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葡萄牙人(下)
显然,阿尔弗雷多特使不能认可木萨利的行为只是“看家护院”,因为在特使先生的眼中,边境军演这种行为等同于发出战争威胁。
高瑞雏的“高举和平大旗”并不能掩盖木萨利越来越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葡萄牙马六甲总督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暹南地区的武装力量堪称强大,拥有定南警备军第四镇及暹南独立守备师(镇)两个镇级编制。
定南警备军第四镇是“定南五镇”之一,满编高达12700余人,实际满编。全镇拥有两个标准步兵协、三个独立炮兵标、一个独立骑兵标,以及两个工兵营。
这支部队被马六甲总督府视为其最大的陆上威胁,因为他们是一支标准的野战部队,拥有数量众多的火炮,包括京华称之为“二号炮”的陆军最大火炮,攻城能力可想而知的强大。
而暹南独立守备师同样是镇级单位,之所以用“师”区分“镇”,听说是由于目前京华以镇为标准军队配置,师则作为辅助力量存在——以镇守当地为主,特别训练过城市卫戍、城市攻防战等。
不过他们也拥有一定的野外作战能力,相关的野战训练一样是有的,只是训练强度略低于警备军,且配备的火炮明显少于警备军,但他们仍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快速补充“镇”级警备军编制。
暹南独立守备师的人员编制略小于镇,全师编制目前为9000余人。其编制相比定南警备军第四镇要简单得多,为两个步兵协和两个工兵营。
也就是说,光是在暹南地区——即马来半岛北部,京华就屯兵22000人左右。参考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情况来看,当前的马六甲总督府面对这支大军根本毫无胜算。
马六甲总督在写给果阿总督的信中悲观地表示:“……请您了解我所面临的危险局面:如果在现有力量对比不发生实质性改变的情况下不幸(与暹罗)发生战争,我能为葡萄牙王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尽量保证马六甲城不会在攻城战爆发的当日宣告陷落。”
果阿总督对此当然十分震惊,但他也知道,葡萄牙在亚洲的主要力量集中在阿拉伯海区域和印度地区,在远东方面实力有限。
可是,马六甲的地位依然十分重要,因为它是葡萄牙与包括大明在内的远东各国各地区贸易的枢纽。中国的丝绸与瓷器,香料群岛的丁香、豆蔻、胡椒、龙涎香,日本的火药原料(没错,葡萄牙也在日本买硫磺)等商品,每一个都至关重要,葡萄牙根本不能放弃。
尤其还有一个很重要但极易被忽视的情况,就是葡萄牙对日本的贸易重要性与文化渗透问题。
本世纪(16世纪)四十年代以前,日本在世界上的活动范围还仅限于亚洲,直接交往的国家只有大明和朝鲜。
四十年代以后,他们活动的范围扩大了,史书上有过日人曾于公元1567年同吕宋进行交易的记录。事实上从四十年代起,他们同欧洲人的接触就开始了。
日本天文12年(1543年),一艘原打算开往大明宁波的葡萄牙船因暴风雨的关系漂流到日本九州的种子岛(后世属鹿儿岛县),船上的葡萄牙人是日本人最初看到的欧州人。
该岛岛主种子岛时尧(种子岛是他的姓,也即苗字)用2000两白银的高价买得2支葡萄牙步枪,并迅即学会使用和制造它的方法。
这种新式武器很快传遍日本各地,为战国大名所喜爱。不久,和泉的界、纪伊的根来和近江的国友等城市便以生产枪支驰名,这种火绳枪在日本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铁炮”。
枪支的使用,使当时靠使用刀、剑、长枪、弓箭等原始武器作战的战术为之一变,作战主力改骑兵为步兵(日本名为“足轻”)。
如果稍稍溯源,那么大概要从公元1510年说起,葡萄牙人在那一年侵占印度果阿之后不久,就攻占了马来半岛的马六甲。随之占领大部分巽他群岛和马鲁古群岛(香料群岛),并相继来到大明的广州和宁波。1553年,葡萄牙逞强不成改示弱,以欺骗和行贿为手段强占大明地方官员认为“无用之地”的澳门。
葡萄牙人船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于日本的,1543年后陆续驶进九州港口。他们以马六甲为中心,经营日本、南洋、大明和印度间获利甚巨的亚洲居间贸易,把中国的生丝、绸缎、瓷器,南洋的香料(丁香、豆蔻、胡椒、龙涎香等)运进日本,从日本赚取大量白银并运出刀剑、铜、海产品、漆器等货物。
企图获得贸易利益的日本九州大名欢迎葡萄牙人来到自己领地贸易,肥前的平户、长崎与丰后的府内(后世大分县)等地,便成了此种所谓“南蛮贸易”的中心。
日本天正6年(1578年)葡萄牙船又进入相模的三崎,同领主北条氏进行贸易。除大名外,京都、界、博多等地商人也加入同葡萄牙人贸易的行列。天正12年(1584),西班牙的船只也来到平户。
在原历史中,这些贸易一直比较顺利,直到后来需要给郑芝龙缴纳过路费时才基本被荷兰人所取代。
不过在这一世界,他们的生意很早就受到了牵制。由于京华的迅速崛起,特别是在闽海海盗联军被京华舰队一举歼灭之后,葡萄牙人提前享受了“缴纳过路费”的待遇。
但即便是要缴纳过路费,葡萄牙人依然对这条贸易线保持了极大的兴趣。一来是因为京华的过路费收得并不算苛刻,葡萄牙人的生意利润又足够大,完全没有理由放弃。二来则是因为天主教的传播问题。
葡萄牙船来航日本后数年,即日本天文18年(公元1549年),天主教传到日本。第一个来到日本的传教士是西班牙的耶酥会士方济各·沙勿略。他于1549年到达日本后,先在鹿儿岛,继在山口、丰后传教,也到过平户、界和京都,两年后离开日本。日本人称他传入的天主教为“切支丹”或“吉利支丹”(葡萄牙语cristao的音译)。
众所周知,耶酥会是当时欧洲天主教会中反对宗教改革、帮助封建统治者镇压人民并向外殖民的重要工具。来到亚洲和拉美各地的耶酥会士有一部分以宗教家身分充当欧洲殖民者的急先锋,沙勿略就是这样一个传教士。
他在写给本国耶酥会的信中说,他来日本传教是“为把日本人的灵魂从恶魔手里拯救出来交给神”,要把日本人变成葡萄牙国王和西班牙国王的“忠实臣民”。外出传教的耶酥会士同样也是派遣国贸易商人的先遣队——这一点从前不久的马尼拉谈判中还有各大教团代表参加也看得出来。
沙勿略在1549年11月5日从鹿儿岛寄给住在印度果阿一名神甫的信中写道:“我把在同界通商时特别重要的商品表一并寄来,承办神甫们出航的人如果带来表中所列商品的话,将获巨量金银。”
于是,继沙勿赂之后,天主教传教士纷沓而至。他们以协助大名获得巨额贸易利益和满足大名置办武器的要求为诱饵,同某些大名勾结起来,使那些大名接受洗礼,成为教徒,从而获得了在这些大名领地内传教的权利。
接受洗礼的大名当时被称为“切支丹大名”,如丰后的大友宗腆、肥前的有马晴信、大村纯忠等,就是最初的这类大名。
大村纯忠为确保其贸易利益,在天正8年(1580年)时,竟将领地长崎及附近的茂木地区捐献给耶酥会作为领地。这一举动有使长崎沦为印度的果阿那样殖民地的危险,但无人能劝他打消这种做法。
大友、大村和有马这三个大名甚至为表示对罗马教宗的虔敬,于天正10年(1582年)派出一个少年使节团(“天正遣欧使节”)赴罗马,目前尚未回国(原历史上去了八年)。
天主教的传播从九州扩展到其他地区,此时日本农民对佛教信仰已感到失望,天主教所谓“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说教,使农民得到新的精神上的安慰。
传教士们也迎合日本风俗,穿起僧衣,在各地传教时还开设医院,举办慈善事业。至1582年前后,日本各地教徒已达15万人,教堂200多座。信徒中除农民外,还有少量的武士和商人。
欧洲传教士还在日本开办教会学校,传入先进的天文、地理、数学、航海术、造船术、西洋活字版印刷术等科技知识,以及西方的油画和音乐。日本则用活字版印刷出版了《天主教教义》、《日葡辞典》、日译本《伊索寓言》等书籍。
欧洲文化的传人,使日本出现了最初的欧洲外来语,例如pen(葡语pao,面包)、botan(葡语eriyasu(西班牙语medias,针织品)等。
这一点同西方文化初传入中国时只停留在宫廷及官员、士人手中的情形不同,这种“南蛮文化”在日本民间得到一定程度的流传,为日本学习西欧文化奠定了基础。
这一点甚至引起了京华内务部的关注,有一名乔装为京华大坂所设商行二掌柜的谍报人员曾经上报过此事,提出:“海贸同盟切掐断南蛮贸易,并将葡人之角色取而代之,以维持同盟对日本贸易之绝对垄断。”
数月之后,一封落款处盖着竖长矩形“见心斋”三字印鉴的回函给了他批复:着详查核论以报。
一共只有七个字,却让此人振奋异常。因为,以京华内部的规矩而言,他这个身份上报的事情,通常回函都只是盖着“白玉楼畔”这四个字的印鉴——白玉楼畔,那是黑顶(内务部)的所在。
见心斋的主人是高务实,能盖“见心斋”印鉴的也只有高务实本人,所以这道回函是高务实的亲笔,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虽然高务实在回函中没有表示是否同意他的判断,但既然指示他“详查核论以报”,那就好比指挥作战时对探马说“再探再报”,意味着他对收到的消息十分重视,也足够审慎。
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三国(卡斯蒂利亚、阿拉贡、葡萄牙)都是虔诚而坚决的天主教拥护国,葡萄牙人在日本的传教既然如此顺利,葡萄牙国内焉能容忍与日本断开直接联系?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京华的力量还只到马来半岛,并未涉足南洋群岛,那么即便马六甲丢失,葡萄牙人无非绕远一点,走巽他海峡而过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这一点此前在说洋流问题时其实已经说明了原因——该处洋流是从巽他群岛向正西方向往非洲中部而去的,葡萄牙人如果走巽他海峡相当于逆流而上。
而且从风向来说也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逆风,这两个不利因素对西洋软帆船来说可真是痛苦的煎熬,航行危险性也提高了很多,完全不符合商业航行原则。
对于葡萄牙人而言,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保持马六甲及周边地区整体形式不变。如果不能的话,在军事力量不足以对京华说“不”的情况下,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关键是要能确保马六甲海峡航线不会被随意切断。
也就是说,葡萄牙需要一份条约来保障自己的远东航路畅通,而这正是阿尔弗雷多此次前来定南的使命所在。
佩德罗船长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位中国通,其坦诚和智慧都获得了阿尔弗雷多的肯定,因此阿尔弗雷多思考过后,将这些情况告知了佩德罗,并希望他诚恳表达自己的看法。
佩德罗对这个消息不算特别意外,虽然葡萄牙在阿拉伯海区域和印度常常以强硬的面貌示人,但鉴于葡萄牙本身是个人口稀少的小国,所以他们也不是一味强硬,至少相比于卡斯蒂利亚人而言,他们的手段要灵活得多。
在某些需要示弱的情况下——比如当年输掉对大明的小规模战争之后,他们甚至能伪装得十分可怜,摆出一副乞求对方怜悯的模样。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这一套办法对大明帝国这个“天朝上国”来说颇为有效,既然如此,佩德罗认为只要照旧行事就是了。
“示弱么……”阿尔弗雷多皱眉道:“为了王国的利益,我不介意说出一些违心的赞美之词,甚至低声下气地请求对方恩赐。但是佩德罗,你能肯定高孟男阁下能够代表京华公司与我们签订一份具有保障性的合约么?”
“特使先生,我不清楚高孟男阁下的签字是否一定有效,但我想,如果您仍不放心的话,可以要求——哦不,是请求——请求黄芷汀女爵阁下来签字。
据我了解,她曾经代表京华公司与暹罗国王摩诃·坦马罗阇陛下签订了一份《黄芷汀条约》,该条约实际上将京华公司置于暹罗国王之上,使京华公司成为暹罗的王上之王。
据此,我认为既然她有权签订如此重要的条约,其在京华公司内部,或者说在高务实阁下面前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这也就意味着,她同样有权签订一份被京华公司承认及切实遵守的马六甲通航条约。”
“您说的有道理……”阿尔弗雷多似乎并无多少欣喜,反而有些情绪低落,垂下头,小声道:“但这意味着我们或许要将至关重要的马六甲城拱手相让,并将航行顺利的希望寄托在京华公司能够遵守协议之上。老实说,我对此很不喜欢,也很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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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通航条约》(上)
没有暹罗国王入住的暹罗王宫按照汉人皇宫的习惯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后部自然是所谓后宫所在,目前修成的部分仅一成左右,大片土地还空着,只做了些分区划线。建成的部分是一座带庭院的大寝殿,离“思明湖”很近,眼下是黄芷汀的住处,高务实的长子高渊也住在此处。
前部即所谓王宫前朝,不过建设进度也很一般。理论上作为国王上朝所用的大殿不仅未曾开建,甚至连打算建成什么模样都没有定论——因为高务实那边迟迟没有批复。
真正建设得差不多的,反而是前部的东西两边,东边是文官衙门建筑群,西边是武将衙门建筑群,建设进度各有六七成左右。
阿尔弗雷多特使与佩德罗船长被引入“东庭”时,对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很好奇。这种好奇并不是指整个王宫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而是那一栋栋明显非常西式的楼房。
虽然京华公司喜欢招募欧洲建筑师的“爱好”已经人尽皆知,但他们居然会把这座王宫——至少当前这个部分修得如此欧式,还是大大地出乎了阿尔弗雷多与佩德罗的意外。
“有些像法式宫殿,但去掉了所有的宗教元素。”阿尔弗雷多特使简单评价了一句,然后问道:“佩德罗,你认为这是否意味着欧洲文化对京华公司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抱歉,特使先生,我无法确定。”佩德罗耸了耸肩,道:“我只听说高务实阁下是个非常开明的人,一直都对西式建筑情有独钟。他认为石制建筑远比木制建筑要经久耐用,甚至为此在大明帝国内部发起了砖石建筑改良的倡议。
如果高务实阁下是由于被欧洲文化所影响的话,那也许暹罗王宫出现这些建筑的原因就的确如您所言了。不过我还曾听到一则传言,说高务实阁下喜欢石制建筑是因为他名字里的那个‘实’,在他们的语言里,其读音与‘石’一致。您或许不知道,这个国家的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些读音的喜好或者厌恶,做出一些毫无道理的事。”
阿尔弗雷多一句汉语都不懂,的确不太理解这些情况,只好摇头道:“好吧,感谢您的解释,不过我想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顿了一顿,问道:“我们身边这些士兵能听得懂葡萄牙语吗?”
“这些士兵是黄芷汀女爵的卫队,来自于广西,他们应该听不懂我们的对话。”佩德罗道。
“那万一我们有事情要和他们交流怎么办?或者在行进的过程中双方出现了什么误会的话。”
“特使先生,您可能担心得太多了,这些女爵阁下的卫队都是真正的杀人机器,我不认为我们会和他们冲突。”佩德罗干笑道:“这里是暹罗王宫,又不是葡萄牙王宫,我们应该表现得足够友好,这会有利于待会儿的谈判。”
“唔……希望高孟男阁下准备了优秀的翻译,否则我怕他将来如果想要事后赖账,会说那是因为你给他设置了语言陷阱的缘故。”阿尔弗雷多特使嘟嚷着道。
佩德罗挑了挑眉:“我的汉语最早是从罗明坚(MicheleRuggieri)神甫那里学来的,通过这些年在马六甲与众多大明帝国商人交流,我已经可以熟练地用汉语同中国商人交流,并且我还对他们的文学有所涉及,想必他们不会怀疑我的汉语理解和表达能力。当然,我认为他们会准备优秀的翻译人员,因为这种人在京华公司并不难找。”
说话间,两人已经被带到一栋三、四层高的联排长楼之前。这建筑有些像奥地利的卡特尔堡寝宫(美泉宫的前身),楼前有广场,广场临近主楼大门台阶之前有一座喷泉。
不过,喷泉中正在吐水的两座雕像让阿尔弗雷多有些纳闷,诧异地问佩德罗道:“这是什么动物,是某种史前巨蟒吗?”
“啊,这个应该是龙,一种代表中国皇帝的特殊生物……哦,不对,这不是代表皇帝的龙。您看它的爪子,这两条龙是四爪,而皇帝用的五爪,所以它们代表的是诸侯——实力强大的地方贵族,或者臣服于皇帝的各个国王。
至于这两座雕像的意思,我认为应该是‘双龙戏珠’,意思就是两条龙围绕着中间那颗珠子在争夺或者玩耍,这是汉语文学中一个很常见的词汇。”
“国王和皇帝的差别就是少一只爪?唔,这倒是很形象。不过,暹罗国王到底算不算大明皇帝的臣服者,我对此保留意见。”阿尔弗雷多道。
佩德罗呵呵一笑,道:“您有所不知,哪怕此地不是暹罗国王的王宫,而是高务实阁下的住所,这个雕像也是可以使用的,因为他在数年之前就已经获赐了使用这种象征动物。”[注:指高务实获赐蟒袍。]
此时,终于有一名通译从大门口走下台阶,冲他们微微鞠躬,用葡萄牙语道:“上午好,二位先生,欢迎来到暹罗首相府。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纪宗,是二位此行的翻译官,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也祝您上午好,林先生。”阿尔弗雷多脱帽鞠躬还礼,口中客气地回答道:“我也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不仅是指与您的合作,也是指与高孟男阁下的合作。”
林纪宗笑了笑,却没有接这句话的话茬,而是稍稍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里边请,二位先生。”
等到了楼里,才发现这地方与他们想象中的“首相府”有些区别,主要是并不幽静压抑,反而人来人往。从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来看,既有明人,也有暹罗人,当然他们的共同点也很明显:每一个都衣冠楚楚。
林纪宗仿佛猜到他们的心思,解释道:“二位不必惊讶,首相府目前不止承担暹罗首相官邸的功能。实际上,暹罗王国在进行‘六部改革’之后,由于王宫建设尚未完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暂时都在这栋大楼之中工作,而且京华顾问团的部分人员也同样工作于此。”
阿尔弗雷多连忙对他的解释表示了感激,而林纪宗则不再多言,径直将他们带到高孟男位于四楼中间的“首相办公室”。
通传过后,两名葡萄牙人被带进了高孟男的办公室,他们也第一次看见了这位暹罗王国的明人首相及京华顾问团首席顾问。
在他们眼中,高孟男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威严中年男子,下巴上留着及胸的长须,但与欧洲人常见的大胡子不同,他的长须修剪得很是精致,不宽而长,有一种神奇的文雅感。
他穿着玄色的明式长袍(两人对大明服装款式都不太在行,佩德罗只花时间了解过明朝官服,因此也不知道高孟男这身便装具体是什么款),此刻他正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出来。
眼见得高孟男迎面走来,两位葡萄牙人都立刻取下了帽子,微微鞠躬。高孟男此时早已有过和西方人打交道的经验(主要来自于传教士和建筑师),在即将走到他们面前时,已经主动朝阿尔弗雷多伸出右手。
“欢迎来到定南,请坐。”
一一握手之后,高孟男略一摆手,引二人落座,然后问道:“听说贵使是奉贵国果阿总督之命而来,有要事与我商议?”
阿尔弗雷多听完翻译,连忙道:“是的,阁下,鄙人奉葡萄牙王国果阿总督德·阿伦克尔阁下之命而来。总督阁下希望就南洋地区诸多要事与阁下以及京华公司、暹罗王国等达成一致看法,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还能将这种一致形成书面契约。”
高孟男似乎并不是很意外,微微一笑,问道:“都有哪些要事?”
“首要之事便是南洋地区的自由通航权。”阿尔弗雷多道:“总督阁下认为,鉴于当前南洋地区的海盗已经大为减少,且葡萄牙王国海军有能力保证本国商船在这一地区、海域的安全航行,故京华公司南洋舰队在此范围内向我国商船甚至军舰征收通航费的做法十分不合理。
与此同时,南洋海域范围内有着许多国家和政治实体,南洋海域应该是各国公有的海域。而且,鉴于京华公司只是一家属于大明帝国的私人企业,该公司从法理上来说,显然无权决定南洋海域范围内谁可以通行,谁不可以通行……”
“如果贵使此来是要讨论‘南洋谁属’这个问题的,我建议贵使去了解一下南洋各主要国家的历史——他们早在百余年前就已经上表大明称臣纳贡,所以你所谓的公有海域,实际上都有一个更高的法理主权的拥有者即是我大明。
至于京华公司亦或者旗下的南洋舰队,我们在这片海域的所作所为都是代表大明皇帝和朝廷行使这项权力。是否收取通航费,乃至于以何等额度、收取何等标准的通航费,都是我大明的自由。
根据大明朝廷户部尚书、同时也是京华公司拥有者高求真的指示,京华公司的两洋舰队收取通航费一事,其合法理由是京华公司在大明国内一直以最高税率缴纳着海关税。故而,朝廷赋予了其收取东洋、南洋通航税的权力。
如果你或者果阿总督对此有任何不满,都可以有两种选择可供挑选:其一,上书大明朝廷户部进行申述;其二,向大明帝国宣战。”
阿尔弗雷多简直气得脑仁疼。向大明帝国的财政部申述?去你码的,你们财政部长就是高务实啊,我找他申述说他的公司行为不合法,我是不是吃多了撑的!
至于第二条选择,那简直是当面嘲讽:我要是有这种实力,几十年前我就这么做了,还等得到现在?更何况,几十年前大明还只是在自家沿海靠数量优势取得胜利,现在高务实的私人船队都能暴打卡斯蒂利亚人了,我葡萄牙王国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对大明帝国宣战?
