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北伐(一)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京师的气候已经到了高务实最喜欢的时段,要不是没有假期,他都想去见心斋小住了。
可惜今年的秋天是个真正的多事之秋,前脚刚听说他莫名捡来的妾侍成田甲斐因为成田家移封的事情需要有人接洽三方而不得不暂留关东,后脚就得闻辽东萧如薰上报说打了好几场都没见着图们大军,接下来还等到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土默特东征军遇伏,在青城损失万余主力。
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连夜前往救援的京华商社骑丁虽然将他们成功解救,但在当晚的夜战中也没讨到多大便宜,前后损失了八百余人,创下京华嫡系武装力量单场战斗的最高战损记录。此战京华的主将高江回到大宁城就下令把自己关了禁闭,派人上报到他高司徒这儿来,等候自家老爷的惩处。
一场战斗损失八百余人,这还真是京华嫡系武装力量的最惨记录。南疆那边无论是复安南还是征缅甸,亦或者克暹罗、平南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损失——要知道安南、缅甸什么的,当时打起来规模可动不动都是数万对数万,可结果大部分都是京华凭借武器和战术的全面领先而碾压了对手。
北疆这边原本也差不多,漠南大战时虽然京华嫡系不曾真正打过多少大仗,但相比京华嫡系还可能要弱一点的大明步兵可是硬抗过辛爱部猛攻的,也没有这么难看的损失呀!
更别说辽南之战时,炒花部拼死一击都愣是踢到了铁板,而京华嫡系的辽东内河舰队封锁河道之举更是炒花部灭亡的关键。
曾几何时,京华嫡系武装力量居然受到如此严重的损失?更别说递交上来的报告里连察哈尔蒙军的具体损失都语焉不详,只能估计“当倍于我”?
“你也别太郁闷,虽然损失不小,但我觉得还是得先弄清原因……我是说,先得搞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损失,毕竟从报告来看,他们这次伏击从战术上来说是成功了的,问题应该是出在战斗过程中。”
说话的是刘馨,她作为京华秘书处秘书长和首席军务秘书,完全有必要对这件事表达看法。
高务实蹙着眉,摸着下巴道:“从报告来看,布日哈图的指挥应该是关键。”
“他的确是反应很快,大概是一眼看出了骑丁部队缺乏大兵团正规作战的经验,以快速拉近距离来抵消骑丁部队的手雷威胁。”刘馨分析道:“骑丁部队远程靠火枪,中程靠手雷,但近战格斗方面,似乎雁翎刀比不上蒙古弯刀。”
“我看未必是雁翎刀和蒙古弯刀之间的差距真有那么大,更关键的是近战经验不够,这是多方面的,可能是训练问题,也可能如你所言,单纯是缺乏大兵团正规战的经验。毕竟骑丁部队此前更多的战斗都是剿匪战,而无论山匪还是马贼,都不会有数万人之多,所以这是打惯了治安战而没打过正规战所导致。”
刘馨沉吟道:“高江在战前的布置没有太多问题,临阵指挥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我觉得不能完全怪他,整个骑丁部队都缺乏这种大兵团正规战的经验,这才被布日哈图找到了漏洞。”
高务实面色阴沉地道:“骑丁部队的武器配备还是有问题,在马上近战咱们原本就不大可能从人员质量上胜过蒙古人,所以必须换个思路……”
“怎么换?”刘馨一摊手:“骑兵不是步兵,搞不出依靠阵型、纪律和火力密度形成的刺刀火枪空心方阵,只要蒙古人拉近作战距离,就只能拼马战了。”
高务实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五代机为什么能吊打四代机吗?”
“啊?什么东西?”刘馨愣了一愣,显然没听明白。
“我说咱们那时候的战斗机,第五代战斗机完虐第四代战机的原因你知道么?”高务实略微解释了一句,继续问道。
“呃,不太清楚,好像主要是隐身性能的原因吧?”她顿了顿,问道:“这和当前的事情有关系吗?骑兵又不会隐身。”
“隐身性能当然是关键之一,不过隐身之后之所以有那么大的优势,这其中是有缘故的。”高务实道:“好比一般人都知道隐身意味着我接近了你,但你根本不知道,这时候我发射一枚导弹,你即便是及时发现了也可能根本躲不开。这个‘根本躲不开’的距离,在军事上有个专业术语叫做‘不可逃逸距离’……”
“这和骑兵有什么关系?”刘馨看来还是更关心当前面临的问题,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次。
高务实苦笑道:“你别急啊,先听我说……四代机时期,当时的战斗机主流思路还是高速、狗斗、操控灵活这些,尤其当时苏军在一些飞机机械性能方面占据了不小的优势,于是米帝觉得必须改变思路——既然我飞行操控比不过你,那我只要不和你近战不就行了吗?”
虽然高务实显然没有详细解释,但这最后一句实在直白,刘馨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得想个主意能够避免近战?”
高务实点头道:“没错,近战这一块我想过,人家天生就有优势摆在那儿了,虽然咱们也不是不能投入巨大的资本去从小训练,亦或者给他们配备全副盔甲甚至马铠,但那样的话成本更高不说,还会导致机动性严重下降,我认为得不偿失。
依我看还不如从武器上想办法,只要双方短兵相接之前就能对敌军造成严重打击,即便最后仍然发生了近战,但靠着前期的优势,我军打输的可能性也会小得多。”
刘馨想了想,摇头道:“除非你能弄出连发火枪,否则恐怕很难达成这样的目的。你看这次报告就知道,一开始火枪齐射时我军占据明显优势,手雷刚用的时候也对敌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直到此时,我军都占据着不小的优势,真正的失败是当布日哈图擂鼓吹号,蒙古兵不顾一切对我军进行冲阵之后。”说到此处,刘馨翻了翻手里的信纸,补充道:“你看,对方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却还在坚持把手雷三连击完成再以雁翎刀迎敌。”
她叹了口气:“高江恐怕是把蒙古人当做山贼马匪一样的乌合之众了,以为这三连击之后蒙古人必然损失不小,而这样的损失已经足够使其崩溃,于是就造成了手雷三连击之后我军短时间内近乎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额尔德木图听到总攻号角发觉不妙,不顾安危带着亲军杀回来支援,恐怕最后的结局还可能更糟。”
高务实沉着脸道:“从这个层面上看,高江把他自己关了禁闭还是很有道理嘛!”
刘馨迟疑了一下,还是劝道:“高江确实是误判了,但我还是想说,这个误判其实也不算很离谱,因为此前察哈尔蒙军也好,内喀尔喀的炒花部蒙军也罢,整体上都有不敢承受第一波损失的问题,高江的误判也正是出在这儿。
此次布日哈图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计损失,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现象,我觉得布日哈图是汲取了以往的教训,而高江没有料到这一点,因此形成了误判。”
高务实瞥了她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不应该惩罚?”
“不是不应该惩罚,但是我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刘馨解释道:“无论误判是如何产生的,误判的责任都该由他这个指挥官来承担,这一点并无疑问。但惩罚只是为了明确责任,它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如何避免下一次遭受同样的失败。
同时……怎么说呢,就像咱们那会儿一样,‘组织上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我们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否认他多年的努力和成绩,总得给人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高务实长出了一口浊气,道:“可以,你以我的名义去代拟一道命令,让他戴罪立功,先将他的职称降低一级,但明确将大宁的三支骑丁指挥权交给他……我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顺便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刘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要在武器上想办法来应对这种局面……有现成的思路么?”
高务实瞥了她一眼,道:“你自己已经说了,只有连发火枪能解决。”
“连发火枪取得突破了吗?”刘馨立刻问道。
高务实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名叫戴梓。”
刘馨愣了一愣,问道:“这人是谁?”
“康麻子时期的一位火器专家,据说发明了连珠铳——大概就是你说的连发火枪。”高务实回答道。
刘馨诧异道:“康熙时期中国就有连发火枪了?”
“没有。”高务实淡淡地道:“这人得罪了鞑清火器专家、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被他谗言污蔑,最终被流放了,连珠火铳也没能大规模制造。另外也有传言说,是康麻子不敢让这样的火器问世,以免衰弱了鞑清的统治。”
“哦……这些满鞑子真是一心一意拖慢进步的步伐。不过,既然清初就能制造出连珠火铳,那应该说明这其中的制造难度不算特别高,京华现在难道就造不出来么?你没有对此给他们一些技术指点吗?”刘馨问道。
高务实有点郁闷地道:“马克沁机枪是1883年发明、1884年拿到专利权的,你要是问我能不能指点造个马克沁机枪,那我真的没那个本事。”
刘馨愣了一愣,皱眉道:“这么迟啊,都快接近一战了才被发明出来么?那你想用提升武器水平的办法解决当前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马克沁是重机枪,如果说发明的前提条件,那或许应该把它看做是步枪的升级版。”高务实摇头道:“这个方面我提供不了什么指点,毕竟我对它的原理不太清楚,只是大概记得它的外观而已,具体机械构造什么的就超过了解层次了。不过连发步枪不行,连发手枪我倒是有点想法的。”
“哦?”刘馨把马克沁机枪丢开边,问道:“手枪怎么办?”
“要制造弹夹手枪现在肯定不具备条件,毕竟咱们连金属弹壳都还没搞定呢。不过,左轮手枪这一块还能想想办法。”高务实道:“你知道左轮手枪吧?就是是转轮手枪的俗称,它是一种多发装填的非自动枪械。其主要特征是枪上装有一个转鼓式弹仓,内有5到7个弹巢(大多为6个),枪弹装在巢中,转动转轮,枪弹就可以逐发对准枪管。由于常见的转轮手枪在装弹时转轮抽左摆出,因而又称左轮手枪。”
“哦,那个啊,我知道,电视里见过不少。没记错的话,西部牛仔片里见过挺多的。”刘馨立刻回答道。
高务实倒是没怎么看过西部片,他看米国片基本上就只看看爆米花大片,打发时间而已的,西部片那种他没多少兴趣。不过那不是现在要讨论的话题,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就把事情扯回去了。
“其实早在……大概16世纪,在欧洲就曾出现过火绳式的左轮扳手枪,后来又出现了燧发式转轮手枪。但是在柯尔特以前的左轮手枪有两个大问题,一是需用手拨动转轮,或是用手扳动击锤带动转轮到位,然后才能扣压扳机完成单动击发;二是枪弹的击发火方面始终有些技术障碍,所以它们应用不广。”
刘馨想了想,问道:“所以,你刚才提到的‘柯尔特’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那这个柯尔特是一个人还是一项技术?”
“是一个人。”高务实道:“柯尔特发明的左轮手枪具有底火撞击式枪机和螺旋线膛枪管,使用锥形弹头的壳弹,并且扣动一镒扳机即可联动完成转轮待击发两步动作。这使左轮手枪头一次真正具有了良好的实用价值,得到了世界各国的广泛使用。虽然后来人们又对左轮手枪进行了一些改进,但它的基本结构和原理依然保持着柯尔特发明时的原样。”
顿了一顿,高务实又补充道:“不过由于左轮手枪射速较低、装弹较慢、容弹量较少,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它在军队中的地位被自动手枪所取代。但由于左轮手枪对瞎火弹的处理十分简便,性能颇为可靠,因此许多国家的警察和个人仍然很爱使用。1981年美国总统里根遇刺时,那个刺客使用的就是左轮手枪。”
刘馨对于他后来提到的事情不太关心,只是问道:“柯尔特的改进你能搞定么?哦,我是说你能进行技术指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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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二)
针对柯尔特左轮手枪的技术指点?
高务实觉得有点头疼,要说左轮手枪的基本构造,那他的确能够指点指点,因为这玩意的技术原理着实不难,构造本身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也差不多是一看就懂。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技术指点一定能转化为生产,尤其是量产。
怎么说呢,就好比后世有个著名的梗,迫击炮。迫击炮这玩意儿的原理贼拉简单,但那么简单又那么好用的的一件武器,却并不是搞清楚原理就万事大吉的,只要你造不出无缝钢管,就永远只能望着图纸干瞪眼。
相对于迫击炮来说,左轮手枪的制造难度的确要小一些,但眼下的京华能不能干出来那也不好说,不仅左轮手枪,整个“手枪”家族的制造难度其实都不算小,尤其是量产——偏偏高务实是最重视量产的,如果一件武器做不到量产,按照他的习惯一般都不会考虑投产,何况现在考虑左轮手枪是根据骑兵需求来的,又不是只配给内务部的警卫。
其实说起来,欧洲原始的手枪出现还挺早,在14世纪就出现了,当时是一种单手发射的手持火门枪,15世纪后发展成火绳手枪,随后被燧发手枪所取代。不过到此之后的进步就很缓慢了,直到19世纪初才出现了一种击发式后装弹多枪管旋转手枪,也就是左轮手枪或说转轮手枪。
后世一般认为转轮手枪是美国人塞缪尔·柯尔特于1835年发明的,因为在1835年10月22日,柯尔特获得了专利号为6909号的英国专利,其专利产品就是转轮手枪。
当然,柯尔特其实并不是转轮手枪的最早发明人,因为在英国白厅皇家联合部队的博物馆中,就珍藏着一支1650年前制造的打火转轮手枪,其口径为12.7毫米,枪管和转轮均为铜制。
不过,人们还是普遍认为柯尔特发明的转轮手枪是世界上第一种真正成功并得到广泛应用的转轮手枪。
实际上,在火绳枪和燧发枪时代,就出现过多种原始的转轮手枪,但需要用手拨动转轮,使用非常不便。当然,这种早期转轮手枪也具有结构简单、动作可靠、使用安全等优点,按理说高务实现在并非不能考虑。但他还是觉得,本身转轮手枪就并非一种结构复杂的武器,如果真要搞的话,又何必非要先弄个“原始版”,基本结构上来个一步到位不好么?
在柯尔特获得专利之前的1818年,美国人科利尔等三人其实就发明过一种燧发转轮手枪,首次将击发机构的动作与转轮结合在一起,成为应用较早的转轮手枪。不过,由于当时的工艺水平较差,导致价格昂贵,再加上没有应用火帽,故未能获得广泛应用。
柯尔特1835年发明的那种转轮手枪则为火帽击发式,使用口径10.16毫米的纸弹壳锥形弹头,与现代转轮手枪相差无几,因此不少史书将柯尔特称为“转轮手枪之父”。
高务实认真回忆了一下,想起在柯尔特发明转轮手枪之前,所有的转轮手枪都是手动转轮手枪,而柯尔特的转轮是由待击发的击锤转动,这种自动转轮手枪的诞生自然使过去所有的手动转轮手枪相形见绌。
除此之外,与原始的转轮手枪相比,柯尔特转轮手枪还有一些独特之处。比如弹仓作为一个带有弹巢的转轮,能绕轴旋转,射击时每个弹巢依次与枪管相吻合;转轮上可装5发子弹,枪管口径为9毫米;它采用当时最先进的撞击式枪机,击发火帽和线膛枪管,尺寸小,重量轻,结构紧凑,功能完善。
就这些吗?高务实总觉得还漏了点什么,再次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总算又记起一些细节。他想到转轮手枪与其他所有枪械不同的是,转轮手枪的枪管和枪膛是分离的。
转轮手枪通常由三部分组成:枪底把、转轮及其回转、制动装置和闭锁、击发、发射机构。
枪底与一般枪上的机匣相类似,上面开有许多槽孔,以便将所有的机构和零件结合在一起,如枪管、框架、握把等;
转轮、回转和制动装置通过回转轴固定在框架上,转轮既是弹膛又是弹仓,其上有5到7个弹巢,不过最常见的似乎是6个,故人们又把这种转轮手枪叫“六响子”;
闭锁、击发、发射机构是转轮手枪最复杂部分,按动作原理可分为单动式和双动式。单动式在发射时要先用手压倒击锤,使它处于待击状态,然后扣动扳机射击。双动式既可用手压倒击锤使之待击,也可直接扣动扳机进行自动待击的射击。
没记错的话,早期的转轮手枪多属单动式,而后期的多属双动式。
转轮手枪是手工装填弹药,子弹打空之后就得退壳或重新装填。有三种方法将转轮推出框架,最常用的是转轮摆出式,就是将转轮甩向左侧或右侧,甩向左侧的叫左轮手枪,甩向右侧的叫右轮手枪。
当然,从古至今,右轮手枪似乎根上没有,所以左轮手枪就成了转轮手枪的代名词,甚至比转轮手枪这个词用得还多。
根据量产需要,高务实又琢磨了一下当前京华在金属精加工方面的水平。他估摸枪管方面问题不大,毕竟有这么多年的火枪制造经验了,虽说手枪的枪管要细不少,但应该还在可以突破的技术范围之内。
不过,转轮的制造可能有点麻烦,这玩意肯定不能先生产一个铁坨子然后再手工钻孔,因为就算能做到,那个生产效率也完全不能看了,所以必定需要模具。
京华火炮驰名天下,在东亚绝对是顶尖技术水平,就算与欧洲人相比,高务实也是有信心的。但问题在于,火炮毕竟是大型模具,和转轮手枪的小转轮显然不是一回事。
京华钢铁旗下倒是有个京华精工,但说来好笑,京华精工其实没怎么接过军工单子,它的主要业务是为马车做配套,比如京华的垄断技术——弹簧,就是京华精工的产品。
除了弹簧之外,京华精工近几年的拳头产品还有一个,就是轴承。轴承这东西其实历史悠久,在高务实将京华精工的产品命名为“轴承”之前,它其实叫“轴受”,又称为“辖”。[注:日本直到现在还将轴承称之为“轴受”。]
辖也解释为“车轴端键”,《诗经》可以为证:“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这个“车轴端键”用于古车上,它相当于后世所说的销钉,穿过轴端,可以将车轮“辖”住,使车轮轴向固定;而“脂”指润滑剂,“还”即回家,“迈”就是快。
换句话说,最迟到春秋中叶,中国就有轴承这东西了。从发掘出的文物可以看出秦汉时期的“轴受”具备内腔结构,可以放置滚子。这种“轴受”被认为是人类制造的初代滚动轴承。
但高务实既然敢给京华的轴受改个专门的名字,当然是因为京华这产品有划时代的进步。早期的滚动轴承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就是滚子之间会发生碰撞,造成不必要的摩擦。京华的改动其实说穿了并不难,就是给滚珠加个保持架——但就是这个区区保持架,轴承的性能就直接起飞了。
之说以扯到轴承,原因是高务实很清楚这东西的产量很低,尤其是轴承中的关键零件滚子——滚珠本身出自模具,但模具的精度不够,需要经验丰富的匠人一颗颗地进行手工打磨。
轴承如此,差不多大小的转轮呢?可想而知也要在模具出产之后再进行手工精加工一次才行。轴承进行手工精加工问题不大,因为京华的马车不仅车价贵得要死,后期的保养维护也是杀猪一般,根本不是针对普通人的产品,利润空间足够大,不怕手工费高。
但是换成需要量产的枪械还能不能这样玩就难说了,搞不好一把左轮手枪的成本能买几条万历二式步枪,那就……太不经济了吧?
何况就算高务实不计成本坚持要搞,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子弹。
后世的左轮手枪当然是金属弹壳,不过早期的柯尔特其实是用的纸壳定装弹,然而京华目前只有纸壳定装药而没有纸壳定装弹——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其实只是提前用纸壳把每次需要填装的火药分好,后者则是弹头、火药、火帽一体化,且弹头到此时应该是尖头弹(锥形)了,生产制造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换句话说就是成本不在一个量级。
高务实把他的担忧愁眉苦脸地说给刘馨听,刘馨听完一脸纳闷地打量了他一眼,蹙眉道:“看来这几年京华建城给你的财政压力真是太大了,以至于你现在做什么事首先想到的都是成本。可是这哪行啊,你的思维已经有严重的误区了!”
高务实怔了一怔,下意识反问道:“何以见得?”
刘馨叹了口气,说道:“科研创新这种事怎么能一开始就考虑成本?尤其还是军事科研一类。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吧,米帝当年搞GPS不过是军方需要,他们便投入了海量资金,搞出来之后在很长时间里连一美分的效益都不能产生,可那又如何?再后来转入民用之后,GPS给米帝带去了多少利润?至于财富利润之外的其他‘利润’呢?更是难以计量啊。”
高务实呆了呆,过了一会儿,忽然猛一拍大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我鼠目寸光了!金属精加工至少几百年内都是关键技术,我在这件事上舍不得花钱,着实愚蠢……真要谢谢你的当头棒喝。”说着还面色一正,认认真真地拱手一礼。
刘馨笑着避开,道:“好久没见你这么多礼了,我可不敢受呢。”然后也不等高务实作答,很快又正色起来:“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这左轮手枪要想问世,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那可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这骑丁近战实力不足的问题恐怕还得另想办法,至少也得有个备用选项先顶一阵。”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科技这块儿我暂时想不到什么能够临时顶一阵的好法子,我总觉得是不是由于我对骑兵战术的不了解,导致现在的骑丁装备与战术体系不能完美匹配。”
刘馨思索着道:“我们家是以步卒为主的,在这件事上提供不了太多参考;额尔德木图是蒙古人,对骑兵倒是够了解,可惜现在的蒙古人对火器生疏得很,他这几年也没有对你的火枪骑兵提出什么独到的见解……我觉得,马家和麻家都有精锐骑兵,你何不找他们两家的人询问一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好点子?”
