少有两点:一是八游击的靠山本来便是高务实,在他的经略行辕里开会,八游击自然有恃无恐;二是刚才开会之时辽东军方面只有李如松一人出席,其余大将包括祖承训这样的要员都不曾与会,因此李如松这边显得势单力薄。
要说李如松这次带来的阵容那可不简单,几乎带来了李家军至少八成家底,如李成梁的老部下祖承训、秦得倚、孙守廉,李成梁的义子家丁如李平胡、李宁、李兴、李有升、李有得、李有华,以及李成梁的子侄如李如柏、李如樟、李如梅、李如梧……
这一溜儿名字几乎就代表着李家军的看家实力,除了李成梁的亲弟弟李成栋带着李家几个年纪尚轻的子侄辈以及另外几名亲信将领看守辽西大本营之外,李家军能用之将已经几乎到齐。
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已经是参、游级别,少数为指挥使、守备,按照高务实开会的一般标准,至少参将、游击肯定是够资格与会出席的,指挥使、守备有时候也能列席(注:通常而言,出席意味着可以发言表态,列席意味着可以旁听但不能发言)。如果这些人里的参将、游击们方才都出席了会议,李如松在场面上足以反压八游击。
然而刚才的会议有点意外,由于打扫战场的事情被高务实交给了李如松,因此李如松把他们各部都派了出去。他们有些是去清点战果,有些是去防备鞑子去而复返,总之都没能来参加会议,造成的结果就是李如松带着大军而来,结果参会时居然是“单刀赴会”。
不过,这样的事有一不会有二,李如松和八游击之间的不对付总归是要解决的。都不必太久,待会儿清点完成,肯定还要再开个会,顺便大家也得听听经台大人对于后续的行动有何安排。
果然,到了傍晚左右,所有的扫尾工作都已完成,大批将领前来报告工作进度,高务实顺势再次举行了军议。
确定战果的事很重要,因此最先进行,但由于得出的结果与之前大差不差,这里就不重复了。紧接着,便是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李如松看起来仍然很精神,再次提出建议,认为应该立刻追击——顶多今晚先休息一下,不搞星夜兼程也就是了。但是,他认为大军明日一早必须出发,要争取追着布日哈图和布延黄台吉的屁股打,让图们的主力来不及反应。
叶邦荣表示反对,说此次闪电湖大捷虽然战果喜人,但我军杀敌虽众,自身损失也不小。这其中战死的官兵还能就地掩埋,但伤员总不能随便放弃,必须得安排必要的救治和安养,于是很显然就不方便马上追击了。
李家军大将秦得倚立刻反驳,说兵贵神速,如今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解归化之围。眼下我天兵精锐足足六万余骑,足以横扫蒙地,怎能拖延不前?至于说伤员,反正鞑子都跑了,留下几百人看守营地,将伤员安排在闪电湖休养不就行了吗,这还要什么特别对待?
李如松的四弟李如樟也站了出来,说伤员问题不过小事,辽东军中的随征军医可以留下九成,妥善照顾好伤员。
李如樟这话显然应该是经过李如松同意的,所以高务实只是略微看了李如松一眼,后者便立刻点头确认了,然后表示说辽东军的确愿意。
看来李如松要么天生好战,要么就是真的急需战功。以他的身份、“家当”以及今天已经取得的战功而言,他应该不会是很需要进一步战功来给其本人带来多大的好处,那么他这么做大概率就真的是因为钱。
庞大的家丁骑兵固然让铁岭李氏稳坐当今头号将门的金交椅,但巨大的花销显然也会带来难言的压力。
昔日李成梁靠的是在辽东几乎一手遮天的势力,并通过这种势力来控制大量的田产、商铺和马市等相关产业,继而获得足够的利润来维系这支军力。
可是到了李成梁镇辽的最后一两年时,实际上李家的财力已经有些吃紧——某种程度上而言,李成梁当时居然会给察哈尔走私火药,极有可能也是因为家中财政压力太大所致。
如今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李成梁下台,李如松接班,铁岭李氏在辽东各种产业方面势力日蹙。与此同时,京华或者说海贸同盟,对李家的经济挤压日趋严重,李如松在这方面的手段又不如他老爹那样“灵活”,自然就会更加需要战功来提高影响力。
影响力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它未必能直接换来银子,但往往能够间接带来收益。高务实的京华在起步之初便能够快速扩张,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皇帝的圣眷、高拱的地位之类无形影响力的加成而取得的。
这甚至有点像后世的股市,而影响力这种东西就仿佛企业讲了个好故事,让股民对它的前景信心十足,继而它便获得了相应的好处。于股市是股民纷纷购买,提高了其股价,使其获得了充足的现金流;于当时的京华则是获得了市场及合作方的认可,能够以最小的本钱做成最大的买卖。
而李如松急于获得重大战功,想必一方面是向皇帝证明他们李家依旧能打,始终值得使用;一方面是通过战功稳定辽东旧部对他们的信心,至少保住基本盘;还有一方面则是以此告诉心学派,我们李家仍然是你们在军中最有价值的盟友,你们想要不被实学派完全挤出军方,那就赶紧想办法给我们搞钱。
怎么说呢,高务实觉得李如松的这种做法至少比李成梁要好。如果不是他的出发点格局小了些,高务实甚至愿意把这看做一种良性循环。
高务实仍然没有表态,继续让双方争论。此时颇贵站了出来,表示以他对蒙军的了解,今晚过后根本追不上,所谓明早继续追击,实际上已然没有多大意义了。
李如松知道颇贵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毕竟蒙古骑兵中的精锐甚至能在半梦半醒状态骑马,这是事实。[注:马群有很强的等级意识,会自然跟随头马行动,这就是蒙古骑兵“睡梦中行军”的关键因素。不过这个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有兴趣的朋友自己查资料吧,这里不做展开了。]
不过李如松并不认为颇贵这话是心里话,他觉得颇贵只是故意找借口不让自己继续“抢功”罢了。
李如松正打算亲自下场反驳,不料此时有探马来报,说收到了紧急军报,必须立刻呈与经略过目,辽东总兵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先咽回去。
这封军报十分正规,不是口述,而是密信,信封和其上的火漆都完好无损。高务实检查过后,亲自拆开来看。