“阁下,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多的从政治角度来探讨问题的解决方案,而不是轻言战争,毕竟战争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阿尔弗雷多轻咳一声,道:“关于主权问题,既然贵我双方的看法差异巨大,我认为我们不妨暂时先放一放,先来谈点更具操作性的问题。”
高孟男无所谓地哼哼了一声,道:“也可以,贵使请说。”
阿尔弗雷多道:“暹罗王国暹南镇守使木萨利将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于极其靠近苏洛鬲、大泥两国的地区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我方认为其行为严重威胁了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对包括我国商人在内的各国商人造成了严重的干扰,也使得地区商业贸易受到严重冲击……”
“且慢。”高孟男打断道:“木萨利将军举行军事演习的罗卫地区,离马六甲城有近千里之遥,怎么他在千里之外的举动居然影响到了马六甲?到底是真的影响了各国商人,还是只影响了贵国商人?
我手中的消息是,自今年以来,大明海商赴马六甲的船只还在持续增加,按照当前情况来看,本年度由大明各港驶往马六甲的商船或许会比去年增加一成半。
据此,我没有看出该地区商业贸易活动有被影响的情况存在。甚至我还认为,正是由于木萨利将军的举动,该地区一些不法商人被极大震慑,各种不法行为也明显减少。”
身为海军军官的佩德罗很不习惯听他们两个在这里唇枪舌剑的为几个词争论不休,此时终于忍不住道:“高孟男阁下,我是葡萄牙王国海军‘格兰杜拉’号的船长。作为军人,我只想简单地问您:木萨利将军的行为是否意味着某种战争威胁?请阁下注意,我这里的战争威胁不仅是指对苏洛鬲、大泥两国而言,也是指对马六甲城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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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通航条约》(中)
高孟男看了佩德罗一眼,轻笑一声,施施然道:“我曾听罗明坚神甫提到过你,佩德罗船长,以你的汉语水平而言,应该可以理解木萨利将军的职务,他是暹南镇守使——镇守这个词的含义很显然是防御性的。”
佩德罗立刻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木萨利将军并没有主动对外发动战争的权力?”
“然也。”高孟男往后稍稍一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轻松地道:“不过,他虽然不能擅开边衅,但‘镇守’二字也意味着他可以合情合理地对任何入侵、劫掠等行为做出反应,这其中不仅包括反击,也包括反攻和出兵追剿。”
佩德罗立刻答道:“苏洛鬲、大泥两国不可能入侵暹南,对于这一点,我想阁下应该有十足的把握。”
高孟男淡淡地道:“大泥或许不会,因为早在京华来暹罗之前,它就是暹罗的臣属国,同时也曾多次向大明朝贡,我对他们的忠实有一定的信心。不过,苏洛鬲就不好说了。
该国与大明和暹罗都没有臣属关系,而且据我了解,该国国内早就被以贵国为代表的西洋人所渗透……佩德罗船长,如果我说该国一旦受到贵国怂恿,是敢对暹南做出某些事情来的,你会否认吗?”
佩德罗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他能回答的范畴之外了。不是说他回答不了,而是他的身份不适合回答这样的问题,因此他把目光转到阿尔弗雷多特使脸上。
阿尔弗雷多特使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只能无奈地道:“阁下,敝国对大明帝国历来都保持着极大的尊重,数十年来一直与大明帝国和平交往。
双方在马六甲、广州、泉州、宁波、濠镜(澳门)乃至菲律宾、日本,都有着非常密切的贸易往来,并且双方都在这样的贸易交往中获利颇丰。
葡萄牙王国一贯坚持对大明帝国保持和平友好交往的外交宗旨,并愿意与大明帝国进一步加强贸易来往,促进和强化双方的商业互通。在这样的基础上,敝国怎么可能有针对大明帝国的战争愿景,亦或者其他不良想法呢?
至于暹罗王国……呃,既然它是大明帝国的属国(多数葡萄牙人不理解朝贡体制,通常是简单的照搬欧洲的属国概念),如果大明帝国明确表示对其安全负有责任,那么敝国自然也不会有针对它的战争及其他冒犯性举动。”
“如此甚好。”高孟男这次听得还算满意,点头道:“我很欣赏贵使的务实态度,这一点也是京华公司历来最为看重的品德,很高兴我们终于取得了一些共识。”
阿尔弗雷多虽然是外交官,但显然欧洲人还是不太懂得什么叫以退为进,他听了高孟男这话,下意识便是打蛇随棍上,立刻道:“那太好了,感谢您的信任,不过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就更多的问题深入探讨一下。
比如刚才这个问题,根据您的回答,我是否能理解为大明帝国及暹罗王国都没有对马来半岛各国、各势力当前局面加以改变的意图?”
高孟男沉吟了一下,忽然转过头朝佩德罗问道:“佩德罗船长,罗明坚神甫说你还和他一起研究过我们大明的学问?不知道你是否知晓我大明贡举要考哪些书目?”
阿尔弗雷多和佩德罗都是一愣,但佩德罗还是回答道:“阁下,我在葡萄牙国内的学习主要集中在宗教和海事方面,师从罗明坚神甫时主要学习的汉语基础,对于哲学与文学,我只是对稍微了解了一下,并不是太懂。
据我所知,大明帝国的贡举考试主要考四书和五经——不过我必须强调,我只读过几句话,用汉语中的说法来形容,大概只能称为‘略知皮毛’。”
高孟男心说:才读了几句话就敢说略知皮毛了?你那根本连开蒙都算不上。
好在他也不是要关心佩德罗的学问,因此只是淡淡一笑,继续问道:“你可知道吾弟求真所选本经为何?”
“啊,这个我听神甫说过,高务实阁下的本经是《周易》。”佩德罗兴奋地回答了之后,又有些纳闷:“可是我不理解您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些?”
“所谓《周易》,自来被称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高孟男呵呵一笑,道:“若你了解《周易》所言之意,便知求真吾弟与我,对你们所言的马来半岛局势一事持何态度了。”
阿尔弗雷多有点头疼,他曾听传教士们说过,大明帝国的官员考试实际上是在考哲学,而根据他的一贯看法,哲学这玩意极其烧脑不说,还特别依赖天赋。
高孟男把这样一件需要明确态度的事推给了一本哲学书,在他看来简直是在胡来,现在只能指望佩德罗在罗明坚神甫那里学到过《周易》的思想了。
阿尔弗雷多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佩德罗脸上,谁知后者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头,干笑道:“啊,这个……我记不得了。”
确实有点尴尬,不过倒也可以理解。《周易》成书极早,“微言大义”到了一定的程度,哪怕是在大明的科举中,选择《周易》为本经的士子也一直都在少数。
不过,高务实当年之所以选择《周易》为本经,正是因为它的思想最符合自己的认知:万事万物永远在不断变化,但却“万变不离其宗”。
易,变化也。
高孟男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就是一切都在变化,而“我们”的态度也同样会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化。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打算做任何保证。
只是这话直接说出来可能不太好,那不如就换个方式,以《周易》为托词,让他们自己猜去。
佩德罗学问不到位,哑了火,阿尔弗雷多只好轻咳一声,道:“高孟男阁下,还有一件事,我希望能从您这里获知确实消息:马尼拉之战结束之后,听说大明军队正在吕宋岛持续征战,原本臣服于卡斯蒂利亚王国统治的不少当地部落也因此遭到明军打击……
但据我所得到的最新消息显示,当地‘明军’并非大明帝国的正规军(翻译林纪宗自动改为‘经制之军’),而是高务实阁下的私军。我想请问,此次出兵马尼拉究竟是大明帝国政府之行为,还是京华公司的私下行为?
如果是京华公司的私下行为,此前签订的《马尼拉合约》在法理上恐怕存在极大的漏洞,这可能导致双方将来出现许多难以预计的重大争议,不知阁下对此有何看法?”
高孟男淡淡地道:“马尼拉战事非我权责所属,我没有什么看法。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马尼拉之战的大明参战军队虽非朝廷经制之军,然而除了我京华公司的人和船之外,还包括大明京师之中的三名国公以及二十余名侯、伯爵之部下。
大明京师之中的勋贵(被翻译为世袭军事贵族)个个有份,全都参加了此次作战。哦,对了,他们还有一个组织,想必二位应该在日本有所耳闻——北洋海贸同盟。
二位,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实话实说:这次战争的发起者与其说是京华公司,不如说正是北洋海贸同盟。
我相信以贵使的从政经验应该很清楚,朝廷勋贵(翻译为大明帝国世袭军事贵族)们联合发动的战争,即便是皇上得知消息,也一定会默许——更何况还轻松获胜了。”
阿尔弗雷多的消息是从佩德罗那里获悉的,闻言立刻朝佩德罗望去。后者略一回忆,立刻朝他微微点头,示意高孟男这话可以相信。
果阿总督特使阿尔弗雷多顿时感到事情出乎意料的棘手——在他的认知里面,“世袭军事贵族”意味着其家族长期掌握着不弱的军事力量,而且以欧洲的习惯而言,这种力量甚至还具备高度的独立性。
欧洲的军事贵族可不是大明勋贵集团这种,名义上几大军功勋贵家族通过五军都督府掌握全国军籍。实际上别说皇帝、内阁、兵部尚书个个都比他们大,甚至兵部戎政侍郎都能在他们面前一言九鼎,而他们的真实作用……主要就是挂个名。
欧洲的军事贵族可就大不相同了,此时欧洲大多数国家还在继续使用分封制,有一句名言叫做“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每一个君主(领主)只可以管辖自己的附庸,但是却无权去管辖自己附庸的附庸。由于土地是层层分封的,附庸也就只承认自己直接受封的人为自己封君,而与自己封君的封君则没有臣属关系。
这意味着封君封臣仅限于互相宣誓的两个个体之间,双方以宣誓为契约,约束了彼此之间的君臣、主从关系。
这又衍申出两方面的权责:一方面,封臣不尽义务则不得享受权利;另一方面,王侯超权索取,封臣也可以合理反抗。
于是这就使得欧洲的分封制出现双向权利义务,在契约意识之下,层级间相对独立。甚至即便是君臣之间,也极少会出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样的超级集权化控制。
其实不仅是欧洲,但凡君主集权没有到达极高程度的国家,一般来说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举个例子:战国时代末期的日本,本能寺之变前夕,石田三成是羽柴秀吉的家臣,而羽柴秀吉又是织田信忠(信长已将家督之位让给他)的家臣。那么按照当时的传统,织田信忠就没法直接指挥石田三成,因为石田三成只需要听从羽柴秀吉的命令。
总而言之,他们都具备相当高的独立性。而当这些具备很高独立性的“封臣”联合起来进行军事行动时,尤其是如方才高孟男所说的这种“几乎全部参与”的情况下,哪怕是他们的封君也不太可能反对。
高孟男的本意其实是“勋贵集体行动,皇帝考虑到面子上要河蟹,所以会默认”,谁知道阿尔弗雷多按照欧洲思维一理解,就变成了“军事贵族集团逼宫式的强硬行动,迫使皇帝不得不接受既定事实”。
结果差不多,但因果关系完全错位。
不过这已经无须细究了,因为阿尔弗雷多已经相信高孟男“即便是皇上得知消息,也一定会默许”的说法。此时的他只能顺着这个思路考虑对策。
皇帝默许,那就表示大明帝国会承认这次行动的合法性。鉴于“吕宋王国”原是大明帝国的“属国”,也就意味着北洋海贸同盟的行为在法理上没有问题,于是自己再继续纠结法理便已经毫无意义了。
“真是让人遗憾……哦,阁下不要误会,我是指这样毫无节制的战争行为将会对马尼拉乃至整个吕宋王国的贸易环境带来十分不良的影响。”
阿尔弗雷多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出于对贸易环境的关心,我想请问阁下,在菲律宾群岛的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高孟男摇头道:“贵使似乎有些健忘,我方才已经说过,吕宋的战争非是我权责所属,我既不知道也不方便对此做出任何表态亦或者预估。
另外,我总觉得你此来……关心的范围实在有些太大了,我作为暹罗王国首席顾问,只能就与暹罗王国相关的事务表达我的观点。
如果你希望了解的是京华公司在整个南洋乃至更广阔的海域、地区将有些什么行动,我建议你要么想办法与吾弟求真取得直接联系。”
“可是高务实阁下作为大明帝国的财政部长公务繁忙,不可能离京出海接见于我,而大明帝国又不允许我这样的人随意进入……这实在让我十分遗憾。”
这一点倒是真的,大明只在极个别的时候允许某些传教士进入,而这通常还需要有一定地位的官员作保。
相对来说,高务实在这件事上“权力”比较大,他经常为一些欧洲来的建筑师作保,让他们能深入内地了解中国建筑,并根据他的要求和国内的建筑匠师合作,设计一些中西合璧的建筑——比如日新楼就是这种产物。
高孟男如果愿意,其实也可以直接向高务实报告,然后以高务实的名义请阿尔弗雷多入境,但高孟男怀疑高务实可能并不愿意和此人废话。
“是有些舍近求远。”高孟男点点头,道:“那要不这样,我去黄都统处提请一下,看看她愿不愿意接见你们。”
阿尔弗雷多大喜过望:“您说的是黄芷汀女爵阁下吗?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阁下的慷慨与仁慈。”
“不必客气。”高孟男和气地笑了笑,心中却暗道:哼哼,我那弟妹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要不是求真压着,她这会儿早该踏平马六甲十次八次了……你去见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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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通航条约》(下)
暹罗王宫前朝之“西庭”份属武臣体系,这一区域的面积与“东庭”一模一样,但从高楼建筑物的多寡而言,却要比“东庭”少一半左右。
这倒不是慢待武臣,而是“西庭”这边事务不像“东庭”那么繁杂,需要的行政人手并不那么多,再加上“西庭”还有驻军功能,因此只有一列列的军营大通房,真正的行政用楼目前仅仅两座。
两座行政楼,一座暂名为“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一座暂名为“定南卫戍司令部”。至于暹罗王国“六部制”改革之后的暹罗兵部,那却不在“西庭”,而在“东庭”那边,不过暹罗兵部目前的事务可谓极少,军事实权都在“西庭”。
西庭目前真正的主人——亦或者说“代主”,正是黄芷汀。
不过即便是黄芷汀,她也没有一个很明确、很正式的职务来统带“南疆警备军军令部”,她以军令部名义下达的命令,其权威性都来自于高务实给她的印章。
毕竟这个军令部理论上的权力非常大,南疆各大警备军都需要遵照此处下达的命令来行事——有且仅有一个例外,即各部直接收到了来自高务实的命令,否则军令部的命令就算是最高指令。
至于“定南卫戍司令部”,此时倒是有一个卫戍司令存在的。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黄芷汀手下的头号大将黄虎。
卫戍司令部手底下的军队人数不算很多,一共就八千人。五千是黄芷汀从安南海东镇带来的自家狼兵,三千是刘馨留下的那批人。
虽然按照高务实的要求,黄芷汀亲自哺乳了高渊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身体矫健对孩子也有良性影响,高渊仅七个月时,医学系派来的女医官们就一致认为可以断奶了。
于是黄芷汀宛如解放了一般,又开始关心起定南卫戍部队的事来,立刻亲自出马,要给这支“最后防线”完成大改造。
狼兵的凶猛是众所周知的,名头绝对响亮,而立下的战功也对得起他们的名头。然而亲自指挥过好几支警备军的黄芷汀却敏锐的察觉到,狼兵必须有所改革了,否则迟早会被越来越强大的火器化军队淘汰。
更何况将来这支狼兵既然要作为王城卫戍部队,站在城楼上射箭的防守能力肯定不如在城楼上开炮开枪。
再说这王城和王宫的城墙都是修成棱堡式交叉火力的墙面,开枪开炮的口子都很小,也容不得你傻乎乎地在里头射箭。
所以近几个月来,除了去南掌收拾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之外,黄芷汀一直都在训练这支军队——不仅是狼兵,也包括刘馨那三千人。
火器化的训练本就有警备军作为模板,黄芷汀为了获得“亲传”,还特意向高务实提请,把高珗从金港调了过来,一是出任定南警备军司令,二是帮忙斧正她的训练计划,以免出现问题。
[注:高珗原任升龙警备军司令,因为警备军一直有轮职制度,所以后来他又调任金港,直到此次调任定南。]
按照高珗所说,火器化军队成败最关键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是纪律必须令行禁止,就如同老爷所说的那样,必须“使士兵畏惧军法甚于畏惧死亡”。
第二才是火器技战术的掌握程度,这一点相对简单,保持高强度训练和定期进行模拟实战演练,此外就是多搞实弹射击。总之就是要舍得花时间,更要舍得花钱。
花时间的问题好办,黄芷汀现在等闲也没仗打,政务方面又基本交给了高孟男这个专业人士。其他几支警备军由于当地局势基本稳定下来了,也没有太多重大任务必须由她亲自来决定,因此她有大把的时间放在练兵这一块。
麻烦在于花钱这里。京华当然有钱,但定南城现在有些像无底洞。虽然内城建立之后陆陆续续搬进来不少贵族、官员和富户,连带着已经有一些商业活动,高孟男那边可以开始逐步征税,慢慢“回血”,但总体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目前京华方面的预计是至少要王城建设完毕,才能保证收支平衡,而在那一两年后,定南城的财政才会开始有盈余积累,继而可以考虑继续建设外城——外城建设的任务京华是不打算继续投入巨资的,要靠定南城自己努力了。
简而言之,黄芷汀不是不能找高务实要钱,高务实也并非就拿不出这区区八千人的训练花费。只是,她总觉得自己作为妻子,为夫君分忧才是分所应当的事,老给他添麻烦就太不应该了,所以这笔钱得自己想办法。
办法也没多的地方好想,自然还是得看她在海东的那块领地。海东不算穷,但它虽然靠近红河三角洲,却偏偏正好在三角洲之外,灌溉方面肯定差一些,也不算良田阡陌,所产粮食只能算多少有些盈余可卖,却赚不到多少钱。
赚钱方面现在主要靠两点,一是制糖,这地方靠思明府,同样是很好的糖产区,而且糖的销路又不必担心,直接转手让京华销售也不可能被坑。
二是卖煤,高务实当初把海东分给她就有一个原因是这里有后世越南最大的煤矿产地——此时的海东府囊括后世越南的广宁省全域,而该省是越南煤矿主产区,矿脉长达200公里,储量预计高达36亿吨。
而且该区所产煤炭热值高、灰分低、没有烟,质量很高,几乎可以说世所少见,久负盛名,长期出口亚洲、欧洲、大洋洲等地的许多国家。
但是问题不是没有,主要问题就是现在南疆地区需要用煤的“工业”集中在安南中部的河静-金港这一代,而且也不多,最大的用户就是京华在河静的钢铁厂和金港的军火厂,其他就都是小打小闹的散户了,消耗量简直跟不上煤炭产能。
黄芷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好办。南疆又没有所谓的冬天,也不用指望取暖消耗。大明北方倒是很需要取暖用煤,可惜大明北方偏偏不缺煤,京华在北方各地都有煤矿,自家就能包圆了整个市场。
于是黄芷汀一怒之下决定自己开个兵工厂,只是不和京华搞内部竞争,她打算生产冷兵器和盔甲之类的产品。
大明国内的这种企业是有龙头存在的,就是王家(王崇古家族)的王氏兵工厂。他们因为一直使用京华的钢、铁作为原材料,再加上还是高务实拐着弯的亲戚,所以京华也懒得去争这一块的生意。
不过南疆这边却没有,目前南疆虽然因为兵权集中到了警备军手里,需要冷兵器的地方不多,盔甲方面因为天气关系,铁的用量也不算大,但是南疆本地虽然市场有限,可是外售却没有问题。
黄芷汀之前一直关注着高务实提到过的印度方面的情况,莫卧儿帝国正在扩张期,而他们的火器化程度并不高,其对冷兵器、盔甲等物的需求很大。
再加上莫卧儿帝国是个印度北方帝国,南方还有一大堆的王国以及地方政权。这些人面对气势正盛的莫卧儿帝国谁不害怕?谁不得搞点装备壮壮胆?
说干就干,黄芷汀很快从佛山和南疆各地招募了一批工匠,甚至还派人在吉大港招了一些了解印度武器盔甲的工匠来定南,并在定南城外(王城外,预计中的外城靠湄南河西侧地带)建立起了兵工厂。
与此同时,又拜托南洋舰队缅甸分舰队在去印度地区贸易时推销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到几个单子。结果居然真的不错,印度人现在的冶炼水平并不高,主要是效率很低导致铁制品价格高企,黄芷汀这边的产品由于使用的是京华在河静生产的钢铁,质量既好,价格方面优势也明显。
京华方面推荐给她的财务人员经过计算,认为毛利能达到生产成本的两倍多一点,刨除运输等方面的成本之外,收益依旧相当可观。
不过这里的利润是细水长流,一开始的投入却是真金白银,导致黄芷汀最近也总觉得自己很缺钱。阿尔弗雷多特使就是在这种局面下被高孟男提请来拜见黄芷汀的,那已经是他拜见高孟男的次日上午了。
这位特使再次进入暹罗王宫,得知“女爵阁下”将在西庭军营接见他的消息时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他也知道这位女爵阁下以战功闻名,但自己好歹是果阿总督特使,来此是身负外交任务的,难道女爵阁下不应该给自己一个正式一些的场合来拜见么?就好比高孟男阁下,他好歹也是在“首相办公室”接见的自己呀!
可惜他怎么想不重要,黄芷汀说在哪接见,就得在哪接见,你爱来不来。
阿尔弗雷多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佩德罗船长反而非常满意,不仅满意,甚至还很兴奋。他尤其希望能够看见女爵阁下的军队在进行操练,因为这可以使他有机会近距离观摩并评估暹罗军队(其实是警备军)的战斗力,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佩德罗船长的心愿很快达成了,可惜达成的只是一部分——他没能见识到很正式的训练,比如说战斗队列行进、阵型变化、实弹演练等等。
他今天看到的,是一种奇怪的训练:“女爵阁下”的卫队正在烈日底下站军姿。
八千士兵齐刷刷地站在定南炽热的烈日下纹丝不动,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块看起来曾经粗加工过的椰子壳。佩德罗船长一开始以为那些椰子壳是为了防晒准备的,后来才发现不然,那似乎是某种评判标准——椰子壳如果从头上掉下来,训练一定不合格。
“女爵阁下”显然不会陪着他们晒太阳,她坐在阴凉的树荫下,吹着湄南河凉爽的河风(去过海南的都知道,太阳虽然毒得要命,但阴凉处一旦有风却很凉快),身上穿着一袭女式官服(误会,那是她的诰命服),身边还有席案,上面放着一些水果。
“葡萄牙王国果阿总督特使阿尔弗雷多见过女爵阁下,祝愿女爵阁下的美丽如同湄南河一样长久。”
“葡萄牙王国海军‘格兰杜拉’号舰长佩德罗见过女爵阁下,在您的美丽面前,连优美的湄南河也黯然失色。”
过去黄芷汀听到这样的欧式恭维还曾经发过怒,但随着见到的欧洲人越来越多,她已经对此免疫了,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问道:“听大伯说,你们有事要和我谈?”
