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妻妾见面
“你们在聊什么军国大事啊?”
如果不是因为黄芷汀在此,高务实甚至都能猜到刘馨会怎么回答。她多半会白他一眼,不屑地道:“就你能聊军国大事,我就不能了?”
不过既然黄芷汀在,刘馨显然就不会这么说,甚至她根本没打算开口,只是在黄芷汀眼角余光之外得意地斜睨了高务实一眼。
这个得意的神色让高务实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哦,是了,她的意思肯定是芷汀回京却没有老老实实等我回来,反倒先去见了她。
可是,芷汀本不是士林官宦之家出身,她家是六百年大土司之族,其养成的看问题首要思路就是解决问题。
所以,如果她原本就有事要找刘馨,我又去“上班”了,那她肯定会先去找刘馨把事情谈了再说,以免耽误时间,而绝不会秉承她根本就没有习惯的某些礼法,把其它事都先放开一边,规规矩矩等我回来,拜见老爷之后再论其余。
果然,黄芷汀回答道:“听说老爷年底事忙,一般中午不会回府。妾身觉得闲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去和刘姑娘讨论了一下近期各方面的局势。”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另外还问了一下老爷这边的情况。”
高务实一边抱着高渊轻轻晃动,一边笑吟吟地道:“大致都是预计之中的局面,你不必担心。”
黄芷汀似笑非笑地问道:“哦?老爷纳了一房侧室,甚至还是一位女真格格……这也是预计之中的事么?”
“呃,这倒是个意外。”虽然在孟古哲哲这件事高务实问心无愧,不过陡然被黄芷汀问起,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他这尴尬来得有些特别,纯属因为他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在作祟。倘若他真是个土生土长的明朝人,又有如今的地位、威望乃至成就和实力,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完全能坦然如常。
“意不意外倒不重要,只要她能谨守家法,好好侍奉老爷,为高家开枝散叶,妾身倒是很高兴的。”
以高务实察言观色的实力,居然也觉得黄芷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坦然,并无刻意迎逢之意,不禁有些纳闷,问道:“你不介意?”
“为何要介意?”黄芷汀道:“原本妾身就说过,老爷一个人在京,身边没人照顾也不是事,她既然入了高家的门,妾身不在的时候就该她做这些啦。”
阿西巴?纳尼?
高务实仍旧一脸纳闷,道:“我见心斋、日新楼两处侍女数百,怎么就没人照顾了?何况早年我随三伯来京之时,身边还只有两名侍女、一名书童和一名车把式呢,那不也活得挺好。”
“此一事彼一事,此一时彼一时。”黄芷汀摇头道:“侍女虽多,终究与妻妾不同,何况老爷总有些事是可以与妻妾说起,却不能与侍女提及的。”
顿了一顿,还没等高务实开口,她又道:“当然老爷若是打算从侍女里挑几个聪明乖巧的作为妾侍,妾身觉得也不错。”
高务实摇了摇头:“算了。”然后道:“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能抽空回来的时间就一个时辰多点,你们用过午饭没有?”
“没呢,不过陌叔说有准备,现在就去吃饭吧。”
黄芷汀说完,见高务实点了点头,便让人把高渊从他手中接走,又对刘馨发出邀请:“刘姑娘也来,我们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
刘馨心说你们久别胜新婚,我凑什么热闹?当下连忙推辞。但黄芷汀不肯,坚持邀请她一起去。
高务实见她俩你推我拉的没完,无奈道:“就一起吃个饭而已,多大事啊,刘姑娘也别见外了——领导吃饭,你这秘书长都不到场的啊?”
听了这话,刘馨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无奈道:“东家这话有点狠呐,好像我今天若是不去,这份差事就要丢了似的。”
黄芷汀听得也笑,亲亲热热地拉着她一同往餐厅走,也不知道她才刚回来一会儿,怎么就知道日新楼的布置了。
等到了餐厅,高陌正在指挥布置上菜,不过他地位早已不同,主要责任也不在这些事上,他实际上只是站在餐厅门口等着,真正在布置桌席的是内府管事。
一见三人前来,高陌便主动上前见过,然后向黄芷汀禀告道:“夫人,如夫人那边已经得知夫人回京的消息,正在赶来拜见的路上。”
黄芷汀微微沉默,问道:“她今天才知道么?”
高务实一听这话就知道风头不对,主动解释道:“是我让她在见心斋闭关读书的,除了她娘家叶赫那边的消息能够直送她那儿之外,其他消息都得等我这边告知。”
黄芷汀肯定不会说高务实的不是,于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却又问高陌:“陌叔,我昨天到天津,京师这边应该最迟晚上就得到消息了,对吗?”
高陌何等灵醒之人,虽然知道现在的回答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但他认为老爷肯定不愿意看到孟古哲哲莫名其妙被夫人抓了错,于是主动把责任揽了过来,道:“是的,夫人。不过京师晚上出城多少还是有些不便,因此这条消息是今天才送到见心斋的。”
黄芷汀淡淡地道:“一上午的时间,从见心斋来日新楼应该够了。”
“夫人所言极是,只是一开始送去见心斋的消息只是夫人抵达天津港,老奴想着因为少爷也随行而来,说不定夫人会在天津歇息一两日,所以那消息里便没有说夫人何时抵京。
后来夫人一行从天津启程,老奴这边得知消息,马上便又送信去了见心斋,如夫人那边得知,这才匆匆赶来。若因此有所延误,实乃老奴的过失,请夫人责罚。”
黄芷汀听完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没事了,也不至于说什么责罚。”然后转头对高务实道:“耽误老爷时间了,请入席吧……刘姑娘也请。”
高务实心里琢磨黄芷汀刚才这一幕是出于什么考虑,听了这话也没多想,抬脚走入餐厅,老实不客气地在主座二席的东面那一席坐下。黄芷汀坐在与他相对的西主座,刘馨则坐了相距略远的客席。
黄芷汀见状微微一笑,道:“刘姑娘坐那么远做什么,说话都不方便,还是来我身边坐吧。”
其实平时高务实吃饭的时候经常也和刘馨一起,而且几乎毫无规矩,刘馨也都是随便坐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坐在哪儿显然很有讲究,刘馨于是再次笑着推辞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人语声,紧接着内府管事便来禀报,说如夫人到了,正在等候夫人接见。
高务实心说:怪了,我家什么时候这么多规矩了?上回规矩如此严格,好像还是与芷汀成婚那会儿,而且当时还是因为我爹娘二人都在意规矩,所以家里才如同上了枷锁一般,想不到今天居然又来了。
莫非,芷汀是故意要让孟古格格知道规矩?
高务实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门口有女子身影,而且从衣服的花色来看肯定不是府上侍女,那看来应该就是站在门外等候的孟古哲哲了。
高务实思索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他想看看黄芷汀究竟打算怎么做。
此时黄芷汀正好道:“不必专门接见了,让她进来吧。”
咦?
高务实原本来以为碰巧在这个时机之下,黄芷汀可能会故意晾一晾孟古哲哲,想不到居然没有。
她的吩咐一传下去,很快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着明式袄裙的少女。她的上身穿着红白相间的秋怡交领窄袖袄,下裳是典型的明式素粉梅花马面裙,看起来少女感十足。唯一破坏了这份少女感的,则是她梳着牡丹三髻发饰。
这是高髻的一种,一开始是从苏州流行起来,后逐渐传到北方。尤侗有诗云:“闻说江南高一尺,六宫争学牡丹头。”人说其重者几至不能举首,形容其发式高大,实际约七寸,鬓蓬松而髻光润,髻后施双绺发尾。
此种发式,一般均充假发加以衬垫,绝大多数使用此发饰者,要么出身显赫,要么家中殷富。孟古哲哲家里算不算“显赫”不好说,那得看和谁比,但既然已经做了高务实的妾侍,殷实肯定是足够殷实的。
只不过,她这个牡丹三髻并不是特别高,看起来倒像是没用假发,全凭自身发量支撑。这发饰虽然对是否婚配没有严格要求,但事实上以已婚女子使用居多,因此孟古哲哲梳了这样一个发饰,便使她看起来会更成熟一些,也就弱化了少女感。
虽然不知为何,但女子之间经常会关注对方发量多寡。虽然黄芷汀的发量不少,但高务实还是挺担心她会对孟古哲哲这发式挑刺,只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应该少说话为妙,因此只是看了一眼,并不曾出声。
然而黄芷汀对这些似乎视而不见,任孟古哲哲上前参拜,行了一个完全标准的万福礼——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福了一福”。此是古代汉族女子常见礼仪之一,唐代武则天自立为皇帝,改国号为周,制定礼仪,将女子的拜姿改为正身直立,两手当胸前,微俯首,微动手,微曲膝,时称“女人拜”。
唐宋之时,女子在行这种拜礼之时,常口称“万福”、所以后来又称“万福礼”。到了明初之时,因为很多礼仪在元时都有些荒腔走板,朱元璋遂追溯汉唐之礼,万福礼因此也被再次“标准化”了一番。
基本上来说,是与后世影视剧里的动作差不多的,不过细节上要求更严谨一些,比如屈膝要屈多深,手要放在哪个具体位置等等,都有明确要求。民间或许不至于太苛刻,但越是在高门大户,越是丝毫马虎不得。
孟古哲哲一边行万福礼,一边道:“见过老爷、夫人。听闻夫人回京,妾身特来参见,因路途较远有所延误,请夫人降罪。”
“你有心了。既是时间关系,非你之过,无须自责。”黄芷汀点了点头,看了看她纤细的腰肢,略微皱眉,问道:“你入我高家已近半年,可曾侍奉老爷?”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连高务实一开始都有些懵,心说芷汀怎么一开口就问这事?而且此时周围还有管家、侍女一群人在呢。
孟古哲哲并不曾与高务实圆房,因此听了这话也很尴尬,但她的尴尬说起来与高务实完全不同。她不是因为“圆房”这件事或者这个词尴尬,而正是因为没有经过这个过程而尴尬。
她低着头,小声道:“老爷让妾身先读书,这些事以后再说……”
高务实越觉得尴尬了,尤其是孟古哲哲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很委屈,那话听起来仿佛是他认为孟古哲哲读书太少而不配与自己圆房一般,简直又古怪又莫名其妙。
果然黄芷汀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疑惑,朝高务实问道:“老爷,果是如此?读书与此事有何干系?”
那肯定没关系,难道不读书连圆房都不会了吗?
高务实尴尬到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轻咳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事关重大,就算说来话长,也请老爷说明缘故。”黄芷汀看起来倒不尴尬,反而十分认真。看起来,她是真的认为事关重大。
高务实知道她认为“事关重大”的原因在哪,无非是她作为正室,一直觉得让高务实“开枝散叶”是她非常重要的责任,不管那开的枝、散的叶是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其责任都是她的责任。
尤其是当她知道高拱昔年没有儿子,导致其夫人一直为高氏家族族人诟病之后,更是把这件事高度重视起来。
高拱去世之后,其夫人回到新郑,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偶尔会被高务实的母亲接去龙文雅苑小住,其他时候简直就跟没这个人似的,完全看不出是一位“文正公”的嫡妻。
这个年代的女人,思想上肯定与后世女子差异极大,高务实能理解一些,但并无法完全设身处地的去感同身受,因此黄芷汀这么一问,他只好另找原因。
原因还真被找到了,他轻咳一声,也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模样来,说道:“你怀上潭儿之前,我曾向濒湖先生了解女子受孕的相关事情,先生曾言道:女子天癸之后随便便能受孕,但此时并非受孕之良机,须得再等几年,身体才算完全成熟。
故而,到那时受孕,既能保证生产之时母婴双方更加安全,也能保证胎儿更加健康,不容易出现某些先天疾病。如今孟古不过十四(男子论虚岁,女子论实岁),以先生所言,身体并未达到受孕的良机,故为夫让她先安心读书,过几年之后再论此事不迟。”
李时珍的名头太大了,高务实既然说这是“濒湖先生所言”,黄芷汀果然不敢怀疑,只是有些泄气又有些忧虑,闷闷不乐地道:“那这几年可怎么办啊?”
高务实一脸“我要晕了”的模样,看得刘馨忍不住笑道:“我瞧也没大事,只是要劳夫人再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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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一)
“劳夫人再生一个”这样的话,若是在后世的闺蜜之间说起来,哪怕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但也肯定充满了玩笑的气息。
不过作为明朝人的黄芷汀显然缺乏这方面的幽默感,听完之后只是稍稍蹙眉,叹了口气,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常言道:‘多子多福’,高家如此门第,老爷又有偌大家业,若是潭儿将来不能多几个兄弟,很多事就没那么好操弄了。”
高务实听得都差点呆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思虑如此长远啊?这都操心到儿子将来的事去了!
冒出这个念头之后,一贯“算计过甚”的高某人不由得怀疑:芷汀主动坐镇南疆,虽说是为我看住基业,但没准也是想着要帮儿子看住基业呢?
他回忆了一下,芷汀一开始要去南疆坐镇的时候还没有潭儿的存在,这应该能说明她当时没有考虑过这么远的事。
但是根据“经验”,女子天生存在母性,而且越是传统的女子,其母性通常也越强烈,所以极有可能是随着潭儿的出生,她就“母性觉醒”了,做什么事不光考虑到丈夫,还会考虑到儿子。
高务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太习惯,但偏偏又生不起气来……嗯,这就是当爹的感觉吗?
即便多年前就被老师郭朴一言点穿他“算计过甚”,但算计这种东西不是核弹,不存在“无差别攻击”,对于自己的亲人,高务实并不算计。
固然,他也会通过观察和思考来探知对方的想法,但这种行为是不带恶意的,是为了更了解对方的心思,从而决定自己以什么样的言行来回应。他只是觉得这样才能更使对方满意而不自觉的这样去做。
但今天他所探知的东西是他过去从未考虑到的,一时不免有些茫然无措。一个在他意识中完全以他为中心的女子,忽然之间被另一个“男人”分去了一半,偏偏这个“男人”是他的“生命延续”,他根本不可能为此生气。
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老爷,老爷?”黄芷汀的声音把高务实从恍惚间拉了回来。
“嗯?怎么?”刚刚回神的高务实茫然问道。
黄芷汀面上浮现出浓浓的关切,声音也不像刚才和孟古哲哲说话时那样,自带安南副都统的威严,听起来总感觉带着一股军旅肃杀之气。
此刻她的声音恢复了高务实心目中的模样,如十万大山中的百灵鸟一般温和悦耳:“来之前他们就告诉妾身,说老爷这段时间就差把户部当成自己家里,恨不得连睡觉都在户部,才好节省时间批阅那如山似海的公文。”
她说到此处,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给了高陌一个眼神。那眼神很简单,高陌一看就懂,立刻把餐厅中等着侍候的侍女打发出去。然后他自己也走出门外,喝令黑顶所安排的明哨暗哨都往外撤开一些距离,最后他本人都没回来,而是拉上门站远了一些。
其实黄芷汀知道高陌在高务实身边的地位,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位“老奴”不知道的,她只是让他把下人打发走,没想到他自己都去避嫌了。
此时再把人叫回来也无必要,黄芷汀便也懒得多此一举,朝高务实问道:“老爷,有件事妾身一直想问……”
“问呗。”反正现在也没外人了,孟古哲哲虽然还值得观察,但想必黄芷汀会有分寸,所以高务实很自然地回答道。
“现在是不是摊子铺得太开了些?”黄芷汀有些忧虑地问道:“从蒙古到南洋,从青海到日本,这方圆数万里全都有京华的影子,而所有这方方面面的事都需要老爷亲自过问,再加上朝廷的事也多……老爷这样下去,妾身觉得实在太操劳了。”
高务实没料到她会说这个,稍稍迟疑了一下,道:“青海、蒙古什么的,其实目前都不是我关注的重点,这西、北两面的事情,暂时只需要惯性推动就好,毕竟那都是早些年就已经办下来的局面,我现在也没有花多大力气。
至于南洋方面,自从你去坐镇以来,我也只是掌控个大方向,细务问得不多。真要说大明以外的地方,目前我费心思的其实也就一个日本方面了,那边情况略微复杂一些。
而朝廷嘛……这也就是年底,再加上今年我搞了‘大户部’,这算是开拓阶段,肯定会忙一些,但有了今年的经验垫底,明年应该就会好很多,你也不必担心。”
黄芷汀依旧难解忧虑,道:“妾身刚和刘姑娘聊到日本的话题没多久,老爷就回来了……能和妾身说说日本的事为何重要么?刚才刘姑娘和妾身说,日本若不算虾夷(北海道)的话,还不如暹罗大呢。”
刘馨对这些地方的国土面积显然很熟悉,日本若不算北海道,其面积不过才29.5万平方公里,而即便是后世的泰国,面积都有51.3万平方公里,现在的暹罗比后世泰国还大不少,差不多有日本两个大(不算北海道)。
[注:暹罗-泰国领土面积变化较大,以本书中的情况来说,它先是收复了被缅甸占据的一部分,又因为高务实把暹罗作为京华在南疆的统治中心而从南掌、柬埔寨拿到一部分,现在的面积估算约在60万平方公里左右。]
“若只说国土大小,这话是没错,但暹罗的只有约一千万人,或者千万出头,可日本却有两千万人。”高务实道:“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日本除了在大明面前之外,实在不算什么小国了。”
日本的人口之前有提到过,后世日本史学界对此也有分析。大致上来说,从丰臣秀吉的“太阁检地”到德川家康的“庆长乡账”对日本石高的统计,就可以大致得出当时的人口数,约莫在1900-2200万之间。
如果要套用“人口密度”这个词的话,那么日本此时的人口密度在南疆只有安南的北、中部地区可以相比,也就是高务实一开始拿下的安南,不包括后来的广南三镇以及再后来得到的湄公河三角洲等地区。
而安南的北、中部地区,原本就是唐末宋初时从中国分裂出去的,它的人口密度比大明现在的“两京十三省”平均值还要高,只是没法和人口爆炸的某些地区相比。
即便如此,安南在没有南方在手时,虽然它的人口在南疆已经很高,但也只有五百万左右的人口,加上南方也才七百多万(此时安南的南方开发度来比较低),而完整的安南(基本等于后世越南)比不带北海道的日本还要略大一点,可见日本的人口密度在这个时代来说是很高的。
当然,高务实不是要去给日本搞什么人种净化,虽然基于前世某段历史的原因,他对日本没什么好感,但他认为日本民族文化影响之下的日本人至少比南疆各国的土人要优秀一些,而且可能会很适合利用。
日本人的某项特性大家都很清楚,典型的记打不记吃,别看一开始可能很嚣张,但只要以绝对的实力揍得他死去活来之后,他立刻就老实了,从此乖乖认清自己的位置,指东向东,指西向西。
对此,山姆大叔有过完美的实验,并从中得到了满意的体验。
高务实也想体验一把。之所以这样想,主要倒不是因为想获得某种复仇般的快感,而是他发现京华现在有这个需求。
大明固然有很多灾民,但高务实发现给南疆引进大明灾民的成本有些高,而且他还担心过多引入会削弱大明本身的实力。
但如果能从日本转移一些人去南疆,则可能有更好的统治办法。简单点说,就是人为的多创造出一个社会阶层来,让这个阶层给处于社会最高阶层的明人分担火力,做挡箭牌。
通俗点说,就是高务实已经开始设想将来把日本人当做“高丽棒子”来用。
当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时,“日朝合并”已经有些年头了(就是吞并朝鲜),日本在朝鲜已经培养了不少走狗,因此就从朝鲜半岛征调过来很多韩国人用于镇压中国老百姓的反抗。
但是日本人也没把他们真当自己人,因此不给他们配发武器,这一点还不如对待中国的伪军伪警。当时中国伪警好歹有一根警棍,而这些韩国人只能把家里妇女洗衣服用的洗衣棒拿出来当武器,随身带着,稍见国人不顺眼,就用棒子一顿毒打。
因此,东北的老百姓背后就管他们叫高丽棒子,口口相传之下,“高丽棒子”逐渐成了大家骂这些为日本人卖命的韩国人的蔑称。
蔑称归蔑称,但如果双方的地位换过来,高务实就觉得应该很不错,他就很想把日本人变成南疆的“日本棒子”。
甚至他还想再玩一套“皇帝总是好人,错就错在有奸臣”的把戏,让日本人充当坏人这个合适的角色,把南疆土民的仇恨拉稳,让明人能更好的去玩社会平衡,自己却超然在外。
而日本人一旦这样做了,也就再也回不了头,只能更加老实的抱着京华的大腿,乞求能永远保持“第二阶级”的地位。
不过话虽如此,原先的归化户籍制对于日本人也同样有效,既然高务实连南疆土人中的积极、优秀分子都乐意将之归化为汉人,何况整体来说比他们应该更优秀一些的日本人呢?
霸者眼中,非我即敌;王者眼中,非敌即我。
非我即敌者,能团结身边的核心力量,披坚执锐纵横一时,但霸业终难长久,一旦出现失败,往往意味着主力重创,而后难图再起。
非敌即我者,能团结一切非主要敌手,众星捧月百鸟朝凤,落拓时有人倾囊相助,艰难中有人生死相随,厚积薄发百折不挠,其力如江河之不绝,其势如海浪之汹涌,跬步千里,终成伟业。
前者如项羽,后者似刘邦。
同许多人一样,高务实前世年轻时也以为项羽才算英雄,不愧霸王之号,但等年岁见长,方知霸王终究只是霸王,彼时彼日,惟刘邦才配得上“皇帝”之名。
大业未成之前,因为心里的一丝旧怨而将一股不小的助力弃而不用,那只是少年意气罢了。
更何况,以高务实心中的计划和对日本人民族特性的了解,他们连“脱亚入欧”的口号都喊得出来,而两宋之时,许多日本人更是把自家妻女送给旅日的宋朝商人过夜,只为了改良“品种”。
那么在归化户籍制下,这批人该有多么积极进取,以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高贵的“汉人”?
[注:宋时日本人送妻女予宋朝商人改良“品种”一说,并不是我所杜撰,当时确实很常见,不过我要说明一下原因。
日本人极其重视本家家名,而不算太重视血系。比如战国时期不少大名发现了优秀的年轻人,认为他将来能帮助本家振兴家名,往往便会收其为养子,或将女儿嫁给他(如此便成为“一门众”,可以粗浅理解为一家人),到最后甚至把家督之位也传给他。
所以对于日本人而言,传承家名比传统血统更重要,乃是此时很常见的思维和现象。]
家名这种东西,在大明来说大抵便是“姓氏之门第”。振兴家名的意思,大概便是确保姓氏不变而门第提高。
日本人的这种思维对于高务实来说简直不能更妙——我有一百种方法把这根胡萝卜花式喂给你吃!而你想要吃到这根花式喂来的胡萝卜,献出自己的一切难道不是很值得吗?
正如高务实当初设计户籍归化制的初衷一样,他不仅是要吸纳一切优秀的“被统治阶层”,还要让那个阶层始终保持对“向上”的向往。
社会底层之人没有晋升空间,乃是任何统治的大敌乃至死敌。正如历史上的大明为何明明有着亿兆子民,却居然会输给只有那点人口的女真一般,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明的军队根本没动力打仗——你再努力、再厉害,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个大都督位置也永远轮不到你。
证明不了自身价值,又无法用努力来获取相应的回报,换了谁也不会有舍生忘死的战斗意志啊,当然一个个都是能混则混,一到作战便望风而逃了。
高务实的这一番解释,黄芷汀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站在一旁的孟古哲哲还是头一次听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做这样的宏篇大论,对于她来说,这些话更是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她的整个世界观都仿佛在一瞬间先被颠覆,又被重塑了,真是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
惟独刘馨对高务实的理解更甚一筹,总体来说还挺淡定的,但其实她心里也暗暗吃惊不已。她都不知道高务实居然这么“阴”,这种做法和杀人诛心有什么区别?
把一个民族中最优秀的一批人变成自己人,却又坚持让那个民族始终存在,如此一来,那个民族岂不是相当于一个血库似的存在,其唯一的功能就是给高务实所代表的“汉人”阶层提供新鲜血液?
想到这里,刘秘书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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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二)
高务实不知道刘馨的想法,或者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在他看来,中国人有些时候很讲道义,有些时候不讲道义。讲与不讲,取决于双方的立场和关系。
你与我是经年老友,这道义我自然非讲不可,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你与我素不相识,这道义便是能讲则讲,取决于个人的道德层次;你与我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甚至都已经兵刃相向了,那我还跟你讲道义?当然不讲了。
这种时候中国人只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只讲“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只讲“事贵应机,兵不厌诈”……
当然,他高某人在前世之时,嘴里倒也能说“中日是一衣带水的邻居”,好像一副友好主义者的模样。但他好歹也是读书人,知道《南史·陈后主纪》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隋文帝谓仆射高颍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
然后他就发兵打过长江去,把陈后主抓了。
你瞧瞧,人家毕竟是开国之君,发兵的理由都如此高大上:咱俩一衣带水,我不能见你家的百姓过得那么凄惨却去不拯救。虽然动兵是一件很花钱的事,但我还是很积极主动的来帮忙解放他们啦!
所以一衣带水真是个好词,一定要深入理解。
高务实的理解就很深入,所以他见自己刚才一番话已经镇住了场面之后,就立刻换上一副悲怜天人的慈悲法相,叹息道:“再有,我听说日本人过得苦哇,别说寻常百姓了,就算是很多大名——就是地方诸侯——他们的日子都过得清苦极了。”
黄芷汀显然一时没转过弯来,有些纳闷的道:“诸侯能怎么苦?就好比我家当初不过一个土司,虽然银子不多,但自小我的吃穿用度总也谈不上清苦。”
这话高务实是承认的,黄芷汀当年在自家地盘上的排场他又不是没见过。
那次她与自己一行回到思明府,进入海渊城的时候,沿途土民全都乖乖跪伏于道旁,离她还老远老远便把头磕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和她的亲卫狼兵走得后脑勺都快看不见了,土民们依旧不敢动弹,又再等了一会儿,才敢抬头起身。
那种威势,当真是比皇帝还夸张,所以她家虽然论银子的确不算多,但偌大一个思明府养她一家几口人,生活条件当然差不到哪去。
不过,她家的情况和日本完全不同。高务实解释道:“你家当时的情况和日本是两回事。我就这么说吧,你家位于广西,家里的土民虽然生活条件一般,但广西那地方要富虽然难点,要饿死却也不容易——你看咱俩同行那次,光是在山里吃野果都没饿死对不对?但是在日本就不同了。”
高务实稍稍一顿,迎着黄芷汀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无论中国还是日本,多少强大的权力,都因为无法填满饥饿的嘴巴而被推翻。权力首先要建立在嘴巴上,然后才能建立在脑袋上,只有控制住嘴巴,才能更好的控制住脑袋。
而原本物产就不怎么丰富的日本,眼下的粮食产量更是创造新低,再加上他们所信的佛教与大明和南疆都不一样,导致他们几乎全民禁食肉类,只能吃鱼,于是食物来源就更少了。
芷汀,我问你:一小碗大米饭、两指宽小鱼一条、腌萝卜一小碟、白水煮野菜一盅、酱汤一小碗——这个食谱你看如何?”
