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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一)两难

    申元辅和王阁老在等高务实出招,高务实却也在等别人。

    他在等海瑞。

    祭出海刚峰这尊大杀器的好处很明显,那就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谁也拦不住他。但坏处也一样不小,那就是谁也别指望他会乖乖听话。

    海瑞到底打算怎么做,做到哪一步,高务实也只能按照他的一贯作风来推测、来引导,可人家究竟会不会按照他希望的来,那只有海瑞自己清楚。

    海瑞这段时间非常忙碌,或许是江南官员里也有“正义之士”,也或许只是党争愈发激烈,总之这段时间以来海瑞收到了一大挪匿名访单(访单这东西之前介绍过了,京察专用)。

    按理说访单是不允许匿名的,匿名访单在法理上来说属于无效访单,但这年头很多制度早就只是嘴上说说,匿名访单问题更是百禁而无一效,到了现在居然也半公开化了——意思是说主察官员知道它没有法律效力,但依然会根据访单里提到的情况明察暗访。

    当然,负责任的主察官员才会这么做,也有不少主察官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直接无视。

    海瑞显然是负责任的,而且是极其负责任,所有的匿名访单都被他记录在案,虽然不做法律性质的依据,但其中提到的情况却都被他要求详细调查取证,一件都不能遗漏。

    这种做法显然增加了南察的工作量,南京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这段时间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里忙外脚不点地,甚至开始“自愿加班”,察院衙门的一众值房里大晚上都点着灯,着实多烧了不少蜡烛和灯油。

    倒不是他们真的都如此爱岗敬业,实在是右都御史海青天亲自压阵之下没有人敢偷懒,甚至没有人敢叫苦。当然,他们也不好意思。

    海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有四,而且还在病中,这些日子以来不也坚守一线,甚至连家都没怎么回,经常在值房打个通铺就睡么?

    顶头上司老病如此都这般竭心尽力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还有什么好说?拼命也就两三个月,干吧。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南京都察院近期的工作效率格外的高,前前后后已经查明七十三起违法事件,牵连官员九十四人,案情轻重各不相同。

    不过如果有人详细统计就会发现,这些涉案官员所涉及的案子大多和钱财有关。这个“有关”倒不一定是贪蠹、纳贿,也未必是一定是巧取豪夺,实际上很有一些官员的罪名应该算作“不作为”。

    不作为,这个罪名在有明一代的京察之中,通常被列为“不谨”一类,性质严重则被列为“罢软”,即德行有亏。

    什么样的不作为会被列为不谨?比如明知有人犯罪而不闻不问,甚至其罪就在自己管辖范围却听之任之,这就是为官不谨。

    倘若对方所犯罪行非常严重,影响极其恶劣,这位官员却依旧只当没看见,甚至干脆包庇掩护,那就是“罢软”了,明显是德行有亏。

    这次南察所查到的官员里头,至少有一半人的罪名都出在这两条,而性质则都是“不作为”——明知道有人偷税漏税、鱼肉乡里、巧取豪夺、欺行霸市等等,你却只当没看见,甚至官官相护,你不是不谨谁是不谨?你不是罢软谁是罢软?

    如果这些统计更精确一些,还会发现在海瑞查明的这些案子当中,涉案官员最多的衙门就属户部和工部(均指南京)。

    户部涉及的案子最多,涉案官员也最多。其中贪蠹纳贿者约占一半,有两名郎中、四名主事,南京所管各仓大使、副使更是高达十一人之多。另一半则是因为不作为,涉案人数也差不多。

    工部的涉案人数和案件数目比户部少了很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涉及了同一个案子,既吴淞江河堤工程弊案。

    这个工程本身是指朝廷在吴淞江下游的修整工程,河段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苏州河,既吴淞江上海段。

    大明由于中枢财政一贯虚弱,其实很少干这一类型的工程,更别说是朝廷主动去做。

    这个工程之所以被重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上海私港的发展带动了几乎整个松江府,甚至影响到了苏州府的嘉定县和太仓州(此时的行政区划和后世有所区别)。

    此时的松江府很是富裕,有“买不尽的松江布”之称,但上海县本来在松江府表现一般,并没有太多的特色。现在因为京华和江浙商人都在那边建设私港,尤其是京华上海私港承接了来自日本、朝鲜、辽东、天津乃至南疆的各种商品,以至于上海县在短短的几年间蓬勃发展成为一个贸易中心。

