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挽狂澜(下)
投降这种词前头再加上一个‘又’字,实在是怎么听都很别扭,不过对于女真各部而言,其实倒没汉人那么多的道德负担。
不就是挨了大明一顿揍嘛,多大事啊!甭管建州、海西还是野人,女真各部谁没挨过大明的揍?反正也打不过,投降怎么了?不投降难道打算学王兀堂、王台、阿海那样被直接打灭,永世不得翻身?
投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大明是否乐意接受。
而眼下,很显然朱翊钧并不乐意。
这很好理解,原本此次战争就是一场惩罚战争,现在不仅惩罚的目的没有达到,算起来甚至是李成梁被努尔哈赤给摆了一道,惩罚者与被惩罚者来了个身份互换,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想要见好就收,朱翊钧当然不肯。
眼见得高务实微微点头,肯定了他提出的疑虑,朱翊钧当时就冷哼一声:“他想学张绣,朕却没打算学曹操。”
高务实沉吟着,没有立刻作答。
朱翊钧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带着三分疑惑,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也应该学曹操接纳张绣一样接纳努尔哈赤的投降?”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不然,皇上与曹操当年所处的局面并不相同,曹操几乎可以说是非接纳张绣不可,但皇上却未必一定要接纳努尔哈赤,至少现在并非一定要接纳。”
“哦?这又是为何?”朱翊钧有些好奇起来:“宛城之战以后,曹操与张绣之间那可是结下大仇的——杀子之仇啊,他都能接纳张绣,朕却为何不必接纳努尔哈赤?”
高务实道:“张绣之投曹操,是因为贾诩知道私仇在曹操眼中不算什么;曹操之纳张绣,则正如贾诩所料。”
建安二年,曹操率军讨伐占据宛城的张绣,张绣率部降曹。曹操摆酒宴邀请张绣等人一并参加。但宴请张绣的过程并不轻松,因为大将典韦始终持着大斧站在曹操身后,还时不时“举斧迫视”,因此酒桌子上张绣本来就心里很不畅快,他不敢直视曹操。
更让张绣后来匪夷所思的,则是曹操对他的叔母邹夫人一见钟情(不久后就想办法把她纳为小妾),又加上曹操利用黄金等贵重财物拉拢张绣的心腹胡车儿。这一切都让张绣的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羞辱、愤怒、猜忌等,像波涛一样在张绣心中激荡。
曹操是明白人,他也知道张绣心怀不满,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对张绣动了杀意。但是消息很快泄露了,亦或者被贾诩察觉了,因此张绣决定先下手为强——起兵反曹。
过程不必细说,总之就是张绣奇袭曹营,曹操爱将典韦战死,曹操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也都惨死在张绣的屠刀之下,而正是他们保护曹操躲过了这场劫难。
在这次战役中,曹操兵力损失有限,但重要人物的损失则十分惨重。他失去了一员忠诚骁勇的大将,还痛失爱子、爱侄,甚至就连他的夫人——卫夫人也与他分道扬镳。按理说,此时的曹操心头应该充满了怨恨。
那么,曹操为什么没有怒而兴兵,非要坚持杀了张绣以解心头之恨呢?可以顺着时间来梳理一下当时的情形。
宛城之战后,张绣重新和刘表结成联盟。但谋士贾诩陈述利弊、积极献言,在建安四年,力劝张绣重新降曹。
建安四年,这个时间节点非常重要,因为就是这一年,袁绍的河北大军开始南下。曹、袁大军的对峙乃至生死战已经迫在眉睫。由于张绣驻军的位置还是比较重要的,因此曹、袁双方都有拉拢之意。
张绣夹在中间,应该如何是好?贾诩提议:应该跟着曹操干。
一听贾诩的建议,张绣立即目瞪口呆。他问贾诩:眼下的局面,一来是袁强曹弱;二来是我和曹操素有仇怨,甚至还是深仇大恨。所以,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投靠曹操呢?
然而贾诩并不这么看,他对张绣说了三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跟着他可以赢得人心,这是第一个原因。袁绍兵强马壮,不在乎我们这一点人马,我们就算投袁也无足轻重;而曹操人手单薄,我们投靠过去,他会很是高兴,这是第二个原因。凡是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业的人,都能明志四海、缓释私怨、弃利重义,而曹操就是这样的人,这是第三个原因。
于是张绣听贾诩之劝投降了曹操,而曹操也用超常的气度化解前嫌,他不仅执着张绣的手一起参加宴会,还和张绣结成了儿女亲家——让自己的儿子曹均娶了张绣的女儿,并封张绣为扬武将军。
建安五年,张绣参加了官渡之战,力战有功,升为破羌将军。建安十年,张绣跟随曹操在南皮击破袁谭,再次增加食邑,一共2000户——当时天下户口剧减,十户只剩一户,而彼时曹军将领之中还没有谁封邑达到1000户,唯独张绣特别多。
高务实将这些细节简单说给朱翊钧听了,然后道:“由此可见,曹操当时的情形与皇上如今并不相同。曹操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对抗近在咫尺的袁绍大军,而且对于他当时的实力而言,能够与张绣化敌为友乃是宛城问题最佳的解决之道。
反观皇上,实力百倍于努尔哈赤,即便是察哈尔决战,我大明也并不需要努尔哈赤相助。所以皇上对努尔哈赤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他不捣蛋就行。”
朱翊钧释然道:“不错,正是如此。只是努尔哈赤这厮胆大妄为,总想着在周边扩展势力,若如今不早些加以遏制,将来说不定便会小患变大患,这也是我此前之所以要敲打他一番的原因——现在我也依然如此认为。”
“皇上圣明。”高务实点头道:“臣也赞同皇上的看法,并因此认为这场仗既然已经打响,就必须以胜利告终——不是努尔哈赤趁胜请降的这种胜利,而是真正将他击败并削弱其实力之后的迫降之胜。”
“好!好得很!”朱翊钧闻言大喜,道:“既然你我看法一致,那现在要讨论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依我看就一条:接下来怎么打。”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这却不然,在此之前,臣认为还要弄明白一件事:努尔哈赤为什么敢于效仿张绣。”
“嗯?”朱翊钧一愣:“此言何意?”
高务实解释道:“皇上应该知道,臣对努尔哈赤除了他刚刚袭职那短短一段时间以外,其他时候一直以压制为主,而与此同时,宁远伯对他倒是以支持为主,且他与宁远伯之前多少也算有些旧情在……如此,努尔哈赤为什么还要下这样的狠手对待宁远伯?”
朱翊钧看来此前倒没有太关注这样的细节,亦或者说他对努尔哈赤这样的区区小酋从来没有真正放在眼里,所以关注就比较少,思考得也不算深刻,所以在听到高务实的这个问题之后,他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道:“还别说,这事儿的确透露着一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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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这种词前头再加上一个‘又’字,实在是怎么听都很别扭,不过对于女真各部而言,其实倒没汉人那么多的道德负担。
不就是挨了大明一顿揍嘛,多大事啊!甭管建州、海西还是野人,女真各部谁没挨过大明的揍?反正也打不过,投降怎么了?不投降难道打算学王兀堂、王台、阿海那样被直接打灭,永世不得翻身?
投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大明是否乐意接受。
而眼下,很显然朱翊钧并不乐意。
这很好理解,原本此次战争就是一场惩罚战争,现在不仅惩罚的目的没有达到,算起来甚至是李成梁被努尔哈赤给摆了一道,惩罚者与被惩罚者来了个身份互换,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想要见好就收,朱翊钧当然不肯。
眼见得高务实微微点头,肯定了他提出的疑虑,朱翊钧当时就冷哼一声:“他想学张绣,朕却没打算学曹操。”
高务实沉吟着,没有立刻作答。
朱翊钧见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带着三分疑惑,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也应该学曹操接纳张绣一样接纳努尔哈赤的投降?”
高务实微微摇头,道:“不然,皇上与曹操当年所处的局面并不相同,曹操几乎可以说是非接纳张绣不可,但皇上却未必一定要接纳努尔哈赤,至少现在并非一定要接纳。”
“哦?这又是为何?”朱翊钧有些好奇起来:“宛城之战以后,曹操与张绣之间那可是结下大仇的——杀子之仇啊,他都能接纳张绣,朕却为何不必接纳努尔哈赤?”
高务实道:“张绣之投曹操,是因为贾诩知道私仇在曹操眼中不算什么;曹操之纳张绣,则正如贾诩所料。”
建安二年,曹操率军讨伐占据宛城的张绣,张绣率部降曹。曹操摆酒宴邀请张绣等人一并参加。但宴请张绣的过程并不轻松,因为大将典韦始终持着大斧站在曹操身后,还时不时“举斧迫视”,因此酒桌子上张绣本来就心里很不畅快,他不敢直视曹操。
更让张绣后来匪夷所思的,则是曹操对他的叔母邹夫人一见钟情(不久后就想办法把她纳为小妾),又加上曹操利用黄金等贵重财物拉拢张绣的心腹胡车儿。这一切都让张绣的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羞辱、愤怒、猜忌等,像波涛一样在张绣心中激荡。
曹操是明白人,他也知道张绣心怀不满,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对张绣动了杀意。但是消息很快泄露了,亦或者被贾诩察觉了,因此张绣决定先下手为强——起兵反曹。
过程不必细说,总之就是张绣奇袭曹营,曹操爱将典韦战死,曹操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也都惨死在张绣的屠刀之下,而正是他们保护曹操躲过了这场劫难。
在这次战役中,曹操兵力损失有限,但重要人物的损失则十分惨重。他失去了一员忠诚骁勇的大将,还痛失爱子、爱侄,甚至就连他的夫人——卫夫人也与他分道扬镳。按理说,此时的曹操心头应该充满了怨恨。
那么,曹操为什么没有怒而兴兵,非要坚持杀了张绣以解心头之恨呢?可以顺着时间来梳理一下当时的情形。
宛城之战后,张绣重新和刘表结成联盟。但谋士贾诩陈述利弊、积极献言,在建安四年,力劝张绣重新降曹。
建安四年,这个时间节点非常重要,因为就是这一年,袁绍的河北大军开始南下。曹、袁大军的对峙乃至生死战已经迫在眉睫。由于张绣驻军的位置还是比较重要的,因此曹、袁双方都有拉拢之意。
张绣夹在中间,应该如何是好?贾诩提议:应该跟着曹操干。
一听贾诩的建议,张绣立即目瞪口呆。他问贾诩:眼下的局面,一来是袁强曹弱;二来是我和曹操素有仇怨,甚至还是深仇大恨。所以,这个时候我怎么能投靠曹操呢?
然而贾诩并不这么看,他对张绣说了三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跟着他可以赢得人心,这是第一个原因。袁绍兵强马壮,不在乎我们这一点人马,我们就算投袁也无足轻重;而曹操人手单薄,我们投靠过去,他会很是高兴,这是第二个原因。凡是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业的人,都能明志四海、缓释私怨、弃利重义,而曹操就是这样的人,这是第三个原因。
于是张绣听贾诩之劝投降了曹操,而曹操也用超常的气度化解前嫌,他不仅执着张绣的手一起参加宴会,还和张绣结成了儿女亲家——让自己的儿子曹均娶了张绣的女儿,并封张绣为扬武将军。
建安五年,张绣参加了官渡之战,力战有功,升为破羌将军。建安十年,张绣跟随曹操在南皮击破袁谭,再次增加食邑,一共2000户——当时天下户口剧减,十户只剩一户,而彼时曹军将领之中还没有谁封邑达到1000户,唯独张绣特别多。
高务实将这些细节简单说给朱翊钧听了,然后道:“由此可见,曹操当时的情形与皇上如今并不相同。曹操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对抗近在咫尺的袁绍大军,而且对于他当时的实力而言,能够与张绣化敌为友乃是宛城问题最佳的解决之道。
第199章 顺我者昌(上)
音书往来总费时间,朝廷的决议传达至辽东边墙关外之时,其实很多本来这才批准下来的事,事实上已经干了一半。
比如说兵部要求李成梁收拢败兵、上报实际损失,李成梁就早已做好。
在“赫图阿拉之夜”,李成梁所部损失(战死、被俘及失踪)精锐骑兵高达三千七百二十五人,战马损失六千四百三十一匹,挽马损失一千六百四十三匹,骡、驴损失一千一百二十七头。
最终李成梁上报所部剩余兵力为四千三百左右,但马匹损失巨大,已不具备继续进攻能力,并主动撤回鸦鹘关内等待兵部命令。
又比如奉皇命而下达的兵部命令要求曹簠接替李成梁,统一指挥剩余三路大军继续围剿努尔哈赤,实际上也有些像是“补票”。因为此前曹簠接到高务实的密信之后,等李成梁一败就主动接过了指挥权,不仅给麻承勋下达了相关命令,还给杨元也下了令。
麻承勋肯定是会听令的,这不必多说,意外的是杨元也没拒绝。在接到曹簠的军令之后,杨元马上就决定不再等拖拖拉拉的董鄂部“准备妥当”,率领自己的三千兵及董鄂部提供的四百人立刻出发,风雪兼程地开始往东绕行,准备按照预定计划包围赫图阿拉。
除此之外,曹簠再次收到了高务实的密函,里头明确告诉他,皇上已经决定在胜利之后免除努尔哈赤一应本兼各职,同时将这些职务授予给努尔哈赤之弟、苏克苏护河部二贝勒舒尔哈齐。
这就是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了,有高务实这封信,连战胜后的安排处置都有了明确计划,曹簠就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处理出现失误,让皇上和朝廷不满。
三路大军继续进剿,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曹簠一边要求麻承勋与杨元每日三报所在位置,一边与戚金小心进军。他早年曾有“拼命曹三郎”的绰号,但自从长安堡一败之后,现在真是越来越谨慎,尤其离胜利越近他就越小心,宁可慢点也不肯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其实曹簠的做法虽然谈不上不对,但此时此刻还真是担心过了,因为努尔哈赤现在的压力比他更大。
努尔哈赤的压力来自于内外两个部分。外部不必多说,四路大军虽然被他击败了一路,但剩下的三路大军依然比他强大,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去施展策略了。
但努尔哈赤最担心的还是内部的压力,不过要说明这个压力,先得把建州三卫的来历捋一捋。
建州女真在大明驱逐残元时期开始依附于大明,向大明进贡,接受大明皇帝册封。永乐二年,大明设立建州卫,封当地首领阿哈出为建州卫指挥使。
后来,由于另一位首领猛哥帖木儿因跟随成祖攻蒙有功,被封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但在后来在动乱当中,猛哥帖木儿被杀,其子董山也被俘获,建州左卫印丢失。猛哥帖木儿的弟弟凡察于是向朝廷上报,大明皇帝于是再次授予凡察新的建州左卫印。
然而不久之后,董山被赎出,原有的建州左卫印也重新找到,叔侄俩关于建州左卫的归属权产生争执。到最后,英宗下令将建州左卫一分为二,再增设建州右卫,凡察与董山各掌一印。
因此,最早的建州卫一分为三,分别成为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史称建州三卫。
这其中,努尔哈赤是猛哥帖木儿的嫡系后代,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建州左卫最具备“法理”的统治者。
但是问题在于,大明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原则在女真人心目中并不算很吃香(只是“心目中”,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要服从大明的册封)。
这个问题此前曾经说过一下,女真人的习俗其实受蒙古人的影响更大一些,具体在册立继承人、分割遗产等方面,女真人更喜欢遵从蒙古人的传统。
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一共有五个儿子,努尔哈赤为长子,穆尔哈齐为次子,舒尔哈齐为三子,雅尔哈齐为四子,巴雅喇为幼子。
说到这里,读者诸君或许就有疑问了,既然舒尔哈齐是老三,为何却被称为“二贝勒”呢?道理很简单,老二穆尔哈齐与努尔哈赤并非一奶同胞。
在努尔哈赤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之后,按照大明的传统,只有舒尔哈齐是被大明承认地位的,而“庶出”的穆尔哈齐并不被认可。
至于老四雅尔哈齐,他倒也是努尔哈赤的一奶同胞,但这位本可成为“三贝勒”的家伙死得早,属于早夭,于是……就没有于是了。
至于巴雅喇,他是努尔哈赤那位刻薄寡恩的后母所生,与努尔哈赤兄弟关系显然好不到哪去,目前在建州左卫内部的地位比较尴尬。好在他才五六岁年纪,努尔哈赤对他倒也无所谓什么恶意。
简单的说,努尔哈赤活着的兄弟还有三个,老二穆尔哈齐也是跟他一起打拼的铁兄弟,但因为大明不承认其地位,他虽然按照女真人的传统,也拿到了部分兵权,但这个权力是“寄居”在努尔哈赤旗下的。
老幺巴雅喇暂时可以忽略不计,而老三舒尔哈齐作为“二贝勒”,实力却很强大。有多强大呢?努尔哈赤的巴牙喇亲兵是一千左右,舒尔哈齐的巴牙喇亲兵则是八百。
舒尔哈齐的实力为何这么大?有两个原因:一来他是大明认可的猛哥帖木儿嫡系子孙,是有大明正式授官“建州左卫指挥同知”;二来他是事实上的“塔克世嫡幼子”,按照蒙古人传至女真人的“幼子守灶”习俗,他的实力绝不能差,否则努尔哈赤会被严重质疑。
换句话说,塔克世如果是铁木真,那么舒尔哈齐就相当于拖雷。按此时女真人的习惯来说,塔克世死后他应该就是“监国”,是父亲的头号守灵人。
建州女真人同时受大明和蒙古影响,导致了这种有些怪异的继承制度,也造就了舒尔哈齐实力的强大。
倘若将当前建州女真内部的实力划分为十成,那么努尔哈赤掌握五成,舒尔哈齐大概掌握四成,剩下一成在穆尔哈齐手中——但穆尔哈齐无法真正掌握,他从属于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二人六四开,这基本上就是建州左卫目前的实力划分。
因为年龄最大、兄弟关系比较和睦,以及大明册封职务的高低等因素,努尔哈赤的地位在平时还是比较稳固的,不仅穆尔哈齐完全听命于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也惟长兄努尔哈赤马首是瞻。
然而,那是平时。
随着明军三路大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一个传言流传开来:大明皇帝对于努尔哈赤的叛逆极其不满,已经决定要对建州左卫大加惩罚,并且在明军攻破赫图阿拉之后,就将废除对努尔哈赤的一切册封,改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这个流言里有几个关键词:惩罚、攻破、废除、改封。
惩罚,意味着大明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大明。你敢不听他的,他就要打到你听话为止,而且必然会带来严厉的惩罚——杀,就是其中必然会有的一条。对于建州左卫的女真人而言,谁会被杀,这当然值得担忧。
攻破,意味着大明已经不打算“和平征服”赫图阿拉。李成梁的意外失败震惊了整个女真地区,但正如高务实对朱翊钧的分析那样,这场战争的胜负并未决出,李成梁之败也并未被看各方做是“打不过”,只要大明坚持继续打,等打下赫图阿拉,一切质疑自然就都烟消云散了。
废除,意味着大明的容忍度非常有限。对于降而复叛、言而无信的努尔哈赤,大明决定严惩。虽然大明对于女真各部的统治者血统一贯比较坚持,但也并不是说一定不能变动。比如当年王杲崛起的早期,大明也曾经短期内承认他是建州右卫指挥使。
改封,意味着大明虽然决定严惩努尔哈赤,但还是打算尽量维持建州左卫的统治血统不变,哥哥不行弟弟上。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一种维稳手段——舒尔哈齐本就是建州左卫的二号人物,人称“二贝勒”,努尔哈赤既然要下台,自然舒尔哈齐接任。
哦,忘了说一点,努尔哈赤已经有儿子了,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已经有五个儿子。
嫡长子爱新觉罗·褚英,母为正妻佟佳·哈哈纳扎青,生于万历八年,今年八岁(过年了,现在已经是万历十六年,这里及以下诸子皆采用实岁);
嫡次子爱新觉罗·代善,母为正妻佟佳·哈哈纳扎青,生于万历十一年;
庶三子爱新觉罗·阿拜,母为庶妻(明称妾室)兆佳氏,生于万历十三年;
庶四子爱新觉罗·汤古代,母为庶妻钮祜禄氏,也生于万历十三年;
嫡五子爱新觉罗·莽古尔泰,母为继正妻沙济富察氏,生于万历十五年,尚在襁褓之中。
虽然已经有五个儿子,但哪怕是他的嫡长子褚英,今年也不过八岁而已。大明对女真各部一贯以羁縻政策处理,故继承人太年幼的情况下通常不会允许袭职,以免其压制不住内部实力派,形成内乱,拖大明下水。
因此,最近出现的这则“传言”让努尔哈赤颇为紧张,他知道如果大明真的要废除他的职务,则舒尔哈齐上位的可能性的确是最大的。而从女真历史上的经验来看,一旦舒尔哈齐成功袭职,那么他努尔哈赤的子孙也就基本与建州左卫基业无缘了。
况且这传言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有明确:它没有说明在舒尔哈齐袭职之后,努尔哈赤该怎么办。
倘若只是免去大明授予的指挥使头衔,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还能想想办法,比如与舒尔哈齐演一出双簧:明面上舒尔哈齐作为指挥使存在,实际上建州左卫内部还是奉他努尔哈赤为主。
至于什么时候拿回指挥使头衔,努尔哈赤倒不着急,将来找个机会表表忠心,或者为大明立下什么功劳,再让舒尔哈齐上疏让贤,基本上应该就可以成事了。
但现在努尔哈赤有一种担心,那就是舒尔哈齐会不会因此生出野心,干脆准备彻底取代自己。
这种担心不是凭空产生的,努尔哈赤已经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譬如说,此前他领军与北路麻承勋作战,又设计在赫图阿拉坑了李成梁一手,而在这段时间里,舒尔哈齐并没有认真履行战前的计划,认认真真地骚扰曹簠所部。
舒尔哈齐一共只骚扰了曹簠两次,两次都只是击败曹簠的小规模探马,拢共只与曹簠部不到一百人交战——这也能算骚扰?这要么是演戏,要么是畏敌。
努尔哈赤并不认为舒尔哈齐畏敌避战,因为在前几年的扩张中舒尔哈齐从来没有表现出畏敌的心态。无论是讨伐尼堪外兰,还是征服哲陈部等战争,舒尔哈齐都表现得很英勇,经常以少打多,唯一的可能就是舒尔哈齐不愿意过分得罪明军。
本来努尔哈赤虽然已经认为舒尔哈齐对于明军作战持保留态度,但他以为舒尔哈齐只是为了将来不至于被明军记恨,可现在回过头来一看,却不得不怀疑舒尔哈齐与明军之间早已有了某种默契。
再联想到舒尔哈齐曾在曹簠军中呆过一段时间,曹簠还特别照顾他,根本没让他上战场,努尔哈赤就不由得更加怀疑起来:难道舒尔哈齐真的早有异心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只要稍有些养分就能生根发芽。大明的各种举动以及这次的传言就是这样的养分。努尔哈赤的不安正在快速累积,对舒尔哈齐的怀疑也日益加深。
而此时,舒尔哈齐的表现更让努尔哈赤背后生寒:刚刚撤回到赫图阿拉的舒尔哈齐,第一时间收回了此前交给努尔哈赤指挥的八个牛录,所用的名义是“紧急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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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顺我者昌(中)
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的?