黄芷汀皱眉道:“像是对大病初愈之人因为不能暴饮暴食而准备的清淡食谱。”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也或者是贫苦百姓之家的吃法吧?但我记得京师百姓哪怕是南城那边,也不至于清苦成这样。”
那是当然,高务实前世就知道,何况今日?当初他看清人写明朝的《樵史通俗演义》,里面就专门夸耀过万历年间民生殷富的情况:
“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哪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得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醺醺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玩耍。
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激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啊,好不感叹思慕。”
这里头就专门说了万历朝时民间百姓吃穿用度的情况,简单的说就是物资丰富物价低,哪怕赚得不多,但由于花费小,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悠闲惬意。
这还不止是鞑清统治下的汉人这样说,连“清世祖”福临都说:“当明之初,取民有制,休养生息。万历年间,海内殷富,家给人足。”
不仅国内这样说,来过万历朝大明的外国人也这样说。西班牙人门多萨的《中华大帝国史》中描述明朝的社会民生时,就如实写到:“在这个大国里,人们食品丰富,讲究穿着,家里陈设华丽。尤其是,他们努力工作劳动,是大商人和买卖人,所有这些人,连同上述国土的肥沃,使它可以正当地的被称做全世界最富饶的国家。”
或许正是因为“全世界最富饶”的原因,黄芷汀才会一听这个食谱就得出那样的结论。
然而高务实却呵呵两声,道:“作为大明的子民,可能的确会觉得这种食谱实在太寒酸了一些,但我告诉你,这就是很多日本诸侯早、午两餐的食谱——而他们不吃晚饭。”
黄芷汀几乎惊呆,愕然道:“吃成这样,还不吃晚饭?”然后见高务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寻常百姓吃什么?”
高务实耸耸肩,答道:“同样只吃早晚两餐,食谱一般是小米饭一小碗,煮萝卜两块。”
黄芷汀一脸不可置信,纳闷道:“堂堂诸侯,比起寻常百姓来,也不过就是一餐饭多了条小鱼?”
高务实严肃地纠正道:“饭不同啊,诸侯吃的是大米,寻常百姓只能吃小米。”
黄芷汀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区别很大吗?”
“这两道菜谱在咱们眼里的确是一样的寒酸,可此时的日本人的确确就是吃着这样的东西一天天活下来的。而且那些吃小米饭的农民,做梦都想像大名、武士们那样吃上大米饭。”
高务实这话还真不是忽悠,战国时代的日本,所有生活都围绕着战争。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打仗,而打仗又是为了吃得更好。
日本本来是个水稻生产国,几乎全国的农田都在种植水稻,然而可笑又可怜的是,大米对一般种植大米的百姓来讲却是奢侈品。
在黑泽明的电影《七武士》里有一段情节:山上的山贼垂涎山下村子里的那点大米,便要在秋收的时候下山抢米。农民们为了保卫他们的大米,便拿出全村仅有的一点大米去城镇里招募穷武士来保卫村子,而他们能拿的出的唯一招聘条件,就是顿顿大米饭管够。
虽然高务实一直不能理解那些没出息山贼为啥不换个富裕点的地方去抢,偏偏死盯着这个穷到除了点大米什么都没有的穷村子。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在这个时代的日本,大米实在是个稀罕物。
后来,村里的农民也真靠着这“餐餐吃大米饭”的“优渥条件”,招募来了七名水准参差不齐的武士。虽说这七名武士说是为了保一方平安所以不计报酬,但能吃上大米饭其实对他们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人总是饿着肚子的,能吃饱实在是件不可多得的美事。再后来,武士们发现村民们将大米都给他们吃了,自己吃的却是小米饭和野菜,于是便将自己份额里的大米饭全给了村里的老幼妇孺吃。
电影可能是想赞扬一下武士精神,但高务实却由此了解到了日本当时的生产能力之差。因为大米产量很低,所以这白花花的大米就成了各地大名、领主们特别指定的主要战略物资。
农民在地里劳苦一年,种水稻基本上就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收下来的大米往往全都要作为年贡送进领主的城堡,而自己只能吃小米饭、啃萝卜、吃野菜,有的农民甚至一辈子都没尝过自己种的大米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后来日本侵略中国占了东三省,不许普通东北老百姓吃大米饭,规定说如果吃了就是经济犯。考虑到当时关东军上上下下大都是日本农民出身,估计当年领主们收走大米不许他们祖先吃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的骨子里,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混上了能吃大米的身份,便反过来小人得志,特别仇视农民吃大米。
正如玉米和土豆的传入使清初中国人口增长一般,使日本人勉强能吃饱肚子的东西则是萝卜。萝卜刚被引进到日本时只能长到指头粗细,后来经过日本农民的辛勤培育,日本的萝卜终于变成胳膊粗细了。
萝卜本身倒是好东西,营养丰富又易于生长,于是很快就成了日本农民的主要食物,即便贵族也对萝卜青睐有加,使之上了贵族的餐桌,而且几乎到了无萝卜不成宴的地步。
即便是有钱人吃大米,穷人只吃小米和萝卜,但对于多山的日本来说,粮食依旧不大够吃。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日本人就形成了一天只吃早饭和午饭两顿饭的习惯。
早上到下午要干活,所以一定要吃饭保持体力,晚上是休息时间,加上那时候人们没多少娱乐,只要早早睡觉,肚子就不饿了,如此便能省下一顿饭的粮食。
更厉害的是,这样的习惯不光农民在遵守,上至天皇下至武士,几乎都是如此,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全国上下都在执行不吃晚饭的习惯。只不过,贵族们夜生活比较丰富,所以他们如果实在饿的不行,还能找点点心吃吃。
高务实继续给黄芷汀解释道:“比较讲究的日本大名诸侯,吃饭时都是坚持分餐制,每人面前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三菜一汤一碗饭,就算开宴会也是这样各吃各的。这些人和穷人食谱最大的区别,就是可以吃到一点点荤菜。
不过,因为日本不能吃肉,所以有钱人也只能在鱼和贝类上做做文章,这已经是他们能吃到的最奢侈的食品。
但是有一点我也太不明白,作为岛国的日本,无论贵族还是武士,都不会放开了任意吃海鲜,他们正餐的荤菜一般只会有一条小到只够吃几口的鱼,或者几片腌渍的贝类。而且这鱼和贝类还几乎不会同时出现,一餐的荤菜只能出现一种。”
这也不是高务实杜撰,在战国时代的日本,哪怕是有钱人,也始终维持着一荤两素一碗汤的饮食规格,即便是后来统一日本的德川幕府征夷大将军,一顿饭也只吃一道荤菜,而且装这道荤菜的碗一般还都挺小。
说到这里,高务实稍稍骗过头对刘馨道:“有个人芷汀可能不知道,但刘姑娘你是知道的——德川家康。”然后又回头给黄芷汀介绍:“此人是日本排在第二位的实权派,其领地大概有你在安南的海东领地三个或者四个大。”
这个对比说法就很直观,黄芷汀闻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高务实道:“此人就很节俭,甚至称得上吝啬。他连鱼都很少吃,每天就吃些腌萝卜就米饭,而且常年如此,极少例外。
我听过一件关于他的情报,说有次他在家里遛弯,看到几个侍女在抱怨,便过去看究竟。侍女们说:‘现在的伙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小菜只有一道腌萝卜。’
素以待人温和著称的德川家康于是走过去,微笑着对她们说:‘好吧,既然你们不爱吃,那就不要吃了。’从此以后,侍女们作为小菜的腌萝卜就被撤销了,她只能干吃白米饭。”
高务实所谓的“情报”,其实是后世看到的记载。当然,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黄芷汀果然又是诧异又是警惕,迟疑道:“此人……是不是素有大志?”
大志肯定是有的,不过实际上这个故事被高务实提前了。其实发生此事的时候已经是家康统一日本、建立德川幕府之后,所以他不是因为“素有大志”才这样节俭,而是一贯如此,习惯成自然。
所以高务实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或许只是历来养成的习惯。”
“哦。”黄芷汀应了一声,思索片刻,问道:“那么夫君打算如何‘拯救’他们?”
“问得好。”高务实露出笑容:“从我刚才的介绍你应该就知道了,日本农民还是很勤劳而且老实的……我觉得现在湄公河三角洲那边人口不够,而当地土人又有些懒散,如果将来我们能弄上一百万日本农民过去,应该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黄芷汀撇撇嘴:“一百万?日本的皇帝或者国王莫不是个傻子,这么多人都肯让你运走。”
“首先,日本的‘皇帝’没有任何实权,除了地方诸侯会在掌握某地实权之后找他买个官帽子戴戴之外,其他屁用没有;其次,我大明曾经册封过的某些‘日本国王’,比如足利义满,其实都是日本的幕府将军,叫做‘征夷大将军’。
不过这个‘将军’并非真的管什么‘征夷’,其实权地位相当于咱们某些前朝的‘总百揆,即总摄国政是也。
不过前些年,日本室町幕府已经灭亡,现在实际意义上的‘总百揆’既换了人,也换了名号,现在叫做‘关白’——就是汉书霍光传里‘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的那个‘关白’。”
黄芷汀道:“妾身可不管他是谁,叫什么也不重要,反正都不可能让夫君你弄走那么多人。”顿了一顿,微微挑眉道:“至于夫君的布局,妾身觉得……该不会是把日本也当南疆办吧?”
“那倒有点难度。”高务实摇了摇头:“日本情况有些特殊,他们的所谓天皇,在日本人眼里乃是神的后裔,是‘现人神’,所以不能贸然废除。而南疆的任何一个国王,我若真要废他,那就废了便是,这区别就很大了。”
“那么,‘日本国王’呢?甭管是叫征夷大将军还是关白。”黄芷汀问道。
“现在这个关白恐怕不太容易任我搓圆捏扁,不过此人年纪不小而又子息艰难,等他死了之后,日本一定是主少国疑,会出大事。到时候我会想法子把他的继承人控制住,‘挟关白以令大名’一段时间,再往后……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黄芷汀第一次听说这个计划,倒还没觉得怎样,一旁的刘馨反而有些意外,问道:“之前不是还没定策吗,现在已经有决定要帮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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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三)
刘馨之所以诧异,主要是因为此前高务实确实未曾决断其在关原之战后的立场,他一直以来所打定的主意,不过是确保东西军之间的那场关原之战必须打起来,而他和京华的具体立场,则要看关原之战打完之后的局面再做决定。
虽然高务实当时也没有就这个“再做决定”详细说明,但刘馨做了他这么一段时间的机要秘书之后,对高务实的了解程度显然加深了不少。她曾站在高务实的立场上思考过这个问题,并得出了几种推测。
所谓“视情况而论”,既然是看一场战争的结果,那无非只有三种局面:东胜西负、西胜东负、战平罢手。
当然,如果非要再说细致一些,那么还可以各分小胜、大胜、惨胜、完胜等等,甚至连战平罢手也可以有不同情况,诸如双方烈战兵疲而至终战、粮草告罄不得不各自撤兵等等,这样算起来的话,那可能出现的局面就很多了。
刘馨原本对关原之战这段历史几乎毫无印象,她对此战的了解实际上是这段时间以来听高务实说起的。好在高务实昔年不仅是历史爱好者,还是游戏迷,对于这段历史——无论政史还是军史战史,都还挺熟悉的,因此讲得也颇细。
按照他所描述的情况来看,刘馨觉得他有一个观点挺有道理的,那就是关原之战德川家康的取胜本身谈不上“理所当然”,那场仗的变数其实非常多。
很多人说小早川秀秋的临阵倒戈是关原之战最大的胜负手,这话或许没错,但实际上关原之战并非一次孤立战役,那是狭义上的说法。其实广义上的关原之战应该是由一连串的战役、阴谋与反阴谋计划交织而成的一场系列战争。
在这个系列战争之中,有很多事情其实都很偶然,甚至其中还有些称得上离谱,如果“再来一次”,恐怕没有人能保证它还会与原历史上一模一样的发展和告终。
比如说这次战争的直接导火索,直江兼续的《直江状》若不是如原历史上那样,逐条批驳德川家康对上杉景胜之指责,甚至皮里阳秋嘲讽家康的话,家康是否还有理由号召讨伐同为五大老之一的上杉景胜?
如果没有这个号召,那么后来那一群实际上是丰臣秀吉家臣的所谓“武断派大名”怎么会大批跑去关东那边?
而且这批人原本也未见得就是放弃丰臣而效忠德川了,甚至他们之中还有一些根本不看好家康,他们愿意服从家康调遣的最主要理由说起来简直可笑:
什么?对面是石田三成?八嘎,那我先跟内府混了。
这个内府,是因为当时家康在日本朝廷的正式职务是内大臣,依中国唐时习俗而称内府。顺便提一嘴,日本文武官职大多数都是从唐朝照搬而去的,只是名称上有些变化,但即便日本公卿大名内部俗称,也可以直接用唐名来说那些职务,没有不懂的。
而且这个“唐名”还不只是习俗,甚至称得上是律法规定的雅称。“唐名”本身就是日本律令制下的一些与唐朝直接相应的官职名、部门名。
公元八世纪前期,《大宝律令》、《养老律令》颁布,整备二官八省以下职制,制定百官的职名,以唐式职名作为部署名的一种雅称。
当时,沉醉唐风文化的藤原仲麻吕(惠美押胜)掌握政权,天平宝字二年(758年),日本将所有官职强行改为唐名——如仲麻吕自行新设的紫微中台,就相等于皇太后宫职,称为紫微令。
天平宝字八年仲麻吕失势后虽回复旧称,但之后仍被用作于官职的别名及雅称。奈良时代后半至平安时代由于出现各种的令外官,于是唐名再被使用。
文臣如左大臣、右大臣对应唐朝的左右仆射,大纳言对应门下侍中,中纳言对应门下侍郎或黄门侍郎,式部卿则对应吏部尚书,弹正对应御史等等。武将如左右卫门督对应唐朝左右金吾卫大将军之类更是不胜枚举。
好比日本的左兵卫督,唐名叫做武卫大将军,这是著名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他们织田家早前的主家、曾经的三管领斯波家家主世代担任的官职。
斯波家原先地位极为特殊,镰仓幕府末期与足利将军家同格,后来才降为臣籍,担任幕府执事,该职务也是“管领”的前身,一直是三管领的笔头。
除了斯波家家主外,室町时代再没人担任过左兵卫督这个职务。所以在此时代的日本,一说到武卫家、武卫公,那肯定就是指斯波家和斯波家的家主,天下间别无分号。
斯波家的人,苗字就是斯波,但如果现在有个通字为甲、偏讳为乙的斯波家之人站在你面前,你称呼他为“武卫甲乙”,他肯定知道你是在喊他。
不仅是这些人,甚至连幕府将军们也不能例外。他们除了征夷大将军这个本来是临时职务的特殊职务之外,也有律令制内的职务。
在整个室町幕府时期,只有作为武家栋梁的足利家将军能够获得左右近卫大将之职,而这两个职务等同于唐朝的左右羽林大将军。
唐名在日本的流传之广、烙印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言归正传,刘馨当时就设想过,如果没有《直江状》,如果没有德川号召讨伐上杉聚齐势头,如果石田三成没有在此之后立刻跳出来组织讨伐家康并拦截另一批还没去东边的领军大名,如果那一大批已经去了东边的武断派大名不是已经到了家康麾下,如果……
总之各个阶段都有无数的可能导致东西军的“配置”与原历史上不同,就好比岛津家一开始的时候是打算跟家康混的,但没料到的是他们跑到岐阜之后,德川老臣鸟居元忠表示没收到家康的通知,因而不准岛津家的人入城,气得岛津家一怒之下干脆跟西军混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最终形成的东西两军其实都是因缘际会所致,很多当事人自己没没料到,居然有朝一日会听家康的指挥来打仗,或者在石田三成的名下打仗。
刘馨推测,高务实原本可能就更倾向于站在西军一边,因为西军这边的实际首领是石田三成。
石田三成,这厮是个不太会团结实力大名的文官派,高务实应该很有把握能在关原之战结束之后强势加入,继而取代石田三成的领导地位。
有了京华的加入,即便关原打输了,西军也完全有能力恢复实力和士气,回头去打复仇之战,并且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
西军众将当然也明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高务实的加入有何意义不问可知,再加上京华本身的强大实力,习惯于服从强者的战国大名们会怎么选,那也无需多问。
如此,高务实的确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取得其在日本的独特地位,只是这地位究竟能如何独特,现在却不好说。
日本人受唐风影响极深,而唐风归根结底就是汉化,汉化深了,他们也很讲究万事要“正名”,而京华要的特殊地位又不是丰臣秀吉统一之前堺汀商人那样的独立商业汀,他要的是控制日本啊……这个名却如何正得了?
何况,就算帮东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关键就在于德川家康这个人。
德川家康的厉害之处,前次高务实已经给她分析过,此人不仅军事水平在当时鲜有对手,政治水平在秀吉死后更是吊打一众沙雕墙头草。
不过,刘馨认为高务实当时的犹豫,主要在于家康个性中的两大特点:
第一大特点,他是个眼光很毒辣的人,而认定之后做事绝不含糊。他判断大局几乎没出过什么错,认定织德同盟以后一直是织田信长的得力臂助,信长和浅井、朝仓两家开战之初差点把命都送了,家康也不离不弃。
直到信长死后,他都还为了坚持与“织田家”而非“羽柴家”的同盟,和秀吉打了以弱敌强的小牧长久手之战,使秀吉武力平定计划破产,被迫采取外交手段搞定。
这种高明又自信的眼光,意味当京华以泰山压顶之势出现在关原之战后的日本,他一定能准确判断出谁强谁弱。只要他觉得对方如织田信长一样,是他肯定打不过的人,他应该很容易就会选择加入而非对抗。
第二大特点,就是高务实向她提到过的家康的外号:“乌龟”。乌龟虽然很大程度上是说他活得久,是个老乌龟,但其实也还有其他意思,比如“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不是好词,但它充分体现了家康的“现实主义精神”,意味着他很会审时度势,在没有把握的时候通常不会瞎搞。正如高务实和她提到过的一句话:“……所以‘桶狭间’只有信长打得出,家康只能在今川家大势崩坏时才敢决然闹独立。”
这就意味着当京华强势“帮忙”的情况下,家康一旦衡量双方实力的差距,很可能会选择继续雌伏下来——做老二虽然未必开心,但总比掉脑袋开心多了。
因此,扶植德川家开个新幕府,曾经也是高务实的选择之一。
但话虽如此,高务实当然也还是认为搞定德川家康,比搞定淀殿和丰臣秀赖母子的难度要高多了,而且德川家康一肚子阴谋诡计,谁知道他会玩什么花样?
呃……好吧,刘馨倒不觉得德川家康玩阴谋诡计能比高务实还狠,但政治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务实本人又不会跑去日本亲自坐镇,底下人玩阴谋能不能玩得过家康,那就不好说了。
不怕贼光顾,就怕贼惦记啊!
所以,东军西军之外,高务实一直最倾向于直接扶植丰臣秀赖,因为他觉得控制一对孤儿寡母才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
只是,高务实之前也有他的纠结之处——不是因为“控制孤儿寡母”对他来说有什么道德上的心里压力,而是以丰臣秀赖当时“丰臣家”的立场来说,在关原之战这件事上有点找不到立场。
本来刘馨不理解这句话,什么叫“丰臣家找不到立场”,丰臣家不是所谓的“天下人”吗?他丰臣秀赖的立场就是正义的立场嘛![注:日本的所谓“天下人”,大意是掌握天下的人。]
所以当时刘馨问“关原之战时丰臣秀赖母子两个在干什么,为啥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时候,高务实便对她道:“恕我直言,你与其问关原之战时丰臣家‘在干什么’,倒不如问那时候的丰臣家还能干什么?”
高务实告诉她,原本丰臣家包括宗家(秀吉、鹤松、秀俊、秀保)、大和家(秀长)、秀次家(秀次)和秀胜家(秀胜)。
但是,1591年时鹤松夭折,秀吉收秀次为养子加继承人,秀次家并入丰臣宗家,秀保过继给死后无嗣的秀长,继承大和丰臣家。
1592年秀胜死,无嗣,秀胜家断绝;1594年秀俊出继给小早川隆景,改名小早川秀秋;1595年秀次切腹,秀吉杀秀次全家,而秀保死,无嗣,大和丰臣家断绝。
1598年秀吉死,秀赖继承宗家。
由此可见,到1595年以后,丰臣家仅剩宗家,旁支已经全军覆没了。而到了1598年秀吉去世后,丰臣家仅剩丰臣秀赖一颗独苗,直到1608年秀赖当爹为止。
换句话说,关原之战那会儿秀赖就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他能干嘛?至于他母亲淀殿,其实也没法真正控制局面。
按照秀吉的布置,在秀赖成年之前,权力格局就是五大佬加五奉行,没有其他人的事!
秀赖、茶茶(淀殿)、大阪城其他人,都没有发言权和决定权。而且,西军是通过毛利、宇喜多会同奉行众联署文件,宣布德川是叛逆的。而之前人家德川的上杉征伐,更是程序正义的顶点。
上杉征伐是个什么鬼?是家康说同为五大老之一的上杉景胜在领内整顿军备,然后被堀秀治给举报了。中央(实际主事者德川)随即派人调查,当然出面的可以是增田等人,还要求或者建议景胜为了表明清白到京都、大阪去解释一下。
结果上杉家老直江兼续的《直江状》冷嘲热讽家康、骂堀秀治小人加胆小鬼、说筑城修路不应该被怀疑、说收集武备是“乡下武士的爱好”,总之什么都不承认。
堀家为什么举报?一方面你整顿武备,人家抓着你问题了才举报(违反总无事令);另一方面,上杉家作妖遭人恨有什么可狡辩抵赖的?当初移封的时候,是上杉征了满年的年贡,把人家堀家坑了。
张嘴闭嘴有种你去旧领征年贡的不是上杉家?是,上杉景胜成了大佬了,人家堀家先父堀秀政死了好多年了,等于说家道中落了,惹不起上杉。没粮食还活不下去,还得低眉顺眼的跟上杉借粮。
上杉借是借了,第二年就急急忙忙的催债,逼得人家加征,搞得民怨沸腾的。人家堀家举报,不仅仅要报复上杉的旧怨,最重要的是保住命——上杉折腾事,第一个危险的就是上杉旧领地的堀家。
话说丰臣老臣堀秀政病死之后,儿子被一个靠着丰臣秀吉才存续下来的大外样这么欺负,丰臣旧臣的心寒不寒啊?那人家虽然举报动机是有仇,但是举报已经被受理了。
上杉景胜坚称修桥修路是应该的、修城是因为狭小,越后浪人叛乱不是我煽动的,我不上洛——依照后来流传的《直江状》,言辞里其实是默认了上杉家整顿道路、收集武器等事情的,只不过是进行了狡辩和转移话题。
也就是说,远在大阪的人,就算认定“上杉谋反”也无可争议。
可以说,虽然都是程序正义,但上杉征伐的程序正义,更加深入人心。反倒是石田三成一个“罪人”突然蹦出来拉着毛利、宇喜多俩大佬,加上奉行众联署个文件去搞家康,看起来更加、特别、非常可疑。
这里要注意,是看起来可疑。毕竟丰臣家的武装力量算是倾巢而出了。德川是秀吉妹夫,东军诸将更不少都是秀吉的嫡系人马。至少在不知德川野心的人看来……无非就是丰臣军去讨叛逆,然后另一帮丰臣军在背刺而已。
西军用程序正义去彻底否定德川,但是德川之前干的也是程序正义。既然你们两边都是搞串联,搞程序正义。那人家孤儿寡母的,除了保持中立和脸上贴金的“家臣斗争”,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站德川?宣布西军恶意串联?别闹了!西军连大阪城里的武装都给拉走了。反对西军?分分钟重申一下秀赖小朋友你没有发言权、决策权……
难道要站西军?确认“德川是叛逆”?别闹了!东军诸将全是你家的家臣,这么一下子非得瞬间全部懵逼。
老子为你出来打仗,你说老子附逆?
然后德川淡定的说,“看吧!石田、奉行众、毛利、宇喜多抢班夺权、挟持了少主了!”
东军?一致点头,然后更加铁了心的来“清君侧”!反正诸将觉得秀赖真的被挟持了,而德川知道等秀赖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一定会承认之前“被挟持”是事实。
所以,保持中立已经是在生死之间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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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四)
在高务实的表述中刘馨了解到,关原之战的性质其实是因丰臣家内讧而爆发的战争,即秀吉原配北政所宁宁所抚育的清洲武功派、秀赖生母淀殿茶茶所暗中扶持的近江奉行派之间内讧,然后他们所爆发的冲突被五大老利用,而此利用在名义上来说,则是用来争夺丰臣家下一代话事人的战争。
当时高务实就明确表示,说这场战争的性质至少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不是东、西两军中的谁跳出来造丰臣家的反,因为两军都打着为丰臣效忠的旗号。
作为当时能够代表丰臣家的唯一一人,丰臣秀赖当时比朱翊钧登基时还小,指望他能有什么政治立场?
原历史上高拱感叹一句“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本意明显是要求内阁和朝臣们要承担起责任来,因为“治天下”的权力现在是被大行皇帝托付给我等了。
结果就被张居正、冯保故意歪曲,让两宫和小皇帝以为高拱这话的意思是要取而代之,继而葬送了政治生命。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孤儿寡母的政治能力一般都靠不住。
对于丰臣宗家来说,东西两军都在局里,都是我的家臣,我怎么干涉呢?我帮谁不都一回事吗?
