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明元辅TXT下载大明元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明元辅全文阅读

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6章 伐元(廿三)斗心

    沙城之战,或者说第二次沙城之战爆发得十分突然。作为一个蒙古土默特人掌握的近明城池,这座城的最大作用从来不在军事,而在于贸易。

    沙城以南不过数十里便是大明的长城边墙,边墙之内是万全右卫,属于宣抚巡抚辖区、宣府总兵防区。不过沙城正南方并不被允许、也不方便入关,能入关的关口是沙城东南方向的张家口堡——没错,就是后世的张家口所在地,两地相距约百里。

    沙城以南最临近边墙的其实还有个叫做兴和的地方,不过只是个毫无防备的市集,通常只作为入关前的最后一次歇脚来用,通常是方便去进行交易的蒙古人整理带来的牛羊物资。

    真正起到入关贸易中转站作用的仍是沙城。正因如此,战争爆发之前的沙城聚集了不少物资,大多是土默特人打算用来和明人交易的马匹、牛羊、非成品的皮革(鞣制工艺不过关)等物,甚至还有马鞍、弓箭等。

    当然,也少不了从张家口带回来的大明产品,这就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了。北方的,南方的,各种产品从高端到低端几乎都有,当然也少不了著名的货物:铁锅。

    战前的沙城丝毫未曾感受到战争的威胁,停驻在此的人们包括绝大多数的蒙古人和少数的汉人、回人都认为战争离土默特本部很远,远在近千里外的察哈尔,甚至有人在张家口听说明军已经开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了。

    按这个情况来看,土默特本部显然是高枕无忧的,大家开开心心做生意比什么都强。

    警示出现在这天中午,一队土默特人骑着马飞奔而来,高呼敌袭。沙城名义上的守将——出身西哨的一位千夫长闻讯,立刻出了自己的大帐,把人叫过来问话。

    这股土默特人的部落是在东北方向二百里外驻牧的,他们原本打算拉着交换来的货物回去,谁知道没走多远便发现前方有大股骑兵——这里有些问题,他们此时所谓的“大股”其实并不多,只有两百多人,是察哈尔的哨骑。

    不过这些土默特人之中有不少人也是被征集起来打过仗的,一眼就看出那些哨骑不是土默特的,看样子应该是察哈尔哨骑。根据经验,一支两百多人的哨骑意味着他们背后必有一支大军,起码也得是个万人队。这就坏了,意味着大股敌军来犯。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土默特仍然承认察哈尔部的大汗就是全蒙古的大汗,然而现在的土默特本来就很扭曲,作为“土默特三万户”,他们是蒙古大汗的臣民;作为“大明金国”,他们又是大明的臣民。

    但名义归名义,土默特人又不是傻子,谁还不知道土默特现在更倾向于大明?没看见大汗都已经随着明军的大同总兵一道,亲征外喀尔喀部去了吗?究竟谁是敌,谁是友,不言自明。

    于是这批土默特人魂飞魄散地跑了回来,向沙城守将报告情况。其实吧,他们作为小部落一员本来也可以不回来,奈何他们此行分作两批,他们这群人是打算先带一部分货物回去的,后续还有一半人留在沙城没走。

    这一来就没办法了,大家同宗同族,总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便把自家人留下等死,只好冒险回来报信。当然,这话就不会说给守将听了。

    守将的名字很蒙古,甚至有些烂大街,他叫把都儿,母系甚至有点黄金家族支系的血统。可惜蒙古人的血系只论父系,否则他的地位或许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这位把都儿听说这些情况之后顿觉不妙,察哈尔人来了土默特,那一定不会只有一个万人队,因为人太少的话来土默特很可能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既然不止一个万人队,那就代表察哈尔人是大举进犯。出现这个局面,意味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明蒙联军对察哈尔的包围网出了漏洞,二是察哈尔人吃了败仗,无头苍蝇似地跑来了土默特。

    他当然更希望面对的第二种可能性,然而他也清楚这恐怕只是奢望,因为根据刚才得到的消息来看,对方还在有条不紊地派出哨骑——被打得乱窜的败军不可能如此讲究。

    把都儿立刻行动起来,一边下令关闭城门,调度兵力和守城物资,一边亲自带人爬上塔楼查看情况。

    说起来此时的沙城城防设施还算不错,这多亏了当年明国的高太师在这里守过城,很多城防都是他当时派人临时抢修完成的。

    虽说对于高太师而言只是临时抢修的半成品,但在把都儿眼里那可不得了,这城防水准在土默特至少也能排进前五,是不折不扣地坚城了。如果有足够的兵力和物资,把都儿甚至认为就算图们亲临也奈何不了自己。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当你觉得事情要坏的时候,事情只会向着更坏的境地滑去。不仅敌军方面真是图们大汗亲临,而且把都儿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物资”。

    确切的说,他只有五百来人,而且……全部都是骑兵。至于物资方面,弓箭倒是管够,粮食——包括牛羊,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但问题在于,这座城池当年转交给土默特之后,一些滚石檑木就逐渐“找不到”了,至于明军常用的火油、金汁之类物资更是半点不剩,不知道是被明军带走了,还是后来被土默特人废弃了。而明军更具威慑力和战斗力的城防火炮……想多了,土默特一门都没有,甚至就算有也没用,因为自蒙古衰落之后,现在的蒙古人根本不会玩这种东西了。

    总之,明军的守城之法只有明军自己能用,轮到土默特的时候,十成之力只剩一二,除了坚城本身,也就靠土默特人的弓矢发挥点作用了。

    等到九斿白纛出现在视野之中,把都儿的心脏猛然一紧,暗道:还真是图们来了!

    不过他虽然内心有些紧张,但到底也是战场宿将,下意识观察其对方军阵来。根据一番观察,他高悬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往下放了放。

    对方来得很急,看样子没有什么攻城器械。如果说对此时的沙城而言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这大概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了。毕竟蒙古人了解蒙古人,现在的蒙古可不比两百年前,攻城这块的能力基本已经归零了。

    没有攻城器械就意味着,即便面对一个防御手段最简陋的坚固城池,他们也很难快速攻下,因为你再如何勇猛也不可能骑马撞城门,更不可能指望马能跳过城墙。

    把都儿决定坚守,甚至还打算亲自去九斿白纛所处的方向,给自己麾下的勇士们打打气、鼓鼓劲。

    察哈尔人把主攻面放在正门,也就是南门,九斿白纛很快抵达南门之外立下。

    把都儿立刻前往南门,快步登上城楼,面色严峻地看着前方的九斿白纛。他的心中颇有些感触,但很快用力摇了摇头,把一些不该想的东西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敏罕那颜,来的真是图们大汗……咱们现在怎么办?”一名把都儿的属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敏罕那颜就是千夫长的意思,不过这里有个习惯性的偏差,实际上按照蒙元军制,应该称之为千户长,而“千户”其实是成吉思汗当年定下的一个基本军制,相当于可以独立指挥一方面作战的标准职务。

    当时成吉思汗将全蒙古百姓划分为95个千户,然后按照论功行赏的原则,将其分封给开国功臣和贵戚,并任命这些功臣和贵戚为千户那颜(那颜即官人、领主、军事领主之意),由他们对人民分别进行世袭管领。

    成吉思汗降旨说:“使为立国效力者,千之以千,委以千户官”。他当时分封的千户那颜共88人,其中包括78位功臣,10位驸马。因有3位驸马合计领有十千户,故分封人数不足95人。

    千户制虽然名义上以千户为单位,但实际上各千户的编制户数并不完全一致。在千户之下又分为若干百户,百户之下为十户。这就形成了一个层层隶属、统治严密、指挥灵便的军政组织体系。

    蒙古国时期仍处在以征服战争为职业的历史阶段,蒙古人基本上过着军事化生活。一遇战争,有战斗力的人便被签发为军,战后又散归草原为民。因此千户制虽然是一种军民共管的制度,但在其主要职能上,显然更偏向于一种军事管理组织形式。

    所以,与大明的政军分离、政大于军不同,沙城这位守将把都儿千户,不仅是沙城的军事统帅,同时也是政治首脑。故,他除了可以如大明的某地守将一般选择“如何作战”之外,还能选择“是否作战”。

    此时形势分明,城外的察哈尔大军肉眼可见乃是察哈尔汗庭倾巢而出,己方不过五百来人,怎么守得住?

    平心而论,把都儿本人也不想守。实在是力量太过悬殊了,他不是明将,麾下也不是明军,依靠坚城防守着实不是己方所长,出城野战才是。再说对方是全蒙古大汗,自己又没有接到台吉甚或大汗的命令说必须坚守,那么……服从蒙古大汗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但他很快又丢开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守城。这倒不是他忽然良心发现,坚定了以死相报把汉那吉大汗的决心;也不是战胜附体,忽然觉得优势在我。他只是想清楚了一点:背叛的代价大于可能获得的收益。

    把都儿认为,明蒙联军本次调动了足足六十万大军,而且还是实数而非号称,这样一支大军漫说战力了,单是这背后透露出的国力就足以令人不敢相抗。

    以他这些年对明军的了解,如今的明军如果发兵二十万来取归化,把汉那吉大汗即便能得到鄂尔多斯万户的拼死支援,最终也只有败走一途。至于去哪里,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没法在归化立足。

    土默特加上鄂尔多斯,纸面实力算起来应该比察哈尔加外喀尔喀还要略强一点,因此把都儿的思维自然而然地陷入了一种“既然我不行,那你一定也不行”的境地。

    所以很显然,别看此刻图们大汗六万大军兵压沙城不可一世,其实只要明蒙联军发现他的行踪而赶来,大汗他老人家还是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继续撒丫子狂奔。

    简单地说,跟着他是没前途的。

    那么背叛的代价呢?那可就大了。

    他把都儿堂堂一个敏罕那颜,好歹也是千户长,现在手里却只有五百兵,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只有这点兵?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他的兵被分作了三份:一份被大汗召集,带着出征外喀尔喀了;一份留在汗庭归化城作为驻军,拱卫汗帐;剩下最弱的一部分才被他带在身边,原因是此处离明蒙边界太近,驻军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那是现在的土默特万万不敢尝试的。

    城外的察哈尔大军动向也有些奇怪,他们摆出了十分冷峻的架势,但停下来列阵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要攻城的动作。

    等到沙城这边如临大敌地做出拼死守城的态势,立于九斿白纛之下的布日哈图惋惜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守城之人不知是谁,倒也有些胆色,看来是诓不下来了。大汗,按计划办吧?”

    图们也叹息了一声,无奈道:“错非本汗时间宝贵,岂能容这等鼠目寸光之辈苟延残喘,定要踏平沙城再一把火烧了,为昔日之挫出一口恶气!也罢,如今不是和这等无名小卒斤斤计较之时……布延,你去吧,记得打好黄台吉的旗帜,免得出什么意外。”

    “是,大汗。”布延台吉看来倒是并不担心,但还是依言让自己身边人高高扬起黄台吉的旗帜,随着他信马由缰一般往城楼方向而去。

    把都儿在城楼上看着代表蒙古国黄台吉的旗帜越来越近,但那位看来应该就是黄台吉本人的骑士身边却只有两人,不禁一时有些诧异,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好在布延台吉作战经验相当丰富,十分清楚弓矢在城楼上的射程,在只有哲别神射才能射到而寻常弓手绝对难以企及的距离便勒马停驻。

    这位已经被钦定的下一任蒙古大汗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我乃大蒙古国布延黄台吉,今奉大汗之令前来,敕令尔等听真:献出军粮五十大车、羊三百口、酒水两大车,大汗即免尔等不敬之罪,自引兵去归化质问土默特彻辰汗!

    楼上兵将当知,此间战事与尔等无关,一切功过勋责,自有大汗去与把汉那吉分说!若尔等不从大汗此令,本黄台吉以黄金家族至尊血脉发誓,攻破沙城之后——鸡犬不留!”

    ----------

    感谢书友“KIKI凯”、“soviet2003”的月票支持,以及“小生不十分”的6张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廿四)行辕出击

    图们大汗的大军威风凛凛地再次上路朝西而去,所有沙城军民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怅然。“军粮五十大车、羊三百口、酒水两大车”虽然也算价值不菲,但那要看和什么比,相对于沙城这个贸易线中间的重要节点而言,这笔损失不敢说不值一提,但至少不算元气大伤。

    最起码,大汗连一匹马、一头牛都没有要,甚至也没有要求哪怕一两银子。

    察哈尔大军很快消失在茫茫草原之上,就在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到这一幕并且欢呼雀跃起来之时,把都儿却阴沉着脸,从城楼上快步走下。

    他身后的一干随从只当那颜是在心疼这笔损失——方才时间紧急,这些物资全是那颜自己出的,放在整个沙城而言不算太大的损失若是只算在那颜一人头上,那就免不得肉疼了。

    但把都儿并非因此心头滴血,他刚走下城楼,忽然猛地站住,差点让身后心神不宁地随从们一头撞到他身上。

    随从们连忙站定,便听见把都儿那颜语速飞快地吩咐道:“阿古拉,你立刻安排一下,派出五路信使,一人三马连夜将我沙城的遭遇通报给归化。

    千万记住,五路信使既要避免和察哈尔大军撞上,又要连夜赶路,一定得赶在察哈尔大军抵达归化之前将消息送到……咱们所有人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五路信使跑得够不够快了。”

    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的马厩这次敞开给勇士们挑选,他们想要哪些马就让他们骑哪些马!”

    名叫阿古拉的亲信连忙应下,他也知道时间紧迫,匆匆拜别把都儿那颜,一路小跑去安排信使去了。

    另一名亲信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那颜,出了这么大的事,大汗将来万一要追究……”

    “那我能怎样?”把都儿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一些:“六万察哈尔汗庭大军压城,我手里只有五百人,你告诉我这仗要怎么打?”

    那亲信忙道:“小的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小的的意思是说,此事还得找一位能在大汗面前说得上话的贵人帮忙转圜转圜,这样才好让大汗明白那颜的无奈……哦不,应该说是……那颜顾全大局。”

    把都儿转怒为喜,眼珠一转问道:“你的意思是?”

    “那颜您看,黄台吉殿下是高太师的学生,咱们沙城之中又有京华商社的一位掌柜常来公干。恰巧,小的又听说这位韩掌柜前两日正好来了沙城……那颜,咱们应该立刻和这位黄掌柜联系,请他传书给黄台吉殿下,请黄台吉殿下为沙城军民在大汗面前美言几句才是呀。”

    把都儿大喜过望:“好好好,满都拉图,你这厮脑子的确好使!那就事不宜迟,你赶紧去找韩掌柜,就说我请他过府一叙。你告诉他,如果他能为我——我沙城办妥这件大事,我把都儿必有重谢,决不食言!”

    满都拉图躬身一礼:“那颜放心,此事包在小的身上,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但是……”把都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皱眉道:“黄台吉殿下不是陪着大汗出征了么?他现在说不定人都到了和林,这联系起来怕是不太方便,甚至不太安全啊……再说,万一归化有失,这责任会不会追究到我们沙城头上?”

    这些事情满都拉图当然不能肯定,不过他也不会直说,他只是安慰道:“那颜放心,归化城修得和汉人城池一样坚固,钟金哈屯手里不仅有先汗的卫队,还有大汗留下的一些精锐在,虽然出城迎击恐怕有些危险,但仅仅只是守城的话,应该还是能坚持挺长时间的。

    只要归化不失,无论图们大汗此来所图为何,最终只会是徒劳无功。况且图们大汗此来虽然颇出意外,但想必很快就会被明军发现,届时高太师大军西进……相比之下,恐怕还是图们大汗的处境更加危险。

    如此一来,无论此番他来土默特是何居心,既然终将失败,战后也就没有人会斤斤计较沙城这点小事了。毕竟那颜刚才也说了,五百人怎么抵抗六万汗庭精锐?这若还要死抓着不放,即便是大汗,也会遭人非议的,不是么?”

    不管是不是自我开解、自我安慰,总之听完这些话之后,把都儿的心情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惴惴不安。

    他松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看也是这么回事。”顿了一顿,下意识转头向东方看了一眼,喃喃道:“怎么就让人跑到土默特来了呢?不知道高太师现在何处,在做何事?还有大汗,他和麻太师远征和林,不知道拿下和林没有……要是他知道归化遇险,不知是何反应?”

    归化现在当然还没遇险,只是眼下这局面就算三岁小孩都知道,遇险已经是必然的了。当然,把汉那吉大汗什么时候能够得到这个消息却不好说。因此,现在琢磨把汉那吉届时会有什么反应实在尚无必要。

    倒是“高太师”这边是有动静的,而且动静很大。

    在发现图们大军可能已经穿行逃出包围圈之后,高务实已经立刻行动起来,飞快地做出了一些改动性的部署。

    首先,他以飞鸽传书配合快马加鞭的接力赛方式,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几支部队,分别给他们下达了最新的军令。这些最新军令由东到西大致如下:

    李如松部放弃在捕鱼儿海附近的拉网梭巡,即刻往南调动,目标是进抵原全宁卫旧地附近,并快速调查周边可能存在的察哈尔部民众迁徙队伍,或找到察哈尔部大军及民众迁徙队伍所行经的路线,给出对方可能的目标判断;

    萧如薰部回转至察罕浩特,所部大军开始由野战决战状态转换为治安战状态,调动麾下搜网式调查周边是否尚有图们未曾带走的零散蒙古部落。

    如有,一律不得苛刻虐待,需以对待土默特、叶赫、哈达等部一般公正统治之。尤其提醒他注意科尔沁人,决不允许科尔沁部肆意欺凌或者吞并这些可能未被图们带走的蒙古部落。

    总之一句话,这些部落从现在起已经是“大明子民”了,所以萧如薰必须全力保全他们,并让他们安心等候朝廷的进一步安排;

    麻承恩所部全员西调,回撤至宣府、大同一线以北,也就是土默特辖区,全力找寻察哈尔大军及所部民众并追击之。如发现察哈尔大军,准他能战则战,并要求立刻经略行辕;

    麻贵、把汉那吉所部在继续扼守三关口的前提下,可分兵前往和林攻占之。此外,要求麻贵、把汉那吉搜寻并控制外喀尔喀部所属部落,准许把汉那吉借用“土默特彻辰汗”的名义暂时控制当地及诸部落。

    还有就是,他二人要继续搜寻阿巴岱赛音汗所率外喀尔喀部蒙军位置,如发现其由东部折返,责令二人领军击败,生死不论,但不准大肆屠戮已降蒙军。联军之具体作战方略由二人商议执行,如遇争执,以麻贵的最终意见为准。顺义王可保留向经略行辕直接申述之权,但战时不得违背军议最终决定;

    最后则是密令可能已经抵达和林附近的禁卫军戚继光部,要求他们克服疲累,从和林周边即刻转进南下,经略行辕另有调度。

    说起来,戚继光部的疲惫和紧张应该是以上各部中强度最大的,毕竟除了他之外只有李如松部跑得这么远,但即便是李如松部,至少也不必像禁卫军这样必须完全潜行,被零星小部落发现还得直接灭口,一个都不敢留。

    这样的作战,心理压力无疑是最大的。好在这毕竟是禁卫军,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之师,高务实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禁卫军一定行,戚继光一定行。

    除了针对四路大军的调整调度之外,高务实自己也不能继续杵在大宁城“享福”了。他下令一直都有“立刻出兵”准备的曹簠等部,在自己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出了大宁城,同样朝西进发。

    高务实这位经略一动,原先一直还觉得呆在大宁城捞不到军功的曹簠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经略行辕本部一动,他曹总戎这波即便最终还是捞不到战功,但至少苦劳是跑不了的,总算也能在这样一次大战之中有所收获了,不能说白干一场;

    忧的是经略行辕这次调动也不敢倾巢而出,以免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比如图们或者说布日哈图还有其他的隐蔽手段,根本没去土默特而是潜伏起来,等他们一走却跳出来夺了大宁城,那这个事情就闹大发了。

    因此高务实这次给大宁留了足足五万人继续固守,而原先在大宁以西遮蔽京师北线的五万人则被划入经略本部,等高务实到了之后一起西进。

    高务实这一路原先一共高达二十万左右,但禁卫军戚继光部悄然离开之后,实际兵力便只有十三万余。这十三万人因为留了五万遮蔽大宁以西、京师以北,是以大宁城中被高务实带入的兵力是八万人。

    大宁城原先就有两万守军,现在是五万,也就是说高务实带出去的只有五万。曹簠此时不得不有点担心,万一在经略本部与大宁以西的那五万人汇合之前,忽然遭到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察哈尔军主力进攻,那就成了六万打五万,经略本部甚至可能出现兵力劣势下的野战决胜。

    虽然曹簠也知道,在刺刀空心方阵的加持下,即便真和察哈尔全军决战,己方的胜算也应该更大。然而正所谓“虑胜先虑败”,战争这种事有时候不能盲目乐观,战场上出现任何意外归根结底都是不意外的。

    万一出现了万一,尤其是高经略本人要是出现了万一,那他曹某人可就真成了大明的罪人,哪怕他愿意一死以谢天下,恐怕也无济于事,这可当真就“百死莫赎”了。

    眼见得出了城的曹簠前所未有的紧张,高务实想了想也明白了他的担心,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把曹簠叫了过来,将身边人都打发开,笑道:“你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如此紧张兮兮成何体统?”

    曹簠叹道:“恩堂明鉴,非是末将胆小,实在是……末将今日方知何谓‘如履薄冰’,实在是责任太大了,只觉丝毫差错都万万出不得啊。”

    高务实倒也理解他的心思,但还是不以为然地道:“作战谨慎固然是好事,但因此失之锐气却不妥当。”

    “是,恩堂教训的是,末将受教了。”曹簠自然不敢反对高务实的话,无论心里怎么想,口中自然都是谦虚接受照单全收。

    高务实恍如未闻,继续道:“图们就算还在大宁附近潜伏,我料他宁可去偷袭大宁城,也不会来找我对阵的。”

    曹簠觉得经略这话未免过于自负,您这经略行辕只有五万人马而且还在野外,正是图们手中察哈尔大军能够发挥战斗力的最佳对象,凭什么他不来找您决战,却要跑去偷袭大宁坚城?