在赫图阿拉北城城墙之上,努尔哈赤迎风站着,心里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
击败李成梁,打破李大爷不可战胜的神话,为将来自己在女真各部之中树立一个传奇般的形象,这是努尔哈赤之所以不顾与李成梁的“私谊”而发动“赫图阿拉之夜”的主要原因。
努尔哈赤知道这个做法的危险性,也并非没有想好退路。按照努尔哈赤之前的想法,大明现在是很不乐意在察哈尔之外花费力气的,这从辽北之战后大明不追击图们,也不实际惩罚与图们勾结的自己就能看得出来,所以当时他退兵南归,就在半途把哲陈部给灭了。
结果不出意外,大明对他搂草打兔子地覆灭哲陈部无动于衷,就仿佛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似的。显然,这让努尔哈赤大受鼓舞,因此马上想起了当初与董鄂部的一箭之仇,转头又去打董鄂部。
然而这一次却出了意外,明明不过拿下董鄂部一座小城而已,大明却马上过来讨伐,甚至由李大爷亲自领兵,调集四路大军进行围剿。看那架势,仿佛把他看做了当年的王兀堂、王杲一般。
但李成梁一出兵,努尔哈赤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发现李成梁明显打算卖了北路的麻承勋。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努尔哈赤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伏击麻承勋,不过结果算不得太好,从战损的角度来说,建州左卫反而蚀了本。好在他还是完成了其中一个目标,将麻承勋的进军速度遏制住了,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努尔哈赤遂按照计划向李成梁请降,然而当李成梁过于痛快的答应之后,努尔哈赤忽然后悔了,因为他从李成梁这样的态度当中看出来一件事:李大爷丝毫不想打这一仗。
此时,努尔哈赤出现了战略判断失误,他把李成梁的心态当成了整个大明的心态,错以为大明此战本身就只是拉开架势吓唬一下自己,根本没有真正打算大战一场。按照大明一贯的风格而言,它不想打的原因并不多,此时最有可能的就是大明并无余力。
这一年中,大明先是平定了一场规模相当不小的西北之乱,接着又被迫帮叶赫抵抗察哈尔的侵略,打了一场辽北之战。
从辽东获悉的朝廷邸报来看,明廷中枢现在正被财政紧张所困扰。那个用一封信就逼得自己只能老老实实退兵的高司徒,现在正位于财政危机风暴的风眼,应该也无余力插手辽东的闲事。
至此,努尔哈赤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击败李成梁,奠定自己在女真人心目中的英雄地位,然后与曹簠联系,再次接受“招抚”。
他认为曹簠会接受他的请降,理由是曹簠与李大爷不同路。如果李大爷做失败的事他却做成功了,那他还不得被朝廷高看一眼,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李大爷的接替者吗?
然而,当明军三路大军越来越近,努尔哈赤派出向曹簠请降的使者被赶回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一厢情愿了——曹簠一点面子也不给,说除非建州左卫上下“自卸兵甲,拜伏路边,以待朝廷处置”,否则他不会考虑接受什么投降。
这个条件努尔哈赤自然不能答应,毕竟这要是答应下来,就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如果曹簠届时一声令下要杀俘,建州左卫这数年来积累起来的家当顷刻之间便要化为乌有,今后恐怕也再无翻身的机会——要知道此前李成梁可没有要求他全军缴械。
眼下曹簠离赫图阿拉只有一天左右的路程,杨元大概还要两天,而麻承勋……他又第一个到了,就在苏可苏浒河北岸扎营。
努尔哈赤站在赫图阿拉北城城墙上便能依稀看见麻承勋的大营依山而建,两处高高的木质瞭望塔上正闪烁着昏暗的火光,那是塔里的士兵在取暖。
明军即便是骑兵部队,现在也开始配备专门的工兵。托了大明盛产木匠的福,虽然麻承勋部的工兵比例远低于禁卫军,但出征在外也足以快速搭建瞭望塔、马棚、鹿柴等临时设施。
努尔哈赤满脸阴霾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身边一个矮壮汉子见了,稍稍犹豫一下,开口道:“阿浑,咱们了不起拼死一战,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大爷都败在阿浑手上了,何况是曹簠这些人?”
努尔哈赤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穆尔哈齐,如果大明皇帝撤了我的指挥使,你以后就跟着舒尔哈齐干吧。他也是有本事的人,一定也能让咱们建州重新一统。”
穆尔哈齐瞪大眼睛:“阿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穆尔哈齐打小就只听你的话,舒尔哈齐……就算也有些本事,又如何能与阿浑相比?这几年若非阿浑你纵横捭阖、南征北战,我建州左卫怎会有今日威势,连李大爷都差点折在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摇头道:“往事休提,这次我恐怕失算了。燕京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年轻气盛得很,我这次击败李大爷,恐怕让皇帝觉得丢了面子,非要不顾一切地来取我性命了。”
穆尔哈齐大怒:“既然尼堪要打,那就陪他们打到底!尼堪现在也只有一万多兵,还不到咱们两倍,咱们守城……”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汉人的兵书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但‘十则围之’的‘十’与‘五则攻之’的五,都未必是个实数。我看那兵书的意思,应该是力量足够就围、就打。现在你看明军,以为他兵力不足,不够围我、打我,其实不然。”
穆尔哈齐一愣:“怎么就‘不然’了?”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道:“我先问你,他这三路大军都已经压到咱们老寨来了,咱们若是出兵攻其一路,有把握能赢么?”
穆尔哈齐道:“若是其余两路援救不及,我觉得是有把握的。”
“哼,是么?”努尔哈赤朝麻承勋大营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之前我伏击麻承勋,他并无防备,结果如何?拿下了吗?”
“呃……”穆尔哈齐挠了挠头,道:“麻承勋所部精骑之中有不少麻家达兵,我听安费扬古后来说,当时他和咱们交战之时排在前头的正巧便是达兵,这个……打起来自然要难一点。”
他顿了一顿,又道:“就算麻承勋部难打一些……”
努尔哈赤打断道:“曹簠那边难道就不难打了?戚家军之善守天下闻名,咱们连麻承勋都拿不下,还要去碰戚家军?”
“咱们可以去打杨元啊!”穆尔哈齐睁大眼睛道:“李大爷都败了,杨元不过是他麾下一卒,咱们还怕拿不下?”
“李大爷那次咱们是智取,打的是没了战马的骑兵,故能胜之。杨元那边却是有备而来的步兵,他都不需要有什么奇谋妙策,只要规规矩矩守好,曹簠和麻承勋难道不会去救他么?”
穆尔哈齐有些泄气,但还是道:“那咱们就守着,赫图阿拉背水建城,北面麻承勋和西面曹簠总不可能踏冰来攻。咱们只要守好东、南两面,拖他们几个月,明廷既然缺银子,这场仗肯定打不长。”
“麻承勋现在还在北面没动,那只是因为曹簠和杨元还没到,等他们都到了,我敢打赌他们一定会都集中到东、南两面去。到时候明军上百尊大将军炮齐发,你告诉我要怎么守?”
穆尔哈齐呆了一呆,继而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地道:“这些尼堪本没什么本事,尽靠这些歪门邪道取胜,算不得勇士。”
努尔哈赤忽然一伸手将他拦住,露出满脸思索之色。穆尔哈齐有些诧异,小声道:“怎么了,阿浑?”
努尔哈赤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才缓缓道:“我听说,高司徒麾下的那些明军有一个习惯,喜欢把大将军炮集中在一起……”
穆尔哈齐先是怔了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阿浑的意思是,可以趁他们不备,偷袭他们集中在一起的炮营?”
努尔哈赤道:“这只是最好的局面,曹簠现在谨慎得很,我总觉得他不会有什么‘不备’能被咱们抓住。”
“那……强打?”穆尔哈齐略微皱眉,说道:“强打也不是不行,但这还得看他们把炮营布置得远不远。若是远了,前头还顶着精锐步卒,那咱们想要打到他们的炮营可就很不容易了,就算勉强杀过去,恐怕也难以破坏。至于抢夺,那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但显然他没有放弃思考,而是仔细盘算着,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忽然开了口,又像自言自语,又像为穆尔哈齐分析地道:“死守老寨是没有用的,如果曹簠不答应招抚,咱们又不肯束手待毙,那么唯一的生路就是拼死一战。但拼死一战也有讲究,如今敌强我弱,强行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出其不意将其对我威胁最大的炮营击溃才有胜机。
但以曹簠之谨慎,这些炮营一定会有步卒护卫在前,我建州勇士虽勇,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先击溃步卒,再击溃炮营。所以,咱们必须想个办法绕过这些步卒,从侧翼攻打敌军炮营,或者就得想法子调开这些步卒……”
穆尔哈齐挠头道:“这法子似乎不太好想。”
努尔哈赤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面色一动,两只不大的眸子转了转,缓缓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答应不答应。”他这句话最后有个名字说得很含糊,穆尔哈齐明显没听清。
穆尔哈齐忍不住问道:“谁答应不答应?”
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的好弟弟——舒尔哈齐。”
穆尔哈齐闻言一怔,迟疑道:“二贝勒?阿浑打算让他做什么?”
“让他……”努尔哈赤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临阵叛变,打开城门,向明军投诚。”
穆尔哈齐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让他临阵叛变去投诚?这……这是怎么回事?”
但努尔哈赤却不解释了,反而一瞬间下定决心,道:“走了,我去找他说。”
穆尔哈齐伸手想拦,可惜努尔哈赤走得太快,穆尔哈齐居然没拦到。
努尔哈赤直接去了舒尔哈齐的大营——舒尔哈齐近来不住在家中,而是直接住在军营里,说是说随时准备听候阿浑的调遣,但努尔哈赤总怀疑他只是担心自己忽然夺了他的兵权,所以才干脆直接住在营中以免生变。
舒尔哈齐在营中听说大哥来了,先是一惊,等问明情况,知道努尔哈赤只带了几个随行护卫,这才放下心来出去迎接。
努尔哈赤没说什么客气话,一见舒尔哈齐就说有军务相商,让他挑一处安静之地说话。
舒尔哈齐本身也是勇将,眼下又是在自己营中,他倒不怕自己这位大哥有什么阴谋,当即带他到了自己的大帐,然后将手下人都打发出去,只留自己和努尔哈赤面对面。
努尔哈赤根本懒得看他如何安排,等人都走了,便对舒尔哈齐道:“窦,外头的流言你听说了没?”
舒尔哈齐目光一闪,点头道:“听说了,应该是个反间计。”
努尔哈赤笑了起来:“不错,正是反间计,你心里明白,我也就放心了。”
舒尔哈齐也笑道:“阿浑不必担心,这份基业是阿浑打出来的,明人想挑拨我们的关系,那是白日做梦。”
“不是我打出来的,是咱们兄弟两个一起打出来的。”努尔哈赤笑着拍了拍舒尔哈齐的肩膀,道:“将来我死了,这基业也只有你能继承。”
舒尔哈齐面色一变,正色道:“阿浑这话却不对,且不说阿浑比我大不了多少,就算真有个万一,这基业也是褚英的,怎么能是我来继承?不对不对。”
努尔哈赤摇头道:“若是我活得久些,你这话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不过眼下我还能活多久却不好说,这基业只要没有毁掉,也就只有你能继承……褚英才多大,他能继承什么?”
舒尔哈齐正色道:“若果如此,我也当辅佐褚英,为阿浑保住这基业。”
努尔哈赤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先不说这个,咱们现在局面虽然危急,但也不必如此悲观。我有一策,或可以转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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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顺我者昌(下)
曹簠所部果然在次日上午赶到了赫图阿拉,停留在城西的河对岸开始扎营。正如此前所预计的那样,此时苏可苏浒河还在封冻,冰面甚厚,河流本身不构成严重的进军阻碍,了不起就是“路面湿滑”了一些。
当然,无论曹簠还是努尔哈赤都知道,扎营在此不代表就会在这个方向发动攻城作战,曹簠停留在此不过是等待杨元抵达。待三路大军在赫图阿拉成功会师,明军肯定会调整部署——多半会在城南、城东发动攻势。
曹簠刚刚巡视完临时营建,又仔细安排了防备偷袭的各项部署。他对自己选择先在河西扎营很是满意,因为河西虽然不便直接攻城,但同样的,努尔哈赤也没法方便地越过冰河前来偷袭。
这很好理解:一来冰河“路滑”,虽然可以渡过,但要快速却很难;二来冰河之上没有任何障碍物,瞭望得格外清楚,哪怕晚上都能看得分明,所以这个位置基本可以杜绝被偷袭的可能。
曹簠忙完这些事便把戚金找来,又派人通知麻承勋也过来商议军务——这个动作有些多余,因为派出去的人才刚出辕门,麻承勋就已经到了。
“哈哈哈哈,麻参戎还真是个急性子。”曹簠对麻承勋还挺客气,虽然他是上官,肯定不至于出辕门迎接,但却也走到了帅帐之外相迎。
麻承勋知道曹簠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不是他麻承勋一个军中晚辈的面子有多大,而是因为他麻承勋代表的是宣大将门,而宣大将门又是高司徒在军中最为铁杆的一派亲信。
曹簠敬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高司徒。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麻承勋见曹簠出迎,连忙一个单膝跪,抱拳参见:“标下开原参将麻承勋参见总戎。”
曹簠本要拦他,但离得太远,只来得及把他扶起来。扶起来之后,曹簠打量了他一眼,含笑问道:“这么快就能披甲了?伤势如何?身上这药味可不轻啊。”
麻承勋哈哈一笑,道:“军中医师说了,标下运气不错,没伤到要害,只是暂时左手使不上劲而已。至于这药,总戎应该也知道,就是刘家献上给大司农的那个金疮药,现在分作万应百宝丹和万应百宝散。
标下当时昏迷过去,属下人立刻给标下口中塞了一粒万应百宝丹,又以酒水送之。还别说,这玩意还真是厉害,不说活死人肉白骨,但一颗百宝丹下去,但凡是失血之类的伤,吊命总是无碍的。”
那是自然,云南白药的主药就是三七,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了,这味药“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或为末掺之,其血即止。”
刘显当年在西南偶然得之的偏方虽然未必就与后世的云南白药一模一样,但也同样是以三七为主的金疮药。这药献给高务实之后,这些年来京华工匠学堂医学系又通过无数实践进行了改良,现在说是基本类似于云南白药,想必问题不大。
后世云南白药驰名中外,早前大众都只知道其“由数种名贵药材制成”,具有化瘀止血、活血止痛、解毒消肿之功效,临床上主要用来治疗跌打损伤、枪伤刀伤、疮毒肿痛、胃痛及痛经等。
早年间用过此药的人肯定都曾注意到,打开云南白药的瓶盖,会发现有一个保济丸大小的红色颗粒“躺”在上面,那个叫做“保险丸”,而民间直接给了个俗称:救命丹。
这颗保险丸虽小,但其实它可能比里面的药粉更值钱。这保险丸为救急所用,因为药性比较强烈,一般只用于严重跌打损伤或内伤出血。而且,这颗保险丸能且只能口服一粒,服用方法也比较有逼格:最好以黄酒送服。
高务实前世,其父曾在西北边疆当爆破兵,就有过靠云南白药保险丸救回一条命的经历,以至于后来每当提起这药,都免不得在儿子面前充当该药的免费推销员,所以高务实印象极其深刻。
由于这个原因,后来网上曝出云南白药在国外公布配方中所含药材成分时,高务实很是关心了一下,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雪上一支蒿和草乌。
现代医药学临床研究认为:雪上一枝蒿性温,味苦、辛。有剧毒。能祛风除湿,消炎镇痛。用于风湿骨痛,跌扑肿痛及牙痛等症,疗效显著。并明确指出其多为外用药,内服慎用,宜在医师指导或监视下服用。
该品在1974年才正式收入《云南省药品标准》,1977年收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因其毒性剧烈,治疗剂量与中毒剂量相近,被列为国家特殊管理药品。
而草乌同样也因为含乌头碱,属于剧毒物,一旦用之不当,极易引起中毒。
不过高务实虽然是医学外行,却也知道撇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何况中医还比较特殊,不同的药材搭配、不同的制作工艺,都会将最终药性或毒性完全异化。
云南白药也是如此,那颗保险丸之所以效力极强但偏偏又不能多服,其实就在于控制毒性与取用药性之平衡。
麻承勋现身说法,告诉曹簠道:“标下醒来之后,只觉得肩窝麻痹,但未觉疼痛,甚至还能活动,亦不见血。三日后便自觉无碍,若非军医不准,标下甚至想开弓试试手。”
曹簠其实见过很多伤员,对这万应百宝丹的疗效也很熟悉,闻言只是哈哈一笑,道:“那可使不得。这药虽然镇痛,止血也着实了得,但你那伤仍是在的。此时该休养还得休养,否则你一用力,伤口照样也得裂开。”
曹簠说完,戚金也关心了一番,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大帐。
分官职品衔坐好,曹簠便道:“麻参戎,你早来一日,可曾发现赫图阿拉有何异动?”
“正要与总戎说起。”麻承勋正色道:“努尔哈赤似乎没什么异动,但舒尔哈齐有,他悄悄派人来见标下了。”
曹簠闻言也是面色一正,凝神问道:“哦?他有何事找你?”
“舒尔哈齐说,努尔哈赤对他起了疑心,他现在在城中颇为被动。”麻承勋右手无碍,从怀里摸出一张草图,在戚金的帮忙下,在曹簠面前的帅案上铺开,道:“这幅地图是赫图阿拉城中的布防图,是舒尔哈齐送来的。”
曹簠扫视了一眼,摇头道:“图或许不假,不过这布防图的用处却并不大。”
这话说来好像比较奇怪,敌军的布防图这种东西怎么说都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军事机密了,怎么会用处不大呢?然而麻承勋和戚金都懂曹簠这话的用意。
眼下的局面,对方全部兵力都在城中,而因为冰河的关系,赫图阿拉的西、北两面根本不可能作为攻城的发起地——炮营不可能摆在冰河上发炮,因为火炮齐射时的震力太强,甚至比数千铁骑奔驰而过还要强,天知道会不会把冰面震塌了。
如此一来,努尔哈赤在西、北两面也只需要留下极少数兵力进行“战场监视”,确保明军不会突发奇想来个“攻其不备”就行,剩下的绝大部分兵力肯定都在东、南城门。
努尔哈赤目前所拥有的兵力,曹簠也基本猜得出来,无非就是七千左右。七千人,只能摆在东南两处城门,任你这个配比如何,曹簠的应对方法也不会有太多变化,因为并不需要。既然如此,布防图又有什么意义?
说句不好听的,曹簠决定把哪个城门作为主攻方向,努尔哈赤就必须把更多的兵力向那个方向倾斜——什么叫掌握战场主动权,这就是了。
但麻承勋的表现却比较怪异,他笑了笑,道:“这却不然。总戎,标下只要在这幅图上画一笔,您就知道这幅图的意义何在了。”
曹簠果然大为诧异,挑眉道:“是吗?行,那你画。”
麻承勋摸出一支军中斥候常用的京华炭笔,在画上赫图阿拉城中靠南的一处地方画了一个圈圈,同时缓缓地道:“舒尔哈齐所领之兵,全都在这个圈子里,一共有约莫三千上下。”
曹簠与戚金同时盯着地图看了起来,没多久戚金就“咦”了一声,皱眉看着麻承勋,问道:“舒尔哈齐的兵力全在这一块,而周边则全是努尔哈赤的兵……怎么着,他们这是要大敌当前先来个兄弟阋墙助助兴?”
正巧此时曹簠也看出来了,皱眉道:“他们兄弟阋墙本是好事,只不过如果现在发生,我却觉得似乎并不符合大司农的期望。”
要是高务实在此,一定会赞赏曹簠有大局观,因为他的确不是希望此时此刻见到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反目的。
原历史上,舒尔哈齐和哥哥努尔哈赤从小就相依为命,长大后更与哥哥同生共死,在战场上成为哥哥的助手和主要战将。在统一女真部落的战斗中,舒尔哈齐凭着自己的勇敢和智谋,成为了仅次于哥哥的第二号人物,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与哥哥平起平坐。不论是酋长拜见还是朝鲜使者参拜,两兄弟都是同时受贺,分立落座,一如叶赫东西二城贝勒一般。
他们兄弟两闹翻的事前文已有所述,这里不再赘述,高务实比较在意的是努尔哈赤囚杀舒尔哈齐之后的事,以及从这些事反推出来的情况。
努尔哈赤先是把舒尔哈齐幽禁,然后斩杀了两个侄子。后来他还要斩杀弟弟的次子阿敏,但被别人制止了,努尔哈赤虽然在几十年征战沙场的过程中杀人无数,但那时他也心软了。
为了能让自己的侄子们死心塌地归顺自己,两年后,努尔哈赤还是挥泪斩杀了自己的弟弟。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刀下去,却埋下了两支爱新觉罗氏三百年的仇恨。
弟弟舒尔哈齐的后代一直记着当年的仇恨。那个曾在伯父手下活命的阿敏,虽然后来高居四大贝勒第二把交椅,但还是难忘仇恨。
仇恨不能让其与伯父的后代共事,即使不兵戎相见,也要另立门户。所以,在阿敏领兵战败朝鲜后,一度想占领朝鲜,久居于此,自立为王。可惜,他如他父亲一样没有成功,最终被堂弟皇太极幽杀。
不过舒尔哈齐的儿子并没有退出政治舞台,因为手中仍握有八旗中的一旗。阿敏死后,其六弟济尔哈朗代替了哥哥,走上政坛。
济尔哈朗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皇太极的对手,因此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仇恨。然而,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又压了济尔哈朗一头,使他始终没敢暴露分毫。直到多尔衮死后,济尔哈朗的仇恨才爆发出来,他指责多尔衮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主,最终使多尔衮被鞭尸。
济尔哈朗虽然被封为和硕郑亲王,又是清朝历史上除多尔衮外惟一一位受“叔王”封号的人,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年父亲被杀的仇恨。
后来,郑亲王济尔哈朗死后,其子孙曾被封为简亲王。当时鞑清朝廷的说辞是,郑亲王的封号是因卓越的战功而被封的,其子孙没有那么大的功劳,即使给了也顶不住这个封号,所以给换成了简亲王。
直到乾隆朝时,郑亲王的爵位才又被恢复了,并被列为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亲王之一。但其子孙后代对于祖上的仇恨一直铭记于心,之所以还要为清廷出力,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不是为仇家做事,而是为满人的天下做事。
辛酉政变发生之后,恭亲王奕?和慈禧赐死郑亲王端华,又斩杀其弟肃顺,可谓是旧仇又添新恨。
最终的结果更加诡异:舒尔哈齐的后代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清亡后的清明节都会祭拜崇祯陵,但他们却始终不和清朝最后一位皇帝溥仪有来往,仿佛他们和帝系爱新觉罗氏再也没有关系。
高务实反推这些情况,认为问题的根子就在舒尔哈齐本人——他多半是真心诚意认为当时大明对他的支持是发自内心的,故而又因此认为他才是建州女真的合法“贝勒”,是应该取代努尔哈赤的。
舒尔哈齐强大时,儿子们受他影响,而其“造反”时,其子阿敏、济尔哈朗等已经成年,早已形成自己的三观——肯定也是认为大明倾向乃父。
大明是正统,女真奉大明为主,我父既得大明信重,自然应当是顺之者昌才对,你努尔哈赤逆天而行,实乃背主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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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各守一门
高务实一直与曹簠有书信联系,是以曹簠对高务实的一些想法颇有了解。在曹簠看来,高司徒一直希望破坏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之间的关系,甚至暗示最好能将他们二人彻底割裂开来。
割裂这个词是高务实自己用到的,但高务实没有明确他所谓“割裂”的具体含义。曹簠一直在纠结的就是,究竟是只需要他们二人心存芥蒂、无法同心合力就好,还是需要直接让他们分家,从此分为两部?