所以,关原合战并不是标志着德川家取代丰臣家,成为日本下一代的统治者的战争。如果有一个事件标志着德川家正式取代丰臣家,那这个事件只能是德川秀忠继任第二代将军。
征夷大将军,本是为讨伐阿伊努族(虾夷)所设立的临时官职。而将军之位,只有当世袭制确定时,才能标志着新政权的建立。
从德川秀忠继任二代将军开始,丰臣家的遗臣只能为保全丰臣家的家名而斗争,而丰臣家最后的实力派加藤清正之死亡,也标志着德川家对于残余势力的清理完成,之后大阪冬、夏之阵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为什么说五大老利用了丰臣家内部的这场冲突呢?这和高务实多次在她面前所强调过的丰臣家平定天下的方式有关。
原先各处的强大割据势力中,长宗我部、岛津、伊达的势力被削弱;织田、柴田、北条被消灭;这些势力已经完全退出了牌局,而五大老的情况则各不相同。
德川家康是移封:虽然是增封,但是离开了故土和易于防守的东海道与甲斐。
这里反倒是高务实给刘馨这个专业人士做了一番科普,告诉刘馨说当时日本的关东平原其实并不是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而是分布着许多的河网和沼泽地的处女地。
然而德川家康真可谓是日本的一代人杰,其带领属下开发关东,把丰臣秀吉硬塞到他手里的炸弹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数百万石的强大实力。
再加上侵朝战争中,德川家并未出兵,保存了有生力量。丰臣秀吉死后,居五大老首位,纸面实力毋庸置疑是第一名。
上杉景胜也是移封:从越后前往会津,纸面实力同样大大加强。移封前的上杉家,早已不复“越后之龙”上杉谦信当年的雄风,越中之地尽失,越后先后爆发御馆之乱和新发田叛乱,国力衰竭。
幸而景胜和直江兼续善于投机,较早投靠了丰臣秀吉,被后者作为榜样树立起来,用以吸引诸侯主动归附。
所以从越后前往会津,真的是离开了烂摊子另起炉灶,而上百万石的封地也让他坐稳到牌局上,成为博弈者之一。
宇喜多秀家是增封:从原来的宇喜多旧领地增封了播磨部分地区。说起来,秀家在秀吉面前可谓是备受青睐,自己是秀吉养子,妻子是前田利家爱女豪姬,九岁继承家业,在朝鲜建立军功,是丰臣秀吉指定的五大老人选。
在丰臣政权里,他作为子辈中仅剩的几人,扛起了非常重的担子。然而不幸的是,前几年家中的动乱削弱了宇喜多的实力,而且朝鲜战场的军功到后来并没有转化成实际封地上的提高,所以到关原之战的时候,宇喜多实际上是纸面实力最弱的一位大老。
但是宇喜多秀家本人确实堪称青年才俊,在军事上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才能,而且在关原之战中,宇喜多军也是西军实际参战的军队中当之无愧的主力。可惜不到50万石的封地真的很难让他有底气、有实力扭转乾坤。
毛利辉元是理论增封,实则减封:丰臣家在统一日本的过程中,可谓是给毛利势力施尽了恩惠,不但让自己的外甥入继小早川家,还在九州增加了大量的毛利两川的领地。在关原之战之前,可以说是在纸面实力上唯一能和德川家扳扳手腕的势力,可是事情也坏在其国内令出多门上。
小早川由于隆景的原因,尤其受到秀吉的器重,已经渐渐分了出去;吉川广家和德川走得很近,毛利秀元又主张不要掺和关原的战事。这就最终导致毛利家在关原之战中不是吃就是睡,还有一个临阵跳反。
前田利长是增封:前田家一向是站队的好手,在利家时代,就靠及时降服老友秀吉,保住了善战和忠义的面子,也捞到了百万石级的俸禄。
到了儿子前田利长这一代,威望和武勇自然衰退;且在关原之战前就险些爆发加贺征伐的行动,前田家不得不让阿松夫人前往江户作为人质,以避免被讨伐。
在五大老中的三人抱团在一起的时候,前田家很适时地选择了两边下注,以主力加入东军,以利政加入西军,而家康也当然对五大老中稍弱一些的前田利长的加势表示欢迎。
事实上,前田家的军队并未直接出现在关原战场上,而是在北陆负责攻打越前的西军,这也是前田家善于投机的表现。
之前就说了,丰臣家的分封体系,并不是丰臣氏作为高阶的封建领主指挥下级封建领主的制度。丰臣秀吉完成的事业,更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称霸,而不是实际统一。
相较于这一点,他因为军事能力之有限、原本家格之不足以及个人性格之差异,所以不如织田信长的行动果断和彻底。
在统一过程中,他分封了非常多的实力派外样大名,但是自家的谱代大名反倒弱得可怜。
有一种说法是,丰臣秀吉的计划是将朝鲜的土地分封给这些谱代家臣。可是朝鲜征伐的失败,让他的一众谱代不得不大都蜷缩在九州岛上。
他本人在世时,尚可以用个人威望和才干驾驭这些和他结盟的大大名;在他本人死后,由于秀赖年幼,再加上大和大纳言一支已经断绝,本家势力的急速衰退和谱代势力的羸弱,势必引起众外样大名争夺领导权。
至于五大老在关原之战前后的表现,当然也完全不同。
德川家康可谓谋略拉满,在关原之战中,展示出了极高的政治水准和战略水平。德川家康其人,并不像是后世所说的阴险狡诈;相反,在战国时代的这些佼佼者中,他算是非常仁慈和有人情味的人——是否真心且不去论,至少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在关原之战之前,德川家康做的许多事情都让人感到此人是个忠厚之人:
三河动乱,他没有滥开杀戒;三方原为保护远江国人众,他率领劣势兵力主动出击;平定甲斐,他主动保护武田遗臣和后裔;织田信长死后,他主动保护信长遗孤,在小牧长久手之战中与丰臣秀吉对战而不落下风;秀吉死前,他立誓守护丰臣家千秋万代。
所以高务实告诉刘馨,在那个时候,老乌龟的名声是各大名中当之无愧的日本最佳。
当石田三成和武将派对立时,积极拉拢武将派;组织会津征伐,完成了大军集结;托付鸟居元忠,展示了三河武士的人情味;在大军东进途中,发生了大阪城拘捕人质的事件,家康又适时地召开小山评定,巧妙地利用逆反心理,告诉大家想走的都可以走,反而团结了诸将,有了共同的目标。
如果说西军的目标是铲除二臣贼子德川家康,拱卫丰臣天下的话,那么东军的目标则显然更加简单粗暴:砍了石田三成,还天下一个太平。
这样来看,东军不论正义与否,都只会比西军更加团结;况且西军里真正抱着决战态度参战的人,真的是屈指可数。
开战之后,家康仍旧不忘继续施展政治攻势,稳住了毛利军,唆使小早川秀秋反水,直接导致东军三倍于西军:这还是在德川军一支在牵制上杉军,一支被真田军拖延的状态下达成的。
这就叫实力,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境界,是当时的日本没有人能够匹敌。
上杉景胜这边,说实话他的表现已经不重要,因为战略决战的位置转移了,而当时日本的条件是不允许长期相持战的,所以上杉能做的事非常有限。
在战争爆发前,上杉牵制了德川的主力部队。可是德川家康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他在东海道上慢悠悠地行军,就是知道征讨上杉只是个幌子,真正重要的是在上方举兵的石田的动向。
虽然原本就没什么指望,但上杉家的表现也可谓是比较糟糕的。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直江兼续居然连长谷堂城都没有打下来,真是连家门都出不去。
有的人说上杉应该主动追击德川军,其实这个不太现实。德川家康当时在征伐上杉这边留下的,是他的次子结城秀康,而此人素有骁勇善战之名。
要想实现在后方搅浑水的目标,要么把德川家领地打通,要么一路追上东军大军。但是在这些目标实现之前,伊达和最上军早就把上杉领地打穿了。所以,上杉家真的是最大的鸡肋。
毛利辉元的表现也很差,以高务实的说法,就是根本没有展示出一个百万石级家族家督应有的魄力和手腕。
其人对于战后重新划分领地抱有严重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只要毛利事实上不出兵,就可以避免被削藩。
事实上,对于德川家康这种老狐狸来说,西军主帅的头衔已经足够大做文章了,何况毛利是全国范围内除了丰臣家之外唯一一个在纸面上可以与德川家抗衡的势力。
对于这样的大势力,不是说低头认输恢复和气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必须趁此机会彻底把对手踢出牌局,德川家康对此有非常清醒和明确的认识。
毛利辉元则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拥戴他做西军主帅,正是自己和德川家争夺天下的唯一机会,反而从一开始就希图自保,先谋退路。
他纵容家臣发号施令,带年仅六岁的儿子上战场后逡巡不动;将指挥权委任给毛利秀元,又对其极度不放心,安排安国寺惠琼遥控指挥;西军战败后,不敢打着正统的旗号死守大阪城,干脆开城投降,让将士寒心。
这些表现使得高务实直接表示,毛利辉元其人在此战中所展示的水平之低下,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宇喜多秀家的表现则可以用努力来形容。前面已经大概地说了,宇喜多秀家是作为事实上的主力加入西军的。
在关原之战中,宇喜多秀家也率领军队奋战,但是前期的政治斗争,西军已经占了明显的劣势,秀家本人在西军中的政治地位又不够高——既不是名义上的统帅,也不是事实上的统帅。
他战败后因为妻子的关系捡了一条命,被流放后还能有八十多岁的高寿,也算是上天对他这种忠义耿直的人做了最后一点奖励了吧。
前田利长……算了,他对关原合战起到的影响无足轻重,实在无从谈起。
经过高务实之前对刘馨说起的这些分析就可以看到,事实上在关原之战中,五大老势力里实际在战场上的配置是:宇喜多秀家一万七千人对抗半个德川家康三万人(秀忠的部队没有到达关原),所以这场会战实际上有点搞笑,主角都不在,下面的鹰犬撕来撕去。
但是这也反映了这场战争的本质冲突就是家臣冲突,尤其是谱代之间的冲突。
而根据高务实告诉刘馨的丰臣家谱代(这里说的谱代指在本能寺之前就追随秀吉的家臣)的封地:
福岛正则24万石;加藤清正25万石;浅野长政22万石;小西行长24万石;石田三成19.2万石;加藤嘉明10万石;片桐且元1万石;蜂须贺正胜17万石;堀尾吉晴4万石;山内一丰6万石;黑田孝高12万石;藤堂高虎(追随丰臣秀长)7万石。
在这里面,福岛正则、加藤清正和秀吉是表亲,浅野长政是秀吉的连襟。在丰臣一门凋零的情况下,此三者的封地加起来还不到德川家康的四分之一;
堀尾吉晴、蜂须贺正胜在美浓攻略时期就加入秀吉麾下,但最终的俸禄可以说是少得可怜。而像黑田孝高,藤堂高虎这样的强悍诸侯,在秀吉分封时又因忌惮其实力,让老臣们纷纷感到寒心。
丰臣本家空有450万石左右的封地(包括藏入地),却无法调动军队,无人指挥军队。依照高务实的看法,在这种情况下,最优解只能是增加谱代的封地以抗衡诸外样大名。
但奇怪的是,丰臣秀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一再防备自己的谱代大臣,把政治的权杖交给五大老联席决定,却又幻想有一天五大老能还政于丰臣秀赖。
因此高务实之前说秀吉后期的表现就像是老糊涂了:德川也好,上杉也好,毛利也好,大家都只是暂时屈服于你,你还真当人家实心效忠了?
如果毛利家果断加入关原战场,打败了东军,那可能后世的历史书上就是毛利幕府了。
归根结底,丰臣秀吉留下的就是一个死局:亲戚们死的死,自杀的自杀,年幼的年幼;征伐朝鲜失败,谱代们的封地没能扩大;分封多个寡头势力,却只能指望它们互相制衡;家中宁宁和茶茶内斗,耗尽了自身的实力。
因此,关原之战根本就不是丰臣和德川两大派系爆发的冲突,而是由于秀吉的谱代们之间累积的矛盾,被实力派外样大名利用,最终达到争权夺利目的的一场战争。
德川家康抓住了丰臣本家主少国疑、无法动员大量军队的特点,将矛头指向“作乱”的石田三成一人,有效地团结了丰臣家内部的势力,完成了其清洗实力派的目的,为下一步统一日本埋下了伏笔。
对于关原之战的这些认识,使得高务实当时对刘馨所说的结论就是:当东西两军形成并正式爆发战争的那一刻到来,丰臣家实际上已经输了。
刘馨当时反问了一句:“所以你认为,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丰臣家是必死无疑?”
高务实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必死无疑,但他答道:“对于丰臣家来说,当时最佳的策略不是加入东军或者西军,而是在秀赖成年之前,极尽全力阻止任何可能改变势力均衡的战争。
因为秀吉当年能够成为‘天下人’,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一手,他死前弄出来的什么五大老五奉行,本质上也是希望继续玩平衡。
可惜,以他死后的大阪决策层之智商来看,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他们很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至少那对孤儿寡母意识不到。”
刘馨现在觉得,高务实之所以最终选择“帮”孤儿寡母一把,可能有不少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政治水平太差,甚至连危险在哪都不知道,这种人最好忽悠。
不过以刘馨对高务实的了解来看,高务实肯定还要重点考虑战后的布局,而这也会反过来影响他决定帮谁、怎么帮、帮到何种程度、在什么时机出手相帮等等。于是她把这些问题提了出来。
高务实笑了笑,道:“帮谁已经决定了:丰臣秀赖的旗帜最好用,毕竟所有人都表示过向他效忠。而且,也只有大坂城提出邀请,我才有出手的名义。
毕竟日本是大明的‘不征之国’,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最后能否说服朝廷发兵平定日本本土,所以先得考虑找个名目。
我想,应丰臣之邀,武装调停东西军之争,这个名义看来就挺不错。”
可惜高务实的话才刚开了个头,高陌居然敲门回来了,而且面色十分严肃,禀告道:“老爷,日本出了些变故。”
高务实看来有些意外,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边细嚼慢咽地继续吃东西,一边淡淡地问道:“什么变故?”
“龙泽实阳发来的紧急消息:岛津氏宣布改易血系之后,大坂城内暗流汹涌,甚至很多人已经把话摆在台面上,请求丰臣秀吉再次九州征伐,讨伐并撤销岛津氏的统治权。”
此言一出,高务实停箸不语,刘馨面色错愕,孟古哲哲自然无动于衷。唯一反应比较快的居然是黄芷汀。
她目光一凝,看了高务实一眼,见他似乎在想什么问题,便主动朝高陌问道:“岛津氏就是老爷扶植的那一家吗?”
高陌微微躬身道:“是的,夫人。”
“哼!”黄芷汀的决断看起来居然最快,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森然道:“既是我京华扶植的对象,谁要动他,就是在京华太岁头上动土。怎么,北洋舰队主力出征在外,便不敢在日本大声说话了?”
她转头对高务实道:“老爷,此事事关重大,京华能不能保住岛津,必是眼下全日本侧目之事,望老爷速做决断。”
高务实知道她对日本的事并不是很了解,却不料反应如此之快,颇为欣慰地问道:“嗯……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黄芷汀微微抬起下巴,道:“听说吕宋之战已经打得差不多了,西班牙人的海军没剩几条船。既然如此,那就把北洋舰队的主力调回去,先开往鹿儿岛为岛津氏撑腰,如果大坂城的人还不知进退……”
她语气一下子冷厉起来:“那就直接开进大坂湾,炮轰大坂,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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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五)
北洋舰队炮轰大坂?嗯,这话听起来居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快感,可惜高务实暂时还不能随意表态。
黄芷汀可以随便表态,因为此处不是南疆,她不是做决定的人,就无须考虑太多的后果,只需要表明态度即可。
她的态度本质上是不允许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至于为岛津家撑腰,亦或者炮轰大坂云云,那个只是手段。
态度不能轻易变化,轻易变化态度那叫朝秦暮楚;手段可以随时调整,随时调整手段那叫见机行事。
做决定的人是高务实,所以后果什么的,都该他来考虑。
“岛津家可否得知这一消息?”高务实问道。
“应该是得知了。”高陌道:“水晶楼来的消息,说岛津家听到消息之后内部有些不稳,家督岛津义久因为一直在病中,此次也同样反应迟钝。不过岛津氏的‘家督名代’岛津义弘倒是态度坚决,认为可以依靠北洋海贸同盟的支持,并且立刻派人向水晶楼表达了请求支持的意愿。”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岛津义弘既然态度坚决,这件事就还有办法。”
“家督名代是什么?这个岛津义弘的态度很重要吗?”刘馨这时插了句嘴,朝高务实问道。
高务实只好解释了一番,告诉她说,岛津义弘是岛津家智勇双全、数一数二的名将,曾在木崎原之战、耳川之战中表现亮眼,战功累累。但在天正十年(1582年),岛津义弘有两次表现让身为他大哥的家督岛津义久不太满意。
首先是当时岛津义弘奉命主持平定肥后的战事,却拒绝把领地从真幸院移封至八代。虽说岛津义久脾气还比较好,但也难免对岛津义弘的恣意任性心存芥蒂。
接下来,岛津义弘在指挥用兵肥后时又出了点意外,居然约束不住新纳忠元、山田有信等将领,结果远征在外的部队屡次擅自行动,打乱了岛津家决策层的战略布局,以致岛津家大军云集肥后一年多,最终却只是劳民伤财、师出无功。
岛津义弘的这两次表现,不仅让岛津义久与他的兄弟情谊有所疏远,而且也使岛津义久对岛津义弘能力的评价大打折扣。甚至,岛津义弘还一度被岛津义久命令返回真幸院,不许参加鹿儿岛的谈合会议。可见这时两兄弟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在岛津家重臣上井觉兼等人的斡旋调解之下,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的关系才逐渐缓和。天正十二年(1584年),岛津义弘得到重新起用,奉命平定肥后北部的隈部、小代、有働、臼间野、小森田等敌对国众。
这一次岛津义弘可能是因为之前受了气,打算憋大招,果然出手不凡,仅用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灵活运用政治、军事手段,双管齐下,恩威并用,将这些敌对国众一扫而平,再次证明自己超强的战略能力,令岛津义久和家中诸将刮目相看。
因此,在天正十三年(1585年),岛津义久挑选“名代”人选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岛津义弘。同年五月二十五日,岛津义久先后与伊集院忠栋、岛津忠长、上井觉兼、本田贞亲、村田经定、平田光宗六位老中单独密谈,六位老中都认同岛津义弘出任“名代”的资格和能力。
六月三日,岛津义久派出“奏者役”町田久倍、伊地知重秀前往八代城,向驻守八代城的岛津义弘本人以及在番诸将传达了任命岛津义弘为“名代”的命令。
六月十六日,岛津义久再派上井觉兼到八代城,向岛津义弘送达一份类似于授权书的书状,书状中不仅授权岛津义弘“国家之儀等御裁判”(意为裁决国家各种大事),而且还宣布岛津义弘可以“御当家就相続”(意为继任一家之主)、“御家督可為御相続之由決定之上者”(意即继承家督之位一事已经经过众人讨论决定)。
这就是说,岛津义弘就任的“名代”,不仅是字面上的代理人,而且还包含有指名继任家督之位的继承人的意思。
刘馨听完,皱眉道:“然后呢?岛津义久是隐退了,还是拿出日本特色来,名义上退位,实际上仍然掌握大权?”
“你有个误会,岛津义久让岛津义弘做自己的‘名代’,并不代表他本人需要退位。岛津义弘实际上是充当其兄不能出面之时的代表,同时身兼家督继承人。”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不过,你这话也不能算错,在丰臣秀吉的九州征伐之后,岛津义久的确在名义上把家督让给了岛津义弘。
嗯,但那只是对外说法,实际上岛津家的藩政依旧是岛津义久在发号施令,岛津义弘实际上只是在家中诸重臣的支持下,对军事行动方面拥有巨大的号召力而已。
当然,任命岛津义弘为名代时,时年五十二岁的岛津义久不仅对自己的病情好转已经不抱希望,甚至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十分悲观。更为严重的是,岛津义久一直没有儿子。
岛津义久的正室为其祖父岛津忠良之女华舜夫人——也就是他的姑姑,其继室为种子岛时尧的女儿圆信院,生有御平、玉姬、龟寿三个女儿,总之没有男丁。
因此,岛津义久在指定岛津义弘担任‘名代’的时候,顺带一并指定岛津义弘为家督继承人。这表明岛津义久此时感受到了空前未有的危机,为此不得不采取公开指明继承人的措施,以稳定家中人心。
岛津义弘既已就任家督名代,又取得下一代家督的继任资格,其权势和威望自然高涨,在其居城八代城形成了新的权力中心。从那时起,岛津家的家臣们便把此时的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两兄弟称为‘两殿’——‘殿’是日本家臣对家主的尊称。
两殿的出现,意味着在家臣们眼中,岛津义弘的地位已经和岛津义久平起平坐,仿佛有两位主公。这一时期岛津家的核心权力二元化的特殊政治体制,也可以说就是‘两殿’体制。”
刘馨点了点头,沉吟道:“所以这次岛津义久虽然反应迟钝,但既然面临的是丰臣秀吉的又一次军事威胁,岛津义弘便义不容辞地‘代表’家督表态了?而岛津义久究竟是因病迟钝,还是故意装病以免将来再次战败,岛津家受到严厉惩罚故而特意如此操作,现在却还不好说?”
“很有可能。”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前次九州征伐,岛津家的投降也比较奇葩,它并不是由岛津义久一个人宣布投降就了事的,实际上是四兄弟分别向丰臣秀吉表示臣服……总之,可能在丰臣秀吉乃至很多人眼中,岛津家的事情要四兄弟统一决定。”
刘馨愕然道:“既然是两殿体制,怎么又要四兄弟一起决定了?”
“两殿是实情,四兄弟一起决定是误解。”高务实道:“何况老四家久那档子事有些古怪——本来,九州征伐的前戏是丰臣秀吉派仙石秀久连同长宗我部元亲、长宗我部信亲及十河存保,率领6000人的丰臣联合军先锋队率先登陆九州。
岛津老四家久因为负责那一带的防务,于是也没请示,直接率兵迎击,这场仗他打得很好,果断击败了对方,岛津家获胜。
但丰臣秀吉后续的二十五万五千大军分作两拨,分别登陆而来,这一次一贯坚持精兵政策的岛津家就没法抵挡了,岛津家久作为前线主将之一率先与丰臣秀吉展开和谈。
不过这一谈却谈出了问题,他在和秀吉的兄弟秀长会晤之后不久便莫名其妙的的死了,外头出现两种传言,一说是丰臣秀长将他毒杀,另一说则是岛津家对他单独和谈不满而暗杀了他。”
“到底谁杀的?”刘馨问道。
“不知道,但我觉得都不太可能。丰臣家没理由杀一个率先投降的岛津家主要将领,岛津家四兄弟也一直还算团结,他们不过是会在危机时刻装作不团结而已,那其实是作为战国大名保护家族的一种两头下注的惯用手段。”
黄芷汀听了许久,此时忍不住轻哼一声,道:“一群墙头草。”
高务实笑了笑,道:“毕竟延续家名才是他们眼中的第一要务嘛。”
刘馨沉吟了一下,则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名义上的家督岛津义弘主战,实际上的家督岛津义久装聋作哑?那东家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帮义弘一把了,就像芷汀方才所说的一样,我们要以实际行动对岛津义弘予以支持。”
高务实说到此处,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调集在吕宋的北洋舰队主力去日本,一来时间上来不及,二来也没有必要……去和成国公说一声,我需要他们把在日本各地贸易的舰队集中一下,与京华的贸易舰队在鹿儿岛组成联合舰队,去绕九州岛转一圈。
以下地点务必靠近海岸,让岸上的人看清楚舰队规模,包括宇土城、长崎凑、平户城、博多町、下关凑、中津城、府内城。”
这后半段已经是下令了,所以高陌连忙记下高务实提到的这几处地方。刘馨则皱眉道:“光在九州岛转转就行了么?”
高务实道:“九州征伐之后,丰臣秀吉把一批原先九州大名给‘复活’了,但不是全部,同时他又分封了一些自己的部下在九州岛。这其中包括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而且自己也分了一些藏入地在那边,所以绕九州岛转一圈已经可以表明咱们的态度了。”
“哦……”刘馨恍然道:“你是说,大坂城现在的局面,也是丰臣秀吉的试探?”
“是。”高务实点头道:“丰臣秀吉现在关注的应该是关东征伐,这件事毕竟是连德川家康都同意的大事,他现在不大可能再搞一次什么九州征伐。
即便真要动兵,估计也顶多就是号召西南大名出兵讨伐岛津。此时此刻,咱们派舰队绕九州岛一圈,就是为了让丰臣秀吉知道,如果他真要动,别指望除了九州岛上现有的军队之外还有一兵一卒能上九州岛。”
刘馨皱眉道:“咱们只管海上?岛津家被削藩之后剩下的地可只有萨摩、大隅两国了,他们单独面对西南大名有把握吗?”
“以岛津家的战斗力来说,十成把握不敢说,七八成应该问题不大。”高务实想了想,干脆道:“那就再帮岛津家一把,低价卖给他们两千杆二手枪,但不给万历二式,给隆庆二式或者万历一式就行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在做这些的同时,让水晶楼宣布海贸同盟将暂停向全日本出售硝石——除了岛津家。至于理由嘛,让他们随便找一个就好。”
刘馨忍不住笑道:“这一手有点狠,我看可能比舰队绕岛的威力还大一些。”
那是肯定的,日本几乎不产硝石,这玩意差不多全靠进口,而日本的对外贸易现在基本上被海贸同盟垄断,只要断了硝石来源,他们连火药都造不了。
如今丰臣秀吉打算搞关东征伐,要是忽然没了火药补充,那就只能用电库存货,打完就没了后续,这肯定不能接受。
关东北条家的小田原城号称日本第一坚城,火药都没有,靠人海还是靠长期围困?虽然原历史上小田原城还真是被长期围困给围到北条家内部矛盾而最终开城投降,但丰臣秀吉又不是围着城池就万事不管了,如果没有时不时轰它几炮,城里的人哪有什么压力?