高务实微微颔首:“我会致函询问一二,另外你这么一说,让我想到了一件事:似我京华骑丁这样的火枪加战刀的配置,其实在历史上的欧洲并不少见。比如拿破仑军中也有这种骑兵,他们称之为近卫猎骑兵——在拿破仑的许多画像中,他所穿的军装都是猎骑兵军装,可见猎骑兵在法军中的地位应该很高,战斗力当然也应该很强才对。”
刘馨诧异道:“我以前对军事并不了解,但我看过一部忘了名字的电影,里头好像提到当时法国骑兵最出名的应该是胸甲骑兵吧?猎骑兵是什么情况?”
高务实摆手道:“胸甲骑兵也会配火枪的,不过与猎骑兵有所区别。简单的说就是胸甲骑兵属于重骑兵,而猎骑兵属于轻骑兵——我们京华骑丁现在绝大多数都用蒙古马,显然我不会给他们弄成重骑兵,所以他们从现在的装备配置来看只能是猎骑兵。”
“好吧,那么拿破仑的猎骑兵是遵行什么样的战术,你可记得么?”刘馨问道。
高务实果断摇头:“不是记不记得的问题,是我看过的资料里头根本没有一个仔细描述过猎骑兵使用什么战术,都只是泛泛而论地说上几句罢了。”
刘馨皱了皱眉:“都说了些什么?”
“描述一下装备配置,然后说他们装备便宜,扩军很快,后来成了法军轻骑兵的主力……就这些。”高务实叹了口气。从他的神情来看,应该是颇为后悔当年没有看一些相关专著了。
然而刘馨却似乎略有所得,盘算着道:“便宜,成军快,后来成了法国轻骑兵主力——其实这里面透露的信息已经够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你是说……”
“没错。”刘馨微微耸了耸肩:“咱们对骑丁的要求太高了,这样的装备配置其实就是用来打骑兵海的,而我们打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绩还不知足,完全是太习惯于海军和步兵战绩之故。”
高务实以手扶额:“可是我京华的骑兵可比蒙古骑兵‘贵’得多啊!”
刘馨苦笑道:“那能怎么办?只能把左轮手枪的任务赶紧分配下去,争取让骑丁们早些拥有连续火力,然后少打些冲阵,尽量多用袭扰、斜切等战术吧。”
高务实叹了口气,点头道:“开发左轮手枪的事你去安排,马家和麻家两处,我去和他们讨论战术。”
刘馨点了点头,刚刚应声,门外传来高陌的声音:“老爷,有天使前来,皇上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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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三)
作为户部尚书,被皇帝传召不算什么稀罕事,有时候皇帝只是想起什么事来也可能临时传召相询。不过今天的传召显然不是这样,因为科尔沁和大宁的消息都是今天上午刚刚传回京师的,而此时还在中午,高务实不在户部衙门,而在自家府上进餐,属于休息时间。
休息时间传召显然是有急事,而今天的急事只能是战事。大明朝虽然有衮衮诸公,但对于当今圣上而言,他心目中的“首席军事顾问”必是高务实无疑。
问题是现在高务实自己一脑子浆糊,还在纠结于京华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损失。好在他府上离皇宫的直线距离虽然很近,但由于此时只能走东华门入宫,绕了很大一圈路,倒也还有时间想想怎么面对皇帝的提问。
不过人总是自私的,高务实这一路上还是有些走神,总觉得骑丁这一战打得有点不对劲,后来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场仗是骑兵对骑兵,与原本自己对骑丁的“任务设定”并不匹配!
高务实这才想到,他当年建立骑丁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有计划“骑兵对骑兵”。在他的设定中,他是想以拿破仑时期的法军或腓特烈二世时期的普鲁士陆军做范本,为大明建立一支近代火器化部队的。
为什么是这两支部队?原因很简单,这两支部队战绩辉煌、时间差(科技水平)也不大,首领人物又都很出名,当年自己看过不少相关书籍,借鉴起来自然就比较容易。
不过,拿破仑的法军最出名的是他的本专业炮兵,腓特烈二世的普鲁士军最出名的是斜线战术步兵。两者麾下的骑兵虽然都曾有过不少绝佳战绩,但偏偏名声上总被更强项压了一头,所以高务实了解就不足了。
但刚才与刘馨的交谈中高务实自己提到了拿破仑,让他忽然想起拿破仑在滑铁卢之战失利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和骑兵的应用失误有很大关系的事来。
当时5000名法国骑兵向乌古蒙城堡和拉-埃-桑特农庄之间的一段英盟防线推进。战马的马蹄不时地相互践踏,因为即使是在低地地势最高处的地面也是湿漉漉的。
米豪德的胸甲骑兵昂首在前,他们的头盔、胸铠和马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戴斯诺特率领的近卫军枪骑兵师则紧随其后。内伊元帅在攻击时带领了过多的骑兵部队,使乌古蒙城堡和拉-埃-桑特农庄之间的空间变得极为拥挤。此外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没有动用任何步兵和炮兵。
另一方面,英盟军队(即内伊元帅攻击的目标)已作好准备迎战法军。事实上,在那之前法军远程炮火的轰击,对他们并未造成多少影响。在高地顶部,英盟的炮兵对来犯的法军骑兵予以了痛击。在高地背面,20个步兵方队分成前后两排,以加强火力的控制范围。步兵后面,几个旅的骑兵部队随时待命出击。
当时威灵顿部队中经验丰富的军官对此大惑不解:为什么法军会用骑兵进行正面攻击?
而缺乏经验的英军士兵面对如此庞大的阵势,则担心是否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威灵顿对拿破仑不在其侧翼采取灵活的包抄战术却一味采取正面进攻而深感震惊,他惊呼道:“见鬼,这家伙只是个蠢蛋。”
但事实是,在此之前拿破仑因为身体不适,已经临时将指挥权下放,这次攻击是内伊元帅自己的主张。
当法国骑兵靠近时,英盟军队的炮兵暂时丢下大炮,撤退到最近的步兵方队中。每一方队组成一道由刺刀和步枪子弹合成的坚固壁垒,足以摧毁任何骑兵的冲锋——没错,他们使用的正是空心方阵。
方队中发出密集的子弹,法军的骑兵痛苦地摔下战马。后排的马蹄不断绊在前排摔落的士兵身上,只能束手待毙。曾经无坚不摧的骑兵在阻击下被撕裂开来,向着英军步兵方队的周围涌去,就像海浪冲向岩石浪花四溅。
此外,只要英军前排士兵一倒下,他立刻就会被拖入方队之中,由后排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填上他的空缺。因此虽然英军有所伤亡,但相比而言,要比内伊的骑兵少多了。
不久,身体稍微好转的拿破仑获悉内伊已率领骑兵对英军中部阵线发起冲锋。拿破仑叹息一声,说道:“这(进攻)早了一个小时,但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必须坚持下去。”
下午五点左右,克里曼骑兵军和古伊的近卫军重型骑兵师奉命前往增援内伊。一万余名法国骑兵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但英军的方阵一个都没被攻破。
一旦法军骑兵撤退到高地下开始重新集结,英军炮兵就赶回阵地(用那些未被法国骑兵破坏的大炮)对法军展开又一轮的炮击。
此外,埃不里奇伯爵率领的骑兵还不时地对溃散的法军骑兵进行反冲击,不过却也收效甚微。当然,并非所有英盟骑兵部队都采取了行动,事实上坎伯兰公爵就没有遵守任何命令,带着他的骑兵团离开了战场。
按照后世绝大多数军史专家的说法,如果内伊元帅一开始调集多兵种协同作战,威灵顿的步兵方队在密集的炮火和子弹的攻击下会变得非常脆弱。但是直到五点半以后,瑞利第二军的三个旅才赶到。
但他们来得实在太迟了,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威灵顿在乌古蒙城堡北面埋伏了亚当旅,对增援部队的侧翼进行了伏击。法国骑兵的进攻已被彻底瓦解,而瑞利的增援部队也损失了1500人,只能撤退。威灵顿的队伍成功地瓦解了法军最后一击。
此外更糟糕的是,普鲁士布吕歇尔老元帅的援军也已赶到,并与法军右翼的罗博军激烈交战。对于拿破仑而言,仗打到这个情况下已经无法挽回,除了败退没有别的法子。
高务实想到这场著名的战役,才发现自己可能真是要求太苛刻了。京华骑丁过去一般都是在剿匪中进行锻炼,而京华剿匪就好比米军打伊拉克,装备方面是占据碾压级优势的,战绩自然刷得轻松惬意。
正因为打得轻松,为了节省时间,京华骑丁常常包打全场而不带步丁,这实际上已经违背了高务实“建军”时期的构想——步骑炮协同作战。
正如一些军史专家论述拿破仑、腓特烈二世时期的战争一样,骑兵包打全场并不合适。骑兵部队部队在当时的军事科技情况下,其使用时机非常讲究,用早了会坏事,用晚了也会坏事,必须把握住原本就很短的“窗口期”来使用——这也正是拿破仑说“早了一小时”的关键。
但这一次“青城之战”偏偏和高务实原先设定的作战场景完全不同,它是一次发生在夜间的骑兵对决,没有除骑兵之外的任何兵种参加。京华以往最具威力的线列步兵没有参战,“以有打无”的炮兵也没有参战,完全是打了一场扬短避长的战斗。
高务实此刻甚至怀疑,要不是拥有手雷这个察哈尔蒙军可能没有料到的“新武器”,这场仗没准会直接打输。
他不由得有些警醒,暗道:我是不是也开始唯武器论了,甚至连战术方面都变得大意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法军和普军面对的对手也是多兵种配合作战的,与我面对的察哈尔蒙军又不同,他们不是和一支游牧军队作战,不必担心对方一直兜圈子不和自己决战,而我没法忽视这一点呀!
步骑炮协同作战的情况下察哈尔蒙军不占优势这一点,辽南之战和辽北之战都已经证明过了,有布日哈图在图们身边,再碰上这样的情况肯定不会上钩,那我不还是要用骑兵去追剿他们?
满心纠结的高务实到达东暖阁时,一进门便听见朱翊钧地声音道:“看你模样,恐怕也没料到这次北边打成这样吧?”
高务实听他语气就知道宦官们都被打发出去了,不过还是先躬身行礼。朱翊钧摆手道:“不必多礼了,还是先谈正事吧……这仗打成现在的样子,后续该怎么办?”
高务实道:“那要看皇上希望达成的目标是什么了。”
朱翊钧微微偏起头,问道:“此言何意?”
“此前朝廷出兵,最直接的目的是避免科尔沁被图们彻底收服,次一级的目标是确保叶赫的安全。如果按照这两个目的来看,当前实际上已经达成了。”
“这也叫达到了目的?”朱翊钧瞪大眼睛,有些不悦地道:“土默特奉朝廷调遣而出兵助战,如今损失万余且是顺义王嫡系;萧如薰出兵原是为了击退图们,并以此拉拢科尔沁,现在图们根本没去科尔沁,只有阿巴岱赛音的那点人,结果科尔沁居然也损失不轻。
务实,若是就以当前的战绩结束本次作战,朝廷这些年树立的威望即便不至于崩塌,至少也会大受损伤,这可不符合我们君臣此前的预计!”
高务实颔首道:“是,但臣方才所言本就是有前提的,如果按照最低要求来看,那两个基本目的确实达到了,至于皇上所说乃是威望问题。”
朱翊钧果断一摆手:“不能这样算了。土默特是朝廷北伐需要借力之对象,如果此战只打到这个程度便作罢,今后咱们再想这般轻易调动他们,就算额尔德木图是你的门生,我看他们也不会这样好说话了。土默特如此,科尔沁也如此。”
“那就只能提高目标期望。”高务实道:“但提高目标期望也得看皇上的期望值具体有多高,是扳回杀敌数,还是只需要将图们击退,亦或者……”
“亦或者?我若觉得这两点依旧不够呢?”朱翊钧道:“朝廷虽然并没有将北伐的准备全部完成,但我想图们也还没有做好应对朝廷的全面进攻。我且问你,若是朝廷就此发动察哈尔决战,趁着土默特与科尔沁对图们怀恨在心之机……能不能获胜?”
这个问法让高务实略有些意外,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进,想来想去,只好认为他也是受了前些年朝廷“百战百胜”的影响,开始下意识地瞧不起察哈尔了,以至于不能容忍己方面对察哈尔时出现任何闪失。
不过,对于趁机发动察哈尔决战,高务实还是忍不住反对,道:“此事却不好办。如今萧如薰还在科尔沁,虽然阿巴岱赛音的实力不如图们,但萧如薰及盟友们与科尔沁却始终抓不到他,
这就意味着朝廷在发动全面北伐的攻势后,东、西两个战场是割裂的,即便派出大臣总揽战事,最后也可能很难协调。”
朱翊钧皱眉道:“为何要说他们是割裂的?”
“从这次图们挑选的对手来看,他或许并未计划以此为实际方案来进行,”高务实摇头道:“臣以为图们、布日哈图之所以照着土默特和科尔沁打,根本目的就是希望借此打击我朝廷威望,让土默特、科尔沁重新思考是否要随着我们大明走到底。
但之后的战斗察哈尔意外获得优势,西线这边成功伏击土默特,东线阿巴岱赛音以劣势兵力迎战我们,居然还取得了一些战果。就此,即便朝廷立刻出兵,图们也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应对。
比如说朝廷可以派大军北上大宁为土默特解围,但图们与布日哈图也完全可以围点打援,甚至一旦朝廷出兵,他们还可以主动南下觅敌,争取对官军各个击破,以证明其士卒精锐、领军有方。”
朱翊钧轻哼一声:“我若偏不这样分进合击呢?且先将能够调动的大军都集结一处,然后无论是西线还是东线,我军不都可以占据绝对优势么?只要解决其中一线,另一线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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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四)
“先将能够调动的大军都集结一处,然后无论是西线还是东线,我军不都可以占据绝对优势么?只要解决其中一线,另一线还会远吗?”
面对皇帝这句近乎质问的话,高务实面色平静地道:“可以,只要朝廷愿意拿出这些年积攒的家底,臣认为无论皇上要先打东线还是西线,胜率都有九成九。”
话是朱翊钧爱听的话,但高务实面无表情地模样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朱翊钧目光闪烁而写满疑问,见高务实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只好不耻下问:“既然能打赢,为何你看来并不同意?”
高务实略一拱手:“皇上,这些年塞北入冬的时间几乎每年都在变早,而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要想达成全面出兵,无论是蓟镇一线还是辽东一线,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的准备。如此,再加上谕令下达也需要时间,那么最终等到咱们出兵,臣以为差不多要到十一月了。
恕臣直言,官军这些年即便在各个方面都有较大程度的加强,但寒冬腊月出兵塞北,臣恐怕各军尚未作战便要减员一半。
更何况,就算官军不顾损失强行出击,也不论这非战减员一半之后的官军尚余多少战斗力,只说图们与布日哈图的应对吧——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与我官军作战,直接往外喀尔喀部的和林一跑,官军这一趟就算是白走了,此前的损失也就完全成了打水漂。”
朱翊钧这才想起时间这个大问题,不由懊恼万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若非此时,图们又怎会放风说要收服科尔沁呢?这本就是他与布日哈图早就计算好的。”高务实道:“朝廷所以要出兵相助科尔沁,本身是一项政治决策而非军事决策。如今前线的战况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归根结底,朝廷官军的损失微乎其微,皇上如今在意的也只是朝廷的威望受损而非实力受损。”
大概是朱翊钧一想也对,脸色渐渐好看了些,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皱眉道:“可是威望受损也不行,这事还得想办法挽回。我看啊,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一开始没料到图们会去攻击土默特援军,而大宁守军又没有接到出兵的命令,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务实,我觉得蓟镇不能再这样被动了,就算天气要转冷,这该出兵的还是要出兵,至少不能让土默特认为朝廷刻薄寡恩。你看……蓟镇方面是不是能够出兵把土默特援军接应好,甚至最好能够正面击退图们,给他们报个一箭之仇?”
高务实没有立刻回答,思索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道:“蓟镇要抽调部分兵力出击应该是可以的。如果没有太大的指挥失误,正面击退图们也不是做不到,但问题和之前提到的一样,那就是图们未必选择迎战。”
“他难道还是要去和林?”朱翊钧有些没想明白。
高务实摇头道:“如果咱们只是从蓟镇出兵,那图们当然不必去和林了,他直接回察罕浩特就好嘛。眼下离入冬不远了,蓟镇这边不可能深追,科尔沁那边的萧如薰也不大可能去察罕浩特……真要说起来,还是图们和布日哈图这个时间挑得够刁钻。
一两个月的这点时间窗口,咱们出兵是够出兵的,但只要他不主动选择迎战,那咱们就打不成什么决战,而等他拖到入冬,这场战事就只好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朱翊钧越听越恼火,快速踱步转了两圈,道:“务实,决战的准备现在进行得如何了,明年开春能不能打?”
高务实略微皱了皱眉,知道皇帝已经动了真火,沉吟道:“如果非要打,也不是不行,只是朝廷内部就千万不能出什么妖蛾子。”
其实高务实口中的这个“妖蛾子”所指范围很广,但朱翊钧没能完全领悟,他以为高务实主要是指政治方面的,也就是……比如心学派拖后腿之类的事。
不过这类事情是朱翊钧能控制的,因此他毫不犹豫地道:“这个你放心,到时候前线交给你,后方交给朕,不会有问题的。”
这话说得有点早,高务实不好多插嘴,便把话题岔开,道:“蓟镇此番若要出兵,臣以为不如就让曹簠跑一趟吧。他履新蓟镇不久,若能有个击退图们的功劳,也能建立些威望,为明年开春之后的大战打好基础。”
这一点朱翊钧没有意见,当下毫不犹豫地道:“行,这事儿你回去之后和兵部通通气,让周咏上疏就是。”
高务实起身行礼:“臣遵旨。”
朱翊钧摆手让他不必多礼,然后问道:“听说那天夜里去接应土默特的是你的家丁,而且损失不小?”
高务实一直都不希望皇帝太关注他的家丁,因此尽量淡化这个话题,道:“京华商社在大宁有些骑丁,平时主要是卫护商队的。他们听说土默特方面的主将是臣的弟子,担心不去救援会被臣责罚,于是贸贸然就做出了决定……
不过要说损失,其实倒也不算多大,伤亡大概在八百人上下,与察哈尔蒙军大致相当。不过他们原是偷袭,最后打成这样也的确有些难看,臣已经给那天负责指挥作战的高江下达处罚决定了。”
朱翊钧半是安慰半是劝说地道:“毕竟不是经制之军,他们能和察哈尔汗庭精锐打个平手,这已经非常不错了,你又何必这般苛责。”
高务实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术起了作用,自然演戏演全套,一脸苦笑地道:“倒不是臣苛刻,但他们毕竟是偷袭……何况臣这些年也不算亏待他们,虽然不能给他们准备精良的战甲,然而武器方面对比蒙古人而言应该还是有些优势的,结果却打成这样,唉!”
其实京华骑丁的装备情况朱翊钧是了解的,也知道高务实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准备精良的战甲”——那是因为朝廷规制在这。
不过对于这事儿,朱翊钧显然也不方便说,于是便笑了笑,道:“现在事情弄成这样,朕这皇帝倒是为难了呀……你说朕要不要赏一赏京华商社?”
高务实一脸诧异,惊讶地道:“为什么要赏,他们是为了救出东家的门生而出战的,这是私事呀,与朝廷何干,凭什么拿皇上的赏赐?”
“哦?”朱翊钧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高务实一眼,忽然撇撇嘴:“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这次就先不赏了。不过,下次若是你家家丁与官军一同出战,那朕可先说好了,该赏的就得赏,你也不能再找借口推辞。”
高务实笑了笑,拱手道:“君有所赐,臣不敢辞。”
朱翊钧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不站着转圈了,找椅子坐下,又摆手让陪他站了半晌的高务实也落座,然后道:“听说你们那个海贸同盟在倭国借了个城,有这事吗?”
高务实对这一问略有些意外,虽然他知道勋贵们的下人里头肯定有厂卫的番子,这些事不可能完全瞒过朱翊钧,但朱翊钧以往对日本并不十分关注,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问起海贸同盟在日本的行动。
不过高务实对此倒并不打算有何隐瞒,坦坦荡荡地道:“回皇上,是有这事。”
朱翊钧脸上便有了些许诧异,问道:“为何这倭国如此大方,连城池都能出借?”
“无他,有利可图尔。”高务实笑道:“海贸同盟在倭国进行贸易,倭国朝廷——呃,丰臣公仪下的朝廷是能从中获得很多好处的。
怎么说呢,其实海贸同盟是先在倭国西部的九州岛设立了一个总办,但那地方其实算是个诸侯,倭国朝廷分润不到多少好处,因此当海贸同盟要求在关东再设立一个总办,倭国朝廷为了分润利益,自然就不得不答应一些看似有些过分的条件了。”
“哦……但我听说倭国关东那一块儿并非倭国朝廷直管,这样的话,海贸同盟在那儿借城与倭国朝廷有何干系?”
高务实只好把前因后果大概讲述了一番,然后道:“所以那三崎城加上北边属于成田家的玉绳城,这两城现在算是倭国朝廷楔入德川家康势力范围内的一颗钉子。虽然这颗钉子不是倭国朝廷直接控制,但至少与丰臣家有利益纽带,与德川家反而没什么关系……”
“哦,我明白了。”朱翊钧轻哼一声:“这是倭国朝廷的权术,让那个德川家康始终如芒在背,不敢心生异念。”不过他顿了一顿,忽然又有些似笑非笑起来,看着高务实道:“虽然倭国朝廷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我总觉得……你恐怕不会这么老老实实被他利用吧?”