一开始,曹簠认为高务实的意思应该是前者,毕竟高务实从来没有对舒尔哈齐的官方职务改变有过任何明示暗示。但现在不同了,高务实私下转达的圣意,却是让舒尔哈齐取代努尔哈赤,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这一条在曹簠看来最是诡异,因为此前高务实的思路他很清楚,就是一定要让苏可苏浒河部内部有能够制约努尔哈赤的力量,笼络舒尔哈齐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可如果舒尔哈齐直接取代努尔哈赤,那和努尔哈赤独掌苏可苏浒河部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按照曹簠的理解,高司徒应该是认为苏可苏浒河部的战斗力很强,同时这几年的扩张势头又过于迅猛,如果不加以遏制,再过几年恐怕就要成为女真第一强酋。
大明过去并不担心出现什么女真第一强酋,但问题在于苏可苏浒河部的这种“强”与此前的哈达、现在的叶赫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哈达与叶赫之强,主要是强在贸易。早年的哈达由于本就地理位置最佳,再加上安安心心给大明充当代理人而获得了大量的敕书,所以富甲满洲。其余各部想要从大明这里获得生产生活上的各种必需品,都只能对哈达示好,从哈达的手指缝里吃点残羹冷炙,因此哈达的万汗成为了“满洲国主”。
叶赫的崛起则有内外两个因素。外因是万汗晚年奢靡,“内需”过大而不肯给其余各部分润利益。有道是吃独食者必死,哈达的转变导致各部离心离德,甚至哈达内部都有人不断外投叶赫,导致哈达的威信一落千丈,实力也日渐衰落;
而内因则是叶赫的杨吉砮、清佳砮两位贝勒励精图治,而且他们发现了叶赫真正的优势所在——盛产马匹(相对于女真内部而言)。于是叶赫大力发展商队,去吃哈达没有顾及到的买卖,简单地说就是充当二道贩子。
情况的转变是这样的:哈达由于地理位置好、手里敕书多,所以他们只需要坐在家里等其余各部送货过来,他们再去和大明进行贸易,就能过得很好。
叶赫则另辟蹊径,你坐在家里等收货,这优势我比不了,那我就受点累,迈开腿去干物流——这下好了,你掌握销售网络,我掌握物流网络。那我就是你的上游啊,我要是宣布断供,你就只能去吃灰。
而且叶赫还不止于此,他们一边控制上游贸易,一边还趁着哈达的持续衰落而直接去抢下游,也就是抢夺敕书。
除此之外还不要忘了,哈达的南关虽然位置最佳,但叶赫的北关其实也不能说差了很多。这几条加在一块儿,叶赫的崛起就不可避免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哈达也好、叶赫也罢,其崛起都是靠着贸易而不是战争。换句话说,他们的强大虽然不能说是假的,但只能算是藤蔓式的强大,撑起他们这看似强大的力量的幕后英雄,实际上是大明——大明才是这些藤蔓缠绕着的那棵参天大树。
这样的强大,只要离开了大明,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高务实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哈达势穷已经难以回天,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去扶植叶赫——既然叶赫强大的前提是必须背靠大明,那大明方面当然不必过于担心叶赫尾大不掉。
然而苏可苏浒河部,或者说努尔哈赤则不同。苏可苏浒河部虽然也掌握着一个不小的贸易节点,即抚顺关马市,但努尔哈赤虽然是依靠这一节点的支持获得利益,却并非完全依靠该节点而崛起。
早期的努尔哈赤,因为其正室佟佳·哈哈纳扎青出身于女真商贸豪族,在起兵初期取得征讨尼堪外兰的成功之后,就受到了佟佳氏的大力支持,再加上抚顺关马市的收益,让他有实力进行军事扩张。
努尔哈赤的扩张是实打实的地盘扩张,是战胜一部、占领一部,而不是哈达、叶赫那种接受其余各部投效,却并不去占领和实控的单纯影响力之扩张。尼堪外兰旧地、浑河部、哲陈部等,都是被努尔哈赤直接吞并的。
从统治的角度而言,历来直接吞并都可能产生一些不良反应,但这种情况在此时的努尔哈赤统治区并不明显。究其原因,其实与女真地区此时的割据情况有很大关系。
《三国演义》开篇就有一句名言:“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女真现在的情况,其实就很符合“分久必合”这一句。
从整个历史的角度来看,“女真”这一族群初兴于辽,强盛于金,衰落于元——如果它应该有将来,则就正如原历史上那样,应该“复兴于明”了。
而这一复兴,必然不是平白无故地产生,它是有其历史必然的,也就是说有它出现的社会基础。
这个社会基础是什么?当然是民心,是大多数女真人内心中对一个真正的“满洲国”的期盼。
女真人也知道他们“祖上曾经阔过”,从心理上就难免有再次崛起的期望。同时,分裂的女真各部严重阻碍经济发展,还时不时带来战乱,更让女真人期盼一个统一的满洲国出现。
他们希望女真人能团结起来,可以自由贸易而不是每过一“国”都要缴纳贡献(类似关税);他们希望团结的满洲国能够有和大明平等对话、贸易或者至少相对平等对话、贸易的实力,不会动不动就挨揍。
原历史上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之后为何迫不及待地起兵反明?以上这些民意期待也是绝不能忽略的一部分。同样,他的内部统治之所以稳固,也和这种期待相辅相成,而萨尔浒之战的胜利,更是强化了这种稳定。
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女真社会的整体期待,就是努尔哈赤的坚实“平地”。而如今,他虽然还不曾做到那个程度,但由于他的实力和军事上的杰出表现,被他征服的这些地方、这些女真领民,也都有着类似的期盼,故而他的内部统治并没有太多不良反应。
然而,正所谓“此之甘露,彼之砒霜”。高务实不是女真人,他此生最大的自我责任感就是防止女真人野蛮入关,造成汉文明落后于西方。故而,女真人希望的事,就是他反对的事。女真人希望统一,希望反过头来让大明为此前两百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么高务实就越不能让他们如愿。
曹簠虽然不知道高务实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但他可以从各种细节中推断出高务实对苏可苏浒河部的限制心态。
苏可苏浒河部不是扩张快么?那么高务实就既不准他北上哈达、叶赫,也不准他南下董鄂。
苏可苏浒河部不是战斗力强么?那么高务实就在他们内部制造分裂,处心积虑笼络舒尔哈齐,让他们兄弟阋墙。
除了严格的贸易限制之外,高务实已经用上了各种限制和分化瓦解的手段。至于贸易限制,曹簠的理解是高司徒不喜欢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虽然肯定是对方倒霉更多,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显然也不是高司徒之所好。
既然如此,现在皇上要让舒尔哈齐取代努尔哈赤,这也应该不是高司徒心中理想的结果,因为这只是对努尔哈赤个人的惩罚,并不会让苏可苏浒河部的实力出现多大程度的下降。
有努尔哈赤这个大贝勒在,舒尔哈齐作为二贝勒当然很听大明的招呼,但如果努尔哈赤不在了呢?舒尔哈齐是不是还会继续听话,愿意去做第二个万汗,那恐怕谁也不敢打包票。
所以曹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如果只是执行皇上的意思,高司徒那里未见得会满意。如果要想让皇上和高司徒都满意,则恐怕还需要一些手段。
不过曹簠了解的情况显然比麻承勋多,麻承勋此时听了这话却没反应过来,他有些诧异地道:“他们此时兄弟阋墙不是最好不过了么?他们要是在城里干起来了,咱们可就省了不少手脚啊。”
这个道理曹簠当然懂,只不过麻承勋的想法完全出自于军事层面,他既然不清楚高务实的用意,自然也想不到政治层面的那些问题。
然而曹簠也没法解释给他听,只好道:“此番出兵,本不是为了消灭苏可苏浒河部,只是为了让他们老实下来——麻参戎,你要知道女真的丁口本就有限,但我大明对女真的某些特产还是有很大需求的。
就比如说苏可苏浒河部,他们是我朝头号的人参来源。你肯定明白人参这东西最大的消耗地就在京师,一旦咱们三个把苏可苏浒河部杀得血流成河,没有人去挖参了怎么办?这人参来源要是不稳……咱们在京里的名声可就臭不可闻了。”
麻承勋愕然发愣,他还真没考虑过这种破事。不过曹簠说的这个问题他听了还是能理解,挖参这种活虽然理论上人人都能干,但其实不然。女真人常年生活于此,甚至很多人就靠这活儿吃饭,干起来早已熟门熟路,然而汉人去干可就未必了。
再说,就算汉人也能干,可事实上辽东的汉人本来也不算很多,整个辽东在大明都算是地广人稀之地,这几年高司徒又在辽东搞了不少新产业,这里那里到处都缺人,汉人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挖参?
长白山老林可不是什么人都敢进的,这年头山上野兽众多,不是经验丰富的猎手进了山,多半就出不来了,汉人百姓有大把的安稳就业机会,犯得着去冒这种风险?哪怕在后世,也有低端产业转移一说,此时大明辽东当然也存在相似的情况。
论马战,麻承勋一个顶俩,论政务他就抓瞎了,想了半晌也没好法子,只好头疼道:“那可麻烦了,仗又要打赢,人还不能多杀?那咱们这鼠尾辫首级该从哪捞去?”
好家伙,看来在这位老兄眼里,女真人首级的唯一作用就是换军功。
一贯人狠话不多的戚金此时也难得地开了口,道:“还真是,努尔哈赤这厮猖狂得很,末将本来还打算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呢。”
曹簠知道戚金对努尔哈赤观感很差,起因是当初努尔哈赤追击尼堪外兰引起的。尼堪外兰逃到大明境内之后,戚金按照高务实的要求把他收留下来。努尔哈赤当时打胜仗打得膨胀了,在抚顺关外耀武扬威,戚金从沈阳赶去抚顺关之后,差点气得出关跟努尔哈赤见仗。因为这档子旧事,戚金一直看不惯努尔哈赤,总想找机会掂量掂量这女真酋长的本事。
曹簠见他们二人有些越扯越远的趋势,连忙把话题拉了回来,朝麻承勋问道:“舒尔哈齐就只说了这些情况?”
麻承勋忙不迭摇头,道:“那倒不是,还有件大事,刚才正打算报于总戎决断。”
“何事?”曹簠立刻问道。
麻承勋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看了看大帐门口,下意识压低声音道:“舒尔哈齐说,自从我三路大军越围越紧,努尔哈赤对他的怀疑越来越重,他总觉得努尔哈赤要害他性命,收回他手里的兵权,因此他想投诚。”
曹簠与戚金都有些诧异,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少疑虑,于是曹簠便问麻承勋道:“现在投诚?他控制的兵马都驻在努尔哈赤的包围之中,这时候他要如何投诚?总不会是在城中作乱,趁势打开城门放我大军进城吧?”
戚金也点头补充道:“没错,尤其是他父祖二人可都是这样死在古勒寨的……”
麻承勋却摇头道:“那倒不是,舒尔哈齐另有主意。他说,努尔哈赤知道此战艰难,若他兄弟二人互相猜忌,这场仗肯定半分胜利的希望都没有,所以特意去找了他谈心。”
“他二人不互相猜忌难道就有胜利的希望了?”曹簠轻哼一声,还是问道:“努尔哈赤怎么说?”
麻承勋道:“努尔哈赤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都是些屁话,标下也记不住了,总之最后的意思就是说,赫图阿拉有东南二门,咱们肯定是攻这两门,所以他们兄弟各守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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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拥与叛(上)
“哈,兄弟二人各守一门?”曹簠闻言哈哈大笑:“这算哪门子妙计?”
戚金也觉得不可思议,皱眉道:“总戎言之有理,这算什么计策,依我看连正常应对都谈不上。”
麻承勋虽然出身宣大将门,但他少年时其实是跟随马芳历练出来的,长于骑兵而非步兵作战,属于大明九边比较少见的攻击型将领,对于守城反而不那么擅长。因此他听得这番话之后不禁有些意外,问道:“这是为何?哦,我是说为何连正常应对都算不上?”
戚金也知道麻承勋是骑将,于是回答道:“麻参戎,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既然已经颇为怀疑,但现在又不得不借重他手头的兵力来守城,那么通常而言,就更不该将舒尔哈齐单独用于一方。
若换做我是努尔哈赤,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尽量将舒尔哈齐的兵力分散,绝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二是将舒尔哈齐本人牢牢栓在自己身边,不让他有单独行事的机会。
那么具体到此次守城,则必然是我与舒尔哈齐联手坐镇赫图阿拉的中心位置,东、南二城门分别交给麾下大将额亦都与安费扬古去守。舒尔哈齐麾下亦有四员大将,分别为乌尔坤、纳齐布以及常书、扬书兄弟,则使此四人为额亦都、安费扬古之副,分别支开。
如此,舒尔哈齐虽有三千兵马,然分驻两门,又有额亦都、安费扬古领命坐镇,虽势大,不难制也。
而我本人则只需看住舒尔哈齐,让他无法对两门之兵传令,则乌尔坤等人既无名义作乱,又担忧其主安危,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是,则舒尔哈齐这三千大军便如我亲掌一般,何其善耶?”
麻承勋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戚参戎言之有理。”这就是进攻型骑兵将领和防守型步兵将领思维的不同。
按照麻承勋的习惯思维,则大家麾下都是骑兵,又在野外作战,那么额亦都与安费扬古绝对看不住乌尔坤等人。
道理很简单:乌尔坤等人若是铁了心要带着手下脱离,额亦都与安费扬古必不敢深追——曼古歹战术的特点就在这里,前面的人往背后射箭,后面的人追过去只能挨射,还手什么的纯属痴心妄想,因为根本射不到人。这是个相对速度的问题。
戚金的思维则很符合守城的情况,这个就不必解释了。
现在戚金把道理摊开来说明白了,曹簠便做了个总结,道:“所以简而言之,努尔哈赤这么做,要么是愚蠢少智,要么是别有居心。”
麻承勋一想,努尔哈赤既成功伏击过自己,又使诈击败了李成梁,这么一个人,怎么也不至于愚蠢少智。换句话说,他这样做无非就是别有居心了。
“可这消息是舒尔哈齐送来的。”麻承勋皱眉思索着道:“眼下战局分明,努尔哈赤已经是瓮中之鳖,标下很难相信此时此刻的舒尔哈齐反而打算要为努尔哈赤尽忠陪葬。”
戚金沉吟着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努尔哈赤临时许给了舒尔哈齐特别大的好处,舒尔哈齐见利忘义,又和努尔哈赤站到一边去了?”
这次曹簠没有立刻作答,只是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来。
实际上曹簠自己是有这种怀疑的,然而此前高务实给他的数封密函之中所表达的意思都很明确,高务实认为舒尔哈齐不会和努尔哈赤长期同心同德,迟早是要闹翻的,而大明只要对舒尔哈齐多使点劲,这个闹翻的时间就一定会越发提前。
高务实一贯不是靠直觉支配自己的行动,甚至未必全凭“历史证明”,他的决定必然是经过详细的推断才得出来的,有关“舒尔哈齐迟早要与努尔哈赤闹翻”这个结论也是一样,主要出自于他自己的推论。
舒尔哈齐被努尔哈赤囚杀,这是后世中外史家基本公认的事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史学界大多认为舒尔哈齐死于与其兄努尔哈赤的权力之争。
高务实原本也同意这个观点,但当他身处大明这么多年并且出任过一段时间的辽抚之后,却对此有了不同的看法,他现在认为舒尔哈齐兄弟之争,决不单是统治阶级内部规律性悲剧的重演豆箕相煎、同室操戈权力的争夺,而是一场“拥明”与“叛明”两种思想碰撞下产生的政治斗争。
由于努尔哈赤自己搞出过“七大恨”,他的叛明思想就不必细说了,因此高务实推论的第一点,是拥明派的社会基础和“舒尔哈齐拥明派”的形成。
高务实为此仔细回忆过自己当初看过的史书,发现在努尔哈赤起兵的早期记载中,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间题,那就是努尔哈赤各种实录的纂修者,均浓墨重彩描绘出一幅幅“太祖”屡遭族人、仇人暗害的惊心动魄的场面。
从其起兵后的第二个月起,到翌年五月止,暗杀事件的记载就达五起之多。后世史学界通常认为这是女真族向阶级社会过渡的固有现象。但高务实认为,此说只是注意了事物的内部发展性,而忽视了事物的外部联系。清太祖实录的纂修者对此冠之为“忌上英武”,而回避了一个重要的历史前提,即六祖子孙和仇人的暗害活动,为什么恰恰发生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后?这是巧合,还是有深远的历史背景?
《满洲实录》中作出过比较符合历史真实的记载。万历十一年,当努尔哈赤向大明边臣索要尼堪外兰时,“明边臣日尔祖、父之死,因我兵误杀,……又赐以都督勒书,事已毕矣。今后如是,吾即助尼堪外兰筑城嘉班,令为尔满洲国主。于是,国人信之,皆归尼堪外兰”。
这则记载初看很平常,细看则会发现,其说明“国人信之”的是明朝的号令,国人拥戴的是明朝指定的首领。正因如此,“其五祖子孙,对神立誓,亦欲杀太祖以归尼堪外兰”。换句话说,他们都作出了与“国人”相同的政治选择。
由此可见,大明皇帝“天下共主”的观念,确实已经深入人心。这种世代因袭的、传统的观念,已经成为人们思想上难于逾越的藩篱,它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和权威性,甚至连努尔哈赤本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也不敢公开打出反明的旗帜。
其子皇太极在四十年后的天聪八年七月,在致书大明崇祯帝时,也依然承认“满洲原系属国,此不惟皇帝言之,即予亦未尝以为非也。”这其实是大明维护全国统一的力量所在,也是努尔哈赤起兵后,女真族内部拥明派的思想基础。
所以,当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起兵后,颇以难觅知音为苦,政治上的盟友一经人以明廷的是非相开导,马上就是“遂背约不赴”。
尤为“不幸”的是,努尔哈赤早期唯一的主要支持者、妹夫噶哈善,也为族人所杀。当努尔哈赤欲集众收其骸骨时,诸族昆弟竟“无一人往”,努尔哈赤成了“诸族皆仇”、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这种四面楚歌的处境,真实地反映了人心的向背,这是问题的第一个方面。
第二个方面,明朝承袭元朝在东北的统治后,在中枢与地方少民的统属关系方面,采取了“给与印信,自相统属,打围放牧,各安生业,经商买卖,从便往来”的政策。
这种以各部酋长统摄其族的措施,一方面能使诸部自相统属,主持本部事务、发展本部经济,收到“打围放牧,各安生业”的实效;另一方面却形成了“每村每寨为主,每族为长”的无数大大小小的分散于各地的地方势力集团。
这些集团通过获得明廷的敕书,享有各自独立的政治经济权益,于是政治经济上的特殊利益又将他们与明朝的统治紧密地连结起来,因此任何改变这种现状的努力,势必遭到激烈的反抗。
在原历史上,史学界通常认为万历十六年的努尔哈赤已经完成了建州女真本部的统一,但从明实录有关建州女真各卫朝贡的记载情况看,其内部反对努尔哈赤的斗争并未结束。
反对者以朝贡为纽带,继续加强与明廷的政治联系,试图凭借明廷的力量坚持与努尔哈赤抗衡。从万历十七年起至万历二十三年,明确记载建州左右卫都督和都指挥进京朝贡的达四起之多。
更重要的是来自朝鲜的记载,申忠一在万历二十四年正月的书启中,在谈到建州女真的内部局势时,引用马臣的话说“凡卫三十,而投属者二十余卫”。可见截止万历二十三年末,努尔哈赤尚未完全控制建州女真本部。
这就充分说明了明廷在建州女真中的政治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各卫首领与明朝统治者的根本利害的一致性,决定了反兼并战争的长期性、激烈性、复杂性。这种有形和无形的力量,支配着人们的心理,左右人心的向背,就连投奔努尔哈赤的人,也不得不付出重大的代价。
史载,万历十六年雅尔古部长息拉瑚来归时就先干了一件事:“杀兄弟族长”。而同年何和理率众来归时,其前妻也“扫境而出,欲与之战”。其斗争之激烈,是利益冲突的集中表现,也反映了是非去从的根本对立。这就是努尔哈赤起兵之初,政治上处于十分孤立的原因所在,这也是女真内部拥明派的政治基础。
第三点则是由于女真各部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所以任何通过武力的兼并,必然遇到武力的反抗。十六世纪末,女真各部经济发展很不平衡,在靠近先进的辽东地区,有些部落已出现了新的生产关系,但大多数部落仍然停留在氏族公社阶段,使即先进的部落也依然顽强地保留着氏族制的残余。
什么是氏族制的残余呢?例如万历十二年,当努尔哈赤第一次欲乘机吞并董鄂部时,诸将以“兵不可轻入他人之境”相谏,这就是当时典型的女真氏族制残余思想,即现有的社会秩序不可轻易打破。
虽然由于经济的发展,在建州女真中已经出现了联合的趋势,底层民众开始有了对统一的期盼,但“统一”的思想并没有被所有人普遍接受——尤其是上层贵族,他们作为女真的统治阶级,更不会允许这种改变出现。
正因如此,才会有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联军,对努尔哈赤实行的第一次军事打击出现。而在这次打击未能达成目的之后,同年九月,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又联合蒙古等九部之兵,对努尔哈赤采取先发制人的军事行动。
这些举动都说明了保持现有政治、经济生活的稳定性、合法性,仍是当时人们普遍接受的原则和为之奋斗的共同目标——最起码是掌握各部政权、军权的贵族们的共同目标。而这也正是女真内部拥明派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土壤。
战争激剧地改变了人们的政治、经济地位,“前则一任自意行止,亦且田猎资生,今则既束行止,又纳所猎,虽畏彼不言,中心岂无怨苦?”而且广大诸申(即女真)一提起沉重的徭役负担,都“颇有怨苦之状”。
这甚至导致在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大胜之后,局面仍是“奴中大小莫不仰望和事之成,惟以无事不战为自中大幸”。这才是女真群众及中下级首领对待战争的根本态度。
什么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大明凭借它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力量,在女真各部的上层分子中,影响和扶持了一批特殊势力集团,这些集团经济上政治上的特殊利益,决定了他们与明廷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加之各部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使得任何破坏现状的尝试都势必遭到传统势力的反抗和抵制。努尔哈赤既然在这种历史条件下起兵叛明,也就自然地造就了自己的反对派。于是,舒尔哈齐作为反对派的代表人物,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历史舞台。
高务实发现,舒尔哈齐作为反对派的代表人物,他与努尔哈赤的矛盾冲突,是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发展过程的。寻其活动的轨迹,不难发现舒尔哈齐的思想具有两重性,即是进取与保守的统一体。
当他处于被统治的地位时,他的进取思想曾驱使他“自幼随征,无处不到”,成为努尔哈赤“复祖父之仇”的同路人,并为建州女真的统一大业立下了汗马之功,被努尔哈赤誉为“达尔汉巴图鲁”英雄。
但舒尔哈齐的思想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军事征战的胜利,舒尔哈齐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实力也在不断增长。原历史上的万历十五年年六月,努尔哈赤于费阿拉称王,舒尔哈齐亦同时称船将——所谓“船将”也就是俗称的“掌舵者”。也就是说从这时开始,舒尔哈齐已经成为努尔哈赤政治军事集团的第二号人物。
万历二十三年,舒尔哈齐摩下精兵已发展到五千余名,文臣宿将多达四十余人。此时,舒尔哈齐以“有战功”而闻名于诸部,因“得众心”,身望高居于诸弟子侄之上。
随着地位的改变,进取思想和保守思想,便你抑我扬,此消彼长。万历二十三年和万历二十五年,舒尔哈齐两次进京朝贡,得到明廷的特别优抚,给予了与努尔哈赤同等的政治待遇和礼遇。
这让舒尔哈齐事实上已经登上了大明建州卫女真的第二号首领的政治宝座,且意外地叩开了幸福之门。于是,他青年时期的昂扬斗志和进取精神便逐步退隐,各种因袭势力和传统思想的影响则乘势而入。
舒尔哈齐开始在现有社会秩序的格局中徘徊摸索,这就意味着他与努尔哈赤同路人的关系已宣告结束。在同努尔哈赤以及与自己的进取思想告别以后,舒尔哈齐在传统思想和现实政治外界压力的双重压力下继续后退,成了现实生活的保守者。
为了立于不败之地,舒尔哈齐毫不动摇地称臣明廷。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在努尔哈赤“连续二年不肯进贡”的情况下,舒尔哈齐第三次入京朝贡。而明廷再次确认了他的都督、都指挥的政治身份。
在大明的不断拉拢下,舒尔哈齐的思想也在发生激剧地变化,一种拥明自立的欲望与日俱增,对明廷的忠诚已经达到了“向来中国宣逾,无不听从”的程度。
与此同时,舒尔哈齐还积极发展与乌拉的关系。万历二十四年、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曾先后三次与布占泰联姻,其政治影响已逾越了部落的屏障,实力也大大加强。在建州女真内部,舒尔哈齐也因“得众心”,终于成了与努尔哈赤抗衡的一支主要力量。
由于思想上的分歧,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的政治关系则日益紧张。“在国家大政中”不时发生激烈争吵。
政治上的对立,必然导致军事上的不合作和对立。史载万历二十七年九月,努尔哈赤率兵征哈达。在如此重大战役中,舒尔哈齐先是“按兵不战”,继而又“填拥于前”,致使努尔哈赤陷入被动挨打之境地,“军士多被伤者”,这与其说是消极,倒不如说是对立。
又如万历三十五年三月,努尔哈赤命舒尔哈齐等率兵取乌拉所属蜚悠城,舒尔哈齐偏袒乌拉、消极对抗的态度已十分明显,他先是欲退兵不战,后又滞留不追。
战斗结束后,工于心计的努尔哈赤以“抗命”罪欲诛舒尔哈齐所属二臣,削其力量。舒尔哈齐则立即“摊牌”,以“诛二臣,与我死无异”的强硬态度,迫使努尔哈赤作出让步。至此,其兄弟关系终于走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如今这一世界里,时间还只是万历十六年年初,而且去年因为蝴蝶效应的关系,努尔哈赤先是因为与图们勾结而被大明警告,现在又因入侵董鄂部而遭到讨伐,所以并没有来得及称王,因此他们二人在女真内部依然是“宁古塔大贝勒”、“宁古塔二贝勒”的身份。
然而,这并不妨碍舒尔哈齐思想的转变比原历史上更快。
因何而快?当然是因为大明对他的支持远比原历史上更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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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拥与叛(中)
大明对舒尔哈齐的支持远比原历史上更给力?当然,但这力不是大明朝廷给的,归根结底是高务实给的。
高务实此前给舒尔哈齐的支持和拉拢不必再一一提起,此时此刻,也就是曹簠与帐下两员参将戚金、麻承勋商讨军务的同一时刻,高务实也正好在与人谈论对舒尔哈齐的支持问题。
不同于为战事延误了午饭的三员将领,高务实刚才是从户部衙门回尚书高府用膳的。这府邸虽未完工,但由于原状元第这边的建筑并不打算全拆,他的午膳和午休还是安排在此。
不止是他在这里,刘馨也一直留在这边,等闲不去白玉楼。用刘馨自己的话说,就是白玉楼别院虽然占地甚大,但她一想起那边还有个高务实没过门的妾侍就觉得尴尬,因为总让她想起黄芷汀。
不过她留在尚书府也有好处,毕竟是“机要秘书”嘛,离高务实的工作地点近些总不会错。就好比此时,高务实就在和她讨论舒尔哈齐的安排问题。
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是要让舒尔哈齐取代努尔哈赤。这事儿并不能说没法完成,如果高务实愿意下定决心,现在杀了努尔哈赤捧舒尔哈齐上位其实也办得到,只是后续大概率会出一些问题,比如建州内部搞不好会出现内乱,又把大明给牵扯进去之类。
但那都不是主要的,高务实觉得最大的麻烦是努尔哈赤如果真的现在就完蛋了,整个女真内部的实力平衡会变得极其紊乱,且后续发展也难以预料。
在高务实看来,要女真保持稳定只有达成两种条件才可能。其一是大明对整个女真拥有碾压式的绝对优势,打个喷嚏都能让全女真感冒的那种,这种情况下女真各部就不敢不稳定,因为生死存亡全在大明的一念之间。
其二则是女真内部的实力维持平衡,只要女真内部实力相差仿佛,那么即便大明没有强到随时能踩死蚂蚁一样踩死他们,他们也只能抱紧大明的大腿,不求大明偏袒他们自己,也得求大明不要偏袒他们的对手。
前一种情况当然是高务实所追求的,不过目前显然还达不到。大明的确可以说不把女真任何一部放在眼里,可是女真的西面就是察哈尔,浪费力量在女真,对察哈尔的压力显然就相应地变弱了,这在眼下来说就是典型的本末倒置、轻重不分。
后一种情况才是现阶段的客观现实,即大明虽强,能用在此处的力量却有限,因此更适合充当一个仲裁者,而不是总亲自下场与人过招。在这种局面之下,就要求女真各部的实力比较均衡——双方实力差不多才会担心外力介入,要真是一方碾压另一方,那大明多半也来不及介入,甚至无力介入。
如此一来,高务实对女真目前的局势就倾向于“要改变,但不要彻底改变”了。具体到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之间这档子事上,高务实倾向于让他俩分家,而不是舒尔哈齐直接取代努尔哈赤。
在原历史上,舒尔哈齐是有过与努尔哈赤分家的举动的,这个举动就是舒尔哈齐重建建州右卫。重建建州右卫也是舒尔哈齐一生活动的最重要的历史阶段,它标志着舒尔哈齐的拥明思想臻于成熟,终于完成了由保守到拥明的思想转变。
这一事件肇始于万历三十五年三月以后,“自是上不遣舒尔哈齐将兵”,舒尔哈齐乃满腔忧愤,痛感与其兄努尔哈赤已势难并存,于是“带领国人到别的村去住,去别的路”,便提到舒尔哈齐的首要日程之上。
颇为契合的是,在此前后,明廷上下也正为“辽事日坏”、“剿投无资”而焦灼不安。
说剿吧,彼时努尔哈赤“精兵业已三万有奇”,而辽东官兵“名为八万,今堪战亲兵不满八千”,这么看来,显然此路不通;
说“抚”吧,努尔哈赤自万历三十三年后连续二年“不肯进贡”,行“抚”之法,已显荒唐。唯一可行的,倒是“假以名号,以夷制夷,则我无劳而封疆可无虞也。”
于是,作为熟知女真内部事物的李成梁等人,不可能不把扶持舒尔哈齐、重建建州右卫的方案,作为万全之计提出实施。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十六,舒尔哈齐作为明朝建州右卫的首领,受到明廷正式接待的记载,正是这一方案已经实施的明证。
既然舒尔哈齐需要明廷,明廷也需要舒尔哈齐,那么二者的联合便是顺理成章、一拍即合的事了。
高务实午饭后与刘馨聊到此处,刘馨听他说了这些,简直相当于上了一堂历史课。不过她现在受高务实的影响破深,对这些事也渐渐有了兴趣,便问高务实道:“我原先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只知道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你说的这个建州右卫重建,它到底是重建于何时,其所在地又设在何处?”