所以硝石一旦进口受限,丰臣秀吉肯定坐不住,毕竟现在征伐关东已经形成内部统一意见了,如果现在被迫喊停,对他的威望打击是很大的。
高务实这样一安排,高陌马上去办了。黄芷汀看来对此仍然有些意犹未尽,摇头道:“老爷看来是不希望日本现在出现什么变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克制了。”
“嗯,差不多吧。”高务实道:“我不太希望现在就让京华拿出十成实力去震慑他们,只要让他们知道海贸同盟不好惹就行了。”
那是当然,拿出十成实力去威慑的话,援朝战争练兵的计划搞不好直接泡汤了,也就起不到削弱丰臣秀吉和参战大名们实力的作用,这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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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六)
对于日本问题,高务实的态度一贯都是尽可能的利用,而不是脑子发热,喊打喊杀地去搞三光。
他既要利用丰臣秀吉的野心给大明练兵,又要让日本自己放放血,免得到时候他动刀子的时候太费力。甚至还要在丰臣秀吉死后怂恿东西两军继续开战,最好是打得比原历史上的关原之战更血腥、更残酷一些。
只有这样,他才好趁机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后世有个说法,意思大抵是“织田和面,丰臣做饼,德川张口”。织田和面与高务实没有关系,丰臣做饼的时候他也没兴趣插手,但德川张口……你还是闭嘴吧,这活我在行。
不过那毕竟还是将来的事,眼下的问题首先得解决掉。
岛津家内部出现不同意见,高陌刚才只是简单的提了一句,等高陌按照高务实的吩咐去联系成国公朱应桢之后,高务实便亲自查看起内务部收到的消息来。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才意识到情况可能还比较严峻,而原因正在于高陌刚才没说完的部分。
这份情报里提到,虽然大坂城流言纷纷,但丰臣秀吉本人没有对此表达任何态度,反而向岛津家发出了征集令,要求岛津家做好出兵准备,目标——当然不是朝鲜,而是关东北条家。
对于这个命令,岛津义久态度比较冷漠。老规矩,还是推说“虫气”(无风注:记载就这俩字,据说是蛔虫病),处理事情比较慢,对于什么做好出兵准备之类的话,他看起来基本上就是无动于衷。
岛津义弘反而比较积极,准备在自己的居城大隅国加治木城(因原居城八代城此时被削藩给了小西行长)聚兵备战,但他召集的人马却又不多,情报中虽未明确,但说了一句“或不及二千之数”。
这个情况本身比较诡异,因为前年丰臣秀吉进行九州征伐的时候,岛津家虽然一开始取得了一些战术胜利,但之后随着丰臣家的主力大军南下,岛津家的战局每况愈下,终于在五月八日向丰臣秀吉投降。
不过当时岛津义弘仍然坚持抗战战,直到六月二十二,义弘才终于被义久说服,派儿子岛津久保前往丰臣军中作人质。
换句话说,当时义久是“投降派”,而义弘是“主战派”。然而这一次偏偏反了过来,义久对丰臣秀吉的调令阳奉阴违,几乎不予理睬,而义弘反而有动作,看起来更积极一些。
高务实由此不禁纳闷,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儿子在丰臣秀吉手里的缘故?
似乎不太对,岛津家的特点一贯都是打仗不要命,战死的“岛津某某”不计其数。岛津义弘作为后世大名鼎鼎的“鬼岛津”,应该有在家族需要之时牺牲儿子的“觉悟”才对——何况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高务实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之前还在打岛津氏主意的时候看到的一条情报来。
九州征伐结束,岛津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丰臣秀吉在完成九州分国之后,分别给岛津义久及岛津义弘下达文书,其中包括朱印状。
在给两人的信函之中,秀吉给予岛津义久萨摩一国的宛行,而给予义弘的大隅一国(除了把肝付郡给岛津家老伊集院忠栋)。
当时高务实没有太在意这一点,以为那是由于恰好那个时间里岛津义久引咎辞去了家督之位并且出家,因此丰臣秀吉那边一时搞不清岛津家当时到底谁说了算的缘故。
可是现在想来,恐怕不然。丰臣秀吉根本不需要搞清岛津家到底谁说了算,或者他本来就很了解战国大名家族玩的这套把戏,因此也出手反制了。
他的反制措施就是故意将岛津家保留的两国领地——萨摩、大隅分别授予义久、义弘两兄弟,以此造成两兄弟之间的不和。
虽然后来岛津家很快形成了“两殿体制”,但这个体制本身是一种潜规则下的体制,不具备日本全国层面的法律意义。换句话说,是一种岛津家的临时体制。
而且不管怎么说,两殿的出现已经意味着丰臣秀吉的措施起到了作用。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局面正朝着丰臣秀吉希望的目标而去,岛津家果然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然而高务实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许你丰臣秀吉用计,就不许我岛津兄弟将计就计?
这里最大的疑点就是岛津义弘向海贸同盟求援。要知道,此时大坂城流言纷纷,都说岛津家既然不是日本人,自然没有理由做三国守护(现在只剩两国,日向丢了),请求关白再来一次九州征伐,或者让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人出兵铲除岛津家。
在这般情况下,丰臣秀吉对此事全不表态,反而致函岛津“两殿”,让他们准备出兵关东,怎么看怎么有“深意”。
出兵关东,我就认可你们;不出兵关东,那看来你们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日本的大名。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来讲,岛津义久不予理睬的反应倒更像是铁了心站在海贸同盟一边,而积极做出备战准备的岛津义弘反而像是要对丰臣秀吉妥协,按照他的要求出兵助阵了。
可是,岛津义久偏偏没有向海贸同盟求援,求援的倒是岛津义弘,这岂不是很矛盾?
岛津家的人打仗虽然勇猛,但他们并不是没脑子的傻大粗——傻大粗也玩不出“钓野伏”啊,所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高务实一贯的风格都是未虑胜先虑败,所以他马上先考虑岛津家背叛海贸同盟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再怎么想,他觉得都不至于。
家族来历这种东西在日本还是很有用的,岛津家连家族渊源都敢宣布变更,这事基本上很难转圜。就算他们回头又说之前的考证出错了,估计也没人信,反而会让他们进一步失去信用。
这一点,义久、义弘兄弟应该能想到……不对,是肯定能想到。
而且真要说起来,承认自家出自秦朝,在日本其实不算作死的大事。四国岛上此时的头号地方实力派长宗我部家,也是同样被传说出自秦朝,并且与岛津家一样是出自“弓月君”一系。
根据日本的传说,秦始皇的十五世孙弓月君(中国史料中查无此人)在日本应神天皇十四年(西晋太康四年,公元283年)率领族人部曲渡海移居日本,是日本的“渡来人”中实力最强的家族,东瀛秦氏的祖先。
弓月君家族移居日本后繁衍壮大,逐渐成为日本大族。弓月君的后代子孙秦河胜后来深受圣德太子的重用,是为日本的进步作出重大贡献的中国化先驱之一。而东瀛秦氏此后散居日本,发展衍生出多个家族。
几百年后,秦河胜的第二十六世孙秦能俊移居日本四国岛的长冈郡宗我部乡,正式定苗字为“宗我部”。源平之战爆发后,宗我部家支持源氏立了大功,领地也从长冈郡宗我部一乡增加为长冈和香美两个郡。
于是移居到香美郡的宗我部家族便改苗字为“香宗我部”,留在长冈郡的宗我部家族则成了“长宗我部”。完成四国一统的长宗我部元亲,就是长宗我部家的家督。而“长宗我部”在姓氏上就直接标明为“秦氏”,被日本认为是秦始皇后代,也没见大家都说要把长宗我部家给罢免啊,怎么到了岛津家宣称自己也是秦氏之后,大坂城里就喊打喊杀了呢?
高务实不能不怀疑,这一切实际上都是丰臣秀吉的政治手段,目的就是借此机会施压岛津家。至于大坂城里的喊打喊杀,极有可能是丰臣秀吉贼喊捉贼。
岛津家未必看不穿这一点,只是看穿之后的表现很有意思:义久无动于衷,义弘则显得更给面子一些。
但从两人的性格来说,这个反应有问题:实际上义久为人谨慎,当初对于要不要趁织田家大乱之际讨伐大友家、一统九州岛,义久原本是持保留意见的,并且以家督身份把讨伐的声音压下去很久。
岛津义久对进攻大友家始终持谨慎态度,直到北乡时久从京都返回,带来丰臣秀吉即将在春夏之交大举征伐九州的情报,岛津义久这才紧张起来。
经过与岛津义弘密商,两兄弟决定请求“神虑”——即启用岛津家传统的决疑机制“阄引”,好吧,其实就是抽签。
然后,岛津家“阄引”的结果是“弓箭”,也就是开战。于是,岛津义久这才下令家中诸将准备集结部队,按照一年前的部署,兵分两路,从日向和肥后分别进攻大友家。
这场仗打得很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进展神速。只是万料不到,羽柴秀吉统合织田旧势力的进展更快,甚至还飞快地使用各种手段使毛利、德川这两个最强大的大名向其臣服。
这下子,岛津家的麻烦大了。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早已投靠秀吉的大友家请来了秀吉的总无事令。岛津义久此时进退两难:进,总无事令多半不是说说而已;退,仗都快打完了,忽然要前功尽弃,怎么说服家臣?
实际上,家臣们果然大多数都不同意,尤其是岛津义弘这位被看做岛津家最强战将的二弟,他明确表示不同意。
他认为出兵丰后、进攻大友家,是经过阄引得出的神虑。如果违背神虑,将会在敬事神佛的将士之中引起不安,不利于军心稳定。因此,应当遵从神虑,按照原计划继续进攻大友家。
在以岛津义弘为首的这些岛津家重臣看来,只要能够迅速灭掉大友家,就能巩固九州的守备,即使将来丰臣大军压境,也不足为惧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岛津四兄弟之中,岛津义弘是最后一个投降的原因。
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可能发生变化,但两兄弟总不能同时的、南辕北辙的都变化了:义久忽然强硬到无视丰臣秀吉的召集令,义弘反而掉头去做秀吉的舔狗?
如果义久有亲儿子,义弘或许还有这么做的理由,但义久根本没有儿子,义弘本身就是岛津家督的名代,他凭什么要去和早已久病缠身的大哥作对?说句不客气的话,再等几年搞不好义久便死了,到时候他自然是家督,有什么好争的?
所以高务实判断,岛津两兄弟这是在将计就计——你秀吉不是拉拢义弘,想要造成岛津家内部分裂吗?行,我就给你看这个你爱看的。
于是义久无动于衷,却让义弘响应秀吉的号召,厉兵秣马准备随征关东。不过,既然我们兄弟已经“闹矛盾”了,那么义弘带不走太多兵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当然,以义久的谨慎,虽然自己和二弟装作闹矛盾,但为了避免秀吉发动加藤清正、小西行长等人前来围剿岛津家,他还是让义弘立刻找海贸同盟求援。
嗯……岛津兄弟果然不错,一边是争取不得罪秀吉,一边又从海贸同盟手里低价得到一批先进军械,真是两全其美。
不过高务实却不斤斤计较,反正低价归低价,卖的都是过时货,再加上日本人自己搞不到硝石,全靠海贸同盟从大明装船去日本。断了硝石来源,日本只要还想打仗,就几乎只能抓瞎。
总之岛津家现在有双重保险,秀吉即将出征关东,义弘做出一副向秀吉靠拢的模样,如此即便岛津家在此次作战中出兵不多,但态度至少带到了,给了秀吉一个大面子。
这也就是高务实暂时懒得计较,实际上岛津家两兄弟讨论了好久才决定这样做,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只不过,这件事也意味着岛津家虽然在利益上被海贸同盟快速渗透,但他们一来对海贸同盟的实力有所怀疑——至少他们认为海贸同盟打不过秀吉;二来依旧还想两头讨好,从两派都获取好处,而京华尚不足以让岛津家“纳头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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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七)
高务实把这番分析说出,黄芷汀很意外的没有太多表示,本来高务实还以为她会很气愤呢,居然失算了。
刘馨则思索着道:“这可就真是……此事古难全了。你又不愿意现在暴露太强的军事实力,尤其是陆军方面的实力,又希望岛津家能够挺起腰杆对丰臣秀吉说不。诶,要我是岛津家的家督,我也会觉得你是在为难我啊。”
高务实本要答话,忽然发现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孟古哲哲有些欲言又止,不禁心中一动,问道:“孟古,你有什么见解?”
孟古哲哲见黄芷汀和刘馨同时朝她望过来,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连忙低头道:“妾身不过乡野蛮夷出身,哪能有何见解。”
高务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黄芷汀居然抢先开口了:“乡野蛮夷怎么就不能有所见解了,我也是乡野蛮夷出身呢。”
高务实颇为意外,又听到黄芷汀继续道:“老爷既然开口问你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便是。”
孟古哲哲看来也听意外,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她悄悄看了黄芷汀一眼,见这位“姐姐”此刻面带笑容,看着的确是在鼓励自己一般,总算略微放心了一些,小声道:“其实妾身只是觉得,这个岛津家的处事风格和我们女真挺像的。”
“哦?”这次倒是轮到黄芷汀诧异了,问道:“像在何处?”
孟古哲哲又看了高务实一眼,高务实微微点头,示意她尽管说。于是她才道:“就说我们叶赫吧。我阿玛……哦,先父和先伯父早年尚未聚势,叶赫在女真内部不及万汗之强盛,西侧不远又是蒙古大汗的草场,可谓南狼西虎。
那时候,叶赫只能小心翼翼在万汗和图们汗之间周旋,既要奉万汗为满洲之主,听其命而行事,又要仰图们汗之鼻息,从他那儿获得马匹牛羊转手去做买卖,也要把从北关交易得到的一些布帛锅皿卖给蒙古人。
若是不听万汗号令,叶赫随时可能亡国;但若是不听图们汗的吩咐,叶赫也可能要饿死很多人。妾身方才听老爷所说,就觉得那岛津氏和当时的叶赫很像,丰臣秀吉便是万汗,海贸同盟则好比蒙古……”
高务实三人对望一眼,都没有去计较她把海贸同盟比作蒙古这个明显政治不正确的说法,反而是黄芷汀很有兴趣的问道:“那叶赫是如何做到今日这满洲第一强酋的?”
“万汗很爱面子,尤其是年纪大了以后,更是时时刻刻都要很大的排场。”
孟古哲哲回忆着道:“那时候,先父兄弟二人就专门找机会给万汗面子,哪怕咱们一边收留从哈达出逃的领民,也一边乖乖给万汗进贡。有时候收的领民多了些,咱们还会特意多进贡一些虽然稀罕但其实没有太大作用的东西给万汗,万汗一高兴,领民的事情也就懒得多问了。
这样过了些年,哈达就开始衰落了,而我们叶赫则渐渐强大起来,不仅人丁数超过了哈达,而且咱们还有更多的马匹、草场、农庄。
这时候,先父兄弟便开始找机会抢夺哈达的敕书,随着敕书慢慢多起来,北关的贸易也就逐渐超过了哈达。到了万汗去世前两三年左右,叶赫已经发展到了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就去哈达的村寨抢一番的地步。”
孟古哲哲这番话只是说了叶赫自家的事,但在座三位没有笨蛋,都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岛津家对丰臣秀吉确实不服气,正做着当年叶赫二位贝勒卧薪尝胆的事。只不过日本的情况与女真那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同,所以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兄弟不能表现出同进同退的模样,而是装作被丰臣秀吉的手段限制住,一个坚持岛津家的独立,一个却变得摇摆起来,有随时投靠丰臣家的趋势。
岛津义弘在后来有着“鬼岛津”的煞名,而这个鬼字不仅仅是战斗力的恐怖,也有着狡诈之意。换句话说,他是个聪明人,能把戏演好。
或许,这就是他一边按照丰臣秀吉的意思聚兵做好“关东征伐”的准备,一边又打着防备丰臣秀吉再次“九州征伐”的旗号来找北洋海贸同盟要援助的背后心思。
不过即便如此,高务实也不打算收回之前下令给予他们的援助。
无非是两千杆旧枪而已,还是隆庆二式和万历一式,对于京华而言全是淘汰品,放在南疆的话都只配给二线部队,根本不会拿去给警备军用。
但这批火枪卖给岛津家就很了不得了,因为岛津家在被“削藩”之后,已经只有一万五千多军队。
而且,他们岛津家可比不得当年搞了兵农分离的织田信长,这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并非完全的脱产士兵,也就是日本所谓的常备足轻。岛津家的这一万五千足轻实际上大部分是农兵性质,只有骨干部分是分散在萨摩、大隅两国内的武士们。
两千杆先进的火枪,足够岛津家的陆军水平直接提高一个档次的战斗力。如果是配合他们家著名的“钓野伏”战术,这两千火枪手(日称铁炮)找到机会三轮齐射下去,对方就算是数万大军可能也会被当场打崩。
毕竟,这个年代的日军可不是后来“日本军神”乃木希典指挥下,对着俄军要塞送人头的那支军队,能够承受的战损比远不及后者。
在眼下这个年代的日本,一成伤亡导致崩溃绝对不是很丢脸的事;如果能坚持到两成伤亡才崩溃,那么指挥官基本上就可以称得上名将;至于能坚持到三成伤亡的,或许已经可以去和越后之龙、甲斐之虎比划比划了。
这么一份大礼,高务实当然也不是白送。便宜卖也是卖,而且京华的东西卖得本就不便宜,只不过对于岛津家而言,货好才是头等大事,能买到这批火枪,他们当然也是欠人情的。
岛津家目前并没有太多还人情的手段,高务实也不打算现在就要账。不过,之前高务实就考虑过龙泽实阳提出的那件事——丰臣秀吉希望海贸同盟驻日总部设在大坂的城下町,现在倒可以趁机做一做,让龙泽实阳在大坂城显示出自己的价值。
当然,不是真把总部迁过去,但的确打算给丰臣秀吉一个面子,在大坂积极建立一个近畿中心。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龙泽实阳证明自己的价值张目,二是进一步顺着丰臣秀吉的毛摸。
前者无须太多解释,如今已经马上1590年,龙泽实阳要想能够接近将来的丰臣秀赖,剩下的立功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抓紧一些才行。
后者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故意迎合丰臣秀吉此时越来越膨胀的心理,积极鼓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做下去。原因不算很复杂,因为现在的龙泽实阳本身属于“奉行派”。
之前高务实和刘馨讨论过丰臣秀吉死后的日本政权之争,并且得出结论,以丰臣秀吉之精明,在其生前和死后,不可能不限制以德川家康为首的各大名。但秀吉并不是神,当然会有想不到之事,更无法预料和应对死后多变而复杂的时局。
秀吉在世时所创制的以自己为顶点的武家官位体制,试图将所有大名束缚在自己制定的政权框架之内。而且在秀吉弥留之际及死后,建立起的所谓的“五大老·五奉行体制”。
按照以往的说法,五大老是秀吉死后丰臣政权的最高决策机关,五奉行则是执行五大老的政令的实务性机构,双方一起支撑着秀赖成人前的丰臣政权。
后世日本学者胁田修的指摘,造成五大老是国政决策机关印象的两点关键要素,一是朝鲜撤兵的的命令由五大老连署,而更为关键的第二点是武家、寺社领的知行宛行权在五大老手中。
关于第一点,日本学者曾根勇二指出,除了五大老外,五奉行也有署名(注:参见曾根勇二论文《朝鲜出兵的撤兵指令》),因此并非五大老之专权。
关于关键的第二点,五大老确实连署(或者某几位大老连署,甚至家康单独署名)了不少知行宛行状,这些知行宛行主要分为知行增加、遗领安堵、当知行安堵及转封几种。
从日本学者堀越祐一梳理出的庆长三年(1598)十二月至庆长五年五月大老署名下发的62份知行宛行状中,仅有四份是知行的增加。
此前小早川秀秋曾一度减封越前,秀吉死后的庆长四年(1599)二月五日,重新转封筑前、筑后,而其越前旧领由同为秀吉亲戚出身的青木重吉继承,知行由八万增至二十万石。
但此二人的知行加增有特殊性,一是二人均为秀吉亲缘,二是在宛行状中明确提到了加增知行乃是太阁之旨,即丰臣秀吉生前既定计划的践行,这明显也是为了强化“一门”的势力。
在那之前一个月前的正月九日,加增萨摩的岛津忠恒知行五万石,以奖励其在朝鲜泗川之战的军功(注:岛津忠恒是义弘之子,他没去朝鲜,军功实际上是他爹义弘打来的),至于同年十月一日加封堀尾吉晴五万石,是作为其普请越前府中城的普请费用。
由此可见,大老连署的知行加增事项,除了实现秀吉生前遗命的小早川秀秋和青木重吉外,所占的比例极其微小。至于子继父的遗领安堵、当知行再次安堵以及转封,则只是对于差不多同等知行的再确认罢了。
因此从上述比例可见,五大老虽然具有知行宛行权,但实际操作过程中的知行新增例子极其有限。
在庆长五年(1600)二月一日,德川家康曾独断下发宛行状,将森忠政由美浓七万石加增至信浓十三万七千石;同日免除田丸直昌五千石的军役;二月七日,加增细川忠兴丰后飞地六万石。
家康之所以能够这样做,恰巧是在前田利家死后,其他三位大老在本国的空档。待同年四月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回来后,又再也没有哪个大名新增知行了。
而且,从上述诸多宛行状来看,都有“被宛行之”,可见知行授予的实施主体并非五大老,而五大老只是名义上代为执行,其授予主体依然是作为权力顶点的丰臣秀赖。
不仅如此,在丰臣秀吉死前十三天,即庆长三年(1598)八月五日,五大老与五奉行互换的起请文中,互相保证遵守法度、不结党,其中关于知行的要求也是一样。
在丰臣秀赖成人前,凡知行之事首先要详细调查,再由家康及其他大老外加五奉行会商,最后遵照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施行。
众所周知,五奉行中只有浅野长政向家康稍微靠拢,石田三成则是强烈的反家康派,因此绝大部分场合下,五奉行方面在数量上占优。
再加上其他大老也不一定希望看到家康一人做大或者卖好,所以家康虽然被放在五大老之首的这一极其尊崇的位置,但实际知行加增这种最重要权限,依然会受到其他大老和奉行的掣肘。
可见秀吉的此番布置从他自己死前的角度来看,应该说还是很巧妙的,以五大老的威信来维持丰臣政权之权威,但又通过五奉行来限制五大老的势力膨胀。
这就如同使用官位来定制序列,禁止大名私自通婚一样,五大老·五奉行体制也是一个丰臣秀吉制衡诸大名的办法。
众所周知,丰臣家的藏入地约为220万石,这也是丰臣家的实力远超其他大名的所在(注:家康后来所谓的250万石,其实是包含了大量家臣领的)。如果以丰臣家的名义肆意进行加增,必定会使得丰臣家本身的藏入地减少,弱化丰臣家的实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德川家康的心思和目标就是要进行加增,同时以丰臣家藏入地为代价去卖他自己的人情,可谓一举两得。
五奉行的存在,则正是为了避免此种情况的发生,这也正是为什么刚才说知行实际加增的例子极少——例如前面加增岛津忠恒的文书中,直接说的就是以在萨州(萨摩北部,是岛津氏内部三大派之一的萨州派老巢)的藏入地为其知行,即岛津家得了五万石,而丰臣家的藏入地便少了五万石。
之所以五大老作为一个重要的存在,原因在于侵朝的失败、秀吉的死亡,使得诸大名通过外侵占有知行地的梦想化为泡影。然而诸大名在朝鲜付出的代价必然要进行填补,否则会出乱子,五大老则正是要压制和调解这些大名的此种想法。
话虽如此,但日本国内却没有能够消化侵朝诸大名军功和支出的知行了,如果使用丰臣家的藏入地増封这些大名,将会对丰臣家的经济基础及本身的实力造成极大打击,所以这个尖锐矛盾正好被德川家康所利用。
比如之前趁其他大老不在,家康对森忠政等人的知行加增,使得丰臣家一下失去十几万石的藏入地。而且秀吉预料不到的是在自己死后,前田利家的死亡和其继承人前田利长的屈从;石田三成则因七将袭击事件而失势;上杉景胜被德川家康冠以公仪之名而讨伐。
原有的微妙平衡被打破,抱有危机感的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恐怕心里也会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而增田长盛、前田玄以和长束正家试图奋起一搏,恢复原有的制衡大老的情形。
因此,两大老和三奉行最后联合起来,这也是他们最后扳倒家康的机会,关原合战正是这种情况下的总清算。
关原合战获胜后,德川家康得以用丰臣家的名义大肆加封在关原合战中加入己方的将领,终使丰臣家沦为区区65万石的大名水平(虽然丰臣家的公仪还在,但作为公仪支柱因素之一的藏入地却被大幅削减了),达到了之前的目的。
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姑且不论通过官位体系制定条条框框,还是本身通过速推纳降和所谓谱代不给力导致丰臣政权脆弱云云,实际上是五大老五奉行体制的平衡被打破,无法消化侵朝归来后诸大名的不满,以及最重要的藏入地控制权被德川家康逐渐攫取,在此诸多不利的情势下,丰臣家的灭亡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见,秀吉死前安排的制衡诸大名的办法不是没有,也不是没有实施,只不过预料不到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而归根结底,麻烦还是出在朝鲜那一战损失巨大而毫无所获上。
丰臣秀吉的麻烦就是高务实想要的,所以现在必须确保丰臣秀吉不会因为京华这个蝴蝶翅膀的关系而放弃入侵朝鲜。
故此,京华不仅不能去炮轰大坂,还要时不时顺着丰臣秀吉的意思给他点甜头尝尝,维持他对自己实力强大这一假象的肯定。
而于此同时,每一次给他甜头,都最好是让自己的代言人来经手,最好的代言人当然是他派出去的那批人,其次则是岛津家的人。
虽说岛津家现在的立场并没有百分之百的站在京华——或说海贸同盟这一边,但那是因为岛津家现在也有丰臣秀吉一样的错觉。等到将来需要的时候,待海贸同盟展现实力之时,高务实不怕岛津家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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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八)
用过午饭,高务实又去了户部,不过由于黄芷汀回京的缘故,他下午便掐着时间回到了府里。
刚回府,便被告知说成国公派了人过来。高务实一听恍然,这才想起朱应桢不是不肯亲自来,他只是被皇帝抓了壮丁,今天上午刚出发去天寿山代祭去了。
实际上如代祭之类,算是几位国公爷现在最主要的差事,而且由于是代替天子进行,所以礼仪很大,万万马虎不得。翘班是不可能翘班的,只能派人来见他了。
但来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向高务实说,他只是带来了朱应桢的亲笔信。信是写给他家在日舰队的,里头没有说明任何情况,只是要求他们随时听从京华的调遣。
这就够了,因为朱应桢家里的船队规模仅次于京华,是其余各家勋贵默认的“带头大哥”,他家舰队完全听令,别家的肯定就一并照办。
那么,舰队巡航九州岛的事情就算办完了一大半,具体执行高务实懒得多问,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日本的“水军”虽然至少也有几十支之多,但其实都不过是些规模大小不一的海贼罢了,在日本也称为“海贼众”,在后世比较著名一些的基本都进了游戏,什么熊野水军、村上水军、盐饱水军、五岛水军、安东水军、丹后水军、淡路水军、丰后水军、坊津水军等等。
别看名头全是“水军”,好像很正规的样子,实际上很多都不过只有近海航行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大船,能有几艘安宅船就算大势力了,在海贸同盟面前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当然,这是肯定的,毕竟当年五峰船主不过是大明的海贼头子,在日本都敢号称净海王。
说到这里,倒要顺便提一嘴:汪直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沥港事变后远走日本,就是呆在九州岛的地盘上“称王”的。
据田汝成《汪直传》载:汪直“据萨摩洲之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曰徽王,部署官属,咸有名号。控制要害,而三十六岛之夷皆其指使。”
不过此处所谓的“萨摩洲之松津浦”之说有误,乃是弄混了,其实汪直在日本九州岛的基地是肥前国的平户岛。
汪直过去的时候,差不多便是日本“甲相骏同盟”(武田、北条、今川同盟)达成的前后,而西国九州岛那边则还没有出现任何一家独霸的趋势,大抵非常混乱。
汪直所在的平户岛,这个“平户”可能不太出名,但如果说“长崎”,大家应该就很熟悉了。当时那里由一位势力不算很大的大名所控制,名叫松浦隆信。
此人是松浦氏的第25代家督,松浦兴信之子,法名道可。松浦氏是以肥前国南、北松浦郡为中心活跃的豪族。因为拥有地理位置相当优越的贸易港平户而具有很强的经济实力。也正由此,松浦家一直受到临近的有马、大村、龙造寺等家的垂涎。
隆信在继任家督后,臣服于崛起的龙造寺家。然后大力发展平户港的贸易,使得松浦家得到空前的发展。他在对待领内布教(天主教)和对外贸易上表现得很积极,与汪直的私交也很好——当然,那是利益纽带所带来的友谊。
在汪直那次去称王的差不多早十年之前,葡萄牙人为了寻找马可波罗的黄金之国前去日本,在种子岛遇难,是汪直将他们带到了平户,并在松浦隆信的热情接待下,开启了日本与欧洲的海上贸易。
当时其中一条葡萄牙船上还搭载着前来远东传教的基督教耶稣会创始人之一沙勿略,他藉此机会第一次将天主教传入了日本,而且仅仅在一个月内,平户便有200人因他改信天主教。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在经济或文化上,汪直对日本都造成巨大的影响,这也是后来日本松浦史料博物馆外会有汪直铜像的原因。
不过,无论是岛津家控制的所谓“坊津水军”,还是松浦家控制的“三岛水军”,当初面对京华舰队的时候都直接选择了避战。
这很好理解,因为海军作战和陆军大不相同。纵观古今中外的战争史,在陆军方面都经常出现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可是海军就很少出现这种例子。
大海之上目无遮挡,躲无可躲,双方的视野都处在相同的情况中,打埋伏是很难的,老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你船大而且船多,你就是优势方,几乎必胜;你船小而且船少,你就是劣势方,几乎必败。
这就是为何原历史上葡萄牙和荷兰海军都在南中国沿海被大明打崩的原因。他们当时其实占了船大的优势,而且武备也更先进,可惜大明海军即便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但至少家门口作战时的数量优势依旧巨大,生生把葡、荷两国的单舰优势用令人咂舌的数量优势给碾压了。
而岛津、松浦当时面对京华舰队的时候,无论单舰质量还是舰队规模都是被碾压的一方。彼时日本人那种两三百料的小船如关船、小早船(这是海贼们拥有最多的,而安宅船基本就算他们的主力战舰了),在京华的数十艘单舰1600料的武装运输舰面前不啻儿童玩具。
那局面就好比对方拿的是AK47,而你手里只有一把小孩子玩的破木剑,那还打什么?因此当时两家的反应都很理智,主动派了一艘小船过去,客客气气地询问客从何来。
后面的事不必细说了,京华的这批客人不是来打仗的,于是双方开始做起生意来。而且有鉴于京华展示的海上实力太过惊人,比当初的五峰船主还夸张得多,因此日本人在生意上也表现得很有诚意,根本不敢搞什么名堂。
日本其余各地的情况也都差不多,虽说是个岛国,但战国时代嘛,各家的水平也都相差无几,所以京华——后来是海贸同盟——的船队到哪里都能比较安心的做生意,像前一次那样闹出事来的情况很少见,只可能出现在陆上正值两家混战的特殊局面下。
如今北洋舰队主力虽然远征吕宋去了,但基本贸易并没有中断,海贸同盟在日本周边应该还有二三十艘武装运输舰。
这点实力在高务实眼里的确不算什么,但在日本则依旧是巨无霸,除非丰臣秀吉未卜先知地集中了全国“水军”并且搞入港偷袭,否则这二三十艘武装运输舰只要集中起来组成临时联合舰队,就照样能在日本横着走。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给他们造成危险的,那大概就是此前送往日本的十二艘同样产自京华的无炮运输舰了——如果丰臣秀吉不是给它们加装“铁甲”,而是给它们加装了火炮的话。
当然,理论上如果是在濑户内海作战,倒是还有另一个危险。因为濑户内海的海况比较特殊,具体应该说是风况比较特殊,日本人称之为“凪”。
“凪”一般出现在早上或傍晚,代表着海风和陆风准备进行转换,这种时候的濑户内海经常会突然之间风平浪静。风平浪静一般来说是好词,但对风帆时代的海战来说就很不好了,它代表着船只的机动力明显下降,只能靠着洋流飘行。
在这种局面下,远洋风帆巨舰对上那些近海的、可以临时使用划桨动力的船只就很吃亏。考虑到日本各“水军”内战时经常使用的“焙烙玉”是一种燃烧弹,在武装运输舰几乎失去动力的情况下,危险就大幅上升了——毕竟它们没有加装“铁甲”。
晚饭的时候,孟古哲哲已经回见心斋去了,说是刘馨这位西席先生给她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高务实当然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实际上她今天既然知道了自己不和她圆房的原因,本身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何况黄芷汀回来了,她也肯定不会留下来当灯泡。
哦,她不知道什么是灯泡,但道理总是懂的。
但更让高务实意外的是,刘馨也不在。
黄芷汀说刘馨下午和她谈完话,就和孟古哲哲一道去了见心斋,说是要给孟古哲哲讲解一番,然后布置接下去一个月左右的功课,明日一早她便要启程去开平——这事高务实知道,她是要去看望刘显,提前就和他说过。
不过……如此抢时间,恐怕还是自觉地给黄芷汀和自己独处的机会吧。
只有夫妇二人,这顿饭本来可以吃得安静很多,但高务实是个没什么家中规矩的人,下令把高渊也弄了过来,想要亲自喂儿子吃顿饭。
谁知道小高渊并不太买账,虽然当爹的喂到嘴边他也不拒绝,但总是朝母亲伸手伸脚想要爬过去,看得黄芷汀忍不住发笑。
高务实的耐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不断地把那小子提回来继续喂。黄芷汀见他好像在孩子的食量上没什么分寸,等到看起来实在吃得太多了才忍不住道:“好了好了,这一顿吃得够多了,待会儿他晚上还要吃一顿的呢,现在不能再喂了,要不然待会儿会吐。”
高务实这才想起来,这么大的小孩子胃部发育还不完全,一般是少吃多餐,一顿确实不能吃太多,这才有些遗憾地收了手,把孩子交给黄芷汀。
不过黄芷汀也只是稍微逗了逗高渊玩,就又转交给了乳娘——说是乳娘,但因为高务实之前的吩咐,其实并不喂奶,而是充当保姆。
乳娘带走高渊之后,席面也撤了,高务实带着黄芷汀去府上靠近什刹海的一边去散步。走了没多远,黄芷汀便问道:“老爷记得妾身上次信里说的那件事吗?”
