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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9章 火中取栗(七)

    此时的日本人自然没听说过什么“受西南太平洋暖湿气流影响”之类的话,但长期的生活总能让他们总结出各种生活经验,明白什么月份大概有什么样的天气。

    比如此刻的关东,就有可能一个时辰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结果在一个时辰之后就乌云蔽日,然后下起倾盆暴雨,同时还伴着狂风。

    日本本岛是个狭长岛屿,缺乏南北纵深,而关东又是平原地区,故从南方海上刮来的狂风便因为没有地形阻拦而完全肆无忌惮。风狂雨骤之下,人马牲畜经常被吹得站立不稳、满地乱滚,行军打仗肯定是不合适的。

    这种不合适的天气来得十分巧合,就在甲斐姬兵出忍城之外的一日之后,便遇到了这样的天气。此时她和她所率领的两百武士、姬武士已经抵达石户城北四十多里处。

    忍城以南,最近的城池有两个,偏西一点的叫做松山城(不是毛利家之前的备中松山城),另一座便是偏东一点的石户城。石户城以前是太田家的领地,后来归属北条氏,此前不久已经降服了丰臣秀吉,位于后世日本埼玉县北本市北本市子供公园。

    而此地以北不远,正是丰臣秀吉派出的大筒备队当前所在的位置。这批人确如情报中所言,有三千多人护卫,但情报中似乎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这三千多人只是负责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两千人左右的民夫负责运送。

    换言之,整个备队实际上高达五千余人,而备队的总大将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乃是丰臣秀胜。

    丰臣秀胜本是三好吉房的次子,母亲是瑞龙院阿智,所以他从血缘上而言乃是丰臣秀吉的外甥,后来曾经一度出任关白的丰臣秀次的亲弟弟。他的幼名叫做小吉,正室是浅井长政的三女阿江,即浅井江——没错,就是淀殿浅井茶茶的三妹。

    之前曾经提到过,丰臣秀吉的“后宫”中分为北政所宁宁、淀殿茶茶两派,北政所宁宁的支持者基本是尾张武士集团,而淀殿浅井茶茶作为现在丰臣秀吉最宠爱的妾侍,支持者则主要是近江武士集团,也即所谓的奉行派、文官派。

    虽然丰臣秀胜作为丰臣秀吉的外甥兼养子,娶了丰臣秀吉妾侍的妹妹,看起来似乎有点乱了辈分,但这种情况即便在中国的古代也不算特别奇怪,更何况是一直以来更推崇亲上加亲的日本?

    所以,这就意味着丰臣秀胜作为丰臣家的一门众,与奉行派出现了紧密联系,而站在茶茶的角度来看,意味着丰臣秀胜也是浅井家的一门众了。

    石田三成是奉行派的代表,浅井茶茶当然乐意支持他一把,丰臣秀吉派出丰臣秀胜率领三千多援军、一百门大筒组成的备队支援石田三成,没准也有浅井茶茶的意思在里头。

    兵自然是强兵,武备因为全是京华的“进口货”,那自然更是当今日本最强的火炮阵容,至于兵力对比,丰臣秀胜手头这可是三千多战兵加两千民夫,远胜于只有两百人的甲斐姬忍城武士。

    然而他们也有三点劣势:其一,因为北条家一开始就采取全领笼城战的战术,导致丰臣秀胜这支军队实际上在小田原征伐战中根本就没捞到仗打,因此战备意识不强,全军上下几乎没有任何临战的紧迫感。

    其二,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携带了大量重火炮的大筒备队狼狈不堪。这个年代的火炮可做不到使用不锈钢之类的技术,这批火炮虽然是京华的产品,一贯拥有极佳的口碑,但该生锈的照样还是会生锈,该保养的当然也就得保养到位。

    因此,一发现暴风雨即将来临,民夫们连自己避雨的设施都来不及临时支棱起来,只能抢先为火炮进行遮盖。考虑到暴风雨带来关东的飓风,这些遮盖可不好办,吹走一门炮的遮盖物,民夫们搞不好会被盛怒的武士斩首,这可万万马虎不得。而武士和军士们也很紧张,以至于不得不放下身份,加入到工作之中。暴风雨来临之时,无论是武士、士兵还是民夫,几乎都累得气喘吁吁,只想躺下一动不动。

    最后一个劣势则是丰臣秀胜本人。他出生于1569年,今年才多大?二十一岁。战争经验就一条,参与过九州征伐,但问题在于九州征伐等到他上场的时候已经只需要捡功劳就好了,根本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加成,实际上也没有得到多少锻炼。

    这样一位年轻主将,除了血缘身份之外要声望没声望,要能力也未必有能力,他本身就是这支队伍的一个隐患。

    当然,派他出马的丰臣秀吉不认为这是什么隐患,毕竟战国时期的日本嘛,很多年轻将领也都是因为出身关系得以早早领兵,而领兵之后就接连获得大胜,看起来根本不算事。

    年轻或许真的不是打不好仗的主要原因,毕竟年轻将领很多时候更加血勇无畏,但这个优势的反面则经常是思虑不周,是因为没有经验而思虑不周,遇到意外之后的处理手段过于粗糙。如果再加上其他劣势,则有可能瞬间把年轻所隐含的劣势给爆发出来。

    因为担心雨势太大造成积水威胁火炮,丰臣秀胜临时扎营在一处小山岗上。关中虽是平原,但此处已经是靠近武田家旧领的部分,已经有些参差错落的小山丘,选择这样一处地方避雨不算失策。

    只是,丰臣秀胜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伏击,因此在紧急为大筒进行避雨遮挡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派出物见番侦查一番四周情况,而甲斐姬所率领的精锐武士已经摸到了山下。

    “甲斐公主,暴雨之中的大筒很难发射,对方的火力优势今日难以发挥作用,而丰臣秀胜只是个没有经验的贵公子,我们只要悄悄挺近,发动突袭就能战胜他们!”

    说话的是甲斐姬手底下的猛将柴崎和泉,他在此前的忍城攻防战中曾经对战丰臣秀吉十分看中的大谷吉继,讨取了大谷吉继手下的将领前行与左卫门,是忍城之中除了首席大佬正木丹波之外的头号猛将,被允许使用代表地位尊崇的“朱枪”,即大红色的长枪。

    甲斐姬的盔甲也如身边的武士们一般早已湿透,雨水在她脸上不断流下,让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细腻动人,不过也打乱了她的发型,一缕青丝从头盔中漏了出来,发梢尖尖的点在她的瑶鼻之上。

    甲斐姬伸手随意捋开那一缕散乱的刘海,仔细看了看远处的情形,没有立刻开口。

    一名年轻的武士似乎是在替她作答,道:“现在恐怕还要等等,丰臣军虽然疲累,但因为暴风雨的关系,他们现在还不算特别放松。我觉得,不如等他们开始生火并准备就餐之时再出动,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心思都转在了烤干身体和吃饭上,防备心一定是最低的,一旦遭到突然袭击,肯定会当即大乱,方便我们行事。”

    这位年轻武士叫做酒卷刃负,出身虽然比较一般,但智计出色,此前在忍城攻防战中曾经对战石田三成本部,以计讨取了敌将贝塚,当场斩杀敌军十余人却全身而退。以至于石田三成回到自家阵幕之后怒斥手下兵将畏敌怯战,丢了关白大人的面子。

    一场小战而已,事实上当然不至于影响关白大人的颜面。石田三成当时生气的原因是酒卷刃负根本毫无名气,却偏偏靠着忍城的特殊地形让他空有大军却施展不开,一线兵力在狭小战场之中始终只能保持在十几人的规模,实在是打得憋屈,最后反而让这个无名小卒一战成名,因此石田三成忍不住借机发泄一番罢了。

    酒卷刃负与柴崎和泉不同,后者是典型的猛将兄气概,他的作战思路简单明了,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决定战斗,上去干他娘的就完事,没有太多其他考虑。

    前者虽然出身地位不高,名声不彰,但正因为没什么值得吹嘘的资本,反倒想方设法读了些书,包括从“唐国”流传而来的《孙子兵法》,乃至于近些年流行的《三国演义》,他心里更加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文武双全的智将,故而作战中更加细致,希望把每一处小胜机都利用起来。

    甲斐姬显然更满意酒卷刃负的说法,她站直身子,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再等等,务求一击必胜。”

    站直身子的她,整个形象便清晰起来。乌黑的长发之上是黑色的乌帽子形头盔,小樱威铠之外是深红色的阵羽织,腰间挂着成田家历代相传的浪切宝刀,手持银色采配。她本有一匹黑色的坐骑,不过因为出城不易,此刻并未跟来。

    日本人在兵盔甲胄上颇有特色,不仅有本国传统的坚持,也有对外来——尤其是“唐风”的继承和发扬,以至于日本人的甲胄样式也很多。

    在后世的日本各处神社、博物馆,甚至于私人收藏家家中,都藏有丰富的古代各个时期的铠甲和武器,其数量和保存完好度,可谓世界之最。

    有人说,这是武士道精神的体现,但陈舜臣先生在他的《中国人和日本人》一书中对日本的民族性的分析结论,恐怕才是形成这一独特现象的主要原因。

    陈先生认为,日本是世界上保存文物最完善的国家,是因为日本的知识很多来自外国(主要是中国),这些知识和其本土文化相结合,才形成现在的所谓日本文化和日本精神;当初遣唐使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跋涉来到中国,获取各方面文化和知识,因为来之不易,从而逐渐转化为日本人对各种敝帚的极度自珍。

    不仅仅体现在武具上面,中国古代相当多亡轶的书籍,后来都可以在日本找到,也正是一大旁证。此外,之前已经说过,日本是一个非常重视家名的民族,因此铠甲和武器往往作为武士家族的传家之宝,成为高贵家格、家名的象征,所以会被广泛地收藏并保护起来。

    日本盔甲的发展史挺长的,现在没必要细说,只说进入镰仓时代之后的情况。当时大铠的制作更为精美,威丝(编织甲片的丝线,日文字有绞丝旁)更加细密。威丝就其颜色、图案和编织方法,可以分为很多种,如“赤丝威”、“缥丝威”、“褄取威”、“小樱威”、“腰取威”、“泽泻威”、“肩异威”、“樫鸟威”等等。

    南北朝时代,大铠的形制开始向多样化发展,很多新的样式诞生了,如笠鋂(张开如斗笠状的鋂)、前立大锹形,等等。此外,为了方便山地作战,将领开始大规模穿着轻便的草鞋,为了更好地保护膝部,佩楯(膝铠)和大立举臑当(上端巨大可遮蔽膝部的护胫)也产生了。

    室町中期,各武士家族逐渐脱离中央的控制而存在,地方私战日益频繁。为了显示大将之威严,大铠的使用再度攀上一个高峰;而为了区别敌我,袖印和笠验也更多地得到使用。

    所谓袖印,是指在袖甲上添加一定规格的装饰物;所谓笠验,是指在前立部位插一面幡状小旗,旗尾甩至脑后,用旗色和花纹来作区别。

    母衣也出现了,所谓母衣就是装饰在背后的一幅布,骑马疾驰的时候,当风鼓起,可蔽箭矢。母衣一般长五尺八寸,广五幅,颜色没有定规。一般将军家的母衣,多为柴色。后来织田信长挑选能战之将,编成“赤母衣众”和“黑母衣众”,就是指穿戴红、黑两色母衣的精锐。

    大铠是日本所特有的盔甲形制,也是日本人引以为傲的非常具有民族特色和艺术价值的文化遗产。它大约诞生于平安中期,到镰仓末和室町初达到大成。室町幕府后期,因为战争的频繁化和平民化,火药武器的引进等种种原因,大铠的地位逐渐被胴丸、腹卷、腹当和具足等所代替。

    甲斐姬此刻身上所穿的“盔甲”,其实便是腹卷。腹卷这东西可以用一句话表述它的模样:背带紧身短裙——当然它是由细密的鳞片式铁片或铜片制成。

    联系鳞甲的“小樱威”是粉色但并不显眼,腹卷本体是玄色,外罩的阵羽织是深红色。这种“铁与血”的颜色配上甲斐姬清秀中带有三分野性英气的面容,竟然丝毫也不会有怪异之感,反而让人期待,这样一名娇俏而凛厉的女将在战斗中该是一副什么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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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八)雨中丽影

    这场暴风雨下的时间够久,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未见雨势减弱。好在时值仲夏,气温并不低,否则淋雨等待偷袭时机的忍城武士们恐怕要比他们的对手更惨,且不说偷袭能否顺利,至少一场重感冒怕是在所难免。

    丰臣秀胜军中已经扎营完毕,火炮也都用皮蓬子遮盖得严严实实,平心而论,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利索了。只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避免丰臣秀胜大发雷霆,因为火炮虽然看起来安全了,但是随火炮运来的火药却被淋湿了一部分——确切的说,是二十五车火药被淋湿了七车。

    一万多斤火药,湿了几千斤啊!考虑到近期以来硝石已经被海贸同盟断供,这火药可是极其要紧的战略物资,况且几千斤火药拿来给大筒使用虽然也经不得几轮,可是若转念想想,拿给铁炮队(火枪队)那可是够打一场不小的战役了!

    关白大人这可是下了血本的,居然因为一场暴风雨损失了三成多,纵是丰臣秀胜这样的丰臣一门众,心里也免不得有些七上八下。

    本来他母亲瑞龙院是希望他此次参战能再捞些战功,这样便好去说服关白把他封在近畿周边的好地方。谁料小田原城根本没仗打,好不容易捞了个运大筒的差事,居然也能凉水塞牙,被一场暴风雨给害了,当真是晦气。

    有那么一瞬间,丰臣秀胜甚至很想学一把曹操,皆军粮官的人头一用。可惜这个念头他只能在脑子里发狠,实际上办不到——因为此刻他军中小荷驮奉行是长束正家的人,丰臣秀吉若不是看在长束正家此刻也在忍城的份上,只怕还不肯放人家来做这个小荷驮奉行呢。

    小荷驮奉行在日本属于军奉行属官,直属上司是军奉行,而不是分兵之后某一路备队的总大将。而军奉行职权极大,是一场战役的主要军官之一。

    一般来说,军奉行负责按照战役总大将——这个总大将在当前的小田原征伐战中就是丰臣秀吉本人——的授意调动部队、指挥作战,类似于后世的总参谋长。军奉行手下的旗奉行、弓奉行、枪奉行、兵粮奉行、小荷驮奉行都是直接听他指挥,对他负责,类似于后世的机关各部门首长。

    日本的战国时代是职制分工加快发展的时代,很多专门的职责被划分出来,根据当时文书、记录的记载,分有普请奉行、寺社奉行、检地奉行、船奉行、公方奉行、藏奉行等,分别管理修建、宗教、土地、海上交通、外交、经济等各项事务,而由于战争年代的关系,当然也划分出专门的军奉行掌管征讨事宜。

    由于攻防战守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所以军奉行位列奉行之首。根据大致成书于江户时代中后期的《武家名目抄》的解释,军奉行是“总裁军中一切,担当军国大任”。《保元物语》中的源为朝、《盛衰记》中的平知康,还有《平家物语》中的源义经都是军奉行,虽然那个时候军奉行还不是常设之职,而且名称还叫作尚军奉行,但其职责和战国时代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越前的战国大名朝仓氏制定的《朝仓孝景条》中,对军奉行这一职务做了特别的规定。按照规定,军奉行由得力的侍大将中选拔,出阵之际职掌军配,帮助总大将指挥全军。

    与军奉行相类似的职役是武者奉行,这一名称出现在后北条氏、武田氏的资料中,也出现于《武家名目抄》中。根据各类资料的记载,在不同的家族中,有军奉行这一役职的就没有关于武者奉行的记载,反之亦然。由此推断,所谓武者奉行其实就是军奉行的不同称呼。

    丰臣家的奉行们,平时地位最高的是石田三成,但丰臣秀吉这一次早就打定主意让石田三成直接拿些军功,因此派他负责独当一面,便没有做军奉行。

    如此一来,军奉行就落到了长束正家头上。但小田原城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战事,因此丰臣秀吉又把长束正家派给了石田三成,以军奉行之身临时兼任石田三成的副手,这其中对石田三成的宠信那是不必说了。

    军奉行手下的弓奉行、枪奉行等作战兵种主官,因为名字就很直白,也就不必多说,值得多说几句的是小荷驮奉行、兵粮奉行等后勤部门主官。

    随着战国末期战争规模的扩大化以及战争时间的长期化,参战士兵的兵粮、弓矢、弹药、被装等辎重给养的输送和存储就变得越发地重要起来,甚至到了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程度。于是相应地,一系列以为战争提供有力的后勤保障为职责的奉行职位就设立起来,并逐渐完善成熟。

    小荷驮奉行的主要职责是后勤物资的运输,只要能够将各种物资由后方运达前方就算完成了任务。当然这个差使可不是很容易的,被征调来当民工的农民时常集体逃跑,而如果不能将军需物资及时送达战场,一旦对战局造成严重影响,甚至导致战败的话,很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兵粮奉行倒是比较顾名思义,负责兵粮的筹措、囤积以及粮仓的维护管理,责任自然也十分重大。此外有的家族还设有兵站奉行,例如武田家、后北条家等,不过日本战国末期历史上最出名的兵站奉行,偏偏也是丰臣秀吉麾下的长束政家。此战以前的好多次大战中,长束正家其实都是干这个的。

    丰臣秀胜面对长束正家手下的人,杀是不敢杀的,只好骂了一顿了事,也算出了口憋屈气。

    那位小荷驮奉行也是聪明人,一开始只是乖乖听训,什么客观原因都不找。等丰臣秀胜骂完了,他才故作小心地向丰臣秀胜解释,说这些火药虽然受潮,但因为不是给铁炮队使用而是给大筒队,所以只需要烘干即可。

    事实上,这样做虽然效力会比完好无损时略差一点,但相较于铁炮而言,大筒对火药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基本上还是能用的。

    这个解释果然让丰臣秀胜喜出望外,对眼前这位老老实实听训,直到最后才“说明详情”的小荷驮奉行恶感全去。

    丰臣秀胜没什么城府,甚至没考虑会折了自己的面子,转头居然又表扬了几句,然后下令:“眼看这场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殿下这便去安排烘烤火药吧……不过千万要小心,可别烧起来了。”

    日本人此时的习惯可与中国历史上各朝都不同,他们这里只要是个武士都能尊称“殿下”,这位小荷驮奉行当然也是武士身份,故而丰臣秀胜也称他殿下。

    小荷驮奉行于是便去安排烘烤受潮的火药,此时的他肯定没想到,丰臣秀胜真的是个乌鸦嘴,“可别烧起来了”这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当然,不是他们自己人烧起来的。

    小山丘脚下的树林子里,几个人围在一处明显是刚刚用刀刮出来的一小块空地正在商议军情。

    这小小的空地上支着一块皮质雨幕,空地的泥土被当做画盘,简单的用刀尖画出一幅地形图,正是丰臣秀胜临时驻军的形势,而临时充当物见番头的酒卷刃负正在解说丰臣家大筒备队此刻的情况。

    此时酒卷刃负看来已经说明得差不多,身着小樱威玄色腹卷的甲斐姬美目放光,确定性地问道:“他们真的在烘烤大量火药?”

    “是,甲斐公主,在下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酒卷刃负自信的道。

    “那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甲斐姬露出笑容,转头朝小山上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酒卷殿下,劳烦你继续监视,等他们烤干第一批火药的时候立刻通知我知晓。”

    酒卷刃负立刻应下,而柴崎和泉则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何一定要是在他们第一批火药烤干的时候?”

    甲斐姬微笑着道:“敌军人数众多,用来烘烤火药的人必然也不会太少,第一批烤干的火药已经够我们用来炸毁他们最大的那十八门大筒了。”

    “哦,原来如此。”柴崎和泉点了点头,不料又想到一点,连忙再次发问:“可是甲斐公主,我们为何非要用他们烤干的火药?他们更多的火药本来就没有被雨淋着,用起来不是更稳妥吗?”

    “单从火药威力上而言当然是这样,可是敌军既然人数众多,那些火药岂能没有大军拱卫?我们只有两百人,即便能以一敌十,也不可能偷袭杀入之后就先不顾一切地去抢这些守备严密的火药。

    而受潮的火药既然需要烘干,那就一定会单独拉到一边,以免万一失火会把所有火药全给烧了。这样一来,烘烤受潮火药的这边,防守力量必然空虚,我等只要先把水搅浑,就可以浑水摸鱼,从容抢出这些火药,然后去炸毁对方的大筒。”

    柴崎和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思索着道:“那咱们头一下可得打狠一点,要是没能一下子打懵丰臣秀胜的话,抢火药炸大筒的时候可就不那么轻松了。”

    “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柴崎殿下也不必太担心。”甲斐姬微微一笑,道:“刚才酒卷殿下探知的敌军分布图已经说明,对方的小荷驮奉行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把火药按车分开囤放,以免万一失火会一次全毁。

    而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待会儿安排好最厉害的射手,对着每一处火药存放地射上火矢,很有可能在他们营盘之中点燃多处大火,甚至可能会是爆炸引发大火。如此一来,敌军出现全军混乱的机会就很高很高了。”

    柴崎和泉听得大为叹服,躬身一礼道:“听说德川四天王中最年轻的那位‘赤夜叉’井伊直政之养母井伊直虎兵法韬略不逊内府大人,在下深深惋惜甲斐公主生得晚了些,不然定能与她一较高下!”