    更何况大宁城虽然地位重要,但如今以大宁城为中心,周边草原上有着高达四十余万大军。在这种战况之下,一旦大宁城真出了什么事,四十余万大军呼啦啦全跑过去将大宁城包围起来,那偷袭大宁城得手的察哈尔军岂不是反而插翅难飞了么?

    那么如果他们不打大宁城而打经略行辕呢?您高司徒在大明什么地位,图们和布日哈图难道不知道?一旦经略行辕遭到攻击,但凡有点什么不妙的消息,周边的几十万大军那不得吓个魂飞魄散,拼了老命也得赶过来“救驾”?

    要知道这一“救驾”,各部诸将——哦,可能除了李如松——肯定都只想着立刻赶来表忠心,谁还顾得上原先的任何计划!而此前部署好的什么包围网立刻就自行瓦解,全都白搭了呀!

    因此从战术目的的角度而言,曹簠坚持认为图们如果要挑对手,现在这会儿最好的对手就是经略行辕本部!只要他这样做了,完全能够实现一战调动数十万大军疲于奔命的战术目的。

    高务实见他不信,也不纠缠这一点,而是稍稍瘪了瘪嘴,忽然道:“其实……本部堂认为图们既不会打大宁,也不会打经略行辕,甚至连奔袭归化都只是虚张声势。”

    曹簠果然愣住,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没作答,又过了一会儿才不自信地反问:“那他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想着扣关进逼京师吧?现在京师一线的空心炮台早已修成,防守能力相较于十年前已经不啻天壤之别,末将觉得他没这本事。”

    ----------

    感谢书友“十点半的地铁”、“云覆月雨”、“曹面子”、“污龍第壹鍋2021”、“书友20190724085311580”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廿五)背后的箭

    万历二十年秋天当真是多事之秋,首先爆发的灭元之战刚刚开打,西南的杨应龙便趁势举兵造反,紧接着东南赋税重地又出现了漕军哗变暴动。

    而接下来,三个方向上的战况都谈不上理想。先是伐元的几路大军走了好远都没找到图们大军的去向,甚至整个察哈尔部近四十万人全部不知所踪。

    本来察哈尔部的大队伍是可以找的,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大军出征在外的主要任务毕竟是找到察哈尔军主力决战,因此各部人马都只能以此为目的来继续作战。

    然而这个目标实际上也没能实现,在方圆千里这么大的范围内,察哈尔骑兵完全可以依靠高机动性从几路大军的缝隙之间来去自如,最终明军还是让察哈尔部金蝉脱壳,成功溜走。

    唯一的战果大概就是收复了失地,将包括察哈尔汗庭察罕浩特在内的广大左翼蒙古草原全盘接收。这个战果如果单从“开疆拓土”来论,那几乎可以称之为盖世奇功——开疆拓土的面积相当于北直隶与山西之和。考虑到对手还是大明从建国至今一直以来的头号大敌蒙古,这功劳不给个国公都说不过去了。

    然而,大明朝廷并非傻鸟开会,蒙古人的地盘和大明的地盘是两回事。人家又不是种田的,今天走了明天就能回来,草原依然是那个草原。中原相争可以割了对方的谷子小麦,但对于蒙古人,你能把他们怎样,割完大草原吗?

    别看玩笑了,就算烧荒都烧不干净,没听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人家不走的时候,你跑过来烧一把野火,那倒还能让他们的马匹牛羊今年秋天难以长膘。可现在人家摆明了今年不在这儿牧秋,这把火烧完等到明年开春,由于无机养分的滋润,草地没准生得比以往更好了。

    而且这个道理并不难懂,虽然明人不知道无机养分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相似的道理但凡是个种田的都明白。在没有化肥的时代,很多农民都会把水稻等农作物的桔梗烧掉用于肥田,这就是个不能更普通的常识,前世高务实小时候在农村见得多了,这一世在新郑、在广西都一样见过无数。

    所以,只要察哈尔大军未被歼灭,这场仗就不算完。哪怕现在朝廷得到的最新消息表明图们汗可能跑去了土默特,原先的“察哈尔草场”被官军全面占据,那也算不得什么切切实实的胜利。

    不过,朝廷虽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似乎有很多人并不懂。比如京师的多家报刊都登出了头版甚至号外,大肆宣扬官军已经彻底占据左翼蒙古草原,已经将残元逼入死角,不得已跑去了大明金国——也就是土默特辖区。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波啊,这波是察哈尔不得已要和土默特拼个你死我活了,大明虽然是土默特的宗主国,但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些报刊当然不是真这么幼稚,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背后的资本集团就是海贸同盟,甚至就是京华本身。所谓屁股决定脑袋,那当然是能吹一定要吹,不能吹创造条件也要吹。

    这样一来,寻常京师百姓不知其中原委,真以为塞北形势一片大好。尤其是当他们听说辽东军萧如薰部甚至无需参与追击,而是返回了察罕浩特驻防之后,更是引得不少京师民众在家门口放起了鞭炮以示庆祝。

    这样的情况也被东厂报告给了宫里的皇帝陛下,朱翊钧听说后倒很沉着,不喜不忧地想了想,道:“虽未全胜,毕竟攻占察罕浩特确系事实,百姓欢庆也在情理之中,朕不必干涉。”

    皇帝有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毕竟这场仗本就是他中兴大明理念下的产物,现在虽然这场仗远远谈不上打完,但民众支持总比反对好得多。毕竟,这在无形中也是为他增添威望,他没有理由反对庆祝。

    然而心学派方面对此就很紧张了,漕军暴动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没让皇帝停止支持高务实的伐元之战,更别提将他召回,这显然不符合心学派的利益。如今京师百姓又被报刊忽悠得以为胜利在望,这就无形中给所有人定格了一个思维框架。

    什么思维框架?这框架就是:大明伐元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谁在这个时候唱反调,那一定是卖国贼。

    这显然令心学派官员都有些难堪,因为自从漕军暴动以来,在朝廷里鼓吹“攘外必先安内”的官员几乎都是心学派的人。这些人一直主张应该把伐元之事暂且按下,先把东南的漕军暴动和西南的播州之乱平定下来,等内部无事再去灭元不迟,此所谓“处中国而治万邦”是也。

    然而京师百姓现在这样一搞,心学派方面就很被动了。原本他们这些所谓“道德实学”派的官员之所以能在朝廷立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不小的舆论支持——甭管这些舆论是怎么来的,反正是有的。

    可是事到如今,京师百姓都相信了伐元之战胜利在望,谁在这时候跳出来反对,让覆灭残元功亏一篑,那必然成为大明的罪人、天下的罪人,走到哪儿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这就太糟糕了。

    至于说现在这个战局到底算不算“胜利在望”,心学派的衮衮诸公偏偏没几个懂军事的,内部反而出现了一些争执。

    一部分官员认为此战获胜已经板上钉钉,与其现在跳出来反对继续进攻,还不如接受这一现实,想想看如何在接下来的交锋中避免遭到得势的实学派强力打压。

    另一部分官员则坚持认为现在的战局根本算不上什么胜利在望,高务实现在虽然看似占据了整个察哈尔部广大草原,但只要察哈尔人和察哈尔大军没有多少损失,他们仍然可能在任何时间卷土重来。

    这些官员之中甚至有人认为,眼下的局面虽然看似官军逼得察哈尔人连“祖地”都不得不放弃掉了,但察哈尔大军进入土默特这件事,接下去恐怕未必就是官军和土默特军联合将其绞杀这样简单,其中还有很大的变数。

    有人认为,土默特虽然号称强盛,但作为顺义王最为核心的主力西哨不仅去年就损失了不少人马,此番又被调集了大部随着麻贵北上外喀尔喀,这就意味着此刻土默特内部是相对比较空虚的。

    土默特号称麾下有十万铁骑,但这个说法原本就有水分,十万铁骑实际上是包含了他们以往能够调动的鄂尔多斯万户麾下在内。

    鄂尔多斯万户在西北之乱时因为帮助哱拜,被高务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挫败,损失了一些人马,现在整体实力不如以往,总数或许能有三万余骑。

    土默特去年也损失了一些,自身能保持的兵力大概六万多,已经和察哈尔本部人马区别不大。这一次高务实对他们的调动是土默特出兵四万,鄂尔多斯出兵两万,那就意味着在广大的土默特本部领地上现在只有两万左右的兵力,可谓异常空虚。

    如此一来,察哈尔本部进入土默特,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以集中起来的六万大军攻打兵力相对分散的两万土默特军,只要能够做到速战速决,不仅所谓夹击绞杀根本不可能实现,土默特反倒可能面临大祸。

    据此,这些心学派官员认为,眼下的关键就在于高务实这边西进的速度是否够快。如果他手下的大军追杀够快,那么察哈尔放弃察罕浩特直奔土默特之举就可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丢了祖地和马场,而且也没能削弱土默特,不久之后恐怕就真的要被联合绞杀了。

    反之,如果高务实挥军西进不够迅速,察哈尔击破土默特留守的两万人——尤其是如果能够攻破归化城,那么图们丢失察罕浩特的损失极有可能在富庶的土默特找补回来。

    至于接下去的战况如何,这个暂时倒不好说,但无论如何,只要图们能在归化“饱餐一顿”,接下去的战况就还有的看。同时,一旦土默特出现丢失归化这样的巨大损失,不仅土默特对于朝廷可能离心离德,对于一手执掌此战大权的高务实而言,也是威望上的巨大打击,很可能影响将来的很多事。

    实学派能够执掌朝廷实权二十余年,先帝对高拱的信任只是基础,俺答封贡的成功和漠南大战的胜利无疑才是真正的两大支柱。

    俺答封贡的成功奠定了高拱、郭朴、张四维这三任实学派首辅的政治地位,漠南大战的胜利则是高务实能够顺利接掌实学派实权的威望基础。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和土默特有关,因此反过来看,土默特如果出现问题,尤其是其政治立场一旦出现反复,那么高务实的权威和名望都会受到严重动摇。

    高务实并没有一统实学派,相信一旦出现这样的威名动摇,许国和沈鲤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到时候他们实学派内乱,我心学派难道就不能趁机浑水摸鱼?不说能一举扳倒这位皇帝陛下的同窗,但从他身上撕下几块肉来,总该问题不大吧?

    经过一番争论,这一派说法逐渐占到了上风,因此话题渐渐转向“如何让高务实进军变慢”上来。

    让前线军队行军速度变慢或者干脆停止前进,除了请皇帝下旨这个基本不可能实现的手段之外,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在给养方面动动手脚。

    可惜,这事儿目前对心学派而言还真是异常棘手。毕竟高务实自己就是户部尚书,后方是否缺粮这种事,他可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心学派官员们清楚多了,根本不可能忽悠过去。

    如果换做以往,心学派还有个办法可以想,那就是通过工部想办法——工部很多时候是要负责协助军粮输送的。虽然此事的正管是兵部,但工部因为可能会管着很多民夫,所以也能在其中搞些名堂。

    这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办法,就是故意引发民夫反感,甚至激起骚动,继而自然就能导致补给中断。

    然而高务实早有防备,这次运送粮食根本没让工部协助,长城以内的军粮输送任务直接交给了勋贵们控制的生产建设兵团负责,工部插不上手。

    至于长城以外,那可真是不提也罢,因为这一部分是京华商社接了任务——心学派的手要是都能伸进京华商社,那高务实手底下的力量可就真是彻底成了漏勺,哪还值得诸位君子如此大费周章,动不动就被搞得头脑发胀?

    事情到了这一步,好不容易大家达成了共识,结果却在如何实施上卡了壳。心学诸公即便嘴上不肯承认,心里也不免有些发凉:高务实这竖子,防备着实森严。

    然而,不管高务实的防备如何森严,事到如今总得想个法子出来才行,否则一旦图们大军还未攻下归化便被他追上,那整个伐元之战想必就算是了结了——哪怕心学诸公也不认为图们能够反杀——届时可就真是悔之晚矣。

    整个花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饶是与会诸公平素都自诩高才多智,但面对将一切相关事务一手包办的高务实,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想不到什么妙计。

    申时行的长处从来不在什么奇思妙策,他的特长除了读书考试之外,主要在于八面玲珑的手腕,这更多的是人际方面的能力,素以协调能力出众著称,此时只能环顾众人,希望在场诸君能够提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然而他环顾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人吭声,一个个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唉声叹气,全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半点精气神都看不到。

    到最后,还是王锡爵站了出来,用低沉到近乎沙哑的声音道:“要说法子呢,本阁部这里倒是勉强有一个,就是不知诸位能否牺牲得起一位……制军。”

    ----------

    感谢书友“edwardliujun”、“云覆月雨”、“胖带纸”、“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廿六)箭来

    正如高务实所料,经略本部的五万人从大宁出发一路西行至柳河川,与侧翼的五万明军汇合的这一路三百多里,全军并未遭到任何袭击,甚至连骚扰都没有遇到。整个行军过程中的感受就仿佛是偌大的察哈尔已经再无一个蒙古兵存在了。

    汇合了侧翼的五万明军之后,高务实的经略本部再次充实到十万大军的规模。如此充沛的兵力让曹簠大为松了口气,再也不担心遭遇什么偷袭了。

    然而,十万大军齐聚便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后勤补给的压力立刻激增。

    经略本部方面原先的补给线是分成两路的,一路是主补给线,毫无疑问是走忠义中卫镇守的喜峰口出关,沿途北上行经宽河、富峪、青城然后抵达大宁;另一路是从密云后卫镇守的古北口出关,行经小兴州,抵达柳河川。

    实际上这两条补给线的行程距离相差无几,但很明显主路那边的中途节点更加密集,这不仅意味着主补给线这一路是更加成熟的“旧路”,也意味着转运更加方便,可以维持的运输力量更加充足。

    那么现在高务实经略本部西移就会带来变化,首先主补给线依旧不能直接掐断。因为大宁那边的储粮虽然是够用的,但当地被蒙古人占据百余年,现在只是恢复了驻军,实际上连蔬菜生产能力都约等于无。

    以至于在“非战争进行中”之时,还得从大明境内给当地运输大量的新鲜蔬菜,避免驻军爆发大面积的营养缺乏病。甚至有时候还要输送一些肉类、鱼类,即便新鲜的鱼、肉某些时候不太好办,但腌制品总得保证吧?

    而在西路补给线这边,原先只需要保证五万人的后勤,就算中途的节点少一些也还勉强能够维持。现在变成了十万人不说,这十万人还不是原地驻军,而是要继续机动,向西进军。

    一支军队原地驻扎时的粮食消耗是远低于行军之中的,而行军的强度又对粮食消耗的增幅影响巨大,似当前这种要去追击一支骑兵部队的情况,粮食消耗直接翻倍一点也不奇怪。这就意味着西路补给线的压力并非翻了一倍,实际上是达到了之前的四倍之多,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同样的局面并非经略本部特有。高务实之所以没让萧如薰部也参与向西追击,甚至连他麾下的麻承勋部骑兵都被留在察罕浩特,除了因为察罕浩特需要有军力驻守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补给线不可能从辽东的开原一直拖去土默特。

    萧如薰虽然只是辽东副总兵,但此刻他麾下论兵力反而超过了只带最核心精锐出战的李如松,因此如果高务实让萧如薰部追去土默特,要么会逼死运粮的人,要么会饿死打仗的人。

    李如松部的补给线比萧如薰略短一点,因为他的补给线是以广宁为起点,实际的前线出发点则是阜新,去土默特的话比萧如薰近三四百里。

    这倒不是说李如松部就没有后勤压力了,相反他的后勤压力也不小。因为他这一路全是骑兵,不仅之前去捕鱼儿海设伏是长途奔袭过的,而且接下去前往土默特还是长途奔袭,虽然眼下正是草肥之时,但依旧需要不少精饲料来确保战马不会严重掉膘。

    随着玉米种植在辽东的铺开,精饲料本身现在倒是有保障的,麻烦在于战争状态中的战马吃得太多,导致运力紧张。另外,由于李如松部几乎一直在高速转移,补给线自然也就一直在变,客观上再次加大了补给难度。

    麻贵、把汉那吉组成的明蒙联军方面,补给线的压力倒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这一路的补给线即便是在塞外也被分成了两大段。第一段是从大同的杀胡口到归化城,第二段是从归化城到外喀尔喀撒里怯尔。

    这两段补给线的距离相差很大很大,从杀胡口出关到归化仅约两百里,从归化到撒里怯尔却远在千里之外。如此长距离的补给线,又还处于草原之上,显然本就十分危险,随时都可能遭遇蒙古人的袭击劫掠。

    因此,麻贵所部从归化出发时就带足了至少能坚持三个月的军粮,后续军粮则是按照“少批次,大批量”的思路来输送,故而直到如今,麻贵所部还在吃自己携带的军粮——但是已经只剩一个月的口粮,而同时下一批补给还没从归化城出发。

    把汉那吉所部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则有所不同,他们是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来办的,除了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之外,他们还带上了不少羊。这样一来,他们平时既可以饮母羊奶,也可以吃公羊肉。

    甚至因为前文提到过的蒙古军习惯于在远征中骑乘母马之故,有时候还有马奶可以作为补充。于是相对而言,土默特、鄂尔多斯联军的补给情况比明军强十倍——不是说吃得好十倍,而是对补给线的依赖度低明军十倍。

    他们这一路十二万大军,实际上补给压力全在麻贵所部的六万人这边。而现在的问题是图们正在赶往归化城的路上,一旦他赶在归化派出运输队之前包围了归化城,那么麻贵所部就很可能要在一个月后直接断粮。

    当然,麻贵也许能去把汉那吉处化缘一部分,但能拿到多少就不好说了。毕竟蒙古人的后勤体系虽然独特,却一贯是以自给自足著称,如果让他们临时分一半出来,最终导致的结果肯定是大家都吃不饱。

    唯一补给压力反而减轻的,可能只有麻承恩率领的宣府、太原联军,因为他们的关外补给线是由开平卫[注:内迁后的开平卫镇守于此]镇守的独石堡为始发点,在大军西返之后,补给线的距离反而变短了。

    咦,这么一看似乎还漏了禁卫军,不过这并不算漏。禁卫军因为是“天下第一军”,条件从成立时便是最好的,其挽马保有量冠绝百万明军。

    禁卫军此行因为本是想着打埋伏的,所以一开始便带上了大量的干粮、腌制肉鱼、腌制蔬菜等,所携带的食物补给正常来讲能吃五个月,如果省着点甚至能吃半年。因此,禁卫军这边暂时来看问题不大——反正根本没有额外的补给线。

    如此综合一看就知道高务实为什么有此前那些兵力调动了:救援土默特是势在必行的,因为归化城哪怕被围一段时间,都可能导致麻贵所部六万人断粮。

    而此城倘若要是丢了,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因为归化城作为一个关键的补给存放点,不仅有粮食类的补给,甚至还有不少战前秘密储备的武器弹药、盔甲马具。

    高务实嘴上和曹簠说他怀疑图们打归化城恐怕都只是虚张声势,这话本身并不假,但并不代表他认为图们对拿下归化没有想法。

    他这样表述,只是从图们的最终目的而言。在他看来,图们此次玩了一个漂亮的金蝉脱壳而突然向西,是要做一件战前大家都没想到的事,甚至高务实自己都是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才恍然大悟。

    然而,那件大事与击破归化城之间唯一的矛盾点只有一个:时间够不够。

    如果图们认为拿下归化之后,明军主力依旧不能及时回援,他依然可以在归化大肆掳掠一番之后从容离去,那他就一定会坚持击破归化城。

    反之,如果明军回援极其迅速,让图们判断出如果不离开就会被围剿,或者至少会面临与其中某一支明军主力决战,那么他大概率就会放弃归化,避战而走。

    因此高务实顾不得经略本部这一条补给线的巨大压力,也必须立刻动身往土默特赶,就是为了给图们造成更大的压力,逼迫其放弃归化,直接进行他的“大计划”。

    当然,高务实所判断出的“大计划”并非曹簠此前怀疑的那样,是什么图们带兵趁明军主力尽出而扣关袭击京师。

    这个可能性在高务实看来几乎为零。

    谭纶、戚继光当年提议并主持操办的空心敌台计划,在原历史上虽然被朝廷采纳,但是数量削减很大。而这一世,虽然一开始空心敌台的数量也削减了不少,但仍比原历史上多了将近四成。

    后来高务实执掌户部,又开始继续增设空心敌台,并按照棱堡设计的主要原则对空心敌台进行小幅度调整,主要是敌台对外射击角度调整为交叉火力。最终仅蓟镇所属约三千里防区就建成空心敌台2000余座,宣大三镇建成1700余座,甚至机动兵力最为充裕的辽东也建成了1100余座。

    [注:空心敌台并不大,所以数量看起来才很庞大。而空心敌台从密度而言也不是平均分布,关键地区的密度很高,非关键地区则比较稀松。如密度最高段为古北口-鸽子洞段,全长仅十一里多,却有空心敌台37座,可以视为“密集碉堡线”。]

    可以说,按照大明当下的防御体系而言,察哈尔那六万大军想要再如俺答汗在嘉靖中后期那样,轻易杀入关内烧杀抢掠,除非是有明军高级守将投敌,否则已经绝无可能。

    毕竟,现在的空心敌台基本上就是串联长城边墙的“连环棱堡”,除非拥有强大的远程火炮直接覆盖式摧毁,否则无论步兵还是骑兵上去都是送。

    蒙古人哪来的远程火炮?这事就算大明自己换到图们一边都很难搞,因为众所周知长城的绝大部分是在山脊上修建的,攻打它属于仰攻,这不仅对火炮的射程要求极高,而且……长城脚下如何摆得稳这些火炮都是大难题。

    这样一来,光是找平地段长城就很麻烦、限制很大了,而这些地段往往又是明军重点驻军地段,空心敌台的火力密度更高。总而言之一句话,即便明军野战主力几乎尽出,但九边卫所兵依靠棱堡式空心敌台仅仅打个防守战,即便没有援军,撑它几个月问题也不大。

    高务实认为当前最关键的就是抢时间,因此在柳河川与侧翼汇合之后不待休整,直接开拔,一路向西。

    然而才走出两天,忽然发现一个异常情况:最近一次的补给已经迟到了足足四天。

    这让高务实有点不祥之感。按照战前的部署,经略本部的二十万大军,其补给是一月三次。而当大军出征行动时,携带的补给为十五日份,留有一定余量。

    但前一次补给应该是在四日前抵达,结果两日前到了柳河川时才发现不仅依旧没有运抵,而且柳河川的补给更是迟了六天还没拿到。由于高务实急于西进,柳河川附近的五万明军被迫只带着九日补给出发,现在又过去了两日,补给居然依旧没个影,这是咋了,被打劫了?