阿尔弗雷多有些意外黄芷汀竟然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这在他看来实在有些失礼,更谈不上什么“外交对等”了,看来佩德罗此前说得很对,大明帝国的官员的确相当傲慢——他知道黄芷汀是有大明帝国官方职务的。
好在阿尔弗雷多很能忍,尤其是面对一位美丽的女士时,他可不希望自己表现得有任何粗鲁。因此特使先生彬彬有礼地再次鞠了一躬,道:“是的,女爵阁下,鄙人此来,是为了……”
“为了探知外子或我是否有对马六甲城动武的意思,对吗?”黄芷汀声音虽然不大,却很坚决地打断他的话。
阿尔弗雷多特使当时就愣住了,脑子宛如短暂宕机一般,过了一下才强笑道:“女爵阁下说笑了。葡萄牙王国与大明帝国之间并无矛盾,想必……”
“我确实一直想拿下马六甲城,并且我认为这件事很容易就能办到……这个回答你满意吗?”黄芷汀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
阿尔弗雷多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变化,宛如被人扼住喉咙了一般:“女爵阁下,恕我冒昧,我是否应该将您的回答视为战争威胁?”
“威胁你并无必要,我只是懒得废话,所以告诉你实情。”黄芷汀随意往后靠在椅背上,看也不看阿尔弗雷多一眼,自顾自地道:“若非外子来信让我回京师过年,我原是想下个月就出兵扫平龙牙半岛(中国旧时书籍多称马来半岛为龙牙半岛)的。
马六甲的葡萄牙船只目前一共有五艘大盖伦军舰,十七艘普通盖伦武装商船。南洋舰队已经向我保证,如果开战并发生决战,他们确定能够一战全歼你方舰队。
至于陆师方面,呵呵……葡萄牙在马六甲一共八百三十七人,其中六百人是正规军队,剩下的是雇佣兵。木萨利说他能确保当天打破外城,最多三天拿下全城。”
阿尔弗雷多和佩德罗同时脸色煞白,竟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似乎黄芷汀也不打算等他们回答,她只是把一份原本就放在桌案上的文本用纤细的食指轻轻按住,往前一推,然后以不容置疑地口吻平静地道:“签下它,和平交出马六甲,我可以代表外子许你们自由通航南洋与东洋——当然,通航费和今后马六甲的交易税该交的还是得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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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外公要动一个心脏相关的手术,今天要赶回老家,所以半夜码完这章先发了。明天的更新时间目前还不清楚。
第236章 强势的“女爵阁下”
阿尔弗雷多设想过很多他与定南城中两位实权人物会面后的情形,应该说昨日与高孟男的会晤虽然也出现过他意料之外的情况,比如高孟男用《周易》来打太极推手,不肯表明自己的态度之类,但总体上来说,还没有让阿尔弗雷多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今天与黄芷汀的会晤却是真真正正大出阿尔弗雷多的预料之外。他现在发现,黄芷汀应该是个目标极其明确且意志极其坚定的人。当然,他也认为她可能并不经常进行外交活动。
这位“女爵阁下”不仅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半句外交术语都不肯讲,而且言语之间杀气腾腾。在阿尔弗雷多的感受当中,她那百灵鸟一般声音虽然悦耳动听,但那冷漠到极致的语言和淡然谈及战争的态度,却让他对传闻中“女爵阁下”的战绩有了更直接的认识。
这是一个见惯了鲜血淋漓的战争大场面的人,或许在她的眼中,尸山血海与平静的湄南河并无两样,都丝毫不能改变她的意志。
然而她的要求却是如此的蛮横无理,瞧瞧这些要求吧:
“葡萄牙王国向暹罗王国无偿转交马六甲城,该国所属或雇佣之武装人员一兵一卒不得留在马六甲城内,限一日内完成防务转交,次日午时之前必须全军退出马六甲城,由葡萄牙战舰或商船运走。未能在规定时间内离开马六甲之人,暹罗王国所属军队将视其为乱兵,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马六甲城今后之一切生产、贸易等经济活动,由暹罗王国全权委托京华公司代管,以确保其商业枢纽之特性。
该城防务为暹罗王国内政,葡萄牙王国无权过问。非经暹罗王国及京华公司两方同意,葡萄牙王国不得有一兵一卒、一枪一炮进入马六甲城。
葡萄牙王国及所属势力之商务来往船只如要进入马六甲港,需按京华公司要求申报批准,并由京华公司或其委托方上船搜检,检查合格方可入港。”
“葡萄牙王国另需保证不干涉龙牙半岛(马来半岛)其他一切涉及军事、政务、经济的一切活动,无论龙牙半岛未来发生何事,都与葡萄牙王国毫无关系。
如葡萄牙王国在当地存在干涉力量,在本条约签订之后一个月内必须全面撤出,否则暹罗王国将不会保证这类人员今后的生命财产安全。”
“上述条件达成之后,京华公司将保证葡萄牙王国在马六甲及龙牙半岛的正常贸易活动不受影响,不会为贸易活动设置任何人为壁垒。
葡萄牙王国需保证本国商人不得违反大明律法以及京华公司各项相关规定,否则暹罗王国及京华公司有权按照本国律法、本公司规定进行处罚。处罚措施包括且不限于凌迟、斩首、刺字、发配、牢狱、鞭笞、罚银。
犯罪、违规未捕获而潜逃者如被暹罗王国定刑或被京华公司定罪,葡萄牙王国有义务对其进行追捕。如葡萄牙王国不予追捕或追捕不力,暹罗王国不排除将之视为严重挑衅之可能,并因此保留任意反应之权力,包括禁止贸易,乃至战争在内。”
“葡萄牙王国需承认大明帝国对整个南洋、东洋地区及海域之主权或宗主权,保证本国商船在该地区及海域内不进行任何有违此主权或宗主权的一切活动。
该条款如被违反,大明帝国及暹罗王国、勃固王国、缅甸王国、南掌王国、柬埔寨王国、吕宋王国、安南都统使司、台湾垦殖团等,将保留任意反应之权力,包括禁止贸易,乃至战争在内。”
“葡萄牙王国及所属势力,均需承认京华公司对南洋、东洋地区相关海域拥有无可争议之管辖权或代管权,确保遵守京华公司在该地区之一切规定。
如未有大明帝国或京华公司的其他特别授权,葡萄牙王国及所属势力之一切军舰、军队均不得涉足以上地区和相关海域。
如葡萄牙王国及所属势力对本条款有违反情况,大明帝国、京华公司等将保留任意反应之权力,包括禁止贸易,乃至战争在内。”
……凡此种种,一共多达十一款,二十九条。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阿尔弗雷多拿着合约草案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了,他很想愤而当场将之撕毁,或者用力地将其拍在桌案上,然后大声呵斥,说这种条款简直不可理喻,自己也绝不会签字。
然而,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到甚至有些悠闲的“女爵阁下”,尤其是她眼中那种见惯了十万大军级别军力惨烈厮杀之后的冷冽,就觉得自己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什么动作都不敢做,什么话语都不敢说。
不仅如此,他还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简直一丝一毫都不敢触怒这位看似娇媚的“女爵阁下”。当然,这倒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所代表的强大力量。
大明帝国拥兵一百六十万,高务实阁下拥有的私军都至少有二十万,而这些军队根本不是葡萄牙在非洲、阿拉伯海地区亦或者印度地区所面对的那种火器化程度极低,甚至根本不知火器为何物的军队。
不说大明帝国国内是否还有其他私军(注:这是误会,他听了佩德罗的介绍之后以为勋贵们也有自己成编制的私军了),光是这一百八十万火器化大军带来的压力,阿尔弗雷多就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打转。
一百八十万啊,葡萄牙王国的人口也不比这个数多多少了![注:当时西班牙(卡斯蒂利亚+阿拉贡)也只有600万人口,而葡萄牙的实力比这两家都弱,人口也更少。]
印度那些大国小国的人口也挺多,可是他们的军事科技很差,战斗意志更是一塌糊涂,很多时候要打仗就是去乡下抓一批人去凑数。
可是,就是这种所谓的军队,有时候都能单凭人数优势逼退葡萄牙人在印度的拓展(当然这因为葡萄牙陆军本来在欧洲就比较拉胯,而且人数还总是特别少的缘故),那么在菲律宾打得卡斯蒂利亚陆海军灰头土脸的大明帝国能是葡萄牙招惹得起的?
别开玩笑了,根本不用“大明帝国”亲自出手,就高务实阁下那至少二十万私军、数百艘战舰,恐怕都能把葡萄牙在亚洲的力量按在地上摩擦十遍!
这个年代的所谓外交,本质是什么?
本质就是枪杆子硬则腰杆子硬,枪杆子若是硬不了,腰杆子就只能软塌塌的,根本硬不起来。别说挺直腰杆子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人误会了要挨打。
不信吗?不信看看西班牙对葡萄牙的态度。当初腓力二世还没有兼任葡萄牙国王时,一旦两国在殖民地出现划分争议,西班牙怎么做的?腓力二世他老子查理五世当年好歹还和葡萄牙在教宗面前扯扯皮,到了腓力二世时期,这位爷根本懒得废话,直接陈兵边境,而葡萄牙就只能立马认怂,打落牙齿和血吞。
凭什么呀?当然是凭西班牙陆军有绝对的实力、绝对的把握能吊打葡萄牙陆军啦!“神眷西班牙”时期的西班牙大方阵,那是葡萄牙敢上去舔一口的?
西班牙在远东都被高务实阁下和那帮子“大明军事贵族”们的私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实力远不及西班牙的葡萄牙还有什么指望?
和卡斯蒂利亚人联手?且不说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亚之间在海外拓展方面一直矛盾丛丛,根本不是“共戴一君”就能缓和甚至解决的,就算能缓和甚至能联合,两个被吊打的对象加在一块儿就有反抗之力了吗?
别忘了,西班牙人现在可是自顾不暇。他不仅深陷尼德兰的大泥潭中不可自拔,在东地中海还有个大杀四方的奥斯曼土耳其虎视眈眈,而现在又和英格兰人开战了,甚至法国人的宗教问题也逼得腓力二世出手……西班牙人就算是个八爪鱼,这会儿也顾不过来了好吗!
说实话,之前听说西班牙在菲律宾失败的消息时,阿尔弗雷多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什么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类,他第一反应是大喜过望——操蛋的卡斯蒂利亚混球终于要滚出我葡萄牙的远东了!
[注:根据“教皇子午线”和《托德西拉斯条约》,不仅菲律宾应该是它的,连中国和日本都是它的。这也就成了后来葡萄牙顽固坚持它在东方(包括中国和日本)掌有“保教权”的由来和所谓依据。不过这玩意后来又进行过调整,但即便调整过后,菲律宾群岛理论上还是教皇允许葡萄牙独占扩展的殖民地区域——当然,非天主教国家可以不搭理这茬。]
但当木萨利的军演开始之后,葡萄牙人终于反应过来:卡斯蒂利亚人倒了霉,现在好像轮到咱们了。
然而即便如此,绝大多数葡萄牙人依旧不愿意和卡斯蒂利亚联手,因为就算联手打赢了战争,那又如何呢?
葡萄牙人也许暂时可以站稳脚跟,但卡斯蒂利亚也一定能再次回来。当卡斯蒂利亚开始在远东大肆扩张,实力远不如他们的葡萄牙能干得过?
西方人思维中的自私自利在这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丢了马六甲不打紧,只要“教皇子午线”和《托德西拉斯条约》还有效,我将来仍然有机会杀回来。
可是,该死的卡斯蒂利亚人如果进来了还赖着不走,按照它在欧洲现在的地位,尤其是在宗教改革浪潮下对教廷的重要性,教廷不管换了哪个国家出身的教宗,都一定会选择支持西班牙而绝不是葡萄牙。
那么到时候……远东就真的和葡萄牙说永别了。
“女爵阁下。”阿尔弗雷多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但声音依然带着些许颤抖地道:“任何对等的条约都不该只针对一方提出责任与义务,另一方也该有对等的权责,而这一点在您的这份草案中并没有体现。”
“是么?这里面不是说了吗,允许你们在南洋、东洋自由贸易,只要遵守京华的规定就行。”黄芷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或者说,你还有其他要求?”
“是,我代表果阿总督——哦,根据授权,他有权力决定敝国在东方的一应战和大事——我必须要说:葡萄牙王国一贯重视天主教保教权,我们认为如果您提出的条件不容更改,那么至少应该给予敝国在整个远东地区——包括大明帝国在内的全部保教权。”
“什么保教权?”黄芷汀皱了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多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一脸虔诚地道:“保教权是由天主教罗马教廷授予的由世俗政权承担的保护天主教在非天主教国家传播的权利和义务,是天主教传教事业上的一种优惠特权。”
“说了等于没说。”黄芷汀面带不悦地道:“我是问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也就是我们需要为此做些什么?”
“啊,对于您来说,您或者京华,乃至于大明帝国及其属国政府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允许我们在远东各地自由传教、自由设立教堂就行了。”
黄芷汀有些诧异,也有些怀疑,蹙眉问道:“就这?”
保教权本身当然不止这点权力,对于葡萄牙自身而言,“保教权”有几项内容比较关键,比如到东亚的传教士应向葡萄牙政府登记,应搭乘葡萄牙的商船前往亚洲,东亚的主教应由葡萄牙国王向教皇推荐,当地为传教发生的交涉事务应由葡萄牙政府代理,在当地进行宗教仪式时,葡萄牙国王的代表应在各国代表之前等等,都是典型的宗教特权。
当然,葡萄牙政府也有一些义务,比如要负责提供传教津贴之类。
然而,就算现在已经生怕触怒黄芷汀的阿尔弗雷多特使解释了一番,黄芷汀仍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玩意有什么实际意义?除了那个“东亚的主教应由葡萄牙国王向教宗陛下推荐”听起来似乎多少有点作用之外,其他不都是些面子上的所谓特权吗?这玩意值得拿出来专门郑重其事的提一提?
显然,黄芷汀并不知道伊比利亚三国这个时代对天主教的坚持有多么变态,这个在黄芷汀眼里几乎一文不值的权力,对于葡萄牙来说却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除了“保教权”本身带给葡萄牙的所谓荣誉之外,一旦大明帝国及其属国属地都承认了葡萄牙的保教权,那就意味着葡萄牙在该地区与西班牙的竞争中全面获胜。
哪怕它俩都没拿到一寸土地,也依然代表葡萄牙对天主教事业的巨大贡献,相应的也就使得“教皇子午线”和《托德西拉斯条约》中的规定产生了实效,西班牙人则自动失去了争夺这片地区领土的资格——除非它改教了,但那绝不可能。
黄芷汀回忆了一下,觉得高务实一直都说信教自由什么的,好像并没有很排斥天主教,因此有些意动。但再想了想,又觉得葡萄牙人的这个条件实在太简单了一点,搞不好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她实在不懂这些传教方面的问题,生怕到时候这个决定让高务实不满意,于是思索良久才问道:“这个条约如果加上你说的这个保教权,你现在就能代表葡萄牙王国签字了吗?还是说你需要回去请示一下你的总督?”
阿尔弗雷多也没料到黄芷汀居然还给了他一点选择权,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道:“当然最好是回果阿请示总督阁下。”
黄芷汀立刻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就可以回去请示你的总督,等到明年我从京师回到定南之后再说。”
阿尔弗雷多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表示自己完全同意。
但黄芷汀却又补充道:“不过我不保证我到时候会不会要更改条款,而不管我改不改,如果你们届时不同意签字……你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阿尔弗雷多嘴角抽搐了一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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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岛津氏易祖(上)
日本,萨摩藩,岛津家内城临近处的清水城中,一座高达七层的日式大楼耸然而立。
此楼的正门处挂着明式的牌匾,高书“水晶楼”三个朱红金边的大字。这三个字乃是用极其标准的台阁体写就,一笔一划、一丝一毫都堪称无可挑剔。
前来远远观摩的所有人都不觉得奇怪,因为现在全日本都知道,这三个大字乃是大明朝两百年来唯一的六首状元高务实的墨宝。
这位时任明廷太子太师、户部尚书的“唐人”大儒,即便在日本也是鼎鼎大名。尤其还有一点众所周知的是,他的真迹墨宝流传极少。对于某些公卿望族、强力大名而言,颇有些遗憾不能将水晶楼的牌匾抢回去挂在自家房子上。
之所以不能抢,首先当然是岛津家不好惹,错非是关白去年发二十几万大军来战,岛津家此时至少也已经独霸九州(岛)了。
当今之日本,假若不计惣无事令(总无事令)的话,敢说能和岛津家一战的恐怕一只手都数得清,无非是德川、毛利、北条那几位,连伊达都不见得有多大把握。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毕竟岛津家刚作为出头的椽子被关白给教训了,不仅封地大减,兵力损失也不小,而且他家又偏僻得很,抢完了就跑,岛津家也不可能追杀过去。
水晶楼最大的倚仗是它自己的身份:大明北洋海贸同盟驻日总商会所在。
既然是北洋海贸同盟,那这个面子就谁都不敢不给了。有传言说,关白听说北洋海贸同盟把总商会设在岛津家的清水城时,不仅气得连摔了好几个贵重的瓷器,甚至连平时最亲近的几位家老都有两位挨了骂。
有一点需要注意,此时此刻的丰臣秀吉还没有下达《身份统制令》,士农工商四个主要阶层还能互相转化(当然高转低容易,低转高就很难),再加上所谓的日本战国目前还缺关东和东北一角没有统一,故而商人的力量依旧得到尊重,即便丰臣秀吉也还不会轻易针对日本商人。
明明在说北洋海贸同盟,为何又说丰臣秀吉目前还不会轻易针对日本商人呢?因为北洋海贸同盟在日本的地位比较特殊,其中丰臣秀吉实际上能动的也只有其本国商人。
海贸同盟地位如何特殊?如果非要简单的说,那就是日本现在的对外贸易全都得看海贸同盟的脸色行事。
之前提到过日本和葡萄牙、西班牙人的“南蛮贸易”,这一贸易最开始的时候和海贸同盟没有什么关系,但后来海贸同盟以及南洋舰队掌握了东洋、南洋的绝对制海权之后,“南蛮贸易”也自然进入了海贸同盟的“管辖范围”之内。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如果海贸同盟现在不允许葡萄牙、西班牙商船来日,日本就一艘“南蛮”船都见不到了,“南蛮贸易”自然也就消泯于无形。
但南蛮贸易目前对日本也很重要,忽然中断这项贸易所可能导致的后果,即便是丰臣秀吉也不会轻易尝试。
更何况,除了“南蛮贸易”之外,北洋海贸同盟自身最核心的威慑力则是明日贸易。这一点不必多解释,哪怕江南商帮和海贸同盟关系不睦,但在国内时高务实或许需要考虑一下政治影响,在日本周边那可就……你船沉了关我什么事?
现在的日本是很难承受明日贸易中断带来的危害的,就像此前提到过的“宁波事件”一样,被大明断了贸易的日本想方设法要恢复商路而不可得,导致各种连环变数。
这一点其实在原历史也有不少体现,比如关原合战之后,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德川幕府建立之后,德川家康就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手段多次联系大明,表示希望大明开放贸易,还为此提出了好几种贸易模式供大明选取——当然大明没搭理他。
要不是明末的时候朝廷控制力变弱,大明官方虽然没有开放贸易,但私人走私贸易又开始盛行起来的话,德川家康最后一次联系时所威胁的要出兵和大明再打一仗,搞不好都要出现了。
这就是大明在东亚贸易体系中的地位:我没了谁都无关紧要,谁没了我都得哭爹喊娘。
在高务实来到大明并开始干涉这些海洋贸易之前,明日两国进行贸易从其性质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从明成祖时正式形成规定,嘉靖年间官方贸易结束,这是官方贸易阶段;争贡之役之后,则进入了私商贸易,也就是民间贸易阶段。
大明建立初期,日本的社会情况也十分混乱,浪人、武士以及牟求利益的商人组成海盗侵扰大明的东南沿海地区。明太祖时期派使臣入日本,要求日本管制倭寇,则两国可以友好相处,但是碍于怀良亲王的破坏,并未完成。
当时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发现中日贸易有利可图,于永乐四年派遣使臣来到大明,表示希望与大明建立贸易关系,因此在永乐四年时勘合贸易正式建立。
大明规定:日本朝贡的规模为两艘船,200人,十年来朝贡一次,而且不能私带刀枪。到足利义持时期,对沿海倭寇不加管制,两国的贸易终止。
足利义教时期,日本又派使臣来到大明,请求两国贸易交往。明仁宗准许,而此时的规模限定从两艘船变成了三艘船,200人变成了300人,允许携带刀枪,但是不要超过3000,唯一没有变的还是十年进行一次朝贡贸易。
此时,两国贸易处于官方垄断状态,而且大明规定“非入贡即不许互市”。两国之间的勘合贸易形成定制,此后日本都要依照此规模对明朝进行朝贡。
后来日本发现倒卖大明的产品可以获取丰厚的利润,于是在双方进行官方贸易往来的同时,商人随着朝贡船队来华,日本所搭载的货物也超过大明规定,而且来的时间也不定期,有时三五年,有十五六年,大明对明日两国勘合贸易的规定也犹如一纸空文,对日本也几乎没有了约束作用。
直到在嘉靖二年,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在宁波“争贡之役”的爆发,标志着明日两国官方勘合贸易的结束。
争贡之役的十六年以后,大名大内氏再次申请与明朝进行勘合贸易。明廷依然重申之前的规定,即船不能超过3艘,人不过300,每十年进行一次贸易。
然而此时,私市贸易已经兴盛。“嘉靖二十三年,复来贡,未及期,且无表文,部臣谓不当纳,却之,其人利互市,留海滨不去”。
可见嘉靖二十三年时,日本来朝贡但是并未携带官方的表文,大明官方也没有接受日本纳贡。于是日本将带来的货物在双屿与私商进行了贸易——也就是说日本此时已经不再重视与大明的官方贸易,只是以朝贡的名义,来到大明与私商进行贸易,进而谋取更大利润。
这种贸易成为了明日贸易的主要形式,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日本中央权力的衰落,朝贡的权利从将军手中落入了各大名手中,而且明日两国商品经济的发展,也促使私人贸易最终取代官方贸易。
随着海贸同盟的崛起,尤其是在高拱主导了“隆庆开关”之后,双屿等非法私港地位下降,高务实京华系私港拥有了合法出海的地位,逐渐使得之后的京华舰队成为明日贸易的中流砥柱。
当京华又把勋贵集团绑上战船之后,这种“主力地位”就继续加强,直到如今几乎可以称之为垄断。
此前又说过,丰臣秀吉的所谓统一其实很不彻底,无论德川、毛利还是岛津,其臣服都是有条件的,更别说现在正想打而还没打的后北条氏那边了。
这就导致丰臣秀吉在处理与他们相关的事务时也得评估一下对方可能出现的反应,诸如这种明日贸易中断之类的举动显然不能做,要不然利益极大受损的各家岂能不怒?鬼知道他们一旦同时因为某事而发怒的时候,会不会联合起来针对自己?