高务实道:“这事儿史书上并没有直接的记载,我也是近来才根据回忆慢慢推导出来的,我发现当时努尔哈赤有三个反常表现,这‘三个反常’为确定建州右卫重建的时间,提供了重要线索和依据。”
刘馨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调整了一下坐姿,道:“愿闻其详。”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第一条是万历三十六年三月至六月,努尔哈赤对大明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明实录万历三十六年三月的记载说,努尔哈赤‘日渐骄横’,‘不肯进贡’已达两年,似准备与明廷作最后决裂。
然而奇怪的是,三个月之后,即万历三十六年六月,努尔哈赤竟一反前态,突然表示‘不念万历帝旧恶,希望重新修好’的事来,并与大明边臣订立了‘不许偷越皇帝任何地方的边境’的盟誓,态度可谓‘诚恳’。”
刘馨问道:“努尔哈赤搞出这种前倨后恭的表演,我看肯定是有原因的吧?难道是因为当时朝廷带给他的压力增大了吗?”
“非也。”高务实摇了摇头,道:“此时努尔哈赤表面上的处境,恐怕是其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好时期。在其东方,昔日的劲敌乌拉部经万历三十五年三月乌褐廉之战已大伤元气,自此乃退守吉林方面,不敢西窥,因此其东方大为开拓。
在其北方,哈达、辉发先后为其所灭,其前锋已逼开原近郊,直抵叶赫本部;在其西南,明军从宽甸六堡的后撤,力量的对比已发生根本转折,从此明军对其大本营的威胁完全解除。
至此,大明在东北的整个防御体系,已被努尔哈赤全盘打乱,处在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被动境地。与此相反,努尔哈赤却正是宏图始展,踌躇满志之时。
因此我以为,并不存在外界压力突然增强的可能,结论只能从其内部去找——那就是舒尔哈齐的出走,这才是促使努尔哈赤态度转变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刘馨反问道,语气中明显加重了“根本”二字。
高务实不为所动,点头坦然道:“我之前就说过,彼时舒尔哈齐在建州女真中具有仅次于努尔哈赤的政治军事地位,所以舒尔哈齐的出走给予努尔哈赤的打击无异于后院起火。如果不迅速扑灭而任其蔓延,那么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事业,将极有可能会付之一炬,半生奋斗也前功尽弃。”
“所以呢?”
“所以对努尔哈赤来说,当务之急莫过于迅速调整与大明的关系。于是,他继‘六月盟誓’之后,六至九月又积极交涉来京朝贡事宜,十二月便亲赴燕京补贡。”
“他是回心转意,还是拖延时间?”
“自然是拖延时间。”高务实道:“努尔哈赤这一连串的行动,意在表示‘学好’和‘忠顺’,借此牵制大明朝廷,以便全力克服这场危机,这就是努尔哈赤前倨后恭的全部奥秘。”
“嗯,第二个反常是什么?”
“第二条是,努尔哈赤在对大明朝廷表示温和态度的同时,还于万历三十六年九月,对其夙敌乌拉部贝勒布占泰也投以亲善之情,‘以亲女妻之,遣大臣以礼往送’。”
刘馨笑道:“看来努尔哈赤也挺喜欢用和亲这个老办法的嘛。”
“办法只要好用就行,老不老并不重要。”高务实道:“这个举动的目的很明显,努尔哈赤与乌拉和亲的目的在于防止舒尔哈齐与乌拉的联合。当时倘若舒尔哈齐、乌拉、明廷这三方联合之势全面达成,那么努尔哈赤的野心就只好化为乌有,因此他不惜作出以亲女为代价的慷慨牺牲。”
“最后一点呢?”刘馨问道。
“最后一条是,历年以来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岁无虚日’。但是自万历三十六年四月起,至万历三十七年十一月止,在长达十九个月的时间内,努尔哈赤在军事上竟然完全偃旗息鼓,没有一次军事行动的记载,此不可谓不反常吧?”
“是不太像努尔哈赤的为人做派,那么接下去呢?”
高务实道:“我觉得这一系列的反常现象,正是舒尔哈齐出走事件已经发生的有力佐证。据此可以推知,舒尔哈齐重建建州右卫,当在万历三十六年四五月之交。”
“等一下,前面说的几个时间我没记清楚,你这里怎么就推算出是在那一年的四五月之交了?”
高务实笑了笑,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具体一些的理由有几个,一是努尔哈赤对大明的态度前倨后恭的转折点为‘六月盟誓’,故舒尔哈齐出走事件只能发生在六月以前;
二是万历三十六年三月以前,努尔哈赤还坚持‘不肯朝贡’,并说‘抢了罢’等语。可见‘事件’只能出现在三月以后。这就说明,舒尔哈齐出走时间只能在三月以后六月以前;
另外第三点理由,就是从生活和生产方面考虑,四、五月之交也较为适宜。所以我判断舒尔哈齐出走的时间应该定在万历三十六年四五月之交,重建建州右卫亦当在此时。”
“那他去了哪里重建建州右卫?”刘馨问道。
高务实道:“有关舒尔哈齐出走的地点,《清太宗实录》和《清史稿》略有涉及。《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七阿敏罪状里有一些记载:‘阿敏嗽其父,欲离太祖,移居黑扯木,令人伐木,备造房屋。太祖闻之,以檀自移住坐罪。’
《清史稿》列传二显祖诸子传庄亲王舒尔哈齐之条则记载:‘自是上不遣舒尔哈齐将兵,舒尔哈齐居恒郁郁,语其第一子阿尔通河、第三子札萨克图日‘吾岂以衣食受羁于人哉’,移住黑扯木。上怒诛其二子,舒尔哈齐乃复还,岁辛亥薨。
这两段记载,明确说明三点:一是舒尔哈齐确曾出走;二是移居的地点是黑扯木;三是舒尔哈齐因此获罪,并死于辛亥年。”
刘馨皱眉道:“这个黑扯木在哪?”
高务实稍稍停顿,答道:“从大的范围看,黑扯木当是汉族的传统聚居区。”
刘馨一愣:“他把建州右卫建到大明边墙里?”
高务实点头道:“虽然好像很奇怪,但恐怕真是这样。《满文老档》里有如下记载,那一天所下达给赫彻穆、英额的文书说:‘汗说,驻在赫彻穆、英额的兵,恐怕你们被村的尼堪汉人殴打,不管白天黑夜要很好的警戒,不要和村的尼堪在一起。’
此文书是天命九年正月下达的,这就是说直到此时,赫彻穆黑扯木的汉人仍居多数。黑扯木为汉族传统聚居区似无疑问。
至于第二,从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海西、建州各卫进京朝贡的情况判断,舒尔哈齐没有经过边关,而是直接由其居住地点进京的,从而说明黑扯木就在大明边关以内。
不知你是否知道,万历三十六年围绕建州、海西女真进京朝贡,一开始就发生了争执。当‘建夷奴儿哈赤入贡诏诘明许入时,礼部侍郎杨道宾以建酋渐横,冒贡可疑,疏言……除抚顺关所进奴儿哈赤等,瓦勒等二起原自建州,听其到京补贡外,其广顺关所进海西夷酋,向有南北二关,要见看只木等一百十一名,庄台等一百一十名,果系何种夷种……’
这就说明,努尔哈赤、瓦勒等两起是从抚顺关而入庄台、看只木等两起是从广顺关进入的。而明实录里又记载,前者进京赐宴赏的记载为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后者为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舒尔哈齐由何关进入,并无记载,而进京得宴赏的时间为同年十二月十六日,比上述两批早五、六天的时间。
从时间上推算,如果舒尔哈齐从上述任何一个边关进入,他就必须至少提前五、六天的时间入关,他入京的交涉也应在前。这样,关于朝贡的争执理应涉及他。而事实上从抚顺、广顺两关入关进贡的均只有两起的记载,这从明廷的宴赏记载亦得到映证。
因此舒尔哈齐不可能从边关进入,而只能由其居住地入京,在时间上才有提前的可能,这就大致推知黑扯木在大明边关以内。
而第三,《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七阿敏罪状之六,对于黑扯木的确切位置提供了唯一一个重要线索。其中说:‘太祖时,守边驻防,原有定界。后因边内地痔,粮不足用,遂展边开垦。移两黄旗于铁岭,两白旗于安平,两红旗于石城,其阿敏所管两蓝旗,分住张义站、靖远堡,因地土痔薄,与以大城之地,彼乃越所分地界,擅过别本为偏向黑扯木开垦。……若此举动,殆欲乘间移居黑扯木,以遂其异别本为素志,其罪六也。”
这里所说的黑扯木与舒尔哈齐移居的黑扯木,无疑是同一地点,所以弄清“黑扯木”的关键,必须首先确定大城的位置。
乾隆元年本《盛京通志》卷十五,铁岭县城池条,载有‘昂邦城,一名昂邦合屯。按清字昂邦合屯即大城也。在城东南八十三里,周围一里,南北二门,此城系奉天将军辖’。这里清楚说明大城在铁岭县城东南八十三里。
参照上述各旗垦区所在地,当时给予阿敏的垦地大城,无疑即是铁岭东南八十三里的大城。再参照‘与以大城之地,彼乃越所分地界,偏向黑扯木开垦,殆欲乘间移住黑扯木,以遂其素志’的记载,黑扯木当在大城附近的铁岭地区。
此外,从当时明廷的战略意图亦可得到佐证。建州右卫设在铁岭东南,既可填补哈达、辉发灭亡后的力量真空,又可东接乌拉,北援叶赫。备御努尔哈赤之侵,一举而恢复昔日海西四部为大明藩篱之功能。此方案乃至善之策,何乐而不为呢?”
刘馨听得愕然已对,摸了摸脸庞,道:“你以前没去学地理真是浪费人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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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拥与叛(下)
“你以前没去学地理真是浪费人才了。”
刘馨这句话本身带点玩笑性质,但高务实却很正式地回答道:“你也知道我当年喜欢琢磨历史,这历史呀……尤其是军事方面的历史,不把地图弄明白是不行的,因为很多时候同样的打法也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战果。有人能破釜沉舟过河,有人能背水一战决胜。”
刘馨笑了起来,道:“这话我熟悉,我爹——我是说开平那位——当年教过我。不过他的说法和你刚才这话的侧重不同,大抵是说打仗这种事,必须要扬长避短之类的。”
“你一说扬长避短,我就想起袁崇焕的大炮守城,实在是离谱。”高务实评价道:“这打法归根结底,只能说是拿大炮给自己手底下那些不敢与后金军野战的废物壮胆,根本不可能给后金军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失——除非努尔哈赤让他的八旗兵顶着炮火蚁附登城。”
刘馨忽然面现思索之色,道:“可我依稀记得缅甸那位金楼白象王好像就搞过这种事?”
“我没有亲见,不过战报里的确是这样说的……所以他被棱堡的火力打懵了嘛。”高务实撇了撇嘴:“莽应里那时候大概还没见识过那样强大的火力,因此他的举动比较傻。再加上这个人本来就是个不恤民力的暴君,士兵在他眼里不过是消耗品——你应该知道,缅甸当时也有几百万人口,可并不算少了。”
刘馨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你是想说,努尔哈赤和莽应里相比倒是个仁君了?”
“是不是仁君要看对谁而言,但至少努尔哈赤比莽应里清醒百倍,他知道后金在人口上的劣势,几乎从来不会让八旗兵去正经地强攻城池。
可惜我穿越的时候不是带着一大堆史书来的,否则倒是可以让你看看,他取辽东诸城大多是靠野战击溃明军主力,迫使明军自动弃城或内部叛变,以及直接收买内应打开城门等手段,极少选择强攻——损失不起。”
刘馨笑了笑,提醒道:“咱们是不是扯远了?”
“哦,对。”高务实轻轻一拍桌子,道:“说回舒尔哈齐。总之呢,建州右卫的重建是舒尔哈齐一生的重大转折。它不仅标志着舒尔哈齐反对扩大战争和寻求政治稳定的初步尝试已获得了有限的成果,还标志着舒尔哈齐已完全投向大明的怀抱,并在政治上已与努尔哈赤彻底决裂。
从此,舒尔哈齐的存在就成为努尔哈赤的巨大障碍,努尔哈赤被迫决定‘攘外必先安内’,通过种种手段迫使舒尔哈齐屈服……”
“且慢,我有一事不明。”刘馨忽然出声道:“既然他都自起炉灶去重建建州右卫去了,为什么却又跑了回去?你方才说,是因为努尔哈赤杀了他的长子和三子,而且还差一点杀了他的次子阿敏,我觉得这道理不对呀。努尔哈赤都要杀疯了,他还跑回去,这不是找死?”
高务实摇头道:“这事儿史书记载似乎不详,但就我个人估计,十有八九舒尔哈齐出走之时太过仓促,没有把儿子们带走。另外,他可能也没料到努尔哈赤对自己的亲侄子说杀就杀。
至于为什么回去,一来努尔哈赤不断派人去说服,这里头使者肯定对他做了无数保证,舒尔哈齐弄不好信以为真了,甚至还有可能他自己也以为努尔哈赤不敢对他怎样。总而言之,既有被迫无奈的原因,又有迷之自信的原因。”
“那就是天真了。”刘馨摇头道:“你之前说过,天真是从政者之大忌,舒尔哈齐就犯了这样的大忌。”
高务实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舒尔哈齐的‘天真’对我而言有很大的好处,惟其天真,我才好说服、控制。他要真是和努尔哈赤一模一样,都是野心难制之辈,那我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刘馨两手一摊,道:“皇帝的圣意你都已经传达下去了,曹簠肯定以为这是皇帝和你的共同态度,那他还不得彻底贯彻你俩的指示精神,把努尔哈赤一撸到底,把舒尔哈齐强行抬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想看看曹簠能不能自行猜度出我的意思,但后来担心不保险,所以又安排了后手……希望高逸民的脚程不要太慢。”
“噗!”刘馨忍不住笑起来,揶揄道:“你现在这个状态,就像是某些总觉得自己孩子不够聪明而恨不得把什么事都帮他们包干的家长。”
高务实苦笑一下,无奈道:“那怎么办呢?我和他们的思维本不在一个层面——我不是说他们愚笨,而是他们无法站在我这种后来人的角度反推,所以为了达成最具性价比的效果,我就不得不为之掌舵,这事难道你有更好的手段?”
“我当然没有。”刘馨理不直气也壮地道:“可你这个‘家长’得当到什么时候啊?迟早不还是有一天要放手的么?”
高务实摇头道;“到管不了再说吧,就算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又走上那条老路。”
“要我说,你真是不怕心累。”刘馨摇头道:“我要是你呀,赚了这么多钱,又有南疆基业,哪怕看在和皇帝同窗多年的份上,不去夺他的江山,也大可以去南疆逍遥,何必在这京师的浑水里头滚泥塘。”
高务实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大概,我还是有那么点历史责任感的。”
刘馨撇撇嘴:“换做是我,想办法杀了努尔哈赤就算一了百了……你先别打岔,我知道你会说,就算没了这个努尔哈赤,也会有另一个努尔哈赤出现,历史的惯性嘛,是不是?不过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有些历史人物应该是有其不可替代性的。
就比如说努尔哈赤,我听你说了这么多女真人的历史,这些著名人物里面不也就他一个人是一门心思统一女真,然后要叛明的么?其他那些人,哪怕是一开始与明朝作对,但只要被教训一番,也会改变立场,成为顺明派甚至拥明派。
既然如此,杀了努尔哈赤不就完事了?我是不相信杀了努尔哈赤之后又会出现一个和他连性格、能力都一模一样的女真强酋,带领女真人叛明的。”
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下她的话,轻轻摇头,道:“其实你说的这个观点,就和‘英雄造时势’与‘时势造英雄’究竟谁对谁错一样,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通常而言,大家会说时势造英雄,但英雄又能推动时势,两者之间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关系。
而且你刚才这个说法还忽略了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就是小冰河期的影响。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仅仅只是我们穿越而来的这二十多年里,大明朝的冬天就已经冷了不少,而且各地的灾害也逐渐增多?”
刘馨摇头道:“冷是好像更冷了一些,不过你知道我大多数时候呆在南方,而且也不像你一样一直可以站在中枢的角度了解到全国的情况。另外,我始终不理解,这个小冰河时期的影响真的就那么大吗?到底有多大啊?”
高务实苦笑道:“有多大?嗯……我给你从全世界的范围举些例子让你参考一下?”
“全世界?”刘馨睁大眼睛:“全世界都被影响了?”
“哦,说是说全世界,当然主要还是说欧洲那边,毕竟其他地方的历史也不是后人研究的主流方向。”
“行吧,我就当长点见识,高老师您请讲。”
高务实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开了口,道:“总的来说,小冰河时期导致了16世纪和17世纪的欧洲大饥荒,从而爆发一系列的战争和政治动荡。
先说英国,查理一世那会儿正倾家荡产打三十年战争,和议会吵的不可开交。两次苏格兰反抗查理一世的主教战争,查理一世都被暴打。1642年议会和国王决裂,英国内战爆发。1679年查理就挂老歪脖子树,啊不是,是上了断头台,资产阶级革命胜利,英国囯势开始走上坡路。
接着说法国,路易十三在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指使下大力搅屎,1648年终于熬到了胜利,法国囯势开始走上坡路,太阳王的时代就在眼前。
然后是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这应该不用我多说什么吧?满脸都写着要完。1648年和平后,哈布斯堡已经失去整合神圣罗马帝国的可能。不过利奥波德一世在这之后北挫瑞典,东破奥斯曼,哈布斯堡在欧根亲王的带领下迎来了军事上的小中兴,算是运气不错。
俄国方面,阿列克谢沙皇1629年登基,在位期间爆发了盐商暴动和著名的斯捷潘·拉辛起义。但是1654年时,阿列克谢沙皇接受了波兰哥萨克起义军的臣服,亲征波兰连战连捷,又接连挫败奥斯曼帝国对东乌克兰的进犯,第聂伯河以东尽归俄罗斯所有,俄国站在了向西扩张的起点上,1689年彼得大帝夺回权力开始亲政,开启了俄国在东欧的龙傲天历史。
再说两个虽非欧洲国家,但对历史影响比较大的,先说奥斯曼帝国。穆拉德四世中兴,奥斯曼从内乱的危机中被拯救,1639年穆拉德四世已弹压帝国境内所有叛乱,并吞两河流域,帝国转危为安。但奥斯曼帝国已元气大伤,之后的两任苏丹治下,奥斯曼的扩张企图被不断挫败,奥斯曼帝国开始走下坡路。
最后是莫卧儿帝国,沙贾汗统治时期,莫卧儿帝国进入鼎盛,当然那也是最后的荣光,泰姬陵即在此时建成。但从整个莫卧儿帝国的历史而言,沙贾汗和奥朗则布的不断扩张,还有奥朗则布错误的宗教政策,使得莫卧儿帝国迅速走向衰落。”
高务实的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反而朝刘馨望去。刘馨微微偏着螓首,道:“看来你是想考校一下我,让我总结总结?”