    高务实面色沉凝,将曹簠唤来询问。曹簠作为军中宿将,自然早就知道这一情况,但问题在于他虽然知道,却不方便过早提醒——负责关外补给运输的可是京华商社,他曹某人无论怎么开这个口,似乎都有可能让恩堂不悦啊。

    现在高务实主动问起,曹簠心里松了口气,如实汇报了他所了解的情况。据曹簠所言,京华商社方面在上一次结清补给时并没有表示有任何困难。

    然而曹簠立刻又道,两日前大军与柳河川会合时,京华商社负责给柳河川补给线运输的副掌柜找到他,说接到古北口的消息,蓟辽总督李松以“边关发现察哈尔细作”为由,下令关闭各关口、隘口,往来人等全部许进不许出。

    高务实闻言大怒:“运粮队也是许进不许出?”

    曹簠苦笑道:“当时那位副掌柜说,商社方面在古北口还是有些面子的,而且也不可能窝藏细作啊,因此运作运作总能把东西运过来,可是不曾想这一拖居然好几天过去了也没个动静,末将……也是担心不已。”

    他这样一说,高务实却忽然不再表现得很愤怒了,反而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曹面子”、“书友081110162538222”、“dj000214”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廿七)经略之威

    高务实一开始听闻李松因为发现细作而关闭边关隘口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想。他当时的愤怒比较简单,无非是认为李松这人虑事不周。你发现细作,要抓细作这没问题,但你不能因为要抓细作就把边关完全封闭,连运输队都不准出境了吧?

    我这里六十万大军在打仗呢,你这个时候切断运输补给线,是要饿死这六十万大军吗?什么治政水平,什么处事手段啊!

    但后来曹簠转述了那位副掌柜的话之后,高务实就敏锐的发现这事不对劲了。京华的一位副掌柜,眼下又正负责对外作战大军的补给线运输,他说在古北口“有些面子”那绝不会是开玩笑。

    古北口的驻军守将官也不大,职也不高,只是潮河川守御千户所的千户。虽说京华商社的副掌柜有好大一串,但能负责大军粮草运输的显然不是临时工,社会地位毫无疑问是够和这位千户论交的。

    千户本身不可能不知道京华商社和高经略之间的关系,正常来讲,但凡能想办法通融一下,那也绝不至于故意不放行。如此一来问题就很明显了,一定是有这位千户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给了他严令,不准他放行。

    原本蓟镇之中站在实学派一边的将领就占据主流,而且基本上都是拜在高务实门下的,要不然就是还不够格直接拜在高务实门下,只好“间接拜入”,但总之都是泛高系。

    具体到这位古北口守将、潮河川守御千户所千户,他本身也是个泛高系出身,而且他的直属上司是密云后卫指挥使,早年出自戚家军——这位指挥使现在就在高务实经略本部麾下效命。

    这么一深思,高务实马上就肯定了一件事,目前古北口必然有人权威远甚于这位千户,实际上主掌着古北口的各项事务。

    那么,古北口的这支幕后黑手是谁?无论具体是谁,一定与李松脱不开干系,因为蓟辽总督的驻地就在密云,而密云离古北口只有百里左右。从密云派个人去接管古北口有何难度?

    要知道此时蓟镇的情况是经略、总兵都已经出征,巡抚衙门又远在遵化,所以离古北口最近的就只剩人在密云的总督大人啊。

    情况倒是捋清楚了,问题是该怎么办。

    李松这个蓟辽总督可是文官,即便高务实手里有尚方剑,那也不能真给斩了。不过一想起尚方剑,高务实忽然心中一动,回想起皇帝赐剑时,朝中还爆发过一次争论,最终由申元辅和稀泥,给了这柄尚方剑与以往尚方剑一些不同的权力。

    当时申时行这稀泥和得不错,实际上也算是打个圆场让双方各退一步,最终高务实现在手里这把尚方剑的权力如下:“督抚不用命者,立解其兵柄,简一监司代之;副使不用命,立摘其乌纱,简一属官代之;余者悉以尚方剑从事。”

    这里的“余者”范围很大,实际上就是以往尚方剑权力范围中的“将帅”——武将全部在列,从总兵到小兵,说杀就杀。

    当时朝中的争论本身也不在武将,而是这个“余者”之前另加的两类:督抚、副使。没错,就是指有相应军权在手的那些文官了。

    看来申时行当时恐怕也没料到高务实真会和经略管辖权范围内的文官真起冲突,因此和稀泥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把现在的李松给坑进去了。

    如果高务实胆够肥,现在就可以用李松这个蓟辽总督“不用命”为借口,“立解其兵柄,简一监司代之”!

    高务实敢吗?敢!要这样做吗?要!

    “曹总戎,当前我部麾下,最善将骑者为谁?”高务实沉声问道。

    曹簠稍稍一愣,然后立刻答道:“倒有两人,一人是马老帅之子马林,一人是戚家军旧将叶邦荣。前者今为紫荆关参将,后者为蓟镇领班游击。”

    “很好。”高务实冷冷地道:“经略军令:命紫荆关参将马林捧本经略尚方剑,领三千骑星夜南下古北口,问斩古北口守将;再下密云,解除蓟辽总督李松本兼各职,李松准冠带闲住,待勘。另着马林,以经略令,召顺天巡按御史李汝华至密云,暂代制军,候朝廷新命。此令即行。”

    曹簠听得头皮发麻,见高务实已经朝左右人一招手,放着尚方剑的宝匣已经被呈了上来。他虽然不敢反对,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恩堂,这个……真要这么做吗?万一李制军要是不肯就范……”

    高务实森然道:“不肯就范?好个不肯就范!你去问问马林,若有人违抗圣意、违抗本经略军令,他会不会处理?”

    曹簠再不敢多言,连忙应了,在高务实的示意下双手高捧着尚方剑,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帅帐。他刚一出门,高务实在帐中便听到外间曹簠一声喝问:“马林所部扎营何处,他眼下可在营中?……很好,你立刻领本帅前往。”

    不过高务实并非仅止于此,又叫过自己几位兼职幕僚的秘书来,让他们代自己连着草拟了好几道军令,分别送往几处关口。在这些军令中,高务实严令各关口不得以任何理由禁止或延误运粮队出入,违令者不问缘由,皆斩。

    古北口守将固然也算“泛高系”将校,但既然他不敢顶住压力为自己效力,那么高务实也不介意借他人头一用。

    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高某人既掌兵又掌财,居然当我是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好好先生?笑话,不过是最近一段时间事太忙,没怎么杀人罢了,就敢太岁头上动土,当老子是病猫?

    不过,虽然他有尚方剑在手,处理“不用命”的事好办,但这断了的补给线即便再续回来也依然会造成影响,这却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调整。

    马林星夜兼程去打开古北口,即便是骑兵精锐南下,这途中依然要花两天,而运输队送来军粮则要四天,前前后后就耽误了六天。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不等军粮继续西进,还没到归化就可能断粮;如果等粮食送到再西进,那归化城就极其危险了,鬼知道会不会丢。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曹面子”、“大头针”、“胖带纸”、“klauszx”的月票支持,谢谢!

    PS:我所在市、区出现了疫情密接,而且具体到了我小区附近,因此今晚收了好多通知,明天还要做核酸啥的,以至于今晚的时间被大大耽误了,所以只能2K,抱歉。然后明天到底会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希望不会严重到需要隔离吧。(不过我两针打完了挺久,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

第276章 伐元(廿八)追!

    面临如此棘手的局面,高务实把曹簠和一众游击以上的将领找来商议,大仗之中立刻挤进了将近二十员将领。

    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众将先是爆发了一阵不可抑止的谩骂和鄙夷,极尽抨击挖苦之能事,把心学派这一手骚操作喷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高务实倒还淡定。这些将领现在当然敢骂,毕竟他们这么做也是表现他们和自己这位经略站在同一条战壕里,无论如何不会有危险。

    真让他们当着申时行、王锡爵的面去骂这些话,你看他们敢不敢?别说申、王二位了,就算李松此刻站在这里,他们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文武分际,天壤之别。文臣只有文臣骂得,连皇帝骂起来都得斟酌用词,更何况他们这群武臣。

    等气氛酝酿得差不多,高务实便做了个伸手虚压的动作,示意你们安静点,本部堂要说话了。这动作的效果宛如关电灯一般,在场众将如同集体中了哑巴咒,顷刻噤声,几乎没有延迟。

    看来刚才动用尚方剑直接撤了堂堂蓟辽总督的举动,对众将的震慑力果然非同凡响。不过也是,蓟辽总督的乌纱都能说撤就撤,在座诸位的人头想必撤起来只会更容易。

    换做是其他人,此刻恐怕忍不住要放几句狠话来警示众将一番,顺便也给自己立个威。不过高务实自认无须如此。他高经略的权威可不止这尚方剑一个支撑点,无论文的武的、公的私的,他对在场诸将都有足够的压制力,何必枉做小人张牙舞爪。

    真正的权力从来都是多面性的,全方位的碾压才能让人丝毫生不起对抗的心思。孙猴子再厉害,见了五指山照样只能趴着。

    他面色淡然地环顾众将一眼,接触到他目光的人下意识垂下目光低下头,甚至不自觉地弯腰,生怕自己的动作又任何不敬的意味。近二十员将领,一个赛似一个的恭敬。

    然后他们便听见高经略一如往常般镇定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诸位,当下局势如此,追则粮草不济,不追则归化有险。何去何从,众将可有妙计教我?”

    众将面有难色,平日相交较深的将领们各自对视,眼神交流了一番,都不大愿意开口。

    曹簠见经略朝自己看来,不得已硬着头皮道:“恩堂,若实在不行,也只好放着归化让图们去打几天了。依末将想,那归化城好歹也是照着咱们筑城的法子修建的,面对图们麾下几乎清一色的骑兵,归化城不说什么固若金汤,但撑上一个月总不至于做不到吧?”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此前本部堂便提到过一个顾虑,就是布日哈图手里到底还有没有火药,如果还有的话,还剩多少?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找到,而这正是当前归化城面临的最大一个不确定性。

    如果布日哈图手里的火药依然充足,其依此前旧法炮制,挖地道炸塌了归化城墙,我看以归化城中当前的兵力,恐怕难以抵挡察哈尔大军入城洗劫。届时本部堂——甚至朝廷,该如何面对顺义王?”

    曹簠干笑道:“这个,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倘若真出了那样的事……虽然面上的确不太好看,可毕竟也是没法子嘛。依末将观之,顺义王素来恭顺,更明大理、识大义,乃是有大格局之人,想必一定能够理解恩堂之苦衷。”

    这话明显是鬼扯。我自带干粮帮你们大明打东打西,就算没功劳也那也有大大的苦劳吧?结果啥好处没捞到不说,自家老巢都被人一锅端了。我得是多么“恭顺”,多么“明大理、识大义”,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泰然处之啊?我要真连这都不说话,麾下军民能忍得住不骂我这个大汗窝囊么?

    这样浅显的道理,此时帅帐中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带兵之人,谁还看不明白?无论华夷,任何一个势力首领做出这样的事,都一定会遭到内部的强烈反对,一个搞不好甚至可能激起叛变,这是能开玩笑的事?

    “我知道诸位不少人心中都有一计,只是都觉得不方便说。”高务实轻笑一声,微微扬眉:“有什么说不得的,不过就是分兵嘛!是不是?

    哦,还有,最好还是由本部堂亲领主力骑兵追击,步军将粮食匀给骑兵带着,自己则在此等候军粮送达,然后再行出发,向归化城方向追赶骑兵……本部堂说得对不对呀?”

    高务实此言一出,众将很多人下意识便把头低得更甚了些,仿佛是课堂上搞小动作被老师抓到一样。

    曹簠也是面色尴尬,陪着笑半是承认半是解释地道:“恩堂明见万里。不过此事虽然看似可行,可毕竟过于危险。末将等正是有鉴于此,这才把话吞了回去,还望恩堂恕罪。”

    高务实笑了笑,问道:“过于危险,危险在哪?”

    曹簠一愣,答道:“呃……眼下军中所余骑兵只有约两万八千左右,尚不足三万。倘若恩堂只带这点人马追击图们,一旦察哈尔大军挥师反戈一击……虽然恩堂战无不胜,但察哈尔兵力倍于我军,这个,这个总还是不太合适的。”

    这可真是难为曹簠了,兵力这种客观事实他肯定不能胡说八道,但高务实如果亲自出马,他更不敢说“您老这是去送啊”,于是越说到后来越是支支吾吾。

    老实说,如果问高务实他有没有信心指挥一场和察哈尔的骑兵对决,并且己方参战兵力只有对方一半,实际上他也真谈不上有多少信心。

    指挥大股骑兵打决战这种事,他只在游戏里算是经验丰富,现实里迄今为止都没开过荤。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后世有些游戏对这种古代作战的模拟做得的确不错,但有些问题始终和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

    以高务实自己带兵多次之后的直观感受来说,这其中的差别最简单、最直白的两点就是上帝视角和数据可视化。

    游戏里指挥作战,他作为玩家是拥有上帝视角的,能够随心所欲地纵览全局战况。无论这战场参与的人数有多少,他都可以想看哪里看哪里,任何战况第一时间完美掌握。

    然而在现实中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以他指挥过的这么多次战争来看,他只能拥有“指挥官视角”。这就意味着能够用眼睛看到的战场其实非常小,几乎只有“当面之敌”能够引入眼帘,因为他不可能把自己的视野拉到半空中去俯瞰全局。

    对于整个战场的形式,守城时好歹还能登上塔楼、城楼来提高一下视野高度,但野战时就基本没辙,只能依靠各种报告来判断。

    而这些报告因为战场距离甚至其他原因(如侧面战场到中军之间被切断或陷入了混战),还经常是有延迟的,且延迟了多少也根本说不准,于是就给指挥官造成了更大的误判几率。

    为什么古代有很多名将看起来都特别的“天才”,似乎不像是通过学习、研究而获得更佳战果,而在很多时候仿佛更依托于某种天生的直觉?

    高务实就认为,这玩意可能真的属于天赋。是天赋让一个人在战场环境异常复杂、自己能“眼见为实”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时,还能迅速做出最果断、最正确的判断。而这也正是这种“天才将领”更多是出现于骑兵将领之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毕竟你步兵将领就算判断再快再准,但步兵这种依靠阵型作战的部队,本身速度快不起来也是一大限制。所以在高务实眼中,一个骑兵将领是否优秀,最重要的有两点:天赋和经验。

    很可惜,他本人在指挥骑兵方面既无经验,似乎也不见得有什么天赋,指望自己带着半数兵力去和图们——尤其是布日哈图还在——的察哈尔汗庭精锐来个草原大决战,他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骑兵对决啊!这意味着他这些年倾力打造的以步制骑刺刀空心方阵体系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去和这个时代最强的那位蒙古将领比拼骑兵指挥天赋和经验——这可不就是白送?

    不过,硬拼虽然明显属于不智,但高务实并不打算硬拼。他摇头道:“为帅者当以全局之力为我所用,而非一军之力。”

    他站起身,指了指侧面堪舆图架上挂着的大幅地图,道:“诸位且看,宣府麻总戎所部也在转道向西回师。他此前因为是远征,携带的干粮比我军要充足,暂时还不会有断粮之虞,而其所部在我军东北方向,归化城则在其西南方向。

    这就意味着,即便本部堂不给他任何指示,他为了尽快回援归化,也会取直线而往。同时我军若分兵西进,以同样的道理,必然也会取直线西进。如此随着时间推移,麻总戎所部与我军之间的夹角就会越来越小——哦,这意思就是两军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近。

    图们定然不知道我军会出现粮草中断,故也不会提前判断出我军丢下了步军,只剩不到三万骑兵向他发起追击。因此,他的作战计划应该是尽快拿下归化,而不会在没有探马探明具体情况的前提下转身与我军决战。

    这样一来,察哈尔部得知我军详情时,两军距离最多三百里,甚至可能只有两百里。而此时麻总戎所部的位置应该仍在我军东北方向,距离约二百至五百里左右。

    假设图们此时因为发现我军只有不到三万骑兵,决定放弃围攻并击破归化的原定计划,决议回师与我军决战,诸位以为本部堂此时该当如何?”

    曹簠“啊”了一声,道:“若是这样说来,只要恩堂引兵往北避开,等图们追上之时,麻总戎所部恰巧就到了啊……”

    他说着,忽然发现帐中部分将领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忽然心中一咯噔,连忙补救道:“只是这样做恐怕对恩堂威名略有损伤,不可不察。”

    “名利不过浮云,本部堂只要胜利。”高务实大摇其头,接着道:“况且以上假设毕竟只是假设,以本部堂的看法,图们未必真会这样做。”

    曹簠大为纳闷,问道:“这又是为何?倘若末将是图们,当发现有机会可能击败恩堂之时,区区归化城而已,不取也罢。站在图们的角度,若能击败恩堂,甚至万一运气好,能够俘获恩堂,那就算给十个归化城我也不换啊。”

    高务实轻哼一声,反问道:“那么站在图们的角度,他吃了我那么多亏之后,会认为我能给他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让他有机会能在战场上生擒我?你若是图们,你就不怀疑其中有诈?”

    “哦……是啊,这太冒失了。”曹簠一拍额头,连连颔首:“没错,没错,这破绽过于明显,仔细一想的确是越想越不对劲。即便图们被猪油蒙了心,布日哈图那厮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高务实见他被说服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部立刻分兵,本部堂亲率全部骑兵西进,步兵留下等待古北口的补给抵达,完成补给之后再赶过来会师。”

    曹簠张了张嘴,本来道理虽然都说通了,但他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高务实有任何一丝冒险举动的。但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法说服恩堂,只好道:“既然恩堂已有决断,末将也不敢阻挠,但此战关系重大……末将想着麾下也有一支家丁骑兵,斗胆请恩堂允准,让末将跟随恩堂一同西进。”

    高务实当然知道曹簠还是怕自己遇险,觉得亲自保护在身边才能放心,但仍然摇了摇头:“你怎能也去,你要是去了,柳河川这边七万人谁来统带?”

    曹簠还要申辩,高务实摆手道:“不要说了,你得留下统带大军。至于各路骑兵,本部堂刚才算了一下,发现他们几乎都掌握在几位游击手里。既然这样,本部堂临时指定一下——叶邦荣何在?”

    一名皮肤黝黑,看似四十好几的将领站了出来,猛一抱拳道:“回经帅,末将在!”

    此人声若闷雷,一听就是勇将。高务实露出微笑,冲他点了点头,道:“此行各路骑兵由你统一调度,可有信心?”

    “敢不效死!”戚家军老将叶邦荣铮然作答。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曹面子”、“东莞光头王”、“萧澄筵”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虽然防疫耽误了不少时间,但今天码完了!

第276章 伐元(廿九)疑云

    明军两万八千骑兵打着蒙元经略的大旗很快再次上路,此番行进之中因为不是完整大军,高务实也离开了京华给他准备的马车,恢复到骑马行军的状态。

    说起来,高务实离上一次亲自骑马行军也才过去两年时间,想想自己明明是个文臣,谁料现在回头一看,居然也算是戎马倥偬十余载的人了。从这一点而言,自己还真是对得起“文帅”二字。

    骑马虽然拉风,类比而言宛如后世开法拉利,倘若是具装或半具装的战马,那更是如开主战坦克一般威武。

    不过说实话,长途骑马的感受真不是开玩笑,这玩意儿比手扶拖拉机还颠簸几倍,几个时辰下来整个人离散架仿佛只差一步之遥,刚下马的一会儿走路都似乎大地还在打晃。

    更糟糕的是,马鞍这东西虽然是为了方便骑马而配备的,但因为战马的马鞍主要是为了确保坐稳马匹、加强控马能力,所以它的骑乘感受可不是后世某些旅游景点的马鞍那样柔软舒适。

    高务实此番从出发到扎营用餐一共四个多时辰,下马的时候感觉大腿内侧的皮都快磨破了,火辣辣地好生难受。难怪《三国演义》里刘备有“髀肉复生”之叹,这才两年时间,自己对骑马的适应性也明显下降了。

    高务实忽然想,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李成梁打生打死二十多年,年纪大了之后渐生骄奢安逸之心,或许也算人之常情吧。

    他麾下的家丁骑兵在鼎盛时完全不虚与数量相当的蒙古骑兵对阵,可说到底这些家丁仍以汉人居多,并不都是“从小生于马背之上”的蒙古人,谁能真正把家安在马背上呢?