丰臣秀吉现在一门心思都是转移日本的内部矛盾,怎么可能做出激化内部矛盾的事来——激化北条无所谓,但是激化已经臣服的德川、毛利、岛津这批人,那就实在太不智了。
水晶楼的建设一开始就引得全日本关注,甚至附带地为岛津家做了很大的宣传,大大的增长了一波名声。
为此,岛津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突然干了一件让不少日本人瞠目结舌的事:他们考证了一下自家祖先的血系来源,宣布自家祖上其实是“唐人”——也就是中国人。
沃特?
但是不要惊讶,岛津家这个说法还真有不少人信,原因是一直以来日本人对岛津家的来历都有两个说法。
关于岛津家的源起,第一个说法是:近卫家的家臣惟宗忠久为岛津氏的始祖,但忠久之祖传说是中国大陆漂洋过海来到此地的,其名为“弓月君”的一族。弓月君自称是秦始皇的子孙,故以秦为名,其族则称为秦族。
至于另一说则为忠久是源赖朝的七男,是赖朝与其家臣比企能员之妹,丹后局所生之子。源赖朝开幕后,岛津家遂成为地方诸侯。1193年,源赖朝任命忠久为日向岛津庄地头。不久后,追加被任命为萨摩、大隅、日向三国的守护职。忠久到任后,根据庄名更姓为岛津,岛津家就这样成立了。
岛津家忽然跳出来说自己是“秦人”后裔,就等于否认了自家出身源氏。理论上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因为按照传统来说,源氏、平氏、藤原氏和橘氏这四大姓氏才是日本除皇室之外的尊贵姓氏。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属于统治基础,是其统治合法性的来源。
岛津氏是在作死吗?当然不是。丰臣秀吉原先连姓氏都没有,现在不也当着太政大臣,是日本关白么?可见只要实力在手,血统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当然了,丰臣秀吉能当关白背后也有故事。在日本的律令制度下,公家最高的职位是太政大臣,看日本官制表就可以得知:太政大臣“一枝独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律令制度下的最高位官员。
这个官位在定义上是“天皇的老师”,属于“如果没有适当人选,可以保持缺位”的极高荣誉,位极人臣而且原本手中掌有相当大的实权。不过,在“关白”一职出现之后,太政大臣的政治力遭到架空、成为一个“荣衔”。
要成为太政大臣,几乎可说是没有任何血缘上的限制,只要天皇愿意任命,你就可以当。在武家社会中,也曾经有人被任命为太政大臣过:平清盛,“平家物语”中那位一手筑起平家荣华富贵的人物。
但是关白则有所不同,如果去查日本官制表,就会发现“关白”这两个字根本不存在于日本官制表上。
其实关白是令外官,属性非常的特殊。关白又名“执柄”、唐名为“博陆”,(出典为博陆宣成侯霍光。)而“关白”二字本身也出自汉书霍光传:“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
于是关白一“职”始创于仁和三年(887年)宇多天皇任命藤原基经的诏书里头,藤原基经也是日本史上第一位关白。
基本上,天皇年幼的时候如果有摄政,那么天皇长大后,摄政就会进位为关白,而关白只有藤原家的人能当——更严谨的说法是,关白只有“藤原北家”的人能当。虽说一样都姓藤原,但京家、式家跟南家就想都不用想。
那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战国记录会看到“关白九条某某”、“关白近卫某某”?不是说只有藤原家的人可以当吗?
其实藤原家在藤原忠通之后就出现“分家改姓”的状况,总共分成了五家:一条、二条、九条、近卫、鹰司,也就是五摄家。这五家都是源出藤原氏,都有资格当关白。
在日本历史上,唯二“不是藤原家人却当上关白”的例外,就是丰臣秀吉与丰臣秀次。但是由于秀吉当上关白是靠着认近卫前久当干爹这层关系,所以严格说起来,秀吉也是以“藤原家养子”的身份当上关白的。
既然位极人臣的职务都能想办法“通融”,岛津家就更无所谓了——这家人到了此时,忽然想起几十年前自家“跑官要官”的一档子糟心事来,终于决定:这个源氏后人的家格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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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岛津氏易祖(下)
促使岛津氏忽然表示自家血缘系出“唐国”的原因里,四十年前的一档子跑官要官过程中所出现的糟心事是很重要的内因。
事情要从天文十八年(1549)年的年底说起,当时黑川崎之战已经结束,岛津家时任当主岛津贵久与肝付兼盛等国众同盟和解,争取了岛津家历史中少见的几年和平时间。在这几年时间里,岛津贵久把精力放在了提升政治威信上。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大事,莫过于修建御内城。
原来在四年前,也就是天文十四年三月,因鹿儿岛城在战乱中受损严重,岛津贵久把居城搬到了伊集院的一宇治城。但显然这只是个权宜之计,岛津贵久的计划是在原鹿儿岛城的基础上新建更大规模的御内城。
到了天文十九年(1550)十二月,御内城终于建成,岛津贵久在御内城的高大天守中接受了各御一家、御内众、国众的“见参”之礼。这次见礼对于岛津氏来说可谓盛况空前,一贯与岛津家敌对的肝付兼盛、蒲生范清等国众领主也亲自出席,向岛津贵久表示顺服,岛津贵久在领国内的声威可谓一时无两。
就在这个时候,顾盼自雄的岛津贵久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为萨、隅、日三国守护,且已年届三十八岁(在日本战国时代这个年纪已不算年轻),却仍无正经官位在身,着实有些颜面无光。
而他想起官位这件事之后则忽然发现,就在他忙着四处征战的时候,萨、隅、日三国的国众纷纷到京都开展活动,趁着朝廷极度缺钱的机会跑官要官,大肆抄底,获得了在以前凭他们的家格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官位。
除去已经灭亡的本田董亲父子曾获任纪伊守、左京大夫之外,日向国众伊东义佑获任大膳大夫,大隅国众菱刈重州获任相模守,肥后国众相良长唯获任宫内大辅,甚至就连偏处一隅的种子岛时尧,也先后历任弹正忠、左近将监。
咋回事啊,被我吊打的一群人居然都比我官大,还有王法吗?
当然,从岛津贵久本人的感受上而言,其他人获任的官职都还好说,唯独这个菱刈重州获任的“相模守”问题最大,因为那是岛津氏相州家历代自称的官职,当年岛津忠良也曾自称“相模守”。
谁知到了如今,菱刈重州的“相模守”反而获得了朝廷的认可,乃是官方正版,而岛津忠良的“相模守”反而成了自说自话的冒牌货,这就未免太打脸了。他岛津贵久兵雄一方,怎么能忍得了这种当面打脸?
要知道,在岛津氏御一家的眼里,什么伊东、菱刈之流的国众从来都是粗鄙俗陋、不学无术的田舍郎,何曾料到现在他们都跑到京都和当朝公卿大臣吟诗作赋、谈笑风生了,一个个紫袍玉带、名列殿上,而他这个无官无位的岛津家当主倒反显得像个落后于时尚、粗鄙无文的乡下土包子。
岛津贵久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此时正是他致力于提升政治威信的时期,当然必须扭转宦途上的落后于人。然而,由于岛津家的历史太乱太复杂,求取官位的事情并没有岛津贵久想象中那么容易。
说干就干,天文二十年(1551),岛津贵久派出生别府城主桦山善久前往京都。桦山善久的这次出差,有两项任务。
第一项任务是制作大隅正八幡宫的“御神体”(即神像)。正八幡宫供奉的主神是应神天皇和神功皇后,其神像为三组六体男女神像。正八幡宫的神像在“三州大乱”时毁于战火,在平定大隅之后,岛津贵久及其母亲曾发誓立愿,要为正八幡宫重造神像。
桦山善久到京都找到了精通雕刻的康运和尚,请求他为正八幡宫制作御神体。因为正八幡宫的御神体是天皇和皇后,故其制作活动惊动了朝廷,根据后奈良天皇的御示,制作活动在皇宫内进行。
制作完成后,后奈良天皇又颁下“纶旨”给岛津家,由桦山善久代接,要求将御神体送至大内“上览”,后奈良天皇在瞻览御神体的同时,还进行了“天下御祈祷”仪式,祈求早日结束战乱。
岛津家的此次御神体制作和呈送上览的活动,其实都是桦山善久在运筹帷幄进行策划,其目的主要有三个:
一是由岛津家主持大隅正八幡宫的重建活动,强化岛津家作为大隅国守护的权力和地位;二是伊东义佑于去年(1550年)在日向国佐土原兴建大佛堂,建造了一座卢舍那三尊像,岛津家重建大隅正八幡宫并制作御神体,明显有与伊东家对抗之意;三是通过御神体制作、上览等活动,桦山善久得以频繁与朝廷公卿大臣接触,可逐渐消除此前本田董亲的影响,建立岛津家与朝廷之间直接联系的渠道。
这项任务基本上还算顺利,但桦山善久还有第二项更为重要的任务,不用说,那就是要为岛津贵久求取官职了,偏偏这个任务的进展面临了巨大的难题。
桦山善久在京都期间,于九月十四日参加了一次连歌会。连歌会的出席者有前权大纳言飞鸟井雅纲、权大纳言四辻季远、关白近卫稙家之子近卫前久、连歌师里村绍巴等。毫无疑问,这次连歌会的背后策划者正是桦山善久,其目的不外乎是请求飞鸟井雅纲等人将岛津贵久的意图代为上奏朝廷。
然而从这个名单中就能看出问题来:在彼时朝廷中最有发言权、且与岛津家极有渊源的关白近卫稙家并未出席这次连歌会。
这是因为近卫稙家此前支持幕府将军足利义晴,与权臣三好长庆对立,在足利义晴逃往近江避难时,近卫稙家也离京前往近江,所以桦山善久此次来京时机不巧,未能与近卫稙家会面。而飞鸟井雅纲等人谨小慎微,不敢擅自以朝廷名器授人,求官之事只能暂时搁置。
虽然桦山善久为岛津贵久求官未成,却也不是毫无收获。通过与飞鸟井雅纲等人的沟通,桦山善久了解到朝廷对给岛津贵久封官的一点顾虑。
那就是,岛津氏本宗家世袭的修理大夫一职,此前已授予奥州家(即当时的本宗家)的岛津胜久。换句话说,如果要将修理大夫授予岛津贵久,则应先由岛津胜久辞去该职才好进行。然而岛津胜久并无过失,朝廷也不方便无缘无故免去他的官职。
此时岛津胜久人在丰后,其在大友义鉴的庇护之下,形同退隐。不过他拒绝与曾经的养子岛津贵久合作,坚决不肯交出修理大夫之职。岛津贵久要想说服这个老顽固,不得不花费一番心思。
天文二十一年(1552)正月,岛津贵久得到消息,在南近江守护六角义贤的调停下,将军足利义晴与三好长庆达成和解,足利义晴和近卫稙家返回了京都。
获知近卫稙家回京后,岛津贵久马上迫不及待地派出使者再次赶到京都展开活动。这一次,岛津贵久派出的人选是种子岛时尧的家臣古市实清。
为什么选中种子岛时尧的家臣呢?因为种子岛家与近卫家也颇有渊源。
种子岛氏虽然确实是世居南九州一小岛的“田舍郎”,但这一家族在对明贸易和对琉球贸易(琉球其实也是日本与大明贸易的中转站)中发了大财,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早在明应六年(1497),种子岛时尧的爷爷种子岛忠时在赴京都游历时,因偶然的机会结识京都本能寺法主日承上人(皇族,伏见宫邦高亲王之子),种子岛忠时财大气粗,斥巨资帮助日承上人重建了毁于战火的本能寺。
就像高务实人缘很好的其中一个理由一样,即使是皇族也无法拒绝和土豪做朋友,日承上人称赞种子岛忠时为“有力檀家”。近卫家也是本能寺的虔诚信众,通过日承上人的关系,种子岛忠时与近卫家建立了联络关系,这就是种子岛家为什么能够先后被朝廷任命为弹正忠、左近将监的原因。
不过,此时的种子岛时尧正忙于铁炮的量产化和铁炮战术的改进,无法亲自前往京都。于是他派出了家老古市实清为使者,古市实清精通文学、擅长和歌、口才极佳,是非常适合开展朝廷联络工作的人选。
从种子岛出发前往京都,最近的路线是走海路进入濑户内海,在堺港上岸后由畿内街道到达京都。但古市实清没有这么走,他是先到鹿儿岛觐见岛津贵久,再走海路到达丰后,前往大友家居城府内城求见大友宗麟。
古市实清的意图很明显,是为岛津胜久而来。古市实清于三月到达丰后,向大友宗麟进献了骏马、铠甲、太刀、书籍,以及“南蛮小铳筒”——即葡萄牙制造的手枪。
当时铁炮传来日本的时间不久,各大名手里的铁炮数量有限,十分珍贵。岛津贵久愿意拿出如此珍贵的“杀器”赠人,完全是下了血本,由此可以看出岛津贵久要求获得官位的心情已很急迫。
此时的大友家与岛津家虽然同在九州岛,但还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再加上古市实清献上的重礼体现了岛津贵久与大友家和睦的诚意,大友宗麟对岛津家的请求一口答应。
终于,在大友宗麟的施压之下,古市实清不费多大力气就取得了岛津胜久亲笔签署的辞去修理大夫官职的声明书状。
离开大友家,古市实清便直向京都而去了。当年六月十一日,经近卫稙家活动,朝廷颁下诏书,岛津贵久叙从五位下,任修理大夫。
三天后,即六月十四日,近卫稙家带着古市实清入宫谢恩。由于古市实清没有官位,不能上殿,便由近卫稙家代为进奏,岛津家为此献给朝廷永乐钱(大明永乐通宝,日本的硬通货)一千贯,以及一批骏马、太刀、茶器,作为答谢任官的“御礼”。
古市实清带着朝廷任命官职的诏书口宣案(诏书中向当事人宣读的部分,发给当事人作为任职的凭证,相当于中国的“告身”,即委任状)回到鹿儿岛城,向岛津氏领国内的人们宣布了朝廷任命岛津贵久为修理大夫的消息。
这个举动意义重大: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岛津贵久之弟、负责统辖大隅国北部的清水城番岛津忠将,与大隅国正八幡宫的“执印殿”留守景亲、加治木城主肝付兼盛、垂水城主伊地知重兴、桦山善久之子桦山忠副等人,一同在正八幡宫交换“契状”,起誓效忠于岛津贵久。
“契状”中称岛津贵久为“御屋形样”——这个读作“おやかたさま”,按此读音也可写为“御家方様”、“御館様”、“大殿様”、“親方様”,当然以上各种“様”归根结底都是“主公”的意思。
肝付兼盛等国众尊称岛津贵久为“主公”,这在“三州大乱”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说明岛津贵久就任修理大夫后,才被人们看作是完全继承了本宗家,因而才能享用本宗家当主专用的称呼“主公”。
这也意味着岛津氏领国内的人心已经集中到了岛津贵久身上,今后开展平定三国的斗争将会更加名正言顺。
岛津贵久被尊称为“主公”,表明国众们认可他作为本宗家当主和守护的地位,但不等于这些国众们从此就对他俯首听命。更何况,还有不少国众,如祁答院氏、菱刈氏、蒲生氏等,并不在尊称岛津贵久为“主公”的国众之列,岛津氏想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还有很多事要做。
之后岛津贵久一直致力于处理这些事务,具体不在详述。总之到了最后,岛津家还是趁着信长崛起搅乱天下,以及本能寺之变后羽柴秀吉平定明智光秀、与柴田胜家相争等机会,开始以武力统一九州。
而当羽柴秀吉摇身一变成为丰臣秀吉,岛津家更加坚信自身实力才是最要紧的东西。
虽然在秀吉的九州征伐之后,岛津家实力大衰,甚至在外人看来差点灭亡,但当北洋海贸同盟开始支持他们,岛津家顿时嗅到了新的机会。
一开始,岛津家还只是打算借助海贸同盟的力量稳定藩政、恢复实力,但前不久传来了海贸同盟的海陆两军大破“南蛮”的震撼消息,让岛津家的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弯。
根据此前岛津家与“南蛮”贸易时获知的消息,南蛮所占据的菲律宾几乎与日本差不多大小(此时日本在北海道只有南边沿海一点地方实际控制,一般不把北海道算作正式领土,剩余部分与菲律宾差不多大),而海贸同盟在马尼拉大胜之后一路席卷,那是何等声势惊人?
再加上因为合作关系,岛津家也得知了京华在南疆的巨大能量,治下人口比整个日本还要多。于是岛津家认为,只要稳稳抱住京华的大腿,将来自家根本不需要担心秀吉的打压。
而且,已经在秀吉“九州征伐”之后退位但依旧掌握实权岛津义久坚持认为,京华扶植本家绝对不止是出于商业利益的原因。
促使他出现这一判断的主要原因,就是京华把北洋海贸同盟驻日总商会设立在自家清水城的水晶楼。如果京华只是出于商业利益行事,那么这个总商会即便不设在大坂,也应该设在堺汀之类的地方。
京华这个总商会不设在日本的中心地区和最繁华的商业地区,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京华认为他们迟早有一日会和丰臣家处于敌对位置,因此不能把总商会设立在秀吉的地盘上!
岛津家内部如何争议此事暂时不必细说,但两大实权派人物——即所谓此时岛津家“双殿体制”下的前任与现任家主都支持追随海贸同盟。
前家主岛津义久认为跟随海贸同盟不仅当前就能获利巨大,将来更有可能分一杯羹,如果好好表现,未来很有机会实现岛津家统一九州的野望。
而现任家主、掌握岛津家军事实权的岛津义弘则更是对京华的武力乃至于武器生产能力垂涎三尺,急切盼望京华帮他提升岛津家的军事实力。在岛津家九州攻略因为秀吉的九州征伐而功败垂成之后,岛津义弘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击败丰臣氏,找回这个场子。
两人不仅联手压制了家中的反对之声,而且发扬了日本人的特色做派:赌国运!改家族渊源,彻底倒向海贸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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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奉行代的来信
几近年关,总是作为户部尚书的高务实异常忙碌之时。
秋粮折银入库的会计报表已经呈上,不仅需要户部审核,还需要以此为依据连同吏部进行考功;
朝廷官员明年的俸禄预存与本月俸禄之核发同在这一个月内,并且还要预备考功后的赏赐。赏赐这方面文官一般拿不了多少,主要是武将们拿,而这又需要与兵部协调;
要统计各县、各府、各省及两京地区本年度田地增减:有的地方因地质灾害或去他原因致使田地荒芜,有的地方因为新垦田地而使数据上涨,涨跌之间亦或者互相冲抵之类,都要以户部为主、吏部为辅计入考功;
宝钞提举司与一应钞法相关的户部部门虽然在明联储成立之后迅速沦为清水衙门,但他们也并非一点事都没有,仍在法理上有着监督明联储账目、金银储备等职责,也得去走一趟、算一账;
太仓银库、御马仓、军储仓、盐仓等户部库房也需要例行清点。高务实一贯极其重视仓储工作,对以往的仓储表现十分不满,上任以来已经劾罢和撤职(得看品级)二十余名仓储官、吏,调任、降职三十余名。
另外就是在近些年出现的户部新任务:矿山统计工作。随着京华的崛起,大明国内已经有些到处开矿的趋势,而且与以往官营为主的模式不同,现在更多的是私营矿厂。
于是户部的各省清吏司(如户部山东清吏司、户部山西清吏司)又必须和该省察院(巡按御史衙门)及当地府县衙门一道去清查私营矿山。这其中包括清查有无非法扩大矿区、有无瞒报矿产产量、有无假账等等——因为这都事关纳税额度。
而在高务实把户部改成了和兵部一样的四侍郎制之后,两个新衙门的工作也已经走上正轨,而且极其忙碌。
关税署的全年海关、边关岁入报表也要准备提交,其中还有详细的某海关或某边关去年与今年数据的对比(同比),以及对于明年的可能收入进行预计。到了关税署的总表上,则还需要全国的同比变化及对明年收入的预计。
至于审计署就更不必细说,不仅从各部衙到各地的收支都要进行核算,各地田、矿、户籍人丁变化也在统计范畴之内,甚至关税署的海关、边关收入也归该署进行核算,并最后报告各地报表可能存在的错误或者误差,以供大司农、内阁及皇帝了解详情。
要说明一下:审计署只管审核,其发现的误差、错误数据只准“上报”而不得“下发”,以此来保持神秘,对各部衙、地方形成“未知的威慑”。
这个做法不仅是加强皇权,也是加强阁权,同时还加强了户部本身的权威。因为除了这三方之外,各部衙、各地方都不知道自己交上去的报表有没有被抓到什么痛脚。
这也算是大明朝的特色之一了,即谁有监督权,谁就凌驾于他一切的被监督者之上。
原先高务实搞审计署的时候,许多人并没当回事,至少没人把审计署看得比关税署重要。谁知道关税署是个明面上的招式,除了扩大户部的事权之外,倒也没对大伙儿形成什么威胁。
反而审计署成立之后很快变成了一个“鬼见愁”衙门,审计署的人上门查账从不提前通知,说来就来了,说查就要查,你还没得推辞——推辞就是直接一个“抗拒审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锦衣卫、东厂五方随时奉皇命组成调查组(看调查对象来决定组成,未必是五家齐上),马上进驻调查。倒要看看你的账到底有多大问题,竟敢抗拒审核。
以上种种,导致掌握审计署的户部衙门忽然之间拥有了对其余衙门,乃至对各地方衙门的部分监督权,整个户部的权势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暴涨。
不过,权力虽然大了,责任也变得重了,高务实作为户部的堂官更是忙得连轴转,已经开始加夜班,连着好几日都是戌时将尽才能回府。
这一日他回到尚书府,已经亥时二刻。到了日新楼下,却发现刘馨的办公室也还点着灯,便上楼走过去看看她在忙什么。
敲门之后,听见刘馨在里头道:“知道是你回来啦!进来吧,门没关。”
高务实推门而入,却见刘馨手里拿着几张信纸正在看着,便问道:“哪里来的信?”