    江浙财阀也不甘示弱,他们也知道群聚效应,很多私港也都离京华私港不远,这一来上海的地位就越发紧要。

    而吴淞江则是上海县除了长江河道之外另一条重要的水路,因此河道洪涝防范问题就变得迫切起来,于是便有了这项工程。

    南京工部是个心学派扎堆的地方,尤其江南本地官员特别多。乡党嘛,自然要照顾家乡官员,所以这笔大买卖就交给了自己人来做。

    结果这工程原本只是个预计花费两万六千两银子的小工程,干着干着几乎所有人都说这点钱干不出名堂,得加大拨款。南京工部“从善如流”,于是预算一而再再而三的增加,最后八万多两银子花出去了,工程还没干完。

    海瑞对这件事老早就不满了,这次趁着京察的东风一查,果然发现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工程别看花了很多钱,但吴淞江松江段只在过去认为最糟糕的几个地方稍微做了点加固,其他在奏疏说得十万火急的事全都没了影,只有银子打了水花。

    然后再继续一查,果然是窝案,南京工部一下子被牵连进去好些官员。更妙的是,南京户部也有不少官员涉案其中——工部报了预算,也得户部同意给钱才能算数,而户部一些官员还就等着工部开口。

    为什么?因为他们自家或者亲朋好友就承接了其中不少河段的工程,自己拨款自己赚,多好的买卖啊。朝廷的钱转一转手就成了自己的,这不是当官的真谛么?

    南京工部的官员们也不眼红,一来承接工程的世家财阀们必然也会很上路地给他们打点打点,二来户部也会有人帮他们活动活动,比如去年就借着风灾的由头减免了他们家的部分田赋,通过“另一种手段”给他们挽回了不少损失。

    这场南京户部、工部部分官员互相勾结形成的窝案成了海瑞的关注重点,虽说南察本身不是为了查案而发起和进行的,但现在这件事成了海瑞眼里的典型,两部中的涉案官员自然也就成了出头鸟。

    此时南察尘埃未定,海瑞作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本身也不负责单独审案,但大量与此案有关的罪名、罪证源源不断地被搜集到海瑞手中,已经足以让南京人心惶惶,尤其是这两部官员,很多都有大祸临头、朝不保夕之感。

    且慢,既然没有审案,南察的结果也没出来,这消息怎么就传出去了?

    这个嘛……南京都察院有海瑞坐镇是不假,但那又不代表衙门里个个都是海瑞,有人有意无意地提前泄露消息,这种事完全是正常操作。

    书信不比电话,等王锡爵知道南京方面的情形开始变得明朗,众人都发现海老先生已经盯上吴淞江河堤工程的时候,已经是数日之后。

    换句话说,南京方面向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晚于他在京师发出信件,要求南京相关方面以及自己家中都赶紧平账的时间。

    大冬天的,王锡爵居然当时便惊出一阵冷汗来。

    海瑞到底是海瑞,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近百号人。不过海瑞不会听劝是王锡爵早就料到了的,他甚至还主动激怒海瑞,就是希望海瑞扩大打击面,以此使得南京心学官员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海瑞的“打压”。

    这个目的现在倒是达成了,海瑞的打击面的确不算小,但王锡爵却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是南京方面还不够团结吗?好像也不是,要是南京的心学派官员并不团结,那南京都察院中的心学派官员也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来,还搞得整个南京人心惶惶了。

    泄露消息大可以悄悄的进行,之所以会搞得人尽皆知,可见是遵从了王锡爵前一次的吩咐,故意把事情往大了扯。由此可见他王阁老的话,南京的同道们还是听的。

    “高务实,北察,南察,南京,辽东……”王锡爵在心里盘算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口里轻声念着。当他念道“辽东”的时候,忽然猛一睁眼,脱口而出:“糟了!”

    哪里糟了?申时行已经决定死保李成梁,为此甚至打算在京察中吃些亏,可他申时行和吴淞江河堤工程没有关系,吃亏也不会轮到他去吃,倒霉的恐怕大多都是与此有关的人等。

    然而他王锡爵却不能吃这个亏!