高务实笑了笑,道:“皇上圣明,那是倭国朝廷,臣为何要对他们老老实实?海贸同盟在倭国无论做什么,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赚钱罢了。所谓在商言商,德川家康只要肯让利,海贸同盟当然也能和他做生意。”
朱翊钧哈哈一笑,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据我所知,你赚的似乎也不只是银子呀——听说那个成田家还嫁了个女儿给你?”
“哦,也有这事儿,不过这件事也有些意外……”高务实说着忽然一顿,有些疑惑地道:“皇上忽然问起此事,可是觉得有些不妥?”
“那倒不至于,只是这件事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朱翊钧摸了摸下巴,道:“听说前次叶赫家的那位姑娘一直都没住在尚书府?”
高务实越发奇怪了,暗道:你这当皇帝的如此关心我的私事干嘛?
不过想归想,话还是要回的,只好道:“是有此事。”
“为什么?那姑娘长得很难看,入不得你的法眼么?”朱翊钧又问道。
高务实耐着性子,答道:“也不是,只是臣觉得她年纪太小了,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这下轮到朱翊钧诧异了,纳闷道:“年纪很小吗?好像不是吧……”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道:“算了,不打哑谜了,朕就是想问你该不会是担心朕的看法吧?”
他这么一问,高务实倒陡然反应过来了,忙道:“皇上多虑了。”
朱翊钧却似乎依旧将信将疑,道:“叶赫家的姑娘被你留在了见心斋,这个成田家的姑娘更甚,听说现在还滞留倭国,根本就没送来京师。务实,朕知道尧媖的事有些……但你不必担心朕有什么不满,她这事又怪不得你,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是,臣明白。”高务实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简单回应了一句。
朱翊钧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了,便把话题转了回来,道:“图们此次行事有些出乎咱们的意料之外,不管怎么说,土默特和科尔沁多多少少都算是受了些损失。虽说蓟镇出兵之后也能够展现朝廷对他们的重视,但……这些损失会不会让他们对朝廷离心离德,影响了开春之后的决战?”
“皇上是想问要不要对他们赏赐一番,嘉奖他们此番忠心国事?”高务实问道。
朱翊钧连连点头:“不错,朕确有此意,只是土默特损失如此之大,这赏赐……却不大好办。”
那是当然,土默特这次可是损失上万,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逃散了,后续可能慢慢找到,但即便损失几千骑兵,如果按照大明这边的算法,那可也是一笔巨款才能摆平的,这钱若是朝廷帮他们捡账,那可就有点狠了。
高务实也不想为此花钱,于是道:“赏银子不划算,不如给些名器。”
这里的名器不是指什么实物,乃是说朝廷的官职,朱翊钧一点就透,思索着道:“那就给额尔德木图和那个……那个副将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那副将叫布塔施里,是俺答与三娘子之子。”高务实回答道。
“哦,对,布塔施里。”朱翊钧道:“要不这样,额尔德木图既然是顺义王世子,朝廷干脆大方些,给他个都督同知;布塔施里也算是老王之子了,给他个都督佥事或者指挥使,你看如何?”
高务实想了想,摇头道:“明年开春还有大战,眼下先压一级吧,额尔德木图给个都督佥事,布塔施里给个指挥使也就是了。”
朱翊钧一想也是,要不然万一明年他俩立了功可就不好办了,于是点头道:“言之有理,那行,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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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五)
此刻已到下午,高务实出宫之后直接去了户部,却不料兵部尚书周咏却过来了,正在等候。
对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大司马,高务实不好怠慢,立刻请他到自己值房相见。周咏一见高务实,礼过之后马上问道:“司徒,是不是皇上对当前战况有所不满?”
高务实心道:你这大司马还真够敏感的。不过这话不仅不能说出来,甚至面子上也不能有所表现,便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皇上是有些意外,不过我已经为兵部圆过去了,本兵不必忧虑。”
周咏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连连谢过,高务实自然风轻云淡地表示本兵不必如此客气,双方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
然后周咏便叹了口气,道:“这场仗打得还真是有些吊诡,我实在不明白图们这么做究竟是唱哪一出……就算他击败土默特援军又能如何?眼下他都跑到大宁附近了,即便丢下土默特这边不管而立刻往东赶,他在入冬之前也绝对拿不下科尔沁了呀!那他闹腾这一出到底图什么?”
此时正有观政进士奉茶进来,高务实没有立刻回答,接过香茗饮了一小口,放下茶杯等观政进士出了门,这才道:“所谓拿下科尔沁,恐怕只是图们的障眼法,他真正的用意应该是重新树立蒙古大汗的威信。”
“愿闻司徒高见。”周咏立刻说道。
“不敢言高论,略有所思尔,愿与本兵议论。”高务实随意客气了一句,便道:“此前漠南、辽南、辽北三战,图们都没讨到好处,结果便是外喀尔喀部阿巴岱赛音汗对他的汗令阳奉阴违……甚至都不是阳奉阴违了,几乎是直接无视。
蒙古分裂多年,其中土默特在数十年里声威更甚于察哈尔,图们这个大汗的影响力原本就覆盖不广,以至于不得不搞出五执政制度来宣誓汗权。然而到了后来,因为三次大战接连失利,汗权更是岌岌可危。
这次他突然出兵降服了外喀尔喀,算是稳固了达来逊库登汗东迁前的旧领,可谓这些年来难得的一次拿得出手的功绩。不过,图们和布日哈图还是有些头脑的,知道他这么做之后一定会引起大明的关注,难保大明不会有所动作。
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布日哈图向图们进言出了主意,大意想必便是与其坐等我大明出手,倒不如抢先放风说要降服科尔沁,以此来掌握主动权,逼得我大明只能按照他们的预期,将注意力放在科尔沁一边。
不得不说,布日哈图此策还真是成功了。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料到我大明既然尚未完全做好与察哈尔大决战的准备,那么此次行动多半会拉上土默特一道,因此他以阿巴岱赛音汗之主力去牵制我辽东援救科尔沁之兵,而以察哈尔主力西进偷袭土默特援军。
他们为什么要把目标放在土默特身上?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土默特是蒙古右翼之首,也是察哈尔这个大汗本部最强大的竞争者。只要图们表现出能够力压土默特的强势,那么察哈尔东部内喀尔喀各部就不敢怀疑他的力量,甚至就连科尔沁也不得不收起心思,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如此一来,他这个大汗的地位至少在明面上看起来便再次稳固了下来。”
周咏恍然大悟,思索片刻,问道:“那若是依此来看,图们此番动作实际上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接下去的仗他其实已经不必再打了?我的意思是,他只要拖到入冬,这档子事就算过去了呀!”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高务实轻轻一叹,道:“所以方才我向皇上建议,让曹簠领兵走一趟大宁,将土默特蒙军接应出来……其实皇上挺希望蓟镇边军和图们正面打上一场,但我看图们和布日哈图未必肯让皇上如愿。”
原来高务实刚才建议曹簠去一趟大宁的时候已经预计这一趟捞不着仗打,他只是不好当着皇帝的面直说罢了,毕竟当时皇帝憋了一肚子火,还是顺着毛摸比较安全。
毕竟他是高务实,虽然有穿越者的特殊理想,可在很多行事作风方面还是非常“官僚化”的,这差不多是两世修来的本事,岂能轻易放弃?
“官僚”虽然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个贬义词,至少是带着贬义的,但其实在一个满朝官僚的世界里,“不官僚”不仅难以成事,反而更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高务实这样一说,周咏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虽然在能力上平平常常,但毕竟也是在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人了,这点领悟能力肯定有。
高司徒的意思无非是说让曹簠去混个苦劳,顺便也和麾下的各级将领增进一下相互之间的了解。毕竟此去虽然大概率不会打仗,但即使只是一次行军,以曹簠这样的军中老将也一定能从很多角度了解到麾下各军的许多情况,这对于将来与察哈尔决战是有帮助的。
周咏点了点头,沉吟道:“即便未能接战,不过一个‘逼退图们’的功劳也是跑不了的,到时候还能……”
“哦,对了。”高务实忽然打断周咏的话,不让他把下面的话说完,道:“皇上应该已经有了决断——察哈尔决战或将提前,明年开春恐怕就要发动攻势了。本兵,兵部方面最好早做准备,以免届时措手不及。”
“明年开春就要开战?”周咏果然吃了一惊,追问道:“司徒,开藩禁一事尚未完成,明年户部方面似乎还要为此支出至少上百万两银子用于宗室善后事宜,那个时候开战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高务实揉了揉眉心,做出一副为难而又坚决的样子,摇头道:“要说准备万全,那自然是还没有。若能再迟一年两年,固然是最好不过的,然而主忧臣辱,既然皇上已然有了决断,我等为人臣子者也只好尽心竭力,争取至少不要坏了大事。”
他见周咏虽然沉沉点头,但面上的阴郁之色挥之不去,便开解道:“古往今来,兵事之上何曾有过什么万全准备一说,无非大势在我即可为战。明年开春发动大战,虽然于我大明而言不算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于察哈尔而言,我料他们也不可能准备妥当,甚至……他们恐怕也了不到我大明会提前发动这次决战。如此说来,其实咱们并不吃亏。”
周咏自然不能和高务实唱反调,闻言点头称是,但沉吟片刻,还是问道:“蓟镇、宣大等处都好安排,不过辽东方面……不知司徒对于李如松所部之安排有何见解?”
高务实道:“此战乃是国战,但有所用,无所不用。”
周咏不是实学派的话事人,既然高务实这么说了,他也只好答应下来,然后迟疑了一下,又问道:“萧如薰此番救援科尔沁一事,与早前朝廷的预计大相径庭,若是后续不会有更大的战事,也不会有其他的意外,不知司徒以为兵部应该如何评议他此战的表现?”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麻烦,高务实也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萧如薰这场仗肯定是与朝廷原先所料完全不同的,原先朝廷以为他面对的会是图们的主力,正经讲还有点担心,不过预计中他只要办成此事,功劳肯定不小,这也是高务实的用意之一。
不过最后图们居然没去东线,反而跑去找土默特援军的晦气去了,在东线只留了阿巴岱赛音汗的外喀尔喀部蒙军。外喀尔喀部的实力显然不如察哈尔,这样一来功劳相应的本就小了不少,结果最后联军方面的表现还谈不上多好……这就有点尴尬了。
虽然萧如薰本部并没有遭受什么值得一提的损失,从名义上来说还可以算是“击退敌军”,但他们要援救的科尔沁部偏偏吃了些亏。从战损上而言,科尔沁部肯定超过了外喀尔喀部,这就显得萧如薰指挥的明满联军救援不利,如此要评议萧如薰此战的表现就有点麻烦了。
如果站在狭义的角度来评议,无论其他条件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至少他此次出兵的任务肯定完成了——科尔沁部仍在,叶赫方面毫无危险,朝廷官军更是几乎没有任何损失,那作为官军主将,他当然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功劳杠杠的。
然而朝廷明年开春就要发起察哈尔决战,眼下当然需要照顾各个从属势力的心情。如今科尔沁和满洲三部(叶赫、哈达、建州右卫)各有损失,说惨重固然谈不上,但也不能说无关痛痒,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看待?
不要觉得蒙古人、女真人平时看起来颇为粗豪就以为他们没有小算盘,其实他们的小算盘多着呢,而且由于本身实力不强,还特别重视眼前的利益。倘若他们经此一战觉得跟大明一起干也不怎么划算,那么明年的大战能不能调动他们就很难说了。即便能调动,恐怕也要担心他们出工不出力,开战之后梭巡不前,搞什么边缘OB的骚操作。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的话,那就不该表彰和赏赐萧如薰。救援不利嘛,不说惩罚,至少也得下旨切责一番才是,然而高务实也不认可这样的做法。
说实话,无论蒙古人还是女真人,在明人一贯的思维中显然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他们不仅是“坏人”,甚至根本不配拥有人权——如果明人知道人权是何意义的话。
高务实作为当初的年轻干部,基本政治觉悟还是有的,所以他不是大汉族主义者,而是大中华主义者。他的基本思想是“接受中华文明即我同胞”,而具体表现在这个时代,便是“泛中华文明圈内,皆是我团结之对象”。
不过,理想归理想,团结归团结,当前的现实不能不顾。大明官民各界都不可能把科尔沁的蒙古人和叶赫、哈达、建州右卫的女真人看做和自己一样的“天朝子民”,所以高务实也不能逆天下而行事,优先照顾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心情而无视自家边军的心情。
这就不大好办了,万一批评一下萧如薰却激得军中群情汹汹,那岂不是成了笑话?所以不能一边做加法,一边做减法,两边最好都要照顾到。
萧如薰这边损失不大,但战果也不多,高务实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处理额尔德木图和布塔施里的办法来应付,也就是表扬一番,或者最多在武职(非事职,因为武将事职到顶就是总兵,这里指将萧如薰的都督佥事提升一下到都督同知)和武散官上做点文章。
而对科尔沁和“从征”的女真三部,恐怕光给点“名器”却不太够。土默特方面可以只给“名器”,那是因为土默特本身财力相对雄厚,他们数年前就能一下子拿出十万铁骑,这几年休养生息下来,又一直和大明保持良好的贸易交往,实力至少不会比之前更差,所以哪怕损失数千骑兵也不算伤筋动骨,未必急需大明输血。
而科尔沁和女真三部却比不得土默特的强大,尤其是科尔沁拢共也就两万正儿八经的“控弦”,这次损失了几千人,那差不多是断臂之伤,不给他们点实惠怕是难免让人心寒,不利于战前团结。
既然科尔沁方面需要发点补贴,女真三部受损反正也不算大,顺便补贴一下也无所谓了。但这个“补贴”怎么发却要考虑考虑。
高务实把他的基本想法和周咏分说一下,周咏便道:“大司徒仁义无双,如此一来,科尔沁与女真三部必然感恩戴德。”
顿了一顿,继续道:“至于如何赏赐,其实倒也未必非得发银子……大司徒,这几年官军换装颇快,尤其是兵部按照大司徒此前的提议,淘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火器,这些东西咱们现在虽然不用了,但却可以下赐给蒙古人和女真人。”
高务实愣了一愣,有点犹豫地道:“赐予火器……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大司徒放心,这是不至于的。”周咏很有把握地道:“那些火器都是咱们淘换下来的,而且也并非火炮火铳,而是那些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几乎都是一次性的,像什么火箭、飞雷炮之类。”
高务实这下反应过来了,心道:好家伙,你这是把自己当做米帝,把蒙古人和女真人当做蛙蛙?换下来的垃圾没地方处理就丢给他们?这可真是……好主意啊!
户部尚书高部堂立刻拍板,斩钉截铁地道:“好,那就这么办!哦,对了,切记要把这些火器当年的价格清清楚楚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大明朝廷对他们是很大方的。”
周咏忍住笑点头道:“大司徒放心,兵部一定会让他们清楚了解到这些火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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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六)
大明朝廷对战况走势的判断总体而言相当准确。当土默特蒙军进入大宁城之后,城外的图们先是耀武扬威地徘徊了几日,但没有正经地将大宁城包围起来,反而故意将一些前来“归队”的土默特败军放了进去。
大宁城内的明蒙两军以及京华的骑丁首领们也曾商议过是否要出城给察哈尔人一点颜色看看,但最终作为“正主”的大宁守军还是觉得固守这座要害城池更加要紧,不同意出城作战,而是要等朝廷的命令。
土默特在此前战败后不仅损失了近万兵力,还损失了不少携带的牛羊干粮,眼下需要依靠大宁城的物资补给,自然没法坚持己见,于是也只能强忍下来,憋了一肚子火。
图们和布日哈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土默特不仅是在战场上大败一场,而且还不得不托庇于大明的坚城,威望上自然会有很大的损失,而反过来当然也就为图们大汗赚来了大把的威望。
不过大明的反应马上就到,蓟镇总兵曹簠很快出兵,以其随任家丁和戚继光当初训练的蓟镇精兵为骨干,集合了步骑五万大军自喜峰口出塞,杀气腾腾朝大宁城而来。
图们汗这边得知消息,二话不说,拔营就走。但在临走之前,他派神射手朝城中射去书信,嘲讽土默特妄称强盛,却不敢出城与之一战,简直丢尽了黄金家族的颜面云云。
他甚至还听从布日哈图之计,派人在城门外喊话,并丢下两个箱子说是给额尔德木图和布塔施里的礼物。等察哈尔军离开之后,明军士兵把两个箱子捡回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两套小儿穿的童装。
这显然是嘲讽土默特正副主将都是黄口小儿,因此布塔施里表现得极为愤怒,强烈要求额尔德木图不管明军的意思,率领土默特蒙军出城追击,誓要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额尔德木图这次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任凭布塔施里说得多么义愤填膺,他都面无表情地拒绝,最后甚至说:“台吉若实在不忿,大可以出城一展神勇英姿,本世子愿在大宁城楼亲自为台吉擂鼓助威,以壮行色。”
这怎么可能?布塔施里怂恿额尔德木图出战不过是希望消耗他的实力,反正那天图们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就算他布塔施里一同出战,察哈尔军也一定会盯着额尔德木图的西哨嫡系打,根本不会把他这位副将如何。
可惜额尔德木图不肯上当,布塔施里当然不会真的只率自己的嫡系出战,于是事情便僵持了下来。但布塔施里也没闲着,特意要求自己的手下时不时当着西哨蒙军的面嘲讽额尔德木图畏敌惧战。额尔德木图虽然有自己的计划和考量,但面对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些狼狈。
额尔德木图跟随高务实也有些年头了,风靡大明的《三国演义》自然是看过的。布日哈图此策与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妇人衣裳如出一辙,额尔德木图又如何看不出来?他不仅看得出来,也知道麾下众将士因为自己拒绝出战而军心动荡。
然而问题在于,司马懿当时受了妇人衣服之后所用来稳定军心的手段,他额尔德木图现在却不敢乱用。
司马懿用的什么手段稳定军心?利用魏国朝廷。书中是这么说的:
却说魏将皆知孔明以巾帼女衣辱司马懿,懿受之不战。众将不忿,入帐告曰:“我等皆大国名将,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请出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战而甘心受辱也。奈天子明诏,令坚守勿动。今若轻出,有违君命矣。”众将俱忿怒不平。懿曰:“汝等既要出战,待我奏准天子,同力赴敌,何如?”众皆允诺。懿乃写表遣使,直至合淝军前,奏闻魏主曹睿。睿拆表览之。表略曰……(省略)
睿览讫,乃谓多官曰:“司马懿坚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战?”卫尉辛毗曰:“司马懿本无战心,必因诸葛亮耻辱,众将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诸将之心耳。”睿然其言,即令辛毗持节至渭北寨传谕,令勿出战。司马懿接诏入帐,辛毗宣谕曰:“如再有敢言出战者,即以违旨论。”众将只得奉诏。懿暗谓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于是令军中传说:魏主命辛毗持节,传谕司马懿勿得出战。
蜀将闻知此事,报与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也。”姜维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无战心;所以请战者,以示武于众耳。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请战者乎?此乃司马懿因将士忿怒,故借曹睿之意,以制众人。今又播传此言,欲懈我军心也。”
例子摆在这里,额尔德木图之所以不敢照司马懿故计办理的理由也就明显了。魏国朝廷当时能人众多,辛毗一眼就看出司马懿是要借朝廷之力来稳定军心,于是劝说曹睿遂了司马懿之意。
然而顺义王王庭的有智之士哪里比得了当时的魏国朝廷?恰台吉若是没死或许还能看出缘故,但恰台吉不在了,余者是否有这般能耐那可难说得很。万一父王一看战书就准了,甚至听说之前的损失之后父王自己就大怒了,那可如何是好?