高务实轻轻一笑,道:“考校肯定谈不上,不过我的确想问你一句,你发现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了吗?”
刘馨道:“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归纳总结、找不同点什么的,还是有点经验——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些,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欧洲国家都在走上坡路,连最差的奥地利都出现了你说的‘小中兴’。反观亚洲国家这边,奥斯曼和莫卧儿两大帝国都被你认为是在走下坡路,或者即将走下坡路。”
高务实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不错,书没白读,学习方法掌握得很到位。”然后顿了一顿,又道:“那你再猜猜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还用猜吗?接下来不得说说大明这边的局面?”刘馨撇撇嘴,道:“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要先提出来: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奥斯曼和莫卧儿至少在这时候都没灭国,为什么就大明不同,直接灭亡了?”
“大明这边的情况我以前说得已经够多了,你也不是没有了解。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大明现在已经是百病缠身,再过三十四年更是可以直说病入膏肓。”
高务实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在此多费口舌,而是道:“不过你要是非要问为何亚洲主要帝国里只有明朝灭亡,我还是得说一下,一来是明朝本身的痼疾比奥斯曼和莫卧儿更多、更致命,二来也是因为三者所处的位置环境不同。
奥斯曼虽然衰落了,但此前在欧洲人眼中的强大印象还没有完全消失,加上欧洲各国相互之间打得一塌糊涂,自然还不会有兴趣去和奥斯曼扳手腕。
唯一与奥斯曼一直较劲的俄国在取得了战略优势之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了东扩,是以奥斯曼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灭亡之虞。
莫卧儿帝国的局面比较单一,它在这一时期没有一个处于上升期的强大外敌,哪怕只是统治的惯性,也能保证它短期内不至于亡国。
当然话说回来,莫卧儿帝国或许是因为由蒙古人后裔所开创,它对地方上的统治力其实并不是很强,而这种相对比较无力的统治反过来则让地方上对它的反对也不是很强,于是很多地方对中枢虽然不满,但想想也还能凑合过。”
“好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有些道理,那大明呢?大明的不同点在哪?”刘馨看着他问道。
“奥斯曼与莫卧儿幸运的地方就是大明的倒霉的地方。”高务实叹道:“奥斯曼唯一的强大外敌俄罗斯帝国忽然转向去了东边,没有动它;大明却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遇到了正处于上升期且同样被小冰河期困扰的后金。
俄罗斯能东扩,后金却要往哪扩?努尔哈赤一贯是以战养战,他女真人自己不够吃了,朝鲜也被降服,每年被迫上贡给他,他还能把目光投向哪里?当然只能是大明,只有不断地去抢掠大明,才有机会活下来,换做是你,你抢不抢?
对比莫卧儿,大明对地方的控制力显然能强,但大明因为中枢财力不济,又没法改善地方上的困境。于是各地灾民一看没指望了,只好揭竿而起,这又反过来让大明与女真的作战压力更大……百病缠身,它不死谁死?”
“所以你现在双管齐下,一边治内,一边制外?”刘馨叹了口气,大摇其头:“真是不嫌操心,皇帝应该给你加鸡腿。”
高务实无奈苦笑,好半晌才道:“希望在高逸民赶到之前,曹簠还没有拿下赫图阿拉,更没有宣布决定。我现在只需要建州局势稳定,还不需要努尔哈赤立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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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不可告人之忧
高务实如今在国家大事上的最大原则,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改革加速,边疆求稳。
内改加速,从他急于推出两署十一司、收拢天下财权这两件大事就能看得出来;边疆求稳,从他不肯真让舒尔哈齐取代努尔哈赤也看得出来。
为什么他如此坚持这两个原则?真的只是为了察哈尔之战吗?不尽然。
察哈尔决战固然是国家大计,从高拱时代一直图画到现在,说是朝廷上下众望所归之事也不算过分,更加是朱翊钧眼中的头号焦点,但是对于高务实而言,他知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场战争。
察哈尔是什么属性的一股力量?游牧,哪怕布日哈图引入了一定的农业生产,又开始学习叶赫搞商业,但归根结底,察哈尔依旧是一股游牧力量。
击败游牧力量需要什么?汉唐两大盛世的鼎盛时期已经给了后人范本:强大得反超游牧民族的骑兵力量,就是击败游牧民族的不二法宝。
卫霍是如此,李靖也是如此。尤其是从李靖的辉煌胜利可以看出,击败一支看似强大的游牧力量,甚至可以只需要一支人数并不算很多的精锐骑兵——当然前提是足够精锐。
大明的骑兵相对于左翼蒙古察哈尔而言或许算不上足够精锐,但在高务实的帮助下,大明的骑兵倘若能集中使用,实际上也并不畏惧单独一个察哈尔了。
正所谓精锐不够数量来凑,骑射不够火枪来凑。只要国力强大,依然可以集中一支强大的骑兵力量,对察哈尔打一场短平快的骑兵闪电战——正如李靖之于东突厥那样,或许细节有差,但意思大致雷同。
成祖远征漠北之所以声势浩大而战果寥寥,那是因为成祖整体力量虽强,但步兵到了茫茫草原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他手里的骑兵又并不足以对当时的残元形成压倒性优势,于是数次出塞,都打成了躲猫猫之战。
高务实平时老拿察哈尔之战忽悠朝廷上下对他的意见让步,却不代表他真的很担心察哈尔有多难打。对于战胜察哈尔,他的信心很足,而且预计需要的时间并不会很长。
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壬辰之战。
壬辰之战,是指发生在万历二十年到万历二十六年的明朝、朝鲜与日本之间的战争,因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又被称为“万历援朝战争”、“万历朝鲜之役”等。此次战争,看似只是明朝、朝鲜与日本三方之间的战争,但其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首先,由于壬辰之战耗时长,使得明朝的粮饷耗费巨大,财政紊乱,赋役加重。作为援朝前线的辽东地区,物资消耗巨大,以致于朝鲜都在战后称“辽左一路,困于辽东之役,骡子、车子都已荡尽”。
而朝鲜由于地理位置的限制,土地偏少,粮食储备根本不够几十万大军的供给,因此明朝还得既出人又出物,需要从明朝运输粮饷。
但当时明朝正在走下坡路,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所以只好增加盐引、关税来筹集军饷。对此,有学者计算,关于明朝在朝鲜战场上的支出、武器装备费用与交通运输费用等,大约有两千万两以上。巨额的粮饷导致明朝三大国库太仓库、太仆寺库和京通仓储的空虚。
对于这样庞大的军费支出,明廷内部痛心疾首:“太仓入不当出,计二年后,六军万姓将待新漕举炊,倘输纳愆期,不复有京师矣”。
事实上,他的担忧并无道理,因为军费庞大,为了弥补国库空虚,朝廷只好增加税收,“其后接踵三大征,颇有加派”,致使人民负担沉重,百姓怨声载道,而这也为明朝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其二,援朝战争导致明廷内部矛盾加剧,党争激烈。先是以李如松为首的武将与以宋应昌为首的文臣,在战争中因政见不同而产生矛盾,在战后又因论功行赏产生摩擦,双方各自为自己的阵营谋划利益。
在此次支援朝鲜的明军中,分为北兵和南兵,北兵善骑射,但他们攻城却很受限,而南兵多炮手,攻城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在论功行赏时,却使北兵居上,从而引起了南兵的不满。史载“南北军不和,军中流言传布”。
此外,东征将领频繁更替,经略由宋应昌替换为邢玠,提督由李如松换为麻贵,兵部尚书由石星变更为李祯……如此一来,朝廷矛盾重重,加剧了政局的不稳定性。
万历二十一年,当战争进入和谈期时,明朝内部却围绕是战是和争论不休。不久后战事再起,沈惟敬、石星等人受到弹劾;
二十五年,赞画主事丁应泰弹劾杨镐“贪滑丧师,酿乱权奸,结党欺君”等一系列罪名,随后,麻贵又弹劾杨镐与其副将李如梅私通倭寇,“媚倭将清正,与之讲和”。自后,杨镐被罢官。
这一系列的弹劾,反映了明朝内部林林总总的矛盾:党派之争、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的斗争、文臣和武将的斗争、南兵与北兵的斗争等等,更加加剧了朝局的不稳定性,也进一步削弱了明朝的实力,为后来努尔哈赤的壮大提供了可乘之机。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援朝战争导致明朝辽东地区军事力量的削弱,这是导致努尔哈赤崛起的一个重要因素。
辽东地区因为地理上最接近朝鲜,成为了最先派出兵力开往朝鲜救援的军队。但是,自开战以来至万历二十八年,辽东地区的九万五千士兵,能参战的仅有四万左右——这就是所谓李成梁嫡系(原历史中曹簠没被人救出来,曹家军实际消散)。
此外,除了辽东地区外,明朝还从全国各地陆续调兵前往朝鲜,先后投入约10万左右的兵力。但朝鲜战场犹如一个烂泥潭,致使明军损失极为惨重,在整个战争期间,明军共伤亡三到六万,战马损失亦极大。
这场战争使得明朝军事力量受到削弱,尤其是辽东地区,过多地抽调兵力造成本地防守空虚,从而为建州女真的崛起提供了可乘之机。
壬辰之战时期及之后,努尔哈赤一边与明朝虚与委蛇,一边加紧了统一女真的步伐,逐渐收服了海西女真四部,而后蒙古与野人女真皆被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逐渐征服。
但受到影响的只有大明吗?不然。万历二十六年,也即1598年年末,丰臣秀吉的军队回到日本,七年征战几乎一无所获。
他们确实掠走了很多朝鲜奴隶,后来这些人或是被迫在农田劳作,或是在奴隶市场被贩卖;他们确实抓走了有着先进技术的朝鲜陶工,日本的陶瓷工业因此而繁荣;他们确实带走了大量铜活字,为日后日本印刷业短时间内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基础。
另外,有数千册珍贵图书被掠夺回日本,很多被收入德川家康修建的图书馆,日本人因此掌握了书中的知识。朝鲜的绘画、卷轴和宗教用品同样损失惨重,甚至连石塔和珍木也没有幸免。
正是因为这些掠夺来的物品,后来的日本人才会将丰臣秀吉的大陆侵略战争称为“陶瓷之战”或“活字之战”。
然而,和成千上万丧生的日军士兵(对死亡者数量合理的估计在七万到八万之间,其中一部分死在战场上,更多的人死于艰苦的环境和疾病),以及为了支撑这场战争从日本经济中抽取的巨大财富和资源相比,文化领域的发展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如果无法攫取大量新土地,如此巨大的代价必定得不偿失,而秀吉的军队没能达成上述目标。因此,日本人将秀吉野心勃勃的征服亚洲之战总结为另外一个词“龙头蛇尾之役”,即开始时雄图壮志,到头来两手空空。
朝鲜之役结束一年多以后,日本的和平岌岌可危。丰臣秀吉的继承人丰臣秀赖年仅五岁,而丰臣秀吉给他安排的“监护人”前田利家也于次年去世,德川家康再无强大掣肘。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整个日本上空,内战的两大阵营开始划定。
一方是德川家康,他被认为是后秀吉时代日本实力最强的大名,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因此实力更胜一筹。
支持德川的大名大多在东日本,德川自己的领地也在这里。参加过朝鲜之役的老将,如黑田长政、锅岛直茂、宗义智和对秀吉忠心不二的加藤清正(加藤支持德川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大名仅仅效忠于秀吉本人,因此在他死后迅速改换阵营)。
另一方是反对德川的大名们的松散联盟,他们主要来自西日本,以五奉行之一的石田三成为首。同德川一样,石田也宣称自己只是为了维护秀吉的遗产,不过实际上他也怀着夺取统治权的个人野心。
支持他的大名包括以下几人:朝鲜之役中的重要人物宇喜多秀家,他是壬辰战争中侵朝日军名义上的总大将,也是五家老之一,曾发誓要保护秀赖;五家老中的另一位毛利辉元,他曾经指挥日本水军同李舜臣交过手;九州的基督教大名小西行长,他在两次入侵中均是先锋,参与谋划了停战期间的大部分外交骗局;泗川之战的胜利者岛津义弘,他割下了大量鼻子作为战利品;小早川秀秋,他是小早川隆景的养子,后者是在1593年的碧蹄馆之战中击败明军的九州大名。年迈的隆景死于1593年,享年六十五岁,没有子嗣。
关原合战以东军的胜利告终,战争结束后,发生了所谓的“日本史上最大规模的转封”,反对德川的八十七位大名的领地被没收,然后被赏赐给幸运选对阵营的大名。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动乱中,丰臣秀吉之子秀赖没有被废黜。他保住了大阪城及其周边六十五万石的领地,虽然只有他的父亲留下来的三分之一,不过仍然是日本领地最大的大名之一。
德川家康知道,除掉这个孩子的时机还未成熟,日本人还没有忘记秀吉的权威。现在离太阁之死不过两年,如果选择在此时彻底颠覆丰臣家,那些刚刚向德川宣誓效忠的大名势必会生叛心,同盟必然瓦解,部分大名会选择站在秀赖一边。从取得关原合战的胜利到灭亡丰臣家,德川家康又耐心地等待了十四年。
与此同时,壬辰战争对朝鲜的影响比对日本还要大得多。战争期间,成千上万的朝鲜人因秀吉的侵略直接丧生,其中既有浴血疆场的战士,也有手无寸铁的平民。除此之外,战争导致大量人口流离失所,很多人死于接踵而至的饥馑和疾疫,再加上那些被掠为奴隶再也没能回家的人,朝鲜损失的人口很可能高达两百万,大约占全国总人口的20%。
日本人在第二次入侵时推行的焦土政策,以及农民弃田外逃的现象,给朝鲜经济造成了沉重打击,特别是南方的粮仓庆尚道和全罗道。朝鲜农田的损失率高达五分之四,这不仅意味着食物供给严重不足,也意味着政府税收收入大幅减少,而当时的政府急需税金重建国家。
朝鲜从未从这次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战争结束百年之后,它的耕地数量仍然没有恢复到战前水平。战争结束两百五十年后,曾经的王宫景福宫仍然是断壁残垣。
这种衰落又导致了另一个严重后果,即当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因为小冰河期的影响以及努尔哈赤自己作死的排斥汉人政策,后金开始出现严重的饥荒,于是后来不得不南下征服朝鲜——朝鲜一触即溃,被迫上贡,开始了既对大明称臣,又对后金称臣的“双端上贡”,国内水深火热、一团乱麻。
整个东北亚的局势,都被这场战争所影响,而且几乎全部都是消极影响。这显然不符合高务实的理想——他希望捏合这些力量用于对抗“西风东渐”。
如何让壬辰之战的消极影响尽可能降低,同时利用这场战争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才是高务实如家长般操心的真正原因所在。
不过,高务实担心自己的后手安排得晚了些,这却有些小看了高逸民,或者说小看了京华在辽东的力量。
高逸民是能带兵的人,他判断出既然前方曹簠大军刚过,努尔哈赤面对三面合围又不可能还留下多余的兵力在外晃荡,那么这一路追赶无疑就是安全的。
于是,高逸民在辽阳以高务实的命令带了三百家丁直奔抚顺关而出,追赶曹簠大军。
抚顺关虽然是边关,但现在是在大明朝,边境与后世的规矩可完全不同。简单的说就是女真人要入关很麻烦,需要很多手续,而明人要出关却很方便,几乎畅通无阻——毕竟关外的女真各国名义上都是大明的卫所,没理由我堂堂明人居然不能去。
寻常人都能出关,高逸民自然更不必说。三百骑丁在他的带领下扬雪如尘,沿着浑河河谷一路向东,在杨元尚未赶到之时便抵达了赫图阿拉城外。
算算时间,正是明军三将开会、高务实与刘馨纵论女真局势之时。
“报!”曹簠帐外响起传令亲兵的声音:“大帅,京华高参谋求见。”
曹簠一愣,问道:“哪位高参谋,可是逸民先生?”
外头答道:“是的,大帅。”
“逸民先生到哪了?”曹簠连忙站了起来,对戚金与麻承勋道:“逸民先生此时前来必有要事,我等且出帐一迎。”戚金、麻承勋欣然起身,虽曹簠一同出帐。
高逸民只是高务实的家丁,在京华辽东有些地位罢了,本不值得堂堂副总兵亲迎,但曹簠刚才其实已经说明了原因: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高逸民却来了,那必然是有要事。而且高逸民绝不会是主动要插手什么,只能是秉承高务实的命令而来。
既然是高司徒的信使甚至代表,那又岂能不迎?回头万一高逸民给高司徒的汇报中提一句他曹某人傲慢无礼,高司徒会怎么看?那还了得!
一出帅帐,曹簠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道:“曹总戎别来无恙,逸民又来叨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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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东西建州
“不是曹某自夸,大司农的这些问题,幸好是来问末将,否则换了其他人,还真未必知晓详细。”帅帐之中,曹簠拿着高逸民递给他的一封书信看了两遍,微笑着对高逸民道。
“我家老爷也是这般说,他说这些事除了宁远伯之外,也就唯有曹总戎你能够了解当年内幕了。”高逸民笑着问:“既如此,总戎可方便见告?”
“大司农既有所问,曹簠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簠连忙回答,在高逸民颔首示意之后,他略一思索,道:“大司农问,建州三卫何以眼下难分彼此,将来又是否能再度分立……末将以为当从昔年两场战争说起,尤其要着重说一下王杲此人。”
“古勒寨的那个王杲?”高逸民问:“他与哪件事有关?”
“与很多事有关,逸民先生不妨听我细细道来。”曹簠正色道:“眼下建州的局面,事实上都和王杲有关。”
“好,那就有劳曹总戎了。总戎请讲,草民洗耳恭听。”
“不敢言劳。”曹簠客气了一句,道:“王杲为建州右卫凡察的后裔,与努尔哈赤本属同宗。王杲之父在当地称为多贝勒,其先世原居哈尔萨阿林。哈尔萨阿林,汉话即为‘蜜狗山’(此山即是后世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二道河旧老城所在的山脉),故建州右卫原设立之初是与左卫同居一地的。
然而据我所知,在王杲先世的迁徙缘由记载中,其先世‘被邻部驱逐,迁居距马尔墩不远的果乐山(古勒山),掌管百里水渡’。”
这事之前提到过,即建州左卫在迁徙至佛阿拉山城时,酋长凡察与董山叔侄之间暴发了卫印之争事件,部族大有分裂的危险。为了更加有效的羁糜建州女真人,明廷采取了从左卫中分设右卫的做法,将原建州左卫的部众一分为二,从此成为两卫。
右卫设立后,由凡察掌领右卫事,左卫仍由董山掌管。分设出来的建州右卫,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仍与左卫同居于哈尔萨山佛阿拉山城一带,即是明代史料中常常提到的建州老营或虎城。
然而,在此后两卫之间由卫印之争而产生的裂痕一时间内是难以愈合的,右卫的势力较弱,因此而经常受到左卫势力的排斥,为此酋长凡察决定率部众沿苏可苏浒河西迁,迁至古勒山,马尔墩一带。
左卫与右卫以五岭,即青龙岭(马尔墩岭)为界线,由此而形成了东西建州之说。东建州所指即是左卫,西建州则指右卫。
读者诸君或许要问:不是说建州三卫吗?为何到此就只提左右卫,没听说建州卫了?
曹簠讲到此处,高逸民也问:“东西建州?那原先的建州卫去哪了?”
“这和成化年间的丁亥之役有关。”曹簠解释道:“当时我大明派出大军,对建州老营及建州卫所在地吾弥府进行捣巢,建州卫酋长李满柱父子及建州左卫酋长董山先后为我军所杀,左卫的居住地建州老营被我军血洗一空。而此时,建州右卫的凡察却率部众远遁山中,躲过了这场劫难。”
高逸民眯起眼睛,认真地问:“也就是说,建州卫与建州左卫于此时已经事实上一同被灭了?”
曹簠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而此后景泰元年时,凡察因复捣巢之仇,又屡次率众抢掠我边,被我军抓获,后被拘死辽东。
这凡察共生有七子二女,他被拘死辽东后,都指挥使一职按我大明定制,由其长孙纳部哈承袭。但纳郎哈袭职后,为报祖父被害之仇,也屡次犯边,后被我边官诛杀。纳郎哈死后,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一职由其叔卜花秃袭任。
卜花秃为右卫都指挥时,仍然屡次犯边作乱,‘纤贼徒入辽阳盗马,杀官军’,‘入寇义州掠人物’。为此,我朝廷敕谕右卫,‘卜哈秃既三卫保其诚实,其授都指挥同知,洽与印敕,命统束本卫人民,再犯法不贷’。”
高逸民皱眉道:“右卫虏酋三代犯边,委实难言忠顺。”
“确实如此,不过正所谓恶有恶报,正德二年,卜花秃死去,其后的数十年中,建州女真各部——无论哪卫,都处于散乱的状态之中,没有值得一提的首领。”
高逸民目光一闪:“直到王杲出现?”