    井伊直虎当然是很厉害的,她不仅是女武士,甚至还是女大名,幼名次郎法师——“次郎法师”显然是个男孩的幼名,不过她叫这个幼名是因为她家没有直系男丁,所以从小就被当做男孩抚养和教导。

    后来家主缺位,次郎法师还俗,便以井伊直虎的男儿之名继承井伊家督之位。她的其他事迹限于篇幅不必多说,只说她培养出了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就知道她本人的水平如何了。

    要知道,井伊直政的年纪可比德川家另外三位天王小了整整一辈,是能够为德川家康打造出井伊赤备的真正猛人——井伊赤备是德川家康吃了武田家大亏之后念念不忘想要打造的精锐骑兵,但很长时间里德川家康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组建这支精锐,直到井伊直政出现。

    而井伊直政也的确不负家康所望,将井伊赤备练成了德川家第一强军,直到德川家康取得天下,井伊赤备几乎都是作为家康直属的核心力量存在的,每每被家康投入到最关键的战役,当做“定鼎之力”来用。

    如此牛掰的井伊直政,就是井伊直虎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不止兵法,连武艺都是她教的,可见井伊直虎之强绝不是开玩笑。正由于这种传奇色彩,以至于后世日本游戏《信长之野望》系列中的某一部,甚至还给井伊直虎专门设了个时代剧本,剧本名就叫“次郎法师直虎”。

    面对柴崎和泉这种直肠子猛将的恭维,甲斐姬先是一怔,继而摇头道:“井伊前辈岂是我能相提并论的,况且她是从小就被当做家督教导的,而我不过是……因为父亲大人不在而临危受命罢了。”

    柴崎和泉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三声鸟叫,不由面色一凛。甲斐姬反应比他还快,已经站起身来,右手按住浪切宝刀的刀柄,低喝道:“是酒卷殿下,时机已至!”

    “锵!”地一声响起,柴崎和泉站起身来的一霎,甲斐姬依然抽刀在手,高高扬起,稍稍压抑着声音喝道:“成田家的武士们,张扬我等武名的时刻已经到来!诸君——随我击溃秀胜小儿!”

    话音刚落,黑红色的窈窕丽影已经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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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九)身在此山中

    忍城外,丰臣军的阵前评定正在召开,但整个评定室呈现出令人窒息的沉默,包括石田三成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这窒息来源于刚才收到的物见番头军报:丰臣秀胜所部于暴风雨中遇伏,损失巨型大筒十八具,大型大筒十三具,一万多斤火药几乎损失殆尽,同时还战死、重伤三百四十七人,轻伤三百二十六人,粮草、被服等损失也各有若干。

    虽然物见番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在座诸位大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包括石田三成,他虽然是第一回亲自带兵,但随从丰臣秀吉的经验也很丰富,“如何听败军情报”他不是不懂。

    在他们的判断下,基本心照不宣的是秀胜部因为被暴风雨淋湿了部分火药,于是在安营之后紧急烘干,烘干时被忍城派出的精兵以火矢偷袭,引燃引爆了多处分散堆放的火药。

    巨型大筒可能是忍城偷袭队的主要目标,被一一点名炸毁,顺便还炸毁了一些大型大筒(此时日本火枪质量还不错,但火炮水平很差,三号炮在日本算大的了),而由于对偷袭毫无防备,加上忍城这支偷袭队应该全是精锐,导致人员伤亡也不小。

    不过丰臣秀胜的反应也不能算很慢,甚至在所部差点被一举打崩的情况下判断出了对方兵力不济,冒雨上马在阵中来回冲突呼号,最终打了一波反击,不仅把偷袭队逼退,甚至还杀了六七十号人。

    只是丰臣秀胜本人也受了伤,被一员女将刺死了坐骑,当场摔下马来差点送命。事后随军医官一检查,发现这位关白大人的养子断了四根肋骨,左前臂骨折,全身上下皮开肉绽十几处,脸上差点破相。

    他本人虽然伤得不轻,但被救起之后便立刻下令继续追击,这一次派了一千多人追杀。从当时的兵力对比而言,他这道命令完全没有问题,毕竟忍城的偷袭队一共才两百人左右,当场损失了六七十,按照惯例多半还会有个别走散或者伤重不治,最后剩下还能继续作战的顶多一百出头。

    十倍兵力的追杀,怎么看都是稳赢的局面。谁知道就是这种“稳赢”居然都出了意外。

    这支追兵追了十余里,眼见得就要追上了,居然又被“伏击”——生生碰上了一千多人的“铁炮备队”。

    这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铁炮备队”不仅训练有素,关键是装备简直过于精良,他们配备清一色的长程铁炮,且装填速度快得不像话。丰臣军追兵一开始没想那么多,只想一鼓作气冲散了了事,谁知道才一个照面,就被对方凶猛异常的火力直接打崩。作为表率冲杀在阵前的一位侍大将和两位足轻大将当场阵亡,他们身上的厚实大铠居然全被对方的铁炮子弹洞穿。

    最终的结果是,这一千余追兵即便没有遭到那支神秘敌军的追杀,但等他们跑回丰臣秀胜本队时,损失居然已经过半。这个消息把刚刚接受简单治疗的丰臣秀胜给气得直接昏了过去,所谓扳回局面自然也就成了奢望。

    偷袭队既然是一员女将率领,那想必只能是忍城的甲斐姬所部了。石田三成军中虽然也算大佬云集,但甭管什么大佬,此前在忍城都是吃过瘪的。

    因此,平心而论丰臣秀胜在那样不利的情况下被甲斐姬率军偷袭,居然还能想办法反击,这已经是很出色的表现了。虽说最终损失的确很大,但大家却着实不好怪这位关白养子不成器,只能说时也命也。大家也都并不想落井下石,甚至都打定主意给关白去信保丰臣秀胜一手。

    不过对于那支神秘而强大的铁炮备队,石田军中却是众口纷纭。

    有的认为这支军队多半是伊达政宗派来救援忍城的,道理在于伊达政宗迄今还没去小田原城表示对关白大人的降服,而他手底下的确有一支不少于一千人的铁炮队。

    有的则认为可能是小田原城方面发现了关白大人派出的这支援军,因此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派出了援军,这支援军最终与忍城方面联手,给丰臣秀胜上了一堂“穷寇莫追”的体验课。

    但就在此时,素以智将闻名的真田昌幸忽然发表了不同看法,他提出了一个新的猜测,认为这支军队根本不是日本军队,而是原本应该驻守在三崎城的北洋海贸同盟私军。

    其实他这个猜测并不是只有他这样想了,石田三成作为奉行派的首脑,对于北洋海贸同盟的实力远比其他人更加了解,他当时心里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不敢说——顺带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海贸同盟为何会直接干预日本国内的战事。

    海贸同盟在北条家手里租下了三崎城,这个消息石田三成是已经知道了的。不仅知道,他甚至还自认为明白海贸同盟这么做的理由,也就是海贸同盟自己所说的为了在日本东、西两头都有贸易据点。

    石田三成相信这个理由,因为一旦清水城、三崎城都成为海贸同盟的贸易据点,那么清水城可以辐射九州、四国和山阴山阳,三崎城可以辐射关东、东北等地,相当于可以就近在日本的两翼进行贸易,整体的贸易效率将大大提高。

    至于日本的核心,京畿与中部地区,石田三成一直认为海贸同盟不是不想设立据点,只是他们担心关白大人不好说话,因此才要先定了两头,再回头去和关白大人谈——这是为了局面上好看,方便和关白大人“砍价”。

    也就是说,石田三成心里是很确定海贸同盟对日本国土并无觊觎,一心一意只想赚钱的。可是今天这个消息,却不禁让石田三成怀疑起自己判断来——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忍城又不是海港城市,海贸同盟吃饱了撑的来救忍城?何况,他们这可是和关白大人交手啊!

    石田三成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海贸同盟是在打将来有机会便要统治日本的主意?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忽然想到:信长公当年那么肆无忌惮,也没有想过取代天皇,只是想学着唐国历史上的某些权臣一样,行一次废立,推皇储继位。而主公丰臣关白更不必说,他出身不够,因为血统关系连征夷大将军都做不得,迫不得已只好建立一个丰臣关白的公仪,更不可能想要取代天皇。

    可是如果海贸同盟有入侵日本的想法,谁能保证其背后不是大明要吞并日本呢?唐国历代自诩天子,他们若是入侵日本,日本岂有保留天皇的道理?

    石田三成作为日本真正的顶级文官,他和高务实对于天皇制的理解可并不相同。高务实其实因为不是日本人,所以对于日本天皇“万世一系”有点犯嘀咕,一直都担心“如果将来要废天皇制,日本会不会满地反旗”,然而石田三成却根本不这么看。

    其实这也是高务实“是人非神”的表现了,他其实对日本历史还算是有点皮毛水平的研究,但他一直以来没有真正去总结过一些“日本特色”。

    如果他数一数就会发现,真正作为政治参与者的天皇其实不多:天智,弘文,天武,圣武,孝谦,桓武,嵯峨,仁明,宇多,醍醐,村上,白河,鸟羽,后白河,后鸟羽,后醍醐,明治,昭和,共计十八位。

    这十八位实权天皇中,弘文被打没了;圣武被藤原四子忽悠得灭了皇族栋梁长屋王满门,皇族势力从此一蹶不振;桓武嵯峨花光了皇室的钱袋子;宇多和藤原拉锯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失败了;醍醐被藤原时平骗得团团转,流放菅原道真;村上最后的硬气靠的是藤原家栋梁青黄不接;后白河把整个朝廷玩成给武家镶边的;后鸟羽想反抗一下,被流放到隐歧岛了;后醍醐折腾一辈子,算拿下了小半江山,之后快速萎缩,六十年之后也没了。

    明治和昭和的情况其实非常特殊,某种程度上只能算有“非常巨大的影响力”,而不算有实际政治权力。

    这样一来,日本历史上真正做到掌握强大权力的天皇就只有这几个了:天智,天武,桓武,嵯峨,村上(后期短暂时间),白河(作为法皇而不是天皇),鸟羽(同上),一共只有七位。

    截止到高务实穿越时,天皇共有126位,除去前二十八位信史前天皇,共九十八位。可见,完全无法染指政治的天皇占比百分之八十之多,而握有充分政治权力的天皇占比仅百分之七。

    实际上日本由于多山,田地分散,导致农业时代庄园经济盛行,领主遍布,封建自治程度很高,而集权程度很低。战国时期旧体系被极大的颠覆,而且涌现出了几位非常杰出的军事、政治天才,仍然做不到武力统一日本,实现中央集权。

    如果高务实认真审视日本的几次“改朝换代”就应该发现,镰仓幕府在承久之乱之前仅诉求朝廷承认幕府对关东及奥羽的控制,承久之乱后幕府之手才伸向朝廷固有领地,在京都设立南北六波罗探题,管理西国事务。

    而六波罗自身具有相当大的自主权,更像是子公司而不是分公司,并且六波罗对西国的统治并不扎实,朝廷和畿内土豪在六波罗眼皮子底下不停地搞事情。

    仅仅一百年,镰仓幕府即千疮百孔,两万幕府主力三个月打不下一千多人的千早城,前去增援的核心外戚足利高氏半路反水秒了六波罗,前线两万主力居然就直接作鸟兽散。这充分暴露了幕府松散联盟的本质,稍有逆风便土崩瓦解。

    室町幕府更是水得让人无语。足利高氏(尊氏)其人,可以说完全不具有开国君主应该具备的素质,他能领导武士开幕基本靠源氏嫡流的血统。

    吉野南朝尚生龙活虎,自己的亲弟和小弟先炸了,搞得你死我活,亲弟弄死小弟后,尊氏便和亲弟与庶长子开始你死我活,一直到死也就磨蹭下来个半壁江山。直到孙子足利义满连哄带骗,才算名义上统一了全日本,而这时候距离尊氏驾鹤西去已经过去三十四年了。

    室町幕府同样采取西国东国分治的模式,在东国有镰仓公方,这个镰仓公方的独立性比起六波罗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六波罗顶多搞点阳奉阴违的小动作,镰仓公方敢直接造反抢将军大位,于是搞出了永享之乱。

    永享之乱后,幕府对关东的影响力便日渐衰微,奥羽更是不用说了,永享十年南陆奥豪族围攻稻村公方,足利满贞自杀。

    二十年后爆发了应仁之乱,利益关系犬牙交错的一群大名结成两伙在京都火并,把天皇从皇宫接到将军的花之御所,然后把天皇、将军一起软禁起来看大名互殴,这一殴就殴了十年。

    在这之后,足利将军家被管领细川家彻底架空,接着细川家又被家臣三好家彻底架空,三好家又被家臣松永家架空。松永久秀觉得将军足利义辉不够老实,便带着两个三好家的小弟去把将军给做了,是为臭名远扬的永禄大逆。这种奇葩事件放在世界历史里只怕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战国时代百年的混乱让众多高门名家斯文扫地,无数能力出色的乡野土豪登堂入室,足利尊氏这类靠家格混社会的赝品再难以建功立业。

    然而,这群真正有能力、有水平的乱世玩家中仍然没有诞生出一位彻底统一日本的人物。织田信长集团西到播磨赞岐,东到甲斐信浓,便已经堪称天下人。而织田集团内部同样称不上铁板一块,可靠性非常堪忧,六大军团均有自己直属的地盘和亲军,因此信长本人一旦暴亡,织田家立刻分崩离析,羽柴秀吉因为内斗内行,顺势成为信长的“接班人”。

    由此可见,这种环境与体制不存在强大皇权发展的土壤。天皇本身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甚至摄关、将军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仅仅具有象征意义。

    后来德川家康颁布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更是将包括天皇在内的整个朝廷作为吉祥物这个事实给法律化了。

    虽然此时还没有《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但石田三成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可不像还没有想明白其中道理的高务实那样,认为天皇制度废不得——之前的两个幕府以及现在的“丰臣公仪”之所以无法废除天皇,归根结底只是自家嫡系实力不足,必须借着天皇的名义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根本就不是天皇制度有多么神圣不可侵犯。

    石田三成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人抢先开口。他自己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我之见,此败非战之罪。”

    调子定下,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此事若果是北洋海贸同盟干涉其中则事关重大,我已决定亲自去一趟小田原城面见关白,诸位殿下还请全力助长束大藏大辅攻略忍城,三成感激不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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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

    “十分感谢你们的援助,殿下。我是忍城城主成田氏长之女成田甲斐,请问殿下如何称呼?”

    “不必客气,甲斐公主,您叫我高云平就好。”陆战队标统高云平行了个高家武装家丁的举手军礼,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居然会汉语,这非常好,今后可以省却许多麻烦了。”

    甲斐姬很日本化地深深低头回答:“我的汉语说得不好,还请殿下多多谅解,我也会继续努力学习的。”

    “哈哈,能顺利交流就很好了,至于学习……嗯,我想您将来有的是机会。”高云平咧嘴一笑,顿了顿又道:“想必公主现在应该很好奇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对么?不劳动问,在下是奉命救援忍城的,不过另外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公主您的安全,所以在抵达忍城并得知您的去向之后,我便带人来接应公主了。”

    “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海贸同盟什么时候成为北条家的盟军了?”很显然,此时的甲斐姬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她发问时不仅七分疑惑,甚至还有三分警惕。

    “北条家的盟军?不不不,我们和北条家不算同盟关系。”高云平大摇其头回答道。

    “不是北条家的盟军?”甲斐姬大为诧异,蹙眉问道:“那……难道是家父与海贸同盟达成了什么协议?”

    甲斐姬没有问“难道是家父与海贸同盟达成了同盟”,这显然是很理智的,因为海贸同盟的强大无人可以否认,他们连北条家都没有去同盟,成田家自然更排不上号。

    虽然海贸同盟的强大在今日之前从未于陆上展现,但自从安东水军一战之后,全日本大大小小数十股各种“水军”再无一个敢不把海贸同盟放在眼里的。大多数水军选择主动找上海贸同盟,与他们形成“合作”关系;也有一些是经过海贸同盟的“劝说”而顺水推舟进行“合作”。

    曾经也有一两个脑子不清醒的小势力,认为海贸同盟是打着吞并他们的主意找他们合作的,因犹犹豫豫反应迟钝,于是……后来他们就消失了。

    海上强大而陆上毫无影响力,这就是此时绝大多数日本人对海贸同盟的印象,而在此刻的甲斐姬心中,海贸同盟所展现出来的陆上实力简直令人震惊。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大规模“排队枪毙”的人几乎都会有这种震惊,只不过专业人士的震惊和非专业人士的震惊有时候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罢了。

    非专业人士的震惊一般体现在“这种打法看起来真是太蠢了”,专业人士则会从单位时间发射弹丸量,也就是火力密度的角度去看待这种打法,顺便对这种军队的纪律严明产生极大的震撼。

    毫无疑问,作为忍城总大将,以三千老弱民夫将数万大军阻拦近半年的甲斐姬属于后者。

    不过,甲斐姬的震惊除了纪律之外,对于火力密度这一块,她只是隐约有那样的猜测,但她依然敏锐的感觉到海贸同盟这种使用铁炮的方法,对她多年来学习和实践的战法有极大的冲击。

    在她的眼中,这些士兵们拿着铁炮站成几排前行,等双方逐渐靠近至一定距离之后端着枪就开始射击,无论对方如何变化,海贸同盟的士兵也根本不躲(其实这是因为丰臣军追兵没有大队骑兵,所以他们连刺刀阵都不用),似乎抱定了主意:打垮对面谁就能赢。

    这种战争场景在甲斐姬的眼里也是很古怪的。打仗不是应该扬长避短么,为什么要这样傻乎乎地硬拼?在她看来,若是高云平自信麾下军队足够精锐,那不如一开始就摆个雁形阵,开战之后直接两翼伸展形成包抄合围。

    如果觉得这样不保险,有被对方击穿中军的危险,那也可以改布锋矢阵,集中精锐于箭头之上,将敌军当中击破,直接形成破敌之势,然后就能痛打落水狗了。

    然而高云平的打法却是前后三个“一字长蛇阵”——好吧,按照汉语的说法这或许是“龙门三叠浪”,可是无论语言怎么变,都改变不了这是一种最为呆板的平推作战。

    放在后世,这种排队枪毙或者说“线列步兵战术”早已经被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但刚刚看过陆战队“表演”的甲斐姬显然不敢这么想。

    战争胜败的决定因素不止一个,但很多时候只能从结果来反推原因,海贸同盟既然使用了这样的“三线轮换递进射击战术”并且取得辉煌的战绩,那意味着这个战术显然是很成功的——当然很成功,双方兵力差不多,结果打完之后对方损失过半,自身伤亡仅十七人,其中只有一人阵亡,三人重伤,剩下十三个都是轻伤。

    当时的情况简单来说是这样的:丰臣军追杀而来,发现了海贸同盟陆战队在前列队并收留了甲斐姬一行人,于是丰臣军趁着余勇直接杀过来,被海贸同盟两轮排枪直接打废了一百多人,军队行伍第一次崩溃,全军后撤。

    负责率领这支追兵的侍大将发现海贸同盟陆战队并未展开追击,只是踏着鼓点、保持队列缓缓向前推进,于是他认为对方放弃了最佳的得胜机会,自己也就还有机会再打一场。

    因此他立刻击鼓聚兵,汇聚败军重新编组,并且很快完成。他又考虑到对方似乎是一支纯粹的“铁炮备队”,火力比较猛,于是他将精兵集中在前方中心——好吧,就是甲斐姬想到的锋矢阵——然后发动第二次进攻。

    这一次他果然……死得更惨。高云平虽然根本没有变化阵型,但士兵不是机械,虽然站位不变,枪口朝向显然会对着兵力更加密集的“锋矢箭头”位置发射。

    这样一来,在“集火”之下的丰臣军精兵们反而在第一轮齐射中就损失大半,接下去他们就在清醒状态下发现了此前乱哄哄进攻时未曾注意到的一点:对方的铁炮装填时间极短,第二轮齐射恐怕只在十几个呼吸之后便再次光临。

    这一次,头阵精兵几乎遭到全歼,包括侍大将和两个足轻大将在内,而随着他们冲上去的部队也损失惨重,并且在头阵精兵被歼灭、三员核心将领也阵亡的情形下,毫不意外地直接崩溃了,纷纷惨叫着逃回……然后又被陆战队从背后再打了一轮齐射。

    这整场作战,陆战队一共只打了如此区区五轮齐射,就造成兵力几乎相等的对手丰臣军损失过半、全军溃逃。虽然这是高云平熟悉的场景,但在日本人眼中的震撼性是毋庸置疑的,丰臣军方面几乎是“不知道怎么败的”,而甲斐姬一行人也不知道陆战队是“怎么这就赢了”的。

    其实道理也没那么复杂,简单的讲就是武器的进步导致了战术的变化。在冷兵器时代,大家都知道在打仗的时候部队的阵型极为重要。很多战斗一旦一方阵型崩溃了,部队成一盘散沙,兵败如山倒,基本就走向了败局。

    随着冷热兵器的过渡,武器经过创新和发展,慢慢出现了火枪。早期的火枪都是些火绳枪,滑膛枪之类的,这些火枪发射的并不是后世看到的流线型尖头子弹,而是弹丸,因此很多枪管没有膛线。

    另外由于火药产生的烟雾和火花极大,对于士兵而言,在扣动扳机的时候,脸还要转向一边,以免被焰火糊一脸。再加上气密性等设计也不到位,导致早期的火枪,威力倒是还凑合,就是精度和射程极差。

    这便出现一种情况,即如果此时的士兵要是像现代战争那样,甚至哪怕一战那样互相在壕沟里对射,命中率一定是极为低下的,双方怕是打个一年也死不了百来个人。

    况且此时火枪的装填速度又非常缓慢,此时主流水平的火枪技术下造出来的火枪,比如日本铁炮(日本铁炮还是戚继光点名表扬过的,当然戚继光主要是认为日本铁炮质量比当时大明卫所制造的铁炮质量好多了),即便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基本一分钟也就两三发,实际在战场上还得下降起码两成,甚至下降一半。

    想想看,鼓捣半天才能装好一发子弹,然后开枪设计,打不打得准还看缘分。在这种武器发展水平下,现代战争的很多思路是套用不上的,而“古代”战争的思路也一样不好使,因此必须有一个符合这种技术水平条件下所产武器的使用方式。