“日本。”刘馨头也没抬,口中答道:“刘三五……哦,龙泽实阳来的信。”
“哦,他去了有两三个月了吧?”高务实见她没招呼,也不见怪,自顾自地坐下了,口中问道:“找到接近大坂城高层的路子了么?”
“他还没开始找,路子自己找他了。”刘馨总算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我原来都不知道,日本人很重视‘留学生’嘛,这家伙顶着明军退役游击将军的大帽子回到日本,刚到大坂城便被人注意到了,有个叫……”
她看来忘了名字,低头翻看了前面某一页的文字,才接着道:“有个叫长束正家的日本人,力荐他出任大阪町奉行代,并兼任唐通事。”
高务实微微皱眉,问道:“大阪町奉行代这个职务是做什么的?管理大坂城的商业?唐通事又是什么,是不是和我大明有关?”
“代,应该就是代理,不过大阪町奉行似乎不能简单理解为管理大坂城的商业。虽然龙泽实阳没有详细解释,但从他信中对他这个工作的职责描述来看,我觉得他可能当了大坂市长——或者至少是市警察局的局长,只不过现在是代理的罢了。”
高务实诧异道:“一步登天啊,刚回去就当市长了?长束正家是谁,这么大的面子?嘶……这个名字我好像是有点印象,可惜不是特别深刻。”
“丹羽长秀知道吗?龙泽实阳说长束正家原先是丹羽长秀的……嗯,副手。”
“哦——”高务实恍然道:“那看来应该是个内政高手。”顿了一顿,又问:“丹羽长秀现在应该已经死了,长束正家在干嘛?”
刘馨微微耸肩道:“我不知道他的具体职务,龙泽实阳信里没说,只说他现在是‘关白直臣’。”
“那就是丰臣秀吉的亲信了。”高务实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忽然睁大眼睛道:“啊,这厮好像是日后的‘五奉行’之一。这可是重量级人物啊,龙泽实阳运气就这么好,一到大坂城便被他看上了?”
“你这话就是高看了运气的作用,而小看了自家的安排。”刘馨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就说你有点爹妈范吧,你瞧这事不是你亲自部署安排的,出现了这么好的结果你就很怀疑其中是不是有问题……
告诉你吧,这其中的功劳主要归成国公和陌叔,当然京华船厂也有一部分。事情是这样的:之前丰臣秀吉不是说要买船么?但他要的船太多,一共要三十艘,咱们船厂虽大,但船这种东西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存货。
所以,成国公的面子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去说服了一些订购无炮运输舰的商人,这些人订购的船只本来就要交货了,现在却让给了丰臣秀吉,第一批就有十二艘,全是崭新的现货。
陌叔则安排了另一部分事情,也就是让丰臣秀吉那边知道这些船只是从大明本国商人手中抠出来的,只不过把成国公的功劳说成了龙泽实阳的功劳。
大致上就是说龙泽实阳靠着当年在我们刘家军混出来的地位,去一一说服了那些订购了船只的商人,当然——还花了一笔钱。然后,他再亲自押送这批船只回到日本,具体来说就是大坂城,此时与他做交接的人便是长束正家。
长束正家听他说了这些事,又了解到他在大明已经退役——嗯,用日本人的话说好像叫做辞别主家还是什么,反正就那个意思。总之他到日本的时候,身份算是‘野武士’,也就是自由武士了。
当时长束正家倒也只是表示了欢迎,没说什么其他的。然而到了第二天,长束正家忽然找上门去,说自己已经在关白面前力荐他出仕,并且极有可能是重用。只不过需要他亲自去见关白,接受关白的……嗯,意思就是面试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他肯定是得去见丰臣秀吉的,丰臣秀吉问了什么?”
“问了不少问题。”刘馨伸手弹了弹龙泽实阳寄来的信,道:“他首先问龙泽实阳这些年在大明军中都做了些什么,立过哪些功劳,尤其是问了他曾经领兵多少之类,总之是些行伍上的事情。”
高务实微微蹙眉,但没多说,颔首道:“接下去呢?”
“接下去就问他为什么从大明退役。”
“他怎么说?”
刘馨笑道:“那还能怎么说?他就说大明现在没什么仗打了,而他这些年毕竟也积累了一些钱财,起了落叶归根的心思,于是便辞别了我——哦,辞别了主家,回到日本。
丰臣秀吉当时还挺惊讶,问他大明的主家会容忍家臣随便请辞吗?这厮当场就把我家卖了,说主家没仗打了,也不想养着他们这些日本人,主动辞别反而给主家省钱……我呸!
不过丰臣秀吉信了,不仅信了,还骂了几句,大概就是唐人过河拆桥之类。紧接着又安慰他,说他这样的人才在日本更得其用。丰臣秀吉当场委任他为大阪町奉行代,外加一个唐通事。”
高务实插嘴道:“对了,刚才好像你还没说这个唐通事到底是干啥的。”
“唐通事嘛,这个职务的管理范围还挺大的,不仅负责管理大坂城所有的大明人士,还负责与大明有关的一切商务往来,以及与大明进行外交联系之类的事……哦,对了,有时候还会被用作翻译官。总之,一切和大明有关的事情大致上都少不了这个唐通事的活儿。”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丰臣秀吉倒是挺会用人,如果龙泽实阳不是我们特意安排的人,丰臣秀吉这一手算是人尽其用了。”
“那是当然,毕竟现在送过去的无炮运输舰还只有十二艘,如果按照你所言,他明年就要对关东动手的话,那他现在应该很着急剩下那十八艘船什么时候能够到位。龙泽实阳既然有这样的关系网可供利用,丰臣秀吉焉能放过?”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我看丰臣秀吉的用意不止这么一点。”
“嗯?”刘馨蹙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我猜,你是说他还看上了龙泽实阳了解我大明军队内幕这一点。”
高务实坦然道:“是。不过关于这一点,陌叔那里我有过交待,想必陌叔已经告诉过他们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了。”
“那就好。”刘馨松了口气,但马上又问:“那关于北洋舰队或者说京华两洋舰队的实力问题呢?”
高务实微微挑眉:“龙泽实阳又不是京华两洋舰队的人,他当然是一问三不知了。”顿了一顿,又笑道:“哦,也不能说一问三不知,我们倒也有些消息是需要他故意告诉丰臣秀吉的。”
“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肯定又有坑等着丰臣秀吉去跳了。”刘馨翻了个白眼给他,但马上提醒道:“不过我还是想说,丰臣秀吉能从一个连苗字都没有的猴子混到现在这个地位,绝不可能是个蠢蛋,所以你设计归设计,可千万别小看了他。”
“我没有小看他,甚至这段时间里我还仔细回忆了不少与日本这段历史相关的记忆。”高务实道:“丰臣秀吉现在用龙泽实阳,其实未必就是相信了他。我估计,他除了希望龙泽实阳继续在买船一事中发挥作用之外,应该还会给他安排一些其他的考验。”
刘馨诧异地看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点了点头:“看来你能有今天,倒也的确不全是仗着先知先觉,你的分析能力确实还不错。”
高务实心中一动,问道:“怎么,龙泽实阳给你写信,就是因为考验到了?”
“嗯……差不多吧。”刘馨把信纸递给高务实,道:“丰臣秀吉希望他发挥作用,争取让北洋海贸同盟把驻日总商会迁往大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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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离岸平衡手(上)
“丰臣秀吉希望他发挥作用,争取让北洋海贸同盟把驻日总商会迁往大坂城。”
不得不说,丰臣秀吉的确是个很重视商业的统治者,他交给龙泽实阳的这个“任务”基本被高务实料中。
当然,高务实没料到的是,在水晶楼已然落成之后,丰臣秀吉还坚持把任务目标定得如此之高,不是尽量争取让海贸同盟向他靠拢和倾斜,而是直接要求海贸同盟把驻日总商会挪去大坂。
高务实没有立刻回答什么,想了想才问道:“其他那些人有回音么?”
刘馨点头道:“有啊,大大名方面,家康那边有回音,毛利家也有回音,北条家也有回音;小大名方面,如掌握长崎的大村喜前,以及领地在他旁边的锅岛直茂、松浦镇信等方面,都有不少相关举动,你都要听吗?”
派出去五十人,再加上以前就曾经布局的人手,各个方面的消息都听一遍肯定不可能,高务实也没那个时间,所以他摇头道:“不必,你挑几个重要的,或者表现比较突出的说一说就好。”
“好,那我先说几个大老,我看你很重视德川家康,那就从德川家开始说起。”刘馨道:“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件事,德川家康很喜欢儒家。”
这话似乎有点跑题,但高务实一愣之后还是有些好奇,诧异道:“他很喜欢儒家?”
“是,新宫义胜回信说,德川家康几乎每天都读四书五经,尤其爱都朱注,甚至还让亲信家臣莫要只知道练兵或消遣,哪怕四书五经太难,闲暇时也该读读《朱子家训》。”
高务实先是有些意外,想了想却又点头道:“倒也说得过去。”
“哦?”刘馨问道:“他历史上也是这样吗?”
高务实道:“提到得倒也不多,但我想起来一件事,庆长三年(1598)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立刻命人制造了一枚印鉴,上面刻着‘忠恕’二字——‘忠恕’的来历你知道吗?”
刘馨摇了摇头:“我又不考科举,虽然也读了书,但是不求甚解,这种学问上的事你还是直说吧。”
“唔,这话出处是《论语·里仁》,原文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所以这个‘忠恕’,乃是一种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则。忠,尽力为人谋,中人之心,故为忠;恕,推己及人,如人之心,故为恕。
德川家康在那个时间点刻一枚‘忠恕’之印,固然是表面其某种态度,不过也由此可见他对儒家学问的确有些了解。当然,现在我不关心这个,你不如说说为何要提这茬。”
刘馨一摊手,道:“提这茬的原因就是,他问新宫义胜在大明这么多年,可认识一些有学问的人,如有,能不能想法子延请几位大儒过去讲学。”
高务实这下还真有些诧异了,一脸狐疑地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正考虑出兵支持丰臣秀吉进攻关东北条家吗?怎么不关心兵事,反而琢磨这些东西?”
刘馨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哪知道,我的儒学水平在你面前不是刚开蒙的档次?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琢磨个啥?”
她既然推了个一干二净,高务实只好自己思索,想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明悟,嘿嘿一笑,轻轻摇头道:“德川家康信心很足啊。看来他认为这一仗丰臣秀吉必胜无疑,并且……他恐怕已经猜到,在丰臣秀吉拿下关东之后,会把他从三河、远江、骏河一脚踢去关东,所以他现在已经在考虑如何稳定关东新领地的局势了。”
刘馨虽然儒学一般,但儒学的优势之处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听了高务实这话也算一点就透,马上恍然道:“哦,他是想用儒学思想来稳定他将来在关东的新领地?”
“目前来看只能是这个意思。”高务实有些感慨地道:“德川家康能得天下,看来绝非只是因为什么‘乌龟’,这厮不仅能忍,而且甚有远见。”
“你提到这事儿,我倒要特别说一说关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一个问题,就是关于丰臣秀吉对德川家康的态度。新宫义胜去日本之前,我把这个问题转达给了他,让他方便的时候了解一下,这次他已经有回复了。”
新宫义胜就是高务实安排在德川家康身边的主要间谍之一。
此人本是日本远江的一家地方小豪族家庭出身,早年今川义元统治远江时期,新宫义胜的父亲勉强在今川氏门下混日子,但算不上什么正经家臣。
后来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之战杀了今川义元,今川氏大乱。今川义元的继承人今川氏真偏巧是个废物点心,即便有祖母寿桂尼的帮助,依然搞得内部叛乱四起。
新宫义胜的父亲当时被污作乱,只好抱着只有几岁的他隐姓埋名当了海贼,后来被刘显打败,收归降倭夷丁之中。
不过,新宫本来不是此人的真苗字,这个苗字是他自己北上京师之前,以“定南城开建新王宫”为由取的——因为当时刘馨的人都驻扎在定南。至于通字义、偏讳胜,这倒是高务实赐的。
远江地区现在早已是德川家康的基本盘了,而且早年间他们家与松平家(即德川家,但当时还不叫德川)也算点头之交,双方没有任何冲突,故他此次回去很快便被德川家接受。
只不过他没有龙泽实阳的机遇,目前在德川家只是普通家臣。德川家康或许是考虑到他毕竟在大明领兵多年,因此给了他一个足轻侍大将的头衔——但手里一个兵都没有,实际上充当德川家康的幕僚之一,地位不彰。
高务实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德川家康在日本德高望重,威信卓著,尤其是在织田-丰臣系统内部,德川家康一直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性。他早年被视作织田信长的把兄弟,是织田系统除了信长之外的第二重要人物,丰臣秀吉原先的地位远远不及家康。”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务实猛然一拍桌子,道:“艹,我明白了!”
刘馨想不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笑道:“实学宗门的当代大儒爆粗,这可不太合适哟!”
高务实直接无视她的调侃,兴奋地起身走来走去,哈哈笑道:“明白了,明白了,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前因后果我都明白了。”
刘馨看来却没明白,纳闷道:“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什么问题都得想到通透才觉得心里顺畅?那劳驾大司农也为奴家解解惑如何?”
高务实哈哈一笑,终于坐了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那次讨论之后,我回头又仔细琢磨过一番,今天听了新宫义胜这些话,整个串联起来之后就知道丰臣秀吉为什么对德川家康格外与众不同了。”
“是很与众不同,在你说出你的分析之前,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刘馨道:“新宫义胜说了,丰臣秀吉基本统一天下后,为了严肃各大名的家格,将足利将军家、织田信雄家、徳川家康家并列,并把他们和朝廷公卿与武家公卿、摄关家即丰臣宗家区别,来提高丰臣家格。
你是不是发现哪里不对?没错,足利是前朝当家,织田是秀吉的旧主,家格高些说得过去,但德川凭什么和这些人并列?
还有,德川的那个源氏家格,还是秀吉联合近卫前久帮他搞定的,之前都只是家康自己自封的而已。当今日本,除了德川家康之外,哪个大名还有这个待遇?”
“你说得没错,这也是典型的‘德川例外论’,或者‘德川特殊论’。”高务实道:“但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绝不是因为乌龟长得帅。”
刘馨翻了个白眼:“别的厉害人物,绰号不是龙就是虎,他都被人叫做乌龟了,我看也帅不到哪去。”
然而高务实不是要讨论德川家康的长相,他笑了一笑,言归正传地道:“我以前总受到一个错觉影响,认为德川家康有些像司马懿。
但现在想来,如果家康是司马懿,那谁是曹操、谁是曹丕?之前下意识里把织田信长当做曹操来看,其实不然:司马懿有和曹操一起南征北战、称兄道弟过吗?”
“这话什么意思?”刘馨一时有点懵。
高务实正色道:“我现在想明白了,说德川家康得天下是因为活得久,那其实是因为太关注他活了多少年纪,而忽略了他出道的年龄。”
他伸出手指来比划着道:“只说我记得的:家康十七岁跟随今川义元上洛,作战中杀了信长的重臣佐久间盛重;十九岁与信长同盟;二十五岁协助信长上洛;二十七岁家康跟随信长讨伐朝仓义景,参与了金崎撤退,同年六月参加姊川合战,奠定织田政权在近畿的地位;
二十九岁时,他对战以‘风林火山’闻名遐迩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以少打多虽然惨败,但在那之后的天正元年三月,便重夺天方、可久轮、凤来寺、向笠、一之宫五城——当时信玄依然健在。
他三十二岁时打了长篠之战;三十九岁跟随信长灭了武田,同年发生本能寺事变时,家康已经坐拥五国;之后以弱抗强,以明显劣势的局面硬生生在长久手之战中打平了如日中天的秀吉……”
刘馨有些意外,沉吟道:“这么看起来还挺强啊。”
“没错,而且不是挺强,是非常强。”高务实正色道:“以上这些战绩完全可以说明,织田信长死后,如果要说泛织田系内谁的军事能力最强,说不定就是他德川家康了。
而小牧长久手战平之后,秀吉可以算是战略上胜了,但家康战术上也胜了,双方确实算是打平。不久秀吉便以娘亲、妹妹为人质,换来了家康的臣服——这绝非织田信长的风格,而是典型的秀吉式思路:灭得掉就灭,既然灭不掉,那就想办法让他臣服呗。
除此之外,我还思考过一些政治方面的问题,比如家康和秀吉的矛盾,恐怕远非后世渲染得那么大。
清州会议后,柴田胜家力捧织田信孝,秀吉虽然支持三法师,但很显然在当时的战国时代,终归都是实力至上,打伦理牌显然没用。
秀吉在会后连同丹羽长秀、池田恒兴推举了织田信雄,而家康恰好在此时明确表示支持信雄当织田家督——这说明他和秀吉之间绝不仅仅有矛盾,同时也是有共同利益的。”
刘馨恍然点头,道:“这些事情我了解得不全面,难怪思来想去都不清楚。”
“还有就是新宫义胜提到的‘威望’这一点,这一点确实非常、非常、非常重要。”高务实强调道。
“哦?‘非常’到了需要说三遍的地步了?”刘馨哑然失笑。
“是的,就是到了这个地步。”高务实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非常正色地道:“你想,家康十九岁时便与信长订立清州同盟,而且为此同盟坚守了足足二十年。他在信长死后仍坚持同盟,一直到小牧长久手之战织田信雄臣服秀吉为止。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顶住了武田的威逼利诱,扛住了信长不断征调他到近畿征战的劳苦,为织-丰政权的建立鞍前马后、劳苦功高。
你再想想,当家康和信长称兄道弟之时,当时的秀吉不过是信长底下的一员将领,甚至不是头号将领,秀吉难道会不知道家康的汗马功劳?不知道他在织田系内的特殊地位?
秀吉的天下本质上是篡夺织田家得来的,他看重家康,主要应该是由于家康长期作为信长的盟友和义弟。
那么我们站在秀吉的立场上来思考一下,当军事征服已经失败之后,我如果是秀吉,还能怎么办?显然只能靠政治手段了。
假如连家康也拜倒在我关白权威之下,其他织田旧臣还有什么理由、什么胆量不来跪拜我?这其中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啊!再说清州同盟时,家康的任劳任怨想必也给了秀吉不错的印象。”
高务实有些唏嘘地道:“织丰政权是信长建立的,家康长期以来都以盟友的姿态在该政权享有特殊地位。信长不幸离世之后,他的几个家奴争权夺利,最后由秀吉胜出。
秀吉本想武力征服家康,让天下无人胆敢不服。可惜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秀吉在武力这一块并不是特别在行,尤其是在有织田信长这个前家主做对比的情况下来说。
于是他失败了,只好哄着家康入伙。家康既然身份特殊,武力上又能和秀吉打平,那肯定得继续享有特殊地位,甚至是比信长在世时更加特殊的地位。
所以想到这里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丰臣秀吉死后,家康的势力膨胀得那么快,仅仅四年之后,家康就直接开设起了新的幕府。道理很简单:秀吉一死,整个织丰政权里头,还有哪个配和他德川家康相提并论?更不要说板板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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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离岸平衡手(下)
听完高务实这么一番话,刘馨显然也明白过来了,顺带着对那段历史的了解也加深了不少。不过她想了想,忽然有了疑问,沉吟着问道:“你说的这些道理固然没错,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丰臣秀吉不是应该更加提防着德川家康么?
你想,家康的实力和能力如何,在小牧长久手之战已经完全被证明了,他是能打平秀吉本人的人啊。那秀吉难道就不想想,自己万一要是死了,今后谁还能压制得住家康?这般局面之下,他怎么就只想出一个五大老加五奉行的馊主意?”
“我之前的确说过,五大老和五奉行制度是个失败的制度,但那话终归也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说的。秀吉又不是神仙,他也不知道前田利家会跟着他前后脚挂掉,其他三个大老对家康根本起不到多少牵制作用。
至于五奉行,这个制度实际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我们大明的内阁——内阁有权无权关键在哪?在于皇帝的支持力度有多大,在于百官顺从之人有多少,这其中又尤以皇帝的支持最为紧要。
五奉行怎么失败的?首先就是秀吉自己挂了,这个来自于中枢权力核心的支持实际上断了来源。其次,‘百官’顺从吗?显然不顺从啊!近江奉行派和尾张武士派矛盾激烈得要死,德川家康再从中一挑唆,立马就是关原合战爆发——这叫顺从吗?”
刘馨摇头道:“既然这个制度如此不稳定,丰臣秀吉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不用点别的手段?”