    想到李成梁和李家军,高务实又想到李如松。他中午出发前,战前分析时并没有提到李如松,但此刻经过一番马背颠簸,他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李如松西进的速度可能比自己原先默认的更快。

    孙子兵法说:“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本意是泛指所有将领都应该按照战场形势的需要来指挥作战。部队行动迅速时,如狂风吹掠大地;行进从容时,如森林徐徐展开;攻城掠地时,如烈火迅猛席卷;驻守防御时,如大山岿然不动;军情隐蔽时,如乌云蔽日隐秘;大军出动时,如雷霆万钧难挡。

    不过其虽然是指将领需要在各种情况下有不同的应对和标准,但事实上绝大多数名将都会在其中某个或某几个层面表现得格外出彩,因此也以其最为卓绝的一面或者数面为人所称道。

    就如同眼下大明的一些名将之中,李如松的特点大概都和“猛”字这个特性有关,疾如风、掠如火、动如雷霆。通常而言,将领的指挥风格大多会与其性格相似甚至雷同。

    高务实以往在政治斗争中最擅长的便是从对方的性格、利益等方面来判断对方可能的动作,在指挥作战时也常常沿用这样的判断准则。对敌人是如此,对己方自然也可以反推。

    李如松的性格那还用说?就是一个字:“猛”。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莽得一批,上来就是干,怎么快怎么来。

    其实这从他原历史上指挥作战的战例也看得出来。在这位爷台面前对阵,你拉开二三十里地,布下左中右三支大军守望相助,李如松多半不会去管你左右两翼,他大概率会直接集中精锐兵力猛攻中军,擒贼擒王,一战了事。

    倘若他手底下还有些跑得不那么快的步兵,倒是有可能会在你的左翼与中军之间、右翼与中军之间穿插进去,来防止两翼向心解围。但无论如何,其直接中路突破的作战思想基本不会动摇。

    不仅如此,看看碧蹄馆就知道,这位爷台不仅会直接中路突击,而且自己还会冲杀到最前线,简直是楚霸王附体、霍去病还魂。大明此刻能和他有一拼的,大概只剩现在主掌播州平乱的刘綎了,这位也是个亲自砍人上瘾的。

    除了作战猛,李如松还特别有荣誉感——这是褒义形容,换个中性点的形容就是自尊心特别强。他当初在山西总兵任上就出过事,具体事情前文有述,这里不再重复,总之就是这位爷台不能容忍自己被“平级”之人压上一头。

    好在高务实和他一贯“不平级”,而且他之前回任辽帅之前,在京师勋贵面前切身感受过了高务实的地位和影响,所以对于他是不是会“服管”,高务实基本上还算是持肯定态度的。

    不过,这不意味着李如松失去了全部的自主权,他依旧会在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方面尽量搞出一些“惊喜”。

    比如说前几日高务实下令,将他从捕鱼儿海南部直接西调,高务实这边的秘书们是按照骑兵正常行军速度来预估李如松部行程的,但此刻高务实却突然觉得这个预估可能有很大的偏差。

    李如松不会这么慢!

    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高务实既然是上峰,跟他较量是不可行的,但此次伐元之战光是总兵就出动了六位,此外还有一位地位特殊的禁卫军司令,这总算平级了吧?既然竞争对手有五位甚至六位,那他李如松岂能不争个第一?

    争第一是个巨大的挑战,尤其是在辽东镇当前的局面下——辽东镇的副总兵萧如薰可不是他李家的人。

    而为了保证高务实不会借机打压自己,他还不得不让萧如薰去拿下了此战到目前为止最为显赫的首功——攻陷察罕浩特。

    在这种情况下,李如松就更加需要一场显赫的胜利来自证卓越,而显赫的胜利首先要确保能打到仗啊!如今图们大军西进的可能性已经大到只差最后一个证明消息了,以李如松的性格他岂能不着急赶过去?

    当初他刚出兵的时候,可就是为了能对阵图们主力而狂奔去捕鱼儿海提前布置的,如今情况变化,他要想能够抓到图们主力,不得再次上演个千里狂奔么?

    千里狂奔这种做法当然是会伤马的,不过倒也没有某些说法那样夸张,动不动就说马会废掉之类。

    眼下正值秋季,马草最肥之时,李家军这二十多年又一直以“辽东铁骑”著称,军中的精饲料带得十分充足,因此狂奔归狂奔,只要没把战马过度使用到超过极限,“废马”的概率并不大。

    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会导致这批战马今秋难以养膘,这样一来,今年入冬之后冻毙的危险性大幅提高,二来也影响战马的总服役年限。

    这就好比后世的汽车,家用轿车的报废年限和营运汽车的报废年限不同。战马过度使用也相当于是会将“报废年限”提前,而如李如松这般在两个月内两次过度使用,预计这批战马将来至少要少服役两年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这在李如松眼里也只是个财产损失问题,只要不严重影响当前战事,他都不会太在意——他要是在意这些事,原历史上的李家军怎么会在几年内打到半残?归根结底,其实就在于李如松确实没把“过度使用”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高务实便趁休息时间把叶邦荣叫了过来,向他询问李如松部如果不惧战马过度使用的话,最快能快到什么脚程。

    其实叶邦荣本身有些怀疑高经略的这个假设,毕竟优秀的战马那可是“法拉利”,谁会把法拉利开去玩极限越野拉力赛啊,这不是疯了吗?

    不过高经略可不是他能怀疑的。别说他了,就算他的老上司、“恩帅”戚继光,自从投入高经略麾下,十数年来也从没说过高经略半句坏话,连带着以前从戚家军出身的将领们对高经略也有一种莫名的敬重。

    那既然高经略这样问了,即便这问题看起来再怎么不合常理,叶邦荣都肯定会如实回答。

    出于谨慎,叶邦荣并未张口就来,而是立刻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副由经略行辕在战前下发的小比例战场堪舆图,铺开来放在地上,认认真真比划着计算了一番,然后才谨慎地先问道:“经台,以卑职所知,李总戎此战所率皆是其家丁本部,故而麾下至少是一人双马,不知这消息可属实?”

    高务实答道:“属实,据本部堂了解,大抵他当前麾下的配置是二人五马。”

    那也就是平均一名骑兵拥有马匹高达两匹半,这在明军骑兵中属于超豪华配置,一般来说只有精锐中的精锐能达到这个配比程度。

    当然,高务实自家的骑丁之中,在此前一些战事时被高务实调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有时候会满编为一人三马,那是另一回事了。毕竟高务实拥有大明最强大的战马来源支撑并且不缺钱,而在当时的战事中他一般也只调动数千骑,这样的调配不算夸张。

    不过此次李如松几乎将李家军最精锐的骑兵家丁全部调动起来出征,总数高达三万余、将近四万铁骑,居然还能保证二人五马,这就很强了。充分说明李家军此时家底之雄厚,以及李如松本人豪掷千金为争胜的个人风格。

    叶邦荣也是有些咋舌,但感叹归感叹,他还是很快回答道:“一般骑兵部队正常行军,在中途未发生交战、未发现周围有敌的情况下,通常脚程在四十至六十里左右。

    考虑到李总戎所部配置的马匹更为充足,且当前正值秋草肥厚之时,那他所部正常来讲就能跑到八十里。

    而如果李总戎正如经台所料,不顾战马秋膘、过度用马的话,他一天走百二十里,甚至再过分一些,走上百四十里也是可能的。”

    高务实纳闷道:“只有百二十里或者百四十里么?本部堂此前研究过二百年前的蒙古西征,他们甚至能在较长时间里保持每日行军百八十里,这其中差别是如何产生的?”

    “蒙古西征时行军竟然如此之快?”叶邦荣看来反倒不了解这些,不过他想了想,很快找到了答案,恍然道:“哦,那可能是因为当时蒙古人是纯粹的轻骑,战马几乎全无具装。另外蒙古人当时马匹极多,这和咱们区别颇大。

    经台可能不知道,蒙古人是带着马群一起走的,他们拥有的战马或许和咱们配置得差不多,但挽马之多却远远不是天下任何一支骑兵所能媲美。”

    与战马供人骑乘作战不同,挽马是用来运送物资的,甚至包括牵引炮车、辎重车。因此挽马需要的是耐力和力量,而不是灵活性之类。挽马中又细分为重挽马和轻挽马,此时叶邦荣口中的挽马大抵应该是指轻挽马,即帮蒙古大军驮运盔甲武器的那些。

    由于蒙古人的挽马数量极其庞大,每匹挽马所需要驮运的物资平均量不大,于是也就不怎么影响速度,故蒙古大军万里西征之时能够做到高速行军,在这一点上可谓天下无人能及。

    李如松部的马匹配置再豪华,至少挽马这一块肯定不能和两百多年的巅峰蒙古相比,因此一日百八十里(180里)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百四十里在现如今而言,那也是一个极其夸张的速度了。叶邦荣甚至觉得,即便是此时的图们大汗,除非是亡命而逃,否则也不大可能超过这个速度。

    高务实听他一番解释,心里算是有了底。他望着堪舆图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次若是归化城没有被迅速攻破,只要拖个七八天左右,搞不好又会形成一个三路合围之势。

    若是真出现这种情况,不知道图们汗——或者说布日哈图——又会如何决断呢?

    打?

    如果能打,之前察哈尔部就不会连察罕浩特都不要了,反而选择直接离开。

    不打?

    原先左翼蒙古的地盘现在都被放弃了,再不打的话察哈尔人还能跑去哪啊?

    更何况一旦在归化城周围完成三路合围,手里依然有两万精锐的钟金哈屯会是什么反应?如果她选择出城,配合三路明军直接将察哈尔人堵死在归化,那察哈尔部这次岂不是插翅难飞了么?

    如此生死存亡仅在一线之间的局面,以布日哈图之智,难道就没有任何预计?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ZDZDZD”、“曹面子”、“云覆月雨”的月票支持,谢谢!

    PS:接通知,明天要送孩子返校再次进行额外的核酸检测(他们前两天检测过一次),我预计小区可能也会再次核酸检测。个人觉得这波疫情可能危险性还挺大的,之后的抗疫工作或许还有不少需要配合的时候。

    配合抗疫当然是应该的,不过这对更新或许会造成影响,因此提前通知一下。如无影响或能克复则更新照常,如出现影响则今天就算是提前致歉了,望海涵。

第276章 伐元(三十)请缨

    布日哈图对高务实此刻思考中的三路合围自然是有所考虑的,不过他与高务实双方立场不同,所面临的局势也不同,故其担心的事情也有不同的侧重。

    与其说布日哈图现在担心察哈尔大军在数日之后可能面临三面合围,不如说他更担心察哈尔那近四十万部民的动向。

    无论是在布日哈图眼里,还是在图们眼里,察哈尔汗庭这六万精锐只要铁了心要跑,终归是能跑得掉的,大不了损失一批断后部队。即便明军调动了六十万大军又如何?哪怕因此拼个伤筋动骨,至少主力大军要走依然能走。

    明军现在的战斗力相较于二十年前来说,的确可以称得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无论图们还是布日哈图都不得不承认,毕竟他们此前已经试过好几回了,冷冰冰的战绩摆在那里,拼死抵赖毫无意义。

    然而,明军的战斗力再如何提升,也改变不了明军主力始终是其步兵军团这一格局。明军的骑兵部队的确也有很大的提升,比如战马配备比例总体而言翻了一倍不止,甚至骑兵部队的总规模也将近翻了一倍。

    可是那又如何?那就代表明军现在足以对蒙古骑兵打出歼灭战了吗?当然不行,哪怕明军骑兵现在拥有火力、射程优势,也只代表他们拥有正面迎敌蒙古骑兵的实力,而论机动性则依旧是蒙古骑兵独步天下。

    为什么?不仅仅是高务实已经想到的战马比例、挽马数量之类的明显硬指标,还有其他方面造成的影响。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随着京华的钢、铁产能逐年提升,以及高务实位晋户部尚书之后对军队的财政投入日益加大,这几年明军获得的军费也在水涨船高。

    这当然是好事,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说九边明军的财政富余了之后,又考虑到可能要和蒙古人草原决战,因此除了买马之外,还为明军骑兵提升了装备水平。

    武器方面不用他们管,这事儿兵部方面按照高务实的期望,已经给他们统一换装了京华的骑枪,后来考虑到马上拼刺刀实在不太靠谱,又补回了之前的马刀,实行了冷热兵器合用。

    与此同时,兵部考虑到蒙古人战损担心的是人力损失,而明军自己更担心的却是高额的抚恤金损失(由高务实在辽东率先实行,后来被推广到了九边),因此又为明军骑兵配备了新式战甲及战马具装。

    先说前者,也就是补回给骑兵部队的马刀。这一点上高务实此前算是走了一段弯路,后来发现马刀还是不能省,又给补了回去。补回去的马刀是经过重新设计的,甚至高务实本人都参与了最终定型。

    这些马刀以京华骑丁们原先用得最顺手的雁翎刀为基础做出了一些改动,制成短柄、窄刃、微曲的形状,实际上非常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哥萨克“恰西克马刀”。

    由于京华的钢材质量较高,这种马刀长三尺六寸(1.2米),带平行血槽,做到了比号称“天堂之刃”的恰西克马刀略长一点,但仍然维持足够强度。至于重量则如恰西克一样足够轻,全重为三斤一两。

    马刀属于武器,增重三斤一两也不算多,还算能够接受,但防具方面可就不同了。

    首先是明军骑兵本身的罩甲有了变化。高务实早年玩游戏时还挺喜欢重装骑兵的,毕竟数值都很夸张。不过,随着后来的某些了解,开始产生了一种新的想法,即在东亚范围内而言,重装骑兵用处不大,即便配备,也无需太多。

    由于他是管钱袋子,兵部也在他的影响范围之内,于是重装骑兵在明军中的配置比例的确很低,一个万人规模的骑兵部队里头,重装骑兵通常不满一千,大致在八百左右。

    明军骑兵重点发展的是“半具装骑兵”。这一点其实本身也契合有明一朝的骑兵建军思想,即骑兵四大宝:软弓、长箭、快马、轻刀。当然,软弓长箭现在被万历二式骑枪取代了,快马则一直都很重视,轻刀也已经补上。

    这里说的是建军思想,即骑兵装备还是不能太重,因此过于沉重的两宋式全具装只是少量装备,主要发展重点防护式半具装。

    唐顺之的《武编》中,关于大明半具装骑兵,是有明确记载的:

    “周马之身,最为利害,惟头面胷臆,马面子旧制虽巧,近日符离陈蔡之役,马多被伤,中寿星脑额而死。臣今制为贴额,用绵布衲作一片贴在马面子内额脑之间,脱遇矢石可透铁面,尚有铁额可隔此马面,所以合用贴额。

    大全装鸡项大而秋钱小,或暑月闷热,雪雨氷结,彻去秋钱,尚有鸡项可蔽肥肉。此马甲所以合用,小全装我军马甲,甲身例是垂下过防一尺许。”

    据此可见,明军骑兵马匹的主要装备分为了如下几种:马面子、鸡颈、马身甲、胸甲等等。

    “马面子”是一块狭长的金属制的护面,上面开有眼孔,主要保护马匹面部,与马匹额头等大,内里经唐顺之改进后有棉布用作贴额;“鸡项”其实是一副马颈部的护甲,由甲片缀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马身甲”即是马匹身上的主要甲胄,约莫与马匹等长。

    这就是典型的换了思路。五代两宋的重骑兵除了在冲阵、接战时具有一定的防御优势外,对于骑兵的特质是有所牺牲的,而大明的半具装骑兵,在恢复了骑兵原有的机动性的同时也保留了不错的防御能力。

    相比两宋时期的重骑兵,明军马铠覆盖面积有很明显的下降,搭后等大片甲胄被废弃,更加注重机动性作战,同时明军骑兵作战时也具有很好的破阵功能,以及更擅长小规模接战。

    不过以上都是理论数字,实际上在唐顺之改进半具装之后很长时间里,明军骑兵真正能以此标准配备的,差不多只有各家将领的家丁。这就造成明军骑兵早几十年的着甲率相当堪忧,甚至除了骑兵本人穿戴罩甲之外,已经不习惯给战马披甲了。

    然而随着高务实的逐渐掌权,明军恢复了这些半具装骑兵的配置,甚至还对一些具装部件进行了优化。

    这些事情过于详细,说来比较无趣,不如直接报个标准好了:原先的半具装骑兵,全套装备重量约为二十四斤出头,加上早年的骑兵武器与现在有所区别,骑兵全负重大概在三十斤到三十二斤左右(不计算难以确定的人体重量)。

    经过京华铁厂与王氏兵工厂的通力合作,现在骑兵半具装重量为二十一斤,马刀约三斤,相比数十年前王顺之时期降低三斤。然而因为武器的变动,如今骑枪约七斤,携带弹药约三斤,全身合计约三十四斤,相较于当年反而重了两斤到四斤,折中算做三斤好了。

    别看和唐顺之时期相比只是重了区区三斤,但这种对比其实不过是家丁骑兵的感受。对于早已不习惯披甲的骑兵,然他们重新披甲,实际上是一下子重了十几斤,已经可以明显影响到骑兵的速度——无论行军还是作战。

    而蒙古骑兵呢?为数不多的重骑兵负重没必要比,毕竟蒙古人现在资源受限,重骑兵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当上一次在辽东时蒙古重骑兵冲阵被正面击败,痛定思痛的图们汗已经把重骑兵裁撤得只剩点象征意义,不提也罢。

    其核心主力的轻骑兵负重是多少?十五斤到十六斤。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数,其实说起来和高务实的关系很大。

    随着明军火器质量稳定性的提高,以及火枪射程的一点点加大,布日哈图发现蒙古骑兵在明军面前着甲的意义已经越来越小——明军除非打不到,但凡打到几乎都能破甲,那要这甲胄何用?

    这就好比全世界的盔甲发展史一样,盔甲从越来越重到逐渐消失,引起变化的最大因素就是火器的发展。

    在冷兵器时代,武器发展了,盔甲随之增重,双方勉强还能持平;到了热兵器时代,武器威力呈指数发展,但盔甲的增重却不可能如此——毕竟人也好,马也罢,负重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加厚。

    那怎么办?我也发展武器呗!至于盔甲,丢掉得了,反正也没啥用了。

    但蒙古人现在没法发展武器,于是作为应对,只好捡起老传统,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于是察哈尔蒙军干脆丢掉盔甲,专注于减重,继续强化本就很强的机动性。

    什么叫蝴蝶效应,这大概就是蝴蝶效应的一种展现了。大家都不是木头,你变了,我打不过了,那我要是还不变,岂不是在等死?

    正是因为双方的这些变化,处于弱势地位的布日哈图比高务实更加敏感。因此,当高务实还在想着“现在老子打得过了”的时候,布日哈图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他现在不怕跑不过。

    这一战发展到现在,高务实始终在想的是如何包围察哈尔人打歼灭战,而布日哈图一开始就知道硬拼没戏,说服了图们大汗连察罕浩特都不要,直接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向西跳出包围圈,脱离战场。

    高务实想要继续反过来包围,布日哈图自然能猜到,但那无非是继续跑罢了。至于攻打归化城,这只是布日哈图大计划中的一部分,其重要性大致在“能打下最好,实在打不下问题也不大”这个层面。

    布日哈图最大的隐忧是那近四十万察哈尔部民要如何逃离清剿。虽然现在高务实明显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门心思还是针对察哈尔这六万大军的歼灭而来,但明军虽然追不上察哈尔蒙军,却总比四十万部民跑得快——部民虽然有马,但他们还有很多牛羊啊,牛羊可没马跑得快。

    布日哈图此刻已经随图们大军抵达归化城,城中明显收到了消息,早已关闭城门。城楼上站满了手持弓箭,虎视眈眈的土默特蒙军。

    布日哈图不知从哪弄了个明显是京华所产的老式单筒望远镜,端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城中守备颇为森严,看起来我军到来的消息至少传来归化一日以上了,偷袭强攻之想已不足取。”

    图们冷哼一声,道:“必是沙城走漏的消息——唉,要不是你非要在那儿走漏消息,本汗觉得偷袭归化一事没准还真能成。”

    虽然作为大汗说出这话是一个很重的指责,但布日哈图地位特殊,不慌不忙地道:“这也是迫于无奈啊。大汗,若我军的行踪长期不为明军主力得知,谁知明军会不会把几十万大军铺展开来大肆搜寻?

    大汗,万一被他们发现了部民迁移行踪,想着反正抓不到我军主力,干脆拿部民开刀,那我察哈尔部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其实图们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在沙城只收那点物资便放过他们。布日哈图之所以让他这么做,就是要让明军知道他们已经在朝归化而来,逼迫明军回援。

    这种打法和两三百年前蒙古帝国鼎盛时期的作战某种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关键就在于要牵着敌人跑,让敌人疲于奔命——在耐力赛中,蒙古人可是自信得很。

    “现在怎么办?”布延台吉在一边忍不住问道:“归化城到底打不打?”

    图们没有说话,而是转头朝布日哈图望去,但一时被风沙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布延台吉和布日哈图都立刻叫了一声“大汗”,好在图们立刻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无妨,风沙而已,不碍事。布日哈图,你来说吧。”

    布日哈图看了大汗一眼,见他似乎的确只是呛了一口风沙,于是道:“归化自然是要打的,不仅要打,而且还要做出志在必得之势。不过相较而言这些都只是假象,我军当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们要集中精兵,去袭扰那位高太师的经略本部,争取让其他几路明军都受些惊吓,急着去解救这位明军的精神寄托,从而为部民迁徙创造条件。”

    布延台吉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图们道:“大汗,此事请交给我去办。”

    图们知道他的用意:继承大汗不仅看血统,要坐稳位置还得有威望,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危急局面之下。

    不过,率领一支远少于明军数量的所谓精兵去袭扰那位大明第一文帅,这其中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

    “大汗,请准臣与黄台吉同往。”关键时刻,布日哈图忽然主动请缨。

    图们大汗松了口气,悄悄咽了口吐沫,尽量把声音放平静,颔首道:“好,你们去吧……要带什么人自己去挑。”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阴天好心情”、“万恶的笑JJ”、“阿勒泰的老西”、“曹面子”、“o尚书令”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一)夜不收遭遇战

    从柳河川到归化城的距离约莫为八九百里,高务实比不得领军日行一百十四里的李如松,所以在他的计划中是花十天时间抵达归化。

    按照他原先所想,此去归化大体上不会有什么危险。虽然单看自己这一路只有不到三万骑兵,但右翼有居于本部以北的麻承恩,后面还有随时可能赶上的李如松,即便不算联络不便的禁卫军,这里也已经超过十五万大军了,并且骑兵倒比步兵还多。

    这十五万多人里,骑兵达到了将近九万,只要三方联系上,互相支援是会很方便和及时的。而考虑到骑兵充足的军队通常侦查范围也会广阔不少,所以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任何一方出现被人打个措手不及的可能性都是很小的。

    六天之后,高务实预估自己现在所出的位置大概在后世的乌兰察布偏东处,在他之前的想法中,这里属于绝对的“安全区”。

    然而安全区似乎并不安全,这天上午高务实连续三次收到报告,己方有三支探马遭遇蒙古骑兵的探马队,双方甚至发生了交战。

    与高务实原先的想法不同的是,三支明军探马都吃了亏,各有部分折损。吃亏也好,折损也罢,探马队毕竟人数不多,这种损失本身不足惧,但这三支探马之中有一队竟然是明军的“夜不收”,这就让高务实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明军的“夜不收”可不是寻常探马,类比在后世的话,“夜不收”可以看做是最精锐的特种侦查部队。无论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小编组战术,“夜不收”都是顶尖水平,能让他们吃亏,说明他们遇到的蒙古探马也必然是最顶尖的。

    为何高务实如此肯定?这里可以说明一下。

    总体而言,明代的边防是按照墙-关-堡的布局来布防的。堡即是堡台,相当于如今的边防哨所,而“夜不收”最开始便是驻守在堡台内的侦查哨兵。

    此名称在当时乃是专指,指的是“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者,也就是相当于如今的特种部队,他们专门被训练成能深入敌境或敌营打探虚实的精锐侦察兵,专事特种作战。

    夜不收最初的作战对象就是专门针对蒙古诸部。由于元朝末期蒙古分裂为瓦剌、鞑靼、兀良哈三部,实力往往此消彼长。不过共同点是不管谁当老大,都会屡屡犯边,从几十几百骑的骚扰,到成千上万军队的大规模入侵,乃至瓦剌太师也先入寇这种倾国级别的战争,所以掌握第一手情报是非常重要的,可见夜不收的职责之紧要。

    当然,由于经常身处与敌人最先发生冲突的环境,风险也是极大,若事有不谐,往往是第一批被捉和被杀的对象。所以,朝廷和边关将领给夜不收的待遇相当优厚,如若被杀或受伤,抚恤十分丰厚,这也与其从事的高风险作业是成正比的。

    对此,《明实录·英宗正统实录九》中有记述:“沿边夜不收及守墩军士,无分寒暑,昼夜瞭望,比之守备,勤劳特甚。其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若非加厚优给,何以责其用命?”