    这种方式的根本要求,就是在交战的时候为了保证火力输出,于是便出现了“线列步兵”战法。高务实当然不算原创,他属于抄袭,只不过后来添了点中国特色式的改良。

    线列步兵本来是从17世纪到19世纪中叶欧洲陆军基础的步兵阵型,通常由两到五列并排的步兵组成。每排士兵间隔半米左右,通过军官的命令和军乐的鼓点来指挥,来让队伍前进,停止和射击。

    由于火枪的装填、精度、射程限制了单发子弹的杀伤性和命中率,敌人就算站那给你瞄着打,也很难保证一定打中。但如果一大群人同时开火,大概瞄着对面的军队,命中的概率就能有效提升。原理就是大家人多,一起开火,总有一个能打中,即便我打不中你,也打的中他嘛,反正只要能击中敌人,打中谁不重要。

    这当然是个僵化的战斗体系,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却很难。最佳办法当然是搞出马克沁机枪,那可以把线列步兵和骑兵同时扫进垃圾堆,完全是跨时代的神兵利器。可惜这玩意不是说搞就能搞的,没有足够的工业体系和技术水平,哪怕高务实知道一些基本原理也毫无意义。

    这东西就好比二十一世纪的核弹,绝大多数国家都知道核弹的基本原理,可是你知道原理不代表你能搞。别说五大流氓在非特殊情况下必然不会坐视,就算真放着让你搞,大概率你也搞不成。对于绝大多数国家而言,搞个核电站什么的或许还能试试看,但要达到军用级别,不说其他,就一个丰度,没有强大的技术水平和同样强大的国力,基本上就不可能。

    再说,拥有核弹不代表拥有远距离成功投射的能力,好比三哥的核弹就只有一个基地能发射,并且打不到红朝核心地区——“印吹死挺”们从来不提这个。当然,小巴的投射技术是从某朝拿的,距离正好是可以从他们家打到新德里,而小巴比较老实,从来不发展这项技术。

    扯远了,言归正传。高务实虽然没法从技术上突破战术限制,但他还是搞了一些改良的,这些改良是基于京华的火枪技术高于同时代标准而来。

    比如高家的武装力量一般不会把“线列”部署在五列或以上,一般都是三列。这不仅仅是维护所谓“大明三段击”的传统,而是因为京华在掌握弹簧技术后使用了燧发枪,并且配合使用了纸壳定装药,因此装填速度更快、也更稳定,三列火枪兵已经能够保证火力密度。

    子弹的改造虽然还在继续,不能算完成,但膛线技术已经开始使用。虽然金属加工膛线导致的金属应力问题至今还是个老大难,以至于只能用很浅很浅的膛线,但有总比没有强。

    至于无烟火药,这个问题其实在技术层面已经搞定了,不过生产成本上麻烦非常大。无烟火药相比黑火药,技术的关键是要利用到氮。虽然使用硝酸盐矿也能搞出来,但成本极高不说,还基本无法大规模制造——除非高务实现在占据了智利。

    简单的讲,大规模使用无烟火药基本上需要先掌握合成氨技术,否则就算能搞出来也不具备量产可能——京华更不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甲斐公主,令尊与海贸同盟方面的确有一些……嗯,有一些交涉,并且在原则上达成了一项交换,不过暂时恐怕也还谈不上同盟。”高云平说着,补充了一句:“要等我家老爷的答复。”

    “您说的‘老爷’是指您的主公吗?”甲斐姬问道。

    “是的,公主可以这么理解。”

    甲斐姬好奇地道:“我曾经听说他是唐……呃,大明国重臣,但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职司,您能以日本官职大致类比一下么?”

    “这个么,我对日本律令制官职也不是很熟悉,不过公主若只是类比一下在国内的权威,我想我家老爷应该是你们的左府、右府这样的大臣了。”

    甲斐姬吃了一惊:“呀,真是厉害!竟然是仅次于太政大臣的左府大人么,若是放在日本,那就是仅次于关白大人了呀,比德川大人还要尊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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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怀疑我是不是要去补点大河剧或者日漫动画的课,感觉对话还不够中二!

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一)

    甲斐姬对于海贸同盟的主人十分好奇,一有机会就向高云平打听,搞得高云平十分头疼。

    一来,高云平虽然是三慎园出身的“六房老人”,但由于高务实当年亲自管事的时间不长,所以他对自家老爷其实并不算非常熟悉;

    二来,成田氏长的许诺如果高务实那边没有反对,将来他就要称呼甲斐姬一声如夫人,某种程度上算是主仆有别了,因此现在和她多说一句话,将来没准都是天大的罪过,那可怎生使得?

    他现在有点惆怅,原先好好的呆在台湾,虽然条件差,但三不五时就有仗打,有什么鸟气也都尽管撒在那些土人头上,心情好得不得了。

    如今来了日本,虽然一下子混成别人口中的“城代”,可惜自己呆在城里根本没几天,尽当信使去了。

    好容易出来捞了场仗打,谁知道对方的水平也没比台湾那些土人强到哪去——这话若丰臣秀胜听了非气疯不可,丰臣军那日之败明显是没搞清状况才导致的,怎么能说和台湾土人一个水平?

    仗打完了更惨,一个自己本应该敬而远之的少女时不时在自己面前晃悠,开口闭口“高司徒”如何如何。

    公主啊,您就不能到时候自己去问主公……呸,问老爷吗?

    想到这里,高云平又想起日语和汉语之间有时候会发生歧义和误会的问题,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最让他尴尬的“殿下”这个称呼。

    这可是殿下啊,这个词在大明可不能随便乱叫,你叫错人自己或许不打紧,但你能把对方吓死啊!

    不过话说回来,高云平还是对日本了解不够,其实日语中的“殿(との)”,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称谓对象其实是各有不同的。

    比如在奈良时代,这个“殿”虽然翻译成汉语也是“殿下”,但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情况,其真正的含义基本上等同于阁下。

    平安時代的殿、殿下“身价”提高,变成了对朝廷贵族最高级别的摄政、关白、大将军的尊称。

    战国时代,或许是因为武家身份大幅度提升,以至于这个称呼又忽然泛滥,但凡是个武士就能尊称其一声“殿下”。

    而到了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又变得只有领地的石高一万石以上的藩主和德川家直系的武士家族(旗本はたもと)才配得上“殿(との)”的称号。

    另外,殿、殿方也是女性对男性,妻子对丈夫的敬称。这种情况汉语里倒是有一个很对应的词:官人。而也许某些时候的“相公”也与之相似。

    至于到了现代,妻称夫为“殿下”的情况就几乎消失了,剩下的用法也与“古时候”区别颇大,比较多的情况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是表明“我的地位不比你低,但我十分尊重你”的意思,偶尔还会被当作是略含有讽刺意味的。在这种时候,汉语中的“阁下”或许是最能反应出这个意思的。

    第二种,是表达对方地位虽高,但并没有高到该称“様”的地步;或是因为存在比这个人更高地位,应称“様”的人,为了有所区分,因此就用了“殿”;又或是因为年龄、辈分等其他方面比对方大,上下关系比较混乱,也可以用“殿”。

    总而言之,日语本身是一种不太准确的语言,很多时候表达得过于委婉,甚至暧昧不清,再加上不同时代不同意义,就更加复杂了。

    如此看来,此刻日本所谓的殿下,其实本意也就差不多相当于汉语中的“阁下”,只是高云平虽然大致上理解了,但听起来还是觉得很别扭,甚至有些不安。

    高云平本以为到了忍城之后这个问题就能基本解决,因为此前他查看过忍城外围局势,觉得忍城的情况还算不错。尤其是当石田三成“水漫金山”之后,忍城周围全是烂泥塘,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发动大战的模样。

    这就意味着他这支援军暂时不会派上用场,而甲斐姬作为忍城的总大将,守城的责任在身,势必就不可能动不动来找他打探老爷的情况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石田三成的总大将旗忽然消失,中军阵幕里取而代之竖起来的是长束正家的旗帜,而长束正家挂出总大将旗之后的次日便发动了一次猛攻。

    依旧是限于地面泥泞这个麻烦,此次进攻其实效果也一般,但由于规模太大,除了靠近荒川的东方之外,其余三个方向上都有丰臣军发动进攻。

    不知道甲斐姬是不是觉得有援军不用是傻瓜,当时就提议请海贸同盟援军自行决定从北、南两路丰臣军的任意一路侧面发动进攻,帮她牵制对手。

    既然说牵制,那她当然还是要再次亲率忍城主力出击的,而她的目标则选择了西面——她对城外的烂泥塘信心充足,竟然丝毫不怕南北两路丰臣军前来围歼。

    或许是因为甲斐姬很聪明的没有打算指挥高云平,给了他充分的自主权,因此高云平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也没说究竟准备打北线还是打南线。

    到了次日,甲斐姬跟没事人一样,就仿佛完全忘记了有出战的计划,不慌不忙地在城中调度防守,是不是还回敬几波箭雨,射得行进缓慢的丰臣军每每丢下一些尸体就往回跑。

    别说酒卷刃负这位年轻的智将看出了问题,就连柴崎和泉都发觉不对劲,纳闷道:“长束大藏大辅在做什么?这派出来的全是些杂鱼,别说丰臣家的嫡系一个都没有,连上杉、前田、真田几家也没派人,家格最高的旗帜竟然只是浅野家?”

    甲斐姬却笑了笑,点头道:“大藏大辅虽然不是以武名著称,但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政才。”

    “什么?”柴崎和泉满头雾水地问:“甲斐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酒卷刃负听得忍不住了,解释道:“柴崎殿下,若是在下所料不差,长束大藏大辅此举应该是为何配合石田治部给丰臣秀胜求情。”

    柴崎和泉愕然道:“这……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有的,有关系的。”酒卷刃负道:“石田治部的总大将旗不在,说明他已经离开忍城,此时此刻他必然是去小田原城给秀胜殿下求情,这一点柴崎殿下同意吧?”

    “呃……同意。”柴崎和泉茫然点了点头。

    “那么,为了让关白大人相信秀胜殿下之败‘非战之罪’,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其他有经验的前辈们也如他一样,被海贸同盟打个灰头土脸。”酒卷刃负笑了起来:“所以,今日虽然三路进攻,但西路一个主力也没有,人去了哪里?自然是南北二路。

    但南北二路离荒川实在太近了,在下昨日已经问过高殿下,高殿下证实海贸同盟的舰载巨筒可以打到这两路进攻区域。考虑到长束大藏大辅长期负责后勤事务,关白又早已从唐国得到过巨筒,故大藏大辅必然知道今日南北两县恐怕要挨大筒的打……

    海贸同盟在荒川大江之中射击,丰臣军南北两路缺乏大筒,根本连反击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挨打,这灰头土脸岂不是早已注定?因此,大藏大辅这计略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柴崎和泉目瞪口呆,喃喃道:“倒是没瞧出来,大藏大辅居然也这么厉害的呀。”

    甲斐姬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柴崎殿下,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大藏大辅这是政略,而非战略。你若真让他打赢,那他未必能行,不过你若让他如何利用胜、负达成自己政治上的目的,那他一定是天下之人杰。”

    柴崎和泉也摇了摇头,连声道:“不管这些,不管这些了。甲斐公主,你就说咱们今天该做些什么好了,臣也好准备准备。”

    他这里的“臣”与汉语的“臣”也有些差别,不过差别不算大,他这里大致上是代表“主公的家臣”的意思,与天皇没什么关系。这种自称在此时的日本非常正常,并不犯忌。如果要类比一下,大致上相当于汉献帝尚在位时,吴侯孙权手底下一帮子人叫自己老大作主公,同时自称臣下。

    甲斐姬听后,指了指忍城东方,道:“高殿下那边打响之后,我们就准备出击。”顿了一顿,补充道:“反正高殿下他们自身安全无虞,等他们把丰臣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们出击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柴崎和泉笑道:“这个我喜欢。”

    然而酒卷刃负却有些迟疑,思索着道:“甲斐公主,在下觉得……丰臣军中并非没有能人,我们这样的打算恐怕瞒不过人家。”

    “你说得没错,我想至少真田昌幸就能看出来。”甲斐姬轻轻挑眉:“不过,就算他看出来了也没关系,他不会说的。”

    “哦?”酒卷刃负微微皱眉,想了想,恍然道:“哦,在下明白了,真田昌幸胸怀大志却偏偏本钱有限,明明计略不弱于人,却想做什么都缺实力。他在此次忍城之战中一直保存实力不说,似乎也未曾献上过哪怕一计,这其中必有问题……”

    “道理并不复杂,真田昌幸只是不希望关白大人太快统一天下,若有机会拖慢一天算一天,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酒卷刃负其实心里也已经这样想了,只是不好说而已,现在甲斐姬把话挑明,他也就不在避讳,点头道:“甲斐公主此言有理。唉,只是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人,若是人人如此,哪会有今日之关白。”

    “今日之关白,谁知道不会是昨日之右府?”甲斐姬双眉一拧:“他领着近二十万大军在在小田原城围困大殿,竟然还把淀殿接了过去,简直荒淫无度,这样人的怎么配做天下人!我看他这天下也未必能比第六天魔王长几日。”

    甲斐姬所言的“大殿”,不是指“某座大殿”,而是“主公的主公”、“父亲的主公”之专称,理论上来说是指北条氏直,但这里也可以是泛指北条家。

    “荒淫无度自然不假,不过关白毕竟不是昔日之右府(织田信长),他……算起来还是懂规矩和守规矩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要做太政大臣和关白而拜近卫关白前久大人为养父,这一手可比织田右府信长大人精明多了。”

    甲斐姬却不答这句话了,反而极目向西,喃喃道:“父亲把我许给了大明国的高司徒,我这几天仔细打探才知道,高司徒的水军居然轻松打败了南蛮人,在东洋(之前说过,此时菲律宾那边被当做东洋)一举拿下来了和日本差不多大的领地。

    我想,他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势力,若是他能答应家父的提议,说不定我将来会有机会劝他出兵日本,推翻丰臣公仪,把那个毫无忠义之心的暴发户赶去高野山出家为僧。”

    酒卷刃负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话,反倒是柴崎和泉大笑道:“臣也觉得当主这次真是神来之笔,只要那位高司徒务实大人能够答应下来,以甲斐公主之美貌,还怕他不答应出兵日本,为成田家争一争家格么?啊,不对,成田家的家格原本就很高,将来……那也只是恢复昔日荣光。”

    甲斐姬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炮响,不禁立刻跑向天守阁二层另一面朝炮响之处望去。

    果然不知何时起,忍城北方前田家的旗帜正在飘扬,而原本还算齐整的队伍因为砸进去两颗实心炮弹,前前后后打死打伤二十余人,阵型一下子就有些骚动。

    她见状大喜,立刻喊道:“柴崎殿下,酒卷殿下,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兵西城之外,将那些杂鱼都送进湖里!”

    两人大声应是,刚跑出没几步,忽然南线又响起炮声,两人都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前来救援忍城的海贸同盟战舰虽然只有八艘,但竟然还能分兵炮击,这实在太让人震撼了——他们一艘战舰上到底有多少门巨型大筒?

    甲斐姬却不管那么多,干脆自己也往楼梯边跑,口中喊道:“事不宜迟,二位殿下随我速速点兵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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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二)道华夷

    夜。

    尚书高府,日新楼中。

    “再这样下去,你家迟早要变成万国牌后宫大杂院呀。”刘馨两只手指捻着一封书信,笑眯眯地道:“喏,先是一个女真格格,又来一个日本公主。我觉得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在南疆几个王国也搞个选妃活动,到时候一国来一个,怎么也能凑两桌麻将,那多热闹啊。”

    高务实感觉她这番话说出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嘲讽的意思,倒是有些奇怪,不过面子上却不表现,只是呵呵一笑,摇头道:“女真还是部落制呢,格格也就那么回事;日本的‘公主’嘛,我估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倒不必强调这些身份。”

    “我强调的是这些吗?”刘馨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我强调的是大杂院啊。”

    大杂院三个字被她加重语气念出来,高务实当时就哈哈一乐,点头道:“是呢,是呢,才两个而已……你可真是见微知著啊。”

    “哟,我这是推论啊。你看你,明明在南疆大搞户籍归化制,结果自己一妻一妾都不是汉人,眼看这第二位如夫人也是外国友人……我合理推测,你该不会是想全生些混血儿吧?据说混血儿有什么优势来着?”

    “你快拉倒吧。”高务实白眼一翻,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研究,从分子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东亚人种……呃,我就不引述原话了,反正简单的来说差不多就是同一个族群圈子起源的意思。这也是当时学界认为所谓‘五胡乱华’其实从学术角度而言并不存在,因为那不是异种族群之间的战争,而是‘内战’。”

    “是么,这个我倒不太了解。要说女真也还罢了,难道还包括日本?”刘馨愣了一愣。

    “没错,也包括日本。”高务实道:“那个研究其实挺复杂的,我又是外行,那里头的一些图谱我都看不懂,只是大致看了一下结论罢了,总之东亚这一大块基本上相似度都很高。

    当然,咱们所谓的汉族本身也不是一个多么‘纯血’的民族,甚至有很多学者认为商周两朝都是当时的异族进入并主导中原,最终形成汉族前身的。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又和当地民族出现了大规模的混血……

    不过我个人对此很无所谓,正如同有一位英国学者曾经说过的那样,‘中国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

    这句话我特别赞同,因为中国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同化能力超强,也就是所谓‘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这种能力显然不是血统带来的,而是文化带来的。

    汉族,从来都是以文化来划定的民族,而绝非以血缘来划定的民族。即便你我体内的血统,难道就一定是所谓纯正汉族么?我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血缘上的纯正汉族,但思想上的纯正汉族却数不尽数。

    另外补充一句,芷汀虽然是僮人土司之家出身,但她家的族谱是清晰的,祖上是宋军入广西平乱过去的军官。”

    “哈哈哈哈,我就随口说说,你不要这么严肃嘛……所以你是想搞民族大融合吗?”刘馨大笑起来。

    高务实还真挺严肃的,正色道:“你还别笑,正是基于汉族有这个天生自带的超强被动BUFF,我一直是非常支持民族大融合的——我的始终是我的,你的只要来了也是我的,这生意那可是稳赚不赔啊。”

    “基因什么的我也不懂,学界怎么说的我也不清楚。”刘馨耸了耸肩,问道:“我只想知道,你答应收下这个成田甲斐,是不是就意味着你——或者说京华,已经对日本有那方面的意思了?”

    “哪方面啊?”高务实也斜着眼问道。

    “还能是哪方面?娶了回来就是一家人——到时候也要户籍归化吗?”

    “不对不对,你这个比喻有问题,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给他们机会认祖归宗。”高务实大摇其头,道:“你看岛津家、长宗我部家那些人,一个个都说自己的祖先是中国人嘛,所以这是认祖归宗。我这个人最是仁慈不过了,怎么能能离散骨肉至亲呢。”

    “是么?”刘馨白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以前我中学时代的男同学们,基本上都是盼望着马踏东京来着,你要是去和他们说中日一体,我估计你恐怕要挨揍。”

    高务实笑道:“人在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想法,那是很正常的事。人总是会随着年龄和知识的积累成长起来的,然后就会明白,打仗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进行的一种手段,但打仗本身未必能解决问题,如果有更好的手段彻底解决,那打不打仗其实根本不重要。”

    “可是依我之见,你要让日本‘认祖归宗’,怕是最终还得打仗才行。”

    “小孩子早早离开爹娘,有点叛逆心态很正常嘛,虽然我坚持以说服教育为主,但如果着实不听话,打打屁股那也是应该的。你不是老说我有爹妈心态么?你瞧,这也是爹妈心态呢。”

    “行行行,反正你总有道理。”刘馨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找的这个搞不好是个逆子,教都未必教得乖啊。”

    “看来你还是很怀疑这种同化能力嘛,那这样吧,我简单说说这种能力是怎么回事,曾经做到过什么。”

    刘馨点点头,道:“请讲,我也希望你能说服我。”

    “生活在中国北方更偏北的先民,原来过的生活和中原地带、南方差不多,但随着人口增多,那里的农耕环境也没有其他地区好,所以这些先民开始了农耕加狩猎的生活。

    再随着气候变冷,粮食进一步减少,为了生活,这些先民只好带着家畜到处寻找食物,游牧,就开始了。但游牧的收益无法保障,所以时不时就要南下抢劫,要想抢得过农耕民族,就需要加强武力,所以游牧化的民众,就成了人人皆能骑兵打仗的好战士。

    生活在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民众,面临两重压力,一个是气候变冷造成粮食产量下降,一个是北方游牧化的民众南下抢劫。对于他们来说,自身的资源本来就不够,还有可能被抢走,这该怎么办呢?

    应对这个问题,主要有三种办法:第一是改进生产技术增加粮食产量,但迭代生产技术是个长期实践才会见效的事情。于是人们想到第二种办法,重新划分资源,让少数人吃饱。也就是通过战争或统治,让大多数人少吃多干,供养剩下的一小部分人,这就是“阶级化”。

    此外,重新划分资源还有一种办法,部分人结成共同体,然后宣布其他人“非我族类”,再把他们的资源抢过来。这种方法更暴力,更残酷,冲突更激烈。

    这三种方法,常常是组合使用的。比如在黄河中下游地区,人们在劳动生产中不断改进生产技术。同时,群体之间、群体内部的冲突也更加频繁。群体之间,强大的群体会兼并弱小的群体。

    群体内部,掌握更多资源的人变成贵族,他们会对下层农人进行剥削。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掌握资源的贵族会修建豪华的宫殿,组织强大的武装力量。在这个过程中,人群间的财富和权力分配,越来越不平等,并逐渐形成一个金字塔形的社会结构。普通民众在下层,统治者在上层,最高统治者在顶端。体现在古代中国的历史上,就是夏、商、周的出现。

    公元前2000年左右,气候干冷化,夏政权出现。到公元前1500年左右和公元前1000年左右,商和周相继出现——问题来了,为什么就偏偏在这些时期出现了这些政权?