高务实本不打算今晚说什么“正事”,但黄芷汀既然问起了,他也只好作答:“什么事?马六甲那事?”
“对啊。”黄芷汀接口道:“就是葡萄牙人要求的那个保教权,我总觉得那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偏偏葡萄牙人说得郑重其事,我怀疑这里头有什么阴谋是我不明白的。”
一到了“谈正事”的时候,黄芷汀就连“妾身”都忘了,直接用上了“我”字。
好在高务实并不在意,甚至还更喜欢这样。
他哈哈一笑,摇头道:“这你还真是冤枉葡萄牙人了,他们要求这个保教权其实没有什么阴谋,至少对于我们而言,是没有阴谋的。如果非要说他们要求保教权是在针对谁,那么实际上他们针对的是西班牙人。”
“哦?”黄芷汀很是纳闷地道:“看来我还是不太理解你所说的‘君合国’,明明葡萄牙和西班牙都是共戴一君,偏偏还争得如此激烈,甚至不惜想方设法给对方下绊子,真是莫名其妙,无可救药。”
马六甲的事,要说重要当然重要,这个控制马六甲海峡的据点再如何强调都不为过,黄芷汀这次居然直接靠威逼就得手,连高务实都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回头想想也不是那么神奇,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力量对比的严重失衡。在西班牙人于菲律宾群岛雪崩式失败之后,葡萄牙人已经认识到了无法与京华在南洋地区进行硬性对抗的事实,因此抱着“投降输一半”的欧洲式思维主动认怂,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当然,合约现在还没签,马六甲城也还没有进行两军换防,理论上来说还不算落袋为安。不过高务实认为这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发生了,就算上帝开了个大玩笑,西班牙无敌舰队讨伐英格兰居然取得了胜利,那也改变不了马六甲这边的事实。
毕竟,西班牙绝不可能把无敌舰队调往远东和京华来一场海上大决战。
甚至就算调过来又如何?家门口作战,高务实现在还真不虚他腓力二世……何况,他还欠一屁股巨债呢。
所以这件事虽然重大,但既然高务实认为“保教权”问题不要紧,两人轻松之间就把事情决定了下来。
紧接着,黄芷汀开始就一些南疆的开发问题向高务实汇报起来。这些问题很繁杂,但其中有一条消息让高务实着重关注了一下。
黄芷汀说,按照之前的矿产资源“查点”计划,京华在南疆进行了大范围的找矿。由于这个行动是打着高务实的旗号而实际则是刘馨提供的目标来进行的,所以大多数都确实找到了对应的矿区、矿点。
不过,找到并不意味着就能利用。由于刘馨也只能记得哪里有矿,具体那些矿区、矿点是否能在当前条件下进行有效且有足够利润的开发,刘馨也不可能都弄得清楚,因此最后京华矿业方面又排除掉了其中的一大半。
剩下的一小部分里头,高务实听到了关于南掌国川圹北部会山地区和占巴塞地区发现铜矿的消息,而且按照目前京华的判断,此两处铜矿的规模可能都不小。
川圹高原应该有不少大型矿点,这是高务实早就清楚的,刘馨当初给他分析过成矿带之类比较专业的知识。
不过那一地区发展成地很低,就算在后世,由于老挝这个国家很落后,其开发也依然糟糕,很多矿区只是简单的发现和估算,根本就没有进行实际的开发。
不过这一次,京华却发现占巴塞地区不仅的确有铜矿,而且该处铜矿品位很高。根据抽样调查,1%-2%水平的比比皆是,甚至不少达到了5%-6%,这个数据对于铜矿而言,已经相当惊人了。
之所以高务实突然关注起铜矿来,也是因为他现在负责大明全国财务,最近又特别关注日本的动向之故。
这两件事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因为他想起织田家最早崛起的原因,实际上是因为会赚钱这一条——织田家的战旗上绣着什么?三枚永乐通宝。
甚至,他织田家武士的铠甲、背旗上,居然也印着硕大的永乐通宝图印,导致高务实每每想到这一点,都会怀疑织田信长的军队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大明的皇协军。
织田信长非常重视商业的作用(他家起家其实就是靠津岛的贸易),这导致作为他马夫出身的丰臣秀吉也很重视商业,不仅自己在石山本愿寺附近新建了大坂城,还把堺町的大商人们全部强行迁往大坂的城下町。
而原本作为日本流通货币主力的大明永乐通宝现在几乎断了来源(因为两点:勘合贸易因宁波事件而中断,而江南走私铜钱又被开海后的京华中断),导致现在日本的商业流通出了问题——这也是丰臣秀吉对于水晶楼建在萨摩藩很是不满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大明的永乐通宝原本是国力强大的永乐时期作为外赐之用才大量铸造的,后来由于大明本身就很缺铜,自己的铜钱都不够使,这事早就没干了。
现在黄芷汀提起铜矿,让高务实想起自己原先打算用货币控制日本的计划还没好好施展,现在既然开始在日本加紧布局,那么这件事也显然是时候提升日程了。
不过对于要不要开采占巴塞的这处铜矿,高务实却还没有决定。原因是……此时的日本三大铜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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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九)
高务实记得日本有三大铜山,分别是别子铜山、赤沢铜山和足尾铜山,而此前他也特意问过刘馨,确认了这些记忆没有出错。
在原历史上,别子铜山于1690年被发现,由住友家从德川幕府取得“永代请负”的世袭开采资格,然后一直开采到昭和年间,托起了一个庞大的住友财阀;
赤沢铜山被久原房之助(此人是田中内阁的通信大臣)于明治年间买下,改名为日立铜山,创立久原财阀(这是日立制作所的基础),之后由久原的妻兄、明治元老井上馨的侄外孙鲇川义助(他是近卫内阁外务大臣)接手,改名为日本产业,简称日产,由此奠定了日立、日产两大企业的基础;
足尾铜山又叫尾去泽铜山,虽然排名第三,却是最早开采的,“和同开珎”这一名称中的“和铜”,指的就是足尾铜山。这座铜山断断续续的开采到明治年间,由土佐的岩崎弥太郎接手经营,而岩崎的企业,名叫三菱商社,前身是土佐坂本龙马的海援队。
三大铜山的厉害,由此已经可见一斑。不过,要在日本开采铜矿,目前却有些麻烦。
这三大铜山,论规模和储量,应该是以别子铜山为最,但别子铜山位于四国岛北部的几乎正中间位置,正好处于濑户内海边上。
濑户内海是京华舰队最不乐意去的地方,一来那边岛屿很多,二来又是个陆风和海风时常转换的区域。本着可能会影响舰队机动力并造成舰队实力下降的考虑,京华很少派舰队去濑户内海进行。
具体来说,那片地区现在是加藤嘉明的领地。加藤嘉明又名“茂胜”,幼名“孙六”,乃是所谓的“贱岳七本枪”之一,出生于三河。
他十三岁就出仕秀吉,性格冷静沉着,不爱多说话,遇事从不惊慌,被称为“沉勇之士”。其作为丰臣水军的主力,在四国征伐和九州征伐时,都有突出表现。
而在朝鲜战争中,他也以“舟奉行”身份率水军出阵。后来他参与袭击了石田三成,在关原之战中则归属东军,围攻石田三成所部获得成功,战后领地加封至20万石。大阪之战后再次加封陆奥会津若松城40万石。
可以说,在丰臣秀吉时代,他是秀吉的铁杆,而在秀吉死后,他或许是因为出身三河的关系而成为德川家康的铁杆——家康的老巢就是三河国,移封关东之前一直以三河武士作为统治基础。
因此从这两点来考虑,现在开发别子铜矿是很有危险的一件事,虽然高务实不担心自己能取得最终胜利,但多半会有一段时间丢失铜矿的控制权。
不过,足尾铜山和日立铜山的位置对高务实也不太友好。这两大铜山都在关东,其中足尾铜山位于后世的日光市足尾地区,日立铜山位于茨城县。
这两者相距倒不算很远,大概只有90公里,也就是180里路的距离。然而其中的足尾铜山很巧不巧地位于伊达政宗、白河义亲、那须资晴三位大名势力范围的交界处。
理论上来说,这三位大名里头显然以伊达政宗的实力最强,只要有他的支持,应该就能确保对该铜矿的占有。
然而,且不说如何说服这位据说挺帅的独眼龙大名,至少现在这个时机偏偏就很不巧。
三年前的日本天正十四年(1586年)十月,伊达政宗的岳父田村清显还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就突然暴毙,家中分裂。田村月斋等支持显赖,田村梅雪斋等支持显基,新当主的人选久议不决。
伊达政宗遂利用这个机会,拉拢月斋,压制梅雪斋与其后台相马夫人(清显的后妻)。最后的结果是,相马夫人退隐到船越城,伊达政宗进入田村氏主城三春,立清显的侄子宗显为新家督。
如此一来,原本的独立大名田村氏从此失去了自主性,成为伊达氏的属臣。而此时,伊达家的统治范围便和南边的强藩芦名家接壤了。
这里要稍微回溯一下芦名家之前一段时间的历史:早在天正三年(1575年)的时候,芦名家的芦名盛兴病死,由于其子尚幼,于是还老而不死的盛氏便作主,把盛兴的妻子伊达御前改嫁给自己的养子盛隆,并由盛隆继任家督。
他的本意是趁机继续维持和两大诸侯的和平友好关系,一是伊达氏,二是盛隆出身的二阶堂氏。然而,放着大批本家亲戚不照顾(如同族的猪苗代、荒井、富田、针生等氏等),却传位给外人,这就种下了家族内乱的苦果。
于是五年后,六十岁的芦名盛氏去世,芦名氏最后的动乱也开始了。
芦名盛氏刚死,芦名氏家主盛隆及其子、年仅三岁的龟若丸就被家臣刺杀了,宗家家系由此断绝。
于是,对应不同的继承人选,家族开始出现分裂。佐竹派推举佐竹义重的次子义广,伊达派推举伊达政宗的幼弟小次郎竺丸,两派争斗不休。
最终,佐竹派占了上风,迎来佐竹义广为芦名氏当主,改名为芦名盛重,时年十三岁。
伊达政宗对这种结果当然不能满意,于是煽动芦名氏家臣造反。心慌的芦名盛重急忙跑去参觐丰臣秀吉,算是挺聪明的为自己找个稳固的靠山。不过他这一走,就把家中事务都交给了重臣金上盛备。
然而此时,秀吉才刚刚击败织田信长死后他最大的内部对手柴田胜家,根本还够不着遥远的东国,这个靠山完全还起不到作用,而近在眼前的独眼龙伊达政宗却已经开始了他疾风烈火般的奥州统一战。
当时,政宗长驱直入,杀到阿武隈川边,芦名军硬着头皮上前迎战,结果自然是收获了一场大败,盛重只好向自己的亲爹佐竹义重求救。
佐竹义重也是当时名将,号称“鬼义重”,他趁机伸手陆奥,与芦名氏合兵三万,包围了伊达氏的郡山城,而丰臣秀吉倒也挺有当大哥的风范,千里迢迢送来了百梃铁炮作为支援。这场攻防战打得非常激烈,很长时间都胜负难分,最后因为大名岩城氏的调停才暂时休战。
好吧,既然提到了,就顺便说说岩城氏。同为平氏后裔的岩城氏,此前一直在伊达氏和芦名氏中间左右摇摆,此战后则完全倒向芦名、佐竹一边,所以后来遭受伊达政宗的猛攻。幸亏时机从天而降,当主岩城常隆匆匆忙忙跑去小田原参战助阵丰臣秀吉,才算勉强保住了家系——这算后话了。
说回芦名家,今年也就是日本天正十七年(1589年),芦名盛重觉得自己的统治已经稳固,于是再度出兵须贺川,想和伊达政宗建个真章。正在恶战之时,家中重臣猪苗代盛国突然谋叛,引导伊达军直插主城黑川。
盛重急忙挥兵赶回,六月五日,他在磐梯山的摺上原一头撞上伊达军,于是双方展开大战,就是著名的摺上原合战。
此战乃是继人取桥以后,伊达政宗一生中的第二场关键性战役。摺上原合战参战的芦名军约七千人,伊达军则为五千人,战斗首先在芦名方大将富田将监和刚投顺伊达方的猪苗代盛国之间展开。
恶战良久,因为芦名军背着西风朝前猛冲,猪苗代盛国大败后退却,伊达方的二番队,同时也是伊达政宗最为信任的片仓景纲急率所部前往支援,但依然处于下风。
就在危急关头,风向突然反转,吹起强烈的东风。这阵大风吹得芦名军士卒很难睁开双眼,伊达政宗见机不可失,立刻亲率铁炮队于侧面射击,终于挽回了局面并开始慢慢占据上风。
此时,芦名军中一部分不满主家倒向常陆佐竹氏的部队首先败走,终于导致整条战线全面崩溃。此战,芦名氏死伤两千五百人,当主盛重仅带着十三骑逃回本城会津黑川城,并于十日晚又逃出黑川城,往佐竹氏控制的常陆国遁走。
次日,伊达政宗进入黑川城,获得了战役的最后胜利。南陆奥的百年强藩芦名氏,就此宣告灭亡。
之所以说这个时间很尴尬,就是因为此时距离丰臣秀吉发起的小田原之战已经只差不到一年,芦名盛重要是多抵抗一阵子,亦或者干脆没有主动出兵的话,或许还能使家名苟延残喘下去。
毕竟,做了关白的丰臣秀吉对于主动向他表示降服的大名们一直颇为关照,而小田原之战结束之后,丰臣秀吉又没有了明面上的对手,那时候的伊达政宗自然不敢对芦名家动手了。
此时此刻,也就是高务实和黄芷汀正在饭后散步的这个时间点,丰臣秀吉应该已经发布了小田原征伐令(1589.11),而伊达政宗偏偏决定不了在这场战争中究竟应该持什么立场。
芦名家是向丰臣秀吉臣服过的,算是他的小弟,所以伊达政宗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丰臣秀吉。因此,是服从关白丰臣秀吉,指望他能网开一面放过自己,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和北条联手对抗秀吉统一日本,野心很大但也不乏理智的伊达政宗现在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知道在当前的局势下,秀吉大势已成,要抵抗他恐怕已经很难成功了;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秀吉真的完成日本统一,使自己的野心只能永远蛰伏,而且他很希望和北条联手把死敌佐竹家彻底灭亡掉(佐竹家的势力位于伊达、北条之间)。
历史上的伊达政宗先是被秀吉下令讨伐,后来经过服软、拉锯式的扯皮等一系列操作和变动,最终秀吉又做出了一个很影响足尾铜山地区的决定,那就是1591年时,秀吉决定改封政宗至岩出山城58万石(由于米泽等地被没收,故此转封实际上是减迁)。
伊达政宗转封之后,空出来的铜山所属之地则归属于从越后转封而来的上杉氏,也就是后来五大老之一的上杉景胜。
大名被转封,本来就很影响铜山的安定开采了,更糟糕的是上杉家后来又是德川家康挑起关原之战的理由(即称上杉图谋不轨而出兵讨伐),导致这片地区始终处于动荡之中。
即便高务实其实记不清楚那块地区到底有没有做过战场,但至少如果那里被开发出了大铜矿,则肯定会成为一个关键的争夺地区,这就太不好了。
别子、足尾两大铜山都不太好办,目标只好落在日立铜山身上了。然而这里又有另一个巧合:日立铜山恰好位于刚才提到过的佐竹家的领地里头。
佐竹家此时的当主刚才也提到过,就是人称“鬼义重”的佐竹义重。在战国时期的日本,但凡外号里带着“鬼”字,一般而言是褒义成分更多,意味着此人很厉害,拥有“鬼神之能”——你看日本人就连做游戏都喜欢把吕布说成鬼神就知道日本人的习惯了。
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没玩过日本战国背景游戏的人,只要在游戏里看见诸如“鬼岛津”、“鬼左近”、“鬼柴田”、“鬼吉川”、“鬼美浓”、“鬼武藏”之类“鬼”字开头的人名或者技能名,基本就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物或者技能,十有八九都是很牛掰的。
既然如此,鬼义重当然也是很牛掰的。他的父亲佐竹义昭由于体弱多病,故于三十二岁盛年时便早早让位予十六岁的义重,本人于三年后病死。而佐竹义重在继承家督同年便迎来了自己的初阵,与相马盛胤对战于瓮之原。
年仅十六岁的义重于此战中大获全胜,并于战阵之中连取七名敌将之首级,威振常陆。
由此可见,武将之中的牛掰人物也不比读书人中的天才少年少。佐竹义重的这般表现,和刘綎当年十三岁初阵时就做自己老爹的先锋官,并一举击破地势极其险要的九丝蛮,还当场阵斩蛮酋阿二阿三、生擒阿大的战绩颇有些相似。
当是时,北条家已经是关东霸主,佐竹义重就以这个实力并不甚强的佐竹家,既靠着横纵连横、又靠着自身的军事能力与之抗衡,硬是避免了被北条家吞并,甚至还在南奥地区通过各种手段扩张了势力范围——比如刚才所说的将自己儿子推上芦名家当主位置就是其中之一。
倘若只是如此,按理说一个实力不是太强但家主颇有水平的大名,应该是不错的合作伙伴才对,可是高务实知道,佐竹家的情况也会有变化。
芦名家被伊达政宗灭亡之后,义重也利用此机会与继承了芦名家名的亲儿子芦名盛重一起指控伊达违反“惣无事令”,以图恢复芦名领,因此佐竹家参与了小田原讨伐战及奥羽讨伐,并在石田三成的支持下,主攻上野及武藏的钵形城。
可惜,虽然成功使北条灭亡,但恢复芦名旧领的要求却被秀吉置之不理,反而转封蒲生氏乡于会津,使义重的希望幻灭了。
北条讨伐之后,义重把握机会攻打亲北条的大名江户氏,夺取水户城,同时秀吉以“常陆一国自由切取”的书状作为战赏,加上以前夺得的领土,使佐竹领有常陆、下野及部分陆奥合计共五十五万石,佐竹也因此到达了势力最盛。
当得到秀吉的书状后,义重和他的儿子义宣(已经继位当主,但义重仍掌重权)开始了对南常陆的管治,但受到南常陆三十三馆当地豪强势力的坚决抗争。
有见于此,义重计划并授意义宣邀请三十三馆的各大名出席著名的“梅见之宴”。当时三十三馆以为佐竹对他们毫无办法,所以设宴和议。
梅宴之时,佐竹上下尽献殷勤,令三十三馆各人松懈戒心,待各人喝得酩酊大醉时,义重、义宣立即遣火枪队将众人一一射杀,从此三十三馆势力全面瓦解,佐竹顺利接管南常陆,遂而统一常陆。
然而,秀吉却以佐竹未得到对三十三馆的讨伐令为由,于文禄四年(1595)的安堵状中将佐竹家的五十四万石实减十万石。义重为此感到非常愤怒,也对丰臣政权失去尊重,为此他将实权交予义宣,正式隐居,之后移居水户城。
后来其子义宣伏见城结交了石田三成,同年,宇都宫家因在太阁检地中虚报总石高数额而被改易。而由于佐竹与宇都宫有姻亲关系,需要受连坐,但由于石田三成从中调停及向秀吉求情,终于使佐竹家免受牵连,而从此三成与佐竹的关系更为亲密。
德川家康发动上杉讨伐战之后,关原之战(系列战争)随之爆发,佐竹义宣明确宣称加入西军,不过由于家中的内部意见极不统一,到最后也没能真正出兵。
但在那个时候,佐竹家做了这样的宣称,家康不可能不闻不问,故佐竹家在战后遭到家康的责问。面对可能遭到没收封地的巨大危险,义重不得不再次出面,亲自到江户向家康请罪及求情。
由于考虑到佐竹的军事力量不容小觑,最终家康被说服,放弃了没收封地的处罚,只把把佐竹减封到出羽秋田二十万五千石,佐竹家又一次在义重的努力下免受灭顶之灾。
可是问题来了,他家减封到出羽秋田之后,和铜山也就拜拜了,如果高务实是和他家合作,到时候又怎么办?