布日哈图能出此策,不可能没有后手,要么他会让图们领军早早赶回察罕浩特,而来回传令通报再去追赶的土默特军连马毛都见不着一根;要么干脆让察哈尔大军找个地方守株待兔,等土默特军追过去马上又来一次青城伏击战。
发生后一种情况自然是个悲剧,但就算是前一种也大大的不妙,相当于他额尔德木图明摆着被人戏耍了。
要知道,青城之战还可以说任谁都没料到图们会在如此广大的战场上玩一手声东击西,败了也不能全怪他额尔德木图一人,但如果像这样当面被耍,那可就真是威信扫地,恐怕今后都没脸带兵了。
不过,这样的尴尬仅仅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上午的时候便有人给他解了围。
帮他解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高务实。
高务实送来了三封书信,分别写给郭有光、额尔德木图和高江。
郭有光的职务是分守大宁参将,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大宁守将。此人是府谷人,显然属于宣大系将领,高务实写来的私信对他而言,其效力估计也就仅次于圣旨了。
高务实的这封信并没有让他难做,甚至从很大程度上还减轻了他的压力。高司徒在信中“提醒”他当心察哈尔可能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并“建议”他排除干扰,坚定固守,一切等曹总戎大军抵达之后再行讨论。
至于给高江的信,高务实的语气自然就没那么客气了,先是不留情面地降级,然后准他戴罪立功——不过并不是让他出城作战,而是先安排抚恤伤亡人员及一切善后事宜,然后认真总结此战伤亡过大的原因,并提出他的解决建议。
关于这最后一条可以多说两句,这种战后总结是京华的一贯做法,来源不必说,显然是高务实照搬的PLA经验。根据京华多年来的习惯,无论仗打得多好、多坏,战后都必须做总结,好的方面要记录下来作为优秀传承,坏的方面也要记录下来作为前车之鉴,想出解决办法并在将来加以避免。
在给额尔德木图的信中,高务实则明确提醒他不可因怒兴兵,更不得以任何名义裹挟明军或京华骑丁随征——当然,话还是说得相对委婉的。
按照高务实信中的分析,认为土默特军此行的损失已经较大,不具备正面对决察哈尔全军的实力,即便加上京华骑丁也未必能讨得到好处。至于明军方面,一来大宁城守军以步兵为主,二来双方未曾有过战术级的配合,面对强敌联合出征,除了互相壮壮胆色之外,几乎毫无意义。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察哈尔军中有布日哈图在,明军步兵如果出战人数不少,他们大可以想办法兜圈子,如果联军始终一起行动,那必然追不上察哈尔军,但如果联军追着追着步骑脱节,那察哈尔就无论想打谁都可以打谁了,联军这个“联”根本没有发挥作用。
高务实信中是这样说,但以额尔德木图对自己老师的了解,很快便猜到老师是在为他“卸担子”。
事实也是如此,高务实知道青城一战的失利肯定会影响额尔德木图在军中的威望,以其在土默特的地位而言,很难不为了面子而去找回场子,但损失四分之一兵力的额尔德木图要想逆袭击败士气高涨的察哈尔军,那显然难如登天,因此干脆将他限令在大宁城中修整待援。
除此之外,高务实还在信中要求额尔德木图立刻将消息告知其父把汉那吉,并以“欲报此仇,不在今冬,何如开春再议”来暗示。
额尔德木图把信看了三遍,终于想明白了老师的全部意思。他既松了口气,又不禁心下惭愧,为自己初战便给老师的名声抹黑深感后悔。虽然老师在信中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的给自己善后,但他还是不断地提醒自己,来年开春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千万不能再给老师丢人了。
高务实的赫赫威名可不只是在大明响彻天下,对土默特人而言也是如雷贯耳,何况他在土默特的地位还很特殊——不仅和把汉那吉以兄弟相称,还是降三世明王,因此他的信一公开,土默特军内部的议论之声都瞬间消失了,大伙儿开始等待曹簠曹总戎抵达并安排他们接下去的行止。
从喜峰口到大宁城还是要走至少三四天的,所以等曹簠抵达的时候,大宁城中的其他声音基本都已经消失了,就连之前吵吵嚷嚷要去展现武勇的布塔施里也早已不提这茬。当然,提也没有意义,毕竟好几天过去,图们大军要走的话早就走得没影了,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大宁城原本就有明军一万五千多人,加上京华骑丁五六千,以及土默特两万余,这就四万多人了,眼下再加上曹簠带来的五万大军,城里有兵近十万。
小十万人马对于这座目前连粮食都不能自给自足的塞北坚城而言,显然是很大的负担,所以曹簠也不打算久留。
在多方探马的确认下,曹簠确信图们大军已经向东返回察罕浩特了,因此他其实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此次出兵的使命——他是来确保土默特军安全返回的,不是来和察哈尔决战察罕浩特的。
有鉴于此,曹簠决定只休息一日,待次日早晨吃过早饭便和土默特一道西返,当然曹簠只“护送”一段路,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就会南下回蓟镇。
当天夜里,曹簠向前来拜访他的额尔德木图透露了开春之后就将发动大战的计划,并且告诉额尔德木图不必担心此战失利,他的老师高司徒已经致函顺义王和朝廷天使程文,会为他挡下土默特内部的攻讧,让他不要分心在这些事情上面,而应该踏踏实实做好出兵前的各项准备,争取明年用战绩挽回声誉。
额尔德木图感动不已,表示一定遵照老师的吩咐好好准备,同时也汇报了一些其他情况,请曹簠转达给老师知晓。
曹簠自然一一答应,双方宾主尽欢,额尔德木图离开之时,曹簠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口,给足了面子。
次日一早,明蒙联军约七万余人从大宁西城门出城,一路朝归化城方向而去,大宁城周围的战事就此告一段落。
不过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此次由察哈尔宣称出兵科尔沁而爆发的“察哈尔决战前哨战”还并没有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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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七)
在即时通讯时代到来之前,战争的成败很多时候取决于对时间差的利用,中国古代的军事统帅们提出“兵贵神速”这一观念,正是他们深刻理解了这一战争准则的表现。而此次“科尔沁保卫战”打到现在,时间差也要发挥作用了。
只要打开地图就会发现,此刻明蒙边界有一个明显的突出部即是大宁城。大宁城是大明在长城之外一处孤悬的军事要塞城市,它离此次曹簠出关的喜峰口相距三百里(150公里),而在它的周边则再无任何可以“互为犄角”的据点。
虽说从喜峰口到大宁之间还有几处据点,但那些据点连“永固工事”都算不上——青城之战的爆发地青城就是据点,此处总共就一个坞堡加三个墩台,全部驻军加起来也仅仅只有两百来人,与其说是战争支撑点,还不如坦白承认他们只是起到预警和传输消息的作用。
与此同时,大宁城离察罕浩特的距离大约为五百里,由于这一路基本是草原地貌,图们回到察罕浩特只需数天时间。然而图们离开大宁城回转察罕浩特的消息如果要传去辽东需要多久呢?
不妨先看看消息传递的道路:先从大宁经喜峰口送去关内的遵化,因为那里是蓟镇总兵和镇守太监的驻地,然后从遵化分成两道,一道送回京师,另一道送去辽东。
去往京师的不必管它,只说去往辽东的这一路。先从遵化经永平府送去山海关,过山海关后走辽西走廊进入辽东中枢。通常来说当然是先送给驻扎辽西广宁的辽东总兵官,然后走牛庄(位于本书前文辽南之战关键地区东昌堡附近)送去辽阳。
由于要如此绕来绕去,就导致了仅仅是将消息从大宁送到辽阳,全程距离就已经超过一千六百里。但是问题来了,眼下要把大宁城的消息通知给已经出兵去了科尔沁境内的萧如薰,这又还得再加几百里,并且萧如薰所部本身还在机动中,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恐怕还得另外费些时间。
这样一来,要传递“图们已从大宁东返”这个消息给萧如薰,最最最起码也得二十几天,只要稍微出点意外,恐怕就是一个月过去了。
回过头去看察哈尔大军,图们从大宁返回察罕浩特只需要数日,给他算慢一点,十天时间那真是太充裕不过了吧?那么从察罕浩特去科尔沁有多远、要多久呢?
答案是三百里到六百里之间,具体看他们对手的位置。按照六百里算,并且继续按照图们大军磨洋工来算,赶过去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天。
这也就意味着最迟最迟二十五天之后,图们大军就可以杀回科尔沁战场——而此时萧如薰根本不会收到图们东返的消息。
作为辽东出身的将领,曹簠当然一直都很关注与辽东相关的情况,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曹簠虽然对这一局面担忧不已,却限于信息传递手段而只能坐蜡,根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直到他去找高江了解青城之战的细节时,才由高江口中得知京华有信鸽系统,虽然覆盖并不全面,但恰好大宁城有通往阜新城的一条信鸽联系线。
阜新就是上一次高务实提议新修的两座城之一(另一座是临近朝鲜的丹东),位于辽南之战后收复的辽河河套地区最西北处,差不多也算半个突出部。
不过阜新这个突出部相比大宁来说,战略态势要好不少,因为辽东的新边墙已经修了个大概,虽然没有全线连接起来,但围绕阜新城已经有了十几个棱堡。单从保卫阜新城本身的角度来说,几乎可以称之为虽非长城而不逊于长城。
京华为何会在阜新建有专门的信鸽站?答案很简单:阜新有矿,所以京华正在这边布局买地,以及论证采矿的成本和收益等事,需要有较好的信息传递能力。
高务实当初提议在阜新建城便有很大的原因是阜新有矿。按照刘馨提供的信息,这一地区的煤炭保有储量在7.5亿吨以上;泥炭资源储量100万吨以上;金矿虽然分布较广,但大中型矿床集中,黄金成色较好,金属量17吨以上;铁矿石储量在6500万吨以上。
除此之外,阜新地区的非金属矿产资源也极为丰富,硅砂、膨润土、紫砂陶土、大理石、石灰岩、花岗岩、萤石、麦饭石都挺多,只可惜刘馨表示她也记不清具体数目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总之肯定不少”。
石类材料的利用,在这个年代而言基本必须就近取材,否则成本上不划算,高务实因此没打算在阜新搞任何石材开发,然而煤、铁和金矿那自然不能客气,所以京华矿业早早地就在这边扎点找矿了。
京华是出了名的满天下挖矿,挖矿这事就先暂不细说了,只说这个信鸽站。信鸽站原本属于单线往复联络,即一只鸽子从某地飞来送信,一般不会停留超过一夜就必须返回“始发点”,所以大部分情况下用于接受信息。倘若要“回信”,则要么立刻回信随鸽送回,要么另派信鸽再飞一趟。
当然,紧急情况下这都不是事,而且高江说了一句让曹簠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话:信鸽从大宁飞往阜新只需要一个多时辰。
追问之下曹簠才知道,信鸽由于是飞行,可以无视地形问题直线抵达。由于大宁和阜新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四百里,而经过训练的信鸽速度很快,在风向、风力没有很大阻碍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就能飞四百里。
[注:一般信鸽的飞行速度为70-110千米每小时,较好的信鸽飞行速度可达到90-150千米每小时。现代一些测试表明飞行速度最快的鸽子其飞行速度能达到177千米每小时。故此处高江的话其实还比较保守。]
曹簠一听,当时就想答应下来,不过高江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阜新方面只有信鸽站,却没有驻扎骑丁,而现在萧如薰部还在关外。信鸽只会找固定的“联络处”,显然不会有信鸽能找到他们,只能派骑丁去送信上门,因此事情到这儿就卡壳了。
不过曹簠却表示这完全不是问题,因为阜新游击虽然因为地处辽西,是归辽东总兵李如松直管的,但此刻的阜新游击将军却偏偏是他曹总戎一定能指使得动的——他亲弟弟曹简。
曹家兄弟自从抱住了高务实这条大腿,那可真是走上了康庄大道,哥哥曹簠如愿以偿爬到武将事职巅峰的总兵官,弟弟曹简从区区一个基本捞不到仗打的辽南地区卫指挥使爬到了实权职务一地游击。
虽说阜新城目前还只是个人口不多的移民新城,但此处不仅是个前线要地,还是掌握天下财权的“大户部”尚书高务实提出兴建的。高务实的支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阜新拥有中枢的强力支撑,灾区移民源源不断,财政投入源源不断,建设发展的速度简直让一众老城馋得流口水。
再加上京华已经在此地大规模勘探矿藏,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此处将来多半还会建立厂、矿。可以想见,最多三五年时间,这阜新一定是辽东的一颗明珠,在此地为将简直前途无量。
通过京华的信鸽站,送来亲哥哥的命令,曹简会是什么反应不言而喻,必然派出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给萧如薰。
既然曹总戎这般说,高江自然答应下来。曹簠的私章没有随身携带,于是回了临时驻衙写信,小半个时辰之后把两封一模一样、简短地信函送来高江处,高江亲自监督信鸽站把两只信鸽放飞。
这边大宁城明军紧急联络萧如薰,那边萧如薰却还在与阿巴岱赛音汗玩捉迷藏……不是,应该说进行追逐战。
其实吧,这追逐战并不是萧如薰想打的。按照他的意思,既然图们没来,科尔沁部也和自己的明满联军汇合了,那只要直接往开原边外撤去就行了。到时候明军回开原驻扎,满洲三部随便他们留在边墙之外和科尔沁一起驻扎也好,还是返回自家领地也罢,那都随便。
在他看来,明军一直在关外转悠是很不划算的,因为明军虽然出征的也是骑兵,但明军骑兵不会带着牛羊跑,“战斗自持力”相比科尔沁根本没得比,就算和满洲三部相比也略有不如。
毕竟人家吃得差,凑合能混个饱就行了,而明军因为实学改革,辽东边军的饮食标准已经在十多年里提高了两次。现在的规定是每顿都要能看见油腥,即便没有肉也得有鱼,量固然并不多,但也仍然加重了后勤的压力。
因此萧如薰是希望明军早些撤回关内的,科尔沁部以及满洲三部自然不会带进边墙之内,但开原边墙离开原并不远,科尔沁部如果驻扎在开原西北边墙之外,一旦有警,明军一天之内就能赶往支援。
至于满洲三部,叶赫与哈达两部是所谓的“北关”和“南关”,这个南北都是针对开原来说的,自然离开原也很近,他们即便回自家领地,要救援科尔沁部也不会超过两天。建州右卫倒是离得远一些,不过他们出兵的人数就很少,在萧如薰眼里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赶不赶得及都无所谓。
两天的救援时间够吗?应该是够的,因为科尔沁部本身也是蒙古游牧,战争期间肯定会加大哨马的侦查范围,两天的预警时间理应能够争取得到。
然而科尔沁部却委婉地表示不赞成这个主意。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内喀尔喀部(科尔沁属于内喀尔喀)原本和外喀尔喀部关系就不太好。这其中的历史原因比较复杂,此处没必要多说。总之双方虽然都有“喀尔喀”之名,但绝对算不上什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相爱相杀还差不多。
其次,这次阿巴岱赛音汗刚刚被图们陡然一个兵临城下吓得俯首称臣,转头居然就把科尔沁打了个灰头土脸,这让科尔沁的几位台吉、贝勒(说法不同而已)面子上非常挂不住,心里十分窝火,都想着挽回声誉,要报一箭之仇。
在这样的基础上,科尔沁部三位台吉一合计,认为当前联军的实力对阿巴岱赛音汗其实形成了碾压之势,总兵力已经在两倍到三倍之间。这样的优势局面,自然完全不应该“畏敌避战”,撤往开原做小女儿态,而应该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阿巴岱赛音汗决战。即便不说全歼对手,至少也要打得他逃回和林,终身不敢东望才是。
科尔沁部的意见还得到了叶赫部的支持,虽然叶赫两位贝勒话说得很客气、很谦逊,但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他们也觉得应该把阿巴岱赛音汗打痛,让他早点滚回漠北,不要再插手漠南的闲事。
其实他们两人的态度也不是无理取闹,甚至可以说非常就事论事了,毕竟以前图们很少能把外喀尔喀部的人马纠集过来,如果这个口子开成了习惯,那以后图们每次出动都能多两万兵马,对局势的影响可是相当不小。
哈达部的孟格布禄这次倒不算积极——好吧,之前出兵救援科尔沁他就谈不上积极,他这么做其实完全就是给大明爸爸面子,甚至某种程度上是给高务实面子。如今既然能有机会开溜,回家准备过冬不香么?为啥要在科尔沁瞎转悠耽误时间耽误事?因此孟格布禄同意明军撤回开原。
建州右卫的乌尔坤一如既往地表示大明说一我绝不道二,无论萧总戎是要继续追击阿巴岱赛音,还是要撤回开原,总之我建州右卫都一定遵令行事,没有任何不同意见。
或许是萧如薰非常“有大局观”,认为高司徒之所以打这场仗就是牢牢拴住科尔沁部,亦或许是萧如薰觉得不能不给高司徒的两位大舅哥面子,得把叶赫方面的意见当回事,总之经过一番考量,他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追击阿巴岱赛音汗。
这一追就追得有点远了,跑到了后世内蒙古库伦旗南部的老牛山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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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八)
老牛山的地形本来无甚特殊,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山,不过在这座小山的北麓五里处有条河,属于辽河水系之柳河流域的扣河子河支流。这条河有个特点,它整体蜿蜒,颇有些“九曲十八弯”,而河面并不宽,惟独在老牛山北五里处有一小节非常之宽,甚至更像是东西河道中间冒出来一个湖泊,以这个湖泊连接了河流一般。
从地理的角度而言,这种地形往往适合成为人类的聚居地,后世的库伦旗也就在这个横长的湖泊西北部两三公里处,不过在万历二十年的今天,此处还不算什么聚居地,只是科尔沁人以往放牧时偶尔充作集市之用。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里算是“熟地”,不是人迹罕至之处。明满蒙联军之所以会来此处,实际上是因为跟丢了阿巴岱赛音汗的具体位置,只有一个大概方向还在掌握之中。
此时,科尔沁二贝勒明安向萧如薰提议可以来此歇马,顺便吃个饭什么的,总之就是大军可以休息休息,派出探马查找阿巴岱赛音汗所部的准确位置,然后再做打算。
萧如薰听完明安对当地地形的描述,也觉得这地方位置还不错,尤其是老牛山和那处无人命名的湖泊之间只有五里宽,是个骑兵难以展开的场所,不大可能被阿巴岱赛音汗偷袭,因此答应了下来。
有人或许会有疑问了,说人家阿巴岱赛音汗所部固然是骑兵,可你们明满蒙联军现在不也都是骑兵吗?人家难以展开,莫非你们就能够展开了?
当然,明满蒙联军也很难在这点宽度的场所展开骑兵大战所需的阵型,不过问题在于萧如薰不需要宽大阵型啊!明军骑兵虽然现在的确是骑兵了,但明军骑兵又不像蒙古骑兵那样“专业”,他们在成为骑兵之前可不大半都是步兵么?
因此,萧如薰的想法是即便阿巴岱赛音汗前来偷袭,明军也可以很快摆出密集阵型来抵抗,而高司徒的几次作战已经充分表明,步兵阵型越是密集,火力就越强,越能对骑兵形成优势。
为此,萧如薰这次驻军的部署显得比较反常,没有按照平时的习惯将明军大营摆在最中间,把科尔沁骑兵全部布置在四周。不过,他也并非全部反过来,把骑兵都放在中间。
萧如薰将明军分作两部分,有下马步战能力的明军往东西南三面布置(北面是河),麻承勋所部作为最精锐的专业骑兵则作为中军,内外两层之间则是科尔沁和满洲三部,整体形成了一个夹心饼干。
布置好之后,探马派出,大军修整,有人前去饮马喂饲,有人开始埋锅造饭,有人准备安营扎寨,有人安装鹿柴拒马,一切都井井有条。
萧如薰对此颇为满意,尤其是科尔沁人和女真人现在也能按照明军的制度进行配合,让他觉得顺眼多了。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尤其是科尔沁人加入联军之后,军中状况那真是一片混乱。
当时三方的习惯都有差别,女真人那边还稍微强一点,毕竟过去也有配合明军出兵的经验,而且对于接受明军指挥也比较习惯,还能把自家的习惯压一压;科尔沁人那可是头一回听从明军调遣,他们在草原上的习惯……其实也不能说散漫,算是一种外松内紧。
然而明军这些年经过相对比较严格的训练,已经习惯于按照由高务实制定、戚继光完善并定稿的战时条例来行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几乎都有明确规定,不仅顺序不能乱,连时间都没有多少可以通融的弹性。
这种规定有着浓浓的高务实风格,而高务实风格说穿了就是后世红朝子弟兵军纪的简化和弱化版。比如红朝军营非常出名“棉被豆腐块”,高务实也有要求,但实际上因为被服材料与后世没法比,再怎么搞也达不到子弟兵们内务整理时棉被的那种横平竖直差不多能用尺子去量的程度。
虽然细节上做不到那样的程度,但至少现在的明军已经开始习惯于高司徒给他们弄出来的这些严苛军纪了,哪怕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高司徒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弄出许多花样来,然而此时此刻的明军至少已经习惯于另一件事:畏惧长官甚于畏惧敌军。
高务实没办法在封建时代搞出一支人民军队,甚至于现在都还没有明确的民族国家概念,搞一支近代军队都很难,所以他和戚继光实际上是以封建制度的条件搞一支尽可能靠近近代军队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靠什么形成?靠两个“明”:赏罚分明和纪律严明。
与公司等其他人类群体一样,军队要想发挥最大战斗力,关键是把人的因素发挥出来。同样是一把剑,交给一个成天挥锄头的农民,或者一个从小就舞枪弄棒的军事贵族,其所能发挥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以战争为职业的军事贵族,成为构成军队战斗力的主体,这一点在人口稀少的中世纪欧洲尤为明显。因此那时的战争,往往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色彩,成为骑士们表演的舞台。
随着人类社会的逐渐发展,人类在经济实力和组织能力上都一步步前进,战争的规则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随着热兵器的推广,对于个人技艺的要求越来越低,普通人经过短期训练之后也能成为合格的士兵,军事贵族的重要性渐趋降低,大量平民加入军队,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
伴随着这种变化,个体所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将领的作用是在后方运筹帷幄,而不是冲锋陷阵,而随着知识的普及,名将的奇谋也越来越不常见。作为名将中的名将,戚继光有别于中国过往名将的一个最大不同,归根结底就是他建军的目标不同,他希望他所组建和训练的军队是一支不论交给谁指挥都能打胜仗的军队。
名将指挥固然好,普通将领去指挥也不至于糟糕,这就是他练兵的中心思想和核心目标。有了这样的目标,在装备都差不多的情况下,士兵整体的意志和执行力,实际上就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军事外行通常认为,当滑膛枪出现之后,冷兵器立即变得不堪一击。但实际上,相当长的时间内,由于滑膛枪的射击精度和重复射击速度相当不给力,火枪队的战斗力非常堪忧,只有密集队列集体一致行动造成了密集发射,才能造成可观的杀伤。
这就要求火枪兵在看清对方前列士兵的睫毛,耳边子弹呼啸而过,身边队友不断中枪倒下的情况下,还必须能够克服心理的一切恐惧,排成队列有条不紊的射击。
在这个阶段,军纪压倒其他一切要素,成为各国军队反复强调的重中之重,并通过严酷的训练中贯彻下去,印到每个士兵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中。
这也是为什么掌握先进热武器的大明火器部队无法抵御使用冷兵器的八旗骑兵攻击的主要因素之一,因为明军虽然拥有大量火器,但是军纪根本无法达到上述要求。清军实战中的经历,也使得鞑清统治者对于火器的威力造成了很大的误解——当然鞑清早期的时候,他们对于火炮其实还是很重视的。
在鸦片战争中,绝大多数清军在入侵的英军面前一触即溃,早年很多人认为双方武器装备的差距决定了战争的胜负。但实际上,即使让清军拿着跟英军一样的武器,胜利的一方毫无疑问仍然是英军。
这个时代作战的秘诀就是比谁的神经坚韧,谁能忍到最后,在最合适的时机抢先发动一次震撼的齐射,谁就能取得战斗的胜利。作战双方无论哪一方的求生本能压过纪律,哪一方就会失败。
高务实为明军制定的火器部队作战操典就是以近代英军的操典为蓝本的,他将作战部分分为八个步骤,在禁卫军和九边全面推广——当然,他影响不到的某些军队就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照办了。
这八个步骤是:一,编成线列;二,士兵们听从号令装填枪;三,维持线形阵行军接近敌阵;四,与敌阵距离约三十五丈(105米)处,减缓行军速度;五,与敌阵距离约二十丈(60米)处停止;六,听从号令用火枪对准敌阵;七,每列向敌阵一齐射击、退回后列、再装填、直到后续两列射击完再一齐射击,如此反复;八,当敌阵失利陷入混乱,阵形大乱之时,听从号令,装刺刀冲锋。
这一作战操典在高务实亲自领兵的情况下表现良好,前一次辽北之战则是首次在高务实不曾亲自指挥的情况下取得丰厚战果——虽然察哈尔也宣布他们是胜者,但大明方面有首级作证,因此朝廷认可了高务实的步兵操典。
明军骑兵大多数和历史中的满洲八旗类似,是步骑两用甚至更倾向于“骑马步兵”的兵种,完全的骑兵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如马家军的骑兵、麻承勋麾下的骑兵这一类。萧如薰手里的骑兵就是步骑两用,因此他心里其实反倒希望在这里打一场反偷袭战——以步兵的形式。
此番出塞已经一个月左右了,萧如薰也得出了一些经验。其中很明确的一点就是,换成全骑兵编制的明军的确能够咬住蒙古人的尾巴,但指望追上甚至包围歼灭什么的,则依旧难如登天。
更多的时候都是明明已经想方设法接近了蒙古人,然后杀过去却只能将蒙古人撵走,战后一清点,首级能有二三十个就算收获不错了。
根据高务实在战前给他的密令,他已经把这些战况老老实实汇报了上去,希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高司徒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嗯……他肯定不知道高务实现在也正纠结这件事,甚至都开始考虑在兵器上想办法,琢磨着造左轮手枪了。
不知是天遂人愿还是天不遂人愿,当天傍晚萧如薰获知的探马回报都是“一切如常”、“未发现蒙军”、“某某方向数十里无人迹”之类。
军中高层难免有些议论纷纷,不少人怀疑这次可能真的追丢了。明军中除了萧如薰本人之外的最高将领麻承勋认为:如果明日上午还不能发现敌踪,则意味着继续在草原上乱转已经毫无意义,建议以明日中午为界,再无敌踪则全军回撤开原。
与之前的情况不同,这一次麻承勋不是只代表他一个人的意见,从属于他的满洲三部都表态支持麻承勋的看法。毕竟时间不早了,满洲人也要回去准备过冬的物资了。眼下可不是四百年后的东北,御冬工作不做好准备是真的会冻死人的,而且不是死一个两个。
科尔沁三位贝勒有苦难言,他们知道大军追不上阿巴岱赛音汗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科尔沁部拖家带口。即便这里是科尔沁部的领地,他们有着地利优势,更容易提前预判阿巴岱赛音汗的走向,但两相冲抵之下……还是追不上。
而且他们虽然都是贵族,但骑术和观察骑术的眼光绝对没问题,看得出来无论是明军还是满洲军都已经竭尽全力了,至少不会比他们拖家带口的科尔沁部行军慢,这就连个借口托词都没法找,只能怪局势太差,原想着把阿巴岱赛音汗痛打一顿出气也做不到,更何况给图们一个好看。
还有一个问题在于,这次受了明军的大恩,加上图们的威胁没有解除,今后恐怕真的只能老老实实投靠明军了。
其实吧,对于投靠明军这件事,科尔沁三贝勒谈不上多么反感。正如之前说的,他们也不是民族国家,只要条件靠谱,投靠谁根本不是问题——历史上那么多蒙古人加入明军或者受明军指使与后金作对,哪里显示出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了?