“谁说没用?他用了很多手段了。”高务实道:“比如他移封家康去关八州,那边美其名曰是有250万石,而实则直辖地只有100多万石,远低于秀吉直辖地220万石。即便家康能把250万石全都搞到手,那秀吉还有‘藏入地’。
更别说秀吉还对石见银矿、佐渡金矿拥有最高比例的分成,还拥有最大的贸易中心大坂、堺汀、清州町等,财力完全碾压家康。而家康那边的关八州税率还特别低——我是说在日本来说特别低,是四公六民(即税率40%,这在日本居然已经是特别低的了)。也就是说,无论从农业还是商业的角度来看,丰臣氏都有足够的力量碾压德川家。
而且除了财力方面,政治手段秀吉也用了不少。比如说曾是秀吉养子的秀康给了结城家,这是防止家康利用其干涉丰臣家督的继承。
秀吉在东海道密密麻麻地放了一堆十几万石的秀吉嫡系大名,这是军事包围家康,让家康不敢随意乱动。
他又派遣有力大名进行监督,先是近江出身的蒲生氏乡,尔后是上杉景胜,这两人都和家康素无交情,不至于莫名其妙投靠家康。
再说,移封关八州这件事,本来就是把家康从距离京都较近的东海道一脚踢到关东,因为家康在三河根深蒂固,清州同盟时在尾张美浓也很有影响力,所以必须踢走,以免他万一动手的话,因为离中枢太近,丰臣家可能会缺乏反应时间。
最后一点就是,北条氏在关东统治日久,当地也很心服,丰臣秀吉刚刚平定关东,立刻把家康移封过去,这个做法很有点佐佐成政之死的意味。”
“佐佐成政又是谁,他的死又有什么问题?”刘馨问道。
“嗯……他是信长的心腹将领,小牧长久手之战快结束时,他曾冒险翻越雪山去劝家康不要议和,要和秀吉打到底。不过事后秀吉没有当场追究,反而不久后又带着他一起打了九州征伐,然后把他改封在肥后,石高54万石,看起来颇受重用。
不过那只是秀吉的阴谋,因为秀吉马上推行检地,得罪了九州一批大名和豪强。于是不久之后,隈府城主隈部但马守亲永起兵举事。虽然佐佐成政很快平定了这次叛乱,但秀吉依然认定他为本次事变的主要责任人,下令逼他切腹了。”
“原来是这样。”刘馨点了点头:“你是说改封这件事,本来丰臣秀吉也是打算让家康忙于应付领内的反对势力,最好闹出什么乱子来,他就好趁机处罚家康——不说让他切腹,至少削封什么的,应该是名正言顺了,对吧?”
高务实笑了笑:“很有可能,只不过他小看了家康的手段。甚至家康还利用这个借口,不曾出兵朝鲜,在关东开垦新地,发展实力。呵呵,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谁笑到最后了。”
刘馨终于肯定了一下丰臣秀吉,道:“我就说丰臣秀吉不应该毫无防备才是,看来还是有防备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发展没有如他想象中那般。”
顿了一顿,见高务实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她不禁又问道:“可是你把这些前因后果推敲得如此明白,究竟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了。”高务实翘起二郎腿,道:“我常说,所谓料事如神,归根结底是料人如神。想要知道一个人会怎么做,首先得知道他的需求是什么,其次要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手里有什么底牌,最后才能按照这些去布局、去谋划。”
刘馨微微偏着头,问道:“所以你究竟打算布局什么,又谋划什么?”
高务实稍稍沉吟,缓缓地道:“太长远的且不说,中短期内自然是布秀吉死后的局。”
“援朝之战你没放在眼里?”刘馨皱眉道:“我知道你有海上优势,可以控制这场仗什么时候结束,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坐看这场战争爆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对我当然有好处,不过那不是主要的。”高务实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哦?那主要好处归谁,具体又是什么?”
高务实身体往后轻轻一靠,惬意地道:“主要好处当然归大明朝廷。至于具体嘛,则有两点:一是练兵,二是图谋朝鲜。”
“练兵?”刘馨诧异道:“你不是说将来几年可能要连年打仗么,这还不够练兵,还非得在朝鲜打一场?”
“是可能连续打几年,但你要知道,在朝鲜打和在蒙古打,那完全是不同的。”高务实放在扶手上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道:“我预计,大明和蒙古人打不了多少阵地战,毕竟布日哈图前几次已经试探够了。
现在的布日哈图应该已经很了解大明有了以步制骑的办法,如果他仍要试图在这种情况下挽救他的大蒙古国或者大元,那么一定会选择打运动战。
甚至,他还可以学着当初他的先辈们应付成祖五伐漠北那样,干脆游而不击,来个敌进我退,实在有机会的话,就来个敌疲我扰。”
刘馨眉头大皱:“你有办法处理吗?”
“难道你觉得我提前这么多年布置这场仗,居然会等到开战才去想办法?”高务实摇头道:“和蒙古这一战你不必担心,只不过……那场仗里头咱们大明的步兵可能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也起不到什么练兵的效果罢了。”
“你强调‘步兵可能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也起不到什么练兵的效果’,意思是说……你打算让步兵去朝鲜和日本人练一练?”
“没错。”高务实坦然点头。
“有必要吗?”刘馨依然皱眉:“我记得你一直是不希望汉人无意义牺牲的。”
“对,但这次练兵是有意义的。”高务实道:“我不会允许这次战争变成单方面的李家军断脊式大放血,我要让大明的军队——至少是禁卫军和九边主力——都去朝鲜轮战练兵。”
“为什么?”
“因为……”高务实皱了皱眉,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你知道吗,历史上所谓的清军取得天下,实际上后期的仗基本是大明投降他们的军队在打。换句话说,南明被灭其实主要不是被满蒙八旗打败的,是被原先的明军打败的,是自己打败了自己。”
“有听说过,好像还是你说的,但那又如何?我是说,和朝鲜练兵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道:“关系就是,小冰河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数据来衡量,我也不知道我的一系列举措到底能挽回多大的损失,因此我必须多做几手准备。
比如说让朝廷军队的主力来一场实战大练兵,鉴于日军并无多少骑兵部队,朝鲜战场肯定是以步兵阵地战为主,这样就和万一可能出现的明末大起义比较类似。
如果朝廷主力的战斗力更高一些,剿灭起义的速度就会加快,也就不需要动不动便搞招抚,然后招了叛,叛了再招……这样的做法,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了不说,打太慢还会加重朝廷负担,到最后越剿越剿不动,迟早把自己拖死。”
刘馨诧异道:“你还会怕农民起义?那些部队在早期时根本没有战斗力,我记得明末剿贼前期,一些名将经常是追着十倍兵力的农民军打啊,你会怕这种流寇?”
“我自己或许不怕,但小冰河期有近百年,光是所谓‘明末’的这个时间你算一算,那时候我就算还活着,也有六七十岁了,况且谁知道我能活多少岁?万一到时候我已经死了,朝廷的走向又开始不对了,那怎么办?
如果朝廷在那之前有过更多的战争经验,并且把这种实战得来的经验作为部队传统保持下去,是不是对将来有很大的好处?我不是长生不老之身,只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尽量多做一些准备,但毕竟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刘馨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还真是殚精竭虑啊……你死后要是没捞个‘文正’,我都怀疑皇帝瞎了狗眼。”
高务实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我倒不怎么在意身后名,我做这些纯粹是因为一种莫可名状的责任感——你或许会觉得很可笑。”
“可笑倒不至于。”刘馨摇头道:“说真的,虽然谈不上感同身受,但我其实也可以理解。你们男人啊,就是总觉得天下兴亡都和自己有关。”
高务实畅声一笑,然后道:“这年头也没什么我有兴趣的娱乐活动,那不总得找点事做嘛。”
刘馨摇了摇头,摆手道:“言归正传,刚才的话题你还没说完呢,继续说。”
“呃,我说到哪了?”
刘馨白了他一眼,道:“练兵说完了,现在该说图谋朝鲜了。”
“哦,对。”高务实点了点头:“不过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花那么大的代价把朝鲜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结果分文不取?
这他M是何等的国际主义精神啊……我可没有这种精神,我的态度是很商业化的:我出了多大力,就要拿回多少报酬。我不会多取一文,但他们也不能少我一文。既然朝鲜是我大明救回来的,那它这条命就我大明的了。”
刘馨怀疑地道:“这恐怕有点难度吧?不说朝中肯定有不少习惯于慷他人之慨的人会反对,朝鲜本身也肯定会抗争。”
“所以我才需要布局啊。”高务实一挑眉毛:“你以为我在日本搞东搞西只是为了日本?哈,我这么说吧,做一个假设:如果丰臣秀吉死后,日本并没有从朝鲜全面撤军……你说朝鲜敢不敢反对我大明驻军?我长期驻军的话,朝鲜敢不敢不听我大明的吩咐?”
刘馨听得愣了,愕然道:“你这是……等等,丰臣秀吉死后如果日本不撤兵,关原之战还打得起来么?”
“这不得看我怎么操作吗?”高务实笑道:“怎么让日本国内保持东西两军实力接近,这就是考验我这个离岸平衡手操作能力的地方啊。
我不仅需要在朝日军保持对朝鲜的压力,还需要这批日军实际上是为我所用的;我不仅需要日本国内保持冲突、爆发东西军之战,还需要维持它们的实力始终接近,在爆发战争后,双方都得指望我去做它们的救世主……错非如此,谈何操弄?”
刘馨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会儿,摇头道:“你是属猫的吗?”
“不,我是属虎的。”
刘馨翻了个白眼给他,道:“大事就先说到这儿,现在还有件小事,你要不要听?”
“什么事?”
刘馨扬了扬手里的信纸,道:“龙泽实阳报告说,丰臣秀吉已经悄悄命令九鬼嘉隆,要给从你手里买去的无炮运输舰加装铁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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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帮他们一把
“加装铁甲?”高务实先是稍稍蹙眉,继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弱智行为,丰臣秀吉对海军的了解,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了。”
刘馨诧异道:“假装铁甲是弱智行为?何以有此一说?”
“在吕宋外海海战中大放异彩的高速侦察舰‘左翼轻骑兵’号,你在战报中应该已经看得很眼熟了吧?那艘船最大的特点是什么?”高务实偏着头问道。
“最大特点当然是快喽!”刘馨回答了一句,然后又道:“可是光靠快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获得海战胜利吧?加装铁甲不也可以提高防御力,变得更耐打、更不容易受到损失?”
“某种程度上来说,战争的确就像矛和盾,是攻与守的较量。不过,矛和盾之间究竟是矛更锋利还是盾更坚固,这并不是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在不同的科学发展水平以及战争双方不同的财力支撑之下,这两者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我可以理解丰臣秀吉为什么会想着给无炮运输舰加装铁甲,因为有两点客观事实存在:
其一是,目前日本的确有给船只加装铁甲的技术和习惯,而且九鬼嘉隆手里就有这种技术,但日本自己最大的战船只不过是所谓的‘安宅船’。就其造船水平来说并不怎么样,别说两洋舰队中的专业军舰,就是比武装运输舰也小很多。
所以,如果丰臣秀吉希望打造自己的‘主力舰队’,那么直接使用我卖给他的无炮运输舰肯定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他知道我不会卖给载炮的武装运输舰,因此只能买无炮的,我本以为他会选择自己把走私获得得火炮加装上去,谁知道他却选择了加装铁甲;
其二是,别看日本是个岛国,但迄今为止他们的统治者都没有真正重视过发展海军。虽然昔日他们与唐朝作战时,便被唐军水师打得落花流水,但唐军毕竟没有攻略日本本土,这给了日本人很大的错觉,以为不会受到跨海攻击。
而后元朝倒是考虑过跨海征服日本,可惜蒙古旱鸭子们不大会‘玩水’,反倒成就了日本‘神风’的名声,不过也使得日本人更加坚信本土的海上安全。
以至于到了最后,日本人的所谓海军几乎就是收编各路海盗得来……我记得当初我玩过的一些游戏里就有十几支有名有姓的海盗,被称之为某某水军。
这其中,九鬼嘉隆他们那一支原本应该是叫做熊野水军,这支水军或说海盗,因习惯高挑‘八幡大菩萨’的白色旗帜而得名为八幡海贼。九鬼嘉隆这厮在第二次木津川口之战中,就是靠着建造铁甲船,粉碎了毛利氏属下村上武吉的水军,因为此功而被赐封35000石领地,在日本国内被称为海贼大名。
由于九鬼嘉隆是丰臣秀吉信任的所谓‘海军将领’,他又靠着铁甲船一战成名,因此丰臣秀吉有此安排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呢,你为什么看不上铁甲?”刘馨问道:“因为你觉得速度比防御重要?”
“嘶……”高务实有点头疼的样子,想了想,摇头道:“你会这么问,其实我看主要还是不了解日本海军或者说水上实力的真实情况,他这个铁甲船的水平……算了,我还是举例说明得了。”
高务实回忆了一下,道:“据说1571年的时候,织田信长提出了要在石山御坊的寺地筑新城的无理要求,经过一系列发酵,最终引发了石山合战。在这场战争中,毛利家支持石山本愿寺,跟信长作对。
1576年7月13日,由于信长军对石山本愿寺采用包围战术,陆上运输线已经被信长军完全切断,只有海路可通,因此石山本愿寺请毛利家出兵,帮忙运送物资支援。毛利家则派遣村上水军前去运送补给,如果你看过《鸣梁海战》的话,那个大反派来岛通总,就是当时村上水军的首领之一。
信长方面当然不能坐视,因此派九鬼嘉隆率水军前往截击。这次战斗,村上水军共有各类船只800艘——当然这个数字里面有不少运输船;九鬼嘉隆则有战船300艘。考虑到村上水军的战斗力,估计九鬼嘉隆舰队中的战船数量应该超过村上水军。
不过这一战,村上水军发挥了焙烙火玉的优势,还有很多棒火矢,也就是用大筒发射的大型燃烧箭矢。于是九鬼水军战船被焚烧殆尽,大败而回。虽然信长依然占据优势,但是这场败仗实在是太丢人了。”
刘馨忽然伸手拦了一下,问道:“容我插嘴问一句,焙烙火玉和棒火矢,还有大筒,那都是什么东西?”
高务实道:“焙烙在日本话里就是一种陶罐,焙烙火玉就是陶罐里装火药。这个东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那是一种燃烧弹,虽然比较原始,但也有一定的打击效果。这个东西的起源,据说是因为北宋时《武经总要》中对类似手榴弹状的炸弹称为‘铁烙锥’,因此日本沿袭此称呼,便成了‘焙烙玉’。
棒火矢类似于大明的火箭(这个我在本书早期提到过,大明是有火箭弹的,军中有装备,不过京华还在研究改进,暂未投入实战),他们这个据说是参照中国的‘飞火神鸦’而来。虽然他们的这种武器发射距离很短,但由于他们的船只也很小,所以在日本内部使用也还算有些效果。
至于大筒,这是日本人对火炮的称呼,类似的就是他们把火枪称之为铁炮——日语中虽然有很多汉字,但他们对很多东西的描述和中国有区别。就好比我们那时候把航空母舰简称为航母,而他们就称之为空母,只是说法不同罢了,本质上没有区别。”
“哦,明白了,你继续。”刘馨点了点头。
“嗯……信长当时在陆上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所向无敌,结果海上输得这么惨,那当然不能接受。既然如此,信长就命令九鬼嘉隆建造不怕焙烙火失的战船。
据说九鬼嘉隆想出的办法就是在安宅船总矢仓上安装薄铁片,安装了薄铁片后的安宅船便被称为铁甲船。这就像是给战船穿上盔甲,所以说九鬼的铁甲船主要目的是防火,而增强装甲防护其实不是主要目的——当然,这个多少也算是额外收益吧。”
高务实顿了一顿,又道:“我当年玩游戏的时候查过相应资历,根据《多闻院日记》记载,九鬼嘉隆的铁甲船长度在23米左右,宽度接近13米,但是——这个数据有问题!
这样的长宽比不符合日本造船的习惯,同样是这部书,它同时记载了丹羽长秀建造的长55米,宽12.7米的大船。
所以后来有人认为,这里记载的宽度应该是总矢仓的最大宽度,而不是船体宽度——当时日本船比较奇葩,它的总矢仓要比船体宽一些,因为要布置橹床。
不过,根据《多门院日记》的记载,铁甲船的船长比丹羽长秀的大船要短很多,因为长宽比太小,所以航行性能不好。而这就出现了矛盾……不过这个问题我等下再说好了。”
刘馨笑道:“我隐约猜到,你可能要说铁甲船会影响航行性能?”
“待会说,待会说。”高务实摆了摆手,继续道:“为信长造舰这事,九鬼嘉隆负责建造了六艘铁甲船,另外还有泷川一益也帮忙建造了一艘。但我先要说的是两个数据:第一个,后世考证九鬼嘉隆铁甲船的铁甲,主流观点认为它只有3毫米厚;第二个,九鬼嘉隆也好,泷川一益也罢,他们为织田信长造的军舰,都只载炮六门——也就是大筒六门。
在这种情况下,爆发了第二次木津川口之战。1578年12月4日,毛利家的村上水军600多艘战船东进濑户内海,侵入大阪湾,信长的九鬼水军再次截击,不过这次信长就只用了这7艘铁甲船出战。
据说,由于铁甲船能够有效抗击棒火矢和焙烙火玉的打击,铁炮的弹丸也无法击穿铁板,而铁甲船本身装备大炮数量比村上水军更多,再辅以铁炮,于是就给村上水军极大的杀伤,至于体积很小的小早船,铁甲船更是直接撞沉了了事。
另外,信长水军集中炮火打掉了对方的旗舰,导致对方指挥失灵且士气受挫,剩余船只畏缩不前。最终结果,就是织田的九鬼水军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战绩不错,但我可能已经猜到你想说什么了。”刘馨一摊手:“那个3毫米厚的铁甲,在你看来根本不能防弹,是吗?”
“没错,你也是带兵的人,京华的火炮威力如何你应该很清楚,而两洋舰队在舰队决战中也不怎么依赖燃烧弹——当然火箭弹这一块我们正在加紧研究,不过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靠火药燃烧,而是希望它拥有‘破甲并引燃造船木料’的能力。
以当前两洋舰队装备的一二号长重炮来看,九鬼嘉隆的那种所谓铁甲根本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实心铁弹下去该砸坏的还是一样能砸坏,那点针对燃烧弹的防火功能对我们而言没有意义。
我甚至估算,如果我们使用明军水军习惯的火船攻击,他那个铁甲搞不好还会出大事。火船冲过去或许烧不掉铁甲,但铁甲遇到高温……那就是个炽热牢笼了,船上的人可能变成铁板烧。”
“噗……”刘馨忍不住笑喷,然后强行收敛笑容,道:“这么残忍的事,我居然失笑了,抱歉抱歉。”
高务实反而陪着她笑了笑,然后才继续道:“不过铁甲无用还只是一方面的问题,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加装铁甲,尤其是以日本人的水平来说,加装铁甲还有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更大、更严重一些。”
“哦?”
高务实点头道:“《弗洛伊德日本史》中提到丰臣秀吉为了远征朝鲜,又继续制造了几艘大铁甲船,但写这书的外国人也发现了这种铁甲船的另一个弱点,就是由于日本造船采用搭接法,所以船体很脆弱,最终的结果就是有几艘船的船体破裂,直接沉没了。”
刘馨愣了一愣,迟疑起来,沉吟道:“日本人造船水平不怎么样,所以船体脆弱,大船加装铁甲之后导致沉没,但京华的武装运输舰船体不脆弱啊……如果这么说的话,丰臣秀吉拿这批船加装铁甲,岂不是错有错着了?”
“无炮武装运输舰会不会因为加装铁甲而沉没,这我不知道,也许是不会的,但你要知道,造船是一项很科学的系统工程,京华搜罗了一大批造船大匠,经过几年的研究和试验才推出制式的武装运输舰。
这意味着,武装运输舰当前的状态,几乎就是现有技术下最为稳定的状态。日本人对于这艘船为何要如此设计,完全是‘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他们拿去胡乱改装,会搞出什么问题根本没人知道。
我刚才其实提到过,这批船最简单的改装办法就是丰臣秀吉直接把走私获得的京华火炮加装上去,因为这肯定对于船身重量配比影响最小。然而加装铁甲的话,由于京华本身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搞得这些船出现头重脚轻之类的平衡性故障来,对于航行性能多半是会有影响的。
而且我刚才又举例说了两洋舰队对于航速的重视,你要知道,在制导导弹出现之前,航速越快就越不容易被击中。而且,在风帆时代,航速越快就越是意味着有抢占风头的优势,这个优势是巨大的,吕宋外海海战已经充分说明了这点。
但偏偏在我们发力于航速之时,丰臣秀吉却在用铁甲来拖慢其主力战舰的航速,那铁甲又对我们的主要作战武器并无防御效果,这意味着他们到时候可能只剩下挨打的份。”
刘馨笑了起来,道:“看来,这条消息不仅不是坏消息,反倒还是条好消息了?”
高务实立刻点头,肯定道:“是的,这是条好消息,所以我觉得……咱们不仅不应该阻止,甚至还应该送龙泽实阳一份功劳,让他去给丰臣秀吉的战舰加点料。”
龙泽实阳归根结底是刘馨的属下,因此她马上来了兴趣,问道:“怎么说?”