    在土木堡之变后,也先挟持英宗来到大同城下,要求守将郭登开门迎接。郭登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则暗中组织营救方案,而其所考虑使用的力量正是夜不收。

    英宗来到城下当晚,“夜不收”就成功渗透进了瓦剌营地的核心,并联络上了代英宗传达信息的袁彬,欲当夜就将英宗带回城中。没料到的是英宗怕死,不敢跟着走,只能作罢。

    具体情况也有记载,即当地夜不收杨总旗密告袁彬道:今夜有五个夜不收来,密请爷爷石佛寺去,待他寻不见时,便乘间入城去。

    [注:这里的“爷爷”即指英宗,本书开头没多久就解释过明朝人称呼皇帝有多种说法,“爷爷”也是其中之一,乃是“万岁爷爷”的简称。只是本书中若这样写,可能有些朋友觉得别扭,故未曾采用。]

    由此可见,夜不收的计划其实还是比较周密的,是打算先把英宗带到城外不远的石佛寺,等到瓦剌寻英宗不见,内部出现混乱时,夜不收再趁乱带英宗入城。

    可惜当时英宗的回答是:“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时不曾死,我命在天,若万一不虞,如何好?”[注:出自《北征事迹》卷18,可能是英宗的原话。]

    在敌营千军万马之中,准确找到并救出皇帝,此非寻常之事,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尤其是万一事败连累到英宗,郭登几乎不可能不受牵连,而且这一牵连恐怕就是掉脑袋的大牵连。如此反观就会令人震惊,到底夜不收部队有多强大的能力,可以让郭登有如此信心?

    其实明代史书中对夜不收多有记载,这里随便选取两段内容来看,如“夜选乖觉有胆之人,各藏牛角短弓、猪杆小箭,待虏熟睡,将马拴住,攒簇以药淬箭,临到跟前,或十步,或五步,暗行刺射,战马一中,无不死者,亦古人夜解贼鞍马之类也”。

    这一段是简略描述夜不收破坏敌人的战略资源马匹,削弱其机动能力的一种做法。

    又有“遣夜不收乘夜斫其营,杀七人,贼逐乱,获其马匹、器械”。这就相当于斩首行动并乘乱进行破坏工作了。

    可见,类似的袭扰破坏工作,对于夜不收而言并不少做,活脱脱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部队。土木之变后夜不收居然能潜入敌营与袁彬接上头,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功,所以郭登才能有如此自信。

    《明实录》中还记载了一件夜不收的英勇事迹,讲的是遵化卫的夜不收百户张大川。此公与另一人在出外巡查时,与蒙古四骑突然照面,两人与之交战,敌人被张大川射伤后弃马逃走,边关守将上报张大川功绩后,当时的皇帝宣宗还特地将他召到京师询问细节,并给予了他嘉奖。

    当年二打四还把人打得落荒而逃,如今夜不收与对方探马照面反而吃了亏,高务实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当他把吃了亏的夜不收总旗杨某找来问明了当时情况之后,更发现问题不止一点,至少有两点。

    其一是再次肯定了对方来的是察哈尔汗庭精锐,因为杨总旗表示今天与他们碰上的那支蒙军探马,盔缨是用白色马尾制成的——这个白色可不一般,象征的是“九斿白纛”的那个“白”。

    也就是说,来者是蒙古大汗的亲卫,或者亲卫队的探马。

    与大明皇帝的亲兵“大汉将军”只管高大帅气不同,蒙古大汗的亲卫虽然也有从各部首领家族之中挑人的传统,但那些人做亲卫一般是去镀金,真正做事的几乎都是从各部百里挑一而来的佼佼者,厉害一些理所当然。

    不过在高务实看来,大汗亲卫厉害不厉害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大汗亲卫出现在此,意味着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差错,而且还是很严重的差错。

    根据杨总旗的报告,今天和他们照面的是一个“白缨百人队”,也就是差不多为一百人左右。而当时他带领的夜不收就是他自己的一个总旗,人数为五十六人,双方人数差不多是二比一。

    对于夜不收而言,一比二的劣势兵力并非不能打,所以杨总旗当时也没慌,甚至还主动试探性的逼近对方,打算试一试对方的成色。

    孰料对方似乎也有与杨总旗同样的想法,双方从几里外互相发现开始,就不约而同地朝对手靠了上去。不过接下来,双方的对战思路却出现了明显的差异。

    由于夜不收是明军的绝对精锐,杨总旗手里这五十六人装备非常好,除了前文提到的万历二式骑枪、整套半具装、新式马刀,他们还按照夜不收的习惯配备了骑弓、毒箭、淬毒匕首等物,甚至还有防水的火折子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按照杨总旗当时的想法,对方靠过来进入骑枪射程之后,先给对方来一发骑枪“齐射”,然后换骑弓毒箭招呼。此时自己这边肯定已经开始助跑提速,于是顺势再换马刀,双方硬碰硬短兵相接,来一场血的较量。如此也算不枉费这辈子赶上一场这般重要的大战,哪怕就是战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足以含笑九泉。

    然而意外发生了,对方的白缨百人队一开始是正朝着杨总旗他们而来,但相距约两里左右时便忽然一分为二,做出左右绕道的动向。

    其实这种战术对杨总旗而言并不陌生,甚至觉得有些老套。他根本不理会另外一支,只选定了自己右翼的那支分兵杀去。

    选择右翼,是因为如果有需要回头想左翼那支白缨亲卫放箭,己方同袍用左手开弓的情况下会比较顺手,无须大幅度扭转身体或者调转马头。这些都是夜不收多年的经验,杨总旗做出决定甚至不需要多少思考。

    不过接下来局势的发展却和杨总旗所想有些出入。右翼这支蒙古白缨亲卫分兵之后,面对朝他们杀过来的明军夜不收并未选择迎击,从而给左翼那边创造背后冲杀的机会,反而明显地进行了强行加速,带着一道斜斜的轨迹试图与夜不收拉开距离。

    这一手就有些出乎杨总旗所料了,正如刚才提到的,杨总旗本以为他们应该当面迎敌,给另外一支白缨亲卫创造出从明军后方进行夹击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作为堂堂大汗亲卫居然会根本没交战就要开溜。

    当然,杨总旗虽然有些意外,却也不甚在意,甚至还有些傲然自得——大明与蒙元果然是攻守相易了,连蒙古大汗的白缨亲卫现在都已经不敢一战。

    接下来就成了双方你追我赶,前头一支白缨亲卫在跑,后面明军夜不收在追,而夜不收的背后又还有一支白缨亲卫死死咬住不放。

    追了一会儿,杨总旗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前方的这支白缨亲卫咋一看好像是在撒丫子狂奔,但其实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对方似乎非常巧妙的控制着马速,精确地让他们始终保持在万历二式骑枪的有效射程之外,但却又不至于会把夜不收给甩掉。

    杨总旗心中暗道不妙,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那另一半白缨亲卫,赫然发现他们也保持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距离——回头开枪肯定也打不到他们!

    虽然场面上自己并未出现劣势,双方甚至都没有任何一点伤亡,但杨总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好,落坑了!

    从军二十来年的杨总旗平白惊出一身冷汗,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希望摆脱这种明显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利局面。

    不久,他忽然摸出一个竹哨,用尖锐的哨声吹了个两短一长,一直在快速奔跑的夜不收开始逐渐降速。同时,在随后他的大声呼喝下,夜不收总旗调整起跑得略有些散乱的阵型来,最后停下来摆出一个四列纵队,两列朝前,两列朝后。

    这不是一个常见的骑兵阵型,而更像是这些年兵部大力倡导的步兵阵列线。杨总旗到底是精锐夜不收出身,颇有点后世伞兵常说的“长于在包围中作战”之风,竟然把步兵阵列线战术用到骑兵身上。

    这一手似乎也出乎白缨亲卫指挥官的意料之外,前后两支白缨亲卫也很快停了下来,而且明显地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白缨亲卫先动了,杨总旗当面那半支白缨亲卫开始以右翼斜切方式移动并尽量提速。杨总旗微微眯起眼睛,知道对方要用蒙古弓骑兵经典的斜射脱离战术了。

    因为万历二式骑枪有射程优势,他不太担心这个,而是冷静下令,准备齐射。

    果然最后是夜不收先打响战斗,二十多杆万历二式骑枪先发动了一轮齐射,但此时杨总旗发现对方已经有所准备,当面的五十名白缨亲卫已经抢先一步全体做出了“镫里藏身”动作,将自己的身体藏在马腹另一侧。

    他们的战马保持着原先的方向不变,很快他们也射出了第一波抛射箭雨,大多比较准确地落在夜不收阵势当中或者附近。

    此时夜不收因为来不及装弹,早已换了骑弓在手。他们原本是打算在火枪齐射之后立刻换骑弓再来一次齐射的,但此刻天降箭雨,骑弓却不如马刀,发挥好还能拨开抛射落下的箭矢,以至于一下子就有四人中箭。

    好在骑弓不如步弓威力大,而抛射的威力又比直射更弱一点,所以说是说四人中箭,其实只有一人受伤,另外有两匹马被射中,但也一时没死。

    相比起对面的白缨亲卫,总伤亡似乎更大一点。杨总旗目测至少有三人落马,其中一个运气比较背,落马之后居然被后面跑来的战马踩中,一般来说应该是活不了了。

    然而杨总旗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也没占便宜。对方虽然是损失三匹马和一个人,但自己的兵力只有对方一半,中箭的一人被射中臂弯,命虽然保得住,但战斗力没了。而中箭的两匹马如果不及时救治,接下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如此一对比,对方仅仅比己方多损失一匹马,这买卖岂不是亏了?

    果然,后方那支白缨亲卫见状,也同样发动了一模一样的攻势。这次的交换比也没多少差别,对方损失两人三马,己方损失一人两马。

    而更大的问题还在后头——骑枪来不及装弹,对方已经立刻发动第二轮斜切抛射,而此时夜不收也只能用骑弓还击了。

    杨总旗暗道不妙,这样打要坏事,如果不能逼对方短兵相接,那自己就非走不可,否则迟早被他们一个一个磨掉,直到战败。

    又是一声哨响,夜不收再次变阵。这一次夜不收以最快的速度摆出了典型的锋矢阵,趁着前方白缨亲卫正在斜切的过程之中,连助跑都省略掉了,直接拍马强行冲锋,会不会伤马已经不在考虑之中。

    已经加速起来正在斜切的前方白缨亲卫因为提前镫里藏身,错过了发现夜不收冲阵的动向,等他们听到远处另一部分白缨亲卫吹起牛角小号示警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来不及”并不是指被杀到跟前,而是他们的斜切战术原本是要转一圈回来继续侧身抛射,所以有个明显的弧度,这一下子斜切完成实际上就把背后暴露给了夜不收,反倒被夜不收们一波箭雨射中好几人。

    杨总旗此刻才发现,对方堂堂白缨亲卫,居然都只穿了皮甲,被这一波箭雨一次报销了至少六个。

    不过好消息也仅止于此,由于“阵列线”没了,后方那另一半白缨亲卫得以将斜切转为直接逼近。镫里藏身的抛射也换成了一波直射的箭雨,同样射中了至少三人,好在明军的新式骑兵罩甲重点防御还算靠得住,虽然北上插着箭,居然只有惨叫却没人落马。

    另外这波箭雨还导致几匹战马的马屁股上中了箭——但因为有马铠,一时搞不清伤势是否严重,只是吃疼的战马有些难以控制,让本来人数就不多的这个小锋矢阵有点走形。

    不能这样打了,这样打只是拼消耗。虽然自己一方论交换比并不吃亏,但对方人多,后备的战马也多,拼下去肯定不划算。而且杨总旗还有一种担忧,那就是蒙古人似乎想出了和火枪骑兵对抗的办法,这法子虽然也会有不少损失,但至少能用。

    这一发现对于夜不收而言,是必须回去提醒上峰才行的。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曹面子”、“单骑照碧心”、“特斯拉的漏电保护器”、“胖带纸”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二)寻因

    大营已经扎下,拒马鹿柴也已架好,高务实匆匆用完便饭,召集麾下将领商议今天下午发生的几起遭遇战来。

    由于只带了骑兵,而明军军改之后,大多数骑兵除了主将直隶,多掌握在各游击将军之手,故此时与会人员全是各处游击。

    这些游击分别有:蓟镇领班游击将军叶邦荣、昌平游击将军赵梦麟、宣府坐营(游击衔)颇贵、蓟镇总兵标下左营游击将军徐龙、河间领军游击将军金秉钺、保定车营游击将军佟养中、定州领军游击将军吴嗣勋、天津海防游击将军陈蚕。

    一共八名游击将军,分掌高务实此刻麾下的两万八千骑兵,各自将兵三千至四千左右,充分说明大明此时的军改远未完成——这里头带兵最多的叶邦荣手下有四千五百人左右,最少的陈蚕手里仅只两千,但偏偏他们俩手下的兵还都是满编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这些编制都是“因地制宜”。即先考虑你所在的职务、驻地大概需要多少人,然后朝廷就给你多少编制,根本不是什么标准化的作战单位。这种情况甚至比后世日本搞“甲种师团”、“乙种师团”的思路还要乱得多。

    对于略有一点强迫症的高务实而言,这是很让他脑壳疼的事,因为这一来就导致有时候连调兵都不太方便。

    你首先得明确你要调的这支兵到底有多少人,武器装备的配置情况是怎样的,甚至有时候还得弄明白对方是否满编,是否经过第一轮军改整编并进行过诸如马上齐射、马上回旋及装弹(类似蒙古军斜切,在射击后的大转圈过程中装弹)、下马列阵齐射等各项训练。

    应该说,如果来指挥他们的是他们各自的总兵官,那么总兵应该是清楚他们部队的大概情况的。

    然而大明流行的是文官领兵,似高务实这种研究过历史也亲自带过兵的文官,好歹还知道这些东西需要做功课。但如果换了有些自以为是的文官去领兵,可想而知会搞出一些什么骚操作——反正瞎指挥嘛,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我就凭感觉来!诶,就是这么牛。

    一众游击在高务实这位堂堂经略面前自然老实得很,连在军中一贯以桀骜著称的蒙古族将领颇贵,此刻都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看来只要高务实不开口,大家显然打算将泥胎木偶装到底了。

    “蓟镇夜不收今日小战,战况如何诸位都知道了,都有什么看法啊?”高务实心里有事,但面色如常,语气也是平平淡淡,不现喜怒。

    众游击谁都没有抢先开口,互相飞快的瞥了一眼,又各自低头,似乎觉得经略大人没有透露态度,自己很难拿捏开口时的分寸,那还不如先装傻,看看情况再说。

    高务实似乎猜到了会是这样的局面,也不动怒,目光微微一转,望向蓟镇总兵标下左营游击将军徐龙,直接点将道:“徐游戎,既然是你的兵,那就你先来说吧。不用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本部堂行事之风你们都是知道的,战前军议和战后总结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说得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也都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在高司徒的军议和总结会上的确没有谁“因言获罪”过,不过要说完全没关系,那肯定不可能。

    最起码,你要是说得言之有物且句句在理,高司徒肯定能高看你一眼吧?反之,你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却没一句在点子上,高司徒虽然未必怪你,但肯定就不会那么看重你了不是?

    但徐龙既然被点了将,不说话肯定不行,推卸责任更不行——高司徒是出了名的不怕手下人犯错,就恼手下人知情不报。

    在这些游击们心中,高司徒他老人家在朝中给多少人挡下过刀子,大家心里是清楚的。他虽然是名门文魁的出身,却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很多因为一些小事被弹劾的人,都是被高司徒或自己出面,或授意其他实学派官员出面给拦了下来,再让司礼监的某些大珰在皇上面前说一说,基本上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事后免不得收到他老人家的私函,吃上一通挂落和警告。

    至于屡教不改的人,自然也是有的,不过那样的人显然也就没机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了。

    “今日末将麾下夜不收与察哈尔汗庭白缨亲卫交手,从杨廉敦及他手下人事后的报告来看,其与对方的战损比约为我二敌三。考虑到夜不收是我军精心练就之精锐,我方算是吃了些亏。

    尤其是最后夜不收想要脱离交战,却不料竟被对方死死缠住许久,虽然未曾造成更多的战死,却又有七人见彩,据此可见问题。”

    高务实点了点头,算是对他这段开场白的肯定,然后道:“展开说说。”

    “是,经台。”徐龙是陕西东调的将领,不算高务实在军中最核心的宣大嫡系,因此不敢厚着脸称高务实“恩堂”。

    他清了清嗓子,道:“夜不收吃了亏,首先末将作为主官是有责任的。这说明蓟镇夜不收依旧更擅长于轻骑出塞、隐蔽探寻等事,对于此前军改后的一些要求还做得不够好。”

    高务实微微垂下眼皮,但没有说话,仍旧一副倾听的模样。

    徐龙本来是希望说到此处能等来高务实一两句评价,无论这评价是好是坏,总有助于自己掌握接下来的分寸。可惜高务实偏偏没说话,他徐游戎显然不敢明言相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心情恐怕和几百年后的战场上被迫以血肉之躯硬趟地雷阵的人差不多。

    “经台明鉴,这两年军改,就数骑兵方面改得最为频繁,增马添甲换兵器,这样一来所有战术也都要跟着变。

    实不相瞒,末将到任蓟镇仅一年三个月。前番他们练过的项目,末将因为心里没底,也不敢疏忽,到任之后便又练了一遍,测了两次,这才开始进行后续训练。

    然而没过多久,又连续接到兵部及制军、抚军、总戎等衙门数次三番的各类指示,其中一些指示甚至还有冲突……”

    “什么冲突,举个例子来。”这次高务实总算开了金口,虽然是打断他的话,但徐龙不仅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是,经台。”徐龙立刻答道:“譬如说去年九月时,兵部先下达知会,告诉蓟镇各游击,说经商议认为骑兵仍需配备马刀,故下发足量新式马刀,仍命我等‘依旧练习’。

    到了月中,制军衙门下令,要求马刀刀术以昔日戚总戎在任时所传授之法习练,凡蓟镇之兵只练辛酉刀法。

    经台明鉴,此令下达之后,别部如何反应末将不知,但我部闻讯立刻哗然。何以?盖因戚总戎昔年所传辛酉刀法乃是步战长刀之术,其需以双手共执一刀。

    此刀长足五尺,后用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然重仅二斤八两。其与此前所配发之马刀形制全然不同,刀法自然也绝不相配。

    于是过了半个月,总戎衙门又来了新令,虽然没说不练辛酉刀法,却要求我等另习一套刀法,据说为土默特已故名将脱脱(恰台吉)所传。此刀法极简,仅有三式,曰‘拖刀’、‘抹刀’、‘格刀’……”

    “此刀法本部堂亲眼见过,你不必详述。”高务实摆手道:“后来呢?”

    这套刀法高务实的确见过,而且是恰台吉当年受他邀请,亲自演示给他看的。这套刀法简单归简单,不过与其说是“刀法”,其实不如说是一种用刀的技巧和思路。

    简而言之,这“三式”的前两式是进攻性的,后一式是防守反击性的。而无论哪一式,基本思路都在于借马势为己力,以便于“轻松杀人”。

    这三式之中最典型的借力杀人就是“拖刀式”,其与后世电视电影中蒙古骑兵冲入敌阵之后左一刀右一刀的乱砍乱杀完全不同。它是反手持刀[注:刀刃朝前,从小拇指侧伸出则为反手。],整个刀背用手肘和前臂完全顶住,后臂侧平举而稍稍内收——然后几乎保持不动。

    也就是说,这一式在战斗中只需要调整举臂的高低,刀锋的力度全看马速,马背上的骑兵本身几乎不向前发力。而由于手臂手肘顶着刀背,既可以避免虎口震伤,又可以确保动作始终不变形。

    这一式刀法显然不是大将单挑的招式,而是成队骑兵冲阵所用。好处就是一次冲阵击穿敌阵之后,己方几乎没有体力损失,而杀伤力却高得惊人——战马冲过去有多猛,你这一刀就有多猛。整个马队冲过去,就仿佛是收割机开过了小麦地。

    另外两式虽然各有区别,但大原则上都是利用马势为自己所用,或借力卸力,或借力杀人。总之都是尽量避免自己用力强拼,而造成一种对方自己往你刀口上撞的趋势,籍以确保己方骑兵永远在“耐力”这一项上占据显著优势。至于具体动作,这里就不一一详说了。

    徐龙见高务实连具体的刀法都见过,心里倒也有几分吃惊,暗道“高司徒果然知兵,竟连士卒操训之法亦知之甚详”。好在吃惊归吃惊,他在这件事上倒是毫不心虚,着意恭维了两句之后便言归正传了。

    “经台明鉴,似这等两衙意见相左之事,短短半年之内发生了数次。刀法争议之外,其他方面也还有不少,具体到夜不收这里也有一些。例如夜不收原本主要是在平时出塞收集情报之用,但在战时到底应该如何使用他们,又如何为他们配置装备,这也是有争议的。”

    高务实这次略有些好奇,问道:“都有些什么争议?”