既非民族国家,又没有意识形态之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蒙古人根本无所谓什么仇恨——再大的仇恨只要钱给得到位,那就屁都不算。
后世有一位马克龙先生,一天前还在大谈红朝威胁,第二天三百架空客订单摆在面前,立刻双手翘起大拇指,盛赞:“这是极好的!”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啊。
科尔沁三贝勒无话可说,只好表示同意麻承勋的看法,并承诺一旦回撤开原边外,将按照明军指示的地区驻扎,但要请大明支援一些越冬物资。对于这个请求,萧如薰先原则上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们没有料到,在长达一夜的时间里,还是能发生一些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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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九)
这天傍晚临近入夜之时,图们汗所部与阿巴岱赛音汗所部也会师了,地点很巧,也在一条河边。不过,与明满蒙联军所临的并非同一条河,两位可汗会师的河叫做“养畜牧河”,相对于明满蒙联军而言,他们两位具体的会师位置在联军正北二十五里处。
现在双方的情况是察哈尔与外喀尔喀联军在北,以南临近养畜牧河,再往南二十五里为扣河子河支流形成的带状湖泊,湖泊以南便是明满蒙联军驻地。
二十五里对于骑兵而言不算远,按理说是在明满蒙联军的探马可及范围之内,然而此处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养畜牧河北部是沙漠,只有最靠近河流的北部存在非常小一片地区还有绿色覆盖,面积大概只有数平方公里——两位可汗就在此处会师。
由于养畜牧河北方是一片不小的沙漠,熟悉当地情况的科尔沁骑兵根本不认为那边会有大军,再加上他们赶到此处时天色已晚,因此只是隔着养畜牧河随便朝对岸看了一眼后世被称为“哈尔额日格嘎查”的区域,便互相招呼着往西边查看去了,互相吆喝之时还从口中喷出浓浓的酒气。
布日哈图拨开已经开始变黄但依旧高高立起的河边长草,轻哼一声:“这些科尔沁人投靠明人之后居然也能弄到酒水,看来明廷这些年的确积攒了不少家底。”
图们大汗裹了裹披风,语气平静地道:“明军不是不许军中饮酒么?”
“劳军之用,也可以说是为了笼络科尔沁人携带的。”阿巴岱赛音汗插嘴道:“小汗手下的人俘虏过一些科尔沁人,他们说明军带来了一千坛烈酒,都是为了赏赐给蒙满两军作战有功的勇士。”
图们轻哼一声,没再说话。布日哈图则道:“明军这几年手笔越来越大,说明明廷的财政状况正在好转。二位可汗,留给我们蒙古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若是不抓住机会,将来这场仗势必会更加难打。”
阿巴岱赛音汗微微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越跑越远的科尔沁探马,道:“科尔沁人的战斗力算不上多强,打顺风仗还马马虎虎,一旦受到强力一些的攻击就会溃散,这一点本汗已经试探出来了。
满洲三部里头,建州右卫的人比较勇猛,但他们人数太少了,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哈达部也是凑数的,表现比科尔沁人还不如。只要孟格布禄没有亲自上前,他们看来根本不愿意接受任何命令;叶赫部倒是有些出乎本汗的预料之外,虽然勇气方面与科尔沁人差不多,但本汗发现他们身上穿的罩甲似乎和明军一模一样,只是底衣颜色不同罢了。”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面带疑惑地朝布日哈图问道:“原先本汗听说叶赫富甲女真倒也未曾多想,如今看来……他们竟然富到能够给数千人配备明军的罩甲?那罩甲恐怕得要十七八两银子一套吧,他们有这么多钱?”
布日哈图摇着头笑了笑,道:“十七八两银子一套,那是咱们去私市买入的价格,明军内部是按照十二两银子一套来算的。”
“可是十二两也不是小数目啊,我瞧他们东西二城应该是各出了三千骑,这就六千套罩甲了,得要七万多两银子。”阿巴岱赛音汗依然很是不可置信。
“可汗,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布日哈图微笑着道:“明军内部按照十二两银子算,可偏偏就是有人能够以七两银子一套卖给叶赫,并且根本没有数量限制……可汗应该能猜出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吧?”
“高太师?”阿巴岱赛音汗眉头大皱,但却自己点了点头:“是了,听说为明军提供盔甲的王氏兵工厂几乎都是用的他家的铁,他家有那么多铁厂,能够拿到最便宜的罩甲也是情理之中……但他为什么要如此便宜卖给叶赫呢?叶赫家的格格真就那么倾国倾城,忒受他宠爱?”
布日哈图微微摇头:“根据我所得到的一应情报来看,这位高太师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辈,说他会为一个女人就对叶赫家格外高看一眼,我是全然不信的。依我看,他对叶赫另眼相看无非是因为叶赫在他眼里甚有利用价值罢了。”
“为了叶赫家这六千骑兵,或者说叶赫家所谓的‘精兵两万’?”阿巴岱赛音汗轻笑一声:“这六千骑嘛,还算马马虎虎,那所谓的两万精兵……本汗可不信他们的自吹自擂。”
布日哈图没有正面回应这番话,而是道:“叶赫西临科尔沁,离我察哈尔也不远,南靠明廷的辽东,东压整个满洲。他家马队之强冠绝女真,又因为商道在手,是建州左卫努尔哈赤崛起所不能不面对的大敌。高太师支持叶赫,便能用区区一个叶赫来制衡多方力量,诚可谓是花小钱办大事……对于高太师而言,何乐而不为?要知道,他可是明廷之中最善于借力之人。”
“借力么,这一点本汗倒也承认,就像他能牢牢支配土默特一样……说起来,本汗始终想不明白,把汉那吉为啥就如此安于做高太师的守户之犬。”
布日哈图平静地道:“明人有句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高太师这些年早已把住了土默特的命门,土默特人只要还舍不得放弃每年上百万两的巨大财富,舍不得放弃安逸快活的日子,那就不得不听命于他,乖乖做他的守户之犬。”
“每年上百万两?”阿巴岱赛音汗瞪大眼睛问道,眼珠子也不由自主地转了转。
布日哈图心有所感,微微一笑:“是啊,土默特现在有钱了,可惜也变弱了……若非如此,大汗此番如何能取得这般大胜?”
阿巴岱赛音汗干笑一声:“那倒是,那倒是,大汗神勇,察哈尔勇士天下无敌。”
图们汗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却依旧没有说话。布日哈图则叹息一声:“其实,若明廷能放下成见,咱们也不是不能与他们罢战休养的,甚至咱们也曾多次要求与明廷贡市,可惜……明廷认为麾下有个土默特就够了,至于其他蒙古人,在明廷眼里恐怕都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阿巴岱赛音汗面色一滞,咬了咬牙:“他们会后悔的。”
“不错,他们会后悔的。”布日哈图指了指河对面的南方,深吸一口气:“今夜就是个机会,不过毕竟有两条河拦着,咱们不能这样直来直去,得稍微绕些路。”
阿巴岱赛音汗一挥手道:“绕些路算得什么,二十五里路,就算绕成五十里也能在天亮之前赶到。”
布日哈图却摇头道:“那却不成,如果连夜赶路又立刻发动进攻,一定会影响勇士们的发挥。咱们必须立刻出发,在半夜赶到并过河,然后悄然隐藏,待休息两三个时辰之后,于黎明前发起进攻。”
“那还等什么?本汗这就去下令,让勇士们把羊皮筏子准备好,这便过河赶路。”阿巴岱赛音汗立刻说道。
布日哈图朝图们汗看了一眼,蒙古大汗微微点头,伸手拍了拍阿巴岱赛音汗的左肩,道:“去吧,佛陀会保佑蒙古的。”
阿巴岱赛音汗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幸好在夜色之中并不显眼,他低头躬身:“是,大汗。”说罢转身离去。
等他一走,图们汗早已面无表情,平而静之地问道:“布日哈图,你觉得阿巴岱有异心吗?”
“有没有异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下并不会化异心为逆举。”布日哈图说道:“明军主将萧如薰只是辽东副总兵,阿巴岱在此前这段时间的作战中也没有吃他什么亏,不会自贬身价向他降服的。”
顿了一顿,又道:“土默特当年封贡,明廷给了阿勒坦汗(俺答)那么高的礼遇,阿巴岱虽然自知不能与阿勒坦汗相比,但想必也不愿意差得太多……我若是他,此刻或许会打算先靠一场大胜仗来打响名头,然后再想法子与明军或者明廷联系上,以期将来也混个什么王当当。”
图们冷笑一声:“那他就是痴人说梦。”
“大汗所言极是。”布日哈图颔首道:“如今的明廷已经不是过去的明廷了,当初明廷势弱,除了察哈尔之外,但凡有蒙古部落愿意追随,想必明廷都是乐意笼络的。
然而时至今日,明廷许多问题得到了解决,国力蒸蒸日上,不仅土默特依旧追随,鄂尔多斯挨了一顿打之后也变得老实起来了。这一次又通过叶赫的关系把科尔沁骗到了手中,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对我察哈尔的东西南三面合围……
时势如此,我察哈尔不得不未雨绸缪,怀最坚之意志而做最坏之打算。何所谓最坚之意志?即摒弃一切期望与明廷达成和解之意,惟做好死战之准备。何所谓最坏之打算?即未虑胜先虑败,确保通往和林之退路不出意外。”
图们接过话头道:“总之就是要确保外喀尔喀部始终在本汗掌握之下,是么?”
“不错。”布日哈图面色沉沉地道:“明廷势大如此,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接下将来他们那雷霆一击。万一出现最坏的局面,至少我们也要保证能够转进和林,为蒙古留下复起的本钱。”
“知道了。”图们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去准备过河吧,本汗想休息一会儿。”布日哈图没有多说,领命而去。
养畜牧河并不宽,蒙古骑兵随军携带的羊皮筏子很快组装完成,虽然全军高达七万以上,战马之外还有牛羊若干,但竟然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快速过河,颇有三百年前蒙古人横扫天下时的精锐之风。
或许是见自家军势表现得如此精锐,整个蒙古大军都显得颇为兴奋,由上至下所有人都觉得此战必胜,必将复刻出另一场“青城大捷”。
塞北的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这几日天气甚好,眼下又恰巧临近十五,月光便成了蒙古人最好的路灯。银辉映照之下,察哈尔与外喀尔喀蒙军只花了一个半时辰便赶到那处明满蒙联军驻地北面湖泊以东约十里处,再次以羊皮筏子渡河。
这条扣河子河的无名支流比养畜牧河更窄,渡河所费时间比之前还要少一些。布日哈图虽然预计明军方面应该不会把探查的主要方向放在东面(明军是自东面追过来的),但还是非常谨慎地先派了探马过河并扩大侦查范围,尤其是查明十里外明军的情形,这才驱动大军过河。
探马带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明军确实已经休息了,忧的是明军扎营非常有讲究,而且安排了足够的夜哨值守,还准备了不少鹿柴拒马。
两位可汗与布日哈图三人简单商议了一番,认为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多的计策可想了,只能以快打慢,争取悄悄逼近到适合发动冲阵的距离直接开战。那些鹿柴拒马虽然有些作用,但毕竟己方兵力足够且对方大军多半都在睡梦之中,只要打得够快,突破起来应该不难。
杀穿鹿柴拒马组成的境界防线,刚刚爬起来的明军怎么可能抵挡呢?虽说明军很诡异的分了两层,但只要最外一层的明军主力被击破,中间的科尔沁与满洲三部如何抵挡得住?
毕竟是夜里,蒙古人的探马也没看清楚,他们只发觉外圈为明军,且发现了京华的书剑旗。因此,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外圈为明军主力,内圈为科尔沁与满洲联军,根本不知道最里头还有一批明军。
虽然布日哈图他们三位也觉得这情况有些违背常理,但“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了,理由什么的并不重要,于是下令休息各部隐蔽起来抓紧时间休息,等到黎明前正常人睡意最沉时便发动偷袭,只有探马仍然要密切注意联军动静,以免对方忽然有探马过来发现了他们。
然而就在此时偏偏出了一点点小意外:一群看似很寻常的明军探马由老牛山方向朝联军大营而来。蒙古联军探马立刻报告给了布日哈图,将他叫醒说了此事。
布日哈图本来没当回事,然而忽然清醒过来,追问了一句:“从南方来的……而且是明军探马,不是科尔沁探马?”
“是,执政。”探马肯定地道,并且补充了一句:“哦,他们还打着书剑旗。”
布日哈图的睡意一下子惊到九霄云外去了,猛然站起来:“快叫醒二位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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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北伐(十)
同一时刻,明满蒙联军外圈守军刚将来人放入内圈,通过懵懵懂懂地叶赫驻地来到中军,同样是被紧急叫醒的萧如薰和麻承勋都已经到了大帐之中,各自整了整戎装,接见来人。
来人原有十个,由领头者前来拜见。此人年不及三旬,精悍凛然,目光果毅,身穿无纹深褐色曳撒,左胸前绣着交叉的两柄宝剑,中间并无书简印记,倒是两柄剑底下绣着几个字:京华辽东铁厂护骑。在他的左袖上臂还以别针别住一道袖标,上书“壹零叁肆壹”。
萧如薰和麻承勋二人作为高务实的嫡系将领,与京华各种家丁都很熟悉,知道此人左胸纹章表示的是他的所属“单位”,袖标上写着他的编号。
不过仅仅如此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因此此人上前参拜之后立刻道:“见过萧总戎、麻参戎,小的京华辽东铁厂护矿队骑丁王平山,编号壹零叁肆壹,请二位查验腰牌。”说罢双手递出一块精致的钢制腰牌。
萧如薰示意亲卫家丁接过腰牌查看,那是一块半指厚的钢牌,正面印刻有京华的完整书剑标识,背面正写着两行竖字:“壹零叁肆壹”、“三河王平山”。
三河是京师顺天府下的一个县,写在此处意味着王平山是三河人。萧如薰和麻承勋虽然都不是京师人,但京师口音绝对听得出来,因此略微对视一眼,都认可了王平山的身份。
萧如薰开口问道:“王护骑远来辛苦,听说你有急事通报,不知是何急事?”
王平山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递上去,口中答道:“我厂阜新开拓站接到蓟镇曹总戎飞鸽传书,言察哈尔大军已经东返,详情尽在此中,请总戎、参戎过目。”
萧如薰与麻承勋都是一惊,早前刚出兵时生怕图们从哪冒出来,结果与阿巴岱赛音汗周旋许久才发现图们根本不在,如今差不多已经忘记图们这茬了,人家却偏偏真的随时可能冒出来了,当真是晦气。
晦气?何止是晦气!
两人看过飞鸽传书之后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按照察哈尔蒙军离开的时间和他们的脚程来计算,如今恐怕已经抵达己方大军驻地附近了!
萧如薰二话没说,立刻下令再临时加派四路哨探出营夜巡,并点名要求京华骑丁的哨探出马——原因是他们有京华特配的信号弹,夜间示警的效果最好。
麻承勋也不敢怠慢,下去通知充当中军的麾下本部做好战斗准备,但允许合衣休息。
萧如薰则趁此间歇向王平山问了一个疑惑:曹总戎既然都动用了京华的飞鸽传书,为何消息居然延误至此?
王平山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原本这道飞鸽传书是传到阜新,但阜新方面没有骑丁,只好派人临时往广宁送。在送往广宁的路上恰好碰上自己这一行人护送着一批物资前往阜新,故两路人一商量,就由他带队出塞找寻。
实际上出塞的远不止他这一队,而是共有十二个队,大家各自誊抄了一份飞鸽传书的原文带着,只是他这一队碰巧发现大量马粪,继而借此找到了大军位置而已。
茫茫草原之中,十二个队一共也就一百多人,能找到明满蒙联军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萧如薰来没来得及感慨,忽然发现帐外闪过一道红色亮光,刚楞了一下,便听到“咻——”的一声尖啸。
王平山猛然站直,语速极快地提醒道:“萧总戎,这是京华骑丁的遇敌信号弹,附近有大股敌军!”
“传令全军,敌袭……不!传令全军,就说哨探发现敌军接近,各部做好迎敌准备,但各军皆不得无令出击,违令者军法从事!”
传令兵刚应了一声要走,萧如薰忽然又补充道:“且慢,令外圈各军步战迎敌,战马等皆尽收拢,牵往南线内圈。立刻照办,不得有误!”
明满蒙联军立刻动了起来,而东边的蒙古联军中阿巴岱赛音汗正在大骂:“这群尿不出尿的东西,就算发现了又如何!”