“逸民先生法眼。”曹簠笑道:“建州右卫的再次兴盛,正是在嘉靖年间,关键人物也就是王杲。王杲十六岁之时继承父业,重建古勒城,此际正值嘉靖二十四年。王杲势力崛起后,袭任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并自封为都督,建州诸夷悉听杲调度。”
“皆听调度”不是吹牛,因为明明出身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都为王杲事实上的部属,其它五祖子孙也统统归属于王杲麾下。
根据曹簠的介绍,在结合王杲后裔存藏的谱单世系中,右卫按世系年代排列是这样的:凡察-阿哈达-多-王杲-阿台。
而按同代年轮排列,左卫的世系为:猛哥帖木儿-董山-锡宝齐篇古-福满-觉昌安-塔克世。
这里曹簠特别说明了一点,凡察与猛哥帖木儿虽然为兄弟,但他们二人年龄差距较大,凡察实际上与其侄董山都可以看做是继猛哥帖木儿之后的同代人。而王杲之子阿台与塔克世则为同代人。
王杲家族在沿用的女真姓氏中,以地为氏冠姓为喜塔拉氏。满语喜塔拉的汉译为“岸边结网具处。”由此可见,这一姓氏的起源,是源于其先世在沿苏可苏浒河西迁至古勒城之时而冠用的。
曹簠又道:“我大明对女真卫所官员袭职定制管理中,《大明会典》永乐朝定制:‘女真卫所官员云故者,其子孙袭替,降一级’。正统年间又规定:‘女真卫所官员任职满二十五年,准升一级’。通常各卫所女真官员死后,其子孙‘许其归职’。”
高逸民又按照高务实的吩咐问了些细节,原来建州右卫凡察之子、孙的任职,都是经明廷恩准后,下达谕令袭任的。即王杲袭任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一职,虽然没有见诸于朝廷的详细记注,但根据曹簠所言,他的都指挥使一职是朝廷准许认可的,而都督一职则不为朝廷所承认。故此,辽东边官对王杲自封的这一官职也不予承认。
王杲继承父业,重振古勒城后,联合左卫分散争斗的各部,达到了建州诸夷悉听其调度的程度,控制了建州左、右两卫活动的全部区域,使浑河、苏可苏浒河流域出现了短时间内的统一局面。
这时的王杲常会诸部建夷首领,“少者三四十,多者五六十,入明边进行抢掠”。在多次的入边抢掠中,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三祖索长阿子孙及其它宗族成员,尽皆在此之列。
王杲势力崛起后,对古勒城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筑。修筑后的古勒城三面临水,一面靠山,苏可苏浒河从城西流过,上夹河水过其城北、城西、南、北三面为天险峭壁、东连青龙山,形成了三面壁立的天然屏障。
防御设施建有内外两重城墙,城北建有一座城门。在古勒城内,王杲除建有自己的议事大厅和寝宅外,并建有房舍500余间,决心以此城为根据地,确立自己在女真社会中的霸主地位,并与辽东明军做一军事上的抗争。
王杲在古勒城期间,“霸水为酋,掌管百里水渡,抢奇乌拉卫敕书”。王杲在其得力部将来力红等人的佐助下,常常扰乱马市贸易,无视于明抚顺宁官的约束,常索赏,稍不如意,便醉骂抚夷长官。
在左卫女真人及来力红等人的谋划下,王杲率来力红等人屡次犯边抢掠,前后杀害明边官30余员。在遭受明抚顺备御斐成祖的驱逐后,王杲深恨裴成祖其人,终于借索要逃人之机,与来力红一道,设计将裴成祖等人诱至古勒城杀害。
曹簠道:“万历二年,抚顺游击裴成祖升备御。秋七月,与来力红索亡互。裴成祖将三百余骑诣力红案。杲与力红绐执承祖,剖其腹,并惨戮把总刘承奕,百户刘仲文。于是,张阁老(曹簠这里的张阁老指的是时任辽抚张学颜)请绝杲贡市”。
显然王杲连续犯边作乱,早已引起朝廷的重视,然而根据曹簠的说法,当时每次辽东边将欲率兵进讨之前,王杲即入边请罪,并送还所掠人畜,表示悔悟之意。王杲的这种做法曾一度蒙蔽了辽东边官。
但是,在诱杀了抚顺备御裴成祖之后,终于引起了朝廷的震动,决定对其实施军事打击——也就是李成梁前后两次出征并获胜古勒寨之战。
事实上,只有第一次古勒寨之战,是“李成梁VS王杲”,第二次古勒寨之战其实是“李成梁VS王台”。
而这个第一次古勒寨之战,也不是平白无故爆发的,这件事甚至还和如今高务实的前辈兼盟友、内阁大学士张学颜关系密切。
万历二年,高拱为首辅,张学颜为时任辽抚。由于两年前张学颜接受李成梁建议,移孤山堡于张其哈甸,移险山五堡于宽甸、长甸、双墩、长领等地,既占据了明长城与鸭绿江之间,群山环抱中的膏腴之地,又从东南方向迫近了建州女真的根据地,扼制了建州女真拓展之势,战略态势已经颇为有利,故提出要查验王杲敕书。
王杲虽有敕书30道,却多是掠夺他部而得,或化名科勺,“微使部夷请敕而得”。他自己原有敕书仅18道。这种情况当然是经不起查验的,于是王杲又故态复萌,再次入边抄掠,继而引出了上文提到的裴成祖追缉来力红、王杲设计杀害裴成祖事件。
万历二年十一初十,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师六万,携火炮、火枪、火箭等大量火器,直捣古勒寨。
根据曹簠介绍,当时在古勒山前,李成梁命副将杨腾、游击王惟屏分屯要害,而令时任参将的他率军挑战,诸军四面而起,王杲军大败,皆退守古勒城。
曹簠说到此处,颇为自得,虽然没有直接明言,却也暗示高逸民,李成梁当时已经有些忌惮曹簠家丁勇悍,故而此战有借王杲之刀杀一杀曹簠势头之意。
古勒城地势险要,沟深垒高,栅坚山险,易守难攻。曹簠率明军用火器攻城,连破数栅,来力红等人的拼死抵抗,矢石雨下,战斗十分激烈,但仍然逐渐取得优势。
李成梁见曹簠所部逐渐占优,不敢再让他继续单干,以免独取大功,遂派上了自己的嫡系。把总于志文、秦得倚先从东北角登城而入,诸将随着相继入城。
王杲见外城不可守,便退入内城,还射死了于志文。虽然如此,在李成梁的严令之下,明军还是不避矢石,攀缘而上,并顺风纵火焚寨,烧毁房屋500余间及大批辎重。此战的最终结果是明军大胜,王杲只身逃出古勒城。
然而到了万历三年二月,满怀愤恨之心的王杲再次纠众入边,意图报复,结果被早有准备、已因战功显赫升任副总兵的曹簋击溃,王杲则逃向阿哈纳寨。
曹簠此时已经是辽东副总兵,也就是单独负责辽河以东防务,因此不等李成梁下令,主动继续追剿而至。王杲无奈,将自己身穿的“蟒挂、红甲授阿哈纳”,在阿哈纳的拼死掩护下方得以逃脱。这个阿纳哈,就是努尔哈赤六祖之一宝实的次子。
王杲逃脱后,本欲往蒙古泰宁卫首领速把亥处避难。后“度生平惟王台相得甚欢,意欲假台以为因缘,于是归台”——这个“台”指的是哈达的万汗,他又名王台。
但此时的明廷已不肯善罢甘休,一方面将王杲部下觉昌安收于抚顺关内为人质(努尔哈赤当然也去了,并被李成梁收归帐下);一方面遣其部属访察王杲的下落,终于侦知了王杲的匿身之处。
与明廷关系一向密切,“顺而又顺”的海西女真首领王台,在曹簠的重兵威压之下,当然无须过多思考,于七月初三同其长子扈尔汗带兵前往王杲暂住的石三头儿寨,逮捕了王杲及其家室27人,押送至副使贺溱的驻地。贺溱随即将王杲押往广宁。
张学颜见王杲已获,大喜过望,遂命千总柯万以槛车将王杲押往北京“阙下献俘”,柯万因此而获赐金。朱翊钧下诏,将王杲“磔杀”后悬首蒿街(此为少民贡使集中地区,四夷馆的所在地)。
听曹簠介绍完这些,高逸民显然也就明白为何曹簠说“建州的局面都与王杲有关”了。他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成化年间丁亥之役后,尤其是卜花秃死后,建州三卫事实上已经难分彼此,而到了王杲出现,这三卫虽然名义上依然分立,而事实上则由王杲一人独掌?”
曹簠点头道:“正是如此。”
高逸民皱眉道:“王杲与觉昌安真是姻亲关系?努尔哈赤兄弟与王杲……”
曹簠立刻道:“觉昌安之子塔克世娶了王杲之女喜塔拉氏为妻,生努尔哈赤及舒尔哈齐兄弟。王杲之长子阿台又娶觉昌安长子礼敦之女为妻。也就是说,这两家为血缘同宗,又有着数次的联姻关系。
至于努尔哈赤兄弟么……王杲是努尔哈赤兄弟的亲外公,阿台、阿海则都是他们兄弟的亲舅舅。”
“妙啊!”高逸民哈哈一笑:“我家老爷就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做安排。”
曹簠一愣,迟疑道:“大司农还……另有安排?”
高逸民看了戚金与麻承勋一眼,两人心中一咯噔,正琢磨是不是该找个理由离开,却不料高逸民道:“戚参戎与麻参戎也都不是外人,在下就直说了: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既然建州三卫实际上早已难分彼此,但眼下再不将他们分开,其势又恐尾大不掉,何不按照当初凡察与董山二酋旧事,将建州再次东西二分,以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各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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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事在人为
由于高务实临时送来新的指示,曹簠等人一致决定,先不接受舒尔哈齐阵前投诚的请求,反而在于高逸民商议之后,很是突兀地在阵前打出了京华的“书与剑”旗帜。
京华的书剑旗,为左右两把的宝剑交叉,剑尖朝上,斜指天穹,剑身相交的中间悬空着一本简牍式的古书。
高务实一直以来对外宣称,都说书剑旗的意义为“以武卫文,以文御武”,其实这是说给当前时代的文官集团听的——包括实学派内部。至于真实含义,高务实只对刘馨说过,连黄芷汀都不清楚。
“两把剑指陆海两军;古书卷指中华文明。”
不管书剑旗的含义究竟是什么,至少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所有人在面对书剑旗的时候都应该明白:书剑旗出现在对面,意味着京华的强大武力威胁已经直指自己的脑门。
辽东人,无论汉人、女真人亦或蒙古人,对书剑旗的了解都很深刻。无论是辽南之战打出的兵威,还是“全辽舟车,九出京华”的豪富,都意味着京华的强大实力。
此刻,哪怕高逸民只带来了三百骑兵,甚至连炮都没拖来一尊,但书剑旗给予赫图阿拉的威慑,甚至不逊于曹簠、戚金、麻承勋三部的近万大军。
明军虽强,始终受限于军饷,而京华……没有人觉得它会缺钱。惹毛了明军未必会死,惹毛了京华却一定不能活!这已经是辽东女真各部都心知肚明的事。
没有任何一部敢说自己不需要与外人进行贸易,贸易的最终对象则一定只能是大明。京华在辽东控制着贸易物流,除了李成梁还能仗着多年打拼的家业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其他任何商家、商人都离不开京华。
否则,且不说如何面对京华可能的打压,即便只是陡然提高的贸易成本,也足以让他们屈服——别人成本比你低,你这买卖还怎么做?
在“全辽舟车,九出京华”的情况下,京华的水运贸易成本吊打任何陆运。你不用水运,物流成本就要翻三倍以上,这买卖还能做个屁!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能垄断某一产品,全辽只有你独家经营,那倒是可以无视同行竞争——因为没有同行。否则的话就都得看京华的眼色行事。
努尔哈赤原本是打着垄断人参贸易主意做事的,但目前显然还差得远,朝鲜、董鄂部、长白山诸部等都是人参出产地。
其中朝鲜有单独的贸易线,是跨鸭绿江而入辽南的那条线;董鄂部可以在宽甸等地贸易;长白山诸部及海西乌拉、辉发等部,则是通过叶赫的商队收购来卖参。这都不是努尔哈赤现在控制得住的。
与此同时,这女真各部所需的很多物资却万万离不开京华。比如说最简单而不可或缺的盐,在高务实对辽东盐场进行改制之后,就有且仅有辽南盐场一处来源了——本来朝鲜也产盐,可惜朝鲜制盐水平不行,其盐不仅质量差,价格还高,买朝鲜盐远不如买辽南盐。
而铁器也是一样,京华的农具、铁锅之类生活铁器也是辽东的硬通货,现在哪怕是民间铁匠,也要找京华买原材料。
如果说京华在南疆的垄断有操控政权的关系,那么它在辽东的盐铁垄断,则基本属于商业资本碾压式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当然也有皇权的关系。
比如辽东盐场,皇帝陛下就因为原卫所盐场理论上是皇帝所有,故而改制之后便由此占着干股。错非是当初的辽东盐场实在弊端百出,朝廷为此头疼得要命,否则高务实与皇帝的联合经营怕是要被言官们喷出翔。
但当这些事都尘埃落定,京华的特殊地位也就树立起来了。背后站着皇帝,下面的商人还能怎样?辽东又不是江南,底下的所谓“商人阶层”根本没有发言权,最有发言权的搞不好要算李成梁,可李成梁自己也属于官商性质,何况还是个武将——武将可不比文官,断然是不敢喷皇帝的。
寻常女真人当然搞不懂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但努尔哈赤显然不是寻常女真人,他是在李成梁麾下干过几年的,对这些事情的理解可不少。
因此,当书剑旗出现在赫图阿拉城外时,努尔哈赤当场凉了半截腰,怔怔地呆立无言,面如死灰。
有那么一瞬间,努尔哈赤甚至怀疑高务实是不是打算彻底拿下建州,把建州作为大明——或者京华——的人参种植基地来用。
原本面无表情陪同他视察防务的舒尔哈齐见了书剑旗也是目瞪口呆,胡乱转动的眼珠说明他也六神无主,搞不清出了什么意外情况。
京华为什么忽然来插一手?攻打建州是官方行为啊,而且这场仗也不是建州犯边,京华的利益并不受损,他们来干嘛?
努尔哈赤也注意道舒尔哈齐的神色,见自己这位亲兄弟也是一副错愕非常的模样,反倒是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就担心书剑旗的出现是舒尔哈齐勾结京华搞出来的幺蛾子,现在看来倒是不像,似乎舒尔哈齐也不明所以。
“窦,我们近来与京华可有什么争分或是冲突?”眉头深皱的努尔哈赤低声问道。
舒尔哈齐摇了摇头:“我还想问阿浑你呢。我部实力不济,哪敢和京华冲突?何况京华做买卖一贯明码实价,卖的东西虽然贵点,但收参什么的,价格还算公道,也不玩秤杆上的把戏,我部与他们哪能有什么冲突?”
努尔哈赤也摇头,道:“我这边与京华也没有买卖上的冲突,而且近来给他们的货都是上品。我看这件事不是由此而起,我怀疑他们是要拿下建州,自行垄断人参买卖。”
舒尔哈齐一脸诧异:“自行垄断人参买卖?阿浑,这话我可不同意,他们现在也垄断人参买卖啊……不管是咱们还是叶赫,亦或者哈达、董鄂等部,甚至就算朝鲜,谁还能绕开京华?也就李大爷能在铁岭、宽甸等地保留着一些私市,从私市中搞到一些,其他不都是京华控制的?他们还要怎么垄断!”
他顿了一顿,不等努尔哈赤质疑,继续道:“何况采参这事不比寻常,京华人手虽多,却无采参经验,我不相信他们会让汉人去老林里挖参。”
努尔哈赤目光飘忽,沉默片刻,忽然道:“他们未必要自己去挖,只要设定收购的价格,自然会有人去的。”
舒尔哈齐心中一惊,小声道:“阿浑的意思,是说京华打算取代我们这些人?”
“有何不可?”努尔哈赤斜睨了他一眼:“如果没有了我们这些人,京华的收购价格能够明显下降,而即便降低之后的价格,对于诸申(普通女真人)而言也高于我们对他们的给赏。”
舒尔哈齐有些不安起来,又似自言自语,又似质问努尔哈赤:“怎么会这样呢?没道理啊,京华这样做,就不怕建州皆反,闹到辽东不得安宁?”
努尔哈赤沉沉地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用,科罗玛法当年何等声势,明人不也说杀就杀了?我看明人就是恨不得我建州永远群龙无首,这样才方便他们欺压。”
科罗玛法,是满语中外公的意思,努尔哈赤这里当然是指王杲。
舒尔哈齐听了这话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怔怔地盯着赫图阿拉城外明军大营那边的书剑旗,喃喃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建州才有多少人丁,怎么可能反抗大明?”
建州有多少人丁?这个问题高务实当初也很好奇,所以他出任辽抚之后还真了解了一下。
之前说过,建州女真作为女真的三大部之一,成员主要为元代建立于松花江流域的胡里改、斡朵怜、托温三万户府管辖下的女真人。他们大概是在元明交替之际开始南迁,其中胡里改部的女真人在酋长阿哈出的带领下,迁徙到了辉发河上游的凤州,到他孙子李满住时,又继续南迁到了浑河流域。
另外,斡朵怜部的女真人,则在酋长猛哥帖木儿带领下,迁徙到了今朝鲜北境,后来因不愿归顺李成桂建立的朝鲜王朝,被迫又迁徙到了浑江一带,投奔了已经在那里居住的胡里改部。
还有一种说法是,阿哈出接受了明朝的建州卫官之后,主动派人去招揽的猛哥帖木儿。
总之不管怎么说,猛哥帖木儿是在公元1406年接受了明朝的建州卫都指挥使一职的,迁往凤州的时间则大概是在公元1411年。大概也就是在同年,建州卫被明朝给拆分为了两部,猛哥帖木儿被改任为了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这就是日后建州女真的雏形。
在凤州的这段时间里,明朝和建州女真的关系是非常友好的,猛哥帖木儿对明朝也是恭顺的。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到了公元1435年,明朝对北方政策从进攻开始转为了收缩防御,其代表性事件就是撤销了奴儿干都指挥使司。
而在此之前的公元1433年,猛哥帖木儿和他的长子阿古就死于了和七姓兀狄哈人的战斗中,其部众也因战败,从上千户锐减为了五百户。
建州女真在这场战斗中之所以会失败,主要原因就在于明朝和朝鲜军队的介入,据《朝鲜世宗实录》的记载,仅朝鲜军队就杀害了五百多名女真人,使得建州女真“流离四散,其余存者无几。”
建州左卫争印事件后,经过明朝的调解,将建州又重新分成了三卫,董山执左卫印,凡察领右卫,李满住仍居建州卫。这样的调解固然有建州内部斗争的原因,但同时也可以看出,大明为了防止女真强大而采取的分而治之策略。
这三人中,董山最为厉害,很快就将左卫发展成了三卫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于是他毫无意外的膨胀了,出现了犯边等行为,结果引起了大明的猜忌,于是趁着他来边市贡马的机会将其擒杀。
同年九月,明军又联络了朝鲜军队,向建州左卫发动了突然袭击,杀死了女真人数千名,并将其多年的积蓄洗劫一空。在这场战争中,毗邻的建州卫也未能幸免,李满住和他的长子古纳哈也一同被杀。
这是建州女真第三次遭到大明和朝鲜的联合清洗,前两次发生在公元1433年和公元1467年。随后,明朝和朝鲜又在公元1478年和1479年,连续两次围剿了建州女真,对该地区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以确保该地女真人对大明保持敬畏,不要动不动就以为翅膀硬了,犯边掠夺。
在这前后长达四十五年的时间里,针对建州女真的五次清洗,使得这个地区的女真人口大幅减少。据《世宗实录》中的记载,公元1552年也即嘉靖三十一年时,大明朝臣在谈论东北边事的时候说,建州女真“至今五、六十年未反侧”。
这可以看出,经过这五次清洗,建州女真人口锐减,的确使边境保持了安靖,而建州女真的人口则一直到嘉靖、隆庆年间才得以逐渐恢复。
但不要以为这个恢复有多厉害,实际上就在嘉靖三十一年时,建州三卫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而已,其壮丁最多不过两三千人。
到了王杲时期,建州女真又开始坚挺起来了,当然更关键的是王杲事实上统一建州三部的局面,导致原先未能纳入统计的女真人也被纳入进来,于是人口逐渐增多,估计约有六万到八万左右。
然而王杲又膨胀了,被李成梁两次古勒寨之战一打,建州女真又损失了两万余人,事实上努尔哈赤如今统治的人口大致也就五万多,最多六万左右。
五六万多人口,生生被他整合出七八千军队,由此也可以看出两件事。一是牛录制度全民皆兵的优势特点,二是人参贸易利润之丰裕。
但寻常的建州女真人对大明仍是畏惧的,屡次被大明清洗所造成的恐惧并不容易消退,可以说除了努尔哈赤本人,以下从舒尔哈齐至努尔哈赤诸将,没有谁觉得他们真能反抗得了大明。
听完舒尔哈齐的话,努尔哈赤长出一口浊气,看着这位同胞弟弟,道:“窦,当年你我兄弟一起读过汉人的书,有句话不知道你可有什么体悟。”
舒尔哈齐随口问道:“什么话?”
“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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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天命难违(上)
中华文化有个特点,就如太极阴阳鱼一样,总能把一件事看出正反两面。汉人常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与此同时,汉人又有一说,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亦或者“天命难违”。
努尔哈赤坚持“事在人为”,心里想的大概是“人定胜天”,不过在原历史上,当他自立反明之后,却又以“天命汗”自居。可见不管是谁,随着自己的身份的转变,思想、立场等也会随之变化。后世人所谓屠龙者终成恶龙,大抵便是这般道理。
但此时的努尔哈赤还远远谈不上恶龙,甚至未必称得上屠龙者。他不过是在龙威笼罩之下既战战兢兢又想方设法猥琐发育的区区“虏酋”罢了。若不是建州兵能战,甚至在虏酋里都排不到太靠前的位置。
五万丁口,能有多大能耐!
而原历史上的努尔哈赤是怎么凑足人口的?有两个关键:一是女真统一战争的胜利,让努尔哈赤把女真各部的人口全部纳入麾下,当时女真总人口大概在八十七万左右,虽然在统一战争之中损失掉了一些,但剩下六十万应该有。
二是大明自己送给女真很多人口。这件事的关键就是历史上所谓的“高淮乱辽”事件。当时李成梁二度镇辽,而大明因为三大征的巨大损耗,朱翊钧开始到处私派矿税太监,高淮就是被派往辽东的那个。
此人在辽东横征暴敛、乱搞一气,而李成梁非但不制止,还与高淮同流合污,最终闹得大批辽东汉人无奈投靠女真,其中建州尤多。多到什么程度?当时努尔哈赤建都界藩城,“城外汉人男女络绎往来,半于胡”——汉人占了一半。
到了皇太极时期,他更加重视人口问题。从他继位到驾崩,十七年间五次入关侵入大明内地,每一次都以掠夺人口财物为主要目的,甚至明确下令“不攻城池,只在各村堡劫掠”。
如崇祯九年五月,皇太极派阿济格等领兵出战,俘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生擒总兵巢丕昌。
崇祯十二年三月,清军渡运河,攻破山东济南府,克城败敌,俘人口二十五万余,四月凯旋。
崇祯十五年,皇太极发动了生前最后一次入口之战,最终打到山东兖州。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县,败敌三十九处,获黄金二千二百五十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五千二百七十两,俘人民三十六万九千口及牛马衣服等物。
所以说,女真人口不足的问题,一直被后金、鞑清高层当做关键大事在重视,而掠夺汉人则是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
相比于直接的军事征服,高务实更希望解决根本问题。如对辽东女真的统治或说羁縻,高务实就一贯认为“打铁需得自身硬”,如果单凭辽东本地的实力就能碾压女真全族,何至于会搞成历史上那样?
改革盐场也好,兴办铁厂也罢,这都是在强化“装备”,属于外力。更关键的其实还是内力,也就是人。要知道,此刻辽东的汉人也不过就是百余万上下,面对现在诸部争雄的女真还能分而治之,万一女真要真是统一了,辽东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绝对优势。
所以这次高务实在决定要把建州女真再次分割为左右两卫的同时,也在考虑另一个更加根源的问题:有没有可能向辽东疏散人口,既缓解内地的土地兼并问题,又夯实辽东本身的统治能力?
他在传令给高逸民之前曾经反复推敲、仔细论证,认为这么做还是有可能的,但是成效或许不如清末民初“闯关东”那样成功。
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大明接手的大元基本盘,是满目苍夷,百业待兴的。当时整个北中国在元末几十年的韩宋起义,群雄拉锯的情况下已然是打成了一片废墟,连陕西山西等传统中原汉地都已经成了原始森林,更别提千里之外的辽东半岛。
由此,在初步统一中国后,大明开始了中国移民史上最后一次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移民。某种意义上来说,洪武大移民可以算是汉唐以降,汉族对传统汉族地区的再殖民化以及再次实土化。
在大明建国之前,唐末五代之后,汉族在这段衰落低潮时期,表现得实在难堪:丢了燕云,丢了河南,丢了河北,丢了河西,丢了宁夏,丢了河套,丢了越南……到最后衣冠南渡,依旧难逃,蒙古大军的旗帜甚至插到了爪哇岛,让人情何以堪!
而在东北,在公元四世纪西晋开始,就丢了两汉时期的朝鲜四郡,也丢了辽东。除了初唐时期短暂的军事占领之外,安东都护府一撤再撤,从平壤撤到辽东,再从辽东撤到辽西。
盛唐开元初年时,太宗、高宗两代人的心血便付之东流,灭亡高句丽的成果被新罗窃取不谈,辽东亦成为渤海国的势力范围。再后来安史之乱,连河北三镇都不能控制的大唐,又谈什么复辽东,金瓯全?