    徐龙这次却偏偏让贤了,转头看了颇贵一眼,道:“经台,颇游戎亲自参与了这一争议,此事要不请他来详述?”

    高务实便朝颇贵看去,道:“颇游戎,那你来说说吧。”

    颇贵见徐龙把这倒霉差事推到自己头上,心里大为不满,但当着高务实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苦笑道:“恩堂,徐游戎这是在说末将出了馊主意呢。”

    高务实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奇道:“此话怎讲?”

    “之前呢,夜不收基本上是不披甲的,其中马是完全不披甲,人也只穿皮质比甲。至于武器,以往夜不收是不用火器的,因为这玩意儿声响太大,不符合他们平时的差事。

    夜不收当初随身三件宝分别是骑弓、马刀和匕首,而且这马刀也不是去年下发的那种,而是蒙古刀,相对来说要短一些,同时也更弯。

    去年骑兵武器和具装大幅变动,末将虽然是蒙古人,但末将自己试了试,发现新式马刀虽然未必适合冲阵,但如果是小股骑兵互相陷入肉搏则明显更有优势,于是末将主张换装新式马刀。

    另外就是具装问题,这事儿制军衙门说东西发了,但各部应按照各部的情况来考虑是否换装。总戎衙门则说既然是兵部的命令,那自然是都得换的,不容例外。

    整体来讲,我军有射程优势,而达军(即鞑军)弓矢难以远距破甲,故末将认为披甲作战能有效降低伤亡,因此末将当时坚持骑兵全部换装,包括夜不收。

    至于为什么要包括夜不收,是因为末将觉得夜不收平日一般是做探马之用,探马又最容易和敌军探马陷入小规模遭遇战。如此则披甲更有机会在冲突中活下来,把有用的消息传回军中。

    当时也有不少同袍反对,例如徐游戎便是反对的。他认为夜不收首先要隐蔽,其次要跑得够快、够远,披甲对这些都有影响,因此他反对披甲。”

    高务实眼珠一转,瞥过徐龙,徐龙只是点了点头,朝高务实微微躬身,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字。

    今天的夜不收是披了甲的,可见这次争议是颇贵赢了。高务实心中也有点怀疑,到底是颇贵另有道理,还是他仗着宣大嫡系出身,将徐龙的意见强压了下去?

    因此他便问颇贵:“那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些的呢?”

    颇贵叹了口气,道:“末将自己就是蒙古人,有些事末将……只是不便明说。”

    高务实摇头道:“你出身蒙古,是蒙古族,但却不是蒙古人——你是明人。所以,没什么不便明说的,只管说来,本部堂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都来了,颇贵自然不敢不说,因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就算夜不收是我军精锐,可即使是夜不收,即使是不披甲……难道真到了要和蒙古人比谁跑得快的时候,夜不收就有胜算吗?

    恩堂,末将三岁时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当,就已经被家里人天天放在小马驹背上骑着玩了。”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snakedman”、“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我叫宁博”的14张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三)决心

    颇贵这样一说,高务实就明白了,本质上他这样的思路算是一种差异化竞争,当然也可以说是错位竞争。

    大明和蒙古比骑术,这显然有先天性劣势,而且即便是后天,这劣势也依然存在。人家是以马代步的民族,人人骑得快马,大明虽然人口众多,可能骑得上马的人占比才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大明要长期维持十几万骑兵本来十分肉疼了,作战之时焉能不金贵着些。每一个都是宝贝,又怎敢随意挥霍?所以,当然要优先考虑提高抗性,力求先不被人消灭,再去研究怎么打赢对手。

    按照颇贵的说法,高务实估计他的意思,就是一旦骑兵对战,那就就和蒙古人耗。

    当然,他这里的“耗”和蒙古人作战思路中的“耗”是不同的。蒙古人的“耗”首先是要保持着己方小伤亡,然后哪怕对方伤亡也不算大,但只要明显大于己方就行。

    原因就和脱脱那套刀法的用力技巧有关,蒙古人骑战并不会让自己很疲惫,所以他们耗得起。哪怕一次斜切只打掉你几十个又如何,我打你十波、二十波不带休息的,此时你怎么说?

    而颇贵的应对办法就很现实:我大明现在因为火器进步有了射程优势,你来斜切一轮虽然很快,足以在受到高伤害之前射出一轮箭雨。但如果我方骑兵都已经半具装,那你这箭矢伤害就被大大降低,通常只有倒霉蛋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被直接射死。

    反之,蒙古因为被大明经济封锁,生产力下降极其严重,已经退化到炼铁都几乎无法进行。战前的察哈尔只有很小的几个铁匠铺,它们靠着早年从大明掳掠的铁匠勉力进行一些工作,大规模制造各式铁甲完全是奢望。

    再加上明军火器的进步,在有效射程之内的穿甲能力大幅提高,很多时候着甲与不着甲差别并不明显。

    因此,边军的夜不收和锦衣卫北镇抚司方面都已经提醒过,说察哈尔骑兵的备甲率可能已经大幅下降,原有一些甲胄上的铁甲片都被重铸之后制成了马刀、马镫、马蹄铁、箭头等物。他们由此判断,“将来”开战时的察哈尔骑兵将彻底变成皮甲骑兵甚至无甲骑兵。

    此消彼长,乾坤互换。颇贵作为一个蒙古族出身的明军将领,对蒙古战术的了解自然是深入骨髓的,反过来对于如何克制他们也有准确的判断。

    你想游击我任你游击,但只要你敢进入我的有效射程,我就能扛着箭雨用弹丸打爆你。

    想拼消耗我陪你消耗,倒要看看咱们到底是谁耗不起。漫说打出个一比一的消耗我大明稳赚,就算不幸只打成二比一,可我大明也照样不虚你察哈尔!

    蒙古人现在最麻烦的是什么?生产力吗?不是,他们最麻烦的是人口不足啊!

    察哈尔明知道今年会被大明联合一堆帮手来围殴,却也硬挺着没有真的搞“妇孺皆兵”,这是为何?

    因为六万多军队已经是察哈尔的极限,再把其他人也征集到军队中,那就连放羊都没人了。别到时候仗打完了还没战死,回头一看居然发现只能饿死了,那可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他这套想法,徐龙显然不认同。虽然在高经略当面,徐龙言语态度上不敢造次,但颇贵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道:“颇游戎,你这法子确实能保证不输,但若真按此来做,却永远别想大胜。”

    颇贵本要反驳,高务实伸手朝他虚虚一压,将他的话压了回去,反而转头朝徐龙微笑道:“徐游戎有何见解,只管说来听听。”

    徐龙见高务实并未有什么偏袒的迹象,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是,经台。”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若只说面对察哈尔骑兵保持不败,那朝廷根本无需骑兵!如今步兵既有了刺刀空心方阵,也有车营空心方阵(戚继光编练的),即便大军出塞与察哈尔骑兵野战,料那图们也不敢再试空心方阵之威。

    然而大军出塞之难,不在于战则必胜,而在于难以久驻。颇游戎,我且问你,数年前经台收复大宁,若彼时没有脱脱领军来卫护大宁南线粮道,那大宁城能驻守近两万大军么?

    大宁周边既无田地,也无边墙,我官军驻守大宁,总不能也靠放牧为生吧?由喜峰口至大宁足有三百余里,皆是塞北山林、草原,若是骑兵不济,这大宁城总有一次被断了后路,如百余年前一般只能放弃……”

    颇贵忍不住打断道:“所以我说骑兵不仅得有,还得首先能保持不败。”

    “颇游戎莫急,我还只说了一半呢。”徐龙接着道:“我朝廷为控制大宁,已经需要花费许多。倘要覆灭残元,将察哈尔彻底逐出左翼草原,若只能不断修城、逐次推进,那你说朝廷得修多少座塞上坚城,最后才能形成合力,逼得察哈尔退走?”

    这一条的确很关键,颇贵听完也一时语塞。高务实听了这话也不禁心中在点头,暗道:若以不断筑城而拉出防线,甚至这防线还要逐步外扩,直到把察哈尔人逼出左翼草原……那这工程前前后后没有二十年恐怕都搞不定。

    而且这个思路让高务实觉得很像是孙承宗的堡垒策略提前了,这就大可不必。孙承宗当时搞堡垒策略是有前提的,很大程度上是形势所迫。

    什么形势呢?就是那时候的明军在野战中已经完全不是后金的对手,只要拉出去野战,动不动就给你来个望风而溃。

    这种情况下还野战个鬼啊,再浪下去最后一点能战之力都要挥霍一空,军心也只能更加不可收拾。所以在当时而言,能够依靠坚城守得住防线就很不错了。

    而像孙承宗那样通过国家的生产力优势,强行偷偷摸摸抢修建城,继而逐堡推进、收复失地,那已经是在最艰难的条件下还能坚持反攻、坚持进取的极少数栋梁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所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话说起来容易,事做起来却是何等艰难!

    然而,经过了实学派长达二十年的改革,眼下的大明与孙承宗督师蓟辽时的大明,面对局面可是大不相同。且不说察哈尔人的主要作战方式和后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就说双方在野战中的表现也完全迥异。

    现在的大明并不怕和察哈尔人野战,甚至在高务实和许多将领心目中都恨不得察哈尔集中兵力来和大明打个大决战,一战定乾坤才好。这种思路和原历史中丢失辽东之后的明军完全相反,体现出的战略格局自然也是彻底的南辕北辙。

    我野战打不过,而我又想收复失地,那只好凭借国力优势逐堡推进。这样做花费虽然巨大,时耗虽然极长,可是没办法啊,不如此根本没戏。

    我野战打得过,目的是把你驱逐出一片大草原,修城堡显然就太傻。我肯定希望能找到办法一战打崩敌人,最好来个全歼,从此便一了百了。

    高务实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颇贵和徐龙的矛盾所在,他们看似是在争战术,其实是在争战略。

    颇贵不认为大明有机会一战定乾坤,因为察哈尔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劣势所在,索性不管这些劣势而开始继续强化其优势。他们的目的就是坚持“打不过跑得过”,但始终保持在和大明“打着”,根本意图就是在战略上和大明耗。

    你大明国力虽强,却也总不能一直在草原上堆几十万大军和我耗。不管我怎么跑,反正只要你退走,我就再回来,看我气不死你。

    而徐龙作为汉将,更懂得分析朝廷——或者干脆就说高务实——近年来的布置。高司徒在没有成为户部尚书之前就忙着多方推动为朝廷增收,把大明的野战骑兵从不到十万大幅扩编,直到如今几乎翻了一番。

    这肯定不是为了和蒙古人在草原上磨豆子的,只能是为了决战,为了消灭察哈尔。

    不过徐龙当初也有不少是没有料到的。他一没料到察哈尔刚一开战就舍得丢掉察罕浩特,二没料到察哈尔根本不和明军交锋,除了跑还是跑。

    虽然徐龙在战前就反对颇贵的想法不实际、太拖沓,然而战后的发展对他自己的想法打击也挺大。如果察哈尔真的始终坚持完全不交战,那即便明军保持轻甲,甚至也干脆无甲,恐怕也会真如颇贵所言,依然是追不上的。

    现在双方争论的根源已经找到了,但皮球实际上反而踢给了高务实。这个矛盾不是颇贵与徐龙能够争出结果来的,最终只有高务实的意见具备决定性。

    高务实也很头疼。事情的发展未能如他所料,他也小看了图们或者布日哈图的果决。

    他总觉得自己如今面临的情况有点像出兵沙俄的拿破仑,明明畅通无阻的杀进了莫斯科,本以为胜利已经到手,却突然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自己最大的敌人居然不是俄国人,而是俄国冷。

    塞北的冬天其实也是很冷的,这一点高务实前世就有过了解。

    当时他去红朝最东北部的某省考察学习农产品品牌化经验,恰巧碰到过一位在莫斯科做生意二十来年的东北大哥。那大哥特别能聊,聊天过程中说过一个让高务实当时难以置信的情况:“其实咱们这旮沓比莫斯科还冷。”

    分别之后,高务实很不信邪的查了查,发现那大哥还真不是信口胡说。按照一般人的惯性思维,对于北半球来说,纬度越高就越接近北极,平均气温就越低,气候上也就越冷。

    那么比如说哈尔滨,它大约在北纬45°左右,而莫斯科是北纬55°,这两者之间相差了多达10°,按理应该莫斯科会冷不少,但实际情况居然并非如此。

    莫斯科是温和的温带大陆性湿润气候,冬季受偏西风暖湿气流影响,降雪量大是其特点,1月的平均气温为-10.2℃;而哈尔滨则是中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季时常遭遇冷空气(甚至寒潮)的侵袭,因此1月的平均气温仅为-18.3℃,反而比莫斯科还冷了很多。

    由此高务实便想到蒙古,继而又想到另一件事:拿破仑和希特勒都兵败莫斯科,然而蒙古西征时似乎并没有因为莫斯科很冷而遭遇多大的麻烦。由拔都建立的金帐汗国,也就是术赤兀鲁思,足足统治了俄罗斯长达225年之久(另一说238年,主要是计算方式不同),才因为频繁的内乱衰落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蒙古人根本不怕冷,还是说只不过莫斯科对于蒙古人而言并不算很冷?

    蒙古人怕不怕冷?高务实当然知道蒙古人也是怕冷的。他们要不是怕冷,土默特会为了大明提供的各种生活物资而对自己服服帖帖么?

    可见,“莫斯科冷”某种程度上是被拿破仑和希特勒的兵败给放大了,以至于让人一提起“很冷”就想到莫斯科,而事实是如今大明的长城之外其实都非常冷。

    既然蒙古草原至少和莫斯科冷到一个档次,那么大明要在草原上“跨年”驻扎大军显然绝无可能。即便察哈尔人游而不击,大明的大军顶多挺到秋末就一定要南撤回长城之内了。

    届时,尚有可能保留驻军的地方最多不过大宁和察罕浩特两处——察罕浩特的那个夯土矮墙根据报告来看还不太靠得住,如果真要驻军,恐怕还得翻修。

    那如果是这样,大明一旦退兵,察哈尔当真很有可能卷土重来,这也就意味着今春这一场出动六十万大军的大战算是彻底白打了。

    “不行,之前的战术不能再这样傻傻的执行下去了,一定要换个思路,否则我也得重蹈成祖五伐漠北看似威武霸气,可战绩却乏善可陈的覆辙了。

    然而成祖是成祖,他坚持伐元更多的是出于政治目的来考量,而我是真的为了给大明绝一祸患呀。他可能无所谓是不是真能灭元,我却是非灭了残元不可啊!”

    想到这里,高务实暗暗下了决心:若实在不行,我高某人是不是也能够资格当个香饵?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和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四)互算

    武器装备要与战术操演配套,这是基本的军事原则。按照这一原则,明军骑兵去年下半年之后的突击训练全都是按照半具装这个前提所进行的。

    故而不到万不得已,高务实不会让他们临时调整装备,因为那意味着同时还得改换战术体系,这将有很大可能造成临战之时的混乱,恐怕得不偿失。

    如今还比较有可能进行调整的,应该说只有战术这一块。但察哈尔人目前看来没有别的心思,就一门心思避而不战,所以要想哄得他们愿意出战,似乎也只有拿出一份值得他们冒险的香饵。

    这个香饵并不好找,因为蒙古草原之上真正有价值的目标并不多。或许归化城本来也是一个,可惜归化城对土默特而言过于重要,高务实也不好坐看归化失陷而无动于衷,亦或者以“使归化为饵,钓图们上钩”去说服把汉那吉,平息整个土默特的怒火。

    即便如今的土默特深受大明羁縻,但别说羁縻了,就算是自家地盘也不能随便拿来做饵,这种做法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大失民心的。

    土默特现在修佛,讲究的是慈悲法相,可不是太上忘情。高务实纵然是“明王”,也不能拿忿怒相来对佛门百姓,那玩意是用来降魔的啊。

    既然卖队友这事儿干不得,那就只能牺牲自己,拿自己来做个饵了。只希望自己面子够大,在图们心中的仇恨值够高,一听到自己孤军深入的消息,图们汗不顾一切也要来硬杠一把。

    这个办法可不可行呢?高务实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价值对于此刻的察哈尔而言,大抵类似于昔年也先面对朱祁镇。

    虽说朱祁镇是皇帝,自己不过是个户部尚书,君臣分际摆在那儿,政治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也不能妄自菲薄,我高某人不光政治地位特殊,而且三番两次让察哈尔吃瘪,更是此次大战的幕后主要推手,图们恨我入骨应该理所当然。

    何况我还是大明首富,若是能抓了我,不说别的,光勒索赎金没准都能让他那四十万人好吃好喝数年了。这么好的事,图们难道就不心动?换了我是图们,我都要动心了好吧!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总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让图们认为这是个圈套,甚至只是让他觉得不够保险都不行。人家吃亏吃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变得特别小心敏感呢。

    所以这“孤军深入”要做实,必须在图们的“心理安全范围”内没有其他明军存在,惟其如此,才有机会引诱到图们主力来战。

    不过,做实归做实,也不能真的搞成孤军深入,结果只能背水一战了,该有的后手还是得有安排。做饵而已,不能把自己真卖了。因此这其中的问题,最终就定格在距离和速度两点上。

    距离有两个方面,一是图们心目中的安全范围,以他或者以高务实本部的位置为中心,某一个半径之内必须没有其他明军存在,这样他才可能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二是明军来得及支援甚至是救援的距离,即高务实本部与图们发生交战但战斗尚未结束之时,周边各部明军要能在此期间赶到战场的距离。

    近了不行,图们多半不会上钩;远了也不行,高务实本部未必扛得住。

    要是高务实现在率领的是近三万已经换装完万历二式刺刀款火枪的精锐步兵,那他倒是有信心扛得住的。可惜,骑兵这一块他是游戏内行、实战外行,而且骑兵还特别吃一线将领的临机决断能力,他也不清楚麾下这些游击们实战指挥到底是什么水平,所以信心就不太足了。

    有那么一刻,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想法来:要是我这会儿麾下带着李如松和他的辽东铁骑,是不是可以大手一挥,直接A上去就可以了?MD,以后还是要在骑兵上多下点工夫才行,不能总这么半吊子晃荡。

    不过此时后悔显然是来不及的,高务实命人取来京华绘制的比例地图,开始一边询问各游击关于骑兵在各种情况下的奔袭速度等事,一边计算和确定一个适合的战场位置。

    最终决定下来之后,又立刻下令向正朝归化围拢而来的各部传达最新军令,搞完这一切已经是亥时三刻,大军除了哨岗、哨探之类,其他人都已就寝。

    高务实下令散会,但并没有真放人离开,自己带着一大票游击将军们来了个亲自巡营,生生把八个游击大营全部巡视了一遍——当然,不可能是每处细节都查看到。

    主帅做这种事,尤其还是文臣主帅,更多的都是出于军心军纪的考量,绝非是真的严查军事细节——那玩意儿高务实还没这些将军懂得多呢,能查出个什么名堂?

    不过高务实也有拿手的项目,比如检查卫生环境。不要笑,卫生环境这事在军中绝对是大事,这件事要是做得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是军中爆发疫情,接下去要么战败,要么不战而败。

    尤其是骑兵部队,卫生问题更是出了名的难搞。人毕竟是可以用命令管制的,只要惩罚手段到位,至少随地大小便肯定能够禁止。然而马匹大小便你可禁止不住,所以这就需要人为的规范起来,比如临时马圈、马厩的布置、清理之类,都必须严格要求。

    何况,马粪这东西还是个宝,例如高务实就在颇贵营中发现他们在用之前风干的马粪生火烧水——好吧,这听起来有些恶心,但盖上盖子烧的开水照样是干净的,还能省下不少携带的煤球。

    而相比之下,某些汉人将领在这件事上就不如这位蒙古族将领,虽然大家早在此前就因为高务实的三令五申,把马粪都集中挖坑埋了,但毕竟不如回收利用来得妙。高务实总怀疑是不是最近军费开支大方了,军中有了些骄奢。

    因此在巡察完成之后,高务实先是整体表扬了大伙儿一番,认为大伙儿的卫生防疫工作都还做得不错,但又重点表扬了颇贵,提议让诸位游击都派专人去颇贵营中了解一下马粪的最佳处理。

    也不知道是高务实的威信的确已经足够高,还是大家觉得蒙古人在跟马有关的事情上面确实有几把刷子,大伙儿看来对这个命令倒也没什么抵触情绪,都坦然接受了。

    至此,高务实才终于真正宣布散会,同时指定了上半夜和下半夜的两位值守将领并传下今夜的口令:上半夜是“长庚”,下半夜是“启明”。

    这一夜安然度过,什么事都没发生。次日一早,经略本部骑兵全部拔营,并且很诡异地收缩了探马覆盖的范围,从两百里直接腰斩,下降到了一百里。

    与此同时,高务实自忖出来好几天,身体开始习惯了高强度的骑马行军,全军提速到日行百里。说起来,高务实平时一直都是有一定锻炼量的,虽然和麾下这票武将可能没法比,但至少从身体素质而言绝不是“文弱书生”。他的确没练过任何武艺,但不代表身体底子也不行。

    在不足二百里外的西面,布日哈图和布延台吉此刻也早已领兵出动。他们二人手里带着的兵力其实还不如高务实多,只有一万五左右,算起来只是高务实所部的一半略多。

    不过,布延台吉却很振奋于昨日收到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就连续找到昨夜派出去的哨探了解夜间的军情变化,然后匆匆找到布日哈图商讨对策。

    布延台吉兴奋地道:“高日新昨晚缩小了探马布放距离,看起来是对昨日探马战的结果心存畏惧,不敢再让夜不收遭受更严重的损失了。”

    “是吗?”布日哈图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一句。

    “当然是。”布延台吉立刻道:“明军夜不收人数很少,比咱们的白缨亲卫还少了许多,若是每次都打成这样,等他到达归化城下,他手里的夜不收还能剩下几个?”