古蒙古语里专门用来骂人的词汇很少,而且从传统的角度来讲,蒙古人对“辱骂”这一行为的理解可能与汉人不一样。基本上蒙古人的辱骂里很少会带有围着亲属或者某器官来辱骂的词汇。
一般而言,事态不严重的时候侧重讽刺,拿对方的缺点说事。倒不是素质原因,而是辱人者抬高自己口舌功夫的手段,类似于诸葛亮骂王朗。
事态严重的时候会把对方比作牲畜。如果对方傻,他会说对方是牛;如果对方倔,他会说对方驴;如果对方凶残,会把对方比作野兽;如果对方狡猾,会说对方狼,以此类推。
当然,也不一定总是会用比喻,也有可能直接把对方的缺点说出来,比如蠢、笨、倔、疯癫、狡猾等。通常而言,一旦到了直接用这样的词汇,说明事态已经很严重了。
有的时候还会针对对方的家族血统或者对方本人的血统。比如骂人是小偷的儿子或女儿;暗喻对方的母亲是家里遭了窃贼才怀上他/她的。还有直接骂人是偷窃家族的,这种都属于辱骂对方家族(血统)荣誉的脏话。
事态要是到了动手的程度,蒙古人就会放大招:诅咒!比如说对方会遭天谴,说对方会七窍流血而亡,说对方会无后,说对方的牛羊会遭瘟等等。尤其是最后一种,对传统的游牧生活而言几乎是最凄惨的情况了。
不过阿巴岱赛音汗骂的这句倒是比较少见,其实是受了汉话的“传染”,他实际上是骂人“没有尿性”或者“孬种”。至于为何会变成“尿不出尿”,可能是因为经过传播过程中被翻译的词语带偏了。
图们大汗却很有大汗的镇定,骑在马上指挥若定,吩咐道:“阿巴岱,你为本汗前锋,可先派人试探一二,看看汉人准备如何。记住,不要冲阵,试试便回,而且撤得要快。”
阿巴岱赛音汗虽然政治方面水平不怎么样,嘴上也很凶,但他在军事上其实挺谨慎的,要不然也难以在东线孤军周旋这么久之后甚至还能在战果上保持一点优势。
他听了图们汗的话心中很是满意,虽然被指示去打先锋不是好活儿,但这却是蒙古一贯的传统,而且从图们的吩咐中可以听得出来,图们并非仅仅将他和外喀尔喀部当做炮灰。
阿巴岱赛音汗亲自领兵往前充作先锋去了,具体指挥方面根据蒙古人的习惯,图们大汗是不问的,他微微转头朝布日哈图望去,口中叹道:“看来被你猜中了,那群京华骑丁真的是来报信的。可是他们传信为何会如此迅速?”
布日哈图稍稍思索,道:“辽金时期,我塞北便有豢海东青传信之人,而南朝亦早有飞鸽传书之法。自古海东青难寻而信鸽易养,以京华之财力,驯养一些信鸽想必不在话下。”
不过他没有纠结于此事,而是面带忧色地话锋一转,沉声道:“大汗,今夜之战……恐怕不好打了。”
图们大汗眉头一皱:“何以见得?”话虽如此,其实图们真正想说的还不是何以见得,而是“来打这一仗不是你力主的吗?”
布日哈图轻叹一声,摇头道:“臣提议黎明偷袭,是因为此地难以施展得开,即一旦我军偷袭得手,萧如薰等人逃无可逃,数万大军如同待宰羔羊一般。如此,我大军掩杀冲突,必是血流漂杵,有望取得一场惊世之胜。
然而对方不仅有了防备,而且——”他指了指明军外圈阵势,道:“大汗请看,明军原本都是骑兵,如今大汗眼中可有见到骑兵?他们化骑为步,已经开始布阵了,这是要用他们最擅长的守势来抵消我军的冲杀。
若是臣所料不差,等阿巴岱所部上前,明军方面恐怕已然布置好了那让人头疼的刺刀空心方阵,如此我军再想顺利冲杀掩杀就太难了。”
听到明军的刺刀空心方阵,图们大汗顿时头皮一紧,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依你之见?”
布日哈图垂下眼帘思索片刻,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我察哈尔本部必须谨慎,是否出击不妨先看外喀尔喀部此番试探之效果。另外……外喀尔喀部要不要发动一次冲阵,也得看大汗如何看待阿巴岱。”
“此言何解?”图们汗直觉他这话是话里有话,立刻问道。
布日哈图略微沉默了一下,这才轻叹道:“大汗以为阿巴岱可还忠心?”
图们稍稍皱眉,摇头道:“顺境当能听令,逆境却还难说。”
“若他今夜损失一半人马呢?”布日哈图的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隐约笼罩上了一层肃杀,冷然道:“如今外喀尔喀有我察哈尔四成左右实力,阿巴岱在外喀尔喀的统治又是名正言顺、根深蒂固,轻易动摇不得。但若是他在今晚之后只剩下我察哈尔两三成实力,还可能不遵大汗之命么?”
“若果然如此,他自然更加畏惧本汗,但他若是破罐破摔,干脆投了把汉那吉,那本汗岂不是鸡飞蛋打?”图们忍不住摇头道。
布日哈图却也摇头,说道:“这却不会。大汗,今日若让阿巴岱损失一万以上人马,他便是与明廷有了大仇,非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开解的,即便要开解,那也得至少过个十年才行,否则他如何说服外喀尔喀各部台吉、将领?”
图们大汗迟疑起来,过了片刻,微微摇头道:“且先看看,待会儿再说吧。”
布日哈图似乎真的只是提个建议,也不多劝,点了点头,又朝前方努了努嘴,道:“要交战了。”图们点头,却没有再说话。
前方果然即将交兵。阿巴岱赛音汗麾下的外喀尔喀部蒙军因为近期战事相对还算顺利,士气颇为不错,虽然面对大名鼎鼎的刺刀空心方阵,却也并无几分惧意——说来也是,刺刀空心方阵这几年虽然名声响亮,凶威传遍塞外,但外喀尔喀部又不曾吃过亏,自然少了些敬畏。
意外的是明军方面士气也不错。尤其是此战乃在明军东线,这一线乃是以京华骑丁舍弃战马布阵而成,京华骑丁在此前未曾受到什么损失——主要是萧如薰一直不太敢轻易派遣他们作战,以免出现较严重的损失不好和高务实交代——因此京华骑丁们根本不怕蒙军。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京华骑丁有不少都是因为表现出色而从步丁中“升级”而来,换成步战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甚至信心更足,自然丝毫不慌,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之意。
唯一让骑丁们有些不满的在于此番出兵原先没有考虑过可能爆发阵地战,因此没有携带火炮,这让骑丁们觉得自家阵容有些不完整。否则的话,在这种对方骑兵开始慢慢向前逼近,即将开始提速的时刻,应该先给他们来一两轮炮火覆盖才是。
刺刀空心方阵并非一字排开,此时实际上是排成八个空心方阵,每个方阵五百人,且交错排成两列,每列四个方阵。阿巴岱赛音汗先是派出了五千骑兵上前试探,以传统的散射来进行。
这样的做法对京华骑丁效果不大,因为他们手中的骑枪虽然比步枪款万历二式枪管要断一些,但射击有效距离只差了八丈,也就是二十多米,恰好与蒙古人的骑弓有效射程差不多。这样一来,双方你射箭来我开枪,最终因为都是在最远距离“对狙”,于是战果寥寥——双方各自不到二十人伤亡。
这下挺有意思,蒙古人因为人口太少,阿巴岱赛音汗觉得自己亏了;京华培养骑丁不易,一波损失十几个,也同样觉得不划算。
因此阿巴岱赛音汗决定不试探了,直接冲阵来一波,打算试一试名动天下的刺刀空心方阵究竟有几分成色。
或许是炒花当年的阵上被俘让他多少有些不安,阿巴岱赛音汗没有亲自领兵冲阵,而是自己压阵在后,下令全军集结发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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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阴云
十月初一,京师渐寒,淅淅沥沥的秋雨让这座雄伟的古都迷蒙在一层雾气当中,正如同朝中的局势一般,外人很难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科尔沁之战的结果传回京师已经一夜有余,有人认为那是一场胜利,有人认为那是一场失败,有人认为此战不胜不败,有人认为结局各有胜负。
此时此刻,内阁诸位阁老应该都在文华殿陛见皇帝。可以想见,不同派系的大佬们一定会对此战的结果有不同的解读,或许也会有人打马虎眼,当然也可能是打圆场两不得罪。然而无论如何,皇帝陛下最后必须有个定论。
外廷臣工们都在等待皇帝陛下的圣断。
圣上对于这场战争的定论若是对己方有利,该怎么维护?
圣上对于这场战争的定论若是对己方不利,该如何推翻?
圣上对于这场战争的定论若是对敌我两派各打二十大板,又该如何应对?
针对皇帝的圣裁该如何应对,这才是天下臣工关心的问题,至于战争本身真正的胜负好坏……抱歉,这种小事先放一放,等将来有空了再说。
那么这场战争真正的结果是怎样的呢?从战场结果本身而言,情况大致如下:
明满蒙联军战损三千四百六十七人,其中战死九百六十八人,失踪二百零七人,重伤六百三十二人,轻伤一千六百六十人。
察哈尔及外喀尔喀联军战损约六千余人,其中取得首级三千七百二十六颗,估计重伤约三千人——因为这是无法确定的,故朝廷内部对此争议严重。
以上是整体数据,而具体来说,明军边军战死及失踪二百零九人,重伤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五百七十一人;京华骑丁战死及失踪一百四十六人,重伤七十三人,轻伤四百零三人;科尔沁及满洲三部战死八百二十人,重伤三百八十七人,轻伤六百八十六人。
察哈尔及外喀尔喀方面由于无法分辨双方着装差异(因为此时的蒙军已经没有统一服装了,故无法有效区分),故难以确定两部各自战损,不过据萧如薰代表出征明军上奏的战报来看,应该是外喀尔喀部承担了大多数伤亡。
根据萧如薰的战报,当时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收到示警之后的明满蒙联军刚刚摆好基本阵势,外喀尔喀部便率先发起了一波试探进攻。
这次试探进攻没有取得良好效果,联军方面顶在正面的京华骑丁阵线纹丝不动,外喀尔喀部在夜幕中也难以确定明军的损失情况。
按理说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主将通常会选择谨慎决策,不大可能孤注一掷式的发动大举进攻。然而这一次却很意外,在第一波攻势结束不久,大概就在那一轮骑兵回归本阵之后,外喀尔喀部居然直接发动了大举进攻,估计投入战斗的兵力是外喀尔喀部当时的全部兵力,高达两万左右。
萧如薰在战报中推测,可能是由于京华骑丁的阵线不同于传统阵线,并非一条整齐无缺的阵线,而是如同八个“口”字呈交错的两排,以前四后四的布局分开列阵,因此外喀尔喀部的阿巴岱赛音汗认为可以倚仗兵力优势将京华骑丁分割包围——当时外喀尔喀部有两万骑,而京华骑丁一共只有四千人,每个方阵正好五百人。
然而正如滑铁卢之战中法军最富勇名的内伊元帅带领法国骑兵冲击严阵以待的英军空心方阵一样,阿巴岱赛音汗的分割包围虽然看似完成了,但歼灭却根本无法完成。
之所以京华骑丁要摆出两排交错的“口”字阵,目的就是要让敌军降低速度、减弱冲击性,并且形成各个方向都能被“口”字边缘的火力击中这样一个劣势状态。
如果打个比方或许更好理解这种态势:就好比地上一个平整的低地里头放了前四后四一共八块方砖,然后从旁边冲了一大桶水过来。这些水虽然占满了八块砖头的周围,然而这些砖头实际上就反过来可以在四个面都接触到水——这四个面就是四个火力投射方向,即意味着空心方阵的全部方向都能开火。
而与此同时,由于陷入八块砖头之间,“缝隙”的距离显然不会很大,绝对不是骑兵能够提速冲击的,因此外喀尔喀部骑兵只能乱糟糟地朝空心方阵杀去,然后在够不着敌人的情况下被齐射一排排打落马下。
由于战场逼仄,前排骑兵的身后也有蒙古骑兵远距离攒射,但不能形成的集中火力齐射的零星箭矢显然不足以造成空心方阵的崩溃,因此外喀尔喀部立刻陷入泥沼之中。
眼看着局势要坏,蒙古联军后方响起全军进攻的号角和雷雷鼓声,不顾一切飞奔而来的传令兵更是明白无误地喊出来自图们大汗的命令:“阿巴岱赛音可汗,不要管空心方阵,你部直接向前继续进攻,空心方阵交给大汗处置!”
得到命令的阿巴岱赛音汗不知出于何等考虑,丝毫不加犹豫地遵命行事了,带领外喀尔喀骑兵顶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枪林弹雨冲过了“八门金锁阵”,直接杀向萧如薰三道防线的第二道:科尔沁及满洲三部防线。
与京华骑丁的八个空心方阵不同,科尔沁人肯定不会由骑转步,甚至叶赫等满洲三部也不肯这样做。对于科尔沁与叶赫来说,由骑转步明显是扬短避长、得不偿失。
哈达的孟格布禄认为使用骑兵更能彰显哈达部依旧强盛,也不肯换成步兵作战,何况他还不大放心将战马交给萧如薰的中军代为照管,自然也就保持骑兵态势。
至于出兵仅仅数百人的建州右卫,既然身边比自己力量庞大数倍的“盟友”们都保持了骑兵,他们就算换成步兵也没有意义,因此同样保持了骑兵状态。
这中间一层防线兵力十分充足,总数接近三万,光科尔沁就有将近两万骑,按理说实力是超过已经部分受创的外喀尔喀部。然而此刻外喀尔喀部是从防线的一面进攻,而明满蒙联军设防却有三面,直接导致双方接触的一面反而是外喀尔喀部拥有微弱兵力优势。
此时明军第二层防线的东线分作两部兵力,一部是哈达部的三千人在北,另一部是科尔沁的六千余人在南。而如果从两方负责的防线长度来说,这个“东线”可以分作三份,北部三分之一归哈达部防御,中、南三分之二归科尔沁部防御。
阿巴岱赛音汗的选择没有什么特殊,他稍稍收拢“穿插”过京华“八门金锁空心方阵”的部下,直接发动了针对二层防御圈中部的攻击。
不过科尔沁人也没有傻乎乎地等着对方进攻,同样作为专业的骑兵,他们实际上还抢先了一些对外喀尔喀部进攻。不过近期以来形成的某种心态让他们的进攻相比外喀尔喀部而言显得有些投鼠忌器——他们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射箭可能波及外圈防线内侧的京华骑丁。
深知京华东家得罪不起的科尔沁人选择放弃射箭,直接上去弯刀对弯刀。此时双方的距离实在过于接近,根本无法有序的搞慢跑、小跑、提速、冲击这一套,所以冲阵什么的完全名不副实,只能打成骑兵混战了。
本质上来讲,熟悉骑兵战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打骑兵混战,但战争这种事很多时候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变化,当事情已经发生,双方都只能被迫接受。
与此同时,察哈尔汗庭主力也已经行动起来。在布日哈图的实际指挥下,察哈尔蒙军自然不会旧错新犯跑去强攻空心方阵,他们以斜切行事从京华骑丁空心方阵东北角边缘掠过,顺手射出几阵箭雨。
这个角度比较刁钻,事实上也有些讨巧的意味,相当于八个空心方阵只有处于最东北角的那一个能够达到有效射程,反击力度自然不强——当然反过来说,他们也只够得着一个空心方阵。
然而这里有一个问题:察哈尔蒙军是拖长了战线从一角掠过,每个“路过”的骑兵只需要射出一箭即算完成任务,这样就意味着其射击几乎是不间断的,直到全军掠过,到达明满蒙联军的南线。
而与此同时,由于只有一个空心方阵获得反击需要的近距离,而即便三段击战术也有装填弹药和转换队列所需的时间空隙,导致这个空心方阵实际受到几乎不间断的打击,而只能给于敌军间断性的反击,因此伤亡明显大于此前空心方阵在正面作战时。
由于京华一贯强调火器化与“去盔甲化”,这一轮交锋几乎成了刺刀空心方阵战术使用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多亏了察哈尔蒙军在前一次辽北之战中被空心方阵打得有点怂了,即便布日哈图想出了这个战法,但也不敢靠得太近,以至于弓矢的杀伤力威力大减,否则后果难料。
察哈尔蒙军这一手给了京华骑丁一定的震撼,虽然要真计算双方伤亡的话,察哈尔人的损失可能不比他们低,但以往一贯吊打骑兵的空心方阵这次出现上百人的当场损失,还是让他们更加谨慎而不敢轻易变阵和移动,于是保持阵型牢牢钉在了原地。
京华骑丁的“八门金锁”不动,察哈尔大军却已经疾风骤雨般地斜切至明军防线外圈的南线。这里是辽东边军主守,他们本也是准备以空心方阵御敌的,但他们背后已经乱成一锅粥,满蒙骑兵大乱斗已经打响,明军边军根本没有想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因此阵势出现了松动。
说是松动,不如说主动变阵。他们把后阵由空心方阵变成了典型的火枪步兵战列线,三列步兵战列线反向朝内线逼近。
他们的主观意识很明显,就是打算和居于内线的科尔沁与满洲三部来个内外夹击,直接将外喀尔喀部蒙军堵死在两道防线中间全部歼灭。
这个思路说坏也不坏,单从战术意图来说,只要内线的联军和他们有战术默契,主动往北集结,而将外喀尔喀蒙军往南线压迫,这种两线夹击的战术态势很快就能出现。
然而……战术默契这种东西,对于完全不同体系的两支军队而言哪有那么容易出现?南线的辽东军左等右等,里头的联军四部还是在英勇顽强地和外喀尔喀部蒙军肉搏。虽说这一次连孟格布禄所部的哈达军都分外卖力没有望风而溃,但……这不是辽东军想要的啊!
当图们与布日哈图率领斜切而来的察哈尔精骑看到这一幕时都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图们大汗这次甚至没有时间询问布日哈图,直接高扬弯刀,大喝道:“斜切冲阵!吹号让阿巴岱朝我军突围!”
布日哈图没有做补充命令,因为他明白图们大汗的意思:对方既然有防备并且摆出了空心方阵,还要指望大破敌军是不可能的了,而消耗一定量的外喀尔喀部实力现在也应该差不多了。此时让他们突围而出,察哈尔军斜切接应,打南线明军一个内外夹击,蒙古联军应该还能赚一点。
如果达成这一目的,意味着蒙古人面对空心方阵取得了第一次不败的战绩!这对于此前数次被高务实空心方阵打到怀疑人生的蒙古人而言,必然可以说拥有难以估量的心理意义。
事实果然不出布日哈图所料,南线明军虽然还是保持了四个空心方阵,但是只有一列,比东线的“八门金锁”对蒙古骑兵的速度迟滞效果差了许多。而他们原本调转方向准备往内侧进攻的步兵战列线一时来不及重新列成空心方阵,被察哈尔骑兵狠狠地冲杀了一阵。
陷入内圈泥沼的外喀尔喀部蒙军在听到号角声之后往外突围,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也与察哈尔军会合。由于察哈尔军此时占据优势,气势极盛,内线的满蒙联军不敢强压,反而担心蒙古联军再次向心冲击,因此连忙集合部属准备迎敌。
这就给了蒙古联军一个空档,图们大汗果断朝西南方向再来一个斜切,将进攻与突围的线路变成了一个“V”字,外圈的辽东边军虽然尽量将四个空心方阵有意识的往西南移动了一点,但在很快杀到眼前的蒙古联军进攻之下也只能停下脚步以三段击反击。
在付出了一些代价之后,蒙古联军从空心方阵的空隙之间杀出,头也不回地朝西南而去——很巧,西南方向正是去察罕浩特的方向。
此次战斗尚未臻至高峰便就此戛然而止。虽然最后萧如薰上报的战损与战果是明满蒙联军占优——联军损失三千四百六十七人,蒙军损失约六千,但毕竟蒙古人留下的首级只有三千七百二十六颗,所谓重伤云云朝廷是不会算的。因此在这个层面上来看,双方这次差不多是打了个平手。
不客气的讲,这是明军“改革”以来打出交换比最差的一战,也难怪京师暗流涌动,外廷无数臣工都盯着文华殿的陛见呢。
时值中午,并非阁臣的高务实同样还没等到消息,只能面无表情地从户部衙门回到自家府上准备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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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霸权(上)
按照尚书高府的习惯,这个时刻自然早已备好了膳食,只等高务实就餐。他走进日新楼二楼小餐厅的时候,餐厅中一切就绪,饭菜都已上桌,但却没有侍女在场,只有刘馨坐在一旁的檀木长椅上,手里拿着一叠报表在看。
高务实下意识转头看了落后自己半步的高陌一眼,高陌微微垂首道:“秘书长有事要与老爷商议。”
高务实点了点头,一边朝餐桌边走去,一边招呼刘馨道:“还没吃吧,一起?”
刘馨起身,拿着那叠报表走到餐桌边坐下,口中却道:“我吃过了。”然后将桌边一碟早已剥好的石榴移到自己面前,问道:“不介意吧?”
“绝大多数男人对于水果都是无可无不可的。”高务实无所谓的答了一句,然后言归正传:“又有什么麻烦事?”
“麻烦事?不不不,我觉得今天麻烦事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听说萧如薰这一仗打得不太顺利?”刘馨挑了挑眉问道。
高务实吃了一小口清蒸鲈鱼,回答道:“萧如薰这一仗……怎么说呢,的确未能达到我原先的预期。不过即便如此,却也谈不上‘不顺利’,毕竟从一般的胜负观来说,最终是图们率先撤离战场,而不是他。”
刘馨道:“那损失呢?大明可是只认首级的,他那所谓预估蒙古人有三千重伤,这说法恐怕不顶用吧?”