此时的铜山所在区域归谁掌握了?是德川赖房——德川家康的十一子,也是幼子,乳名鹤千代,德川幕府御三家之一的水户德川家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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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十)
关东两大铜山相去不远,而且关东水系发达,开采之后运输也很方便。如果这是在大明或者南疆的话,那么高务实肯定毫不犹豫就会下令开采铜矿,并且在江户或者附近地区设立造币厂,通过金融手段影响整个日本。
但日本不是大明,也不是南疆,即便海贸同盟的实力无人小觑,但除了松浦家那样全靠一处贸易港生存的大名,以及岛津家这种“志向远大”别有所图的大名之外,其他大名却不至于敢视丰臣秀吉如无物,把金银铜等贵金属矿山交给外人开发。
要知道,丰臣秀吉秉承织田家的习惯,对于金钱一贯看得极重。连毛利家那样的强藩在臣服之后,都不得不把石见银矿产出的大头上交给秀吉。无论是此时的伊达政宗、佐竹义重,还是将来的上杉景胜,恐怕都不敢做私吞矿产。
至于将来的德川赖房,那就不必提了。德川幕府鉴于室町幕府强枝弱干导致中枢无力、天下大乱,因此从家康建立之初就不断强化集权。具体到矿山开采方面的管理也极其严格,一直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除非德川幕府根本无法成立,否则高务实休想获得它的御三家之一领内铜山的开采权。
日本这几大铜山当时的产量都相当高,比如足尾铜山,其年产量达到1200吨,也就是240万斤。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意味着如果全部用来造铜钱,至少能造3亿枚以上,哪怕以大明国内的比例,即1000文等于一两白银,那这也是三十万两白银的价值。
但这只是等比换算,实际上三亿枚铜钱在高务实手里而用于日本的话,其价值绝非区区三十万两可以比拟的。这种相当于“货币发行权”的权力加上京华足够的产能,可以让高务实获得随时影响日本物价的能力!
通过货币发行而掌握物价,则意味着高务实可以随心所欲的掠夺日本人生产出来的各种财富——只要他愿意,并且不介意后果的话。
顺便提一句,大明现在的钱荒,在白银这一块基本只能依靠外来白银解决,但铜钱的不足实际上是可以通过内部开发解决的。
比如著名的滇铜,也就是云南所产的铜矿,目前大明每年只开采出十几万斤。但是,滇铜在鞑清康熙年间经过大开发之后,产量在乾隆时期已经达到了每年一千多万斤,其所产占比全国居然达到九成五,几乎就是“全国铸钱靠滇铜”。
不过,高务实对于这种中国本身储量不算极大丰富的矿产,一贯都是秉承能不挖就先不挖的态度,尽量从大明以外的地方想办法解决,所以迄今为止他都没有提议过开发滇铜这件事。
虽然他心里对日本的将来也有一些计划,但日本攻略是否能取得长期的成功,他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因此对于挖日本的各种矿产,他的兴致就比较高。
别子铜矿在四国岛的濑户内海边上,隔海斜望没多远就是大坂城,相当于就在丰臣秀吉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当地目前局势很稳定,加藤嘉明又是秀吉的铁杆,所以这个铜山目前肯定是很难搞到手的了。
伊达政宗那边足尾铜山由于很快就要换领主,而且相对来说离海比较远,非常不利于海贸同盟发挥威慑力,因此也不得不暂时排除。这么一看,倒还是佐竹家的日立铜矿稍微好办一点。
说实在的,日本这三大铜山虽然在原历史上曾经非常显赫,也成为几大财阀的起家基本盘,可实际上单论储量和最终封山前的总产量来说,与中国的几大铜都相比,都并不算多大。
比如最大的别子铜山,在280年的时间里一共生产了70万吨铜,而目前让高务实产生兴趣的日立铜山,后世日本自己估算,在封山前大概总产出了44万吨铜。
然而,中国只说一个江西德兴铜矿,其铜矿探明储量就高达1000万吨(而且还是露天矿),更别提挖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滇铜,以及一听名字就知道铜很多的“铜陵”等地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因为现在还不到十七世纪,以高务实目前的开发能力和需求量而言,日本的铜山就能解决他很多问题。何况就算日本这边实在不好办,他手头也有备用的南掌国的川圹会山铜矿和占巴塞铜矿可以替代,远景规划的话,吕宋群岛也是有的。
只不过,从某种情感上来考虑,他还是更乐意先挖日本的矿而已。
位于佐竹家领内的日立铜山,对此刻的高务实而言,最大的优点就在于离海足够近——此地位于后世的日立市,而该市本就是一个滨海城市。
但问题也不是没有,最大的问题就是该地现在没有港口。后世直到21世纪,日立市的日立港都不曾完全建成,只有三座突堤,预定计划一共16个泊位,而建成的只有13个。
泊位数量已经很有限了,更糟糕的是其中万吨级以上的泊位一共只有4个,而7500吨级的为6个。至于剩下的,无论是建成的还是待建的,就都只是千吨级的小泊位了。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就是港区水深不够,最深的泊区也只有10米,其他7米左右,甚至有不少只有4-5米。
虽然高务实也不清楚为何21世纪的日本居然没有选择挖深港区,但反正他现在也没这个本事,只能就事论事,知道此地不是很适合建成大港。
不能建成大港,意味着京华或者海贸同盟无法在此地形成长期驻留的强大势力,换句话说就是一旦开采铜矿,哪怕以京华的实力,也很难长期保证此地的安全。
除非……在此之前,海贸同盟就在关东地区获得一处大港作为驻留地。
高务实停住脚步,面朝什刹海思索起来。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比如北条氏现在面临讨伐,而之前自己就已经决定对北条氏进行一定程度的秘密支援,以期将秀吉拖在关东的时间延长长一点,多浪费一些他的钱粮。
而北条氏因为是关东霸主,此前就是海贸同盟在关东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之前京华不参与日本内部的争霸,单纯做生意),现在又接受海贸同盟暗中支援的“好意”,那么如果海贸同盟提出要在北条氏领内租用一处港口,想必危难中的北条氏是不会拒绝的。
至于说小田原合战之后北条灭亡,秀吉将德川家康转封过来……
以家康“狸猫”的外号来看,他应该不会笨到在自己立足未稳且秀吉还在对他搞包围盯防的时候选择得罪海贸同盟。
高务实之前对德川家不会允许自己在关东开矿的判断,是基于德川家在关原合战之后建立幕府的基础上,但在那之前,他倒不担心家康会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唯一的麻烦在于秀吉,这厮挺了解海港的价值,否则不会建立靠海的大坂城,更不会在他的征明大计中把宁波作为计划中自己将来的居城。
德川家康得到一座海贸同盟可以随意停泊的港口,可能会让秀吉担心家康因此财力充沛而强烈反对。
但是,以家康的智慧,如果这个港口是北条家覆灭前租给海贸同盟的,那他多半会抓住这一点向秀吉表示,自己只是不能在明国人面前失信,从而丢了日本的脸面。
这是面子上的说法,秀吉未必认可。但是,小田原合战的胜利,意味着秀吉统一日本已成定局,而在那之后,秀吉的架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对展示自己尊荣的事情变得看重起来。
家康到时候应该会利用这一点,让秀吉承认或者至少默认海贸同盟因为北条氏的承诺而拥有一个港口。
退一步讲,即便秀吉依然不满,他也应该会考虑海贸同盟本身的实力和对日本局势的影响能力——正如他希望海贸同盟的驻日总部设在大坂而不是萨摩一般。
勘合贸易因宁波事件中断之后,日本想和大明贸易而不可得,导致日本钱荒。后来高拱开海,高务实的舰队很快过来并且组成海贸同盟,双方的贸易规模日渐扩大,而秀吉也通过他设置的各类奉行从中获得了很大的利润。
这还是最直接的,实际上由于海贸同盟满日本转着做买卖,也使得日本的不少贸易港町越发繁荣,各家大名都能在其中获得不少收益。用后世的话说,大概就是“极大的促进了日本各大城市、城下町的商业繁荣”。
所以高务实判断,如果海贸同盟真的租用北条家的地盘弄个港口,小田原之战后秀吉也只能接受。当然,考虑到秀吉此人做事的功利性极强,他可能会要求海贸同盟额外提供一笔税款。
高务实想,这样也行,可以通过这件事试探秀吉对海贸同盟的看法和态度。
想完了这些,转头一看黄芷汀,她早已说完了之前的事,也正看着什刹海的冬景。
“刚才走神了,抱歉。”高务实见此刻已经入夜,虽然今天不曾有下雪,但积雪之下的气温依然不高,于是问道:“冷吗?要不要回屋里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我穿得可暖和多了,现在还不冷。”黄芷汀转过头,问道:“看你想得出神,就没打扰你……在想什么?”
高务实并不隐瞒,只是把为何知道日本某地会有铜山的情况遮掩了一下,这事他已经干得够多了,黄芷汀并不在意。
听完他的一番话,黄芷汀略略皱眉,道:“刘姑娘走之前,我特意和她讨论过日本的局势,有一点我很奇怪。”
“哪一点?”高务实知道黄芷汀并不是真的很关注日本,她关注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很关注,她一贯会随着丈夫的目标而改变自己的目标罢了。
“日本这几年的局势变动很大,如果老爷前几年就出手干涉的话,或许现在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问题,但老爷前几年不曾插手,现在却把精力灌注其中,这是为何?只是因为前几年事忙吗?”
这话的确很有道理,日本的局势出现大变是在1582年本能寺之变以后。织田信长已经取得各战线优势,在离“天下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情况下忽然被叛变的明智光秀围困在本能寺,一番激战之后自知不免,于寺中自尽。
当时织田信长的威望和势力都如日中天,控制了以京都为中心的最富庶的半个日本,其四周割据势力,即便毛利、上杉、北条等,规模也都远远无法与其相比。
对于此时的信长来说,重新统一日本,创建一个不同于以往朝廷或幕府的新形式的中央政权,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而在此前几年,他已经着手创建几个地区性的大军团,准备四面出击,扫荡不肯服从的残余诸侯。
但本能寺之变爆发,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这场惊世之变出现时,羽柴秀吉当时正包围清水宗治所在的备中高松城,与毛利军对战。
由于阴错阳差,光秀派去毛利军的信使跑错阵营,使得秀吉在当年六月三日即接到了信长的噩耗,匆忙与毛利求和。
三天后,在看到毛利撤军后,秀吉也率军折回,十二日进抵摄津。在那里与当地将领中川清秀、高山右近、池田恒兴等人会合,并与在堺的织田信孝、丹羽长秀等会师进军京都。十三日便在山崎战役中击败光秀,达成了讨逆第一功。
此后他发挥自己所长,调略各方,对抗织田家著名猛将柴田胜家,先在清州会议上力压柴田,次年即大明万历十一年的三月左右,一举在“贱岳合战”中击败柴田胜家,而后攻入其居城北之庄城。
由是柴田胜家切腹自尽,其妻阿市也随死,信长死后的织田势力大部分落入秀吉之手。
黄芷汀想表达的意思高务实很清楚,她是认为以自己丈夫对于时机的把握,信长死后的这段时间恐怕才是最关键的时间。即便当时高务实很忙,但京华也完全有能力对日本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
无论是支援柴田胜家作为秀吉的对手和他形成拉锯战,或者支援毛利家趁虚而入,甚至在之后的小牧长久手之战中支援德川家康更严重打击秀吉等等,似乎都可以让秀吉无法成为“天下人”。
甚至京华都不必派出一兵一卒,只要给目标势力提供金钱或者武备,这件事看起来就很有机会。如对柴田、毛利可以支援粮草,对德川家康可以支援火枪,这都是极有可能改变大局的行动。
甚至在黄芷汀看来,反过来支持秀吉也未尝不可,因为只要让秀吉感受到了京华的强大,以他的做派来看,事后应该也不会忘记给京华分润好处才对。
然而偏偏当时高务实选择对日本局势丝毫不加干涉,只顾埋头做生意,这就很可疑了,怎么看都不像他的一贯风格。
高务实很难解释自己希望看到日本出兵朝鲜并为它自己放血、为大明练兵的目的,只能解释道:“当时对日本的贸易尚在起步之初,而且安南方定,我还在考虑缅甸等地。相较于日本,南疆才是我那时的第一目标,故对于日本的事情,那时候还不愿插手。”
黄芷汀虽然有些疑惑,但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她却又问道:“可是,现在插手且不说是否已经有些晚了,这插手的第一个目标选择岛津家,我却也没看懂。”
她顿了一顿,皱眉道:“选择北条甚至毛利不好么?根据我今天询问刘姑娘的情况来看,这两家的实力都远超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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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晚码字的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凌晨4点半,看了一下之前码到2500字左右,然后码完就这个点了……实在尴尬,这章还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我尽量早点,因为好像我生物钟一到放假就会乱。
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十一)
“北条和毛利实力远超岛津?嗯,从领地面积乃至石高的角度而言,你的说法恰如其分。那么关于这两家,我们一个个讨论吧……首先,你觉得当年信长死后,毛利家为何会愿意与秀吉达成停战协议,放秀吉回去争夺织田家的大权?”
黄芷汀点头道:“下午我就和刘姑娘讨论过这件事,我俩商议的结果是,因为宇喜多氏和南条氏的离反,使得毛利与畿内的反织田势力的联络断绝。
至本能寺之变前,比较骨干的反织田势力如本愿寺、荒木村重、别所长治、波多野氏等均已灭亡,毛利氏的形势在宇喜多和羽柴秀吉的联合攻势下也日趋窘迫。
[注:虽然离反后的天正七年和八年宇喜多一直压着毛利打,但天正九年由于宇喜多直家的卧病或死亡,以及后来的八浜合战中的败北,使得宇喜多势力又有后退,毛利氏在备中、美作一线则有卷土重来的态势,但总体上他们面对对羽柴还是略处劣势]。
再加上当时羽柴秀吉已经开始调略毛利方的势力[注:指备后的上原元将及三岛水军之一的来岛通昌,导致村上武吉父子也出现了不稳定迹象],而且当时毛利与织田开战最重要的大义名分便是被织田信长放逐的足利义昭。
然而随着信长地位、势力、声望等日益强盛,成为所谓‘天下人’,再加上畿内反织田势力的溃灭,毛利氏拥立义昭战胜信长的机会越来越渺茫,自己也在被动的应对来自于以羽柴秀吉为代表的织田军的压力。
所以毛利家极力压制此前离反的最大势力宇喜多氏和南条氏,其实更多的是为了争取尽可能大的与织田方和谈的砝码。因此在本能寺之变后,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让人无所适从的那段时间里,毛利家才令人惊讶的答应了和谈并且没有追击羽柴秀吉。
我和刘姑娘认为,这实际上也正是尽快结束陷入对织田战争持久化的最快手段。毕竟,已经与织田家对抗多年的毛利家,究竟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呢?如果追击,尚不知后果如何;但如果不追击,最起码能够喘息一番。同时,这段时间里他们也可以静观其变,甚至期盼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鹬蚌相争,最后没准就轮到他毛利家渔翁得利了呢?”
高务实点了点头,二女一下午的时间里就把日本问题聊到这个程度,可见不仅刘馨在前段时间对于内务部送来的日本情报狠狠补了一番课,而且今天黄芷汀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也极高,应该是进行了一番详细的了解。
他对此很是肯定,先夸了几句,然后道:“不过,你们讨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羽柴秀吉当时‘中国大回转’,风尘仆仆地赶回近畿后,先是以极快的速度击败明智光秀叛军,紧接着参加清州会议,没多久便爆发了贱岳合战并在战役中取胜,之后再接再厉攻克北之庄城……这段时间他喘息了吗?为什么毛利家就不得不喘息?”
黄芷汀皱眉沉吟道:“那或许是因为织田家兵农分离政策的优势,导致作为军团长的羽柴秀吉麾下比毛利家军队对于喘息的需要程度不同吧?这就好比警备军这样脱产军队,其只需要负责训练、戍卫和征战,自然不是卫所兵能比拟。”
高务实笑了笑,再次肯定她俩之前的一个观点,道:“你说当时毛利家得到的消息真真假假,我想那一定是必然的。但是在得知信长之死的确切消息后,按理说应该是毛利家追击的最好时机。这里面就延伸出一个问题了:追击秀吉真的有好处吗?显然没那么简单。
不错,光秀杀了信长,织田家大变,家中人心浮动,天下必然要重新洗牌。但是问题在于,这个过程中,明智光秀、羽柴秀吉、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甚至作为外姓的德川家康,究竟谁能最后定鼎天下,这是完全不可知的。
这场赌局就像一个漩涡,任何轻易卷入其中的人都会有被撕裂的风险。因此,毛利家在尚未看清形势的情况下,断然不敢轻易出手。打下了秀吉又如何?或许换来的是光秀,是胜家,是家康,这般送狼迎虎没有任何区别。
以当时毛利家负责外交事务的小早川隆景之智,必然认为毛利家最理性的做法,就是让他们打去吧,我们看准最后时机,要么浑水摸鱼,要么靠近新的天下人。
最后我还要补充一点,毛利家在毛利元就之后,基本国策就是立足基业,不搞大新闻。天下人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当的。狂飙突进四面出击,那是信长的风格,而求稳或者说稳中求进,才是毛利家的基本思路。”
这番话虽然是肯定黄芷汀和刘馨的看法,但显然黄芷汀就更加意外了,问道:“既然如此,不正说明毛利家也有问鼎天下的实力基础甚至机会吗?他家不比岛津家强大得多?”
高务实笑了笑,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他的铺垫,他等的就是黄芷汀的疑问,于是道:“我打安南时,需要观望吗?打缅甸时,需要观望吗?”
黄芷汀摇头道:“你是不需要,可这两者之间情况不同,毛利家虽然有实力有机会,但他的对手毕竟你面对的对手强大,这怎会是一样呢?至于你当是手中的实力,那也是此前就积累出来的,毛利家选择观望的同时,不也是在恢复和积累实力么?”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实力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是看看地图、算算石高就能得出准确结论的。”
黄芷汀只是回答了一个简单的“哦”字,其中疑问的语感很强烈。
高务实道:“毛利家是如何崛起的,以及现在其领内除了石高之外,其他方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我想你们俩应该都还来不及切实了解吧?”
黄芷汀迟疑道:“有很深的内部问题么?”
“是的。”高务实点了点头,指了指长廊边的小亭,道:“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黄芷汀点了点头,朝身后不远处的侍女们一招手,顿时便有五六个身着明式汉装的僮人侍女上前准备。如铺陈棉芯厚锦垫、放置鎏金小暖炉、陈上干果蜜饯、奉来茶具香茗等等。
这些事在黄芷汀没来的时候,高务实是不讲究的,虽然他是出了名的重视建筑,但对具体享受之道却一贯不重视。而且哪怕他是天下头号大糖商,自己却几乎不吃任何甜点,以上这些东西里头,他只喝茶,但对茶道也谈不上精深。
这和黄芷汀明显不同,虽然黄芷汀当年和他一起落魄时展现出了很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但那只是僮人土司家传统的技能。平时黄芷汀的排场和讲究反而远胜自己这位门第高贵的夫君,并且由于六百年土司世家的习惯使然,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高务实任由这些黄家陪嫁的侍女们一番布置,等全都弄好了,才开口道:“事实上,毛利家所在的山阴山阳地区(注:说实在的,我很不喜欢按照日本的习惯把那里称之为‘中国’,实在太别扭了),由于土地贫瘠,地形复杂,从来都不是在日本范围内足以争夺天下的资本。
虽然那里分国众多,但国中的石高基本都只在二十万石上下,有些甚至只有几万石的水平,也就是备前和播磨两国的石高稍稍多了些,超过了三十万石的水平。
但是这两国原先一直是赤松家的传统势力范围,要么就由赤松家麾下的被官家臣占据,如浦上家、宇喜多家、小寺家、别所家等。所以,无论是之前的‘六分之一殿’山名氏时,还是‘山阴山阳太守’尼子晴久时,实际上领有的石高都不多,一旦遭到强力的挑战,都会很快的败下阵来,甚至因此分崩离析。”
黄芷汀点了点头,她今天下午看过京华内务部草拟的“日本分国石高预估地图”,毛利家的领地中,各分国目前似乎的确没有超过二十万石的。
但她依然不解,问道:“但即便如此,他家的分国个体虽然不强,可架不住分国够多,整体实力不也还是很强么?”
高务实摇头道:“我刚才说山名家和尼子家很容易分崩离析,其实毛利家比他们的通知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而且和前两家比起来,或许还有所不如。”
在黄芷汀看来,毛利家既然有那么大的地盘,统治能力自然应该很强才对,因此明显颇为意外,问道:“何以见得?”
高务实道:“毛利家起家之前,不过是安芸的一家小豪族,由于家名的原因——他家是大江广元的嫡流,再加上支族的支持,也就是福原、坂氏、坂氏支族的志道氏和桂氏、志道氏支族的口羽氏等等,所以毛利家担任着豪族联盟的盟主,以抵御他们西面大内家的侵袭,以及后来东面尼子家的压迫,并且还要应付‘安芸守护’武田家的支配。
芷汀,他们这个联盟可不是我们的北洋海贸同盟,在他们这个联盟之中,各豪族的地位基本相等。在那个时候,作为盟主的毛利家并没有专断之权,遇事要由众豪族合议决定。不过呢,后来毛利元就拉拢了穴户、熊谷等家,灭掉了与之作对的井上家,兼并了吉川、小早川两家,这才建立起一定程度的统领地位,并逐渐形成了所谓‘毛利两川’的统治体系。
我帮你算一算吧,自灭掉出身若狭武田家的安芸守护武田信实开始,其实毛利家崛起尚不过四十年左右的时间,而具体在信长死去的那一年,毛利家崛起的时间大概只是三十来年,这种根基在战国时代的日本来说显然并不算多么稳固。
之所以达到制霸山阴山阳地方的地位,毛利家凭借的就是连克武田家、大内家、尼子家、三村家的那股气势,以及石见银山所提供的巨大财力,再有就是毛利水军保护下的商业利润。
然而实际上,毛利家对于领内各分国的统治并不完全、更不彻底,其对原本的当地豪族作出了相当程度的妥协,并且只能按照日本的习惯,通过联姻来拉拢他们。
例如在长门一国,内藤家依然担任着守护代,内藤隆春的姐姐乃是毛利隆元的正室尾崎局;
在石见国,除大内家庶族问田家之外的吉见、益田两大豪族中,吉见家嫡子吉见广赖娶了毛利辉元的姐姐,益田家家主益田元祥娶了吉川元春的女儿,都成为了毛利家的一门众,并领毛利家的广、元通字;
在备后国中,原守护代山内直通的女儿便是毛利元就女婿穴户隆家的母亲,其子山内丰通则娶了毛利云就兄长、上代家主毛利兴元的女儿;
备中国中,在其国守护代庄氏、石川氏绝嗣之后,主政的则是毛利元就的嫡四子、继承庄氏分家的庄元清,以及石川家的女婿清水宗治;
至于其余次一等的豪族,毛利家则采取强行过继养子的方式,将其纳入毛利家一门众——这可多亏了毛利元就的儿子够多,十个儿子之中,除嫡长子毛利隆元、幼子毛利秀包(此人一度是毛利家准备着继承小早川家的)继承本家苗字外,其余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穂井田元清(即庄元清)、椙杜元秋、出羽元倶、天野元政、末次元康、二宮就辰这些,全部都过继了出去。”
黄芷汀愕然道:“我们僮人也可以由养子或者女婿继承家业,但这种情况总的来说并不算是很常见……怎么,在日本居然如此盛行,甚至还能强塞去别家进行继承?”
“是的,非常盛行。”高务实想了想,道:“打个比方,我和你都是日本的大名,双方领地相接而我强你弱,此时你尚无子嗣,我为了得到你的领地,发兵攻打你。
而你为了避免被我攻灭导致家名断绝,于是就可以提出收我的某个儿子为养子,并且明确让他获得你的继承权,以此来向我表示降服。这样一来,你可以保证家名延续,我也可以避免兵力、粮饷等损失,双方皆大欢喜。”
“这叫皆大欢喜?”黄芷汀纳闷道:“可这个养子他和我根本都没有血缘关系啊,他继承我的遗产有我什么事?”
“怎么没有你的事?他要继承的前提就是改姓啊,也就是使用你的苗字,这就是所谓替你延续家名了。至于血缘,日本人对这个不看重,尤其是日本武家,他们只关心家名,血缘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你不能按我们的思路来理解。”
说到这里,高务实心中一动,补充道:“不过现在的日本关白丰臣秀吉有点不一样,他是农家出身,不是武家出身,所以他对血缘倒很看重,完全有别于其他武家。”
黄芷汀只好把这个放开一边,转而问另一件事:“但既然最后都是由毛利家的儿子继承了,那这些豪族不也就都变成毛利家的了么?这样的话,他们对毛利家的向心力应该很强才对啊,为什么你说毛利家基础不稳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对于武家而言,血缘不重要,重要的家名。这些人虽然是毛利家的人,但继承了别家家名之后,就是别家的当主,理论上和毛利家就没有关系了。”
高务实把手一摊:“对于这些豪族来说,在攸关家名的大事之前,亲缘从来不是需要顾忌的问题。所以一旦毛利家失势,那些守护代和豪族们都会毫无顾忌的从毛利家独立出去,或者投向周围更强大的大名。”
这话可不是高务实胡乱编排,实际上正是因为如此,原历史上的本能寺事变之前,当备中高松城岌岌可危、织田信长即将亲临战线时,毛利家立刻通过安国寺惠琼向秀吉交涉,极其干脆的提出了一次交出五国来换取与织田家议和的条件。
而当关原之战落下帷幕时,毛利家又非常知趣的交出大部分领地和石见银山,直接龟缩到周防、长门两国,领地萎缩了一大半。
这不是说毛利家骨子里就很怂,而是他们很清楚自家的所谓强大其实不过是虚胖罢了,只要吃一场大败仗,就会被直接打回原形。
“原来是这样……”黄芷汀恍然大悟,喃喃道:“也就是说,毛利家看似强大,但其实根本不敢遭受一场大败,否则内部便很可能迅速分裂开来,是这样吧?”
“不错,正是如此。”高务实点头表示肯定。
“那岛津家呢,难道岛津家就没有这种麻烦?”黄芷汀又问道。
高务实笑了笑,点头道:“岛津家和毛利家的情况还真是不同,他们的确没有这种如毛利家一般的麻烦,从来不担心自己是块玻璃,会一碰就碎。”
“那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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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十二)8K假期大章!