“就说他听到这个消息,想起来自己在京华造船厂还认识一两个工匠,可以想办法为丰臣秀吉找过去,帮忙确保加装铁甲之后船只的稳定性……然后,我会让工匠配合九鬼嘉隆,好好帮他们一把,尽量给他们的船加上更重——但是我们依然能确保击穿的铁甲。”
“你可真是个坏蛋,彻头彻尾的那种。”刘馨掠了掠鬓角的散发,耸了耸肩:“不过这个主意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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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京华秘书处
谈完关于日本的几件事,刘馨趁机汇报起自她来京不久便开始着手准备的一件大事,便是关于高务实的幕僚团问题。
随着京华的势力在这几年中急剧膨胀,高务实的工作压力已经越来越大,虽然他长期保持一定的锻炼,但身体虽然能坚持,时间上却实在没办法。
每个人一天都只有十二个时辰,他就算再如何合理安排,也不可能变出二十四个时辰来用,所以幕僚团迟早要有,而且成立得越早越好。
高务实的幕僚团不是能随便组成的,更不是可以随便进入的。
这年代已经很流行绍兴师爷了,但去绍兴找几个专职师爷固然容易,可惜这个年代的师爷未必能跟得上京华的“节奏”,而且专业也不是那么对口。
此时的绍兴师爷主要是为官老爷们代劳官场交际之类的工作,个别则还研究刑名、家中内务,虽然很专业,但不合高务实所需。
这一次刘馨没有多话,直接拿出来一份名单给高务实过目。高务实接过名单一看,发现是用炭笔写成的草稿,上面直接用从左到右的现代格式,以简体汉字写成,里头甚至还有括号说明:
京华秘书处:
秘书长:刘馨
商贸秘书:曹恪(门生,字守心,曹淦子),马怡(字顺甫,马自强长子)
军务秘书:刘馨(兼),额尔德木图(门生,字守学,把汉那吉长子,陆军,见习),阮福源(门生,字守忠,阮潢六子,海军,见习)
工矿秘书:刘馨(兼)
财务秘书:高务忠(胞弟,师从高国彦,见习)
情报秘书:高杞(堂侄,高务本次子,见习)
无职见习秘书:高务正(庶弟)、高务若(庶弟)
这份名单看起来很不“正规”,明显是一份草稿,不过高务实很久没看见这样的格式,居然有些感慨。
另外这份草稿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它似乎是站在高务实的身份角度来写的,比如写曹恪,备注里就写着“门生”。对于额尔德木图、阮福源的备注也有“门生”二字,而他们三个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高务实。
又如高务忠、高务正、高务若,也分别备注着“胞弟”、“庶弟”,同样是站在高务实的立场进行备注的。至于高杞,因为他是高务实堂兄高务本(在锦衣卫那位)的次子,因此则备注了“堂侄”。
这个幕僚团直接被刘馨称之为“秘书处”,其中的人员组成很明显倾向于与高务实有着密切关系的对象,不是亲属就是门生。
亲属不必多说,而由于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出现“门生倒攻首辅老师张居正”这件事,所以这个年代的门生依旧被认为不可能“叛变”。
唯一看起来比较例外的人是马怡,此人是马自强的长子,看起来跟高务实没什么关系,顶多从马自强家族与京华是商贸合作的角度来看,他算是代表一个层面的盟友。
其实不然。马怡除了是马自强的长子之外,还是张四维的女婿。
考虑到张四维的两个儿子张甲徵和张泰徵都是进士出身(次子泰徵与高务实为同年,甲徵虽是长子但因病延迟参考三年,为万历十一年进士),肯定不能来京华的秘书处,因此便改用他的女婿进入秘书处。
这个设置非常巧妙,让高务实同时拉拢了朝廷中的晋党、陕党,而这两党不仅是实学派政治盟友的基本盘,同时又是京华在北方商业层面的盟友基本盘。
用一个马怡换来政商两道的关系加强,可见刘馨这段时间里在考察人员方面十分用心。
对此,高务实不吝赞美:“马顺甫这个人选挑得非常妙,你有心了。”
刘馨嘻嘻一笑,调侃道:“虽然你不给我发工资,但京华药业的分红还是给得挺大方的,我总得有所表示才对。”
看她这态度,高务实知道她是不想揽功,不过高务实想了想,却问道:“这个军务秘书……有必要设置么?”
“有,但军事上的问题……嗯,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倒不是非要用你这两个门生。”刘馨道:“我猜你应该看得出来,用他们俩,其实是政治层面的事。当然,我是指京华的政治层面。”
额尔德木图是把汉那吉的长子,将来多半是要去继承大明顺义王王位(包括“大明金国”大汗、右翼蒙古土默特三万户彻辰汗汗位等)的。
换句话说,就是他对大明现在名义和事实上的属国土默特(包括鄂尔多斯部)拥有大义名分,将来极大概率会掌控土默特的力量。
那么,如果他深刻了解京华的陆军实力,特别是在大明北方的实力,届时便基本上不可能会对“是否保持向大明臣服”持怀疑态度。再说,他既然加入到京华秘书处,也必然会清楚在高务实的改革之下,大明军力的显著提升,这就更加能影响他对大明的态度了。
至于阮福源,高务实知道刘馨是把他作为南疆本地派的代表提名进入秘书处的。
这是没法子的事,京华在南疆的统治,迄今为止都是依靠傀儡政权进行,而南疆的傀儡政权又不是只有一个,如果每个傀儡政权都弄一个人进来,秘书处怕是要人满为患。
再说,进入秘书处首先需要确保其人态度坚定,这就要求他所属的家族或者势力本身就与京华无法分割,这是利益层面的问题,与个人品行虽然相关,但关系不大。
就像没有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一样,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
阮潢是安南降将里头最早“全面投诚”的一个,在京华抵定暹罗和征服柬埔寨期间,他就全面交出了原先属于他自己的军队。
从这件事以及他当时其他的作为来看,此人相当“顾大局、识大体”。因此,高务实不仅给了他金边警备军司令的职务用以城门立木,又给他留在自己身边当门生的儿子阮福源赐了表字“守忠”。
高务实的三个门生都是他赐的表字,曹恪是“守心”,额尔德木图是“守学”,阮福源是“守忠”,其意当然各有所指。
按照刘馨的用意,既然用额尔德木图这个蒙古人做了“陆军秘书”代表北方派的利益,那么用阮福源这个安南人做“海军秘书”代表南方派的利益,显然是很符合“平衡”的。
财务秘书是很关键的职务,尤其是京华这样的巨无霸,财务问题尤其重要,几乎不可能假手于人——至少目前不可能,故刘馨提议由高务实最小的胞弟高务忠出任,但事实上这个安排她其实是顺着高务实的意思办的。
高务忠才十五岁,早年读书时期就被高务实发现他更喜欢数术,对文章不怎么感兴趣。高务实认为他在考取功名这一块没什么希望,虽然高家还有好些恩荫可以继承,但高务实也不乐意让他去做那些闲官,于是十来岁的时候就安排高国彦教他。
高国彦是京华的财务总监兼京华银行总裁,现在还兼任明联储执行总裁,是不折不扣的京华系头号财务主管。高务忠在他手下五年来,虽然没有直接任职,但进步很大,刘馨认为高务实本来就打算用他在财务方面,故有这项财务秘书的安排。
在宗族社会里,作为高务实最小的亲弟弟,他的忠诚度是可以保证的。即便刘馨也尝试着按照“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来考虑,也觉得最起码只要高务实还在,高务忠的忠诚度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情报秘书高杞,他是高务实的堂兄、老好人高务本的次子。高务本现在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堂上官,他的长子因为将来要继承其在锦衣卫的职务(但未必是堂上官,指的是继承世职而非事职),所以不能来高务实这边,只有次子能来。
锦衣卫这个机构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与“锦衣卫大都督”、“锦衣卫都督”之类不同(有合适的人选则任命,没有则也可以空缺),这两个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常设机构,但南北镇抚司并不是平行机构,而是各有所司。
北镇抚司是直接行动机关,老朱家的皇帝所下达的命令,基本上都是由北镇抚司来完成。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所以属于出差比较多的差事。
由于是皇帝派出来的,手里的权力又比较大,因此他们到了地方上往往都能够受到各地官员们的奉承,即使地方官职位比他们高,一般也要称呼他们为上差。
时间长了,这帮人可就无法无天了,在朱元璋的支持下,他们办案子不需要经过刑部,所以不少官员都担心惹上锦衣卫。
锦衣卫也因此不守法纪,最终被人告发,朱元璋索性就把这帮锦衣卫给废掉了。等到朱棣上台以后,还是需要监视手下官员,所以再次启用锦衣卫。
朱棣时期比较特殊,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实际上就是他自己。到了朱见深时期,北镇抚司的权力进一步得到加强,可以越过锦衣卫长官,直接向皇帝复命。
由此可见,锦衣卫中的实权派,其实就是这帮北镇抚司的人。他们直接处理所有皇帝下达的案子,不需要向皇帝以外的任何人负责。
这种职业实在是太可怕了,因此明朝初年的官场,其实一直都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尤其是朱元璋和朱棣这父子二人在位的洪武、永乐时期,官员们简直人人自危。
不过,众所周知的是,由于东厂、西厂乃至一时冒出来的内厂兴起,锦衣卫的地位开始下降。
后来内厂消失,西厂也消失,但东厂始终存在。绝大多数时候,东厂靠着与皇帝更亲近的关系力压锦衣卫一头,这才使得锦衣卫的权力受到限制。
即便如此,北镇抚司的强势依然是客观存在的。尤其是,当后来锦衣卫高层开始出现“文臣子弟恩荫化”倾向之后,锦衣卫的权势开始出现复苏的迹象。
如今的北镇抚司就掌握在王崇古的孙儿、高务实拐弯亲戚王之桢手里。由于东厂提督陈矩是高务实一派的,所以王之桢受到的限制也很弱,锦衣卫的权势已经显著上涨。
南镇抚司一般不负责具体行动,它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锦衣卫里的纪检委。跟北镇抚司完全不同的是,南镇抚司不负责去全国各地处理皇帝交待的案子,他们最重要的职能,就是管理锦衣卫内部的纪律问题。
早年之所以这样设置,是因为锦衣卫一家独大以后,朝中所有官员都管不了他们。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权力机构约束这帮人,那他们非要上天不可。
“十七年,改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二十年,以治锦衣卫者多非法凌虐,乃焚刑具,出系囚,送刑部审录,诏内外狱咸归三法司,罢锦衣狱。
成祖时复置。寻增北镇抚司,专治诏狱。成化间,刻印畀之,狱成得专达,不关白锦衣,锦衣官亦不得干预。而以旧所设为南镇抚司,专理军匠。”
这里的专理军匠,指的并是“军事工匠”,它的意思就是管理内部。南镇抚司所需要做的,就是加强锦衣卫的纪律管理工作。
可以说这份工作不仅任重道远,而且特别容易得罪人。因为他们要管的人,个个都是手握重权的锦衣卫。
要知道,北镇抚司那帮人都是直接行动单位,一旦他们的工作稍有差池,不仅自身有麻烦,而且南镇抚司的这帮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你们怎么管理内部的,净搞出这么些废物点心?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南镇抚司在管理纪律方面基本就是个摆设。除非某些锦衣卫的领袖要倒台了,这帮人才会站出来说明他的各种罪状,否则他们一般只敢欺负一些小喽啰。
后来估计他们也是太无聊了,只好去开拓一些其他的项目。比如说他们也会去搜集一些情报,有时候甚至搞军事武器的研发工作。
不过,因为高务实当年的悄然布局,如今的北镇抚使王之桢虽然权力很大,但他并不敢无视南镇抚使高务本的监督——谁让人家姓高呢,焉知高务实让自己堂兄掌握南司的用意不是专门为了看着他王某人这个表兄?
高杞既然是高务本的次子,对于锦衣卫当然很熟,而且关系摆在这里,用他做“情报秘书”,相当于和锦衣卫能够取得直接联系,这可就比高陌的内务部更方便了。
当然,情报秘书本身肯定要受内务部——也就是高陌的管辖,而这又拐着弯让内务部有了间接利用锦衣卫情报能力的作用。
家天下,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拿着名单看了一会儿,高务实把它递还给刘馨,道:“除了马顺甫之外,其余人都在京里,那就让他们明天晚上来见我吧。马顺甫那边,让陌叔去通知他尽快过来,同时我会让人去知会两位表兄(张甲徵、张泰徵,都在京师为官),告诉他们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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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年前(上)
次日一早,刘馨“秘书处”名单中提到的人便得到了通知,知道自己“将被重用”,并需在今晚拜见高务实。一众人等虽然不知道这重用究竟是如何一个重用法,但还是根据自身情况纷纷做了准备。
高务实依旧去户部当值,顺便接待来访的吏部与兵部两位尚书。
吏部尚书杨巍是来询问关于明年百官俸禄预存情况的。“来年官俸预存制度”是高务实“收拢财权”之后的新举措,不过其实类似的做法以前也不是没有,只是高务实将其制度化和标准化了,并且将之加入了户部的国家财政预算体系当中。
由于这个国家财政预算体系是一个相当浩大的整体工作,因此各部衙都需要在年前与户部联系协商,达成一致。
否则的话,你要是不积极主动来找,那来年你部衙的钱不够可就不关我户部的事了,我户部又没损失,您老爱来不爱。
话虽如此,六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之类的衙门真要是连办公经费都不够,肯定到时候也能去找皇帝申述,只不过这事一来丢脸,二来也显得堂上官能力不够,大家肯定是不乐意发生这一幕的。
吏部和兵部是实学派的基本盘,来找高务实也不怎么担心会被卡脖子,不过这两部今年的预算都比往年高了一些,所以还是得早些过来与高务实通通气。
这两部的支出之所以会提高,吏部方面其实是被户部和兵部给“害”了。
先说户部,由于户部收权并改成了四侍郎制,正式变成“大户部”,光是两署十三司便多了好多官员,户部人员整体膨胀了四成。这些官员虽然属于户部,但天下官员的“编制工作”责任在吏部,发俸禄也要在吏部先通过,因此杨巍反而要来向高务实说明情况。
好在两署十三司与原先的各省司颇有区别,最大的差别在于两署十三司的用人贯彻了当年高拱的一个著名观点:进士少而举人多,举人中有实才而不精于文章者大有人在,故当多用举人。
这当然是个很务实的观点,春闱每三年才有一次(除非开恩科),虽然中试人数并不固定,但通常一次也就三百人左右,平均来说每年能“当官”的只有一百人。
大明如此广大,致仕退休者、政争失败者、丁忧守制者、因故挂冠者……各种各样的离岗官员都可能超过这个数,光靠那点进士能管什么用?
进士们真正的意义在于做大官,继而刺激民间向学之风,而真正在基层办事的官员在大明实际上是所谓“吏员”,他们并不在“官”这一阶级。
但问题也出在这个“吏员”上,很多地方上的吏员,其职务几乎是世袭的,虽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让该家族在主管项目上拥有充分的“经验”,却也一定会形成很多弊端。
比如某县的财务工作始终是某家族负责,则其县尊不管如何换来换去,都无法深入“改革”当地弊病,而该家族却会形成越来越强大的地方实力,只手遮天、胡作非为。
所以高拱生前就一直有意改变这种情况,只可惜天不假年,他的很多改革还只是开了个头,或者提出了“指导思想”,自己便撒手人寰了。
高务实作为他的衣钵继承者,自然要把很多改革继续推进下去,但与后世搞改革一样,改革总是会由浅水区进入深水区的。
到了深水区就有深水区的讲究,任何实践都是不断发展的,新情况、新问题层出不穷,没有任何改革能毕其功于一役,不可能一劳永逸。
当前,大明的实学派改革基本上已经进入攻坚期、深水区,一些问题之所以难推进、难解决,是因为有的属于体制机制遗留的老问题,有的属于前进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有的源自思想观念障碍,有的受到利益格局掣肘。
改革中遇到的问题,只有靠进一步改革的办法来解决。这种时候,最关键的两点在于:一是旗帜鲜明,态度坚决;二是措施得宜,进退有度。
具体来说,高务实在前几天的一次实学派高层聚会中,就提到了当前实学改革之“四要”:方向要正确,措施要精准,推进要有序,步调要一致。
方向要正确,是指实学派改革始终要记得自己的目的。改革不是为了实学派及其官员们自身的利益,而是为了确保大明这个国家能够通过改革获得好处,于国于民都要有益。既不能是损公肥私,也不能偏重某士农工商某一阶层,导致国家不稳,治理失序。
措施要精准,是指实学派官员们在具体的工作措施当中要有针对性,要能实际解决问题。这一点高务实非常看重,并认为这是实学派与心学派的一个极大不同。
他当时便强调说,跻身于实学派的官员,一定要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与态度,不能遇事就打太极,得过且过,把问题推给接任者。
推进要有序,是指改革的推进要有计划,不能盲目。改革一定要知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先做的事情要能给后做的事情提供基础。
他举例说,就好比现在大家都知道海关税的重要性了,但如果没有之前的开关,没有京华大笔投入建设海港,没有建立舰队打击海盗、逼迫沿海私商放弃走私入境为“良商”的话,那现在一年能收的银子,可能也就还是之前那十来万两,怎么可能翻了将近三十倍?
步调要一致,指的是实学派内部要保持团结,推行政策的时候要能齐心协力,而不是互相扯皮拖后腿。
这一点看起来有些像高务实要树立个人权威,但其实他的出发点还真不在这。整个派系团结起来做某件事的时候,除心学派之外的其他派系或无派系官员哪怕持不同意见,也一定不得不斟酌一番。
甚至就算是心学派,通常也不会很乐意与实学派发生激烈的冲突,这一点在申时行当政时期是非常明显的。当然,王锡爵回京之后,心学派的作风有日渐转硬的趋向,不过也没有完全变化罢了。
言归正传,两署十三司中除了两位侍郎和各司正副主官之外,其余具体负责办事的官员清一色由举人身份的候补官员充任,基本都是八九品的小官。
这些官员人数虽多,俸禄倒不高,吏部来高务实这里商议,本身也只能算走个过场,毕竟高务实自己设立的机构,不可能不管饭。
兵部这边的情况则麻烦一些,因为相较于去年和今年,他们为明年做出的财政预算提高了着实不少,梁梦龙亲自带着四位侍郎中的三位同来,便是让三位侍郎分别说明——戎政侍郎不必来,因为京营现在是生产建设兵团负责出钱出力,户部不插手那一茬。
兵部来商议预算,规格很高,排面十足,但其实归根结底来讲,花钱变多的原因主要出在高务实早有预计的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当然是战前储备。大明明确态度要一举覆灭残元,这事已经有好几年了,由于之前皇帝态度坚决并且发力过度,甚至还闹出了西北之乱。
不过在高务实平定了这次叛乱之后,皇帝干脆把财务工作交给他来办。让他干财务,当然不是让他否决这个国策,而正是让他更好的执行这个国策。
昔年永乐朝,成祖五伐漠北时,以那样雄厚的国力也要进行战前储备,何况当前?更何况此番大明还不是以驱逐察哈尔蒙古人为目的,而是要直接连锅端,这需要储备的力量显然会更多。
永乐朝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火器部队,但当时的火器与现在不能比,火器部队在军中的比重也不能比,于是消耗自然也就更不能比。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自俺答封贡以来,大明从土默特购入的战马已经越来越多,朝廷的军马存量年年上涨。战马的消耗与驽马不同,非战时的食物虽然不需要顿顿喂精饲料,但隔三差五还是得喂一些以免掉膘或体质变差。
然而对于大明而言,还有更麻烦的事:精饲料固然价格贵,但如果吃草,也需要更多的马场才行——前者还能花钱解决,后者反而是更大的问题,因为大明的马场并不多。
如果九边只是如以前一样,拢共才几万骑兵,那草场的压力还算不太大,基本能将就过去。可现在的局面早就不比当年,封贡十八年了,大明九边的骑兵已经差不多有十几万,战马存量高达三十多万匹,什么马场经得住?
就算前次高务实拿下大宁,获得了部分关外马场,而后又在辽南之战后获得了辽河河套马场,但也供应不起这三十多万匹战马——何况也不能把骑兵全放在这两处啊!
这样一来,饲料方面的缺口日益成为让朝廷头疼的老大难,直到高务实在辽东推广玉米并获得成功,才算看见了解决之道。
不过这样一来,问题又转回去了。玉米的种植并非军屯,乃是号召当地战乱流民和普通百姓种植的,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开荒得来。按照当时高务实给出的政策,开荒所得归开荒人自己所有,且三年免征。
也就是说,朝廷喂马虽然可以用玉米,而玉米本身也极其适合喂马,但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花钱,得从玉米地所有者手中购买才行。
大多数玉米地的三年免征之期都还没过,兵部要用玉米喂马,就不得不拨付更多的银子,而兵部本身也没剩下什么财权了,一切都得找户部来买单。
这笔钱高务实倒不打算省,只不过看了看价格,他还是有些皱眉。后来他便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由兵部出面建议皇帝给辽东下旨,要求辽东开辟更多的玉米地。
反正辽东盐碱地太多,那些地种粮食的产量着实让人头大,而北海道水稻方面的推进工作虽然正在加速,却水稻这种精粮的种植难度更高,也没有玉米推广起来容易。
除了辽东外,他还建议北方地区都可以利用闲地种植玉米,甚至某些不算闲地但种麦子产量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同样可以改种。
按照他的想法,当前玉米的价格虽然比米、麦便宜,但便宜得也有限,应该还是占了“吃新鲜”的光。只要继续扩大玉米种植,等总产量上来了,这东西的价格肯定要随之下降,成为一种商品性不如维稳性重要的粮产品。
本来嘛,他引进玉米也不是给大明百姓改善口味来的,他是当做小冰河期的救命粮来引进的,这东西价格差点赶上米、麦了还得了?