    布日哈图“哦”了一声,问道:“今天的消息有什么新情况吗?”

    “那还没有——嚯,哪能那么快呀,咱们相距还有近两百里远呢。”布延台吉连连摆手。

    布日哈图微微挑眉:“两百里,如果双方相向而行,今晚甚至就能碰头了。”

    “你要这么说,那倒也没错。不过最新的消息也只有一个:他们今天拔营的时间挺早,天还蒙蒙亮就吃完了早饭,然后立刻开拔了。”布延台吉说着稍稍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嗯……探马根据一些细节判断,说明军今天可能比平时快了一点,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布日哈图想了想,问道:“黄台吉,若你是高日新,此刻有什么情况值得你一路不断提速?”

    “啊?”布延台吉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想了想才道:“那想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归化城的情况急剧恶化,我觉得我若不能再快一点,没准归化就要丢了;二是前方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赶过去或许能打出一场大胜!”

    布日哈图口中不置可否,但却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觉得高日新今日继续提速行军,最有可能是哪种情况?”

    “这个嘛……我想想。”布延台吉一边策马而行,一边稍稍思索了一番,这才说道:“执政这话不好回答啊,我觉得两种可能都有。”

    “是么,何以见得?”布日哈图反问道。

    布延台吉笑道:“这有何难?第一种可能一直都是存在的,但高日新现在应该还没法得到归化城的具体情况,但越是得不到消息,通常就会越紧张,此乃人之常情,高日新也不会例外。

    第二种可能,那想必就是昨日之战让高日新有了某种错觉,他可能认为在他面前的是大汗本人,而他想必也认为大汗不可能从归化城外撤兵,因此自己面前虽然是大汗亲临,但绝对不会带上全部军力。”

    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似乎要将某种念头驱赶走,然后才接着道:“高日新以往与我蒙古对阵尚未有过败绩,这也许加重了他的自负。

    或许他认为他手头的兵力已经足以当面击败大汗的部分兵力,因此放心大胆地向前突进,希望拿下此功,为自己的战功簿再添一笔新彩。”

    布日哈图问道:“那为何要提速?”

    “想是因为……他怕‘大汗’避战而走?”

    布日哈图这次没有立刻作答,甚至也没再次反问什么,而是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黄台吉的推测,我也认为是很有道理的。”

    布延台吉心中一喜,差点笑出声来。谁知道布日哈图却仍然一脸肃然,接着又开了口:“但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一些难以解释之处,希望黄台吉有所提防。”

    布延台吉的笑声被卡在喉咙里没发出来,最后变成了一声用力的干咳。他想了想,皱眉问道:“什么地方难以理解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高日新一定懂,而且过去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布日哈图同样皱着眉头,斟酌着道:“况且以我对高日新的研究来看,此人虽然好大喜功,但那是在大格局上的好大喜功,实际上他做事一直非常有分寸,而且其本人似乎并不在乎具体的军功——这一点尤其请黄台吉注意。”

    “这话怎么这么矛盾呢?”布延台吉耐住性子问道:“又是好大喜功,又是不在乎具体军功,这高日新莫非脑子有病?”

    “恰恰相反,这正是高日新高明之处。”布日哈图一脸正色,严肃地道:“好大喜功指的是他一贯喜欢布局,布大局,布谋国之局。

    不在乎具体军功,则因为他是文臣而非武将。某一场战斗的胜负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最终战略得以成功实现,那么所有的大小战功都一定少不了他的那一份——而且必然是最重的一份。”

    “那执政你的意思是……”布延台吉觉得布日哈图话里有话,但他又还没有学会如乃父图们汗那样彻底相信和倚靠布日哈图,因此只能这样让布日哈图主动解释。

    “我的意思是,高日新若有任何与此前不同的行动,其出发点一定是在战略层面,而绝非在具体的战事层面。”

    布日哈图微微眯起眼睛:“他这番缩小探查范围和行军提速,虽然目前我还看不清他的最终意图何在,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他的所谓急迫,只是他希望我们认为他很急迫。”

    ----------

    感谢书友“书友161220062040183”、“公民于先生”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曹面子”、“soviet2003”、“KeyNg”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五)弄险令

    拿破仑曾言:“绝对不要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这样做。”但这个道理布日哈图无须拿破仑指点也是明白的。

    他既然判断出高务实希望自己认为他很着急,意味着自己不能以“高日新十分急切”这个前提来指导行止。可是,对于高务实的最终意图,布日哈图此刻确实还有些没想通。

    战场的双方,看待对方时并不是一目了然的,否则兵法也不会将“知己知彼”看做百战百胜的前提。

    这场仗打到现在几乎还未发生较大规模的交战,但你来我往的交锋偏偏已经有过好几次了,时间也过去了近两个月,很难说没有一些诡异之处。正如高务实对察哈尔战略意图的判断到现在都不确定一样,布日哈图现在对高务实也有了些疑惑。

    其实相对于游牧部落的战略很难判断,农耕民族对外战争的战略意图本来是很明显的,通常来说也不大可能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布日哈图当然知道这点,所以他此前的计划都执行得不错,尤其是金蝉脱壳那一手,算是察哈尔与高务实交手以来获得的最大一次战术胜利。

    此前搅动西北风云那件事,对布日哈图来说也算开场王炸。不过因为在高务实干涉之后,西北局面迅速被大明扭转,所以布日哈图并未克竟全功,整件事看起来反倒有些虎头蛇尾的遗憾。

    当然,那次操作让察哈尔至少获得了一年以上的应战准备期,这是察哈尔汗庭所公认的,也是布日哈图如今有这般地位的重要基础。从这个方面来讲,布日哈图的努力倒也不算白费。

    不过无论如何,搞乱别家总不如为自家力挽狂澜的功劳更大。图们在沙城之外将九斿白纛托付给布日哈图,正是在金蝉脱壳之计成功之后发生的,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自此之后,他又主动请缨来布延台吉身边,这既是一种对图们、布延父子的表态,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承担起更大、更直接的责任。他将不再仅仅只是个挂名的执政、实际的军师,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拥有布延台吉“监护权”的未来蒙古太师。

    换言之,这次布延台吉分兵而来,名义上布延台吉是主帅,而实际上真正说话管用的却是布日哈图。这种安排有些类似于隋唐时期经常以皇子为行军大总管,而实际负责人却是这位皇子身边的行军副总管一样。

    既是在察哈尔第一次直接掌握兵权,面对的又是“大明第一文帅”高务实这样强大且难缠的对手,布日哈图不得不将每一个细节都审视到位,将每一个可能的危险都防患于未然。

    与高务实的自审不同,在布日哈图眼中看来,高务实此刻拥有的优势是完全压倒性的。他手里这六十万大军无疑是大明最精锐的野战军团,至少占据了大明完成前一轮军改并进行换装的总兵力之五四(五分之四)。

    虽说布日哈图料定六十万大军出塞是维持不了很长时间的,不仅仅是蒙古冬天太冷的原因,明军的军费开支太高也是另一个重要因素。

    布日哈图承认高务实为国理财的能力的确前无古人,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维持一支高达六十万人的大军长期在境外保持战争状态。除了粮草的正常开支和巨额运输损耗之外,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战时军饷”。

    军队在战争中的军饷从来都不同于和平时,出兵在外征战时更要按照最高一档的标准来给钱。战争有多花钱?原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中,虽然明军出兵的人数都不多,但仅援朝之役就耗资700万两,宁夏之役耗资200万两,这都是在明初之时根本不可想象的耗费。

    但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就算绑在一块儿,也没这次高务实出兵的人数众多。即便他打仗历来打得比较快,很少一拖经年,但如此庞大的兵力出动,可想而知耗费也可能是千万级。

    当然,由于很多军需都是此前数年慢慢囤积在那放着了的,所以倒不是说这千万两银子都要户部现在一次拿出来花掉,相当于高务实是提前搞了分期付款。

    不过布日哈图也没对高务实的财政手段完全了然,有些东西他也不懂。除了“提前分期”之外,其实高务实还有“先打后结”的分期付款——明联储小额银票。

    在高务实收拢财权搞了大户部之后,已经说服朝廷同意,全天下都可以使用明联储的这些小额银票来纳税,因此明联储小额银票实际上具备了法定纸币功能。

    而且,这个纸币还不是后世米帝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全球货币逐渐演变出的“无锚货币”。明联储小额银票是有锚货币,它锚定的就是白银——你拿小额银票去明联储,是一定可以按照面值兑换库平银的。

    在国家主权信用没有达到后世那种程度的时候,只有这种有锚货币的信誉才是有保障的,避免了大明原先那种宝钞一路贬值,直至成为废纸的趋势。

    而纸币本身既然有了价值,那它就同时拥有了储备属性。这个意思就是:既然纸币的信誉有保障,那我就可以直接把纸币留在身边作为储蓄以备不时之需,或者存进钱庄也可以,总之不用拿到手就立刻去花掉。

    这样一来,假设高务实为了这次作战下发了五百万两的小额银票作为各部参战兵力的军饷,这里面有一半面值的价值被储存了起来,那么市场受到的冲击就只剩二百五十万两,这是可以接受的,哪怕造成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强度也比较有限。

    即便剩下的二百五十万两也会慢慢释放,但那已经无法对大明这样巨大体量的市场造成什么影响了,因此时间和规模就将这次战事的经济影响直接冲散,国家不会因此出现什么动荡。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笔钱发下去,比如有二百五十万两进入了市场,还会对经济发展有良性的促进作用——你一个士兵打仗回来有了钱,自然会去消费,那么卖东西的人就赚了钱。他们要么也去买其他东西,要么继续投资,扩大生产或者贸易规模,总之最后都促进了经济繁荣。而在已经开整商税的北方,经济繁荣又意味着朝廷还能收回一部分。

    以上这些对于后世之人很好理解,但对于“古人”,即便是布日哈图这种聪明人,也没那么好理解。毕竟古代社会长期存在的一种思维偏差,就是将“天下财”看做一个恒定值,到了朝廷手里则民间困窘,到了民间手里则朝廷困窘。这也是所谓“不与民争利”一说的根基所在。

    高务实当然不信这种落后思想。财富这东西是创造出来的,在眼下这个时代,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叫做“世界金融资本阶级”的幽灵,那么财富不足就只说明生产不足、贸易不足,解决的办法就是提高生产、加大贸易,如此而已。

    大明现在的生产肯定是在逐年提高的,贸易也是一样逐渐增强,因此一定的通货膨胀其实还有好处。真正糟糕的是如原历史上一样出现通货紧缩,也就是所谓的钱荒,那反而会导致开工不足、贸易萎缩,继而逼得有些人病急乱投医,违背法度去和蒙古、女真做起被严厉禁止的一些买卖。

    所以归根结底,布日哈图以为高务实的急切很可能是来自于财政压力而非军事压力,这实际上是错算了。

    恰恰相反,高务实的“急切”还真就更多出自于军事压力。这个压力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他对此战所需要达成的政治目的要求太高——彻底消灭残元,保证北方边疆长期稳定并成为大明的军马场,以此应对将来必将到来的沙俄东扩。

    沙俄东扩的早期主力一直都是哥萨克,因此又导致高务实对骑兵的关注程度大大提高。当他发现如今大明的骑兵连对已经被封锁两百年的蒙古人都做不到欲歼则歼,当然很自然的想到今后面对哥萨克时会是什么局面——那不得被人吊打?

    因为前世工作性质的关系,苏联作家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高务实是认真读过的,主人公格里高利的英雄形象像军刀刻画在高务实脑子里那样深刻。

    这本书主要写的是俄国二十世纪前二十年代顿河哥萨克的历史,作者用他的妙笔把这一时期波澜壮阔的战争历史画卷描绘的栩栩如生。而事实上,真实的哥萨克历史恐怕比文学作品更加丰富多彩。

    在高务实看来,他们就是专为这个时代的战争而生的。一部哥萨克史,就是大半部的俄国史。他们自诞生那天起,就赋予了为沙皇俄国开疆拓土的重任,以至于后世俄罗斯一大半领土居然都是他们帮当时的沙皇小爸爸打下来的。

    高务实对大明——或者说中华文明的将来走向,目前阶段还存在一定的迷惘,但大明由陆路向北向西扩展,基本上算是他的主要构想。

    既然要向北向西,那么征服并同化蒙古就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后期的主要“BOSS”必定是沙俄,必定是哥萨克。如果打不过哥萨克,甭管什么远景规划,都注定只能失败。

    后世很多人对哥萨克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刻,大抵只有几个标签化的形象在脑海中:凶悍、军刀、顿河马;狂躁、好酒、战斗傻。

    前面一些标签贴给哥萨克其实倒也大差不差,唯一奇怪的就是“战斗傻”。好像一提到哥萨克,就只能想到日俄战争时十万哥萨克拿不下区区八千日本兵,仿佛哥萨克傻到只会拿骑兵去冲日本人的壕沟机关枪,简直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可事实是那个责任主要在于指挥官太蠢,指挥艺术完全没跟上时代啊!看看后来苏俄成立之初,哥萨克骑兵在当时苏军中的地位如何、战绩如何?那可是苏联骑兵中近卫军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当时苏军骑兵部队都以自己军中有多少多少哥萨克为荣,直到后来被装甲部队取代才结束了其辉煌。

    狂野的哥萨克骑兵历来是沙皇俄国武装力量的一根重要支柱,号称“沙皇的马鞭”。在数百年的历史中,沙皇的每一次对外征战,哥萨克骑兵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从征服喀山汗国到东征西伯利亚,从血战奥斯曼帝国到争霸欧陆战场,哥萨克骑兵都起了决定性作用。

    在七年战争中,因“斜击”战术而无往不胜的普鲁士军队遭到哥萨克骑兵的横扫,俄军一举占领柏林,逼得强悍过人的腓特烈二世大帝几乎自杀,哥萨克从此威震欧洲;1812年的博罗季诺战役后,领教了哥萨克骑兵厉害的拿破仑发出了感慨:“如果我的军队有这些哥萨克,必将横行于天下!”

    而托尔斯泰更有句名言形容哥萨克:“哥萨克人没有懦夫,他们生来就是战士!”

    这么牛逼的一支骑兵,居然到后来成了“傻”的代名词,简直离谱。

    何况,即便和哥萨克骑兵之间的战争还有一定的准备时间,但对于很可能近在眼前的援朝之战,高务实现在也想到了骑兵的决定性作用。

    其实在日本的历史上,战争中也屡见骑兵的身影。几十年前的日本战国晚期,武田家的骑兵号称达到数千骑奔突的规模,在织田信长大规模运用铁炮以前,武田信玄的骑兵纵横日本,几乎没有对手。

    不过日本骑兵只能呈凶于岛内,与大陆上的骑兵对抗则不堪一击。在丰臣秀吉侵朝的壬辰战争中,日本骑兵就完全不是大明边军辽东铁骑的对手,其规模、马匹、战术均处于下风,在整场战争中几乎无所作为,被李如松从头到尾吊打整场。

    日本骑兵孱弱的原因在于规模不济,马匹矮小。作为岛国,日本地域狭小,资源有限。千骑规模的骑兵作战,在日本已经是最为壮观的战争景象了,而且日本骑兵也不擅长大集团作战,而是迷恋于“一骑讨”。

    日本本土的马种“在来马”是引自中国的蒙古马,本就体格矮小,在岛国环境下又进一步退化,肩高仅1.3米,力量小、速度慢、悍威差。

    哥萨克骑兵的顿河马和奥尔洛夫马呢?它们肩高在1.5米至1.6米左右,速度和力量远好于日本马。而哥萨克骑兵的作战模式,通常是在宽大的正面上以数万甚至十万骑以上的规模发动排山倒海地突击,这是日本根本无法想象的。

    优势面要不断强化,劣势面要尽快补齐,任何有眼光、有能力负责战略层面的人都会这样考虑,高务实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看来,尽快收拾残元,重新把骑兵的发展方向好好审视一番,确定一个新的思路乃是当务之急。同时这也有助于在必将到来的援朝之战中更快地击败日本,保存大明尤其是辽东边军的元气,遏制女真人崛起的势头。

    只是蒙古人现在动向可疑,不创造一些条件诱惑他们上钩,即便此次明军主力齐出恐怕也完不成任务,这才不得不弄险。谁知道布日哈图因为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意图,居然迟迟不肯上钩,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下令反高务实之道而行之,为此下达了四条命令:

    扩大蒙军侦查范围至三百里,确保时刻掌握有无其他明军在靠近;严密监视高务实本部动向,以免其突然做出意料不到的新举动;派人向图们大汗报告高务实本部异常,但传令兵不得对大汗有任何程度、层面的暗示;布延台吉所部保留体力、马力,并始终与高务实本部保持一百五十里距离,即全面保持“要走能走,要战能战”的状态。

    而与此同时,明军之中不少将领都认为缩小探马侦查范围会给己方带来严重的威胁,很可能出现预警不及时,忽然被蒙古人杀到跟前却来不及披甲的危险之中。

    他们强烈建议经台立刻恢复探马距离,要不然的话就只能保持披甲行军——这其实基本不可能,既耗费马力,也耗费人的精力。而且,一旦被蒙古探马侦知,也必然引起对方警惕,把高务实的意图暴露出来。

    危险肯定是危险的,但眼下高务实本就是在弄险,若是装得不真,那还不如不装呢。此刻,他想起希罗多德的名言:伟业成于弄险。

    这日午饭吃过了一些冷干粮之后,高务实先将最后一批返回的密使叫过来问明了一些关键情报,又在地图上自己一个人比比划划半晌,然后将八大游击将军全部召集过来训话。

    “保持百里探马距离,保持百里日行距离,保持目标直指归化。”高务实没有任何解释,穿上他军中独一份的大红纻丝坐蟒曳撒,傲然环顾众将,一脸冷厉地重申军令:“再有动摇者,以扰乱军心罪……立斩不赦!”

    众将凛然自警,全场立刻鸦雀无声,俱不敢再议。

    ----------

    感谢书友“书友20171207172606535”、“klauszx”、“云覆月雨”、“浮在空中De鱼”、“曹面子”、“胖带纸”、“大头针”、“天堂huwz”、“蓝鹰008185”的月票支持,谢谢!

    PS:从月票投票的人数看来,又到月底了,哈。

第276章 伐元(卅六)唯有一计

    “这又已经是半天过去了,明军下午有何动向?”吩咐下面人搭好帐篷准备过夜的布延台吉匆匆找到布日哈图,问起了最新情况。

    布日哈图此刻本在地图面前沉思,对于有人闯入却不以为意,这支军队毕竟主要是布延台吉的本部,除了这位黄台吉之外也不会有其他人敢直接闯进他的营帐。

    不过布日哈图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道:“黄台吉来得正好,且看这幅明军的堪舆图……可真是精细呐。”

    布延台吉有些诧异地上前,看了一眼,很快将周边形势对照了出来,沉吟道:“这堪舆图莫非是之前从明军夜不收尸体上搜来的?精细是精细,只是地区小了点。”

    “小点是自然的。”布日哈图不以为意,解释道:“明军有地区很广的堪舆图,就像这幅图一样精细、准确,可惜的是我费尽心力也没能搞到手。

    至于这幅图,显然是明军刻意只取了大图的一小块,也就是夜不收可能侦查的区域,这么做也正是为了防止其图落入我蒙古之手。对了,黄台吉可知道,这些图是谁人所做的么?”

    “该不会也是那高太师吧?这厮可真是什么都会,令人生厌。”布延台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是不是高日新本人所作不重要,不过据我了解,明军这种新式堪舆图都是京华提供的,算是集汉人数千年绘堪舆图经验之大成,着实了得。”布日哈图赞许地道。

    布延台吉撇撇嘴:“画个堪舆图有什么数千年之大成的,无非派更多的人去做罢了。”

    布日哈图虽然没有回头,但却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还是忍了下来。略略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平心静气地道:“聪明或为天生,智慧却需传承。”

    布延台吉想到布日哈图被父汗派来自己身边的意思,不得已放低身段,道:“那这明人的堪舆图又有什么讲究么?”