    吴淞江,古称松江或吴江、亦名松陵江、笠泽江,发源于苏州松陵镇以南的太湖瓜泾口,由西向东,穿过江南运河,在上海县北向东汇入黄浦江,与东江、娄江并称“太湖三江”。

    这条江离王锡爵的老家苏州太仓相距不过几十里,可想而知以他家的势力,不可能不参与吴淞江河堤工程这件事。不仅参与,甚至参与此事的决策者正是当时还在苏州未曾起复回京的王锡爵本人!

    换句话说,如果申时行真拿吴淞江河堤工程案去和高务实做交易,换得高务实对李成梁这次贩卖火药、违法与察哈尔私下交易的事网开一面,那么王锡爵本人都有可能会被此案牵连。

    这就过分了!

    没错,是他王锡爵主张逼海瑞扩大打击面的,作为苏州首富,他也愿意领导江南心学官员与海瑞这个“黑恶势力”抗争到底。可这不代表他要在一起罪证随时能查的案件里充当枉死鬼啊!

    账目这种东西的确可以去“平”,他王家作为多年的苏州首富,手底下还能没有一群善于做账的人才吗?可是账目好平,道理却不好讲:任你说上天去,海瑞只要抓住一个关键矛盾就能处于不败之地。

    吴淞江河堤工程远超预算,可花了那么多钱,才做了那么点事,请问这剩下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难道你加固河堤是直接拿银子浇筑的吗?

    这个问题根本没法解释,王锡爵思来想去也只有一招亡羊补牢的手段,即直接说这工程现在并未完工,先前只加固了几处关键地方那只是因为大家深知事关重大,所以工程进度比较慢,实际上钱还是在那儿的,要修马上就能继续修,保证可以按照之前答应的标准修好修成。

    这么做的确可以把事情在某个程度上圆回来,但里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在这个工程里捞钱的又不只是他王某人一家。现在要把煮熟的鸭子放跑,他王锡爵认为钱不如前途重要,愿意花钱买平安,可其他人却未必也这么觉得,有些人就是要钱不要命,你能把他怎么着?

    倘若王锡爵本人没有牵连其中,亦或者就说他还没有回京之前发生了这件事,王锡爵肯定会强烈要求申时行放弃李成梁而保江南基本盘,因为那时候他只是苏州首富兼江南财阀官员的代表,李成梁是死是活关他王某人什么事?

    但现在不同了,王锡爵也知道保住李成梁对于心学派而言意味着什么。李成梁不倒,在将来对察哈尔的决胜一战之中就一定能有心学派一份功劳,而且就李成梁历来的表现来看,多半还是大功。

    在北疆诸镇几乎全被实学派掌握的情况下,李成梁几乎是他们心学派在军务上唯一的牌面,也是对察哈尔一战中,心学派唯一靠谱的立功点,这哪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王锡爵陷入了深深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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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二)决断

    王锡爵还在京师为难,却不知他此前那一次的信早已经发挥了作用。

    在南京官场都已获悉海刚峰盯上了吴淞江河堤工程之后,很多人立刻便积极行动起来,开始按照大明官场的习惯路数行事。

    一大堆的弹章快马加鞭送到京师,过通政司而入内阁,继而惊动司礼监。

    次日上午,申时行与王锡爵就呆坐在首辅值房之中,望着一大摞弹劾海瑞以及南京都察院某些御史的奏疏,两个人都是同样的面色铁青,相顾无言。

    这就是没有即时通讯的麻烦了,很多事情布置下去很容易,及时罢手却难上加难。

    如今高务实那边尚未出手,自己这边却在南察一事上表现得如此强烈,两位心学派大佬都很担心高务实会误会他们的意思。

    误会什么?误会心学派是要保江南而弃辽东。

    在当前的政局环境之下,心学派在江南和辽东都有痛脚被实学派抓在手里——虽说江南明面上主事的是海瑞,但大家都知道隐藏在海瑞身后的,显然是虎视眈眈的实学派。

    申时行和王锡爵都知道,江南的事应该是高务实预计之中的,甚至海瑞一下子就查到这么大的窝案,背后也多半有实学派暗中推波助澜,甚至刻意引导。

    而辽东的事则多半是事出意外,毕竟一开始谁知道会有辽东这场仗呢,更不可能知道图们会把这么重要的物证给“落下”在布寨家里。

    从朝中双方的力量对比来看,心学派不可能两头都保,能保住一头都算不错了,毕竟把柄在人手里,投鼠忌器呀。

    因此这个时候,实学派方面肯定会根据心学派的反应来确定在哪边动手:心学派保江南,实学派可能就会放弃对吴淞江河堤工程的穷追不舍,拿下辽东;心学派保辽东,实学派可能就会放弃对李成梁倒卖火药一事的穷追不舍,拿下南察。