毛利家知道自己的强大是虚胖,一碰就会碎,但岛津家却绝非如此,他们家的情况和毛利家有很大的不同。
高务实朝黄芷汀笑了笑,道:“芷汀,你可知道为何我选择用经济渗透的手段来逐步控制岛津家?”
黄芷汀蹙眉道:“因为他家特别缺钱?”
“直接原因的确如此。”高务实呵呵一笑,端着茶盏转了转,道:“不过,他家的强大却也和这一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黄芷汀忽然便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轻轻一挑眉,道:“老爷该不会是在暗喻岑黄两家的狼兵吧?”
高务实摆了摆手,道:“你想到哪去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你非要这样比的话,其实岛津家和岑黄两家的情况还真有那么一些相似,但我说的相似主要不是缺钱,而是你们的统治情况有一定的共通之处。”
“哦?”黄芷汀心中一动,似乎有了些猜测,但并没有开口。
高务实便道:“内务部曾经上报过在丰臣秀吉九州征伐之前,岛津家的各部配置,大概是这样的情况:
从主持政务的家老伊集院忠栋、川上忠智,主持外交的桦山善久,到主持各方面军务的肥后方面总大将岛津义弘、肥后方面副将岛津岁久、丰后方面总大将岛津家久、丰后方面副将岛津以久、水军大将岛津忠长(岛津义久从弟,继承岛津分家伊作岛津家),这些人,全部都出自于岛津家的分家或支族。
这些人都是岛津一门的亲族,而在目前的岛津家中,也基本上只有出身亲族的武士能够参与决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任人唯亲。”
黄芷汀微微蹙眉,很正色的道:“我知道任人唯亲不算是个好词,但任人唯亲在某些时候其实远比任人唯贤来的稳固。”
“不错。”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岛津家的厉害之处也正在于此。自镰仓时代获封南九州萨摩、大隅、日向三国以来,岛津家开枝散叶的速度极为的惊人。
二代岛津忠时的时候,便分出了中沼、阿苏谷、山田、伊集院、给黎、町田等庶支;
三代岛津久经之时,分出了伊作岛津分家;
四代岛津忠宗时,分出了佐多、新纳、桦山、北乡、石坂等支族;
五代岛津贞久,分出了庶支的川上和総州、奥州两分家,之后由岛津奥州家继承宗家地位,从此岛津宗家家主世代称为陆奥守;
八代家主岛津久丰,又分出萨州、丰州两大分家;
九代岛津忠国,分出桂、迫水、喜入等庶支,以及相州岛津分家,并以第三子岛津久逸继承已经绝嗣的伊作岛津分家,这也就是岛津贵久的曾祖父。”
黄芷汀抿嘴一笑,道:“我对这种情况倒是颇有了解。且不说岑家,就说我们黄家当时在桂南,差不多也和这局面类似……所以说多子多福嘛。”
高务实感慨地道:“但是岛津家除了宗家的繁衍能力惊人外,各庶支也不落其后。尤其是伊集院家,在第四代伊集院忠国时,一口气生下了四十八名子女,因而势力大增,分出伊贺仓、日置、麦生田、大重、黒葛原、土桥、飞松、四本、入佐、南乡、松下、丸田等大量庶支。
由于太能生了,以至于当时的岛津宗家、第六代家督岛津氏久为了拉拢他,不得不娶了他的女儿为正室,然后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的嫡孙伊集院赖久,并且之后又几度联姻。
到了现在,尽管伊集院家是岛津家分出最早的支族,但却比近支的支族甚至分家更为显赫,其家主伊集院忠栋,目前正担任着岛津宗家的笔头家老之职。”
黄芷汀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这种情况的确很有了解,但与此同时她又不禁产生了疑问,问道:“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岛津家几百年统治下来,也就前几年爆发了一次,差点打下整个九州,而原先几乎都没什么名声?”
“问得好,我之前对此也颇为纳闷,后来派人调查了一番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务实道:“其实正是由于岛津家的分家太多,亲族也太广,所以岛津家多年来一直内乱不断,为宗家的地位争得头破血流,直到岛津贵久继位才算彻底梳理清楚。
甚至可以这么说,岛津贵久之所以能够上位,都是多亏了连番的机缘,并且经过了连续三代人的努力才算达成所愿。”
或许是因为岛津家的情况与黄家土司有些类似,黄芷汀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连忙追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高务实很乐意为她解惑,因此便道:“嗯,是这样的,其第一代,是岛津贵久的祖母常磐姬。她是出身新纳家的美人,在丈夫岛津善久早逝后,接过了伊作岛津家的家主之位,不久又得到了相州家岛津运久的倾慕,其以保证她孩子岛津忠良之地位为条件娶了她,而她嫁给岛津运久之后,她的孩子就同时继承了距宗家血缘最近的伊作家和相州家。
第二代就是岛津贵久的父亲岛津忠良。当时的岛津宗家非常弱小,而且家督岛津忠兼的名份还有问题,他本来只是第三子,并早早的过继到了颖娃家,只是因为两位担任家督的嫡兄先后早逝,没有留下继承人,这才靠着萨州家的岛津实久(岛津义虎之父)的支持,返回宗家继任了家督,并且娶了实久的妹妹,改名岛津胜久。
然而他继位没几年,胜久就和实久发生了冲突,于是不得不将萨摩守护的役职(注:在当时的日本,官位是朝廷给的,而役职是幕府给的)给了实久,还差点被迫让出家督之位。
于是岛津忠良趁机介入,将嫡子岛津贵久塞给胜久为养嗣子,成为宗家的继承人,而次子岛津宗将(岛津以久之父)和三子岛津尚久(岛津忠长之父),则分别继承相州岛津家和伊作岛津家。
到了第三代,也就是岛津贵久本人。他将萨州家的岛津实久和宗家的岛津胜久一起流放到丰后国,之后又挡住了岛津实久的反击,迫使他向宗家屈服,将家主之位让给嫡子义虎,而后自己选择归隐,并安排岛津义虎娶了自己的长孙女阿平(义久长女)为正室。
丰州家则是被伊东家赶出日向国饫肥城,只能前往萨摩依附岛津贵久,耳川之战获胜后,这才重新回到日向国,从岛津家久手中获得宫崎一郡的领地。”
“且慢……”黄芷汀纳闷道:“岛津义虎是岛津贵久的嫡子,贵久这个当爹的让自己儿子娶自己长孙女?这是娶了自己的女儿还是侄女?”
高务实耸了耸肩,道:“在日本,似乎只要不是一奶同胞,他们就并不禁忌。事实上岛津家这样的结缘——也就是婚配——那更是司空见惯。”
黄芷汀以手扶额,无言以对。
高务实笑了笑,道:“对于岛津宗家来说,那些亲族都是需要拉拢的,而要想提拔人才,遍布整个南九州三国的亲族,事实上已经可以提供足够的选择,甚至就连联姻,基本上都不会脱出各分家和支族的范围。
例如现任家主岛津义久,他为了加强和伊作家的亲叔父岛津尚久之间的羁绊,便娶了尚久的同母妹妹花舜夫人为正室——你别瞪我,那真的就是他自己的亲姑姑。”
高务实说到这儿,脑子里忽然想到,由此看来杨过和小龙女的结合其实不算什么。
黄芷汀虽然勉强认可了不同地方有不同的习俗,但还是忍不住皱眉道:“但是这种治家方式,固然有利于保证家中的凝聚力和忠诚度,但是亲族的能力却是个问题,若是所托非人,很可能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又苦笑道:“然而令人惊叹的是,目前在岛津家中主持事务的这些亲族,居然大都是才能出众之辈,在各自家族中也算得上一时俊彦,而这些各分家、各支族的俊彦,似乎就全部集中出现在这个时期,从而铸就了岛津家目前的强大。”
黄芷汀一阵无语,勉强道:“也有可能是因为岛津宗家的统一和崛起,才让这些亲族有了发挥的舞台,从而超越了各自的先辈……这又谁知道呢?”
高务实笑了笑,点头道:“或许是吧,但毕竟岛津家目前这批人能力大多不错,这总是个事实。我没兴趣探究其原因,只需要了解这一客观现实就够了。”
黄芷汀想了想,分析道:“也就是说,想消灭这样一个在领内亲族遍地的岛津家,实在是相当不容易的事,要想赶尽杀绝几乎不可能。即使消灭了岛津宗家,几大分家中就会冒出一家来继承,并借着为前宗家复仇的名义与之继续为敌。
如说要狠心将几大分家全部灭掉,但在那之后还有一二十家岛津支族,然后各支族还有庶族……毕竟按照老爷所言,对于任何一家岛津亲族而言,宗家的名份就意味着三州守护,就意味着绵延数百年的家名,就意味着可以统领遍布三州的亲族,这都是绝对要争取的,是吧?”
高务实点头承认道:“没错,假设是我要和他们为敌的话,那么除非我对南九州持续保持几十年的强大压力,或者像织田信长对待武田家那样,将一门亲族不分远近全部消灭,才能够阻止这种情况。
但是,前一种情况我并不能保证,毕竟我不可能将我和京华的注意力都放在区区一个南九州。而后一种情况的话,面对亲族比武田家多上不知多少倍的岛津家,估计连织田信长复活过来,都不一定能够完全铲平。
正因为如此,继承他地位和事业的丰臣秀吉,虽然击败了岛津家,却依然任命岛津义久为萨摩守护,任命义弘为大隅守护,算是勉强分化了岛津家的势力——实际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
实际上高务实还没说完。在关原之战时,岛津义弘参与西军,并且在西军战败之后为了杀出一条血路,直接冲击家康本阵,而且只差几十步就杀到他德川家康本人面前了,形势一度非常危急。
然而在战后一统日本的德川家康,也依然没有去动岛津家的萨摩、大隅和日向诸县郡领地,甚至德川幕府还三度和岛津家联姻,两度迎娶岛津家女儿为将军正室,使岛津家成为除皇室、宫家和五摄家之外,武家之中唯一出过江户御台所的家族。
由此可见,岛津家的地盘虽然看似不大,但他家盘踞的萨摩、大隅、日向三国之地,却是任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哪怕是日本历史上统治力最强的幕府——德川幕府,也只能一边靠着财政打压,一边靠着联姻拉拢,来维持双方的主臣关系。
但此刻黄芷汀却思索着道:“宗族势力强大,朝廷不方便轻易涉入,这一点和我们岑黄两家当初在桂西桂南倒也一样。不过,单是宗族势力本身可做不到这一点,还得有足以令朝廷……嗯,令朝廷也觉得有些棘手的武力才行。”
高务实笑道:“岛津家的武力如何,这不已经是明摆着的吗?不错,他家的兵力一贯都偏少,几乎征服整个九州时,他家的兵力差不多都只有两万五千左右。
后来为了应对丰臣秀吉的二十来万——号称三十万大军的九州征伐,岛津家拼尽全力也不过凑出三万多人,不到四万人的军队,比你们岑黄两家着实差了不少。
可是,岛津家的兵在日本而言,却完全称得上是真正的精兵,甚至他家的农兵表现几乎都不弱于织田家进行兵农分离之后的职业士兵。”
“是吗?有多强?”毕竟只有一下午的时间,黄芷汀看来还没能深入了解到这般程度,不由得提出质疑。
高务实见她不信,便道:“有多强啊……嗯,我举几个例子吧。岛津家这几年打的几次关键战役,比如击败伊东家的木崎原之战,是三百对三千;击败大友家的耳川合战,是两万对三万五;
击败龙造寺家的冲田畷之战,是八千对数万(注:关于此战中龙造寺家的兵力问题,日本史学界有争议,对当时龙造寺家的兵力说法从一万八到六万不等。如果强行平均一下的话,则至少是在三、四万,并且岛津家在此战中直接讨取了龙造寺隆信本人。“讨取”,是日本人对阵斩的专门说法,类似于把进京称之为“上洛”等);
击败四国联军初阵的户次川之战,也是一万对两万。这些战役,岛津家无一不是以劣势兵力而取得大胜,每一次都胜得干净利落,绝无争议。”
这几个例子一摆出来,黄芷汀的兴趣立刻大增,甚至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呢?也是如我们岑黄狼兵之精锐一般,由于生长在大山之中,行走崎岖山地如履平地,许多人少年时便常与山间猛兽相斗,并且历来民风剽悍,土民悍不畏死吗?”
“哦,那倒可能有些不同。”高务实想了想,道:“他们家的强悍,其实我刚才提到过的……主要是他们家太能生了。”
黄芷汀诧异道:“这怎么也和太能生了有关?”
高务实不由苦笑道:“因为几百年下来,由于他们的分家、支族也都特别能生,而这些分家、支族的男丁一生来便是武士身份,是不会转成寻常农民的。于是这样一来,就导致岛津家的武士特别特别多,远远超过日本其他大名领内的比例。
你要知道,日本的所谓武士,其精神上的自负不逊于大明的士人,但两者自负和努力的方向并不相同。大明的士人是以读书做官为目的,日本的武士是以展现武名为目的,所以这些武士的战斗意志是是强的,远远不是普通农兵可比。
这样一来,哪家军势之中——哦,军势就是军队——所拥有的武士比例更高,基本上也就意味着战斗力更强。而寻常日本大名军势中的武士比例一般也就在一成左右就算不错了,可是你知道岛津家的军势之中,武士比例有多夸张吗?”
黄芷汀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两倍于人?”
“两倍?哈,你猜得太保守了,实际上至少是三倍于人。他们家几次大战之时,武士比例全部高于三成。甚至在极个别时候,比如以精兵击破大军的一些作战之中,武士比例最高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六成!”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这就好比你带一千人,其中九百卫所兵,一百家丁;我带五百人,其中两百卫所兵,三百家丁。
那你说如果咱俩指挥水平相差仿佛,谁更有优势一些?更何况现在岛津家的几个主要领兵将领还都是一时名将之选,且岛津家的‘钓野伏’战术在日本也是一绝,这样的优势岂不就更大了么?”
黄芷汀于是了然点头,但马上又问道:“这个‘钓野伏’是怎么回事?”
“钓野伏啊……其实若简单点说倒是并不复杂,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口袋阵。”高务实解释道:“即先诱使敌人进入采取口袋阵的伏兵包围圈,再配合后方之主力,将敌人一举包围歼灭之。”
黄芷汀听完不由撇撇嘴:“就这样?这不都是玩烂了的战术么,我还以为有什么独到之处呢。”
“那倒不然。”高务实见黄芷汀说得似乎有些托大,略带警告的道:“这一战术光靠嘴说的确不难,在我们华夏战史之中也的确多有所见,但这项策略要用到炉火纯青其实还是颇有讲究,也颇有难度的。”
黄芷汀却笑道:“那要看手底下带的是什么样的兵。好比老爷你现在让我指挥一千卫所兵,那这钓野伏战术我就玩不转,也不敢玩。但是,若手底下是我本家的一千狼兵,亦或者定南警备军这样的兵马,这钓野伏战术我便立刻就能部署。”
她这么一说,高务实就确信她是的确明白钓野伏战术的关键所在了。事实上这一战术最关键的部分,确实就在于精兵优势,尤其是其“钓”字部分。
举个例子,就说岛津家和大友家的耳川合战。当时的局势是岛津家的诱饵部队仅仅三百人,两翼伏兵约三千人,总大将岛津义弘坐镇于后。
第二天正午时分,三百人的诱饵部队奇袭了一支正在转移的大友军,随即击溃援军数百人。大友家方面的田原亲贤见势不妙,派大将田北镇周领军反击,岛津家诱饵部队于是按照战术布置向后退却,田北镇周一直追杀到岛津义弘的面前。
岛津义弘见时机成熟,立刻命令两翼的“野伏”部分铁炮(火枪)齐发,先手打乱大友军的阵列,随即岛津家发挥武士众多的优势,麾下众武士抛枪拔刀,奋勇冲上。
大友军虽然兵力占优,但一来是被伏击,而来又顶不住这支精兵的陡然爆发式冲杀,立刻乱成一团,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逐一歼灭,田北镇周本人当场战死。
而此时,原本防守高城的岛津家久、山田有信两部也恰到好处的开城杀出,前后夹击之下,大友军本阵瞬间崩溃。
这一战虽然算起来岛津家出动了两万人,击败大友家三万五千人,算是他们家和对方军势人数比列相差不算特别大的一场仗。
然而,实际上其作战中最关键的部分仅仅三千多人,也就是负责“钓野伏”战术具体实施的岛津义弘所部,岛津家久、山田有信两部人马虽多,但其出击的性质则更多的在于扩大战果。
说起来,岛津义弘似乎一直都很擅长于小规模精兵的指挥运用,无论是其在朝鲜作战时,还是在关原之战时,他手底下居然两次都恰好只有一千五百人。然而就是这两次,他的表现都足够优秀,一千五百人甚至打出了一万五千人都很难比拟的效果。
比如在朝鲜时,由岛津义弘指挥的泗州合战,就是明军本来在大局明显占优之下的突然遭到的一场失败。至于关原之战他为了脱离战场而故意冲击德川家康本阵,差点杀到家康面前的事,也足以说明岛津家的兵力虽少,但战斗力惊人。
不过提到泗州之战,倒是不得不解释一下,即关于后世有一种说法,说泗州之战明军损失两万余……这真不知道哪位天才提出来的。
明军当时在日本拢共才多少兵力啊?董一元所部连带着当时手底下的朝鲜仆从军,加起来都不到三万人,如果真的一战损失两万,他董一元是有多大的面子才能保住项上人头?别说董一元了,就算当时是李如松在任,面对如此大败,那颗脑袋搞不好都得搬家。
而事实上根据《神宗实录》的记载,董一元虽然吃了一波御史弹劾,被革职了一段时间,但明廷在“加总兵麻贵提督南北官兵御倭总兵官”的同时,又“以原任总兵董一元以原官充总督标下参赞”。
意思就是董一元依然继续领军指挥作战,只是削个事职做为罚过的表示,连其原本的官职(非事职)都没动。而且朝廷居然还照顾了他的颜面,没让他直接去接受新任总兵麻贵的指挥,而是名义上划给总督指挥——总督乃是文臣封疆大吏,在总督麾下作战可一点不丢脸。
按照大明的习惯,这个举动意味着朝廷并不认为他的那场失败是实质上的大过,只是因为他当时属于先胜后败,败得有点丢了朝廷的面子,所以才不得不罚上一罚,但朝廷并不认为这次失败对整个战局造成了什么严重影响。
故而,这次失败虽然显得有些难堪,但损失的兵力肯定不多。而且从当时岛津义弘所部的兵力来看,也不大可能实际对明军造成严重损失。
事实上在1592年7月的第一次平壤之战结束以后,小西行长军团的日军就和朝鲜俘虏抱怨,说:“谁说明军很弱小?他们非常能打!今天他们虽然败归,但那是胜负在天,命中注定的事情,其实他们很难抵挡!”对败退的第一批入朝明军做出了极其高度的评价。
然而这个第一批明军之败是什么回事呢?是因为明辽东巡抚郝杰被朝鲜使节李德馨在自家门口连日哭求,实在被逼得没法了,这才强行派出去的,而这支军队只是祖承训所部2300余人以及朝鲜仆从军500来人。
当时祖承训面对的是小西行长第一军的18000人,具体在其正面的平壤城便超过一万,而他之所以会败却还因为朝鲜提供了一个严重错误的情报——该情报信誓旦旦说平壤只有“千余倭军”。
结果交战之时因为大雨,本来就让明军火器大受影响,但更糟糕的是朝鲜仆从军400人一触即溃,严重影响了明军士气,而剩下的100余朝鲜仆从军居然和对面日军亲切交谈起来……
小西行长军团在当时朝鲜人的评价中,被认为是日军当中最能打仗的一支部队,但小西行长这个时候虽然表面上打了胜仗,却对明军的战斗力已经表露出了震恐。
于是一个月以后的八月,日军诸大名在朝鲜王京开会,商讨下一步战略时,小西行长在会上明确表达出了明军战斗力十分强大,万不可与其抗衡。
而与会的日军诸大名也皆为之感到深深畏惧,诸将竟然纷纷提出了集体跑路、撤守到朝鲜半岛最沿海地带的釜山浦——这就狠了,因为这个意思乃是从朝鲜的首都王京直接跑到最南边的沿海边陲地带。
看起来,若非水军不归他们管,他们甚至恨不得直接撤回日本才好。当然,日军诸将的提案由于直接违背了秀吉的意愿,最后并没有被通过。但小西行长还是派遣他的弟弟回到日本,当面向丰臣秀吉陈诉,直接告诉他侵犯明朝是不可能成功的。
正是在日军当时那种深深畏惧明军的大环境下,所以岛津义弘的这次胜利就被衬托得极其耀眼,“鬼石曼子”、“鬼岛津”的大名才那样响彻云霄。
此时高务实听了黄芷汀的话,点头道:“不错,要引诱敌军乖乖地跟着诱饵进入伏击圈,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为饵兵,要随时做好被敌军重兵围攻而牺牲的准备,耳川之战中担任饵兵诱敌任务的北乡久盛、本田亲治两队,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英勇作战,最后全部阵亡的。
而另一方面,作为伏兵,则要精确把握好出兵的时机,以及做好与其它股伏兵的协作,岛津四兄弟的亲密以及家臣团的团结,则使得这样的协调相对容易起来。
也正是由于这些都颇有难度,所以岛津家的‘钓野伏’战术明明接二连三的施展,按理说对手就算再蠢,也该有所防备了才对,但偏偏作为他们对手的其他大名军势,却总是会败在这同一战术之下。
因此依我之见,与其说是这‘钓野伏’战术本身高明至极、防不胜防,倒不如说是岛津家军势的整体实力原本就已经明显胜过他们的对手。
即便岛津家不使用什么战术,恐怕依然也能以弱击强,只不过在使用战术之后,他们能以更少的伤亡取得更大的战果罢了。”
黄芷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嗯……这就有些像我击破莽应里的缅军主力那一战了,虽然我自认为当时指挥得还不错,但是回头想想,即便我当时只是摆一个堂堂之阵和他们硬碰硬,其实也应该能赢,只是自身的损失可能会大一些罢了。”
高务实不便顺着她这话去说,只好道:“戚司令一直认为军队的战斗力不能仅仅依靠名师大将,而必须让军队本身的战斗力得到整体提升,从而达到不管谁去指挥这支军队都能保证足够强大的战斗力。
我也正是因为赞同他的这个观点,所以才请他帮忙训练了第一批家丁护卫队,继而靠着这些人为核心骨干,充当后续所编练的警备军之下级军官负责训练,这才有了现在的各大警备军,而各警备军之间的战斗力差异也不是太大。”
黄芷汀一听他提起警备军,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正色道:“提到警备军,我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要郑重和老爷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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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十三)
既然事关警备军的事,高务实显然很重视,闻言面色一肃,问道:“是何大事?”
黄芷汀却没立刻说是什么事,反而先问道:“警备军的编制都是老爷定下的,不知老爷可清楚各军的具体实力,譬如各有多少兵力?”
高务实有些意外,道:“我自然记得,定南、升龙、金港、万象、金边、勃固六大警备军,以镇为单位编制,每镇满编12700人,各拥两个标准步兵协、三个独立炮兵标、一个独立骑兵标,以及两个工兵营。
具体到各警备军所拥有的镇则多少不等,其中定南警备军计有五镇,总兵力63500人;升龙、金港、勃固三处警备军各有四镇,每镇总兵力50800人;金边警备军计有三镇,总兵力38100人;万象警备军计有二镇,总兵力25400人。”
黄芷汀点了点头,道:“老爷记得不错,但定南还不止有警备军,除了警备军之外,另有暹罗王宫近卫军8000人,以及暹南独立守备师9000人,加上五镇警备军,共有80500人。”
她稍稍一顿,面带忧色深深蹙眉:“也就是说,整个南疆六大警备军合计共有22镇,总兵力高达279400人,再加上王宫近卫军及暹南独立守备师,全南疆的总兵力已经达到296400人。老爷,这是三十万大军了!”
“你是……在操心军饷?”高务实目光一凝,看着她的双眼问道。
“既然知道老爷并无他意,妾身自然只能是操心军饷。”黄芷汀说这话的时候似乎特意注意了一下高务实的神情,见他目光坦然,便接着道:“老爷治政理财天下第一,当知养兵之费尤贵,妾身虽然从不过问这些,却也知道这三十万大军每年所费惊人。”
所费惊人那是肯定的,高务实堂堂大明户部尚书,对于养兵所费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以大明为例,卫所制的养兵且先不去说它,反正现在各地都是一本烂账,也谈不上有什么确切标准了——标准其实是有不少的,但各地几乎没有一处是真正按着标准进行,无非是对上花样哭穷喊要减免,对下万般克扣痛喝兵血,就看哪边的表演水平更精湛,能够让朝廷点头。
卫所方面的花费由于有军屯的存在——至少名义上是有的,所以可以假装看不见问题而照册执行——因此正经的花费总还有个大概的量,直接从中枢“补贴”下去的那笔钱也就不算特别惊人。
然而土木之变后,由于“京军没几尽”,只好“敕各边守将,令招募壮士”,开始大规模令各处招募民壮。
一开始的招募还只是一万两万的进行,到了后来则越招越多,实际上成了各地的主流,现在的九边之中很多人顶着卫所兵的名头,其实都是招募来“充数”的——战斗力和卫所兵相比自然不算充数,但他们的确是充“在册”的数。
募兵相比卫所兵,战斗力倒是有所提高,但也导致军费大增,首先就是招募士兵需要银两。自土木之变后至嘉靖前期,募兵费用大增,以九边为例:成化八年,募西北义勇“人给银三两,布二匹,月米一石”,折银约五两。
到了弘治年间募兵,直接就成了“人给银五两。”银五两可折米七石至十石,比正统初募兵给布二匹高出数倍。
而正德初,则是“募土人愿报效者,验其年籍,人给银三两。”不要以为这是待遇下降了,要看清楚这里说的是“土人”,比如岑黄两家当初所控制的地方,下辖的僮人就称之为土人,所以这里给银的三两可不是汉兵的身价。
而到了嘉靖年间,各边募兵又多出来一项支出,即“人给衣装银三两。”其间正式的月饷则依旧是“给银五两”,换句话说那三两银子的“衣装银”就是单纯的一次性服装费。
于是到了嘉靖二十九年,仅九边募兵银就高达五十九万两之多,嘉靖朝之所以亏空越来越大,到了隆庆时期高拱执政之后,前几年尽在给嘉靖擦屁股还债,其中就有这一因素。
若非俺答封贡事成之后省下大笔军费(打仗的时候肯定更花钱)的话,就算有高拱在,估计也只能维持收支平衡,但要还债就千难万难了。后世史学界之所以对俺答封贡的意义评价极高,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由于九边募兵最多,募兵费也最高,但除了九边之外,其他地区也会有募兵,比如沿海抗倭时的这笔钱也甚为惊人——如戚继光所部戚家军就是募兵,对他们的供给也由朝廷捡账(但其实不够,还得靠戚继光从其他地方想法子,包括做假账贪墨,然后又砸进军队里),其余如俞大猷、刘显等抗倭主力,性质上也基本都是募兵(当然相关卫所也要提供一部分兵员)。
但是请注意,这里的募兵银是一次性的,并不涵盖月例银,也就是说这笔钱只是买了个募兵进来,而并没有算上“月薪”。
“月薪”这一块,南北方价格又有不同,一般来说北兵较低而南兵较高(南方经济发达,给少了没人应募),南兵的月俸有时候甚至高达每日三分银——意味着一个月要九两,当然这通常是战时,比如御倭最严峻的时期。
于是到嘉靖十八年后,为满足战争的需要,“边臣日请增兵,本兵日请给饷,自五十九万而增至二百八十余万。”
俺答封贡前夕,时任户部尚书张守直言:国家贡赋“一岁收入仅二百三十万有奇,而中多积逋灾免奏留者。一岁所出,京师百万余而边饷至二百八十余万,其额外请乞者不与焉。二年(指隆庆二年)用四百四十余万,三年(同上指隆庆三年)则三百七十九万,此其最少者,而出已倍于入矣。
近者迁四御使扩天下府藏,二百年所积者而尽归之太仓,然自老库百万之外,止二百十万有奇,不足九边一年之用,国计至此人人寒心”。
他当时这个说法固然是秉承高拱、张居正等人之意,为推动俺答封贡造势,但其中所例举的数据如果单独去看,则每条都是实情。以此足可见募兵花费之高昂,已经是当时朝廷完全承受不起的了——毕竟当时又没有加征什么辽饷、练饷、剿饷之类。
明军募兵数十万,年花费三四百万两,南疆六大警备军共约三十万,花费难道就少了吗?