以上这些时间加起来看,辽东这片土地,汉族中原王朝大概已经丢失一千多年。
当大明军队克复燕云,水陆两道再次登上辽东之时的的感触,恐怕不比“西域一别一千年,再见已是伊SL”的物是人非差多少了。而大明,就是在面对阔别一千多年的汉唐故土,在毫无统治基础条件下,开始了对东北的经营。
事实上在明初,洪武年间不仅对辽东进行驻军,也同时进行了移民。移民主要以军队、流放的犯人、罪官为主,大体上跟汉唐对西域的经营类似。
然而情况很奇怪,直到到万历末年,努尔哈齐起兵前,辽东人口的增长幅度一直不大,甚至在某些时期不升反降。高务实觉得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辽东自古以来生存条件恶劣,明初时人就直言不讳的说辽东三面皆敌,女真、朝鲜、蒙古环绕,一定是兵戈不断。
二是卫所军屯制度在宣德以来的崩坏,世袭军官吞并屯田,喝兵血,吃空饷,士兵大量逃亡已经成为普遍现象。
三是永乐年撤大宁,宣德年撤开平(高务实现在的开平就是这个开平撤过来的),再经历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由积极防御乃至主动进攻的国防政策变为消极防御。辽东与中原的联系在嘉靖年间,北方蒙古诸部彻底在漠南站稳脚跟后,路上通道事实上只有辽西走廊,辽东失去屏障,间接成为孤地。再由于辽东凹字边墙修建,其战略空间也被锁死在半岛。
四是终大明一世,即使在强势的洪宣时代,也未能真正如同鞑清一般统治蒙古,双方一直处于且战且和,若即若离的关系,由此辽东岁岁有战,岁岁不宁。
五是辽东在大明迁都北京后,彻底定位成为京师吸收伤害的缓冲区,加剧了辽东四战之地的情况。
回到明初辽东,前面说明初辽东的环境,三面环敌,女真、朝鲜、蒙古,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由此大明当时对于东北的经营也是针对这三者的行动。
在洪武时期,朱元璋一度打算重设元朝辽阳行省,直接实控东北,但是随着北元昭宗继位,不仅联合了西北元朝宗王,而且联合王宝宝部,在漠北站稳脚跟,同时与大明在漠南进行拉锯、拆塔等中小规模战争;在东北,北元所属呐哈出屯兵二十万,对明辽东虎视眈眈。
对此,朱元璋在巩固和发展了明朝在北方的国防,坚壁肃野,通过北方五省移民,休养生息,有所恢复后,便在此基础上不断派遣大将对北元进行扫北清漠战争。
当然朱元璋也从未放弃过和平解决的努力,只是在元昭宗拒绝与大明和平共处后,也只有武力解决一种途径了。最终在蓝玉捕鱼儿海大捷之后,彻底击溃北元中枢,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在逃亡过程中被杀害,由此北元瓦解分裂。
在此之前,大明军队亦通过金山之战降服呐哈出,同时招抚兀良哈部落取得一定成果,通过设置三卫,使其成为辽东屏障。
事实上,此时大明在北方只有几个大据点和零星的堡垒烽火,后世的九边体系彻底落实,得等到嘉靖时期。同时,明长城初步完成也是在嘉靖时期。此为蒙古方面的情况。
在朱元璋致力于解决蒙古问题的同时,大明与朝鲜在东北亚的争端日渐激烈。在十四世纪晚期,随着元末红巾军起义,半岛高丽趁着中原大乱,摆脱了元朝的控制,接着积极推行北进政策,使得高丽北界从大同江推行到鸭绿江沿岸。
等到大明进军辽东时,高丽不仅已经在鸭绿江沿岸建立起稳固统治,而且开始跨过鸭绿江对女真部落进行招抚工作。等到大明要对原元朝在半岛北部的故地设置卫所时,高丽为了巩固成果,甚至插手辽东事务,不惜发动战争。
此时,高丽大将李成桂在行军途中发动政变,夺得了高丽大权,后来直接建国朝鲜。但是新生的朝鲜政权继承了高丽时代的北进政策,包含着对东北地区的觊觎之心。
这里要注意的是,彼时的朝鲜可不是万历援朝时期的所谓人畜无害的小中华,那会儿它甚至堪称东北亚小霸主,对辽东有着致命的威胁。
面对新生的朝鲜政权,朱元璋干了几件聪明事。首先是以宗主国大义,始终不给予朝鲜正式封号,终洪武一世也没有对李成桂进行正式册封,只给了一个“权知高丽事”——名义上李成桂依然是临时工加篡位权臣,名不正言不顺,导致朝鲜立国时期的尴尬局面。
其次朱元璋以宗藩体系下的朝贡贸易,对朝鲜在元朝留下来的战马资源进行不平等贸易,或用以物易物方式,或强行让朝鲜贡马,掠夺朝鲜的战马。
由于大明在双方贸易中处于绝对优势地位,垄断了战马定价、交易方式,所以经过长期的不平等贸易,朝鲜战马的质量和数量大幅度下降,再也未能恢复朝鲜初期的盛况。这一点本书前文有述,这里不再重复细节。
再次,朱元璋对朝鲜进行技术封锁,战略资源尽量卡死。比如如火药配方、造炮技术,以及朝鲜弓弩所需牛筋等,要么限制,要么不给。总而言之,就是尽一切可能通过非战争手段削弱和制约朝鲜。此为朝鲜方面的情况。
那么女真方面的情况呢?朱元璋对女真地区进行过招抚工作,但是由于洪武年间主要针对蒙古和朝鲜,大规模招抚女真工作得到永乐年间。洪武年间对女真地区的招抚,干得还不如半岛上的朝鲜政权,但是也是因为洪武年间长期削弱朝鲜,也使得朝鲜止步鸭绿江南岸,再无实力进图东北。
大概在洪武后期,大明基本解决了蒙古在东北的袭扰,加上削弱朝鲜军力取得不凡成果,对于女真的招抚团结工作也就开始落实。
在这个问题上,朱元璋基本上做到了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可远比他的经济工作干得好。永乐年间大明对女真地区设置奴儿干都司,大规模进行招抚工作,基本解决女真问题,对蒙古放弃洪武时期漠南实土卫所和羁縻卫所并用政策,全面推行羁縻虚土,并五出漠北,三犁虏庭,延续洪武积极进攻的态势。
接着重新沟通因为靖难之役失去联系的兀良哈三卫,对朝鲜除了坚持洪武时期的技术封锁、物资限制、买马等必要措施外,另外放弃与朝鲜争议的鸭绿江以南地区,专心经营女真地区。
此时本可以作为大规模移民辽东的黄金时期来看,但是永乐时期的大明,跟初唐高宗时期很类似。通过继承前朝苦心经营成果,秉承中国特色的宗藩天下观,以羁縻为主,强大的军事打击为辅,加之经济控制,将自身疆域势力范围扩张到极致。
但是,与初唐府兵制崩溃也很类似,明初卫所制度崩溃,大多数地区要么事实上放弃,要么搁置。同时还面临人口不足,关内如云贵地区,湖广地区尚且没有饱和,也没有太多精力把辽东放在首位。
明初永乐移民困境在于,一是靖难之役抽空了洪武年间在漠南的军力,大宁都司在永乐初也是名存实亡,索性内迁。即使蒙古部落因为明初强大的军事威胁,不敢南下稳定游牧,形成了真空区域,却也让移民过程中没有保护和策应的据点。
明中后期即成化到万历时代,主要困境跟明初相反。有足够的人口,但是国家执行力下降,卫所制崩溃。蓟辽宣大边军的实力,相比建国之初都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守土还算凑合,拓边基本做梦。
尤其是万历时期还赶上了三大征,赢虽然是赢了,但打到后来几乎也算是打空了家底,再想着什么扩张,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力量。
然而高务实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局面,也让他觉得移民辽东有了实力基础。
首先蒙古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另一半只要再过三四年,大概率也能解决;其次朝鲜问题不复存在,此时的朝鲜早就虚弱不堪,再过几年等日本人犁过一番之后更不必说,很可能会是大明说什么就是什么,彻底沦为儿政权。
唯一的问题只剩女真,但此时还只是万历十六年,不是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离崛起还早,甚至在他高某人的打压和分化之下,很可能失去崛起的机会,外敌问题并不严峻。
辽东现在既有玉米、柞丝、棉花、煤火炕、海盐、铁厂、北海道水稻等物,又有高务实提前布置的家丁武装以及宣大精锐,可以说除了人口本身,其他条件都已经基本齐备,完全可以坐等移民到来,充实辽东当地。
之所以现阶段要稳住辽东边境,等闲不要打仗,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如果说还有什么问题存在,那大概就是朝廷上尚未形成这种思想,更没有出台政策。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高务实正是大明的户部尚书,而经过多年的努力灌输,朱翊钧也觉得大明朝廷对于赈灾无所事事有些不对,现在一旦出现灾情,都会问一问户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灾区的灾民,正是高务实能想到的最佳移民对象。小冰河期由北而南形成灾害,先把北方灾民往辽东迁移,既可以缓解受灾地区的压力,又能充实辽东,可谓两全其美。
要说,难点大概就是怎么把灾民运过去并妥善安置起来。不过这事儿高务实有办法,京华的水运能力显然可以利用上,而辽南之战后收复的辽河河套地区,显然就是最佳的安置地点——那里可也是辽河平原。
高逸民看着刚才与他侃侃而谈的曹簠,心中暗道:老爷欲以曹簠分割建州之功将李成梁拉下马来,把曹簠推上辽东总兵之位,继而屯垦辽河河套平原,却不知赫图阿拉城里的努尔哈赤是打算负隅顽抗,还是选择“投降输一半”?
正思索间,忽听得外头传令兵来报:“报——大帅,虏酋二贝勒舒尔哈齐遣使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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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天命难违(中)
舒尔哈齐这一次遣使来拜会曹簠,并不是私下里进行的,而是秉承努尔哈赤的意思办事。此前努尔哈赤的请降使者被曹簠拒绝,之后努尔哈赤的人就再也进不了曹簠军营。眼下由于书剑旗的威慑,努尔哈赤不得不与舒尔哈齐商议,接舒尔哈齐的名义来与曹簠商议求和事宜。
这一次的使者名不见经传,其名字在汉人听来甚至有些搞笑——他叫尼玛哈。不过不要误会,“尼玛哈”在满语里的意思是“鱼”,作为渔猎民族,他老爸给他取这个名字确实不奇怪。
尼玛哈带来了据说是“宁古塔大贝勒与宁古塔二贝勒共同的请求”,说请求的确是请求,两位“贝勒”请求投降。
曹簠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瞥了一眼尼玛哈,淡淡地道:“请降?此时请降,你们不觉得已经迟了么?”
尼玛哈点头哈腰地道:“总戎老爷有所不知,二位贝勒老早就有此意,只是老爷之前……”
“之前怎么了?”曹簠轻哼一声:“本帅现在也是这句话:除非尔等跪伏道旁,卸甲弃兵听候发落,否则……”
尼玛哈心头一紧,果然听见曹簠接口道:“……成化犁庭之旧事,本帅不介意再来一回,给你们长长记性。”
成化犁庭,这四个字迄今为止都是建州女真人最为恐惧的字眼,昔日明军主将赵辅在其《平夷赋》中曾有此战描述:“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李成梁二破古勒寨时,也没有宣称要给建州女真再来一次成化犁庭。现在尼玛哈陡闻曹簠此言,只能认为是大贝勒此前诈降击败李大爷之事,已经彻底激怒了大明朝廷。
“总戎老爷明鉴,我建州为大明守土二百年,虽偶有几次误会导致兵戈,但建州对大明之忠诚天日可鉴。二位贝勒之祖、父两代,俱是为大明效力而致身故,二位贝勒本人也曾修习汉学,仰慕天国风采之极……”
“你不必和本帅说这些,本帅领兵于建州作战并非一次两次,此次也是来打仗的……他兄弟二人既然要降,本帅也不是非要尔等身死族灭不可。现在明路已经为尔等指出,尔等只需做个选择:缴械而降,或者死。”
尼玛哈见曹簠丝毫不肯通融,叹了口气,满脸凄苦地道:“事已至此,成见已深,建州终归是大明之臣,岂敢不从总戎所愿?只是……恕奴才冒死相询:建州降后,大明欲将如何处置?”
曹簠本想说:“大明如何处置,自有圣上宸断,岂容尔等揣度?”
但他心中一动,想了一想之后却道:“建州本有三卫,如今三卫却早已只是虚设。本帅此番平定之后,便将上奏圣人,略复建州旧制,于尔等左卫之中析出右卫。此后东西建州分守,为大明备边守土,也好有个活路。”
尼玛哈原本没有料到曹簠会这样讲,亦或者说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没有料到曹簠会给出这样的受降条件。既然没有事先授权,尼玛哈当然不敢胡乱答应,只好请曹簠宽限时间,容他回去禀告。
曹簠打发苍蝇一样摆了摆手,让他去了,连话都懒得回。
等尼玛哈走后,曹簠便转头对高逸民道:“料他二人走投无路,不如直说,也好权衡。”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只是不知大司农那边有没有要求本镇真来一次犁庭扫穴……”
虽然高逸民称他总戎,但他在高逸民前面不敢自称本帅,这话又是打探高务实的用意,是以只敢以“本镇”自称。
高逸民摇头道:“老爷只是要求尽快恢复辽东安靖,对于是战是和倒并未要求。”
曹簠点头称是,然后稍稍一顿,看似有些犹豫和思索,试探着问:“逸民先生,若是要尽快恢复辽东安靖,和自然是最佳途径。而若是要尽快促和,本镇倒是觉得,有一人或可有些作用。”
“哦,此人是谁?”
曹簠道:“此人名叫宝实,乃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之六祖。”
“六祖?”高逸民一愣,脑子里反应出来的居然是禅宗六祖慧能祖师,不过想想完全不沾边,于是问道:“是六世祖?”
曹簠摇头道:“不是六世祖,这‘六祖’是努尔哈赤的称呼,其实就是六叔祖——觉昌安的六弟。”
“哦……”高逸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问道:“这人怎么了?”
曹簠答道:“此人是索长阿之后,努尔哈赤家族之中反对他的首脑人物。”
高逸民有些头疼,问道:“索长阿又是谁?”
“索长阿是努尔哈赤的三伯祖……”曹簠说着,也觉得这样一问一答有些耽误事,于是道:“要不这样,我将他们家的旧仇新怨与逸民先生说一说?”
高逸民正有此意,颔首道:“那是最好,总戎请讲,草民洗耳恭听。”
于是曹簠便说起了努尔哈赤家族的一些内幕消息,事情是这样的:
努尔哈赤的曾祖、建州左卫都督福满有六个儿子,分别是德世库、刘阐、索长阿、觉昌安、包朗阿、宝实。
觉昌安行四,如果按照大明的习俗,他是不应该成为福满的继承人的。然而福满不是汉人,他这个人做事比较“自由”,觉得老四觉昌安更有能力,因此虽然没有明确谁是继承人,但从生前给儿子们的“册封”来看,是把觉昌安当成了自己的继承者。
后来被称为“宁古塔六贝勒”的福满六子,在福满手中被如此“册封”:德世库居觉尔察;刘阐居阿哈和洛;索长阿居和洛嘎善;觉昌安居赫图阿拉;包朗阿居尼玛兰;宝实居章佳。
由于赫图阿拉是福满本人的居所,也是这几个城寨中最好的一座,所以事实上是确定了觉昌安的继承者身份。此时有一件事很重要,即努尔哈赤他们这一家族,并非苏可苏浒河部的贝勒,而是宁古塔贝勒。
然而再明确一点说,此时的宁古塔酋长其实称不上“贝勒”,顶破天算个“额真”,因为这六处地方加起来,方圆只有数十里,相当于一处大寨、五处小寨,连个大明的县都比不了。
努尔哈赤现在与舒尔哈齐敢于自称贝勒,是因为当他们兄弟击败苏可苏浒河部酋长尼堪外兰之后实力渐涨,加上当初得了大明册封的建州左卫指挥使,这才敢于号称的。
至于为什么努尔哈赤是一边自命为苏可苏浒河部酋长,一边又自命为宁古塔贝勒,则是因为他要表示一个过程,即宁古塔已经吞并了苏可苏浒河部。只是由于苏可苏浒河部比较大,因此反以苏可苏浒河部为部名。继续将宁古塔冠名为贝勒之前,则是为了表示不忘本。
言归正传,说觉昌安的这五兄弟。觉昌安以老四的身份继承福满留下的职务,其余五兄弟显然不服,因为这个做法既不符合大明的一贯宗旨,也不符合他们深受影响的蒙古“幼子守灶”习俗。
不过当时大明未免多事,封了就是封了,其他五位兄弟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明面上表示反对。但是,觉昌安只得了个名义,事实上他除了赫图阿拉老城(现在的赫图阿拉是努尔哈赤翻新扩建的),其他五个寨子根本不听他号令。
宁古塔部本来就很弱小,再这么一搞,觉昌安的实力自然就更可怜巴巴了。再加上福满还在世时,觉昌安为了表现自己的才能,曾经建议让三哥索长阿出使哈达,与万汗王台联姻,结果索长阿之子与王台的女儿成婚,两部形成了联姻关系。
这件事当时影响很好,因为宁古塔当时被董鄂部侵略,无力抵抗,与哈达的万汗联姻之后,宁古塔再派索长阿出使哈达,向哈达借兵报仇。王台随即答应了索长阿的请求,派出了一万军士协助觉昌安兄弟前去攻打栋鄂部。
在这次对栋鄂部实施的军事打击中,觉昌安兄弟六人攻掠栋鄂部村寨,满载人畜而归,一时在女真诸部中名声大振。而觉昌安家族与栋鄂部的仇怨却愈积愈深——努尔哈赤之前攻打董鄂氏就用上了这个借口,不过大明没听罢了。
然而这件事导致了另一个麻烦,即与王台联姻的索长阿声势大涨,反而让觉昌安这个建州左卫名义上的首领危机感加剧。无奈之下,觉昌安只好另辟蹊径,去和当时崛起的建州右卫首领王杲联姻——这事之前说了,这里就不多说。
再后来就是王杲身死,觉昌安与其子塔克世也死于意外,努尔哈赤则随之继承并起兵向尼堪外兰报仇。此时的努尔哈赤因为祖、父死得比较冤,得到了李成梁赐予的30道敕书、30匹马,家族内部道义天平被利益动摇了。
由于尼堪外兰当时被认为是大明打算扶植的所谓“满洲主”,其余五祖家族或是担心努尔哈赤的复仇之举给家族带来血光之灾;或许是他们更习惯于如何在别人布置的棋局内攫取更多的个人利益,而无意、更不敢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总之当努尔哈赤起兵要向尼堪外兰复仇时,本该是天生盟友的亲戚们似乎忘记了觉昌安和塔克世的死,纷纷站到了仇人的一边。
五祖子孙们先是聚集于堂子(满洲人祭天的场所),对天盟誓要杀掉努尔哈赤,并前去投靠得到明朝支持的仇家尼堪外兰,继而不遗余力地开始针对努尔哈赤的剿杀活动。
他们挑唆努尔哈赤的盟友背弃盟约、暗地里为尼堪外兰传递消息、几次派刺客暗杀努尔哈赤、继续勾结哈达部袭劫努尔哈赤所属的城寨,又将努尔哈赤当时最为信赖的亲密战友、亲妹夫噶哈善哈斯虎设计杀害。
这其中,对努尔哈赤而言最危险的当然是针对他个人的刺杀。那么,这一家族中谋害努尔哈赤的人都是谁呢?曹簠的述说与后世史书的记载八九不离十。
后世的史书至少有如下记载:“五城族人康嘉、李岱等纠哈达兵来劫瑚济寨,太祖使安费扬古、巴逊率十二人追之,尽夺所掠而返。”
“先是龙敦唆诺米纳背约,又使人杀噶哈善哈思虎,太祖收其骨归葬。”
“六祖豹石之子康嘉与绰其达焦鄯等同谋,请哈达国兵令浑河部招加城主李岱导引(李岱亦宗人),劫太祖所属之胡吉寨而去。”
“有长祖、次祖、三祖、六祖之子孙同誓于庙,欲谋杀太祖。”
“有三祖之子龙敦,预差人报与李岱,遂聚兵登城,张号待敌。”
“龙敦唆沙木张日沙木张乃太祖庶母之弟。”
“兄弟中皆与龙敦同谋,竟无同一往者。”
也就是说,除去努尔哈赤这一支,其他五祖都有参与。而参与者龙敦、李岱出现最多,说明了其应该是主要成员。
在这里头,龙敦为三祖索长阿第四子,而李岱为三祖索长阿长子。这也说明了三祖索长阿是努尔哈赤家族除了觉昌安一支以外实际上的首领,对努尔哈赤的谋害是以三祖为中心,其他四祖都有人员参与。
曹簠在这里还特意点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这些刺杀发生的时间里,万汗王台刚死,哈达正与叶赫交战。索长阿与哈达有姻亲关系,而当时努尔哈赤正巧与叶赫约定联姻:即杨吉砮将孟古哲哲许配给努尔哈赤一事。
此事虽然因为当时孟古哲哲还年幼而不能立刻成婚,但杨吉砮给了努尔哈赤不少军事援助是很明显的。所以五祖之所以能抗衡击败了尼堪外兰的努尔哈赤,除了此前努尔哈赤力量不强的因素之外,还有哈达与叶赫正在争夺霸权的缘故。
然而随着哈达日益衰落,努尔哈赤又因为高务实的设计而亲手杀了准岳父杨吉砮,双方的背后靠山实际上都已经没了。
此时显然只能靠硬实力说话,然而努尔哈赤又神速灭掉了浑河部,实力再增。接着就到了近期,努尔哈赤再次吞并了哲陈部,并且入侵董鄂部“复仇”,且终于取得一城。
实力的天平已经明显向努尔哈赤倾斜,五祖家族早已落后。与此同时,索长阿本人还死了——正常死亡。于是反对努尔哈赤的五祖力量转而以老六宝实为首,苦苦支撑着不肯与努尔哈赤“同流合污”。
他们这个态度,既是一时半会没法转变立场,也是因为努尔哈赤惹恼了大明,于是起了观望之心。
按理说,此时直接投靠大明当然是最佳选择,可惜有一个麻烦:大明对女真搞“分而治之”也是看碟下菜的,五祖这股力量就算加在一块儿也不够看,所以他们居然因为“不好意思”而没有主动来找曹簠。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即努尔哈赤设计击败李成梁之后,五祖家族可能都受到了惊吓——不是因为努尔哈赤的实力很强大,而是觉得这下子大明可能要再来一次“成化犁庭”。
要知道,大明对他们从来谈不上仁慈。成化犁庭之前,宪宗皇帝的命令甚至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
现在努尔哈赤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就算自己五家跑去找大明输诚,怕是大明也不肯听他们解释啊!万一曹大帅直接一声令下“拖出去砍了”,那可怎生是好?死得也太TM冤枉了。
于是他们干脆缩起头来当乌龟,指望着万一努尔哈赤顶住了这一波,他们也就侥幸死里逃生。至于去找大明说明情况,不如等到那时候再说。想必如果有那么一天,大明应该还是会欢迎他们——毕竟他们是宁古塔家族内部努尔哈赤的反对派,还又一定的利用价值。
曹簠这么一解释,高逸民还有什么不明白?当时便笑了起来,对曹簠道:“既然如此,草民建议总戎这便派人去知会努尔哈赤一声,就说如果他不接受刚才的提议,那咱们就打破赫图阿拉,然后让他那位六祖——叫什么来着?”