“嗯,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这个说法的确毫无用处。”高务实淡淡地道:“不过这也无所谓,朝廷在做双方战损比较的时候,也不会把科尔沁与满洲三部的损失算进去,甚至我京华的损失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们又不是经制之军,朝廷不需要管他们的抚恤。”
“你是‘大明***’,这我知道,但朝廷就真这么一点都不当回事?”刘馨忍不住皱眉道。
“朝廷归朝廷,皇上归皇上,这是两种性质,你不要也和有些人一样有意无意地混淆。”高务实笑了笑:“朝廷可能刻意遗忘京华的损失,但那是正常的。假如我不是京华的东家,只是单纯的朝廷大臣,我也会尽量不提此事,因为我服务的对象是朝廷而不是京华。”
刘馨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个***算是干到位了。”
“承蒙谬赞,在下一定继续努力。”高务实也笑了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京华的损失我承受得起,但朝廷若是真对土默特、科尔沁与满洲三部的损失不闻不问,这我是不同意的,甚至可以说……我坚决反对。”
“哦?为什么?”刘馨看来有些意外:“借机削弱一下他们难道不好么?”
“借机削弱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是这一次,不能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高务实摇头道:“霸权就要有霸权的样子。”
“霸权?”刘馨一脸诧异,啧啧称奇:“你一个六首状元,讲究的难道不是‘内圣外王’,却是霸权?”
高务实似乎来了些兴趣,顿著道:“何谓霸权?”
刘馨一怔,下意识答道:“呃……我行我素、恃强凌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样。”
“霸权在英语里叫做hugemony,根据某些著名的著作,它代表的是我们原先那个历史上1648年以后世界上最具有力量的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所确定的游戏规则。”高务实笑了笑:“这其中最重要的三个词是国家、关系、规则,而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又可以称之为‘体系’。”
刘馨皱着眉头道:“我不太理解这么抽象的说法。”
“那好,我解释说明一下。”高务实道:“我此前和你说过的那些欧洲史你还记得吧?”
“大致记得,怎么?”
高务实没有回答,而只是点了点头,道:“1618年到1648年发生的三十年宗教战争代表了罗马教宗的神权政治体系陨落以及‘国际社会’的确立。
随后召开的威斯特伐利亚和会开创了通过会议解决地区争端的先河;形成了缔约方遵守条约,违背方接受制裁的体系;各国开始设立常驻外交代表等等……
总之,就是说在此之后,国际社会中出现了由几个大国决定一众小国命运的这样一个体系,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几个大国就是霸权,直到拿破仑的崛起。”
“哦……是这个意思啊。”刘馨恍然大悟,然后问道:“拿破仑崛起之后呢?拿破仑,哦不,法国就成了新的霸权了?”
“拿破仑战争期间,一般而言可以认为他在欧洲大陆拥有霸权,但他这个霸权从来都不稳固,不仅有竞争者,还有孜孜不倦试图推翻者,所以他的法兰西是否应该算作霸权,我认为是可以商榷的。
不过,在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维也纳和会召开,确定了维也纳体系,因此新的‘霸权’又产生了。维也纳体系又被称之为‘欧洲五强多极军事体系’,但这里的‘军事’在英语中其实用的是‘权力平衡’。
故而,实际上此时的霸权并非简单的特指某个国家,而是在一种权力平衡体系之下所产生的,对其他国家具有约束力的强国集团。
再下一次的霸权呢?是在普鲁士崛起并统一德意志之后,由于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导致一战,一战结束之后战胜国召开巴黎和会,再加上后续召开的华盛顿海军会议,由此建立凡尔赛(巴黎)-华盛顿体系,这一时期仍然是几大强国联手组成‘霸权’,直到二战。
二战结束前后,在雅尔塔召开了雅尔塔会议并建立雅尔塔体系,之后经历了美苏冷战、苏联解体等等……那好,现在我问你,这些体系有什么共同点?”
刘馨没料到他还提问,只好认真想了想,才答道:“先打一场大战,打完之后胜利一方开会?”
高务实左手摊开,道:“开会是手段,但他们目的是什么?是通过会议形成一个条约,条约中明确规定战后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和地位是怎样的,领土要如何分配,国际社会该如何治理,遇到了问题又该怎么办……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就是说,通过一纸条约确定谁是霸权,谁来治理这个‘国际社会’。”
“雅尔塔体系之后呢?”刘馨问道。
“之后没了呀,就到雅尔塔体系为止了。”高务实笑了笑:“雅尔塔体系建立不久,人类掌握了核武器,尤其是出现了两个超级大国——注意,这里已经不是权力平衡,而是出现了超级大国这个概念。
然而,两个超级大国谁也不敢真把世界推向核战争,给地球按下重启键,因此雅尔塔体系反而长期延续了下来,至少咱俩来到大明的时候,这个体系是依然存在的。
事实上,当超级大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霸权’才算是确确实实的产生了,因为其他国家至少在军事上已经不可能实现反杀——你顶多将它在它实力辐射不够的地区逼和,而不可能威胁或者干脆消灭它的本土。”
刘馨想了想,道:“可是苏联后来解体了啊。”
“没错,所以世界就成了一超多强嘛,而这个一超难道不就是霸权吗?整个雅尔塔体系虽然名义上定义了五强,但因为不必细说的原因,在苏联解体之后的三十年,实际上不就是只剩一个霸权么?”
“可是你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个‘霸权’还不是一样如我所说的那样,可以‘我行我素、恃强凌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高务实摇头道:“你说的这种是‘老子一家包打天下’,但我刚才说的那个霸权,它虽然可能在某个时期拥有这样的力量,但事实上它不是这样做的,他需要借助雅尔塔体系所赋予的权威,再加上它本身的力量,带着各种各样的盟友去进行它所希望的战争——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哦,所以你是想强调盟友的作用?”刘馨迟疑道:“可是不瞒你说,在它发动的那些战争中,我很怀疑它那些盟友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高务实笑了笑:“那我就要反问了:这个霸权是否有能力将它这些盟友一并征服?又是否有必要将这些盟友征服?如果这些盟友不是它的盟友,反而在各个层面和它作对,它是否应付得过来,这样的应付又是否符合它的利益?”
刘馨想了好一会儿,才思索着道:“你是说,它虽然很强大,但也不足以单纯依靠武力使全世界臣服,所以它需要联合盟友形成一个体系,继而靠着这个体系的整体力量来控制全世界?”
“这个回答就八九不离十了。”高务实笑道:“不过现在我就要问得更深入一些了:霸权需要做什么?”顿了一顿,补充道:“你可别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还回答我一句:霸权我行我素就好。”
刘馨张了张嘴,又迟疑住了。高务实并不等着她回答,而是自顾自开始继续吃起东西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刘馨试探着道:“我觉得一个霸权,首先它要能够因为自己是霸权而从中获利。”
高务实停下动作,但没有抬头,只是把眼珠往上翻了翻,看着刘馨问道:“然后呢?”
“然后……它大概还得保证这个体系是稳固的。”刘馨又道。
高务实笑了笑,把口里的一块鱼嚼了嚼咽下去,放下筷子道:“霸权是向一个国际体系提供公共物品的国家,这种公共物品既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有形的比如提供市场、资金乃至其刻意转移的技术等等,这很好理解吧?那么无形的公共物品呢?”
“慢着慢着,让我先捋一捋……”刘馨连忙喊住,道:“霸权一定要为整个体系提供市场、资金甚至故意转移技术?”
“你刚才不是自己也说了么,霸权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维系这个体系的稳固,那么你认为这个体系想要稳固是只需要你武力足够强大就可以的吗?苏联的武力够不够强大,‘西方-81’军演的时候整个西欧都差点被它吓得尿了裤子,这么强大它为什么还会解体?
答案很简单,根源就是它已经无法为它所在的那个小体系提供足够的公共物品了——市场僵化、资金困窘、技术偏科,于是体系内各国民生凋敝、百乱丛生。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它掌握着无比强大的武力,却依然只能饮恨暴毙。”
刘馨恍然道:“原来这件事要这样解释……我以为苏联就是死在上层腐败和轻工业太拉胯呢。”但她顿了一顿,又纳闷道:“可是提供这些划算吗?你刚才说的可是‘公共物品’。”
“是,但我刚才还有一半没说完,就是无形的公共物品那一部分。”高务实挑了挑眉:“无形的公共物品是什么?是规则,是制度。我打个比方:WTO的规则说到底是由谁定的,米帝对吧?那么为什么是它来决定,它又为什么要定下那些规则?”
这次刘馨反应很快,立刻答道:“那些规则是对它有利的,它需要那些规则来确保它在体系中可以获得利益!”
高务实打了个响指:“没错,不过你说得还轻了一点,应该是‘因为那些规则可以保证它获得远超其他国家的收益’——它付出有形的公共物品和这个无形的公共物品,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确保这个收益。”
刘馨顿觉茅塞顿开,想了一会儿才又道:“我总觉得以上这些似乎还漏了点什么?”
“是的,还漏了一个:提供安全保护。”高务实笑了笑:“这一点太好解释了吧,你是当老大的,要是连小弟都不保护或者保护不了,那谁跟你混啊?所以之前我们其实一直有个前提,超级大国都有超强的军事实力。”
刘馨轻轻一拍桌子:“懂了,这个拼图算是全了……所以你刚才说,你不同意大明朝廷对土默特、科尔沁与满洲三部的损失不闻不问,原因就是你认为大明实际上就是这个‘体系’内的霸权,那么作为霸权,为了这个体系的稳固,大明朝廷就必须提供某些公共物品,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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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中对于霸权的解释,其基本观点受到沈逸教授《美国大选——见证霸权的黄昏》公开课启发,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某字母站搜视频,应该没有文字版。但是提醒一下,这堂课有两个多小时。
第272章 霸权(中)
高务实笑了起来,颔首道:“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想,一个体系之中必定会有一个领导者,这个领导者要具备最强大的实力,然后为整个体系确定规则,并且提供维持这个体系平稳运行的各种基本要素。
曾经有一些体系——例如欧盟,它从某个层面上确定了一项制度,即一些大事需要全体成员国都同意才能形成决议并且执行,结果导致什么?导致很多时候明明绝大多数的国家都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就有一个两个小国不同意,结果决议只能搁置,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事实上欧洲人干这种蠢事不是咱们穿越的那个时代才有的,就如今——我是说大明万历二十年的如今,欧洲就有个大国叫做波兰立陶宛联邦,从领土面积和人口来说,它才是现在的欧洲第一大国。
在我们那个历史上,这个联邦王国一度非常强大,号称天主之矛。然而因为一些原因,它后来采取了一种非常奇葩的制度,叫做选举君主制。这个联邦有一个议会,称作瑟姆,相当于参议院和选举的国王的联合体。
选举君主制事实上可以看做一个走上极端的贵族民主制,我只说几条这个制度下最为奇葩的规定:瑟姆议会两年一开,贵族拥有自由选举权,即任何贵族可以根据自愿参加瑟姆议会;国家内的贵族可以合法的对侵犯他们自由的国王发动叛乱,或者也可以说这就是合法起义;贵族之间可以自由结盟,包括军事结盟,当然也就意味着他们合法拥兵……
别把眼睛瞪这么大,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东西叫做自由否决权,它规定议会的一切议案都必须得到全体议员赞成方能通过,任何一名议员都有权否决议会的任何议案——请注意,议员就是贵族们,而只要一个贵族反对,议案就作废了。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任何一项决策都需要全国上下每一个贵族支持或者至少不反对,才能够获批以及执行下去。结果当然毫无疑问,自由否决权成为操纵朝政的大贵族不顾民族利益,为了谋求私利而实行的一种政策,最终使国家机构陷于瘫痪状态。与此同时,还便利了外来侵略势力干涉波兰事务,加速了这个贵族共和国的衰落。
前有波立,后有欧盟,欧洲人总是幻想一个不需要领导者的体系,但那真的会存在吗?或许人类终究会有那样无私的一天,也就是天下大同,但至少我认为在你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那一天到来的。
而实际上,自由否决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最终被沙俄、普鲁士、奥地利瓜分,而欧盟内部也仍然要以德法两国的意志为主。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欧盟就会变成菜市场,吵吵嚷嚷很起劲,但什么事都做不了。
那么言归正传,在此时此刻的东亚,能够建立一个体系并充当这个体系稳定基石的领导者是谁?唯有大明。因此,如果用最通俗的说法来表述,那么大明就是东亚体系之中唯一合理的霸主。”
刘馨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它要提供哪些具体的‘公共物品’来稳定这个体系?”
“不不不,你太着急了,我刚才还只是说大明是东亚唯一合理的霸主,但我并没有说它已经是东亚的霸主了。”
高务实连连摆手:“很显然嘛,它虽然拥有最大的体量,最强的实力,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东亚各国并未完全加入这个体系,所以它此刻还只是一个准霸主。准霸主和霸主在行事上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准霸主首先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霸主,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体系才是一个稳固的体系,不会在地缘政治层面遇到挑战,遭遇内部危机。”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刘馨问道。
“稳住已经加入这个体系的其他成员,以体系之力窒息地区内部尚未加入体系的‘他者’,最终迫使它们也加入进来。其实从本质上来讲,这个‘迫使’未必一定要动用武力,不过当前的实际情况摆在这里,大明一定要以消灭‘大元’来昭示彻底的胜利,所以使用武力无可避免。”
刘馨认真想了想,然后道:“你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比较纳闷一件事:如果大明依靠自身实力就能压服你所谓‘地缘政治’中东亚内部其他势力的话,又何必非要拉上盟友呢?大明自己征服下来,岂不是比拉着盟友一起征服下来更能彰显这种霸权的强势吗?”
高务实笑了笑,然后很严肃地问道:“我们俩穿越那会儿,你觉得我朝超过米帝的迹象是不是已经越来越明朗了?”
“当然,毫无疑问。”刘馨点头道。
“可是你知道吗?我朝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主流学者都只敢预计2050年左右超过日本,至于米帝什么的几乎没人敢想——至少没人敢说。那么请问,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赶超大大加速?”
“呃……”刘馨怔了一怔,思索着道:“一方面咱们的发展出乎意料的快,一方面米帝自己……衰落了?”
“没错。咱们的发展快不必多说了,但你想过没有,米帝的相对衰落是因何导致的?”高务实谆谆善诱地问道。
“我当年可没有工夫去想这些大事,要不你说说?”
高务实道:“有几次‘碰巧’发生的事情转移了米帝对我们的警惕,不过那还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苏联解体之后米帝天下无敌,其连续数任国家元首都犯了同样一个战略思维上的大错,即错误的以为它拥有无限的可支配资源,以至于无节制的使用它实际拥有的资源,最终把它的战略优势一点一点如手中流沙一般挥霍掉了。
等它回过头来再看我朝时就赫然发现,这个昔日大而不强、强而不富的异端文明已经无法遏制了。正因如此,它才会出现战略焦虑,才会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打,根本不管自己找的理由有多么牵强。
它甚至不惜放下一个霸权的真正责任,在它自己建立的体系之中挥刀乱砍,竟然由体系的维护者变成了破坏者——为什么?因为它发现即便按照以往它自己定下的规则,它都无法在这个体系中继续获得最大的利益了。
为什么当时一些学者强调我朝不是苏联?当然不是,因为我朝早就加入到了它那个体系之内,而苏联当时却是它这个体系外的另一个平行体系领导者。
也就是说,它的霸权地位遭到了来自于体系内部的强力挑战,而它却发现自己这一次无法用整个体系的力量去抗衡——正如同你的大脑没法命令你的心脏自己爆炸一样。
甚至……这就好比你身体的其他部分如果有思想的话,它们也不可能同意这颗心脏爆炸,因为大脑固然重要,但心脏要是爆炸,那大家也都得完蛋!因此对于其他‘器官’来说,它们只能等着这个体系内两个最关键的器官决出胜负,确定将来究竟由谁主导……”
“哦,难怪之前有个G2的概念曾经非常风行,原来那是因为一些学者智囊发现这两个器官少了哪一个都会完蛋,所以才有那样的呼吁?”
“也许是,所以当时我们提出了新型大国关系嘛,可惜大脑太自负,不肯答应,结果……就那样喽。”高务实摆摆手:“扯远了,说回‘无限资源’问题。我想说的就是,任何一个霸权哪怕它再如何强大,其真正能够支配的资源也绝对不是无限的,所以统治者必须拥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即谨慎的使用自己资源的克制力。”
“啊,你的道理虽然转了一大圈,但我发现这句话其实很好理解嘛,无非就是‘国虽大,好战必亡’!”
“哈哈哈哈,不错,就是‘国虽大,好战必亡’。但你不觉得我这样解释之后,你对好战必亡这个词的理解能够加深很多么?”
“那倒是,这我承认。”刘馨也笑了起来,又道:“不过要是这样说的话,朱元璋当年定下那些不征之国,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道理没错,或者说在这件事上朱元璋的出发点没错。只不过就和他做的其他很多事一样,他把事情直接限制死了,这就很糟糕了。就像成文法永远需要根据时代的发展不断修订一样,朱元璋弄了一个不能修订的成文法,结果时代发展了,局势也变化了,他原先的那个成文法难道还能适应吗?不适应,那就要坏事了。”
“好吧,咱们言归正传。你认为现在最基本的问题是要稳定现在大明的这个东亚体系,同时又不能过度的挥霍力量,因此就需要对遭受损失的盟友进行……补偿?”刘馨微微偏起头:“可这些补偿本身不还是在挥霍力量吗?”
高务实笑了起来:“也许在你看来都是挥霍,但这里其实涉及了一个成本核算问题。我用最简单的说法来表述:大明对土默特、科尔沁、满洲三部的补偿不可能与他们真实的损失等价。”
“哦?”刘馨眼珠转了转,似乎还在思索他的话。
但高务实这一次却没打算等她自己想明白,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首先我问你,大明的士兵战死之后,其抚恤花费与土默特、科尔沁及满洲三部是同样的标准吗?”
“这不是送分题吗?肯定不一样啊,大明比他们有钱,军士抚恤可比他们贵多了……哦,你说这个成本?”刘馨说着忽然明白过来。
高务实却还没说完,嘿嘿一笑,又道:“如果我告诉你,寻常蒙古兵战死之后的抚恤只相当于不到三只羊,你有什么想法?”
刘馨一呆,将信将疑地道:“这么惨?”
高务实白眼一翻:“能有抚恤都不错了,那些蒙古兵大部分原本就是牧民,但这种牧民可不是什么自由民,实际上和农奴没多大区别,领主们能给点抚恤都是了不起的恩惠。”
刘馨一阵无语,然后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社会发展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高务实没理她的感慨,却继续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明按照每人三只羊的价格换算成银子恩赐抚恤,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感恩戴德呗,那还能怎样?”刘馨兴致不高地回答道。
“他们是谁?”高务实一脸严肃地问。
“啊?”刘馨愣了一愣,发现高务实的神色十分严肃,这才认真想了想,睁大眼睛道:“贵族……将领?”
“着啊,他们不会同意大明直接给那些战死者的家属发放抚恤,大明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明显,所以必然是大明直接把银子给他们的首领。然而首领们肯定不会就这样老老实实全都发下去,雁过拔毛那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你其实是想通过这个办法控制他们的上层阶级?”刘馨有些怀疑地问道。
但高务实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土默特、科尔沁、满洲三部都是首领掌握一切,他们一旦满意了,自然愿意继续追随大明行动。然而他们这样做,将来追随得越久,底层损失就越大,实际上会形成一种持续失血。
与此同时,与他们为敌的察哈尔或者其他对手,因为战争的原因也会持续失血,将来他们都失血严重,这相对而言大明的实力不就更强了吗?”
“可是大明花钱了啊!”刘馨睁大眼睛:“钱不是实力吗?”
“钱当然是实力,但我刚才说过,一来从成本核算的角度来说,花钱比大明自己战死士兵要划算;二来大明花钱给他们算什么?大明才是在贸易中占优势地位的一方啊!这就好比我花十两银子出去,但能够通过各种方式赚回来七两八两,那剩下的二三两银子花费岂不是非常划算?什么叫霸权,这就是霸权!霸权所谓的双赢,就是我赢两次!明面上一次,暗地里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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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这一章我自己非常喜欢。
第272章 霸权(下)
“听起来很爽,不过你这样做……等人家反应过来,恐怕会有麻烦吧?”
高务实挑眉问道:“什么叫反应过来呢?”
“好处都被你得了呀,人家就任你如此压榨么?”
高务实大摇其头,同时摆了摆手:“在历史的长河中有很多英雄,但能做到‘无私’的英雄却是少之又少。我给出的条件对于土默特、科尔沁、满洲三部的上层贵族而言有任何‘压榨’吗?不,没有压榨,对于他们个人或者整个统治集团而言,那都是非常优厚的条件,他们为什么会‘反应过来’?”
“段时间内或许不会,但时间长了之后他们难道不会发现国力衰弱?等他们发现这一点,难道不会反应过来?”刘馨显然不信。
高务实耸耸肩:“他们这些人并非个个都是布日哈图,而且即便真的在将来反应过来了又能如何?期待瘾君子们能主动戒毒,那可不容易。更何况当他们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相信他们已经失去了反对大明的勇气与能力,只能继续饮鸩止渴了。”
刘馨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到了那一天,你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比如……将他们直接纳入大明治下。”
高务实笑了起来,夸道:“刘秘书长进步很大嘛,不错,到了那一步就该纳入治下了,此所谓水到而渠成。”
稍稍一顿,他又补充道:“统治是一门艺术,强行攻占通常都是最笨的法子,是在政治手段无法解决的时候才不得已而为之。强行攻占所征服的土地,除非将当地人杀光,否则必将带来长时间的动荡或者导致我们不得不投入巨大的统治成本。
这就像我们在南疆一样,为什么南疆需要二十多万装备精良的警备军,还要组建一些顺从我们的仆从军?这个成本你作为京华的秘书长是很清楚的,维持二十多万精锐家丁如果是在大明,那需要花多少钱?可是,因为我们必须保持足够的武力以防当地造反,这个统治成本,这个非常高昂的统治成本却是我们不得不付出的。
京华目前必须支出这样巨大的统治成本,是因为京华拿下南疆靠的是武力。我们现在推动归化户籍制之类的办法,其实都是在给武力征服擦屁股,因为归根结底我们需要掌握当地的民心,甚至要把当地人一步一步转化为汉人……但是为什么要转化?