兵部方面见他批准了这笔款子,对于他的建议自然大声说好,梁梦龙当即表示回衙门就写题奏,一定要对皇上进行耐心说服。
第二个花钱的地方是训练经费上升了。这一点高务实倒是心里有数,因为这事细论起来还是他在兵部的时候提出来的。
火枪、火炮这种东西不比刀剑,不是某些人天生拿起来就知道怎么杀人的货。虽然比较而言,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手所需的时间比训练一个刀客剑客短得多,但火枪的特点是会耗费火药,而且枪管本身也有磨损,所以训练中的花费就远超冷兵器部队了。
但不训练却肯定不行,不会用火器的人,给他再好的枪上了战场也只相当于拿了根烧火棍,那还要什么万历二式,直接把以前的三眼铳拿出来使岂不是更合适,反正砸人而已。
所以这笔钱虽然不少,光是增量部分竟然就高达二十多万两,但高务实二话不说就签字画押了。
最后一笔钱稍稍有些意外:兵部居然“良心发现”,认为边军的生活过于困苦,因此打算给边军稍微加点饷——真的只是“一点”,因为平均每个人每年只加了大概五钱银子。
然而高务实这一次偏偏犹豫了起来,道理并不复杂:九边现在有兵多少?将近九十万,每人一年多拿五钱银子,这就是四十五万两银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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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年前(下)
大明朝廷的岁入从绝对值来讲,这些年一直都在上涨。高拱起复回朝的当年,朝廷岁入只有308万(他年底才到京,所以这锅该归徐阶),到了大致由高拱负责的第一年,朝廷岁入便上涨了二十余万两(首辅还是李春芳)。
又次年,即高拱正式作为首辅负责全国事务的隆庆六年,朝廷岁入直接上涨到了384万两,相较于隆庆五年直接涨了约50万两——要知道,此时京华尚未发力,岁入的上涨几乎全是高拱自身的能力体现。
嘉靖末年时的乱摊子不必多说,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导致隆庆时代的几年全在还债。徐阶去位的那年还没实现收支平衡(之前高拱去位前已经推出过一些措施),只是欠债减轻了不少。
等到隆庆六年年末,大明朝廷才在高拱手中实现了债务基本还清(主要是补发历年欠饷),并且出现了18万两左右的盈余,真是可喜可贺。
进入万历年间,高拱当政六年,京华也在这一时期慢慢形成。北疆开关,沿海开海,京华商社做起了边关贸易,京华私港开启了海洋贸易。两方面的贸易不再局限于某一两处“试点”。
在北疆,除了张家口等历来作为贸易关口的商关,高拱几乎全面开放了土默特、鄂尔多斯、青海土默特边境沿线适合进行贸易的关口,总数高达四十七个马市、私市。
在沿海,除了最早的福建月港之外,由北而南的盖州(营口)、永平(开平)、天津、莱州(京华造船厂北厂所在地)、松江(上海县)、宁波、泉州、广州都开建了私港,大量沿海走私商人开始逐步放弃走私而进入港口合法行商。
高拱去世那一年,大明的岁入已经高达五百四十万两(还有约40万两左右的收入不入账,是当时计量口径问题,由京华直接给了皇室)。
到了郭朴当政的四年,陆上贸易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在高务实去了广西之后,京华又开辟了滇藏贸易线,对岁入稍有提高。
海上贸易则进一步发展,由北而南继续开放了金州(后世大连)、胶州(后世青岛)、海州(后世连云港)、杭州、雷州、钦州这六大港口。
另外,郭朴时代基本完成了高拱时代就开始进行的清丈田亩工作,一条鞭法的推进也基本完成。整体来说,截止到郭朴主动致仕之时,朝廷岁入已经高达六百八十万两左右。
而后的张四维时代,陆、海贸易并没有再行扩大太多关口,但他把提高朝廷岁入的重心放在了内部改革之上。
其最大的两项工作成绩,一是将商税征收由北而南推进,打破了南方商帮长期不交商税的格局(或者交极少,比如江南茶税合计四两银子,噗)。
二是他为改革大明的盐务工作开了个好头,主动向高务实表达了支持盐务改革的意向。这一点尤其难得,因为蒲州张家本身就是大明的顶级大盐商之一,几乎垄断了北方最大的海盐基地长芦盐场。
虽然因为张四维秉政时间太短,他的盐务改革具体方案还未推出便不得不回乡丁忧,但其敢于对自己动刀子的态度还是让高务实刮目相看。
不过盐务问题实在是个老大难的痼疾,高务实也不敢玩什么一刀切——看看大明朝设立了多少个都转运盐使司,就知道问题有多大。要知道,这每一个“都转运盐使”可都是从三品的高官!
自古以来都是设官容易裁官难,高务实也因此只好和皇帝联手,在特殊的军管区域——辽东地区建立一所新的盐场,打算先以商业冲击为手段,强行打乱国内盐务格局之后再进行全面改革。
至目前为止,盐务问题依旧存在,并且看起来还会继续存在至少数年时间。不过,辽南盐场虽然暂时还没能完全打乱全国盐务格局,却给皇帝带去了每年三四十万两的巨大收益,倒成了高务实获得皇帝认可的又一项业绩。
实际上,一年三四十万两的收益并不夸张。皇帝在辽南盐场与高务实实行五五分成(这里有辽东的特殊情况,即军管土地算皇帝的土地,故皇帝以盐场土地入股),实际上等于说盐场每年利润为七十多万两。
七十多万两收益的盐场夸张吗?不夸张,因为长芦盐场仅蒲州张家的部分,平均一年就高达三百多万两——当然,哪怕是在张四维当政时期,盐场收入也有很大一份需要额外支出出去进行上下打点,这可能也是张四维站在朝廷首辅层面认为盐务必须改革的一个要因。
辽南盐场真正的收入当然不止七十万两,实际上高务实主要是一直在扩大这个盐场,但盐场工作有其特殊性。这年代没有廉价的橡胶雨靴,一般盐丁也不可能穿皮质靴子(再说也皮质在重盐卤水中也扛不住多久),所以都是直接赤脚工作的。
赤脚泡重盐卤水对人体的危害不言而喻,所以全国的盐丁其实都很惨。这个现象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几乎已经习惯了,但高务实毕竟是现代人,他觉得如此重度危害人体的工作不能长年累月,因此在辽南盐场推行了一项仁政:轮换制。
具体来说,就是一名盐丁只在盐场工作一年,接下来两年负责务农(开荒种植北海道水稻或玉米),两年之后再去盐场工作一年,如此轮流。
因为这个缘故,辽南盐场的扩张就很花钱了,它实际上还兼有农场功能,所需的人手远超全国其他各地盐场(但其他盐场的制度不同,盐场主不负责具体生产安排,他们只是以盐法特权收购盐户的成盐进行贩售)。
正是由于扩张成本高,所以分成就少了。不过高务实认为这个情况很快会得到改善,理由是当北海道水稻和玉米的收成上来之后,说不定反而还有大笔获利。
在这件事上,皇帝的支持很重要,因为盐场的农场用地靠的是皇家的“面子”——奉圣意开荒不仅享受之前高务实在辽东定下的三年免征政策,开荒之后的税率也很低。
原本,如果这些农场按照皇庄计算则根本无须交税,但高务实很反感不交税这种情况,当年还劝皇帝把京师附近大量皇庄都“还”给了农民(分期付款赎回制度),所以现在的盐场农场也按照这个来办。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农场成了“集体用地”,所有权归盐场所有,而盐场的股份因为是皇帝和高务实各占一半,所以盐场农场本身缴纳一半田赋——高务实本来也不需要交田赋,但他很早便“以身作则”地宣布自己的田地都会足额缴税。
高务实虽然不爱好买地,但他在高家的确是有分到田地的,而在各地买矿山的时候,由于其中有些位于几个山头之间的谷地不可能单独列出,所以也只能一并买入。
这样一来,因为他买下的矿山极多,其实现在也顺便成了大地主,只是土地零散得很,星星点点到处都是,碎得和此时的神圣罗马帝国小邦国一般。
张四维时代结束,到了申时行当政时,京华也已经是大明的产业巨无霸。此时由于南疆和大明实际上打通了贸易(京华是大明的“国内企业”,有权直接贸易,于是南疆地区在商业上实际相当于大明内地一般),这导致双方贸易往来大增。
贸易量既然大增,关税和海关税收入便随之暴增,这也是高务实之前在实学派聚会中提到现在两项关税从当年“十来万”翻了三十倍的来历,也就是说现在陆海关税总额已经超过三百万两。
此时,全国的正常岁入已经提高到了八百三十万两左右,而今年高务实主导了户部大收权之后,各地方衙门截留的收入少了很多,以往被隐瞒的很多收入也被户部收取,导致户部收入又提高了不少,已经有望达到或接近千万之数。
而且高务实不担心地方衙门会饿死,因为在此之前好几年他就提出过地方衙门“创收”的办法。这办法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地方主官应该大力提倡发展商业贸易,并把征收商税作为提高收入的手段。
大明当前阶段的商税分为两个部分,一类是国家商税,一类是地方商税,但两者之间的制度还没有定好——原本高务实打算借鉴自后世红朝的“分税制”现在还在计划当中,所以目前的大明商税按照户部与地方五五分成来草草结算。
总的上来说,这个做法也很符合高务实一贯的改革思路:以利益引导为主,而不是依赖于行政施压。
行政施压固然在某些时候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但高务实始终坚信,单方面的施压是不存在的,但凡施压就必然会导致反弹,所以任何时候都需要有利益引导,并以后者为主。否则一旦行政施压结束——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结束之后必然会出现被压一方的反攻倒算。
一年保底八百三十万两,今年甚至可能达到千万级,这样的财政实力之下,高务实依然对于这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开支增长很是犹豫,为什么呢?
因为伴随着收入的提高,大明朝的各项开支也同样逐年上涨。
之前多次提到的几个大项目,如宗室“买断”、皇陵建设、战备储存、巩固边关(长城加固和新修炮台、要地棱堡化等)、官员俸禄改革(取消折奉,统一发银)等等,无一不是吃钱的大户。
换做是二十年前,可以说任何一项工程都不是当时的朝廷办得下来的——君不见隆庆帝驾崩后,高拱竟然拍板让他“住”进了他爹为他爷爷修的陵寝?以高拱对隆庆的感情,尚且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权宜之计,不是因为朝廷实在没钱,还能是因为什么?
然而现在,朝廷已经强大到了能够一批大事同时办。
二十年的改革,最大的变化就是两个字:富强!
富强,富强,富了之后才能变强!
氪金,永远是硬道理。
不过实学派改革毕竟还只有二十年,氪金氪多了之后还是有后遗症的,比如各处都觉得自己需要氪金才能更强,这时候就很考验高务实这个户部尚书的平衡掌握了。
如此多的大事都要办,花费自然是巨大的,要不然之前也不会逼出西北之乱。现在高务实主管财务之后虽然搞了大户部,户部的财政实力进一步强化,但他刚才已经批准了一些提高预算的项目。
更何况除了这些大项目之外,此前高务实很重视的“国家层面救灾赈灾”工作也在积极推进,偏偏现在大明的灾害也逐年增长,财政上给出的预算只好随之提高。甚至为此还不得不多准备一笔钱,用于可能出现的重大自然灾害的救灾赈灾工作。
而现在兵部要花的这四十五万两银子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在于它不是作为奖励的一次性支出,而是一项常规性的提升军饷。换句话说,今年批准以后,将来每年都要多支出这四十五万两。
这就有点狠了,高务实不能不犹豫。
但兵部给出的原因高务实是认同的,他对边军的情况比绝大多数朝臣都了解得多,甚至自己还带着边军打过几次仗,九边边军的待遇是真的很糟糕,许多军户连养家糊口都难。
尤其是之前平定西北之乱,他就觉得乱子的根源出在陕甘宁地区的军户实在太穷上头,稍微延迟一下军饷的发放就能在有心人的拾掇下整出惊涛骇浪。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提高边军待遇确有必要。
兵部只管兵部的事,如何弄钱他们不管,他们只管要钱,所以事情的解决还得看高务实。
高务实沉吟半晌,虽然没有说不,但梁梦龙和三位侍郎的心情已经越来越紧张了。高司徒决断问题一般都很快,拖这么久没说话,想必是其中困难真的很大,看来……多半没戏了。
然而就在梁梦龙都打算放弃的时候,高务实却突然开口了。
他终于叹了口气,道:“银子暂时实在给不出,我看只能想点其他的办法……诸位以为,直接发粮是否可行?”
梁梦龙一愣,回答道:“发粮当然可行,但粮从哪来?一条鞭法推行至今,朝廷征收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了,各地粮仓的储备都需要用银子去民间收购,这发粮从何谈起?”
高务实轻轻摇头,道:“粮食的事我来想法子,不过需要过几天才能给你们一个准信,还请诸位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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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母子回京
粮从哪来?当然是地里来,但正如梁梦龙所言,大明当前的一条鞭法推行已经比较普及,除了陕西等历来需要外地运粮补充的省份之外,几乎都已经把田赋的实物税改为征银,这也就意味着朝廷手里有银无量。
除非朝廷动用储备粮下发,否则正常来讲,发粮还不如发银,至少运银子肯定比运粮耗费要少得多。
但朝廷银子也很紧张,这就比较尴尬了,何况兵部提出的建议又不是一杆子买卖,而是个长期支出,那就更需要有专门的安排。
高务实当前没有专门安排,不过对于明年的这笔支出,他倒是的确可以想想办法。
与大明北方受小冰河期影响而粮产量下降不同,今年南疆倒是丰收了,尤其是一年三熟的暹罗湄南河平原,三次稻熟全部丰收,粮食盈库。之前黄芷汀认为打个马六甲毫不费力,其中也有军粮极其充裕的原因——军粮充裕意味着她甚至可以安安心心坐等着葡萄牙人可能的反攻。
高务实说需要等几天才能给兵部答复,则是因为他需要和即将到来的黄芷汀商议一下这笔交易如何达成,或者更直白点说,就是双方应该交换什么条件。
直接支援不是不可以,但那历来不是高务实的风格。这倒并非高务实小气,而是他既要顾忌“我天朝”的面子,又要避免朝中有些人以此来攻讧他——比如收买民心军心之类。
毕竟大明朝廷虽然对于民间豪绅富户主动赈灾并无顾忌,但你把粮食送给军队的话,这个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尤其现在也不是战时——战时这样做没准还能被朝廷奖励,非战时就只能被警惕了。
由于沿海早已平靖,虽然此时风向并不好,但黄芷汀此行北上还是很是顺利。她接到高务实让她回京的消息够早,再加上要汇报马六甲的相关事务,因此本身便是提前出发的。
在高务实与梁梦龙等兵部堂上官会晤的第三天,他便接到天津港的快马来报,说主母和少爷一行已经到港。由于是下午到港,天津港自然主动安排黄芷汀母子在港口将就一晚,明日再安排护送回京。
“将就”这个词用在此时的天津港实属过分,因为天津港是京华的牌面港口之一,建设既早,实力也强,再加上还承担了不少政治任务,故港中有几处环境优美、设施豪华的会馆作为贵客下榻之用。
其中最具牌面的三馆分别是礼部的宣仪院、京华的津门海天阁以及以安南都统使司名义建立的安南天津会馆。
顺便说一句,以暹罗王国名义修建的暹罗天津会馆也正在建设之中,不过由于黄芷汀知道高务实喜欢湖,因此安排暹罗天津会馆要挖一处人工湖,导致这个工程量偏大,估计要明年才能完工——其实很可能高务实至始至终都不会踏入此馆一步。
礼部的宣仪院是为了接待外藩朝贡而设的,“宣仪”二字的意思就是向外藩“宣扬天朝礼仪”。黄芷汀哪怕是在安南的本职“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也不是个外藩职务,因为安南都统使司名义上内附了的,算是大明朝廷的经制之官,故她肯定不会去住。
安南天津会馆理论上是她最应该落脚下榻之地,但安南会馆建设较早,而且当时为了显得低调一些,导致这处会馆相对其他两处就略微逼仄,天津港的负责人没打算让主母和大少爷入住。最后,黄芷汀母子便被安排住进了京华的津门海天阁。
“阁”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名,但由于把一个建筑群以主建筑的名字来命名似乎是高务实的传统,因此天津港方面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照此办理了。也就是说,“海天阁”其实只是此处主建筑的名字,实际上该处与“见心斋”、“日新楼”等一样,都是建筑群。
海天阁顾名思义,是直接建在海边的一处建筑群。此处位于天津港偏北方向,没有按照坐北朝南设计,而是将正楼略偏东南,直面大海,取其“观海天一色”之状,以副其名。
作为高务实的长子,高渊此时尚不到两岁,确切的说是两岁还差三个月。这孩子现在还不会说话,而且不喜欢吵嚷,反倒很嗜睡。
按照黄芷汀的说法,就是“一点都不像我,尽像他爹了”——她听说高务实小时候说话也不算早,而且安静得出奇,三岁之前极其嗜睡,但三岁之后却表现得异常神奇——他的表达能力超强。
当时的高务实话虽然说得很少,但从开口说话起,就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图,绝不会给人造成误解,根本不像其他小孩那样,说的话需要大人看着他们连比带划来猜其意思。
她不知道高务实是穿越者,还以为高渊遗传了他爹的特点,因此并不着急。
次日一早,黄芷汀和高渊的特制马车便在五百骑丁和她自己随行的三百狼兵护送下启程回京。虽然是坐马车,但这马车份属特制,减震装置属于“顶配”,而且由于京华给狼兵也配了马匹,因此这趟回京之路走得极快,中午时分便赶到了京师,甚至没有延误午饭。
不过,当高务实特意抽空在中午回到尚书高府时,得到的消息却是黄芷汀回来之后,把高渊一安顿好便去了刘馨房中,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高务实有些纳闷,她俩还真成闺蜜了不成?
不过,他倒也不打算去刘馨那边,而只是去了餐厅等候。果然没过多久,黄芷汀便和刘馨一同来到了餐厅,手中甚至还抱着孩子。
这是高务实头一次看见自己的长子,虽然他原是个对孩子没有太多执念的人,否则刚才就该主动去看了。
然而,当孩子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主动起身,上前探视。
黄芷汀原先在高务实面前并不一定把礼仪做足,这一次偏偏一见高务实起身便停住脚步。虽然由于手里抱着孩子,无法做出手上的动作,但依旧微微屈膝,颔首致意道:“妾身见过老爷。”
她既然动了,刘馨也只好跟着福了一福,道:“见过东家。”
“夫人远来辛苦,不必多礼了。”高务实随意回答道,然后快步上前,看了看黄芷汀手中的孩子。谁料这小子仍在睡梦之中,根本不曾睁眼看他。
高务实下意识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脸,口中道:“嗯,口鼻像我,脸型倒像你多一些。”然后笑了起来,补充道:“这样也好,长大了看着更文气。”
其实黄芷汀是瓜子脸,男孩子长大之后一般不会这样,但如果遗传母亲脸型较多,则面部线条会比较柔和而且显瘦。高务实本想说的是“更秀气”,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这年代并不流行男孩秀气,故而改称“文气”。
黄芷汀抿嘴轻笑,道:“夫君是六首状元,渊儿长得文气一些还挺合理的,不过……奴家倒希望他和夫君更像一些才好。”
高务实一时不知道黄芷汀这话是否意有所指——因为大多数“古人”对孩子是否喜欢,就和皇帝们传位的时候经常说的一个专用词汇一样,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他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否“深肖朕躬”。
这个肖不仅是行为表现和父亲很像,对于长相来说也是一样的。
不过高务实懒得多想这些,毕竟大明朝有它的特点,嫡长子的地位是雷打不动的,高渊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他母亲多一点,其实都不影响什么。
实际上高务实自己的长相虽然还不错,但他们高家是典型的北方人面貌,身材高大,国字脸,刀锋眉,稍微表情严肃一点就自带煞气——这可能也是他带兵时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敢于放肆的原因之一。总之,就是天生的“官像”。
他平时给人的儒雅之感,实际上更多来自于六首状元的身份和长期读书养成的仪态,如果高渊将来面部线条更柔和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当然这都是小事,毕竟有句老话叫做儿随母象,母亲既然是大美人,做儿子的总不会多丑。
“我抱抱?”高务实很自觉地询问了一下。
黄芷汀当然是很乐意的,但她很担心高务实没有抱婴儿的经验,所以一边表示同意,一边很是小心地道:“一只手要托着他的脖子,别让他的头部失力往后仰……”
高务实笑道:“夫人多虑了,你夫君我有一大堆弟弟妹妹,抱孩子这事我很有经验的。”
嗯,这是句善意的谎言,他抱孩子的经验并非来自于这一世,不过黄芷汀听了却大松一口气,道:“那就好。”说着把孩子递到高务实手里。
高务实果然很妥帖地接过来抱住,小高渊甚至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看得旁边的刘馨都忍不住打趣:“东家倒是不打诳语,这手法一看就是专业的,七八个弟弟妹妹的大兄果然没有白当。”
高务实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是,那是。”说着低头看了高渊一眼,忽然忍不住在他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这个动作刘馨看了毫无反应,黄芷汀却有些诧异——在大明,或者说在整个中国古代,“隔代亲”现象都是非常非常明显的。这不仅是一种中国儒家社会中的自然现象,而且还是一种文化习俗。
在儒家的教导理念之下,“父父子子”的意思就是父亲要像父亲,儿子要像儿子。父亲对应的“属性”从来不是慈父的“慈”——那是母亲该有的属性,隔代的祖父祖母则也一样能以“慈”为对待孙辈的“主属性”。
惟独父亲不然,父亲的属性是严父,是严格甚至严厉的那个严。老话所说“棍棒出好子,娇养忤逆儿”,这话主要就是针对父亲不够严厉而提出的警告。因此高务实这个动作让黄芷汀异常惊讶,甚至一眼可见地有些担心。
高务实自己也很快注意到了黄芷汀的反应,心中一动,佯装不知地笑着对熟睡中的高渊道:“你出生时不在为父身边,这是补偿,以后可就没有了。”
毕竟是当代儒宗之一的身份了,高务实不会像很多穿越同行一样无视儒家传统,对儿子实行后世人习惯的所谓西式教育。因此,他一发现黄芷汀的神色不对,立刻自己找了台阶下。
这个解释果然有效,黄芷汀的目光立刻转柔,看了看夫君怀抱中的小高渊一眼,轻叹一声:“夫君无须如此,这般情景在世宦之家份属常见,渊儿长大之后也不会在意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比如高务实自己出生的时候,他爹高揀就根本不在新郑,而是在凤阳府为官,连“高务实”这个名字都是当时碰巧回乡的高拱赶上了,因此代六弟给取的。
“咦,没有小名吗?”高务实诧异道:“之前我不是说了,大名既然是我取的,小名就让你给他取了么?”
“夫君是说过,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黄芷汀笑了笑:“取名是夫家的事,无论大名小名,奴家可不敢逾矩。”
道理倒是这个道理,不过高务实认为小名根本无所谓,况且小名到底谁取的,外人又不会知晓。因此他摇头道:“我既赋权于你,你就放心取一个好了,高渊是他的大名,总叫他渊儿的话,及冠之后可就不好开口了。”
黄芷汀迟疑了一下,道:“夫君若是坚持……”
“对,你取吧。”高务实摆了摆手,但马上想起一事,补充道:“二狗子之类的贱名就别提了,我不信那个,况且也太难听了。”
“噗……”黄芷汀忍不住一笑,然后掩口道:“那,就叫潭儿吧。”
高务实一愣:“哪个字?”
“清潭、水潭的潭。”黄芷汀美目一转,回答道。
高务实马上知道她的意思了:潭不仅本身就有渊的意思在里头,而且从她的目光中,高务实就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指的是当初自己和她在广西从某处深潭被吸入地下河漩涡,同生共死的那一回。
正是因为那件事,才会有后来两人同行近千里,互相之间加深了解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正要拜那处清潭所赐,两人之间才会有如今的姻缘。
“好,这名字不错,就叫潭儿了。”高务实马上表示同意。
但此时,他注意到在黄芷汀身侧偏后一点站着的刘馨虽然面带微笑,但总让人觉得显得神情之中有些落寞,便把话题一转,笑道:“怎么回来之后不好好休息一下,却去了刘姑娘房里?你们在聊什么军国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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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儿童节的时候正好写到高渊随母亲回京,倒是真挺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