才看了几眼,平时一贯淡然的他也在众将的注视下忍不住挑了挑眉,所有人都不由得暗暗称奇,猜测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经台动容。
但高务实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忍不住“呵呵”笑了笑,然后道:“辽帅,你一力主张要尽快追击,本部堂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这便同意你的建议了。明日一早,你部即可西行追击,除了此战之前本部堂所规定的几条禁令依然不得违反之外,你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李如松顿时越发怀疑起这封军报的内容来,然而高务实既然选择不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逼问,因此在快速思索之后便应了下来,神情总体而言有些如释重负之意。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然而李如松却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不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经台你……”
他这一问严格来说有些逾越本分,因为高务实作为他此刻的顶头上司,根本没有向他解释自己进一步行动计划的义务。哪怕上下级沟通理论上应该要有,但大明朝的领兵文臣长期不把武将当做有思想的人看待,所谓的理所应当其实根本不存在。
正因如此,李如松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后悔。以高务实的身份地位,难保不会认为他李如松表现放肆,怀疑他有居功自傲之意,从而故意打压他,甚至可能会当众给他难堪。
在场将领也都同时心中一惊,只是所惊大相径庭。
李家军将领是陡然一咯噔,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颇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事被当场抓获时的懊恼与忐忑;八游击则先是单纯的吃惊,然后怀疑起李如松这话的用意来——你是在以此试探经台对你的态度么?
惟独高务实对此似乎不以为然,很自然、甚至很悠闲地回答道:“本部堂不着急了,准备等蓟帅过来之后再同往归化庆贺。”
这个回答在当前局势下着实让人难以置信,众将不分派系,皆是一阵错愕。李如松自己更是意外,想着高务实如果要趁机给他的难堪的话刚才就应该给了,因此也顾不得考虑许多,问道:“经台这是何意?”
李如松这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八游击反而慢慢反应了过来,想起此前经略曾说他对归化城另有安排,当时就已经有一路大军抵达了归化附近。如今看来,或许是那支大军联系上了,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好消息?
看着麾下两派将领全然不同的神色,高务实微微一笑,施施然道:“归化之围已解。”
“啊!”“嘶!”“哈?”
各种惊叹、讶然之声顿时在帅帐响起,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一片哗然。
李如松在惊讶之后立刻紧张起来,也顾不得会不会触怒高务实了,忙不迭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归化为何……呃,末将是说归化之围何以突然自解?那图们呢?”
高务实哂然一笑:“辽帅说笑了,归化之围哪里能‘自解’?图们本指着攻破归化城好好掠夺一番呢,焉有不战而走的道理!”
他顿了一顿,终于不再吊众将胃口了,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是图们被禁卫军击破,眼下恐怕正被戚司令赶鸭子一般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里还有闲心考虑什么归化城。”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八游击早有一定的心理预期,表现得还好一些,露出的表情大致是“啊,原来如此”。而李家军将领们则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李如松更是懵了,瞪大眼睛问道:“经台此言当真?”
高务实这次却把脸色一沉,略带愠色道:“军中无戏言,本部堂像是在说笑么?”
李如松虽然跋扈惯了,但到底不敢无视高务实手种尚方剑先斩后奏的特权,闻言只能认错道:“经台恕罪,末将自非此意。只是……呃,只是太惊讶了。戚司令此前不是在和林方向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归化城下?这两地相距……”
“辽帅是想说这两地相距两千里,着实太远了,是么?”高务实微微摇头,又摆了摆手:“可是辽帅,你从捕鱼儿海赶到此处,也有一千六百里呢。”
谁知道这话反而让李如松微微涨红了脸,他仿佛是咬着牙在提问:“经台是说李某走这一千六百里的时间里,戚司令的禁卫军走了两千里?”
如果要打击李如松的自信,此时无疑是个好机会,然而高务实偏偏摇头道:“那倒不是,给你军中传令太慢,而戚司令军中有信鸽。”
铁岭李氏其实也有信鸽,但却不是作为行军打仗时所用,一般只能用于固定地区之间的紧急联络。养鸽子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培养信鸽花钱的地方本就不在养鸽子的那点食物,所以高务实玩得起较为庞大的信鸽体系,并不代表谁家都玩得起。
既然不是禁卫军比自家辽东铁骑还能奔袭,李如松勉强算是消了口气,但马上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即便如此,禁卫军一路奔袭南下,居然还能一举击败图们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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