因为只有当他们都成了汉人,统治成本才会降至最低,创造的价值才会升至最高,而为大明抵挡西方入侵的能力才会变得最强。相反大明在北疆就可以考虑不这么蛮干,我们可以一边保持强大的军事威压,一边通过其他手段拉一派打一派,不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且操作得当还可以将他们的抵触心理降至最低。”
“何谓操作得当?”刘馨又问。
“不要在对方国力上升之时强行纳入治下,而应该悄然使对方进入明显的衰退之时再出手。这样当我们将他们纳入治下,很快就能让对方的底层人民发现生活水平提高了,各种威胁也不复存在了,他们对我们的向心力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高务实笑了笑:“有些人不明白什么叫用势不用力,其实这就是用势不用力。”
刘馨想了一会儿,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我们那时候东南某岛有些人怀念日本,似乎根子上就有你说的这种因素……”
高务实叹了口气,颔首道:“不错,日本早年的殖民统治所采取的办法和我方才说的有些类似,这就是后来某岛能够产生某党的土壤。不过后来我们发展起来之后,岛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明白只有回归才是出路。虽然我们两个没有看见金瓯无缺的那天,但我想那是一定会实现的,毕竟历史大势无人可挡。”
“你现在就是要造就大明的历史大势喽?”刘馨眨了眨眼,道:“原来真是英雄造时势呀。”
高务实摆摆手:“英雄造时势也得有个基础,比如我现在就觉得布日哈图是个英雄。可惜,他再如何努力也难以造就什么时势了,因为历史发展到今天,属于蒙古人的辉煌已然走到了尽头。热兵器终结骑兵的时代正在持续推进,而我无非是仗着穿越者的优势在大明加速了这一过程而已。”
“好吧,我现在觉得你的道理能说得通了,不过你要如何说服朝廷,说服皇帝?我想你应该不能把刚才和我说的这些道理说给他们听吧?”
“主要的道理还是能说的,不过要改变一下叙事方法罢了。比如一边暗示‘成本核算’,一边大谈天朝仁义巴拉巴拉的,总而言之就是……”
“就是所谓‘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是吧?”刘馨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故意大摇其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高务实耸了耸肩,却没有搭腔,反而继续吃起东西来。
刘馨却又忍不住问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都没琢磨出个结果来,你今天提到的‘霸权’虽然和我原先理解的霸权似乎并不是同一回事,但却让我又想起这件事来了:你心目中的大明究竟要走到哪一步?或者说,你觉得大明将来应该走向何处,而与此同时南疆又该如何与大明相处?”
“咦?”高务实明显有些意外,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道:“你好像真的开始从战术层面开始关注起战略层面来了呢。”
“这不是蒙东家您重用,做了京华的秘书长吗?”刘馨眨了眨眼道:“不过东家要是不肯说,那就当我没问好啦”。
高务实呵呵一乐:“有什么不肯说的?不过,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说……”他偏着头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知道在地缘政治问题上,有三个非常重要的理论么?”
刘馨一愣,摇头道:“这方面我可没有多少涉猎。”
高务实也不奇怪,颔首表示了解,然后道:“这三个理论分别是马汉的海权论、麦金德的心脏陆地说,以及斯皮克曼的陆海边缘地带理论。”
刘馨恍然道:“哦,海权论我听说过,是不是就是所谓掌控海洋就能掌控世界?”
高务实笑了笑,道:“你这个概括有点键盘侠的味儿。实际上这个说法过于笼统了,马汉的意思是:海洋是世界舞台的中心,谁掌握了世界的咽喉要道,谁就控制了世界各国的经济和安全命脉,进而变相地控制了世界。
他认为海权的重要性主要有两点:一是通过海军优势控制海洋;二是为拓展海上贸易、攫取海外领地、获得外国市场特权而造就的国家富裕和强盛的合力。
你要知道,马汉生活在米帝开始向海外扩张的时代,不管是海上贸易,还是争夺海外殖民地,米帝海上力量确实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表面上,马汉是在研究之前百年海洋对一个国家成长的重要性,但实际上他提出的海权论恰好适应了米帝对外扩张的理论需要。
作为两洋环抱的米帝,一直把马汉的海权论当成治国兴邦的基本策略。但是你一定要明白,马汉认为最重要的那两点里面,第一点是为了第二点服务的,它是第二点的基础。”
刘馨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道:“让我猜猜,海权论的思想是不是你打算让南疆将来去走的道路?”
高务实略微沉默了一下,颔首道:“大部分是。”
“你提到了三个理论,海权论是打算交给南疆去试验的,那么对于大明……莫非就是那个‘心脏陆地说’?”
高务实道:“或许。”
“或许?”刘馨微微挑眉,问道:“这个学说又是秉持什么观点?”
“1904年,哈尔福德·麦金德发表了题为‘历史的地理枢纽’的论文,把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称为枢纽地带,认为是世界政治的枢纽。麦金德认为,谁统治东欧,谁便控制了中心地带;谁统治中心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谁统治世界岛,谁便控制了世界。
不过和海权论一样,你要注意到,麦金德所生活的时代是亚欧列强相互争夺陆地势力范围的时期,因此他对陆地心脏理论的描述,对当时列强们的争夺产生过深刻影响。而到了冷战开始后,麦金德的心脏陆地说也成为西方国家向苏联发起遏制的依据,杜鲁门、凯南等人继承了麦金德陆权理论的衣钵。
并且,连苏联解体也没有消除西方国家对欧亚大陆国家控制心脏地带的担心。米帝当时的重要政治人物布热津斯基就说过:‘对米国来说,欧亚大陆是最重要的地缘政治目标……现在,米国这个非欧亚大陆大国在这里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米国能否持久有效地保持这种地位,直接影响米国对全球事务的支配’。”
刘馨眉头大皱:“东欧?这也太远了吧,你梦想中的大明要去控制东欧?”
“麦金德之所以认为东欧是中心,那是因为当时的世界局势,实际上单从地理而言,他这个理论中的真正中心地带是在东欧、西伯利亚、中亚及波斯那一大块地区。”
高务实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提醒道:“我说两点:其一,如果你回忆一下唐朝在西域最大疆域时期,你会发现当时的唐朝就几乎占据了半个‘中心地带’;
其二,眼下正是沙俄开始东扩的时期,但他们实际上动用的力量并不强,其探险队大部分只是百人级别的规模。而且,此时的沙俄本身也谈不上强大,后来一百多年里还有几次被波兰立陶宛联邦打得近乎灭国。”
刘馨眼珠转了转,还是有点不敢置信,问道:“所以你是希望大明将来去和沙俄争夺西伯利亚与中亚?我觉得……中亚还好说,毕竟咱们的老祖宗也占过,但西伯利亚会不会太冷了点?那地方只怕是俄国人的主场啊!”
高务实撇了撇嘴,道:“你以为我在辽东放那么多人、搞那些抗寒措施,单纯只是为了巩固辽东吗?你以为我非要和平同化那么多蒙古人,单纯只是为了成本核算吗?”
刘馨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道:“这都是为了西伯利亚和中亚做的准备?”
高务实淡淡地道:“中亚盛产良马也适合使用骑兵,蒙古人曾经征服中亚很久,那里现在也大部分被蒙古后裔统治,我大明若征服蒙古,西出中亚名正言顺;而西伯利亚地广人稀,并且还很冷,辽东的一些准备迟早会用得上。”
刘馨皱眉道:“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一些,现在大明的势力范围顶多算是到了青海,实际控制区还在甘肃呢!”
高务实摊了摊手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况且这只是一份‘战略’,具体什么时候能够执行,还要看其他前置条件什么时候完成——我也没说明年就要西征啊。我还不到三十岁呢,难道就没时间了吗?”
“哦,那好吧,你没打算拔苗助长就好。”刘馨点了点头,又问:“那个什么边缘地带理论又是怎么回事?”
“进入20世纪之后,米国人尼古拉斯·斯皮克曼认为,并非是位于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造成对海权国家的威胁,而是位于心脏地带和西方势力控制的沿海地带之间的欧亚大陆边缘地带才是世界主权之争的要害所在。
在他看来,世界的边缘地带在未来的世界政治格局中地位将不断地上升,并成为统治沿海地带的关键地区。这一地区拥有众多的人口、富饶的自然资源和人类财富,在它的周围有‘一条与整个所谓海权国家聚集区相连接的环绕大海的交通线’,海路交通都很发达。因此斯皮克曼认为,控制边缘地带就等于控制欧亚大陆,控制欧亚大陆就等于控制世界。
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1991年海湾战争、1999年科索沃战争和2003年推翻萨达姆政权的伊拉克战争。米国和它的盟国均利用了海上的优势,对陆地目标发动打击,达成战略目的。继‘由海向陆’之后,米军提出了‘空海一体’作战概念,把海洋和陆地交界处作为米国未来的主战场,其要旨同样是加强对沿海区域的掌控,进而控制世界中心。”
刘馨睁大眼睛:“你该不会是……让大明和南疆去争一争这个‘边缘地带’?”
高务实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现在还不确定。”但顿了一顿,他却又道:“中华文明将来需不需要内部竞争一下,这一点我还在犹豫。或者更直白一点说,真正的关键在于我还没想好怎样让这种竞争保持在良性范畴,而不会变成中华文明内部陆权派与海权派之间的内战。不要内战,这一点是我最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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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大战之前(上)
文华殿的御前会议并未达成一致意见,皇帝以疲累为由叫停了会议,命诸位阁老回阁再行商议。但在阁老们回阁之后不久,宫里由传旨命户部、兵部,召二位尚书前来议事。高务实、周咏奉旨进宫。
不过此次陛见并无太多可表,高务实一通大势分析下来便打动了这位年轻的天子。尤其是曾经在唐太宗头上戴过的“天可汗”帽子,让一心发扬大明“祖宗至意”的皇帝陛下心痒难耐。
按照高务实的说法,强大的武力应该如同缩回的拳头一般引而不发,这样才更有威慑力,与此同时再辅以灵活而强力的政治经济手段,“驭虏驱驰,为我所用”,则“天可汗”大业不远矣。
至于其中花费,按照高务实的一通忽悠……哦,一通计算,在皇帝听来差不多就是左手出右手进的买卖,即便不赚钱,至少也不会亏到哪去,户部现在完全有能力负担。
另外高务实还强调,既然明年开春之后就要发动大战,那就更不能在战前让这些从属势力感到心寒了。对于这一点,皇帝深以为然。紧接着又问起高务实如何看待萧如薰等将领在此战中的表现。
萧如薰其实是高务实当时力主调往辽东的,朱翊钧在问起高务实时其实早有“设定答案”,认为高务实肯定会为他找各种理由证明有功。不过这就小看高司徒了,高务实对萧如薰的评价是“表现平平”,说他此战“既无殊功,亦无大过”。
这个评价原本就是皇帝的心里话,只是刚才内阁竟然没有一位阁老是持这一观点的,让皇帝心头极为不悦。内阁刚才一共有三个表现:
一派认为萧如薰表现不堪,以最精锐的骑兵为骨干,还带上“四部联军”,居然先是被察哈尔“偏军”牵着鼻子走且没有对这支偏军形成有效打击,最后还差点被人偷袭成功,结果在反偷袭一战里打出的战果也不理想,自身损失比敌军还多,简直无能至极——这一派显然不认可萧如薰所谓的“重伤敌军三千余”这个说法。
另一派则恰好相反,认为萧如薰此战是除漠南之战以外,大明数十年来在北疆针对蒙古唯一的一次大规模主动出兵。虽然没能打出歼灭战,但我官军伤亡甚少,所受伤亡主要出在“四部联军”。
四部联军战力不足岂能怪萧如薰?考虑到我官军本部兵力有限,能够打成这样已经完全是意外之喜,而且他也完成了击退察哈尔的战略目标,不仅保住了科尔沁,更加稳定了叶赫。由此可见,萧如薰不仅有功,且有大功,应该嘉赏。
至于第三派,这次比平时更加不济。哪怕皇帝点名询问,得到的回答也是“臣不通行伍,不敢扰乱圣察”之类,明摆着是“这事儿咱就不掺和了”,把朱翊钧气得想当场翻白眼。
到底还是高务实这老同窗愿意说实话,没有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给出了一个“表现平平”的公正评价,让朱翊钧连连点头称是。
不过,“表现平平”归表现平平,在朱翊钧问及对于战功这个棘手的问题该如何处理时,高务实却坚决主张“当赏”。
朱翊钧便问这是为何,高务实解释道:“同嘉赏四部之理,千金买马骨也。”皇帝闻之恍然。
不错,萧如薰此战要说功劳,那还真不算大,但既然明年开春就要大战,如今先重赏一个功劳不大的萧如薰,岂不就激励了明年即将参战的各方将领?
他们会想:萧如薰这场仗打成这鸟样居然都受了重赏,我要是真个立下汗马功劳,那不得封侯拜……呃,拜个都督吗?人生巅峰就在眼前,再不拼命更待何时!
于是皇帝便问周本兵这赏赐该如何安排,周本兵自己哪敢胡乱拿什么主意,好在他刚才进宫的路上已经问过高务实了,因此这会儿可以好整以暇地拿出方案。这个方案其实也没啥,除了按例赐银三十两、荫一子锦衣卫千户、升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外,另外还赐了麒麟服。
按照萧如薰的事职辽东副总兵而言,得到前面这些赏赐还不算太稀奇,但获赐麒麟服就有些破格了,明摆着是厚恩加赏。而且这样一来,此时的辽东就有了两件麒麟服——除了萧如薰之外,另一件属于李如松,是西北之战最后那场决定性胜利后获赐的。
按照周咏的说法,这样做对于一贯心高气傲的李如松来说也是一种鞭策。皇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此事大致便定了下来。之后皇帝又询问了一些事关明年大战的各项事宜,高务实、周咏一一作答,差不多到了皇宫即将宫禁之时才得以各自回衙。
此后的两三个月里,大明按照高务实的设想重赏了萧如薰及麾下出征将领,厚赐了土默特、科尔沁及满洲三部,让这些从属势力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以大明天子朱翊钧陛下为核心的天朝周围。
这两三个月里,除了更加紧张地积极备战之外,还发生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其中国事方面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遣其异母弟穆尔哈齐为使,代他来京献贡。此行所贡,建州左卫奉上极品东珠一百零八颗、老山参数百斤、白虎皮一张等各类珍宝。表奏之中极尽恭谨、谦卑无地,奉承皇帝的话更是毫不吝啬,丝毫不嫌肉麻。
当然,在表奏的最后,努尔哈赤用无比恭谦地语气请求大明准许建州左卫能在鸦鹘关参与马市,亦或者去宽甸堡也行。
朝廷为此事又发生过一轮争议,最后仍然是高务实的建议最让皇帝满意:准许建州左卫至宽甸参与马市,但要求该卫今后必须“奉旨随征”——当我要打仗的时候,你必须出兵相随。
高务实赌的就是一件事:努尔哈赤现在还没掌握“焯晒法”。大明之前在将建州一分为二之后就断了建州左卫的马市贸易,努尔哈赤手里的人参卖不掉,又没有“焯晒法”保存人参,过期只能烂掉,自然损失惨重。
他虽然靠着远征长白山三部的成功——呃,成功了一半(被叶赫等部破坏了,未尽全功),补充了一点实力,但长此以往显然还是承受不住,因此只能接受大明的要求。
最终双方约定,一旦大明在辽东及辽东周边地区有军事行动,建州左卫需按照大明出兵的总数的一成派兵随征,不过随征人数最高不超过五千。
这个很好理解,意思就是说大明如果出兵一万,努尔哈赤就必须派兵一千;大明出兵五万,努尔哈赤就必须派兵五千;不过再高就没用了,哪怕大明出兵五十万,努尔哈赤还是出兵五千——因为努尔哈赤说了,他建州左卫一共也就这么多兵,总不能连老弱妇孺都拉过去凑数。
不过努尔哈赤虽然答应下来,却也还有条件,这个主要条件在于经济层面。他表示建州左卫如今所辖之地极其偏僻,实在是穷得叮当响,所以万一朝廷真的需要他出兵,他自己只能支撑一千人马的人吃马嚼,多余的随征兵马就需要朝廷提供军粮了。
别看这事听起来好像挺合理,但其实并不太符合大明朝廷征调的习惯。众所周知,连西南土司们出兵随征都是自备干粮的,朝廷基本上是不负责后勤问题的。
比方说当年江西剿贼调动了至少数万广西狼兵,但朝廷提供给他们的粮草也是要算钱的,道理就是土司随征需要自行准备兵甲军粮,朝廷只是看在他们实在携带不便,才准他们以钱换粮——实际上土司们也没钱,大多数是靠打仗赚赏银,再拿赏银买军粮这种方法应付。
总之一句话,西南土司相比女真人来说肯定更加“自己人”,他们都没捞到“吃皇粮”的待遇,你区区一个建州左卫居然想例外?
不过掌握天下财权的高司徒大手一挥,当场就答应了下来,表示如果真有那一天,朝廷“必不饿死尔部一人”,努尔哈赤获悉是高务实亲口答应,这才表示接受。
实际上高务实在这里玩了个话术,他只说“必不饿死尔部一人”,可没说清楚会给什么吃,也没说会让他们吃几成饱。甚至高务实还有个非常“恶毒”的计划,一旦建州左卫将来随征的兵马高达四五千,出征的地方又离建州左卫老营较远……那如果操作得法,没准仅靠军粮就能把人牢牢抓在手里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先留个后门,到时候是不是真能利用得上还不好说,但有这后门总比没有好,不是么?
第二件事则是发生在西南方向,刘綎被兵部以“镇守缅甸有功”为由升任镇守四川总兵官,驻地叙州。
这里要解释一下,有明一代的四川总兵很多时候驻地都不在成都府,也不在重庆府,而是在南边的叙州。虽然很少有资料详细说明原因,但其实并不难揣测:成都防卫的重点在于西面,但西面一直比较老实,防卫压力不大,而且大明在川西专门设置了“四川行都指挥使司”,有点类似于辽东副总兵,专司这一片区的防务,总兵一般不来插手分管;
重庆府以东有两个较大的土司,分别是石砫宣慰司和酉阳宣慰司,这两个土司不仅老实,而且非常听话,还特别能打。其中石砫宣慰司最著名——大名鼎鼎的白杆兵秦良玉部就是这家。因为这个原因,重庆方面也没什么压力,无须总兵官驻守,因此只设了一个“分巡上川东道管重庆兼制播州副使”。
这里出现了一个重要地名播州,这个播州就很关键了——播州之乱就是出在这儿。播州在重庆以南,名义上由重庆的这位副使管辖。然而播州是个实力既强又不怎么老实的地方,因此光靠重庆未必看得住,于是在播州以西就需要强大的威压存在。
这个威压就是四川总兵官,他的职责除了泛泛而论的全川,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压制东边的播州以及南边的几个土司,如镇雄府、乌蒙军民府、乌撒军民府、东川军民府等等。另外,播州方向还有个遵义军民府,虽然上层设置了流官,但底层还是一大堆小土司、土目,有时候也不是很靠得住。
总之,四川总兵驻扎在川东南方向的叙州,主要职责区也是在四川的东面、南面,甚至要越境威慑贵州。这也是为何当年九丝蛮、都掌蛮造反明明地处贵州,偏偏却是四川巡抚建议启用刘显为总兵出兵剿灭的缘故——此时的贵州以土司力量为主,因此一旦出了事就只好让四川出兵摆平。
高务实之前就已经在考虑让刘綎去四川了,而这一次毫无疑问,把刘綎赶紧调过去是因为明年要对察哈尔动兵。原历史上杨应龙发动播州之乱是趁大明援朝作战的空子,眼下援朝之战尚未发生,但即将和蒙古人决战,谁知道杨应龙会不会抽风?自然要先把刘綎安排到位,以免到时候出了事,又要手忙脚乱一番。
其实早前高务实曾经有一个冲动,很想提前把杨应龙给处理了,然而这事筹划了一番之后发现实在不太好办。对于一个“正统”而言,无罪而诛这种事是非常犯忌讳的,会大大降低这个朝廷的威信,被人归为暴君的暴政。
高务实也想过设计让杨应龙主动跳出来,但杨应龙虽然张狂,却还没傻到这个地步。大明朝廷这些年南征北战打出各种大胜,怎么看都是武德充沛的模样,他这位播州土皇帝自认还挑战不了京师的真皇帝,自认不肯乱来。
既然引蛇出洞的法子不好使,高务实也只好打呆仗,把刘綎调去叙州就是为了震慑杨应龙。至于明年朝廷大军出塞北伐之后杨应龙会不会闹腾起来,高务实也实在顾不上了。反正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杨应龙真要闹那就让刘綎去打好了。
实际上高务实还挺希望杨应龙闹起来,毕竟贵州和附近地区的土司着实也太多了些,朝廷一直需要在附近驻扎重兵,本身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如果能够趁着剿灭杨应龙的机会在贵州来个“削藩”,把尽可能多的土司改土归流,对于朝廷而言其实是大有好处的。
除了这两件国事意外,这两三个月当然还发生了一些私事,也都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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