    公元前2000年前的全球气候干冷化,给中国大地上的先民带来严峻的生存挑战。原本生活方式相近的各个先民聚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生活在农耕畜牧交界处的北方民众,走向畜牧化、移动化和武装化。生活在农耕区腹地的中原民众,结成维护共同资源的群体,因此才有了夏、商、周这些比较强大的政权出现。

    但这并不意味着‘华夏’的概念出现了。直到西周,‘华夏’的概念都还没有被提出,而且‘谁是华夏,谁不是华夏’也很不明确。周政权的很多盟友都是西部的游牧部族,甚至周人最初就属于西戎部落。

    既然这样,‘华夏’概念是如何出现的呢?这就要说到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个故事你听肯定过吧?大概情节是,西周末代天子周幽王非常昏庸,他宠幸美女褒姒,为博美人一笑,点燃烽火台,多次戏弄诸侯。

    后来,周幽王更是变本加厉,废黜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立褒姒为后。结果,西方的犬戎攻破西周都城,杀死幽王。幽王的儿子周平王,把都城从后世的陕西西安一带东迁到河南洛阳一带,开启了东周历史。”

    刘馨见高务实说到这里就望着自己,却不继续说,没好气地道:“这个故事但凡学过一点的历史的人都知道,我当然听过了。”

    但高务实就是等她这句话,所以大司农笑了笑,然后却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或许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昏君亡国的故事,它其实讲述了‘华夏’概念出现的历史背景。”

    “啊?”刘馨吃了一惊,犹疑着问道:“这个故事莫非有什么问题?”

    “我来为简单回顾一下周政权的崛起过程。周是在渭水流域崛起的,也就是今天的陕西中部。周之所以能灭商,不是因为《封神榜》里的神人帮助,也不是商朝真的气数已尽,一碰就散架——你可能听说过,周灭商的时候,商朝正在大举对外扩张,主力军队都不在国内,是吧?”

    “好像是的,不过我忘了在哪看到的了。”

    “在哪看的无所谓,但那是事实。”高务实稍稍一摊手,道:“实际上,周的成功,得益于西部武装族群的支持。其中有一个盟友很重要,那就是姜姓部族,也就是著名的姜子牙助周灭商的历史背景。

    周人最初进入渭水流域,建立大本营,离不开姜姓部族的合作。这个姜姓部族是什么来头呢?姜姓是渭水流域的本土势力,他们与西戎有非常密切关系,甚至有人认为姜姓就出自西戎。

    正是因此,周人一直以来都跟姜姓族群保持联姻,周幽王的王后申氏就属于姜姓部族。通过联姻,周人在渭水的地位得以巩固,并通过分封的方法,把影响力扩展到东方。但历代周天子也时刻警惕着姜姓族群的势力。他们想到的办法是培植新的势力。

    比如周孝王就曾培植非子,让非子一族替周王养马,后来还赐给非子‘秦’这块土地,以及‘嬴’这个姓。这就是秦国和嬴姓的来源。而西周末代天子周幽王之所以废黜申氏王后,另立褒姒为后,也是为了打压姜姓的申氏部族,培植新的支持力量。

    然而很可惜,这些举动激怒了姜姓申氏以及他们背后的西戎。最后,申氏勾结西戎中的犬戎人,将周王室和他的臣属逐出渭水流域,周人从此跟西戎决裂。

    周王室东迁后,古代中国历史进入春秋战国时期。这段历史最大的特征是礼崩乐坏、天下战乱。这里有个大问题:为什么周王室只是迁了都城,立刻就失去了号召力呢?这正是因为,周人失去姜姓等族群的支持,并且惹毛了西戎,所以周天子失去了实际统领诸侯、以及维持天下秩序的力量。

    没有了周王室的控制,乍一看起来,东方各诸侯国更自由了。然而事实上,他们其实变得更紧张了。因为之前周王室与西戎保持良好关系,西戎、北狄这些游牧部族不会轻举妄动,但现在游牧部族的入侵,却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

    为了对抗戎、狄的入侵,东方各诸侯开始强调,要团结对抗周边的游牧部族。‘华夏’的概念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

    刘馨愕然半晌,道:“你这些话……几乎打碎了我的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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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三)攻心

    高务实听得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地道:“这就打碎你的历史观了?我这都还没提到‘华夏’那强大同化能力的根源呢。”

    刘馨皱眉道:“我一直认为来源于秦始皇,认为是他把‘大一统’深深植入中国人骨髓之中的……看你现在的意思,是说这个来源还要继续往前推?”

    “没错,是要继续往前推。你想,秦始皇能够大一统,本身也是需要思想基础的,对吧?你不能要求秦始皇凭空就有一个‘统一’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因为你既然说‘统一’,那就意味着原本就已经有了这么一个整体的框架,只是这个框架比较散乱,没有真正组合过,所以把这个大拼盘全部组合完成才叫‘统一’,对吧?”

    “哦……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就像绘制中国地图,我肯定得先把全国框架画好,接下来才好画各个省份。”

    “很好,你赞同了这个基本观念,后面就好解释了。”高务实认真地道:“关于‘华夏’这两个字——我是说并称,其最早出现在《尚书》中。华夏是什么意思呢?后世有人解释:‘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但其实‘华夏’最初没有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它实际上指的就是周王朝、周政权。也就是说,当时东亚核心区域的各国把周当作精神符号,用‘华夏’这张大网,把彼此网罗进去。

    网罗完成之后,被网进去的群体都是‘我族’,是‘华夏’。网之外的群体那自然就是‘非我族类’了,网中的‘我族’还给他们起了许多难听的名字,如蛮、夷、戎、狄、胡等等。东方各国,不仅通过‘华夏’概念强化彼此关系,而且把‘内华夏,外夷狄’落实在行动上——比如说强调对周天子的尊奉。

    你回忆一下,我们看春秋的历史,是不是各路诸侯出去打仗,都会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打仗之后还希望获得周天子的认可与褒奖?这就是所谓的‘尊王攘夷’了。

    另外,东方各国还修建了长城,在北方打造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华夏边缘,借此更好地保护南方资源。而再看被排除在‘华夏’之外的那些‘蛮夷戎狄’,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最初的‘华夏’和‘蛮夷戎狄’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区别,毕竟连周王室都是在与西戎混杂的地界中崛起的。但东方诸侯国却开始反复强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修筑长城,把周边部族在地域上隔绝开。

    这既明确了华夏的边界,反过来也让北方、西方的游牧部族产生强烈的自我认知。他们意识到,长城另一边的族群与自己不同,自己是被对方排斥的。如此一来,就更加速了长城以北人群的全面游牧化。

    在春秋战国时期,‘华夏’与‘非华夏’之间,既出现概念边界,也出现地理边界。‘边’既然出现了,华夏这个‘圆’也就出现了。

    不过,春秋战国时期的华夏无非就是中原一带,也就是今天以河南为中心的一圈。华夏这个圆是如何不断扩大的呢?其实华夏的边缘有两次重大调整。

    第一次是春秋战国时期,其代表性的调整是吴、越、楚、秦的加入;第二次是在汉代,华夏边缘被拓展到古代中国的极限。

    我先说春秋战国时期,华夏边缘的第一次重大调整。吴、越位于中原的东南方,楚在南方,秦在西方,这些地域原本不属于最早的‘华夏’,如何能加入华夏、为何加入了华夏呢?这就要说到一个重要的方法,那就是塑造‘历史记忆’。具体来说,就是寻找一个‘华夏祖先传说’。

    比如吴国,它为了加入华夏大家庭,杜撰了‘太伯奔吴’的传说。这个故事大致内容是,周人先祖周太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太伯,次子仲雍,小儿子季历。周太王发现,小儿子季历之子姬昌聪明早慧,太王十分喜爱,想传位给姬昌。但根据传统,应该是长子太伯继位。

    太伯得知此事后,和二弟仲雍借着为父采药的机会一起逃到荒凉的江南一带。太伯断发文身,以示与华夏断绝,此后自创基业,建立了吴国——你看,这个传说一出,‘我吴国’就成了根红苗正的‘华夏族裔’了,这种办法就是塑造历史记忆。

    吴国那么想加入华夏大家庭,是因为面对现实的威胁,那就是与自己国土接壤的楚国。楚国在中原这些诸侯国看来,一直以来就是‘南蛮之地’,所以吴国觉得如果自己能加入华夏,那就是有了帮手啊。

    在吴楚战争中,吴国打败了楚国,并北上与中原诸侯们的老大哥晋国国君会盟。这是吴国的高光时刻,也是亡国的导火索——越国趁着吴王夫差北上,迅速包围了吴国国都,并灭了吴国。但是很有意思的是,紧接着越王夫差也北上会盟去了。

    会盟的意义何在啊?真是吴、越两国认为自己厉害了,能称霸诸侯,当华夏的‘长子’吗?显然不是,他们只是希望北方的‘华夏同盟’认可他们成为新成员。而自此吴越大地,也就正式加入了华夏大家庭。

    和吴国一样,越国自称是夏王子少康的后代,西北的秦国与南方楚国,其王室都自称是五帝之一颛顼的后代。塑造这些历史,并不是他们吃饱了闲得慌,根本上来说都是为了加入华夏大家庭——毕竟搁谁也不想被称为蛮夷之地,对吧?

    在西周时,还只是给周王室养马的秦国,最终统一的六国,华夏文明第一次形成了大一统的政治实体。但是很可惜,秦朝亡得太快,没能继续为华夏开疆扩土。而这个历史重任,也就交到了继承秦朝的汉朝手里。

    汉朝是古代华夏边缘的第二次重大调整。直到宋朝,乃至我朝(高务实这里指明朝)时期,古代中国人对华夏的想象,仍然是汉代打造的那个版本——顶多是2.0或者3.0,升级了一点或者加强了一点,但大致上没有太多变化。

    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在想象华夏的时候,会用‘蛮夷戎狄’给华夏画出一个边界,汉代人是怎么想象华夏的呢?在汉代人的观念里,他们同样是被四方异族环绕的,因此对待不同边缘族群,汉帝国采用了不同的措施。

    我先说北疆地区,这里是华夏边缘最先出现的地方,也是华夏和异族分隔最明确的地域。由于气候原因,长城以北是游牧经济,长城以南是农耕经济。游牧民族无法通过自身发展来养活自己,南下抢劫就是必然的,这就是造成了游牧和农耕两个民族不可调和的矛盾所在。

    在汉帝国之初期,国力还比较羸弱,只能用金钱买和平。等汉帝国强大后,开始主动出击,不仅击退匈奴,还占领了长城以北部分地区,把这些地区作为军事缓冲带,不仅自己驻军,也让归降的胡人帮忙守卫边疆。

    但是不管怎么说,汉帝国的北方边界,一直没有突破长城的基本管控范围,华夏在北方扩张,也就到头了。而在汉帝国的西部边缘则住着羌人,羌人居住的河谷地带可以进行农业生产,于是汉帝国便主动出击侵占羌人土地。

    羌人当然敌不过强大起来的汉帝国,于是一琢磨:既然打不过,那就融入吧。于是羌人上层阶级也用到了‘历史记忆’这个工具,把本族和华夏的上古先人联系起来,而汉帝国为了确保统治的合法性和稳定性,也承认了他们的‘历史记忆’。通过这种方法,汉帝国拓展了华夏的西部边缘。

    相较于北方,华夏在南部的边界扩张就比较顺利了。南部的扩张,具体是越、滇、夜郎,和南方山区部族。越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浙江、福建、广东、广西,那会儿统称为百越。滇和夜郎则在云南贵州一带。南方山区部族,就是那些分布在连绵山脉的各部落。

    南部和北部不一样,南部的耕地环境总体而言非常好,汉帝国自身就是一个农耕帝国,儒家那一套思想推广过去,搞得非常顺利。当然,在这个军事扩张和文化推广的过程中,塑造‘历史记忆’这个传家宝自然是少不了的。

    在东汉的会稽郡,也就是今天浙江、福建一带,人们强化了‘舜,东夷之人也’这种说法。当地人认为,华夏上古贤君舜,其实与会稽的民众有血缘联系,所以会稽郡的人也属于华夏系统。

    还有西南的蜀郡,也就是今天四川成都一带,当地则流传‘禹兴于西羌’的说法,也借此摆脱了华夏边缘的地位,成功加入华夏大家庭。

    不过,在一些不便快速推进农业生产的南方山区、西南山区,汉帝国就得多花点力气。这些地方实行农、牧、渔、猎混合经济,汉帝国农民就渗透到这些地区,尽可能占领河谷和低地,商人则在这些地方收购土产,并雇佣当地劳工,而汉帝国的地方官员则通过各部族首领来收取当地赋税。

    总而言之,在向西、向南的不断扩张过程中,作为‘华夏正统’的汉帝国把古代华夏的边缘扩展到当时的极致,最终形成了今天(还是指明朝)的华夏共识,也就是后来鞑清认为的‘汉地十八省’。”

    刘馨这次全程没有打岔,认认真真听高务实说完了他眼中“华夏”形成的整个过程,虽然高务实没有直说汉人“同化力”的来源,但显然她已经明白了。

    于是她试图自己总结一下,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中国这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是靠着强调自身的强大与高贵,从而使得周边的一些力量自惭形秽,于是自己上赶着为自己‘塑造历史’,争取加入这个‘华夏’联盟,最后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高务实伸出大拇指,赞道:“你总结的这两个要素很关键,即‘强大与高贵’。强大,意味着神威不可战胜;高贵,意味着神圣不可侵犯。

    前者让被视为蛮夷的人无法抗拒,难以通过暴力手段打破‘华夏联盟’的骄傲,证明自己不比‘华夏’来得差;而后者则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形成身份差,让‘蛮夷之人’产生身份认同危机,于是便急于改善和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显然,把自己也弄进华夏体系,肯定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嘶……”刘馨忽然做出一个“突然想到”的吸气动作,睁大眼睛道:“你说的这个‘塑造历史’,让我忽然想起一个国家。”

    高务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打着哈哈道:“你是说咱们那时候的韩国?哎呀,人家那是有这方面的巨大需求,要不然你让他们怎么办呢?他们一个分裂政权,又不像日本好歹辉煌过一把,所以不介意承认自己受中华文明的影响,甚至还很骄傲的说自己是‘小中华’。

    韩国或者说广义上的朝鲜,历史上是一直在当中国的属国,好容易混了个名义上的独立,当然得找点自信喽。可是这个文化自信又不好找,毕竟中国强大了数千年,只有鞑清期间打了一两百年的盹。

    可是我们那时候的韩国人从世界格局上来说,又不具备塑造历史加入华夏的前提,当然只好塑造历史强调自身。所以啊,他们的表现虽然可恨,但归根结底,不过是条可怜虫罢了。”

    “所以你现在默许岛津家自称秦朝后裔,也是考虑到了将来日本‘塑造历史,加入华夏’的需要?”

    “要不然呢?岛津三兄弟……哦,现在只剩两兄弟了,他俩年纪比我大多了,我总不能收他俩当养子吧?何况日本汉化程度很高,在日本‘塑造历史’相对来说比较容易,他们既然如此自觉主动,我自然不会拒绝。

    我同意成田家提出的联姻,同样也考虑了这一点,即加强与日本部分高层人士的联系,在日本统治阶层内部扶植亲华派势力,让他们开始主动思考如何‘塑造历史,加入华夏’。这就比我单单去搞军事征服要轻松多了,效力也更加强大和恒久。

    这一点你参考春秋时期的吴、越等国就知道,现在谁在读史的时候不是默认‘吴越本为华夏’?而我对未来日本的构想也是一样,我的目的是让后人一想到‘日本’二字,就会默认:日本是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才是兵法所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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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四)关白之忧

    “道理我都明白了,不过你这个让日本人塑造历史的想法,我认为有一个先决条件,或者说是应该优先考虑解决的问题,就是语言和文字的统一。

    以前我听到过一个观点,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你学习了某种语言,你的思维方式就会和那个语言的主体族群接近。好比说在美国长大的华人,他们的思维方式也是西化的。现在的日本嘛……我觉得日本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似乎也是有区别的。”

    刘馨皱眉道:“比如我就不理解北条家为什么非要硬刚丰臣秀吉,现在若不是海贸同盟给他们输血,小田原城能坚持多久?”

    “语言和思想之间的关联有机会再说,至于小田原城,如果我没插手,北条家现在差不多已经要降了。”高务实笑了笑,道:“不过你对北条家的理解没到位,他们其实不是非要硬刚的。”

    “哦?那是怎么回事?”

    “首先,氏政一开始是表示臣服的,而非从头到尾都在硬刚。名胡桃事件很复杂,不排除是北条家内部出现了‘下克上’,也不排除是通讯不及时,前方没收到消息就直接动了手。

    总之秀吉提出上洛之前,北条氏规已经上洛向秀吉表明臣服之意,但此时——也就是名胡桃事件之后,秀吉还要求氏政和氏直上洛解释,这就引起了北条家的不安:因为可能被扣押作为人质。

    你要知道,如果北条氏政、氏直父子被扣,那么后续的结果是非常严重的:可能面临转封、减封,这对于丢掉五代居于关东的北条家相当于连根拔起,这是北条家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次,北条家此时是仅此于丰臣家的大大名,如果你是秀吉,你一定会有削弱北条家的想法;而如果你是氏政,你也一定会有秀吉想修理你的担心。北条家与秀吉根本没有渊源,转封和削弱几乎是必然的局面:看看五大老里有渊源的毛利、宇喜多、前田,以及没有渊源的德川和上衫就知道了。

    再说德川家康上洛,手里有两个人质,其中一个是秀吉他老娘。北条家论石高还超过德川家康,如果一个人质都不争取交换过来,他们父子俩这一去搞不好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不仅是人身安全堪忧,脸面上也的确过不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北条家是个很特殊的家族,因为他是关东的外来户。经历了五代的努力,通过姻亲、征服消化慢慢巩固了当地的豪族,但日本人学了咱们的一些东西,变得非常讲究名正言顺。

    这时候你让他不战而降,甚至转封,那么他们对豪族的控制力就会土崩瓦解,统治力会瞬间扫地。这和当年上衫谦信的关东征伐一样,豪族们肯定瞬间倒向秀吉,是血的教训。

    其实后世总说北条家是乌龟,氏政和氏直昏庸,但如果把咱们放到北条家家督的位置上,可能就会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选择,甚至咱们搞不好还会做得更差。

    你想,当年氏康可以和武田上衫硬刚,可是赢了又怎么样呢?硬刚后在自身实力被同时削弱的情况下,手下的豪族反叛,让里见、佐竹两家趁机收割,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呢?论作战,信玄和谦信肯定吊打氏康,但论战略,氏康比信玄和谦信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同样的,氏政想像家康一样,通过战争夺回谈判主动权的想法也是不得已之下的最佳之策。相比转封这种变成没牙的病猫,去赌一把渺小的希望,至少也是主动选择有所作为,去了地下见到氏康,也不辱北条家河越夜战的勇气。

    不用因为他们在历史上是失败者就觉得北条家昏庸,一无是处。相反,我觉得北条家包括战略、军事、内政在内的综合实力,在战国时代几乎仅次于三位天下人。他们作为一个关东外来户,五代一百年里内部永远难以臣服,外部四周几乎永远是敌人,这样的开局和成长环境,还能以二百五十万石的领地结束,绝对是日本国内的佼佼者。”

    “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北条家倒也没错。”刘馨想了想,道:“只能说日本到了现在这样的格局,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干预,丰臣秀吉的统一之势其实已经不可逆转。”

    高务实“嗯”了一声,道:“以成败论英雄是很常见的,不仅丰臣灭北条如此,就连秀吉厚待家康,很多人也是事后诸葛亮,说秀吉失策。”

    刘馨笑道:“这个你之前说过,秀吉厚待家康那是没法子的事,他把家康转封关东之后也在家康周围安插了不少亲丰臣的大大名。”

    高务实则道:“哦,对了,秀吉厚待家康,其实也有针对北条家的意思。”

    “啊?这又从何说起?”刘馨愣了一愣。

    “丰臣秀吉为什么要对德川家康这么好,非常迫切地先要德川家康臣服,甚至不惜把自家老娘都送到家康处当人质?很多会人以为作为天下人,丰臣秀吉这做法太没场面了,但这一手恰恰这是秀吉最成功的经略。

    除了我前次和你说过的那些,也就是家康在‘清州同盟(织田德川联盟)’中的特殊地位之外,试想一下,如果德川家康一直与丰臣秀吉硬怼,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个人估计最简单的一种可能就是北条氏政与德川家康大概率会合结盟,因为这两家除了是姻亲,而且领土相接,进退有据。

    除了他两家之外,伊达政宗也可能加入这个联盟,甚至北条家一直都在打这个三家联盟的主意。这三家如果真的联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又一个镰仓幕府在关东诞生,丰臣秀吉不可能坐视。

    回头说德川家康,以他向来在织田家地位,大可以西连织田旧部——许多织田旧部对丰臣秀吉不是那么臣服的,比如织田信雄——东结北条氏政父子和伊达政宗作外援。如果这样,东事则愈发不可收拾,天下事则犹未可知也。换句话说,当时德川家康久久不肯轻易臣服,也是不无道理的。

    丰臣秀吉高明之处,就是先让德川家康臣服。他一臣服,关东同盟这个新镰仓幕府的问题就基本不存在了。剩下关东北条氏政,即便伊达政宗拼老命支持他,以丰臣秀吉其时实力也根本不必再放在眼里。

    所以说在丰臣秀吉这边看来,德川、北条两者最多只可存其一,既然选择了对织田旧部有巨大影响力的德川家康,那么就没必要留下根深蒂固的关东霸主后北条氏了。”