当然不会少!
警备军的募兵银(一次性那个)价格前后不同,最早的一批全是汉人,虽然是以北人为主,但高务实当时给得颇高,为每人六两。而由于京华的规矩,衣服这一块是定期免费发放,所以“衣装银”倒不必给了。
后来平定安南之后,由于整体打上了归化户籍制这个神BUFF,京华得以在安南人中募兵,这下子募兵费用大减,直接来了个对半砍——每人给银三两,衣装银则照样不必给。
再往后陆续平定缅南、暹罗、南掌、柬埔寨等地,归化户籍制同时推广开来,募兵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当时曾经考虑到缅甸等地原先的国王们募兵根本不给钱,差点把募兵银给取消掉,但高务实知道有对比才有伤害,所以保持了“给银三两”的标准。
但这笔钱可不是拿三十万人乘以三两这么简单,战争中受伤、战死而导致的损失都需要补充。补充不仅要给募兵银,还要给抚恤银,还要根据归化户籍制的一些规定给予其他补偿,总之归根结底都是要花钱的,并且花费绝不算少。
然而这依旧不是全部的花费,算起来只能说是“人员费”。除此之外,三十万大军的军粮、营房、战马喂养、训练等各种七七八八的日常开销也绝非小数目。
另外还有一个大头,就是武器装备的配备以及磨损、战损后的维修或更换。在这一系列的花费上,警备军由于火器化程度更高,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总是换装京华最先进的武备,导致他们比明军募兵的花费更高。
总之,在抵消了归化户籍制带来的募兵银优势之后,警备军还要多花不少的一笔钱。
最终的结果就是,哪怕是在没有大规模战事的情况下,南疆这三十万大军每年要花费三百二十万两以上——这还是把之前的募兵银去掉后的数据,换句话说就是仅仅维持这支军队,高务实现在每年就得花这么多钱。
这笔钱,已经接近目前大明九边那差不多九十万大军的普通花费了(但是不算近几年来为了对察哈尔开战而增加的额外花费)。
从这个角度来说,黄芷汀对警备军的花费忧心忡忡是非常合理的。毕竟现在“暹罗王宫”的西庭中,就有一处“南疆警备军军令部”,而该部门暂时由黄芷汀负责,其为南疆六大警备军除高务实本人之外的最高领导机关。
黄芷汀已经了解到这支大军花费惊人,作为京华的女主人,她有这种担忧理所当然。
高务实稍稍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的意见是什么?是裁军,亦或者削减军饷、降低训练强度、军营标准、武装配备?”
黄芷汀摇头道:“老爷,妾身首先想知道的是这三十万大军维持在那儿的作用是什么。如果老爷说,只是为了对南疆各国保持震慑,那么妾身建议,把除了定南警备军之外的其余五大警备军所辖各镇全部降格,降为暹南独立守备师的标准。
警备军一个镇是12700人,独立守备师不仅只有9000出头,武备方面也降低了不少,尤其是火炮方面——火炮实在是军械花费的大头,无论是火炮价格本身,还是训练或者战争花费,都是最贵的一项。”
高务实没有回答,看起来似乎在计算什么。
黄芷汀见状则直接道:“妾身粗略计算过一下,不算‘定南五镇’,剩下的十七个镇如果都降格为守备师,那么人员方面就减少了约63000人,轻重火炮减少了将近三千门,战马、挽马等减少了四五千匹……总共预计每年可以减少开支将近七十万两之多。”
七十万两当然是一笔巨资,而且高务实知道黄芷汀所谓“只是对南疆各国保持震慑”的前提下,警备军降格为守备师的确影响不大。
守备师的火器化程度虽然比警备军降低了一些,尤其是火炮配备降低了不少,但面对南疆各国可能出现的反对势力——甚至包括当地贵族造反在内,守备师依旧拥有压倒性的武力优势。
可以这样说,除非南疆各国全面爆发大规模武装起义,且任意一国的起义军人数都超过十万以上,否则就算警备军降格为守备师,也完全有把握在两到三个月内实现主力击溃,在半年内实现全面剿灭。
对于这一点,高务实几乎称得上有十足的把握。
然而黄芷汀说这话的前提是“只对南疆各国保持震慑”,但是这个前提本身不成立,因为高务实对警备军的期望和要求并非仅止于此。
比如说吕宋平定之后多半需要建立新的“伏波警备军”(见前文,马尼拉预备改名伏波),而这支新的警备军不可能全部在吕宋招募当地土人——从原先的历史来看,吕宋人的战斗力比南疆各国远远不如,就算到时候有归化户籍制的强力BUFF加成,高务实都不是很看好。
好歹人家缅甸、越南等国在原先的历史上都曾经有过战斗力爆炸的辉煌时刻,如缅甸实际逼和了国力巅峰的鞑清(乾隆朝,虽然军力不算巅峰,但国力差不多算是巅峰),而越南人在红朝支持下赶走了米帝,后来虽然因为太跳被太宗教训了,但那次红朝的损失也不算很小。
而吕宋人那可是真的完全没有过什么辉煌时刻,从来都是被别人吊打的主,这般表现实在很难让高务实对他们的战斗精神有多少指望。
因此,预计中的“伏波警备军”将会是一支“多国混编部队”,由约30%左右的移民汉人加上50%左右的南疆各国归化汉人,以及20%左右的当地归化汉人组成,其当地归化汉人在军中的比例,于整个南疆警备军体系中是最低的。
除此之外,台湾殖民拓展计划现在进展很快,到时候虽然当地会以汉人移民为主(当地土人的人口比较有限),但是否需要从南疆募集兵员现在还说不准——原因是高务实不太希望把移民用作军队,而更希望移民汉人投入到生产建设中去。
毕竟汉人搞生产建设的优势是明摆着的,能让他们负责生产建设肯定是最佳选择。
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不仅不能裁军,甚至将来还要扩军。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扩军当然不应该白纸作画,从原有的警备军中抽出一部分作为新军核心骨干来以老带新,那才是京华的习惯套路,效果和性价比显然也最高。
除此之外,等马六甲到手——不管是通过战争还是通过与葡萄牙人达成协议进行和平移交,总之到手之后都肯定会继续推进“南洋计划”,将后世的印度尼西亚那一片大岛小岛全面占据,建立起完整的“京华大南疆”。
到时候,那么多的新领土难道不需要军队镇守和维持?至少如爪哇岛、加里曼丹岛、苏门答腊岛等大岛上,每个岛放一个镇总是需要的吧?就算将来不需要那么多军队,但在统治初期的那会儿总是少不了。
毕竟高务实不是如欧洲人一样搞据点式殖民,他是要搞全面殖民、全面归化的,不可能只在关键城市放上一支精锐的小部队,哪里出事打哪里。
欧洲人的殖民体系,尤其在亚洲殖民地的统治方面,一般是和当地原有的土人首领建立主从关系,靠着土人首领间接统治各地。
但高务实又不是这样,他要做的是建立全面彻底的统治,即便暂时在名义上保留了各个王国的架构,但实际上却由京华将其权力彻底架空,达到随时可以废黜、撤销和及时取代的程度。
全面统治,那就意味着不需要土人首领插手,即便吸纳这些人中的部分势力,也是在他们通过户籍归化制的要求进行汉化之后才会进行。
如此一来,京华所需要在当地保持的武力、需要建立的行政体系自然也就远比欧洲殖民者在原历史上的要庞大得多。这也使得高务实现在不能在南疆进行裁军,或者对警备军进行降格操作。
另外,高务实还有日本计划。黄芷汀虽然今天下午紧急补课了一番,但毕竟不清楚高务实对日本的打算——实际上高务实给日本计划定下了三种不同难度的目标,具体到时候能够做到哪一步,他自己现在都不敢打包票,但是显然,黄芷汀没有认为高务实的日本计划需要南疆方面进行直接的兵力支持。
这么想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今天下午的时候刘馨简单提到过日本的气候,黄芷汀听完认为那大概和北方、中原一带类似。
如此一来,即便将来需要派往日本一定的武力,似乎也更适合从京华在大明国内的武装家丁里头抽调,比如京华商社的骑丁、护卫队,各大厂矿的护厂队、护矿队之类。
这些武装力量虽然名字听起来与大明各地豪绅大户们的民兵差不多,但黄芷汀当然清楚那只是高务实一贯的谨慎使然,这些武装家丁只需要配发足够的火炮,就和警备军没什么两样——之所以火炮要单独列出来说,是因为在国内肯定不能随意大规模装备,但他们之中接受过火炮射击训练的人并不少。
当然,这些武装家丁相比警备军而言不算脱产士兵,战斗力还是会稍微差一些,但黄芷汀认为如果高务实真要往日本方面派遣的话,肯定会先送去萨摩藩的领地进行编组和强化训练,一如当初讨伐安南时一般。
高务实想明白了这点,便笑了笑,把这些考虑简单的说了说,然后道:“日本方面虽然三五年之内大概还不至于要直接用兵,但等将来需要用兵的时候,恐怕至少也需要四五个镇的力量,再加上整个南洋各地,裁军或者降格都不合适。”
黄芷汀听完不由得叹息一声,道:“要是这样的话,没准就要影响南疆的基础建设了,不仅定南城后续的外城建设可能要缩减投资、延长工期,而且另一个预定投入更大的南疆官道计划恐怕也要受到影响……老爷这边可有预案?”
“这些事情是大兄(高孟男)和你提起的吗?”高务实问道。
“大伯这两年头发都忙白了不少,前次葡萄牙人来访时,他派人知会了妾身,顺便说了一下关于这些钱财上的事。”黄芷汀注意了一下高务实的神色,道:“老爷这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没有通知到大伯那边,所以大伯会担心银子不够?”
“大兄可能是因为今年海贸同盟对吕宋发起的攻势才会有此担忧的。”高务实斟酌着道:“他素来谨慎,不求有功先求无过,恐怕是担心美洲白银的输入会出现锐减,继而使京华少了一笔很大的进项,影响了财务健康。”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此事我原有准备,而且我也不认为西班牙人能放弃这一笔双方都有利可图的交换。另外,关于银子、铜钱等事,其实也和日本计划有关。”
黄芷汀皱眉道:“老爷是说石见银山么?可是老爷现在并没有选择扶植毛利家,这石见银山恐怕不容易到手啊。”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石见银山现在还动不得,那里虽然现在是毛利两川的地盘,但他们早已和丰臣秀吉达成了妥协,银山产出的大部分都得上缴给秀吉。我若为了银山而扶植毛利家,就只好提前和秀吉开战了,但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太不划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资金真的会紧张到大兄忧心的那个程度,我会想法子先去占了日本的佐渡岛,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金矿,但日本人还不知道。
另外在今天午饭之后,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关于关东北条氏那边的情况,打算想办法趁着北条氏如今的危急局面,和他们签订一处港口租借的合约,把三浦半岛租下来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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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远东一盘棋(十四)
高务实这番话信息量比较大,主要提到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如果京华的资金真的出现较大缺口,他准备开发佐渡金矿;另一件事是要趁北条家面临巨大危机而去租借半个三浦半岛。
佐渡金矿是日本在甲斐金于武田胜赖时期“枯竭”之后,日本最早发现的替代大金矿。其为德川幕府时期日本三大金山之一,产量占日本的一半,而且一直挖了四百年之久,直到1989年进入21世纪之前才因为枯竭而停止采挖。
不过,这倒不是高务实打佐渡金矿主意的首要原因,因为如果要比较储量、品位、开采难度这些方面的情况,那么佐渡金矿其实并不如菱刈金矿。
菱刈金矿位于后世日本九州南部鹿儿岛市北北东约45公里处,在北萨摩地区东北部,目前属于萨摩、大隅两国的交界地区,一部分归属于萨摩,另一部分归属于大隅。
当然,无论萨摩还是大隅,都是岛津家的领地,说起来这应该很方便京华或者海贸同盟去“发现”这一原本在1750年左右发现的高品位大金矿。但是,该金矿有两大问题导致高务实准备先将其雪藏起来。
其一是从政治军事方面的考虑。岛津家现在乍一看跟海贸同盟跟得很紧,甚至不惜明确宣称自家是秦朝后裔。然而,从这次丰臣秀吉要求岛津家跟随他出兵关东之后岛津家的表现来看,他们依旧按照战国日本的“传统”在搞两面投机。
虽说这种做法高务实并非不能理解,但理解归理解,防备归防备,岛津家既然现在并不敢全身心投入海贸同盟阵营与丰臣秀吉划清界限,那么高务实自然也不会大大咧咧到什么事都无可保留的信任他们。
更何况高务实控制岛津家的手段是先从经济渗透,往后再考虑军事渗透,目前还在经济渗透阶段,军事方面对岛津家的压力不大——海上力量当然是压制的,但此刻的岛津家又不是明治维新之后的萨摩藩,海军并非他们的拿手戏,陆军才是其强项。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既然没有在岛津家派驻陆军部队,岂敢咋咋呼呼地就去发现这么大一个金矿?万一岛津家见财起意,决定自己来挖而不是“合作”,高务实总不好现在出兵和岛津家干一仗吧?那样做的话,之前的日本计划基本上就得全部推翻重来了。
但政治军事还只是一部分理由,更大的理由是这个金矿本身的问题。菱刈金矿虽然是大金矿,一直在高务实穿越之时都还在继续开采,不仅储量巨大,而且品位极高,然而这个“储量巨大、品位极高”,都是针对高科技开采水平而言。
事实上,虽然1750年时日本人就在菱刈地区发现了金矿,但此后只是断断续续进行了勘查和小规模开采,确切的说是仅限于开采海拔230m以上的品位不高的上部矿,而到了1952年之时,因矿脉情况不理想,便停止了勘查。
该区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其实并未进行过基础性的区域调查,后来还是在住友公司的许多地质学家分析了区域成矿地质背景后,才确定认为北萨地区是金矿富集区,该区更新世火山岩下还可能存在隐伏的金矿,因此才建议用先进的方法进行勘查。
在此背景下,1975~1977年间,日本金属矿业事业团在北萨一串木野地区开展区域地质调查,选定的工作区面积为900平方公里。1975年全区进行了重力测量,1976~1977年进行了区域地质调查,总算查明了主要地质构造。
1978年,于区域地质调查及重力测量的基础上,在大口-菱刈地区(重力高地区)开展了旋伦贝格排列区域电测深和航空电磁测量,结果发现上部、下部为高阻层、中间为低阻层的高-低-高的三层结构。
前前后后经过了十余年的详细调查,到了1985年底,住友矿业公司总结已有资料,终于得出如下认识:
其一,该区火山岩原认为属中新世,经K—Ar法测年发现应为更新世;
其二,含冰长石矿石K—Ar分析证实金矿化年龄为80~100Ma);
其三,重力高和深部电阻率高相当于基底(四万十超群)的局部隆起,而近地表的电阻率低是由热液蚀变岩(矿化带附近含蒙皂石和层间粘土矿物)引起的;
其四,电阻率低带中的激发极化异常,与主脉系的分布极为吻合。在这些研究过程中最令人振奋的发现是,同本矿床类似的地球物理组合(电阻率低带中的激发极化异常)在本矿主矿床西南1.2公里的山田地区年轻火山岩下延伸着。
这些说法可能过于专业,总之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菱刈矿床是赋存在地表以下150米深处,主要矿物有银金矿、辉银矿、硒银矿、黄铜矿、辉安矿、石英、方解石、冰长石、绿泥石、沸石和粘土矿物等。
更简单的说,该矿不错,但不好挖。至少对于现在这个时代、京华拥有的技术水平而言,顶多只能开发上部矿,而上部矿既不算储量丰富,也不算品位很高,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来形容,可能更加合适。
其实想想也是,像菱刈矿山这样的大金山,为什么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没有被发现呢?原因是,佐渡金矿以及鸿之舞金矿(位于北海道)均是1000万年以前形成的矿山,但菱刈的金矿矿床据测形成于100万年前。
从地质学的角度来说,菱刈金矿是一个非常新的矿山,因此它其矿脉没有暴露在地面上,所以就难以被发现,即便发现也难以开采。
既然提到了鸿之舞金矿,也顺便说一句,高务实不去挖它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北海道的天气在当前技术条件下对开采不利,二是北海道现在根本没什么人,高务实不可能调集至少一万多人去那里挖矿——成本太坑了。
如此看来,当前最适合高务实打主意的,其实就只有佐渡金矿。佐渡岛孤悬于日本越后地区的北部外海,当前的统治大名是上杉家——此处本有当地大名本间家(佐渡守护代),但恰好于今年(1589年)被上杉家讨伐了。
这场仗上杉家打得比较顺利,很快成为佐渡岛的拥有者。
作为将来丰臣秀吉死后的“五大老”之一,上杉家家督上杉景胜理论实力不弱,但在高务实眼里,他的实力对京华并无威胁——反正高务实要的只是佐渡岛,又不是要干掉上杉家。
既然只是要个岛,在海贸同盟的海上力量封锁下,上杉家的陆上实力再强也不过是个零蛋,何况上杉家自从“越后之龙”上杉谦信饮酒过量而暴亡,已经内乱了好些年,眼下刚刚平定下来。
前几年,丰臣秀吉为了争取上杉家协助他与柴田胜家决战,准上杉家“能登一国自由切取”,结果由于新发田家的造反和柴田胜家麾下佐佐成政的实力不弱,上杉家愣是没敢动手,以至于后来丰臣秀吉还非常恼火,认为上杉景胜背盟毁约。
实际上,上杉家当时不是不想要能登国,而是真没那个能耐。而如今,新发田家的造反虽然终于被平定,可是丰臣秀吉的小田原征伐令也下来了,上杉家还得出兵帮忙攻打北条家。
丰臣秀吉发动朝鲜之战时,上杉景胜也出兵5000赶到名护屋(九州岛北部,渡海作战的大本营),不过他并没有参加什么激烈战斗,反而主要负责从领内提供出兵作战的经费。
虽然是搞后勤去了,而且朝战也失败了,但战后的上杉景胜依旧得了封赏,移封至会津,从越后、佐渡九十万石一跃成为会津一百二十万石。
不管怎么说,之后的上杉家反正也并未出现中兴,后来成了德川家康挑事的头号靶子。总而言之,上杉家是一个名头不小、实力其实很有限、根本威胁不到海贸同盟的大名。
当然,真要占领佐渡岛的话,虽然不必担心上杉家,但要担心丰臣秀吉的反应——倒也不是怕他别的什么,主要是怕他变更了计划,从而又让高务实的计划不得不跟着变。
所以佐渡岛的事,只是高务实以防万一,要是真的很缺钱才会有所行动,否则的话他现在也不会去刺激丰臣秀吉等人。
他真正提到的大事,是找北条家租借半个三浦半岛这一条。
说三浦半岛可能有人不太熟悉,但如果说“横须贺”,大概就没几个人不曾听说了。高务实要租借三浦半岛,也是冲着后世横须贺军港那块地方去的。
横须贺地区位于后世的东京湾,当然现在连东京都还叫江户,所以还没这个说法。现在的东京湾叫做“浦贺水道”,“浦”就是三浦半岛的这个浦。
不过后世的横须贺军港分了好几个区域,其中“本港区”的地理位置偏北。高务实觉得如果自己提出要包括本港地区在内的“大横须贺”的话,由于这等于把三浦半岛大半都得包括进去,北条家恐怕很难答应。
不过此时的三浦半岛最南端却有一座城,该城名叫三崎城,此处也有不错的港口,在后世就叫三崎港,属于日本三浦市,高务实现在瞄准的地方就是此处。
三崎城、三崎港在地理上来说对京华而言很有优势,一旦在此处驻扎舰队,则其往东可以控扼东京湾(注:以后就用这个称呼算了,毕竟大家更熟悉),往西可以照看相模湾。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京华可能需要派驻陆军部队作为三崎城的陆上防卫力量。
事实上如果高务实的目标小一点,不派驻陆军也不是不可以,因为在此地的最南端有一个面积不算很小的岛,就叫“三崎城之岛”。
这座岛屿面积颇大,但即使是在后世,人口也并不多,因为这里并不适合种植。此岛有一处甚为著名的景点叫做“马背岩”,通过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处岛屿的边缘都是岩石。
岛屿边缘地带全是岛礁式的岩石,中间则为丘陵地貌,海拔相对较高,视野良好,所以自然意味着很适合防守,尤其是在京华又有足够的海上力量情况下。
[注:为了写这一段,我搜了老半天三崎城之岛的航拍。根据视频和照片来目测,假设粮食由海路确保无虞的话,此岛至少可以驻军一万左右。由于岛上除边缘外都类似丘陵地貌,理论上也应该是有淡水的。
适合舰队停泊处在岛北腹地,也就是正面三崎城的那一边。航拍视频里,此处有一座大桥连接,这里也是与半岛相距最近处。由于实在没找到资料,只好目测一下,距离或在三、四公里左右。这个距离以京华目前的火炮水平,可以设置岸防炮,使对岸滩头无法集中部队。]
不过考虑到京华的粮产区太远,如果该处基地的供粮全靠运输解决,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划算,所以高务实只把城之岛作为最低要求来计划,在与北条家的谈判中还是要尽量争取拿下半个三浦半岛,或者至少也得把三崎城及周边地区拿下。
这样的话,三崎城就可以作为京华在日本东部的支点,与岛津家形成两头控扼。至于三崎城之岛,则可以作为万一遭到陆上强力进攻的退守之地,当做最后据点来用,绝对能坚守待援。
小田原合战打了半年左右,如果历史不出现偏差,则应该是在明年七月份左右,以北条氏政、氏照被要求切腹,氏直被放逐到高野山而落幕。
换句话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过除掉高务实派出使者、联络北条家,以及谈判、移交三崎城等时间来看,已经不能随便拖延了。
毕竟这场仗虽然打了那么久,但丰臣秀吉征讨北条家并非只有小田原一战,要是拖延久了,该地提前被丰臣秀吉或他的附属势力拿下,那就很尴尬了。
此时夜色渐深,高务实也拉着黄芷汀到了书房。两个人在地图前商议了一会儿,黄芷汀以更专业的战术眼光进行了一番分析,甚至把防区划分都确定了个七七八八,倒让高务实省了不少事。
不过在此之后,黄芷汀却又有些担忧,道:“此城此岛如果移交顺利,而且能有一两个月的部署时间的话,城防、岛防问题倒是并不严峻,但是依旧有两点值得关注。
其一是,如果要确保城防稳固,不仅该地的三崎城恐怕需要扩建,而且我们还需要陆师往北设防,构筑至少两道防线。
我不太清楚日本军队的战斗力,假设他们的水平和当初缅甸军队差不多,以该半岛地形而言,我们需要保持至少三千左右的军队进行防守——这是在敌方派出一万人来进攻的前提下。如果对方出动三万人或者更多,则我们最好保证有八千到一万军队驻扎于三崎城。”
高务实挠了挠头,道:“丰臣秀吉讨伐北条氏,出动了大军三十万。另外日本军队的实力……整体上来说肯定比缅甸要强一些。”
黄芷汀“哦”了一声,又看了看地图,略微思索道:“无妨,老爷看中的三浦半岛南部这片区域,最窄处看来不到八里路。
且不说丰臣秀吉不可能拿三十万大军攻打一个三崎城,就算他真的来,兵力也摊不开,能够投入的还是只有那点人。
我军占着这处丘陵山(她不知道山名,后世那里叫炮台山),西面平原可以一边由舰队封锁,一边由山上派军把守或震慑;东面沿海平原地区更加狭小,防守更加容易。
这样看来,敌方只能强行拔掉山上的据点。在我军占据火力优势的前提下,这个难度……换了我去指挥也会很难办,说不得只能拿人命去填了。因此这山虽然不大,但没有两万具尸体,是肯定换不来的。”
高务实笑了笑,道:“第一道防线就要损失两万人,我看丰臣秀吉未必乐意。”
黄芷汀没有作答,而是说起第二道防线来,指着后世名为“小纲代湾”的那个半岛上的“缺口”,道:“此处离三崎城不远,是外城区域最后一道野战防线,看宽度大概只有五里多,而且西面是密林,不管是否有山,都应该便于防守;东面是平原,或者可能还有不少田地,一般而言最容易爆发决战……”
高务实眉头轻轻一挑,还没说话呢,黄芷汀已经轻笑一声:“可是这点距离,舰炮已经差不多能够全部覆盖了。如果真有人要和我军在此处打决战,我建议他们提前找些和尚道士什么的,准备做法事吧。”
高务实哈哈大笑,良久之后颔首道:“既然如此,为夫明日便派人通知在日舰队,让他们‘巡视’完九州岛一圈之后便去关东和北条家取得联系。”
黄芷汀点了点头,又提醒道:“老爷既然决定了,妾身也就不多说什么。不过老爷最好先把陆师清点准备一下,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另外,日本方面离得有些远,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恐怕很难及时请示并收到命令。妾身建议,最好挑一个有大局观的主事之人,并且赋予其一定的自主权限以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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