    “汉人从何时学会绘制堪舆图,这一点我也未曾详细考究,不过在《史记·夏本纪》中便有记载曰:‘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可见远在夏朝之时,汉人的祖先便已经懂得用准绳和规矩来测绘地形了。”

    布延台吉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道:“摊上个好祖宗罢了。”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不太对劲,他自己不也是因为摊上个好祖宗才有现在的地位么?因此又干咳了一声,没再多言。

    布日哈图同为黄金家族后裔,刚才这话就当根本没听见,而是道:“《史记》这书有时候过于弄玄,其所记载曰夏朝便会测量山川河流,我以为未可尽信。不过,但这句话里提到的准、绳、规、矩,倒的确是当时汉人测量山川河流所用的四样工具。”

    布延台吉没什么感想,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布日哈图也不计较,继续道:“夏时之事太玄,真假难辨,不说也罢。具体到可以证明汉人有绘制地图记载的文献,可以在战国时代的记载中大量找到。

    如《周礼·地官司徒》中便说: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

    布日哈图本来是在说地图的事,但布延台吉这一次反应却很大,闻言变色道:“地官,大司徒?那不正是高日新此刻之职司么?我就说这幅图怎么和以往所见相差甚大,果然是此人为之。哼,标新立异。”

    布日哈图淡淡地道:“与其说标新立异,我以为不如说是推陈出新、自成一家。”但不等布延台吉再说什么,他又摆手道:“先不说这个,容我将汉人堪舆图在高日新之前的发展说完。”

    布延台吉只能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由方才所言可知,汉人在周时就已经对地图的重要性有了一定认识,并指派为大司徒的一项重要职责。”布日哈图道:“不过具体到绘制地图的方法,先要说起一个人,这个人叫裴秀。”

    “哦……”布延台吉想了想,但很快放弃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无妨,我来为黄台吉细说。”布日哈图当然知道以布延台吉的水平不可能知道此人,很快向这位黄台吉解释起来。

    他说的这位裴秀活跃于魏晋禅代之际,河东人,裴潜的儿子。看过三国志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此人本是个任性少年,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而且是真的放纵不羁爱自由……魏晋风骨的那种名士嘛,懂的都懂。

    后来他与贾充、荀顗作为司马氏的三驾马车活跃于当时,其做过最刷存在感的事就是曹髦死后,他提议迎立曹奂。

    其实裴秀这人在少年时……嗯,有点像个键盘侠,喜欢对时事发表意见。当时家里有客人来,看他爸的面子上倒也会听听裴秀的高谈阔论。

    但后来出了一件事,使得对机械设计一窍不通的裴秀去喷马钧设计的投石车。马钧这位技术大佬属于典型的工科男,会做事但不善辩论,也就没怎么搭理他。

    当然,裴秀这人虽然比较目中无人,喜欢发表意见,是个异常自负的喷子,但人家敢这样做,除了出身条件够好之外也有一个另外的原因,那就是智商确实高。

    泰始四年,裴秀任西晋司空;泰始七年,裴秀嗑了一大包五石散后喝冷酒,把自己活活嗨死了。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就任司空到“因故去世”这期间,只有短短三年。然而就是在这区区三年中,裴秀就成为了全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地图学专家和地理学家之一。

    为什么断定他只用了三年呢?因为之前裴秀的工作内容实在是都和绘图毫无干系。面前有可能接触地图学的机会,只有他给司马昭当小参谋那几年,而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司马昭身边帮着祸害人。

    不过要介绍裴秀的成就和贡献,显得介绍一下古代中国人绘制地图用的工具。包括刚才布日哈图已经提到过的那四种在内,可以确定的地图绘制工具有这么几种:规、矩、准、绳、表;丈杆、罗盘、望筒、度竿;记里鼓车、丈量步车。

    古人测绘地形,基本上就靠这十一种工具,其中罗盘、望筒和表,是用来测量方向的,余下八种功能各不相同。

    当然,众所周知罗盘是北宋发明的,所以在裴秀那个时代还没有,他们用的是相对更加原始一些的司南和地盘。

    地盘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一块石板,上面有四维、八干、十二支,二十四个方向。然后有一个做成勺子形状的磁石叫司南,放在上面,然后……然后就抽它丫的。抽到它旋转后停下,所指的方向就是南边。

    这听着很熟悉对吧?后世之人基本上都在科教节目里见过。但其实这东西摩擦太强,有误差而且误差还挺大,因此在罗盘出现后就被取代了。

    对了,以上提到的十一件工具里头,有一件是到了明朝才发明的,就是最后那个丈量步车,是结合绳尺的另一种设计。简单的说就是架着这个车往前走,可以比较准确地记录下自己走了多远。

    扯远了,回到刚才说到的裴秀老兄,他具体有什么贡献呢?有什么资格在三年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地图学专家之一?

    这位老兄的第一项成就,是他根据《禹贡》绘制了《禹贡地域图》十八篇;第二项成就,就是裴秀正式提出了地图绘制的理论基础,即所谓“制图六体”。

    《禹贡地域图》十八篇至今已经全部散佚,不复可见。不过,制图六体的内容依然可以在文献中找到。裴秀第一次将地图制作规范化,为后来者提供了很可靠的理论基础。而他的理论基本涵盖了所有地图制作需要考虑的要素,此后地图制作有迹可循,有辙可依。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理论全都是裴秀自己在实践中总结摸索出来的,因此格外靠谱。

    《晋书.列传第五》的裴秀传中对以上内容有长篇古文描述,大家估计懒得看,这里就不引述了。总之其大概意思就是说,绘制地图有六个重点,分别是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

    用现代汉语稍微翻译一下,即制图有六个原则:第一个是分率,用来分辨距离和面积;第二个是准望,用来确定地物之间的彼此关系;第三个是道里,用来测定道路里程数;第四个是高下,第五个是方邪,第六个是迂直。这后面三个需要因地制宜,主要用来校正该地形是否险恶,要在地图上一目了然分辨得出。

    但是以上这些虽然在当时而言非常具有跨时代意义,极其先进,但也不是完美的,还是有缺陷,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并没有涉及到经纬度的关系。

    这和中国人的制图思维有关,中国古代地图一个特点就是越靠近中心位置,其绘制得就越准确,而越远的地方就越容易有误差。

    为什么呢?因为中国文化中心在当时一直处于内陆,远离大海,所以古代中国人没有地形曲度的概念。本来,这一点要等到利玛窦来华,引进欧洲数学理论才会有所改善。

    然而现在大明有了高务实,一切就不同了。不再是因为利玛窦的到来而改善,而是由高务实以京华为抓手,由负责陆路商贸的京华商社与负责海贸的两洋舰队联手配合,直接进行了完善。

    京华的地图不仅明确了后世所熟悉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规则,还搞出了“等高线”、“经纬度”之类标系,甚至还强化了更加严格的比例尺,避免以往中国古地图的一些问题,如城池在地图中显得贼大,比例完全失真等情况。

    不过布日哈图虽然耐心解释,但布延台吉显然并不怎么领情,皱眉问道:“地图画得好一点,虽说对打仗是有些帮助,但执政话里话外却似乎想说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功业……恕我直言,只要有朝一日蒙古再次奋起,打败明国之后,这些东西不都是咱们的吗?他们会画图,那就让他们去给咱们画好了,何必羡慕。”

    布日哈图大摇其头,心里其实也有些失望。布延台吉相比图们汗而言还是太幼稚了,或者说看问题太浅显了。

    图们大汗在这些年和与高务实的对抗中明显发现了学识的重要性,也开始支持自己以大明的某些做法为蓝本进行改革。然而布延台吉的脑子却还停留在二百多年前,以为快马利箭就能使明人屈服,继而统治他们,将他们的学识引为自己所用。

    现在,自己那个大计划在整个察哈尔还只有大汗一人知晓,并表示了赞同,但如果不能说服布延台吉……一旦大汗的身体坚持不下去,计划还能继续么?

    作为大汗给布延台吉指定的辅臣,布日哈图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只能谆谆善诱,因此压下心中的想法,问道:“黄台吉,明国这二十来年的变化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觉得他们都在哪些方面取得了进展?”

    “进展么,我看主要就是因为高日新善理财,所以现在他们能够整军经武。如今九边各镇在武器装备上焕然一新,军心士气也因为足粮足饷得到了保证,所以就变得不好打了。”

    布延台吉说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总想着,要不咱们训练一些死士,派到明京蛰伏起来,哪天找个机会把高日新干掉,事情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布日哈图没搭后面这半句的茬,而是道:“不瞒黄台吉,我原先也认为明国之变化,根源就在高日新善财。”

    “是么?”布延台吉有些高兴起来,但马上又想到这话似乎有些问题。什么叫“原先”,难道现在你又不这么看了?

    布日哈图如能探知人心,接着道:“不错,近来我的想法有了些变化。我以为明国之变不仅仅是高日新善理财,而是他有大学识、大智慧。”

    他终于转过身,认认真真看着布延台吉道:“他在试图改变明人重德而不重器的旧论,以身作则,以学识推动器物革新,使明国在各个方向全面提升。”

    布延台吉眉头大皱,明显不信地问:“有这么玄乎吗?”

    “明国北方现在有耐寒水稻、柞丝、煤炕、玉米,更有新式的冶铁之法,制图之法、火器之法、军阵之法、马车之法;南方有番薯,还有新式的造船之法、制糖之法、纺织之法、造纸之法。纵观明国,还有什么香皂、水泥之类新物什。以上这些从何而来?

    我以为凡此种种,皆从学识而来。高日新固然学识渊博,但我以为以上这些应该并非都是他一人所为,故悉心调查,终于有所发现。”

    “什么发现?”布延台吉立刻追问道。

    “京华工匠学堂。”布日哈图叹了口气:“京华许多新物什都出自此学堂,故即便我们真以死士杀了高日新,只要他家这工匠学堂还在,明国国势就不至于倾颓。

    何况……黄台吉以为我没有考虑过杀了高日新?我想过,也试过,但根本无从下手。他身边有一批家丁专门负责其警卫,据查是京华内务部专门负责管理。这内务部之首领叫做高陌,为高日新亲随二十余年矣,既不可收买,也难以威逼。”

    “执政不过是看了一副堪舆图就想到这许多,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一个工匠学堂而已,竟有这般能耐?”布延台吉本来想说布日哈图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考虑到得罪他还不行,只好换了个词。

    布日哈图道:“昔年我蒙古西征,若非在花剌子模等地俘获大量工匠,能有回回炮么?”

    只此一语,布延台吉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回回炮在蒙古人的征伐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而且中亚和阿拉伯工匠可不仅仅给蒙古人带去了回回炮,很多技术都对蒙古人的扩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却是骄傲于蒙古往日辉煌的布延台吉所深知的,因此根本无法反驳。

    既然反驳不了这话,自然也就反驳不了布日哈图之前提到的“学识带来进步”这个核心观点,只好闭口不言,甚至沉默着开始思索。

    布日哈图见时机基本成熟,这才再次开口道:“高日新既有大学识、大智慧,手中又有如此准确的堪舆图,我料他此来虽然装得急切,但却料其必有安排布置……他恐怕并非急于为归化解围,而是希望我察哈尔集中兵力,主动迎击他这一路。”

    “执政是说此乃高日新奸计,实欲以其自身为饵,聚歼我军?”布延台吉虽然其他觉悟有限,但看来在军事上还是有些头脑的,至少在提醒过后能够听懂其中含义。

    布日哈图沉沉点头,道:“高日新容不得我等存在于明国北疆,此已显而易见。即便三百里外仍未发现明军,但我依然肯定,只要我军进击其部,周边必有至少十余万明军立刻就会扑将过来,欲图将我军围剿于土默特归化附近。”

    布延台吉恼道:“打又不能打,走又还走不得,那眼下究竟如何是好?”

    布日哈图沉声道:“唯有一计:如他所愿,假打一场,为‘走’创造机会。”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世田二郎三郎”、“阿勒泰的老西”、“曹面子”、“天堂huwz”、“军史科工”的月票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邻家男孩1”的14张月票支持,谢谢!

第276章 伐元(卅七)然也

    次日上午,高务实的经略本部抵达一处在明初时曾叫做明安驿的地方。此地最大的特点是有一处大湖,名曰闪电湖。

    此湖位置地处后世的河北沽源,此时的沙城东北约二百里,是滦河上游大的湖,因入湖前的河流为闪电河而得名。

    当然也有一说是在高处俯视,湖的形状也极像一道闪电。不过高务实抵达此地之后认为传言有误,也许是此湖形状后来发生过变化,反正现在看来实在与闪电无关,甚至并非带状,而近乎圆形。

    闪电湖面积不小,而湖水不深,清澈见底,水草飘摇,偶尔能看见小小的虾子自由游戈,黑色、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敏捷地起落,把这夏日里的湖泊点缀上了生动的金色,把草原也涂抹成了金色地毯。

    骑在马上信步湖边,感受微风习习,高务实的心境也多了一丝水底那柔软水草的轻松。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上闪现出这样敞亮清澈美丽的湖水,总能让人放松下来。

    不过,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丝毫也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夜不收在上午的三个时辰之内连续四次发现察哈尔探马。其中一次,夜不收上前搦战,察哈尔白缨亲卫却不战而走……诸位以为,这说明什么?”

    看其他将领均在沉吟不语,保定车营游击将军佟养中率先开口道:“末将以为,当是经台之计奏效,图们已入经略毂中矣。”

    “是么,你们以为呢?”高务实信马由缰,一边欣赏着湖景,一边看似随意却坚持着继续问道。

    叶邦荣作为此行核心将领,此时不得不开口,但他的话却没那么乐观:“图们中计自然是有可能的,不过末将以为此事似乎尚有疑点。”

    “嗯。”高务实微微颔首,问道:“疑点何在?”

    “此前夜不收已然发现察哈尔探马逐渐增多,结合今日之情况来看,的确很像是有大军向我靠拢。不过迄今为止,察哈尔探马之中虽然也常见白缨亲卫混入期间,然而他们这一次却不再如数日之前那般敢于主动迎战,甚至连应战都不再有。末将以为这是很可疑的举动。

    按理说,在前一次探马遭遇战中,蒙军白缨亲卫损失虽然比我方夜不收略大,但考虑到白缨亲卫至少有数千之多,这样的损失相比而言反倒是他们占了点小便宜。既然如此,为何在其探马逐渐增多之时反而不敢在于我军探马交手了呢?”

    天津海防游击将军陈蚕这时插话道:“我有一言与叶游戎参详:你看这会不会正是对方中计的表现?我是说,譬如对方正在着手对我军发动进攻,所以在正式进攻之前,他们反而不希望麾下探马做出一些可能‘打草惊蛇’之举?”

    叶邦荣点头道:“陈游戎此言自也有理,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不过不知陈游戎是否注意到,我军夜不收和探马最新的回报都发生在西南方向,而其余方向则并无任何异常。

    我以为对方若果是图们,则其手下仍有六万大军,并非儿戏。眼下我军不到三万骑,全部聚集在这明安驿闪电湖畔。

    如此一来,图们大军欲要对我军发动进攻,实在不大可能是聚兵于一路而来。且不说四面包围或者围三阙一,至少也该玩个两面包夹才是。”

    此时不待陈蚕回答,颇贵却又插话道:“两面包夹这种战法,在蒙古一般会做成正奇相辅之像。哦,我是说一般会用大正面兵力吸引敌军注意,然后以精锐潜行至敌军侧翼。

    在双方正面对攻之后,再由侧翼精兵突然杀出使敌军崩溃,正面则顺势掩杀。由于正面也是骑兵,这样一来通常小胜也会变成大胜,大胜则会变成完胜。”

    叶邦荣问道:“故而颇游戎也是赞同图们或许是故意不肯打草惊蛇的?”

    “那却不然,我只是说一说蒙古人习惯的战法。”颇贵摇头道:“可如果图们真要这样做,那么假设西南方面就是他主力所在,则更应该‘打草惊蛇’才对。若是不把我军的注意力吸引到他正面大军之上,又如何在侧翼进行突袭?”

    徐龙可能是和颇贵仍有一些心结,闻言却表示反对,道:“可是吸引我军注意未必就非要打草惊蛇。依我之见,打草惊蛇此举本就更适合针对莽撞之人,非我恭维——图们岂敢视经台为莽夫?

    故我以为,图们若果然要战,倒更可能反其道而行之:破绽不必多漏,因为经台一眼即可看穿;侧翼也未必一定在侧翼,亦可布置于后军,如叶游戎所言前后夹击。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个道理即便图们不懂,但想必布日哈图总归是懂的吧?”

    诸将纷纷出言议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有些百家争鸣之意。只是每个人的发言虽然都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各家观点又不完全一致,最终的决断仍要由高务实来最终拍板。

    让他们畅所欲言本是高务实故意为之,不过却未必是真要严格参考他们的意见。某种程度上来说,高务实这么做更多的是培养他们的独立思考能力。

    倒不是说这些将领能混到今天居然连独立思考能力都没有,而是因为高务实知道自己在军中威望太高,而且事实上已经形成了某种神话,导致许多将领——尤其是游击及以下的将领在他面前几乎很难有信心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完全依赖于他的命令行事。

    虽说这也能保证一旦高务实下令,他们都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照办,不敢有什么违抗军令的胆量。更不必说后世经常用来嘲讽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某些国家那经典的“下克上”传统艺能。

    然而这依然是一个很糟糕的现象。军人固然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此刻毕竟是“古代”,命令很难及时传达,故很多时候只能比较笼统,将领们需要有较强的自主决断能力与权限,因此所谓的服从命令实际上是“服从命令的主旨”而并非是全部细节。

    这就好比高务实在推进改革时所上的那道奏疏中所言,“从祖意而未必行祖法”。对于将领们来说,特别是游击将军这种经常可能会独领一军骑兵的将领来说,只知道傻傻听令就很难再往上发展和进步了。除非你打算让他永远做中军游击,也就是相当于统帅手中保留的骑兵预备队的主将。

    高务实引他们说话、争论,主要是为了培养和锻炼他们的能力,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当然就是考察。通过这些争论,高务实也能更好的判断他们的战略战术素养,以及个人风格等等方面,这也反过来有助于高务实接下来对他们在战争中承担各项任务的安排。

    等他们都议论的差不多了,高务实才勒马站定,问道:“你们难道就没有人怀疑对方可能并未中计么?”

    这个问题一出,果然直接把众将问得语塞。其实高务实自己也知道,众将未必真的没人怀疑这一点,只是当着他高经略的面,即便他们真有这种怀疑,恐怕也不敢言明。

    威望、地位和战绩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根本不敢当面质疑经台的妙计居然也有可能失效。他们只能被迫先给自己的所有论点定下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对方肯定中计了,剩下的事都得围绕这一点来展开。

    这是毫无主见吗?或许有一点,但的确是人之常情。

    好比你老板说了一句蠢话,你就会直接跳出来对他骑脸嘲讽么?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干,你只会想办法装傻,或者干脆“顺毛摸”——除非你原本就已经打算“老子不干了”。

    众将当然都是还打算干下去的,所以对于“经略之计失效”这种可能,他们只能选择性无视。因此当高务实发出这样一问,大家都比较尴尬,而面子上还要做出一副很是诧异的模样,好像在说:“岂有此理?”

    然而高务实显然认为真有此理,平静地道:“来者恐非图们,或言并非图们主力。”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冒头跳出来,以免在不经意之间被高经略记在小本子上。

    惟独叶邦荣作为此行核心将领,实在没法不说话,只好用出后世著名的某种绝技“震惊体”,目瞪口呆一般问道:“末将驽钝,不知恩堂此言何意?”

    高务实不答,却转头朝叫了一声:“颇贵何在?”

    “回恩堂,末将在!”颇贵连忙挺直腰杆,在马上抱拳一礼答道。

    “设使你为图们,前两日正在围攻归化,忽听得本部堂亲领三万骑西来解围,你派探马彻知周遭三百里并无别路明军,则此刻你会作何打算?”高务实问道。

    “这……”颇贵略一思索,答道:“回恩堂,若以此为假设,则有几点要先观察和考虑。首先末将要判断拿下归化尚需多久;若暂时无法拿下,保持围城又需要多少兵力;又或者如果撤围而走,归化城内是否敢派出军队尾随;如若敢派军队尾随,兵力又有几何。

    其次,末将若要迎击恩堂,需多少兵力才可能占据优势;恩堂所部是否只是明军先头,即便三百里内无其他明军所部,但待末将与经台交战,其所部是否来得及赶到参战;背后归化之军是否会与恩堂所部配合、前后夹击于末将……以上种种,都要先考虑清楚。”

    高务实笑道:“说的是,但若你此刻无法得到其他消息,又会怎么做呢?”

    这一问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颇贵思索片刻,才缓缓答道:“若果如此,也只能先派一军前来试探一二了。”说完忽然一愣,问道:“这便是恩堂认为来者并非图们主力之缘由?”

    “那倒没这么简单,以上毕竟只是怀疑,而怀疑需要有事实佐证。”高务实舒了口气,道:“我再问你,你以为眼下我军与敌军,谁更缺时间?”

    颇贵一怔,其余众将也都一怔。颇贵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道:“啊,咱们双方现在都是在抢时间!图们原本急于攻克归化,我军原本急于救援归化……但恩堂本部快速追来,图们首先面临两难之境,到底是先抢在我军抵达之前攻克归化,还是先击败我军,为攻克归化赢得更多时间,他必须做出选择。

    然而站在我军一方来看,归化城到底顶不顶得住,能顶住多久,这着实是个问题,因此我军既要救援,那就一定要尽快。否则一旦归化失陷,不仅很难向顺义王解释,而且届时图们已经夺取了归化大量物资,麾下军心士气也必然加强,再加上没了后顾之忧,就能放开手来和我军决战了,这对我军而言是完全不该出现的不利局面,因此我军的时间也非常紧迫。

    末将想,此前恩堂坚持急进,或许也正是因此之故。而此时既然白缨亲卫作为探马出现的时候越来越多,可见图们已然做出了选择。他要么是已经撤围而来,欲与恩堂本部决战;要么是分兵而来,欲拒止我军于归化外围……只是末将一时还想不到恩堂是如何判断出图们所派来的只是其一支分兵,还请恩堂指点。”

    高务实道:“其实这一点你不该问本部堂的。你只要把格局再放大一些,考虑一下更大范围的局势,你其实应该比本部堂更能确定图们的心思。

    比如说,经略本部虽在此处,周边三百里虽无我军别部,但三百里需要几日赶到?这点时间够不够图们击败我经略本部?甚至是在击败之后还有余力脱身而出?”

    颇贵顿时恍然大悟,叫道:“啊,所以他只能派来一支分兵,假意要对我军发动大举攻势,逼迫我军停住脚步准备应战,而事实上这些人不过是来迟滞我军前进、为攻陷归化打掩护的!”

    旁边的众将也都立刻明白过来,徐龙道:“难怪白缨亲卫不肯与我夜不收交战了,他们看似在明,其实在暗,故不敢暴露真实实力,而是寄希望于如此一来就可以让我军错以为他们便是图们本部,从而放弃了立刻救援归化的最后机会!”

    叶邦荣有些紧张地问道:“虽是如此,可对方如今已然靠了过来,即便是一支分兵,但我部如今不到三万,却也不好不做应战准备而继续赶路,这却如何是好?”

    他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因此而丢了归化,那不还是正中图们下怀?其余众将也议论纷纷,个个面带忧色。

    高务实伸手虚压,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道:“无妨,归化那边本部堂已有布置,眼下我部真正关键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如何早些与对方这支分兵交上手,让他们反而无法临时撤回归化城外与图们会合。”

    众将又不免有些不解,心说这支分兵本来就是找我们拖延时间来的啊,他们为什么要临时撤回归化?要真是撤回,那对咱们是好事啊!咱们直接跟上去不好吗,只要经台的大纛出现在归化城内土默特人眼里,他们有了希望自然更能卖力守住城池。

    叶邦荣这时候却福至心灵,惊讶地问道:“莫非……我军有一部主力不仅已经向归化城而去,甚至都已经快要赶到城下了?”

    其他众将也都一脸震惊地看着经略大人,高务实则微微一笑,道:“然也。”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凯尔殿下”、“初次登陆”、“猫猫的老公”、“曹面子”、“黑衣不使用剑”、“林阿灰”的月票支持,谢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650/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作者:云无风所写的《大明元辅》为转载作品,大明元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明元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明元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明元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明元辅介绍:
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