    “哦……”刘馨微微眯起眼睛,道:“所以联系当前的局势,北条家应该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战?难怪当战争正式爆发,他们向海贸同盟伸手要钱粮也就变得很不客气了,原来他们其实也知道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否则北条家同意租借三崎城如此爽快就有些说不过去。”高务实用手指敲打着放在茶几上的关东分舰队报告,思索着道:“现在的问题是,我对救活北条家并无意愿,只是想从它的覆灭过程中多得到一些东西……”

    “是从北条家得到,还是从丰臣家得到?”刘馨笑了笑,道:“你想得到的东西恐怕是在丰臣秀吉手里吧?毕竟他才是日本的‘天下人’,可以用天皇诏书的形式赋予各种交易交换的合法性。”

    高务实也笑了,摸了摸并未蓄须的下巴,道:“就看这只进退两难的猴子是不是依旧会选择用政治妥协来解决问题了。”

    高务实与刘馨猜得没错,此时将本阵定在石桓山城但整天带着人在小田原城外游山玩水的丰臣秀吉正处在烦恼之中。他最近一段时间的游山玩水、召集盛大茶会等活动实际上是效仿曹操的横槊赋诗,他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塑造自己“一切尽在掌握”的“天下人”形象。

    不过,正如同横槊赋诗的曹操杯具了一样,故作悠闲的丰臣秀吉如今也陷入了两难之境:小田原城迄今屹立不倒,提前派遣进入城中的物见番传来消息,说城内至少获得了两次粮草补给,都是由海上来的。

    海上能有谁?无非就是北洋海贸同盟,因为日本水军大部分已经名义上归属他丰臣关白秀吉大人,剩下的关东、东北各路水军在九鬼嘉隆、胁坂安治、吉见广赖(日语作広赖)、加藤嘉明、长宗我部元亲的率领下组成的联合水军面前根本不敢一战。

    如今的海上,只有北洋海贸同盟的舰队是真正的横行无忌,尤其是在相模湾这一带,数十艘巨舰组成的舰队、数百门漆黑巨大的炮口,当真是指谁谁发抖。丰臣秀吉手头也已经接收了部分武装运输舰,但由于他没有“选装”火炮(其实是京华不卖火炮,他手中只有走私货),导致舰队总吨位虽然上来了很多,但火力依旧不够,尤其是在海贸同盟面前,更是远远不够。

    九鬼嘉隆把额头都磕破了,再加上胁坂安治和加藤嘉明这两员嫡系大将的力谏(两人都是秀吉‘贱岳七本枪’之一),这才硬生生劝住了关白大人,免得不懂水军的他一战丢光水军本钱和颜面,更平白让统一大业横生波折。

    但既然丰臣联军的水军不敢与北洋海贸同盟争夺相模湾的制海权,那么北洋海贸同盟向小田原城提供粮食的举动就根本无法遏制。

    这显然是极其糟糕的局面,虽然海贸同盟并不参与小田原城的卫戍,也没有主动攻击丰臣联军的水军,但他们以所谓“保护贸易航道自由”的神奇理由不允许丰臣水军进入相模湾,甚至集结舰队逼退了联军水军。

    这样一来,小田原城一座原本就得依靠围困才能“攻陷”的巨城坚城,现在居然兵粮无虞了,丰臣秀吉不得不考虑这围城战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一开始的时候,丰臣秀吉还认为问题不大。因为在他看来,虽然水军表示肯定打不过海贸同盟,但海贸同盟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们“肯定”是从大明本土送粮(此为误判,但不重要,因为粮食是从南疆运来的,比大明本土更远。),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便京华的大海船运载量巨大,但也总要在途中消耗不少。因此丰臣秀吉认为这种千里运粮的行为必定不能坚持多久,就算海贸同盟能给北条家续命一两个月,对他而言似乎也不算大问题。

    但局势的发展却出乎关白大人的意料之外,小田原城两次接受粮食都是巨量的,预估至少接受了好几万石,而北条家的重要人物们也都非常淡定,似乎没有一个忧心于小田原城会断粮一般。

    北条家这样的态度,就意味着他丰臣关白的游山玩水、召集茶会等举动全成了对牛弹琴,根本没有让小田原城内的北条家高层动摇,这就很让关白烦恼了。

    更糟糕的是,随着这些情况陆续被丰臣军中的各路大名们获悉,已经开始有人提议强攻小田原城。

    强攻?丰臣秀吉恨不得砍几颗脑袋泄愤,能强攻我会等到现在吗!

    也是,当年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何等了得,看了小田原城的模样也生不起强攻之心,丰臣秀吉就真的比甲斐之虎和越后之龙更厉害,更懂打仗不成?

    而且更关键的是,此次小田原攻伐战并不是丰臣一家出兵,实际上丰臣家的嫡系和普代们加起来也只出了七八万人,这还是包括水军参战人员在内的总数。而剩下的则大多都是如德川、毛利、前田、上杉乃至织田(信雄、信包)等臣服于他的大大名们,他们手里有总计约十五万人,两倍于丰臣嫡系的军队。

    在这种局面之下,丰臣秀吉如果要强攻,很难只逼着这些外样大名出力,自己的嫡系却躲在后头不露面。

    秀吉因为出身卑下,现在反而最是要面子不过了,到时候如果真要强攻,少不得亲自派出嫡系以展现自己的胸襟气量——可是为了面子不要里子这种事,就算是丰臣秀吉也不得不犹豫再三。

    最终,丰臣秀吉决定:派使者去三崎城面会北洋海贸同盟派出的“三崎城城代”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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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晚码字到2.9k然后不小心睡着了,一醒来已经凌晨三点半,所以这章就迟了,抱歉抱歉。这章不算今天的,今天的正常更新还是照旧在晚上。

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四)新三崎城

    如果有人问,丰臣秀吉麾下谁是最受信任的“外交官”是谁,那么答案是肯定的:丰臣秀长。这一次派人出使三崎城,丰臣秀吉特意派人返京把丰臣秀长请了过来,命他亲自跑一趟三崎城与罗远会面。

    丰臣秀长何许人也?他是丰臣秀吉之弟,乳名小一郎、小竹。他有一个特点是一直随哥哥秀吉姓:早前是木下,秀吉改苗字羽柴之后,他就改名为羽柴秀长,天正12年(1584年)时,又因为秀吉被天皇赐姓丰臣而改名为丰臣秀长。

    他在天正13年(1585年)领大和国的郡山城,成为110万石的大大名。天正15年(1587年)时任大纳言,因此被称为大和大纳言。如果简单评价他的一生,就是兄长丰臣秀吉的左右手,在文武两方面都十分活跃,对秀吉统一天下也有极大的贡献。

    无论是当世还是后世,对秀长的评价总体都非常高,如秀长去世之时便有评价说“内修仪者为宗易、唯明正公益礼仪着当属宰相(指秀长)。”而后世则有说法称他为当时“日本最有才华,却又最不为人知的专业幕僚。”

    秀长在丰臣政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秀吉无论在公事或私事上对秀长都十分的依赖与信任。秀长对于兄长的帮助自是没的说,二人配合的也比较好,因此秀长才被抬高到一个很高的高度。总体来说,兄弟关系良好是比较中肯的。

    不过,此次秀吉让弟弟亲自出马也是迫不得已,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是带着内疚与担心的。原因是从天正十五年底九州征伐后,秀长便开始抱病,只能出席一些形式上的、不用很劳累的活动,比如之前提到过的聚乐行幸。此外就多是祈祷疾病痊愈、接受各方探病了。因此原历史上的小田原征伐、奥州征伐他都没能参加,最终病病殃殃三年多而去世。

    当然,秀长也不是完人,缺点就是比较贪财。比如九州征伐时,秀长将部分兵粮运回自己的领地去准备贩卖(《川角太阁记》);天正十六年十二月,纪伊杂贺的代官将木材拉到大坂去贩卖,结果得到的钱款被秀长代官吞了(《多闻院日记》),这事让老哥秀吉很生气,新年参见都没让秀长去。

    原历史上秀长去世之时,家财有金子5.6万枚,银子堆了将近13平米的屋子一满屋(《多闻院日记》)。不过其大功绩还是能盖过小缺点的,其他兄弟不和之事倒是再也没有。

    此时的秀长已经病重,丰臣秀吉特意派加藤嘉明用水军以京华购入的武装运输舰将其接过来,在骏河湾东部的韮山城登陆,只走了一小截陆路抵达小田原城以西的石桓山城。

    秀吉亲自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洗尘宴,然后两兄弟私下会晤,秀吉又面授机宜一番,许他全权去与北洋海贸同盟在三崎城进行交涉。

    秀长却又在小田原城外休息了几日,先派人联络了三崎城方面,待“铺路”完毕,他才抱病启程,于四日后抵达三崎城外。

    虽然病重,但自他进入三浦半岛以后,他就仔细观察了海贸同盟对三崎城城防的经营。半生戎马的秀长发现,三崎城除了本城之外,还拥有北面两道陆上城防体系。

    第一道在镰仓东南的大楠山附近,海贸同盟依山临海修建了两处“城池”,背靠背封锁三浦半岛,一城向西面对相模湾,一城向东面对江户湾。

    说这是两处是城池,那其实只是日本人眼里是城池,其实在京华而言只是中型棱堡,互为犄角的建在半岛连接部中间的山区。

    这道防线最早是黄芷汀提议建设的,由于关东分舰队带来了京华基建的专业人士,修建两处中型棱堡不费多少工夫,人力方面仗着日本人工便宜,也没花多少钱。真正费钱的反倒是京华从大明本土给三崎城方面送来的那些铁棍(弱化版的钢筋)和水泥。

    秀长继续向南进发,到了油壶(地名)附近又看见了第二道防线。这里是南下进入三崎城最近也最窄的地区,东西宽度只有五里余(2.7千米),海贸同盟完美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在这道防线上采用极有“唐国”风采的手段,兴修了一道“长城”。

    这道“长城”实际上是一道戚继光式的炮堡长墙,每隔两百米即设一处炮台,炮台上有固定炮座三处,分成三个面向:前方、左前方、右前方。实际上,这种设置和棱堡的火力设置思想类似,就是即可以对远处的正前方开炮,临近城墙时又能形成交叉火力。

    除此之外,“长城”的城墙上方均设计火力口,也就是火枪手使用的城垛。这样一来既可以居高临下形成强大的火力压制,又可以执行传统的守城策略,如倾倒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等,可谓是只要有人守城,基本万无一失。

    海贸同盟租借三崎城还只有三个多月时间,这道长城居然就已经几乎修建完毕,这样的财力让丰臣秀长极其震惊。虽然城墙的高度似乎没有传说中“唐国万里长城”那么高大(万里长城平均高度7.8米,个别部分高达14米),但也有两丈多高。

    对于日本人而言,这完全是巨城的标准——小田原城的城墙高度也没超过这里!

    倒抽一口凉气的丰臣秀长这次总算明白兄长为何如此慎重了,这北洋海贸同盟的的确确是富可敌国,以他们这样的可怕的实力,恐怕一年就能建一个小田原坚城。

    怀着莫可名状的担忧,丰臣秀长在京华陆战队的放行下过了油壶关,正式进入到理论上的三崎城外城范围,不多时便抵达三崎的城下町——其实这就是明人眼里的三崎城。

    在十六世纪的日本,多数战国大名配合其领国的统一,伴随著兵农分离政策的推行,领主下面的直属武士团与商工业者被强制集中于城下,乃形成所谓的城下町,并逐渐发展成领国政治、经济、交通的中心。

    例如今川氏的骏府、大内氏的山口、武田氏的甲府、织田氏的安土以及丰臣氏的大阪,皆为有名的城下町所在地。

    之所以有别于中国,是因为日本早前只把领主的居城当做城池来看,且由于经济实力所限及常年战乱,日本的大名们也只有建设自己堡垒式居城的实力,顾不上整个“城市”——城市城市,原本就是城池与市集。

    三崎城的城下町原本没有正经的城防体系,但京华既然来了,显然不能容忍市集没有防御措施这种奇葩情况,所以三崎城的城下町建设也正在进行。

    或许是因为城下町防御设施不如北边的两道防线来得紧迫,目前并未建成,还在分段施工当中,已经建好的部分不到两里长。

    然而就是这不到两里长的城下町城墙,却把秀长再次震惊了:该段城墙至少应该有三丈高!三丈高的城墙,这在日本是闻所未闻的,即便是信长公所建的安土城,城防也没有如此强到夸张。

    实际上,三丈高的城墙就算是在大明也不差了。虽然这9米高的城墙与大明真正的雄城——如高达14米的大同城墙相比,多少还是有些小儿科,但不算一流也能算二流,放在日本就几乎可以说直接超模了。

    至少在此时的丰臣秀长眼里,这三崎城重新修筑完成之后,连小田原城也得把“日本第一坚城”的名头让出来。

    善于修城的丰臣秀长不顾病体沉重,虽然坐着牛车,依然坚持要求去看了看城墙,然后他就发现这座城墙——或者说三崎城的整个城防体系除了极其高大的城墙之外,还参考了不少日本风格的设计,比如狭缝、扇坡、错层等。

    以秀长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即便护城河还没有开挖(的确有设计,但京华在此地人力不足同时开工三道城防体系),但从城墙高度和海贸同盟的京华巨型大筒(他是按二号炮算的)射程来看,将来的护城河就算有一里宽也不奇怪。至于狭缝、扇坡、错层等设计,秀长就更清楚不过了。

    所谓狭缝,即城墙上的铁炮(火枪)射孔。这些射孔是在石块上凿开而成,整体呈漏斗形,外小内大,外部被弹面积不到10×10厘米。射孔内有一梯形斜坡,长约40厘米,宽约50厘米,高低差约25厘米,士兵可俯卧支肘稳定射击,内壁圆滑,人机工效非常好。射孔间距约2.5米,多名士兵可轮番从一个射孔射击。

    秀长发现,海贸同盟的三崎城设计了不同武器的射孔,这些射孔是有差异的,其中铁炮射孔呈正方形,弓箭射孔为长方形,大小相当于两个铁炮射孔,便于弓箭瞄准发射。

    三崎城的主城天守阁很奇怪的尚未开始修建(日本人一般先修天守阁,即城主所住的城堡),不过根据秀长的理解,如此大的城下町城防之下,天守阁修建之后其上肯定还会有多个伸出城墙约半米左右的射击台,用于打击攻到城下、位于墙根死角的敌人。

    而扇坡也是很日本化的设计,与很多日本城池类似,三崎城下町城墙呈陡坡状,带弧形,尤其是城墙垂直交接处弧度更大,明显拉长,使敌方攀爬距离更远,越往上越接近垂直。扇坡处城墙采用体积更大的整体石块,打磨光滑,石块之间的缝隙小,非常难以攀爬。

    最后是错层。三崎城的城墙并非四四方方,而是在棱堡斜面基础上再采用错层设计,以制造防御纵深、加大火力打击面、分散敌人力量。

    面对一字形城墙,敌方兵力可一线平推,支援火力可覆盖整个城墙。而斜面交叉与错层城墙则可将敌兵力分割为多段,支援火力也会受到错层遮蔽。

    错层城墙构成L形阵地,将正面接敌变为正侧结合接敌,从正面和侧面构成交叉火力打击敌方,火力发扬效果远超一字形城墙。

    打击攻到墙根、位于正面射击死角之敌时,一字形城墙防守者将不得不探出很大部分的身体才能完成,而错层城墙可直接以侧射火力保护。同时,错层长度约在20至50米,正好在铁炮或弓箭的有效射程内。

    这些都是非常日本化的城池设计,或许是因为人多地少、机动空间狭小,所以日本军事思想一贯强调正面硬抗,因此必须在战术细节方面细致缜密。这种日式军事理念,甚至在二战战场也有体现,如《松山战役笔记》中就曾经记载,日军松山地堡群机枪射孔外小内大,射界极小,火力密度极高,与大阪城狭缝设计极为相似。

    在日本明治年间的西南战争中,叛乱武士依托复杂地形对明治政府军队发动白刃冲锋,松山战役中日军也曾依托草木掩护使用冷兵器对中国军队发起突袭,这些与日式暗室中冲出埋伏武士的设想相似。

    日军在松山战役、硫磺岛战役和冲绳岛战役中,依托坚固地堡打出相对较低的伤亡比,或许也可从日式城防设计中看出端倪。

    其实三崎城的设计本身就有高务实亲自交待,让京华基建派了那么多人过来,也正是让他们试验一下。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高务实知道在原历史上的朝鲜之役中,明军就曾经多次被日军在朝鲜建设的日式城防坑得很惨。当时明军高层将领报告给国内的许多奏疏中都提及“倭城难攻”之类的字眼,而很大一部分伤亡也正是因为多次强攻“倭城”而造成的——事实上明军野战伤亡反而比较小(这可能是因为明军援朝部队大多都是精锐的野战军,没准换了卫所兵过去的话,战绩和战损数据反而要互相置换一下)。

    在丰臣秀长眼中,三崎城的三道城防体系可谓是“唐日合璧”,一旦建成,绝对坚不可摧。事实上他不知道,这三崎城的城防恐怕更应该说是东西合璧。

    从他进入第一道防线以来便一直跟着他的一位陆战队排长,眼见得这位日本朝廷的大纳言看着未修好的城墙默然不语,心中暗暗高兴,稍稍抬起下巴提醒道:“大纳言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罗司令还在等您呢。”

    “啊,失礼了,失礼了。”丰臣秀长被他惊醒过来,和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谦卑,冲他连连点头:“还请殿下引路,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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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六)会谈

    丰臣秀长此来三崎城,完全算得上是身负重任。他首要的问题的是弄清楚北洋海贸同盟的真实目的,毕竟如果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清楚,后续谈什么都是瞎忙活,很可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罗远还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表示海贸同盟落脚三崎城只是为了“自由贸易”,对于其他任何事务都没有主动干涉的意图。

    丰臣秀长将信将疑,问道:“非是敝人多心,但殿下应当知晓前些天发生在忍城西南的那场战事——我军秀胜殿下确信他所遇见的对手绝非北条家任何一军,且其军旗招展,正是贵军之书剑旗。”

    “哦,大纳言说的是我陆战队啊?这倒确有其事。”罗远并不遮掩,坦然道:“陆战队此去是为我家老爷接亲去的,贵军秀胜将军当时所追杀的成田甲斐,在此之前已经由其父成田氏长做主许给我家老爷为妾了。她既是我等关东分舰队如夫人,岂能失陷于外?因此我陆战队是不得不战。”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丰臣秀长意料之外,他稍稍一怔,马上道:“殿下既如此说,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此前那一战只是误会?”

    罗远见丰臣秀长的回答十分上道,自然也立刻下了台阶,笑道:“这是自然,完全就是误会。我分舰队及陆战队对于关白阁下都是十分景仰的,错非因为事关如夫人名节,我等岂能不加询问便诉诸于武力?这一点还请大纳言阁下明察体谅。”

    他两人一个称呼对方殿下,一个称呼对方阁下,居然也不觉得别扭,真是有些自说自话的意思。

    丰臣秀长听了这话,反倒松了口气。虽说成田氏长肯把女儿送去给人做小有些意外,毕竟他家实力虽然不济,家格还是不低的。但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至少上次的那场仗就有个交待了,自己回去也好和兄长说明。想必以兄长之睿智,一定分得清轻重主次之要。

    “贵主乃是上国重臣儒门文宗,成田家能结亲贵主,实是三世修福之所至。”丰臣秀长随意恭维一句,话锋一转,道:“不过说到贵主,在下忽然想起一事,趁今日得见殿下,还望能叨扰几句。”

    “哦?大纳言阁下有话但说无妨。”罗远回答道。

    “多谢殿下。”丰臣秀长捻须道:“此前北洋海贸同盟于九州清水城建水晶楼,吾兄尚可以理解为岛津家领地离上国最近,然此番海贸同盟又于关东三崎城落脚,想必也是要再建一座水晶楼的。

    这一西一东均得以贸易自专,何独我京都之外港大坂城却未能入得海贸同盟之青眼,不曾闻贵盟有在大坂城修建一座水晶楼之说?”

    “说到此事,在下倒也并非不知,只是……”罗远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在下有一言,却不知大纳言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丰臣秀长断然道:“不瞒殿下,此事于我日本可谓事关重大,敝人岂能虚言以告关白?”

    “那好,那在下就直言相告了。”

    丰臣秀长面色肃然,点头并伸手虚引道:“请殿下赐告。”

    罗远道:“大纳言可知道,岛津家为了能让海贸同盟将第一座水晶楼设于清水城付出了什么?”

    丰臣秀长一怔,迟疑道:“这个……敝人近来养病居多,实在不曾听闻其中内幕,还请殿下指点。”

    罗远笑道:“不瞒大纳言,岛津家将清水城之城防交给了我北洋海贸同盟自行处置,并且清水城免征三年。”

    丰臣秀长一听这话就觉得很棘手了。大坂城对丰臣家的重要性毋庸多说,那是不可能把城防交给海贸同盟自行处理的,而免征三年……这一条虽然会极大的影响收入,甚至可能搞得物价极大波动,但至少还有的谈。毕竟只有三年,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从长远上来说还是划算的。

    问题就出在海贸同盟要自行驻军并掌握城防上,这一条丰臣秀长都不必回去问自家兄长,因为答案明摆着,绝对不可能。

    由于这一条实在没法通融,丰臣秀长只好直说了,然后等罗远的反应。

    果然罗远很显然对此是有预判的,当时便笑道:“我家老爷也是这般猜测,因此之前都没有这样的计划。按照我家老爷估计,从贸易的角度而言,一西一东两座水晶楼,基本上也足够覆盖日本贸易了。”

    高务实是不是真的满意丰臣秀长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家兄长是肯定不满意的,因此只好苦笑着问道:“此事难道就不能另外想点办法通融一下么?”