    总之,双方都是聪明人,必然知道抓重点、重点抓,不把自己的力量投入到对方力保的一方面,以免造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后果。

    毕竟还没到决赛,还不是比较谁笑到了最后的时刻。心学派和实学派现在都不是某个大佬靠着个人之力撑起来的,双方都有大量的拥趸,也有足够的官员基础,因此哪怕倒下某位大员,也不至于一蹶不振。

    在这种情况下,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这都有可能出现,但大多只是当时性的,指望一次性将对方踩在脚下,这就完全不切实际了。

    故而唯有积小胜为大胜,积大胜为决胜。在一次次取得优势,一次次瓦解敌方实力、巩固和壮大自身之后,才可能形成不可扭转之势。这才是堂而皇之的正途大道。

    现在心学派在南察一事上反应如此强烈,上疏弹劾海瑞的奏疏比当初松江田产案时还多了许多,难保不会让高务实误会,继而做出相应的反应。

    申时行的脸色尤其难看,他是明确主张保李成梁的,闹成现在这样就属他最生气。

    南察重不重要?重要自然是重要的,但实学派在北部边疆的优势已经越来越明显,而近期朝廷的重中之重却都在北疆一线,皇上也视完成“西怀东制”为最大目标。

    此时此刻,想要维持心学派在朝中的地位和势力,就必须在西怀东制国策之中取得一定的话语权。不求压倒实学派尤其是高务实的作用,至少也要让人看到心学派的努力和成效,最终论功的时候能够占据一席之地,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轻看扁。

    如果没有李成梁,这些就全都是痴人说梦。

    而且申时行还有一点不会宣之于口的原因在,那就是拉拢李成梁本就是他作为心学派党魁的一大决定,为此形成了与实学派在辽东的拉锯战。如果此时此刻放弃李成梁,也无异于否决了他此前决定的正确性,相当于走了一步毫无用处的废棋,这如何能忍?

    党魁之所以是党魁,一来看地位,二来看作为。

    后世中国红蓝战争时期,红方没了教员的领导就是办不成事、打不赢仗,所以教员被逼到那个程度也最终能够问鼎。

    当前也是一样,比如实学派方面,明明许国地位最高,但论作为,他就远不如高务实,因此高务实能够轻易捏合三代首辅留下的政治遗产,实际掌握实学派的整体走向,让许国在很多与他意见相左的时刻都只能“持保留意见”,默然不语。

    申时行力推王锡爵起复回京成为阁老,不是为了把自己的领导权拱手相让,他只是为了让王锡爵来为自己分担火力的,怎么能容忍此时此刻自己掉了链子?

    王锡爵一回京,就因为正国本一事的操作让天下人刮目相看,如果他申时行反而被人指责浪费资源下废棋,此消彼长之下,谁知道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许国?所以申时行现在非常恼火。

    相比之下,王锡爵虽然也有些生气,但生气的是这件事有点脱离掌控,而且偏偏发生在他自己首鼠两端、拿不准主意的时刻。

    从大局上来看,申时行力保李成梁的想法其实他也同意,但问题是吴淞江河堤工程里头的猫腻有他自己一份,在没有办法将自己摘出来之前,他也担心海瑞这老不死的刺头把他也给伤了。

    吴淞江河堤工程牵连不小,涉案的金额数量较大是一方面,但那还不是主要的问题,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性质上。

    不到三万两银子的预算最终花了八万多两还没办成,从涉及的金额上来说不大不小,几万两银子的事嘛,分摊到那么大一批人,其实每人也就占了那么点便宜。王锡爵虽然地位特殊,家里实力又强,但在其中也不过得了一万来两银子的“小工程”,其中还花了一千多两,加固了两处河堤薄弱处,赚了八千多两银子而已。

    八千多两不算小数,但对于太仓王家而言却也不值一提,如果可以的话,王锡爵完全愿意现在就拿出八千多两银子,买一个平安无事。

    可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王某人前脚刚给江南官员们写信,要求他们团结在你身边一起对抗海瑞,后脚就自己花钱平账,把自己和吴淞江河堤工程之间的关系撇清……你什么意思?