“宝实。”曹簠答道。
“哦,对,宝实——咱们就让他做建州左卫的指挥使。”高逸民笑道:“想必这样一来,努尔哈赤应该对自己的处境有个清醒的认识了。”
那是当然,按理说明廷之所以经常杀了老子又让儿子继承,无非是坚持以夷治夷,以免这些“夷人”连个首领都没有,出了事找不到一个能担责的。
现在宝实既然也是福满的儿子,出任建州左卫的首领在名义上也没有问题,而且他是现在“五祖家族”内部的首领,由他主掌左卫,底下的“夷人”也不至于有很大的反抗之意。
高逸民是高务实的代表,曹簠见他认可,自然不怕担责,立刻道:“好,既然如此,我这便分头行事,一来派人知会努尔哈赤兄弟,一来派人把宝实叫过来。”
“有劳曹总戎费心,草民这边也会立刻给老爷回信,禀报这一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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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天命难违(下)
由于杨元部尚未抵达,赫图阿拉并不是被四面围死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当明军派人前往章佳找宝实的消息是瞒不过努尔哈赤的。
当然,明军方面也没打算瞒。
努尔哈赤五祖各在通往赫图阿拉城五条主要通路上据险筑城,因此这五城是作为治城之卫星城以赫图阿拉为中心环卫相筑,五城各扼通往赫图阿拉城之沟谷要道。
其中觉尔察城扼守赫城西南沟谷要道,阿哈伙洛城扼赫城西方沟川咽喉,伙洛噶善城扼赫城西北头道砒子沟谷通道,尼玛兰城扼赫城北部嘉禾沟谷的要路,章甲城扼守赫城东部、东北部的交通要道。
这样的布局,除利于五祖各占一方,便于放牧、农耕、渔猎、采集外,更有其军事防御作用,可互为观望、声援,相为犄角之势,既有利于集中,又便于分散。
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刚得到尼玛哈的回报,闻曹簠欲将建州再次一分为二,两人都有些错愕,四目相对之下,同时想起了当年王杲尚在时建州的情形。
成化犁庭之后,海西女真由此前建州入寇之扈从角色渐转变为屡侵辽东之主力。随着忽喇温女真南下入植海西形成“扈伦四部”,明廷经营女真之重心渐由建州转为海西。
由于海西转变为寇边之主力,明朝在海西采取了以“赍赏”、“官职”之方式笼络海西女真以换求其不再犯边。弘治至嘉靖年间,由于明廷对女真之控御渐往失控,明廷不得不逐步转向以支持“恭顺”豪酋钳制诸夷之法,遂有哈达部之强。
明廷经营政策转向引发了明后期女真局势的变化,海西女真王台便在如此背景下兴起。
而建州女真自成化犁庭后便处于分散、微弱状态,自此至建州王杲、王兀堂兴起,建州三卫皆处于分散、微弱之状态,委蛇于明朝和朝鲜之间修贡称臣,并在嘉、隆、万之交期间产生了“断层”现象。
在这段时间里,影响建州的三大强酋即为王台、王杲、王兀堂。而其中王台是海西哈达部酋长,只是由于大明扶持,故对建州保持影响力,而王杲、王兀堂才是真正的建州本地强酋。
时女真分布情况,建州为苏可苏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栋鄂部、哲陈部,长白山讷殷部、鸭绿江部,东海为窝集部、瓦尔喀部、库尔喀部,海西为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
宁古塔六贝勒及管下百姓所居区域,属于建州左卫住坐之区域,而苏可苏浒部为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住坐的核心区域。
此时,苏可苏浒河部乃建州右卫都指挥王杲直接辖制区域,其筑城于苏子河下游之古勒山寨,即后世新宾上夹河镇古楼村至胜利村一带,王杲核心控制区与宁古塔部落分苏子河上下而居之。
由于宁古塔本为建州左卫一枝部,按照一般统治关系来说,本来不算是苏可苏浒河部的一部分,但后世《清代全史》中将其听命为王杲的情况表述为“部落联盟”。即苏可苏浒部乃王杲直接统治的部落与觉昌安统治的宁古塔部落所组成之部落联盟。
也就是说,苏可苏浒部实则由王杲核心区而囊括建州左、右卫、毛怜卫数分散聚落城寨所共构的地域共同体,非单纯以建州左卫为中心之区域,亦非单纯乃王杲直接统治部落与宁古塔六寨之联盟。
但不要忘了,此时的建州还有另一强酋存在,既董鄂部当时的酋长王兀堂。
董鄂部的统治区域单以面积而论,大抵稍小于王杲统治及影响的“部落联盟”。但由于其地理位置既联通东海诸部,又联通朝鲜东北,故而商贸比较发达,颇为富裕。
时努尔哈赤六叔祖宝实次子阿哈纳曾欲与某部酋长之女结亲,结果该部酋长认为阿哈纳虽为“王子”却“家贫”,反将女儿嫁给王兀堂之子厄尔机,可见王兀堂当时的实力远超宁古塔。
王兀堂之董鄂部也属建州,如今王兀堂虽为李成梁所灭,董鄂部也实力受损至今未能恢复,但曹簠说要将建州东西二分,倘若董鄂部不加入进来,这“二分”算什么事呢?难道就单单只把苏可苏浒河部给分了?
到底还是努尔哈赤敏感,愣了一愣之后立刻怒道:“什么建州二分,此不过明廷欲将我兄弟强行分家罢了!”
但舒尔哈齐的话却似乎并不那么激愤,他只是微微皱眉道:“若只如此,我兄弟有何损失?”
努尔哈赤面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舒尔哈齐道:“昔日我六祖亦以六城分居,不过得赫图阿拉者为主,诸兄弟遂为辅。今既明廷以大军压境相迫,无非我退居别城,假作分家之状。我兄弟虽别城而居,自然仍以阿浑留居赫图阿拉以为主。”
努尔哈赤心中愤怒,知道弟弟已经有了“单飞”之意,但女真素来有析居旧制,他一时却有找不到理由反驳。
后世学者认为林古打川流域是努尔哈赤世居之地,并形成了林古打(即宁古塔)部落。六祖相近而居,形成了由数家主(六台子城寨额真)分别控制的位于不同地方之城寨所构成的以赫图阿拉为中心的地域势力范围。
女真部落中的“家主”即父系家庭家长,部落中的一个“乌克孙(家族)”由数个具有极近血缘关系(往往同出一祖枝系)的家庭(“boo”,即“包”)组成。
头目家族中某子继承酋长名号,其他诸子相继娶妻分居,并与子女及其姻亲在一定地域组织内形成独立的单位“boo”,各分家子在头目家族内部属于各分家家庭的父系家长(“家主”),亦属于分居村寨“国人”的额真。
由于析居制存在,“宁古塔贝勒”及其子孙长者析居另处,分处十二处,“宁古塔”子孙族人与包括六处台地在内的十二处寨子组成了宁古塔部落。
宁古塔部落之中心乃是觉昌安,《清史稿》谓努尔哈赤之祖觉昌安“肇祖旧业”,即袭父之职,掌其部众。不过明辽东残档里常常仅录其为“买卖夷人”之头目,随从则省,故称“市夷头目”,即“入市买卖夷人”之头目。
不过“市夷头目”的确也可以确定就是部落酋长,因为只有酋长才有权力与大明进行贸易,此与觉昌安乃六祖势力之中心相合。
但是这里有个严重的问题,即以明代女真之习俗,酋长的权力其实颇为有限。酋长头目向称其所部为管下百姓或管下,并拥有一定权力。比如酋长家无积蓄时,“不足则取食于管下”,或使唤管下到明边交通边吏,索取抚赏、加升。另外,管下潜往犯边则需告于酋长而为之,无擅行之理,常时亦有谒见酋长而听其指挥之礼。
但酋长对管下并无稳定的约束力,如朝鲜使者入建州境往谕禁犯边,某地女真酋长李达罕自称无力禁戢部民行为:“欲杀之,则其人必欲害吾,生杀之刑,吾不得用之”。
酋长既无生杀予夺的权力,言令亦无执行效力,以致于管下甚至“酋长之言,莫肯听从”,“虽名为酋长,无君臣上下之分”。
诸酋长对管下的约束与管控能力之疲软现象,比较普遍地存在于酋长与同姓族类、依附于酋长的他姓族类等相互关系范畴,使部落内部趋于涣散而各行其是。
宁古塔部落内部关系也存在着较为涣散之现象,且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觉昌安父子死后,努尔哈赤受大明册封,按理说已经是宁古塔酋长,但当他起兵去攻击被视为明廷扶植的“满洲主”尼堪外兰时,其余五祖及族人立刻就反对他,甚至对他行刺,可见酋长之权力的确有限。
宁古塔诸种乌克孙内部成员互为厮杀、仇视之现象虽深受明廷辽东政策影响,然女真亲族之间的离心与独立传统,却是六祖家族内部离心现象的本质内因。同一穆坤、乌克孙内相互背离乃女真之旧俗。
以此旧俗,女真传统中部落头目家族子弟分居时,对部落国人百姓、财产也要进行一定程度之分割,作为部落“头目”与家族族长之酋长与家族核心成员(同辈或上下辈)各专国人百姓,实行分治。
比如努尔哈赤五祖就各自拥有一定管下人等,五祖子孙从原寨主处承袭了对本寨子及其管下人口之管属权。
而如今,舒尔哈齐既然支持明廷“建州二分”,势必也要从现在的势力中进行分割。
毫无疑问,这一分割至少是要带走他如今所属的部曲、领民,甚至一个弄不好,大明会要求他们兄弟对现有力量来个“对半分”,那对努尔哈赤而言,打击就更大了。
努尔哈赤强迫自己平息怒火,尽量以亲情来软化舒尔哈齐。他轻咳一声,温言道:“窦,你所言故有道理,但眼下我诸申局面与往常不同,明廷此时已然大军压境,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再现成化时之惨状。
然而曹簠并不以此为目的,反而只是让我兄弟二人分家析居,你以为此中是何道理?”
舒尔哈齐当然知道“此中是何道理”,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以沉吟不语。
努尔哈赤见状,立刻便道:“道理我看不难,汉人有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兄弟二人合力,则有大军近万,近边各部谁可当之?即便放眼诸申,也只叶赫、哈达、乌拉等寥寥数国,能有与我兄弟一战之力。
但倘若我兄弟析居,各成一部则如何?我兵不及五千,尔兵亦仅三千余,东南董鄂、西北哈达,谁当再畏我兄弟?如此一来,我宁古塔大势去矣!”
舒尔哈齐听大哥如此一说,心中也不禁有些犹豫。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大哥的保护下成长,大哥起兵之后也并未亏待自己,让自己的实力仅次于他。若非考虑到穆尔哈齐一贯全力支持大哥的话,大哥的嫡系实力其实比起自己来也强得很有限。
在这种局面之下,自己强行要求析居,似乎确实有些无故背叛之嫌。
但舒尔哈齐又畏惧大明威势,想到高司徒对自己的“深恩厚泽”和强大力量,又担心惹恼了他,导致更大的灾难。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进退两难。
努尔哈赤见弟弟神情有些动摇,正欲趁热打铁再劝一劝,却不料舒尔哈齐居然想到了“万全之策”,眼前一亮,道:“阿浑,我忽然想到,析居两地并不意味着我宁古塔势衰!”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舒尔哈齐兴致勃勃地道:“阿浑你想,叶赫之强,强在何处?”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知道舒尔哈齐想说什么,但却偏偏故意道:“叶赫之强,强于骑。”
“不然。”舒尔哈齐摇头道:“我观此次叶赫死里逃生,其非强于骑,而实强于其有东西二城。”
舒尔哈齐目光发亮,道:“倘若叶赫只有一城,则如昔年古勒寨一般,图们大军一围,叶赫便退无可退,惟死而已。我宁古塔今日被明军压境,所以难言反抗,也正因为我仅赫图阿拉一城。
倘若我将来被迫析居别处,自然也要筑城,届时便可形成叶赫东西贝勒之状,与阿浑互为犄角,相互看顾。倘有人攻我,阿浑可出兵与我配合,内外夹击;倘有人攻阿浑,我亦可出兵配合,与阿浑内外夹击。
阿浑,叶赫既能以东西二城雄踞北关,我兄弟二人为何不能以东西建州雄踞满洲?我看此中关键,不在于我是否析居,而在于你我兄弟能否永远同心一致!”
努尔哈赤心中冰凉,暗暗叹息:你我兄弟真的能永远同心一致吗?
不过事已至此,内外交困,努尔哈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强颜欢笑道:“窦,你能这样想,阿浑就放心了。将来我建州便效仿叶赫东西二城之制行事,你若要筑建新城,阿浑也定当鼎力相助。”
舒尔哈齐大喜,道:“多谢阿浑,阿浑放心,舒尔哈齐永远以阿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中却暗道:终究是高司徒棋高一着,大明天命难违,我辛苦数载打下的基业,平白无故就这样被分去了将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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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建州风波(上)
京中收到建州消息之时,已经到了二月中旬。曹簠发来的最新奏疏表示,建州二酋已开城请降,全军弃械为我所俘。
如今俘虏营已草建于城外,杨元、麻承勋二部留守城外作为看守,而赫图阿拉由曹簠本部防卫。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二人在负荆请罪之后,被暂扣于城中,等候发落。
与此同时,曹簠同时上奏了另一件事,即经过战后分析,他得知虏酋所在的宁古塔部有不少人与虏酋本人并不同心,甚至虏酋二贝勒舒尔哈齐也与虏酋离心离德,常有自立之心。
考虑到本朝对女真一以贯之的分而治之策略,曹簠建议重分建州三卫,将宁古塔-苏可苏浒河部一分为三,彼此牵制,以便羁縻。
这道奏疏立刻引起了朝廷热议,也引起了朱翊钧的极大兴趣。
惩罚努尔哈赤固然是他的真实想法,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没有曹簠的详细报告,他并不清楚虏酋家族内部还有那么多破事。
现在既然知晓这些内幕,不利用起来显然说不过去,毕竟正如曹簠在奏疏里提到的,强行拔擢舒尔哈齐为该部首领固然扬我圣威,但容易导致建州内部生乱,反而会给辽东也带来战争隐患。
不过,曹簠提出的重分建州三卫虽好,但具体怎么分曹簠却没说,只说请陛下圣裁。然而圣裁并不那么容易,朱翊钧别说没到过建州,甚至连辽东都没去过,哪里知道得那么细节,他要圣裁少不得把高务实叫来召对一番。
高务实最近也很忙,公事私事都一大堆。公务上,随着两署十三司的正式挂牌成立,很多细节任务都还需要他这个缔造者亲自安排才能走上正轨。
而在李成梁意外战败之后,很多官员开始上疏弹劾他在辽东多行不法,实学派官员们也有不少人自发的参与其中。高务实作为实学派的实际掌舵者,一边要时刻关注进程、拿捏火候,一边要注意心学派的动向,预备应对他们的反抗甚或反击。
同时,由于财权收拢一事也渐渐进入尾声,一大堆原先不归户部管理的财务任务开始转交来户部,这些事同样也需要一一接洽、逐条对账,甚至很多还需要改变行政结构。总之异常繁复,且几乎全都需要高务实审批首肯、签字用印,他的时间开始变得极其紧张。
非但如此,他自己的私事也不少。首先是日新楼的建设已经基本完工,进入到扫尾和装潢阶段。
由于日新楼高达七层,顶层超过了皇宫北面城墙的高度,能够望进后宫(虽然实际上超过了目视距离,基本啥都看不清),所以高务实主动建议,由他出资将皇宫玄武门(北门)那一面城墙加高。
不过皇帝拒绝了,因为他在后宫实地看过,日新楼的顶层虽然能够看见,但几乎只有指甲大个点。就算拿着望远镜,也看不清具体人形,为此翻修北门城墙完全多此一举。更别提光翻新北城墙也会与其他三面城墙形成诡异的高度差,想想都知道难看得很。
为此高务实又特意把顶层空了出来,专门用作供奉宸翰,也就是朱翊钧赏给他的那些御笔书法作品——这个举动显然让各方都比较满意。
另一件事则是叶赫回信了,他们以聘妻礼的方式收下了买妾钱,算是两边都按照自己的规矩办。只不过这么一来就导致了一个小麻烦,即本来如果是买妾钱,那就不需要回礼,而聘礼则需要回等值嫁妆。
叶赫虽然刚刚遭了一波难,但毕竟架子还在,还是实打实的女真强酋,这嫁妆显然还寒酸不得,否则让人小瞧。这又害苦了打肿脸充胖子的两位贝勒,因为高务实的买妾钱给得很足,他们要凑相应的嫁妆有些难办。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叶赫不回金银玉石这些东西,而以辽东特产来回做嫁妆。然而问题出现了,由于这些东西的定价权是掌握在大明手里的,而大明一贯压价得不轻,要凑够高务实买妾钱的特产也很肉疼,于是两位贝勒不得不拉下脸来,悄悄联络京华方面,看看能不能再想点什么其他办法。
结果辽东京华方面建议叶赫在原奴儿干都司龙安站附近赠送给高务实一块地皮,用以建立商栈。
“龙安站”这个名字似乎很陌生,但它的古称很出名,叫做黄龙,就是“直捣黄龙”的那个金国黄龙府;而后世的名字也很出名,叫做长春,吉林省会那个长春。
自大明撤销奴儿干都司之后不久,龙安一地大多数时候被蒙古人占据,确切的说是内喀尔喀即科尔沁部所占据。
不过众所周知,游牧民族的领地经常性变化,所以当叶赫也清佳砮、杨吉砮兄弟统治时期崛起之后,虽然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龙安一地短期内成为了叶赫的领地,直至今日。
叶赫的重心一直是在靠近大明镇北关的这边,也就是他们领地的南边,而对于其北境龙安的这块领地并不上心,甚至可以说相当漠视。因此,纳林布禄与布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根本没当回事,反而还大喜过望,立刻就同意了。
辽东京华方面也知道叶赫这个以骑兵著称、甚至还保留了不少蒙古风范的女真强酋对于北境领地的不重视,因此大笔一挥就划了老大一个圈。别说建个什么商栈了,就算建个城也绰绰有余。
不过,京华现在也不打算真在长春那块儿建城,那地方被蒙古人游牧了一百多年,老早就荒废得差不多了,连古代城池的遗址都不好找,只剩下早年大明的龙安站(属奴儿干都司的驿站),京华在那建城干嘛?
高务实只是批准了在当地建一处军事级别的大型中转站,相当于一个京华在南疆要道上的中大型棱堡。与此同时,高务实另外要求叶赫方面保障建造过程期间的运输安全。该处棱堡被高务实命名为长春堡。
这个举动当然不是高务实吃饱了撑的非要浪费钱粮,长春堡的意义其实颇为重大。高务实将其视为未来大明重建奴儿干都司的一个重要支点——是的,在高务实的规划中,奴儿干都司是一定会重建的,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沿用这个名字罢了。
(注:奴儿干都司是个相对单纯的军事机构,而高务实的打算是在原奴儿干都司辖区建立稳固统治,故而“都司”未必合理。)
现在的大明当然还没有这样的余力,所以高务实按照他以安南为跳板征服华英、南蟠、占城的老套路,先让京华的人以建立商栈来探路、建立落脚点,等确保这个落脚点万无一失,就可以开始进行“力量辐射”了。
此时的龙安——将来的长春堡位置很关键,它的西南是叶赫,南部是原苏完部(现属叶赫),东部是海西女真另一强酋乌拉部,而西北则是更加关键的科尔沁部。
为什么说科尔沁部(此时为嫩科尔沁,即嫩江流域的科尔沁部)是“更加关键的”?
因为原历史上的大明天启四年,科尔沁部首领与努尔哈赤于伊克唐噶哩坡刑白马乌牛,正式结盟。两年后,努尔哈赤封奥巴为土谢图汗。到了崇祯九年,漠南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名领主与后金满、蒙、汉文武官员百余人在盛京召开大会,共推后金国主皇太极为“博克达彻辰汗”,改国号为“大清”。
从此,嫩科尔沁所属四部十旗,分左右两翼会盟于科尔沁右翼中旗境内的哲里木山下,形成哲里木盟,又称“嫩江十旗”,成为后金-鞑清的铁杆盟友,直至清亡。而鞑清孝庄皇后、孝端皇后、福临的皇后、僧格林沁、嘎达梅林等著名人物,都来自内蒙古科尔沁草原。
后金-鞑清所谓“以骑射得天下”,这个“射”还可以说是建州历来的家传本领,而“骑”实际上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征服叶赫部之后,以叶赫骑兵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后金八旗骑兵,二则是以科尔沁铁杆盟友为主力的蒙古八旗骑兵。
高务实现在建立了长春堡,就相当于在科尔沁与女真人之间扎了一颗钉子,只要经营得当,对于防止双方联合将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当然,以高务实的风格而言,他不仅仅只是为了防止双方将来可能出现的联盟,实际上他更希望做的是在发动察哈尔决战之前拉拢科尔沁部。
拉拢原历史上努尔哈赤的铁杆盟友科尔沁,这听起来好像有些白日做梦。其实不然。
因为在原历史上科尔沁部与建州女真关系的第一阶段,其实属于军事冲突时期。当时双方处于敌对状态,多次开战,原因在于科尔沁是叶赫的盟友。
当时的万历二十一年,叶赫等部联合科尔沁部的翁阿代、莽古思、明安及其所属锡伯、卦尔察部共九个部落,出兵三万攻打努尔哈赤,其中蒙古兵就有一万。
此战中,“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马被陷,遂弃鞍,裸身乘骣马逃,仅身免。”连主要首领之一都差点被俘,双方关系能好到哪去?
至于双方后来为何结盟,那还是因为叶赫被努尔哈赤所灭,科尔沁部失去了盟友,不得不与努尔哈赤同盟之故。
那么,科尔沁部为何这么需要同盟呢?理由很简单:察哈尔一直对科尔沁虎视眈眈。
自从俺答汗崛起以来,察哈尔部本身的压力很大,面对右翼蒙古的强势,察哈尔甚至不得不东迁。但察哈尔毕竟是“蒙古共主”,它的历代大汗自然也想恢复声势,故而扩张势力是他们一直都想做的。
科尔沁部始祖哈撒尔为也速该次子,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二弟。这么多年过去,察哈尔与科尔沁之间血脉关系早就很淡薄了,科尔沁当然就被察哈尔视为“统一”的优先对象。
科尔沁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一边假惺惺地表示臣服察哈尔,一边又对察哈尔提心吊胆,千方百计拉盟友抵挡察哈尔可能的入侵。
而叶赫部作为以骑兵著称的女真强酋,当然是草原游牧科尔沁的首选盟友。
换句话说,只要满足两个条件,科尔沁部就一定会被高务实所拉拢:其一,察哈尔的威胁依旧存在;其二,叶赫的骑兵实力保持并选择站在高务实一边。
这个两个条件现在都成立,所以高务实认为拉拢科尔沁并不困难。原先之所以没有拉拢,是因为叶赫当时还不是高务实能够控制的,而且高务实本身的势力也覆盖不到科尔沁周边。
随着高务实与叶赫的联姻达成,以及长春堡的建立,这些条件就全面成熟了。
当然,长春堡也不是说建成就建成的,所以高务实交代任务之后就先把目光转回到了朝廷方面。
首先他得去一趟宫里,说服朱翊钧接受曹簠关于重设建州三卫的建议——高务实当然不会说这个建议其实是以他“建州二分”计划为蓝本的。
到了乾清宫东暖阁,朱翊钧正在看奏疏。见高务实进来,他毫不做作地把手上的一本奏疏丢到御案上,招呼高务实坐下。
皇帝赐座对外人少见,然而高务实早已习以为常,坐下之后甚至主动问道:“皇上今日召臣前来,可是要问建州三卫之事?”
朱翊钧对于高务实“揣度上意”丝毫不介意,直接点头道:“建州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我以前只知道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俩,这个什么虏酋的六叔祖宝实……曹簠建议让他做建州卫指挥使,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以臣之见,此所谓惠而不费。”高务实道:“曹簠说,努尔哈赤五祖实力不强,加在一块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千兵。按照常理而言,这点兵力漫说努尔哈赤不会放在眼里,就算析居之后的舒尔哈齐也能一力压之,单独为他们设立建州卫,似乎并无必要。”
朱翊钧点了点头,但马上又道:“看来你还有个‘然而’要说?”
高务实笑了笑,颔首道:“不错,臣还有个‘然而’要说:然而此次努尔哈赤答应让舒尔哈齐析居别城过于顺利,臣怀疑他与舒尔哈齐之间会有勾连,很可能他或以兄弟之情,或以利益相诱,使得舒尔哈齐的立场出现了一定的动摇。
此时此刻,我大明就需要用上一些手段,让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继续出现新的裂痕,一直到再也弥补不了为止。而宝实等人的建州卫,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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