    罗远面上稍稍露出不悦的表情,皱眉道:“贵方态度坚决,想是没什么可以通融之处,如此说来贵方是想我海贸同盟单方面通融?恕我直言,那不叫通融,那叫退让。”

    丰臣秀长带着一丝赔笑的意思,道:“这个……也不能这样说,虽然大坂城城防这一点的确无法通融,但其他方面的条件敝人还是可以代表关白大人与殿下商议一二的嘛。”

    “大纳言阁下,在下不是说客出身,有些话也不习惯拐弯抹角,就直说了吧。”罗远面色稍稍变得冷淡一些,道:“我家老爷并没有其他指示,但根据在下对老爷的了解,愿意冒着一些风险为大纳言提一条建议:若是大坂城情况特殊,无法允许我方驻军并掌握水晶楼所在地的城防,那么也可以在大坂城附近划出某城作为水晶楼的设立地,驻军及接管城防之要求不可变更。”

    “这……”丰臣秀长迟疑了一眼,眼珠一转,问道:“不知贵方……或者殿下您个人认为何处合适?”

    丰臣秀长这话其实带着些试探之意,罗远不知道听出来没有,但他回答得很快,干净利落地道:“在下方才所言只是因为大纳言提及而临时起意,在此之前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也就谈不上有何看法。如果大纳言阁下有何想法,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请容在下考虑一二。”丰臣秀长说完便陷入了思考。罗远也不催他,任由他思索了好半晌,才听见丰臣秀长开口道:“殿下,您看堺町如何?”

    “哦,堺町?”这下子,倒轮到罗远思索起来了。

    “町”的意思此前解释过,大致上相当于市集,而“堺”这个地名最早出现在平安时代,是因为此地位于三个国交界的边境处(摄津、河内、和泉),意思就是边境,所以说堺町的本意就是边境市集。

    这个地方在数年前都还非常特殊,特殊在哪里呢?特殊在它当时是东亚地区非常罕见的“自治城市”。

    众所周知,古代东亚和欧洲不一样,东亚的中央集权程度较高,封建势力是非常强的,所以城市普遍受到中央政府的控制,很少出现所谓的“城市自治体”。

    但是,有些极为特殊的时期还是会出现很特殊的地带,比如朝廷势力很难进入的地区,或者是乱世中很多势力交界的地区便会出现这种情况,典型的有战国乱世时期的东周朝廷所在地洛阳,还有就是日本的堺町。

    一个城市成为单独的实体,那自然要有势力挑头了,堺町是符合这个条件的。要知道,当时这里的商业非常发达,甚至应该说极其发达,摄津国、河内国和和泉国三国的商人都会集中这里做买卖,故它是一座高度商业化的城市,有点像某些时期的威尼斯。

    更重要的是,它又由于临海也是一个港口,所以它还是明日勘合贸易的中心,在很长时间里保持超高繁荣。凭借着大量的财富,当地商人势力崛起,加之此时足利幕府控制力羸弱,堺町慢慢发展为一种新型的自治城市。

    当地的工商业的头目在战国时代挑起大梁,本地商人们为避免受到战争波及,组织了会合众以自治的形式管理此地,并在城市的四周建立了护城河,维持堺町的独立自主,不隶属任何领主。当时这种情况让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等“南蛮人”都很诧异,被当时来到日本的西方传教士称为像威尼斯一样的自治城市。

    堺町的行事风格很简单:咱们只做生意赚钱,你们各大名之间怎么斗我完全不管。

    当时堺町的规章制度完全是住民自己管理,住民之间有称作“十人众”的专管诉讼审理组织。后来发展为三十六人会合众,代表住民利益。

    在城市建设上,堺的周围有注满水的壕沟,各町两端也用木板相互隔开,到夜晚上锁以保护町内安全。而在商业领域,同行业的一般商人也有自己的“座”来规范彼此的商业行为。

    这个地方在勘合贸易时期由于对明贸易而富甲一方,给周边地区带来了极大的影响。甚至远播海外,后世日本各地甚至海外诸国,还残留着带有堺町名字的道路。基本上是从15中期开始,凭借对明贸易积累的巨大财富,堺作为国际贸易大都市达到繁荣的鼎盛时期。当时甚至还有很多欧洲人——主要是葡萄牙人来此开设店铺。

    但是,在古代东亚,堺町这种自治城市不可能长久,堺町的自治本质只是靠着战国大名割据纷争,统治能力薄弱而钻了一个空子。等到局势稳定了,大名们不可能允许这么富庶的地方脱离自己的掌控,而这些工商业势力也不可能抵抗得了封建领主的大军。

    织田信长崛起后,堺町先后臣服于织田信长及丰臣秀吉,前几年因为丰臣秀吉决定将政治中心设在大阪,堺町的商人们被其严令胁迫,几乎整体迁往大阪。此后的堺町便只剩下港口的功能,自然大不如前。

    丰臣秀长此时的提议,就是把这个只剩港口功能的堺町交给海贸同盟。毫无疑问,他这么做应该是希望利用海贸同盟的强势贸易力量让堺町再次繁荣起来,而且交给海贸同盟也意味着堺町不可能恢复到此前的那种自治状态。

    海贸同盟实际上也是自治,但丰臣秀长的心态类似于“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尤其是丰臣秀长此时认为海贸同盟对日本并无领土野心——正常人其实都会这么想。

    罗远想了想,皱眉道:“堺町虽然临近大坂城,但因为商人早已迁徙,目前恐怕都没几个人了吧?大纳言阁下,这样一座城……”

    丰臣秀长连忙道:“诶,殿下有所不知,堺町虽然商户迁徙,但人口流失倒也不算很大,以海贸同盟之实力,一旦入驻堺町,当地繁荣起来是指日可待的。况且据敝人所知,贵方一直很重视海港,而堺町之优势也正在于海港,它那里素来便是日本之大港口,各项设施颇为齐备,能停泊的海船也达到相当规模,正适合海贸同盟展布。”

    那倒是,毕竟建海港不仅需要好的港口,还需要花不少钱来建设,这还没算工期本身耽误的时间也是值钱的。

    罗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在下原则上可以认可,不过之前在下就已经说过,关于驻军和城防问题……”

    丰臣秀长刚才思考了那么久,早已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当下便道:“敝人有几个提议,请殿下斟酌或向贵主转达。”

    罗远点了点头,道:“请大纳言道来,在下洗耳恭听。”

    “不敢。”丰臣秀长道:“堺町毕竟离大坂城极近,即便关白尊重贵方此前的一贯习惯,准许堺町由贵方驻军并掌管城防,但有两个条件还希望贵方能够答应下来。其一,贵方驻军人员不可太多;其二,贵方只管理城防,关白有权向堺町派驻各类奉行,管理堺町日常事务。”

    堺町的确是极其临近大坂城,在后世堺町已经改称堺市,就是大坂的卫星城。靠得这么近,如果海贸同盟在这里放上一支大军,那显然太刺激丰臣秀吉了,所以罗远点头道:“第一条在下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我方保证在堺町的驻军最多不会超过一万。”

    谁知道丰臣秀长大摇其头,连忙道:“一万也太多,太多了。”他见罗远皱起眉头,又连忙解释道:“堺町临近大坂城,安全方面其实是万无一失的,实在无须这么多兵员。依敝人之见,贵方派驻三千人就足以确保城内治安。”

    罗远大摇其头,道:“以我海贸同盟陆师编制,三千人很难安排。不瞒大纳言阁下,我海贸同盟陆师一般以镇为基本单位,一镇人员是12512人。在下方才答应将人数控制在一万以内其实就很为难了,因为那只能派驻两个步兵协,镇属马标、炮标都不能带。”

    丰臣秀长又问明了海贸同盟陆师配置情况——实际上就是京华陆师的配置,然后道:“抱歉殿下,以贵方这样的配置而言,敝人建议海贸同盟在堺町的驻军不超过五千,最好只要一个步兵协,即官兵四千零三十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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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七)丰臣军购

    可能还是堺町的位置离大坂城实在太近的缘故,丰臣秀长一口咬定海贸同盟在堺町的驻军不能超过五千之数。他还“十分贴心”地表示这五千之数里头有四千零三十八人计划为海贸同盟的一个标准步兵协,剩下约一千人可以是这一协军官们的家眷、家丁等。

    嗯,为了海贸同盟真正能够作战的兵力在大坂城边少驻扎一些,丰臣大纳言秀长大人当真是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

    罗远和他扯皮老半天,最终还是磨不过这位“专业幕僚”,最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就以五千为驻军人数上限。

    对于这一结果,丰臣秀长的态度是大舒了口气,而罗远则是脸色臭臭却心中暗喜。

    为什么还能暗喜?那是因为高务实之前打主意的三个地方里头,堺町本来就是排在首位的,而高务实也知道堺町的敏感性,因此他给罗远交待的是“驻军争取在一个标以上”。

    标比协直接低了一级,一个标和一个协人数相差可不小。京华系的一镇编制是每镇步队两协,一协官兵四千零三十八人;每协两标,每标官兵一千七百五十六名,马标官兵略少,为一千一百一十七名;每标又分为三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每排三棚……等等。

    之所以两标组成一协只有三千五百一十二人,看似没有达到一个协的总人数,但那是因为协部还有协部警卫连、直属炮兵、侦查骑兵、直属工兵等配置。

    高务实给出的要求的是尽量争取驻军一个标,大概意思就是尽量争取能驻扎两千兵力,这个数还不到罗远实际争取来的一半,罗远现在当然高兴了——就算老爷最终只派一个标来,但丰臣家给的上限高了总不会是坏事嘛!更何况,他怎么看也不觉得老爷会不乐意在堺町多放点人。

    这个大问题商议完了之后,本来罗远估计丰臣秀长应该就要提到海贸同盟与北条家的关系问题了,谁知道居然失算——丰臣秀长接下来提到的居然是一笔生意,一笔大生意。

    他代表丰臣家向海贸同盟正式提出军购!

    没错,就是尽人皆知的那种军购:买军舰、买火炮、买火枪、买火药……甚至他还想引进一些生产线——当然他不知道生产线这个词,但他的表述无疑就是这个意思:

    “为我方建设可修造相关军舰、火炮、火枪等物之一应设施工具,如需教授训练匠人,亦请贵方派员指导,我方愿为此支付相应现银。”然后还补充了一句:“价钱好商量。”

    这要是高务实亲自在此,怕不是要在心里好好夸夸丰臣秀长的眼光。几百年前的人居然比后世某些买办企业家眼光长远,根本不去想什么“造不如买”,上来就要引进生产线,就要培养产业工人,果然不愧是“东亚怪物房”中的主要成员之一。

    不过,哪怕高务实不在,罗远也绝不会答应这个提议。罗司令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他,道:“在下只是关东分舰队司令,具体商务事宜极少涉足,但据我所知,我京华各厂均只出售产品,并未有过出售生产技术等事。”

    丰臣秀长明显有些失望,不过话说回来,失望归失望,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其实他刚才提出的这笔买卖并非他一个人做出的,而是丰臣秀吉受到石田三成、长束正家等人的劝说之后冒出的想法。当秀吉对他说起之后,他也表示认同,于是便有了上面这一幕。

    但这个想法成功几率不高则是他们都清楚的,所以也有后备计划。后备计划很简单,生产线暂时买不到也没法子,先买一些成品应应急也是好的。只不过,这些成品属于“定制服务”,也必须与京华详谈。

    以军舰为例,京华过去只对大明国内的海商出售武装运输舰,而由于高务实看重制式标准(这是从成本考虑,包括生产和维护两个方面),因此京华的武装运输舰全部是一个规格,非常统一。

    当然,具体来说也还有一定的“定制服务”,不过这种定制服务比较简单,主要就是载炮量的差异,分为标准载炮、中量载炮、少量载炮、无载炮四类——此前丰臣秀吉订购的三十艘武装运输舰就是最低标准的无载炮型号,当然那主要是因为高务实不肯卖炮给他。

    但此次丰臣家提出要购买的军舰却连型号都要定制,因为他们觉得武装运输舰太大了,各类成本算起来有些贵,他们需要小一些的军舰。

    这事还得从日本“水军”的现实情况说起。之前曾经说过,日本“水军”其实只是后来的叫法,最早的日本海上力量应该称作“海贼”。早在平安时代,日本就出现了和山贼性质相同的海上武装抢劫集团——海贼。

    到了室町时代,海贼居然不再是蔑称,而有实力的海贼首领更是以“海贼大将”的称号为荣,甚至不再以抢劫财物为生,而以商业活动作为主要资金来源,原有的军力则是为加强他们的统治而存在。后来为了区别两者的不同,便将后者称为“水军”。

    日本水军使用的船只大致上三种常规型号和一种特殊型号。常规的依大小排序是安宅船、关船、小早船。三种船都是单桅,远洋时使用帆,近战则使用橹,船体分上中底三部分,底部在吃水线以下。另外还有一种非常规型号,称为铁甲船,但是太重,既不能出远海,又因为日本产铁量不足,造得也很少,暂时可以不提。

    那么其他三种船里首先要说的就是安宅船,这种船体积大而坚固,使用“龟骨”,但比同时代京华系之外的明船都脆弱得多,与京华的武装运输舰相比就更不必提了。

    该船中央后方设警楼,分三层,配小橹百六十,大橹八十。武器为大筒与铁炮(火炮和火枪),是正规海军的核心力量,水军布阵时的核心所在,两千石(指载重衡量单位,不同于大明的多少多少料)以上的大船可归入此类。但要注意的是,即便是日本最大规格的安宅船,也还不如京华的武装运输舰大。

    其次是关船,这是一款中型战船,设计思想是在兼顾防御力的基础上提高机动性,两舷在八十挺橹到四十挺橹之间。武器也是大筒与铁炮,这种船是当前日本水军的主战力量。

    然后是小早船,这是一款小型船,设计思想是放弃防御力,尽可能大的提高机动性。两舷在四十挺橹之下,在正规海军中主要负责侦察和传报。但因其轻巧灵便,效费比相对较高,而技术含量低,故成为海贼们的主流舰只,常常集群使用。

    小早船又可以分为铁炮船、长柄船、奇船、物见船、番船、兵粮船等。人员的配备以八百石船为例子,一般配备橹百只,则需要水手百人,船头舵手五人,火枪兵百人左右,战斗人员占据总人数的一半。如果以风帆为动力,则所需水手可大大减少,则搭乘百人的铁炮队。

    从以上日本水军的船只就可以看出,小早船单纯只能作战,基本不具备运载能力;关船可以作战也可以运载,但考虑到海船需要储备本船所需的物资来保证自持力,故关船的运载量也比较有限;安宅船如果不以作战为主要出航目的,则运载量相对要大一些,但这种船跑得慢,又相应地浪费了运载吨位。

    由于日本水军习惯了使用较小型的船只,而且他们目前还没有“巨舰大炮”主义思想,故认为全部换装京华制式的武装运输舰比较不划算,所以就提出了两款定制战舰的计划,希望京华能专门为其设计建造一批。

    按照丰臣秀长提出的计划,丰臣家首先需要以安宅船大小为大致标准,请京华为其设计建造一批新式安宅船,主要的要求是在不降低其防御力和运载量的基础上明显提高航速。

    第二个定制战舰当然就是新式关船了,要求则与新式安宅船相反,是在保持其航速的基础上强化防御力,最好还能提高一些运载量。

    理论上而言,如果造舰技术达到一定的水准,这三个标准之间无非就是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不存在维持一个或两个维度的前提下还能提高另一个维度。但问题是,日本的造舰技术此时颇为落后,安宅船和关船的技术水平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所以实际上京华是有能力为它们进行技术升级的。

    这种技术升级甚至不需要京华花费太大的工夫,因为此刻大明除了京华之外,本身的造舰水平就几乎能够满足丰臣家提出的要求——当然这是指大明正规水师的军舰水平,而非指民间造船厂的产品,那个就太复杂,而且有些良莠不齐了。

    事实上,即便不算京华或者海贸同盟,明朝水师的实力在此时的世界上也不算弱,以今年为标准(1590年),综合作战能力大概可以列在前五以内。设计和造舰实力也不差,仅嘉靖到万历年间,只江浙一带,战船的型号就达到了二十一种之多,如果加上福建和两广,型号更是繁多。

    从全球角度来看,随着火器的大量应用,海军战术也随之发生了重大改变,早些年俞大猷就适时提出过一个海战基本原则:“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

    由此可见,大明的海战很早就进入了近代模式。在嘉靖年间,明军的战船就已经有一半以上的战斗人员都使用火器,而到了万历年间,比例更是达到了七成以上,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算是火器化程度非常高的了。

    至于京华的两洋舰队全部火器化,那是另一回事,而且也是到了刺刀问世才达到的。原本京华两洋舰队就不推崇接弦登舰作战,但早年间考虑到这种情况可能还是偶尔会有,因此也配备过雁翎刀。后来有了刺刀,单独的雁翎刀就被取消了,所有舰队配备的火枪都是刺刀款。

    此时大明水师的装备主要以福船为主,这是诞生于福建沿海的一种船型的统称,其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建材主要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共有六种型号。

    海战用的福船,特指一号和二号。按曾在1560年取得数次大胜的戚继光所言:“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倭船自来矮小如我小苍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其海战观点与俞大猷基本一致,当然与高务实也基本一致。

    据《武备志》云:“用火器与浪漕间,起伏荡漾,未必能中贼。即使中矣,亦无几何,但可假次以吓敌人之心胆耳。所恃者有二:发射佛朗机。是惟不中,中则无船不粉,一也。以火球之类于船头,相遇之时,从高掷下,火发而贼船焚,二也。”由此可见明军水师相比日本水军来说,也具备船型大,干舷高,能冲撞等近战场合的明显优势。

    这些大福船之中,一号称大福船,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能容百人“吃水太深,起止迟重”,机动性相对较差。二号称福船,较一号稍小,“合常用之”。

    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3.5米,舰首备头炮1门、两侧装备千斤佛郎机6门、碗口铳3门,迅雷炮20门,喷筒60个,火铳10支,弩箭500支,火药弩10张,火箭300支,火砖100块,及冷兵器上千。乘员64人,水手9人,战士55人。

    同样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设楼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其帆桅二道。中有四层。下层装压舱石,第三臣放置淡水柜,第二层为士兵居住的地方。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两旁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这里的楼层,与京华采用的西式说法不同,如京华所谓“二层甲板炮”指的是可以发射火炮的甲板有两层,是没有算甲板以下的。

    这两类大福船的共同缺点是机动性能不好,“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顺风顺潮,而回翔有所不便,又其吃水深,惟利空阔大洋,在里海则易胶浅,须跟哨船接济”。(《续文献通考》)

    福船后几种因为一般不用于远海作战,此处不必多说。总之前两种福船就完全可以满足日本之所需,京华唯一要做的就是稍微改动一下设计,让它们的航速得到提升。

    这对于京华而言并不难,因为京华已经搞出木制战舰时代的飞剪船舰艏了,同时还有船底贴铜技术,提升航速完全在其技术水平之内。

    现在唯一的问题只有一点,那就是丰臣家愿意出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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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八)大量

    几乎任何买卖不能成功的原因都是因为价格谈不拢,同样的道理,几乎任何买卖能够成功的必要前提则都是价格谈得拢。

    不过,丰臣家要找京华定制军舰,在船体本身这一方面固然是不成问题的,但舰载武器方面多少还是有些价格之外的麻烦需要规避。

    实际上,大明的律法在大致程度上算是大陆法系,也即成文法,对于私权利的讲究的是“法无禁止即自由”,而大明并没有针对日本做出铁器禁售或武器禁售。理论上,高务实的确可以向日本出售任何武器,包括火枪火炮。

    为什么没有针对日本的禁售令?因为日本位列太祖皇帝所定十五个“不征之国”其列,且日本朝廷官方与大明的关系还算不错。

    是的,虽然倭寇问题烦了大明百余年,但倭寇问题本身是日本海盗与大明海盗的私下合作,与日本朝廷(实为幕府)没什么关系。甚至在幕府相对强盛的时期,他们还协助大明清剿过倭寇,只是室町幕府……过于拉胯,所谓的强盛时期着实是太短罢了。

    “不征之国”这个问题自从高务实“出道”,一直都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的桎梏枷锁,很是坏事。

    这十五个国家是有排序的,顺序分别是朝鲜、日本、大琉球、小琉球、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苏门答腊、西洋、爪哇、彭亨、百花、三佛齐、渤泥。

    这其中有些国家已经自然消亡,且不去说。单是安南,当年朱棣出兵的理由都是靠“天赐”,具体原因前文有述,就不重复了,总之他是打着为陈氏王朝复辟的大旗出兵的。至于后来为什么直接占领……因为陈家被反贼杀绝嗣了啊。

    后来高务实出兵就更麻烦,他是靠着引蛇出洞加栽赃,然后又只用私兵加土司狼兵完成的征服,全程没用一个大明的经制之军。这个做法,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避开朱元璋这个“不征之国”的设定。

    “不征之国”这个设定和朱元璋某些其他安排类似,犯了“目光静止”的错。换句话说,在朱元璋在世当时,不去攻打这些国家的理由是充分的。问题在于当时的情况到了一段时间之后不可能不发生改变,但朱元璋根本不考虑这些可能出现的改变,直接一道祖制丢下来就禁止了,于是朱家的子孙后代们即便能力上可以征伐也只能干瞪眼。

    洪武时期,大明朝廷的主要精力在于恢复生产,维护好内部统治,再加上当时的主要打击对象仍旧是北方的蒙古部落,这些“不征之国”实际上原本就没精力去征。

    《皇明祖训》修成颁行之后,太祖朱元璋要求后嗣帝王都要严格照准执行,实际上还是有些担心开疆拓土的诱惑导致后嗣帝王们忽视了北方的威胁,去打那些僻在一隅的小国。朱元璋大概认为这是浪费民力的愚行,因此一禁了之。

    洪武四年,朱元璋在上谕中说道:“海外蛮夷之国有为患于中国者,不可不讨。不为中国患者,不可輙自兴兵。古人有言,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

    如隋炀帝妄兴师旅,征讨琉球,杀害夷人,焚其宫室,俘虏男女数千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徒慕虚名,自弊中土,载诸史册为后世讥。

    朕以诸蛮夷小国,阻山越海,僻在一隅,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惟西北胡戎,世为中国患,不可不谨备之耳,卿等当记所言,知朕此意。”

    以上就是朱元璋对于设定“不征之国”的解释,简单地说就是“打起来不方便,打下来又没用。”所以不打,合情合理。

    不过,仔细看一下朱元璋的原话就会发现,他其实还是留了后门的:“彼不为中国患者,朕决不伐之”——那么,如果“彼为中国患者”,是不是就能伐之了?理论上应该是。

    到了这里,关键因素就转变了,变成了如何定义“彼为中国患”。

    杨广打高丽的理由和李世民打高丽的理由其实是差不多的,比如李世民就说了:“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

    瞧瞧,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开拓型皇帝,当他要决定讨伐谁时,其思路并不是彼国已经在“为患中国”,而只是“不遗后世忧”。相对来说,朱元璋的思路就过于保守了一些,似乎真的认为“处中国而治万邦”是绝对的真理,未曾设想过时移世易之下的局势变化,以及这些变化是不是都能“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以朱元璋当时所面临的局面,这么做说得过去。例如朝鲜,它在元末是有投机倾向的,不过李成桂夺权以后有几个隐患。其内部政治力量有待整合,外部又有倭寇滋扰,他在位期间是搞定了倭乱,对明朝采取的措施是以小事大,表现得十分恭顺。

    这种恭顺一来源于明朝强大的军事力量,二是是为了借助明朝的声势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实际上早在洪武二年,高丽王朝就已经派遣使者来入贡了,李成桂夺权建立朝鲜之后,还被朱元璋以篡位名义扣住朝鲜国王的帽子不少年。

    至于安南,当时的政治觉悟也是很高的。洪武二年,壬午,安南国王陈日煃遣其少中大夫同时敏,正大夫叚悌、黎安世等来朝贡方物,因请封爵。

    因为态度好,大明这边也有不错的反馈,诏遣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典簿牛谅往使其国,封日煃为安南国王,赐以驼纽涂金银印。当时安南时不时的前来进贡,还喜欢进贡大象,让朱元璋颇为满意。

    后来永乐朝时黎大彪子犯了忌讳,想那朝贡体系是天朝上国的外交纲领,你杀了安南王一家子去冒充也就算了,居然还没事犯边?于是朱棣派张大将军去抽脸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总而言之,朱元璋的这些“不征之国”设定,既和当时的时局有关,也和中国历来坚持执行的朝贡体系外交原则有关,还和彼时朱元璋对这些小国的认识有关——直观点说就是利益有限。

    这些不征之国,大多数都是囊括在朝贡体系之内的,是明朝维系所谓的天朝地位之体现。至于这些设定限制了明朝的外交和扩张……朱元璋的考虑和高务实显然不同,对于他来说,征服越南能获得什么?甚至后来郑和下西洋征服沿途那些土著,在皇帝眼里他能获得什么?椰子?苏木?香料?还是长颈鹿?

    以当时绝大多数人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没一样是必需品,而考虑到征途之遥远,将来维护这些地盘代价之高昂,那多半是个亏本买卖,打他们还不如不打。

    南方那些小国已经大半被京华给实际笑纳了,暂时不必说它们。只说日本,其实它已经脱离了朱元璋当时眼中“食之无味”的境地。光是那巨量的白银产出,就是高务实现在进行货币改革所不得不重视,甚至必不可少的。

    因为不征之国的限制,高务实不可能主动出兵日本,必须等丰臣秀吉出兵朝鲜。然而原历史上大明打完朝鲜一战,不仅把辽东李家军主力打残了,也把国库和内帑都打空了。

    这两大问题导致朝廷不得不借重李成梁的威望而让他二度镇辽,而皇帝则派出高淮在辽东横征暴敛弥补内帑亏空,最终辽困愈发不可收拾,努尔哈赤趁势坐大。

    高务实目前对努尔哈赤的压制还算不错,当然他主要是需要努尔哈赤的军事威胁来确保叶赫、哈达等部对大明的效忠,所以他也不便将努尔哈赤提前弄死,现在只好玩平衡。

    努尔哈赤现在还不能死,其实就意味着朝战时不能把辽东打残打疲,让他失去压制,快速统一女真各部。这就要求大明中枢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朝战,而且最好不要一打六年,要尽量速战速决。

    归总起来就一句话,要有钱,要有足够的运力支撑境外作战。只有这样,届时才能集中大军直接把日军推下海去。

    罗远在来日本之前,高务实是亲自向他面授机宜过的,之后便授予了他相当不小的权限,其中包括军火交易的权限。

    不过高务实给他的权限不是允许他交易什么,而是告诉他哪些不能交易。高务实最开始的原话是“我之重器,不可授人”。

    然而罗远是头一次担负方面重任,生怕理解上有所偏差,于是追问“何为重器”。高务实回答道:“警备军所配属之器械中最强、最新的那些便是重器。”这下罗远算是放心了。

    按照高务实的这一交待,罗远认为丰臣家提出的军购整体可行——因为他们要的最大战舰也不到武装运输舰的大小,而舰上武备当然也就等而下之,至少不可能装载一号炮。

    一号炮是当前京华系警备军和大明境内各支武装家丁所装备的最大火炮,一般用于关键地区的棱堡防卫,主要在南疆。

    当然,将来更多的可能会装在战舰上——纯军舰系才会装载,武装运输舰是不装的,因为火炮甲板的承重力不够,齐射时可能把甲板镇坏。由于纯军舰目前数量有限,所以一号炮的“生产线”一直不多,产能也比较有限。

    二号炮在罗远看来,已经不在高务实的禁售范畴之中了,是可以卖给丰臣家的——实际上丰臣家本来就从海贸同盟中某些勋贵手里搞到了一些,实际上禁不禁恐怕差别也不大。

    于是罗远详细问了一下丰臣秀长,后者表示他们要的新式大福船应该搭载二十门巨型大筒(二号炮),但罗远根据他本人的专业眼光告诉丰臣秀长,以新式大福船的体量不可能装载超过十八门火炮,否则一来有开炮则甲板碎裂之虞,二来恐怕也会影响航速及适航性,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丰臣秀长一开始以为罗远只是敝帚自珍,不希望日本获得更多的火炮,仔细一问才发现罗远说得头头是道,很多说法他根本没听懂——但是“不明觉厉”,因此最后采纳了罗远的意见,将大福船的载炮量定为十八门,其中二号炮六门,三号炮十二门。

    新式小福船其实也不小,比日本国内的寻常关船都大一号,最后确定为装载两门二号炮和十门三号炮。

    接下来就该谈价格了。

    罗远虽然不是造船厂的人,但他此前一路从京华的寻常技术雇员混到纯军舰“左翼轻骑兵”号的舰长,对于船只成本价和出厂价那是了如指掌。因此他首先报价:新式大福船单艘售价六万两库平银,新式小福船单艘售价四万两库平银。

    丰臣秀长听得吓了一跳,问罗远怎么这么贵?罗远道:“毕竟是定制的,京华还得专门重新设计并组成新的生产体系才能建造,这价格自然就贵了一些。”

    好一个贵了“一些”,武装运输舰比新式大福船大了三成左右,载炮二十八门,其中八门二号炮,但是单舰售价也不过五万五千两。比它明显小了一圈的新式大福船,他居然报价六万两,而只有武装运输舰五分之二大小的新式小福船,他居然报价四万两,这都不是宰人了,这是杀猪啊!

    丰臣秀长却是做过功课的,知道武装运输舰在大明内部的售价,因此立刻提出了委婉的质疑。然而罗远却面不红心不跳地振振有词道:“大纳言阁下这话说得就有些外行了,我家老爷又不是吾皇陛下,这出售军国利器与邻国的大事,岂有不上下打点的道理?这打点有多费钱,大纳言不妨想想日本公卿们。”

    丰臣秀长愕然无语,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不过他最终还是抛出了一个杀手锏,道:“若我丰臣家大量采购呢?这总可以在价格上稍加通融了吧?”

    罗远等“大量采购”这四个字很久了,听丰臣秀长这么一说,他立刻问道:“何为大量?这个大量究竟是多少?”

    丰臣秀长哈哈一笑:“殿下,实不相瞒,这两型新式福船京华能造多少,我丰臣家便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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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十九)谈妥

    钱财生意方面,由于罗远没有最终决定权,因此双方只能大致确定意向。价格方面,最终谈下来的结果是新式大福船五万五千两每艘,新式小福船三万两每艘。

    大福船的降价幅度不算大,居然仍旧维持在了武装运输舰的价位上;不过小福船的确太小,武备水平在罗远看来也实在不怎么样,价格上压缩得就狠一些,从喊价的四万两直降了一万,最终三万两每艘其实也不便宜。

    当然,罗远敢答应这样的买卖,另一个关键就在于丰臣家是真正的大买家,他们双方达成的意向是京华每年交货大福船二十艘,小福船四十艘,合计总价值高达二百三十万两库平银!

    虽说罗远本身也不是很清楚这两型新式大小福船最终的成本价,但按照京华以往的造舰生意利润率来看,一年赚个一百万两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没错,在这个时代,京华的造船生意就是这么赚钱。

    在谈的过程中,罗远提出过一个问题,他问丰臣家买如此多的战舰意欲何为。丰臣秀长则回答道:家兄有意压服日本各路水军,完成真正的统一。

    罗远心里其实基本不信,尤其是联想到老爷在日本的种种布置,根据老爷一贯喜欢提前准备的习惯,他应该是认为日本的动向非常值得注意。

    什么动向值得注意?当然是军事动向,而丰臣秀长这次提出如此巨大的军舰订单,显然就是典型的军事动向。

    不过,因为老爷之前曾有这方面的交待,罗远认为老爷大概不认为这些海上军备能给京华带来多大的危害。至于原因,一方面当然是京华两洋舰队的实力够强,另一方面则可能是欺负日本水军没有打大决战的经验。

    讲真,罗远这次来到日本也有几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还真研究过一些日本水军们比较出彩的战斗。可是,哪怕如著名的“严岛合战”,水军方面也只是进行了暴风雨中的运兵式奇袭,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海上决战发生。

    简而言之,日本各路水军在罗远看来,只进行过一些小儿科式的小打小闹,在绝大部分战役当中,水军相对而言只是武装运兵。

    且不说丰臣秀吉是否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就把整个日本几十路水军全部收至麾下,即便他真有这逆天的本事,这些原本互不统属的水军相互之间还有许多龃龉,要完成真正的整合,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那也绝非易事。

    罗远不禁琢磨老爷的用意,该不会是先和对方做几年生意,待对方实力渐强,便找个借口把他们一网打尽吧?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妙了!

    不过罗远万万没有想到高务实是个开挂的,他根本连“找个借口”都不需要,因为丰臣秀吉到时候会主动挑事。而且他更没想到的是,丰臣秀吉其实对水军并不了解,也根本没有“海上决战”的想法甚至思路,丰臣秀吉买战舰的原因其实是为了护航。

    没错,丰臣秀吉是受了海贸同盟强大海上力量的刺激,认为将来如果对朝鲜动兵,没准会惹来海贸同盟的干涉。但丰臣秀吉不懂海军,在他眼里,水军的作用就是把陆军运到对岸,之后再保证运送一部分粮草即可(另一部分靠在朝鲜强行征收)。

    时代的局限性永远都是存在的,就像在原本的历史中,当大洋决战成为英国皇家海军主导思想时,德意志第二帝国还在幻想存在舰队的作用。

    到了第三帝国时期,更因为海军没法爆兵而先想着玩破袭战,失败之后又去玩什么无限制潜艇战之类的把戏。虽然的确能取得一时辉煌,但终究逃不过一败——名噪一时的海狼战术在最后一两年里,对整个战争而言已经几乎不起作用。

    海军的一切存在价值所依赖的大前提,都是能够打赢海上大决战!在高务实的眼里,海军要搞就要搞到第一,因为只有第一才有决定意义,搞个第二根本没有作用——除非你能确保永远不和第一海军翻脸。

    但那显然不可能,因为海军本身就是进攻型兵种,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以进攻取得制海权。你做了第二,那第一的海军能不来打你,将危险扼杀于摇篮当中?

    除非和北方红色帝国解体后的美帝一样,在很长时间里保持着可以吊打全球其他海军之和的实力,那就不需要去打老二。

    当然,那个时代的武器发展情况和眼下差别很大,存在一种“大国不与大国直接战争”的状况。这种情况与武器装备方面的“非对称优势”有很大的关系,比如说高超声速导弹的反舰能力,那就是谁也不敢真去试一试的,所以当另外一个第二海军开始快速崛起之时,身为海军老大的美帝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总之在罗远看来,丰臣家的水军即便按照当前规格连续买船十年,也打不过京华两洋舰队。这个想法可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有内部绝密资料在支撑。

    罗远在出任关东分舰队司令之后,拿到了高务实亲自规划的《万历二十年京华两洋舰队建制愿景》。在这份“愿景”当中,高务实为两年后的两洋舰队规模做出了详细安排。

    主力舰队和各分舰队的驻扎情况暂时不必细说,单说一下总量就知道罗远为什么认为丰臣家买船十年也打不过京华两洋舰队:

    “至万历二十年年底,东洋舰队需拥有一级战列舰一艘,二级战列舰三艘,三级战列舰八艘,一级巡洋舰十二艘,二级巡洋舰二十四艘,武装运输船一百四十艘。

    南洋舰队需拥有一级战列舰四艘,二级战列舰七艘,三级战列舰十七艘,一级巡洋舰二十八艘,二级巡洋舰三十六艘,武装运输船二百八十艘。”

    在这份愿景当中,只有武装运输舰离目标最近,总计缺额仅差三十四艘。巡洋舰(包括高速侦察舰)缺的总额最多,不过由于建造经验已经累积够了,所以只需要扩产就行。

    问题在于战列舰,一、二、三级战列舰不仅总额差了老大一截,而且京华方面别说一级战列舰了,连二级战列舰都还没有一艘服役,只有一艘刚刚下水、正在珠池(北部湾)进行海试的。

    当然,战列舰建造迟缓的原因很多,一来是高务实对于这种耗资巨大的战舰十分关注,以至于两大船厂互相竞标、设计图改了又改,双方的技术代表在高务实面前争得面红耳赤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二来是战列舰所需的木料并非从山上砍下来就可以用的,需要妥善阴干多年,虽然高务实从在广西时就开始着手大量准备,存货倒是够的,但时间方面没有捷径——最大的捷径也只是运到南疆内陆(沿海太潮),在高温环境下阴干(但不能暴晒)……总之目前刚刚好可以用了。

    好在当各项条件成熟之后,这个年代的舰船建造速度倒是远比后世的大型军舰要快得多。毕竟排水量小了好多倍不说,船上也没有那些极其复杂的电路设备、电子设备等高科技装备——比如二十一世纪的一艘航母上,光是电线电缆的总长度就竟然高达一千公里以上,要安装电话两千多部,几乎可以说是一座海上钢铁城市。

    而眼下这个年代建造军舰就简单多了,基本上只要造好船只本体,再把火炮安装上去就行了,绝大部分工序都是木工活,而大明……真的不缺木工,甚至可以说古代中国就从来没缺过木工。

    按照罗远的估计,京华的两大造船厂以及在定南建设中的第三个造船厂,恐怕接下去的两年会大幅减产武装运输舰,从而将产能全面转向军舰建造。至于武装运输舰产能下降之后,大明国内的市场缺口怎么办,罗远并不清楚,但他相信老爷肯定有预案。

    实际上高务实的确有预案,预案就是“维护外包”。即京华的三大造船厂(包括即将建成的定南造船厂)将只负责建造,原先油水颇丰的武装运输舰维护保养工作将被他作为利益分配转交给他打算拉拢的对象。

    钱财生意谈妥之后,政治上的事情就好开口了。丰臣秀长首先提出一点,要求海贸同盟明确表态支持关白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并代其向大明皇帝递呈国书,请大明朝廷承认日本的“丰臣公仪”。

    丰臣秀吉本人对于大明的实力其实一直以来都很低估,尤其是军事实力方面,但他清楚大明的政治影响力,特别是对日本的政治影响力。之所以请海贸同盟代呈国书,也正是从政治影响力方面考虑。

    没法子,过去哪朝幕府都得找中国谈认可,远的不说了,就说室町幕府的足利将军家,他们不也都是大明册封的“日本国王”么?

    不管乐意不乐意,在东亚这一亩三分地上,中国的影响力历来都是谁也不能无视的。丰臣秀吉自己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大明认可并册封了,日本国内肯定消停得多——别看现在大家好像都挺服帖的,但丰臣秀吉只要脑子还没糊涂,就一定知道很多大名只是暂时隐忍,实则不少都在蛰伏等待时机。

    如果有了大明的册封,丰臣公仪才算是稳当,至少所有人就都不敢直接说丰臣公仪不是正统了。当年织田信长驱逐幕府将军足利义昭而顺便带给丰臣秀吉的这口锅,也才算是正式卸下。

    对于这个条件,罗远有条件的答应了下来。“有条件”的意思是,罗远答应丰臣秀长,说自家老爷会同意代丰臣家递呈这份国书,但对于皇帝看到国书之后的反应,罗远可不敢瞎答应——承认与否,那是皇帝陛下的事,其他人谁说了都不算,所以没人能打包票。

    这个回答也是高务实提前交待的,因为丰臣家最可能会有的几种反应高务实都做了预案,并一一告知罗远如何应对。

    丰臣秀长对此并无异议,甚至觉得“好顺利呀”,然后就提出了另一条:既然海贸同盟承认关白的正统地位,那就应该立刻断绝与“叛臣公敌”北条家的合作,收回陆战队且不再向北条家提供任何形式的支援。

    罗远当然要讨价还价,他对应性的提出,海贸同盟中断与北条家的合作并停止支援是可以的,但有三个大前提:

    其一,丰臣秀吉需要以其武家关白身份承认海贸同盟与北条家签订的三崎城租借合约合法有效,并确保此合约将来也能顺利完成;

    其二,忍城作为“如夫人娘家领地”,不应该继续遭到进攻,关白需要立刻从忍城撤兵,且确保忍城成田氏此战之后不受追究,确保成田氏在忍城的“独立合法的统治地位”。

    其三,三崎城作为海贸同盟设立在关东地区的首港,前往全关东任何地区行商皆是合理合法的正常贸易行为,日本朝廷即地方不得额外征税,必须统一各类税率。税收上缴之后,日本朝廷(实际为丰臣家)与各地大名如何分账海贸同盟皆不过问。

    对于罗远提出的要求,丰臣秀长很爽快的答应了第一条和第三条,但在第二条上他提出了不同意见。

    丰臣秀长表示,关白在战前已经决定,在铲除北条氏之后将把内大臣德川家康移封至此。由于忍城所在的位置处于德川封地包围之中,实际上已经不可能维持所谓“独立合法的统治地位”,因此他提议成田氏也移封。

    罗远便问成田氏移封在哪,丰臣秀长表示关白尚未决定。罗远便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将成田氏移封至三崎北面的玉绳城。若关白能够答应,此事就算谈妥了。”

    丰臣秀长沉吟片刻,道:“请殿下放心,在下一定说服关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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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火中取栗(二十)

    丰臣秀长的谈判之行非常顺利,可惜他本就是强撑病体而来,回返石桓山城的途中就病倒了,无法顾忌后续的落实情况。不过,丰臣秀吉对此次谈判基本认可,特别是能够从京华手中买到那些战舰,这对于他心目中的大计非常有帮助,在这个基础上,他愿意对其他事做出一些让步。

    如此大量的购置战舰,按理说是会对财政造成严重负担的,不过日本当前的情况比较特殊。它是产银大国,人口也不少,但偏偏农业生产力却不强,这就造成了一个麻烦:银贱物贵。

    某种程度上而言,输出白银换回物资,反而是能有效降低通货膨胀的。只是如今丰臣秀吉并非拿银子换粮食、布匹之类生活硬通货,而是换了战舰,对于通货膨胀的缓解效果大概就要大打折扣了——当然银子既然少了,至少不会继续通胀下去。

    但丰臣秀吉还是想到了粮食问题,因此把前往石桓山城替丰臣秀胜求情的石田三成又派到三崎城追加谈判,谈判的主要议题就是买粮。

    买粮这件事超过了高务实对罗远的授权范围,因为高务实之前并没有料到丰臣秀吉会买粮。事实上,高务实手头不是没粮,而是这个时代的运输水平限制比较大。

    从南疆运粮到大明北方一直被高务实认为“颇不划算”,运送到日本的话成本也差不多,甚至还要更糟一点,这也是高务实只派了区区一个标的陆战队来日本的原因之一。

    不过,丰臣家是想买粮,这就和陆战队那种纯消耗不同了,就算买卖最终做不成,也不至于做成亏本买卖。于是罗远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紧急找来贸易负责人询问日本粮价。

    不问不打紧,一问吓一跳。日本的米价远远超过大明,便宜的地区米价也在大明的两倍以上,贵的地区更夸张,动不动就达到三倍。

    与之相对比,南疆的米价随着战乱平息,以及户籍归化制的推广,这两年持续保持下降。尤其是在柬埔寨地区,由于当地目前人口相对较少,消费能力也差,但偏偏几乎全是平原,粮食产量倒是异常充足,以至于粮价极贱,现在成了高务实输出粮食的大粮仓。

    别看被柬埔寨被高务实削了几刀,少了不少国土,但农业精华地区还在,仅以它一国的余粮,高务实估计就能保证供应大明北方至少两个省严重受灾时之所需。

    大明现在灾害的确不少,但特点在于今年此处,明年别处,倒还不算大规模爆发,再加上高务实力主“自救”,在北方采取了诸如栽种美洲高产作物等手段,多少也起了一定的缓解作用,所以柬埔寨的余粮还比较充足——安南和暹罗的余粮甚至没有动用到大明去,反而用于保障南掌和缅甸。

    在这种情况下,卖一部分给丰臣秀吉是可以做到的。毕竟丰臣秀吉要买的数量在京华看来其实不算大,因为他只需要管自家领地(包括普代等嫡系领地),别家大名缺不缺粮他是不管的。

    唯一的麻烦是罗远没有得到授权,因此即便查清了粮价差异,也只能告诉石田三成说他需要请示。石田三成虽然没有得到结果,但认为罗远本人对此似乎还是比较认可的,也就大致上放下心来,准备告辞。

    罗远则再次督促丰臣秀吉从忍城撤兵,但石田三成却提出了一个问题:丰臣家从忍城撤兵不是不可,但忍城城主成田氏长本人还在小田原城。如果没有成田氏长的命令,忍城见到丰臣家撤兵之后,会不会反而出兵攻打周边地区?

    这个问题还挺现实的,毕竟忍城的周边地区之前都是北条家的地盘,对于丰臣秀吉来说完全是新附之地,民心未附那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万一忍城方面真的在丰臣家撤兵之后攻略周边,连下几城可能也并不算稀奇。

    唯一能够确保忍城不会“乱来”的手段,只有成田氏长亲自去信。可是成田氏长在小田原城里几近被软禁,要联系上他都很不容易了,指望他下令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成田氏长在小田原城刚开始笼城之时还算活动自由,随着北条家危机加深,北条家担心他的立场,便开始进行软禁。后来和海贸同盟谈联姻的时候,成田氏长稍稍恢复了一下短暂的自由,可惜随着联姻达成,北条家又担心他会靠着海贸同盟的力量搞事,于是再次把他软禁起来。

    北条家这个做法固然显得有些鲁莽,似乎不顾将来,但他们现在能顾得了当前都不错了,将来什么的实在过于奢侈,因此也算情有可原。只是联系不上成田氏长的话,忍城问题似乎一下子就陷入僵局了。

    陷入僵局对罗远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一来成田甲斐现在理论上已经是他的主母之一了,二来根据此前的协议,成田家要从忍城移封至玉绳城,将来与三崎城是唇齿关系,现在确保成田家的力量不被削弱,就是将来对三崎城的安全保障更添一份力。

    玉绳城是座平山城,虽然谈不上险峻,但也不是一马平川。按照罗远的预计,倘若京华将来愿意提供一些火力上的支援,以此次成田氏所部展现出的战斗力来看,他们只要有三五千人愿意固守玉绳城,敌军没有两三万是肯定拿不下的。

    不过,罗远在送走石田三成之后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成田氏长现在忽然死了,成田家的家业现在应该归谁继承?

    目前忍城的城代是成田泰季长子成田长亲,但成田长亲只是成田氏长的堂弟,从亲疏程度而言肯定不如甲斐姬。他的这个城代之位其实来得很是巧合——原本成田氏长离开忍城去小田原城之时,是任命叔父成田泰季为城代的,可惜忍城之战刚刚开打,成田泰季居然就病死了。

    由于当时成田氏长本人不在,出于稳定忍城内部考虑,成田长亲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父亲的责任,也因此捡到了父亲的城代头衔。

    然而,忍城的兵权却在身为女子的甲斐姬手中,她不仅是忍城的总大将,而且在数月的作战当中积累了相当的威望。虽然讨伐军方面名师大将好一溜儿,却个个在忍城碰壁——当然,其中如真田昌幸父子在内的一些名将其实都有耍滑头的嫌疑,作战中恐怕未尽全力。

    即便如此,甲斐姬亲手讨取的敌军将领,以及士兵们的战绩总是实打实的功勋。在关东这个“武士之乡”,战功就是威望,而威望就是实力。所以说此刻的忍城,名义上固然成田长亲是城代,但真正掌握战和决策的,恐怕反而是他的堂侄女甲斐姬。

    罗远深深思索起来:既然忍城的实权多半是掌握在甲斐姬手里,而高云平又带着陆战队千余精锐暂驻忍城,那么一旦成田氏长身陨,甲斐姬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拿到成田家的继承权,然后放弃忍城,奉命移封到玉绳城来。

    日本女子是可以继承家督的,比如之前提到过的井伊直虎、立花訚千代,就都是以女儿身继承了家业、成为女大名的。

    不过,甲斐姬的情况和立花訚千代有些区别,倒和井伊直虎更加相似一些。立花訚千代是立花道雪在世时就被立为家督的,当时年仅六七岁。后来立花道雪又为她和高桥绍运之子高桥统虎立下婚约,高桥统虎成年后入赘立花家,改名立花宗茂,与立花訚千代一同统治立花山城。

    井伊直虎却不同,她的祖父井伊直宗因为今川义元的命令,参与三河国田原城的攻城战而战死。她父亲井伊直盛因为没有儿子,打算将其堂弟井伊直亲(直盛的叔父井伊直满的儿子)作为自己的婿养子。

    因为井伊氏的家老小野道高(政直)的谗言,井伊直亲的父亲井伊直满及其弟弟井伊直义被怀疑要向今川义元谋反而被迫自杀,直亲也因此逃亡到信浓国。在井伊直亲逃亡期间,井伊直虎出家为尼。

    井伊直亲在道高死后一年才回到今川家,但在信浓的期间,娶了奥山亲朝(另一说是奥山朝利)之女为正室,因此只能解除与井伊直虎的婚约。

    五年后,井伊直盛在桶狭间之战中战死。家督空缺两年之后,井伊直亲继承家督,但又因为小野道好(道高之子)谗言被今川氏真赐死。井伊一族曾因此受到连累,在舅父新野亲矩(井伊直虎母亲祐椿尼的兄长)的拥护下而获救。

    又两年,因今川氏声势衰退不止,引发饭尾连龙等人叛乱,新野亲矩及直盛的重臣中野直由代表今川一方讨伐曳马城而被杀死。身为龙潭寺住持的叔父南溪瑞闻获悉后,将直亲的幼子虎松——即后来的井伊直政移送到凤来寺,交由井伊直虎收为养子抚养。

    次年,由于家中没有男丁,井伊直虎还俗(此前她用次郎法师为名),并以井伊直虎的男儿之名继承井伊家督之位。

    这样看来,立花訚千代虽然是女儿身继位家督,但实际上立花道雪是一直在为她找赘婿来“联合统治”立花家的,最终还成功了。

    井伊直虎则是家中男丁几乎死绝,只剩一个襁褓中的井伊直政,所以实在没办法才成了家督。换句话说,甲斐姬要继承成田家就似乎更难,毕竟成田家还有男丁。

    想明白这点,罗远就有些挠头了。要害死成田氏长并不难,只要丰臣家与海贸同盟的协议公布天下,自觉被抛弃的北条家肯定会对成田氏长起杀心。

    不过,北条家如果脑子还没气糊涂,当时应该还不会直接杀了成田氏长,多半会考虑继续利用成田氏长来稳住忍城。不过这并不要紧,只要想点小办法让北条家认为忍城已经“叛变”,那么失去利用价值的成田氏长肯定会被拿来祭旗。

    这样简单的借刀杀人,不必老爷亲至,他罗远就能搞定。

    麻烦在于当前的忍城城代成田长亲是甲斐姬的堂叔,而其父成田泰季与老家督成田长泰是亲兄弟,他基本上还能算是成田家的嫡脉,继承权还是客观存在的。

    在立家督这件事上,是立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还是立不到双十的一位少女,即便是在日本也没什么争议,肯定是前者的支持者更多。除非甲斐姬发动兵变,否则就应该不会有太多争论,成田长亲大概率会成为新的城主大名。

    那要不顺带把成田长亲也做了?恐怕不太行。罗远虽然对于杀几个日本人并不在意,但成田长亲和成田氏长的情况不同,后者已被限制自由,生死掌握在北条家手里,他自己难得有什么作为。而前者不仅一切情况都还不错,是合法的城代,也因为忍城坚守至今获得了一些威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甲斐姬本人的态度,尤其在于她是否会选择争取她父亲死后的继承权。

    纵观日本战国,基本上每家大名只有男丁死绝才会轮到女子继承,那么成田长亲既然不会死,甲斐姬恐怕很难主动争取家督之位。

    这似乎是个死结。罗远暗暗皱眉,玉绳城如果由成田长亲继承,那还不如想办法把成田氏长从小田原城捞出来。毕竟成田氏长是如夫人的亲爹,成田长亲不过是堂叔,氏长转封到玉绳城的话,京华控制起来一定牢靠得多,算是占据了整个三浦半岛。

    三浦半岛在手,江户湾就几乎成了京华眼皮子底下的菜,就算将来德川家康移封关东,也不得不正视京华或者说海贸同盟的地位。

    高务实并没有告诉他原历史上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情,因此罗远的考虑更多倾向于如何在关东扩大海贸同盟的影响力。

    他是关东分舰队司令,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关东地区(大关东地区,实际上包括整个“东国”。)的事务,而德川家康将要移封关东的消息从丰臣家传到他耳朵里之后,他自然要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现在的罗远并不清楚德川家康来关东之后会选择何处作为自己的居城,但罗远思来想去,无非是小田原城或者江户城。他若选小田原城意味着他的目光放在军事上,首要目标是确保居城的安全。如果他选择江户,则以为着他选择重视生产,希望长治久安——毕竟关东平原最核心且靠海、交通便利的地区里头江户首屈一指。

    三浦半岛离小田原城和江户都不算远,往西是小田原,往东便是江户,所以“欲影响关东,必先巩固三浦”。

    如此看来,成田氏长还死不得,目前只好想办法赶在丰臣方面宣布与海贸同盟的谈判成果之前想法子把成田氏长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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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晚又睡着了,而且当时离4K只差350多字,淦!顺便提一句,我所在地区目前疫情了,我虽然之前没怎么出门,但这两天也可能要去做核酸检测,恐怕会排长队。

第259章 火中取栗(完)

    这边厢罗远还在为如何营救成田氏长头疼,那边厢丰臣秀吉却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他的首先第一步,就是把石田三成从忍城调往小田原城,而且并非只动了石田三成本部,浅野长政、真田昌幸等人全部被打包一齐调走,在忍城之外只留下了长束正家和前田利家、上杉景胜三位。

    长束正家本人的领地石高有限,但他是奉行派的重要人物,非常得丰臣秀吉信赖,是以总大将身份留在忍城督战的。

    这个设置说起来还有点大明的“以小制大”范儿,因为前田利家和上杉景胜都是百万石大大名,如果只把他俩留在忍城,丰臣秀吉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做总大将,另一个人都必然不满。

    既然如此,那你俩就都听我的代言人指挥好了。不得不说,猴子玩这套制衡的把戏还是很熟稔的。

    本质上来说,丰臣秀吉这样做可能主要是为了向海贸同盟展示诚意,但这个举动引发的连锁反应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先是北条家迅速发现小田原城包围圈里多出了石田三成、浅野长政、真田昌幸等部的旗帜,当时就已经疑心满腹。紧接着,一直在自家边境徘徊观望局势的伊达政宗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且通过他派出的物见番,发现留在忍城之外的长束正家、前田利家、上杉景胜三部不约而同地把包围圈扩大了不少——打仗一般都是缩紧包围圈,扩大意味着放松包围,这是显而易见的。

    虽说石田三成等人撤走的时候带去了将近半数人马,但之前的忍城“方面军”一度已经高达近六万大军,撤走一半也还有三万,依然十倍于守军,按理说不可能是因为兵力原因才放松包围的。

    伊达政宗以此判断,九成九是因为丰臣秀吉已经成功调略了忍城。

    “调略”是一个日本战国时期的常用术语,大意上就是指使用谋略,其中包括有收买、离间、挑拨、引起内讧等,而丰臣秀吉一贯是调略高手,伊达政宗这样判断是很合理的。

    不过伊达政宗的判断只是从结论上来说正确了,过程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不要紧,结果对了就好——他一想忍城既然已经事实上易手,北条家光靠一个小田原城是没法长期坚持的,即便有海贸同盟给他们输血也不行,因为小田原城里不会长庄稼。

    与丰臣家从织田信长那里继承来的兵农分离政策不同,北条家这边依旧是老旧的武士配农兵制度。如今已经接近夏末,秋收很快就要开始,北条家只剩个小田原城,关东大片良田都已经成了关白手中的本钱。

    关东虽然尚未经过德川大开发,但北条家尤其是北条氏康时代也是以农政闻名,关东地区的粮产量可不低,因此丰臣军即便有二十余万之多,估计短期内也不会缺粮。

    这样一来,双方看来还能继续坚持对峙下去。但是不要忘了,忍城既然实际上已经丢了,那就意味着前田利家和上杉景胜手里的三万大军随时可以南下(长束正家虽然是总大将,但他其实出兵只有一千五百人,远低于两位百万石大老)。

    这样的话,小田原城就面临二十多万大军的围困,丰臣秀吉就算让他们一人去拆一块砖回来,也能拆掉一大截城墙了。到了这一步,伊达政宗不得不叹息一声,北条家大限已至。

    于是伊达政宗连夜赶路前往小田原城“报到”——他是接了丰臣秀吉要求他出兵助战的命令的,只是一直没回答,实际则不断拖延观望而已。但是到了现在,这场战争看来已经没有悬念,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即便这个决断让他很是心痛。

    说起来因为后世某日本公司的游戏宣传,导致一提到独眼龙伊达政宗,可能不少人都会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在奥羽南部与当地的领主对战的风采。当时的奥羽地区已经断断续续的维持在战争状态超过一百多年,政宗在1584年继承家业时,他的家族伊达家不过是当中比较有头有脸的名门之一,他们的实力虽然较强,但却还远远没有到凌驾其他家族的地步。

    结果,政宗只用了六年时间,就把众多大小势力一一压制,几乎把后世的整个福岛县和宫城县(之前提到过,日本县比市大)的南半部都拿了下来,而且差一点就完全并吞那个地区。这种快速成长,在战国历史上也算是十分罕见,而那时候政宗才不过二十四岁。只可惜,此时的丰臣秀吉发出了小田原征伐令,剑指东国。

    想当初,在秀吉出兵关东的五、六年前,也即1584年,就是刚夺取故主织田信长地盘后不久,秀吉已跟伊达家为首的奥羽地区的领主们打了招呼,呼吁他们快快识趣服从,否则异日我秀吉亲自出手,打到东日本时,你们可就来不及了。

    然而,当时秀吉远在天边,他本人还得先征服四国和九州等地,对奥羽关东地区暂时只能摆个姿态,说说外交辞令,张牙舞爪一番。而另一边的奥羽领主们仍记得当年叱咤风云的织田信长,也曾经誓言旦旦的要平定东日本,最终还没出兵,便被部下明智光秀暗杀了。

    眼下信长死了,在秀吉的努力下,京都一带混乱才刚刚平定,这一边关东的最强势力北条家还是如常地继续发展。比起关东,离京都更远的奥羽地区更像是与世隔绝,包括政宗在内的奥羽领主们还是一样地忙着自己的战争,谁都不知道秀吉是否真的能成大事,也顾不上这个“狼来了”的问题。

    不过,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信长不同,这一次,狼真的来了。六年前打过招呼的秀吉终于把四国、九州都荡平,完成了信长没能完成的事业,而且已经位极人臣,成为仅次于天皇的丰臣关白。

    那些曾经在日本各地威名赫赫的战国大名,如岛津家、长宗我部家、毛利家,甚至就连德川家康、上杉景胜这些大人物也纷纷加盟丰臣政权,成为其中一员。

    于是秀吉终于要来东日本兑现承诺,也把这个消息传到政宗的面前。而此时的政宗几乎已将所有陆奥国南部的领主们都收为附庸,成为晚来的东北小霸,在南陆奥,谁都不敢无视政宗的一举一动。

    而政宗下一步的计划,便是打算先跟关东的北条家合作,向两家的共同敌人常陆国的佐竹家下手,然后再与北条家会师关东,到时候再跟北条家决一死战,称霸东国——嗯,也许能混个镰仓公方呢?再不济也得来个关东管领吧?

    盟友与敌人,在这大争之世里永远都只是一线之差。

    谁料这个与关东霸主北条家决战关东的计划都还没有开张,杀气腾腾的丰臣秀吉便来搅局了。他除了表明要灭掉不肯投诚臣服的北条家之外,也不忘给政宗打个眼色,暗示若不服从,那么北条家之后就该轮到他伊达家了!

    不仅如此,秀吉再决定攻打北条家后,对政宗也露出真面目,表示自己要的不再只是珍品宝贝,而是政宗的完全服从。关白大人派人给政宗发出的指示大致上有四条:

    首先,不要再跟周边领主交战,万事由关白决定,关白的决定才是正义;其次,为了表示真心的顺从,政宗应该亲自到京都拜会关白,宣誓效忠;再次,攻打北条家已在日程,速速表明立场;最后,关白要的宝物、珍品都要如数献上。

    政宗收到这些要求,第一个反应是不理会。他倒也不驳斥,只是使用拖延战术,尽量不急着表态,更不急着行动。

    不过,拖延战术针对的是前三个要求,对于第四个要求,政宗则积极地回应。猎鹰、骏马、珍品,关白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绝不废话,绝不还价。

    而另一方面,他则继续进行原有的计划,尽快将陆奥南部的剩余部分都拿下。而且政宗还继续与北条家私下联系,准备奇袭佐竹家,做成既定事实。政宗觉得就算日后秀吉真的来算帐,他也可以堂堂正正的说不是不给关白大人面子,但那些都是关白大人来到之前就已经坐实的结果,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实在抱歉,今后绝不再犯。

    谁料北条家的反应让伊达政宗大为失望,他们居然直接选择全面笼城。笼城就是固守城池,而一般来说这种举动意味着寄希望于援军。

    哪有援军?在伊达政宗看来,只有他自己才是北条家希望的援军。

    可是伊达政宗愿意做这个援军吗?不愿意。因为伊达政宗没有把握打出一次桶狭间之战,而在他的犹豫之中,北条家短短三个月内就只剩下小田原城和忍城了。

    此时伊达政宗已经准备降服,谁料意外发生,刚走到边境处便听说海贸同盟出兵击败了作为援军派往石田三成处的丰臣秀胜。关白大人的养子丢失全部辎重,几乎仅以身免。

    伊达政宗又连忙停了下来,继续观察形势。

    按照他的想法,如果海贸同盟站在北条家这边,丰臣秀吉位于濑户内海东部沿海的老巢大坂城都会立刻变得极不安全。以海贸同盟强大的海上力量,只要对大坂城发动一次袭击,丰臣秀吉恐怕就不得不退兵回去稳定本领,而关东之危自然立解。

    然而,伊达政宗又失望了,他等来的是石田三成等人各领本部转调小田原城。这说明丰臣秀吉认为忍城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他要对小田原城发动最后的攻略了。

    此时再不去表示降服,等小田原城落再去,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心比天高却晚生了二十年的伊达政宗长叹一声,连夜快马奔石桓山城而去。

    等到了石桓山城,丰臣秀吉下令召见。一见之下当场就愣了:伊达政宗一身白衣来降。

    他身上的白衣并非中国传统的孝服性质,而是日本有地位之人在切腹介错之前所穿,伊达政宗这意思很简单:在下是来领死的。

    但丰臣秀吉没让他死,只是批评了一顿,便把杀威棒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命他与蒲生氏乡一起领受关白对奥羽的封赏,其中伊达政宗正式获得关白承认的六十二万石领地安堵状,成为日本有数的大大名之一。

    伊达政宗的降服对小田原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北条家千等万等,没有等到德川家康的阵前倒戈,也没有等到伊达政宗因为唇亡齿寒而出兵死战。而石田三成等人从忍城调来小田原,也说明忍城方面对丰臣军的牵制力大为降低。

    无论忍城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变化,北条家都认为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先是命成田氏长写下亲笔信,命令忍城方面主动出击,一定要继续吸引丰臣军军势往忍城聚集、降低小田原城的压力。

    然后又紧急联络三崎城海贸同盟方面,询问忍城情况(高云平还在忍城),并请求再次延长三崎城租赁期限——这一次北条家表示希望海贸同盟用大筒和铁炮来支付。

    可惜,罗远果断拒绝了,理由是“在下未曾获得老爷授权,无法售卖火器”。

    北条家意识到情况已经越发不利了,开始隐隐表达威胁:“使吾家不保,三崎租案如废纸也”。

    我们北条家要是完蛋了,你们和我们家签订的租赁合同可就是一张废纸了!

    但罗远很快给了他们答复,答复中根本没有回答这番隐隐的威胁,反而提出:若贵方贵人欲避关白锋芒,海贸同盟愿受雇往送天朝。

    同时还义正言辞、悲悯天人一般地表示:“我海贸同盟持天道仁心,欲保全北条家一线再兴之机,惟望诸君三思慎行。”

    这回复送到小田原城,北条家内部立刻动摇起来。原本他们已经真的打算杀了成田氏长祭旗,准备死守小田原城给丰臣秀吉看看关东武士的宁折不屈,可是现在多了一条生路,心态立刻大变。

    八月初三,北条氏政、氏直父子携成田氏长悄悄登上了海贸同盟派来的战舰,扬帆而去。次日,北条氏照下令打开城门,率众出降。

    号称永不陷落的日本第一坚城小田原城就此落城。丰臣秀吉派人遍寻氏政、氏直父子而不得,心知其必为海贸同盟接走,但他深知眼下不是翻脸之时,故而干脆展现宽容,一个人都没杀,只是下令没收北条家领地。

    次日,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宣布:德川次郎三郎源朝臣家康移封关东,授原后北条氏除三崎城、玉绳城之外全领,仍内大臣;成田大郎源朝臣氏长移封玉绳城,归为丰臣氏与力,原领忍城改封德川氏,氏长改授相模守;承认北洋海贸同盟与后北条氏所签合约合法有效,前约到期之后当与丰臣氏再议续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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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提前泡了两包咖啡,终于没有码字码得睡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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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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