    合着你的前途就比别人的前途都重要,你的名声比别人的名声都金贵,所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你把江南官员全当成你的垫脚石,都去牺牲自己而成全你一人?

    你怕是不想混了!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没有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还活得有滋有味的,自己人的反噬很多时候比敌人的打击来得还要严酷,王锡爵深知这一点。

    所以王锡爵在愤怒之中又隐藏着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释然,只是他的纠结并没能因此而得到开解。

    他知道心学派无法在此时此刻放弃李成梁,但又担心自己被吴淞江河堤工程一案所牵连,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心里始终决定不下来。

    最终还是申时行忍不住先开口了,而且一改往日的风格,出口便是定调:“河堤一案不过眼前小患,辽东争锋却是长远之虑。”

    王锡爵眉角稍稍一动,但并未出言反驳,当然也没有直接表示赞同。

    申时行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道:“元驭兄,你向来是明白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之所以始终不发一言,我料必是家中有不肖之辈掺和进了吴淞江河堤工程一事。这人多半还是直亲,使你不便轻易挥动慧剑,然否?”

    王锡爵何等聪明人,一听就知道申时行是在给他找借口,甚至是在给他指明一条出路。

    什么家中不肖之辈,那不过是说辞罢了。吴淞江河堤工程一事发生在他王锡爵本人还在苏州的时候,上万两银子的大事不可能不经他这个家主的首肯便有人敢擅自接下,申时行这么说明显是说:你赶紧找个人顶包!

    但顶包也不是那么容易顶的,尤其这上万两银子的大事,顶包之人可不好找。所以申时行干脆说得更明白一些,指出此人“多半还是直亲”——直系亲属才可能有这样大的权力,这样大的胆量,在他王锡爵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事来。

    这样的好意王锡爵不能不领情,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苦笑着点了点头,叹道:“从回乡照顾老父到丁忧在家数载,锡爵一心尽孝,家中之事几近撒手。谁知这一来,便叫小辈们惹出偌大的祸事,乱我国法,坏我门风,实在叫我既惊且怒,痛惜不已!”

    申时行也不问王锡爵这“小辈”是谁,只是道:“大义灭亲虽令人心痛,然国法不可乱,门风不可坏,元驭兄当知如何抉择才是。”

    王锡爵脸上的肌肉抽了一抽,闭眼颔首道:“元辅放心,锡爵虽然愚钝,这其中的道理还是懂的。”

    申时行松了口气,但却还不够放心,又补充道:“好,不过此事已经甚是迫切,事不宜迟,元驭兄今日便致函苏州吧。”

    王锡爵咬了咬牙,道:“元辅说的是,锡爵明白。”顿了一顿,又道:“但南京风潮已起,眼下却该如何是好?”

    申时行知道这也是个难题,风潮这东西,引爆不难,难的是收尾。如果双方一番斗法之后胜负已分,那倒还好说,但眼下南京方面的心学派官员刚刚开始闹,如果京师这边申时行和王锡爵直接无视他们的表演,那无异于直接抛弃了他们,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和“脱离群众”没什么两样,会失去“力量之源”。

    一支队伍上下不齐心,哪里还会有什么战斗力?《周易》中“群龙无首”是大吉之象,那是因为群龙无首则意味着你可能乘势而起,成为这群龙之首。现实中群龙无首可就不那么“大吉”了,尤其是心学派这样一个政治流派。

    你群龙无首,虽然有人等着趁势而起,成为新的“龙首”,但问题在于你这群龙是有对手的,对手的实力还根本不比你弱。当你没了龙首之后,对方难道脑子进了水,不会趁你病要你命?

    申时行和王锡爵经过刚才的对话,实际上已经达成统一意见,如果两人对南京风潮不闻不问,等于两人同时放弃“龙首”身份。

    如今心学派拢共也就他们两人称得上牌面人物,要是一齐与南京心学官员离心离德,别说他们两人等于放弃了根基,就算心学派的大本营江南,只怕都要被人生吞活咽了不可。到了那时,那就真是大事去矣。

    所以南京的风潮既然已经起了,现在后悔是来不及的,也没法把自己二人完全摘出来,只能想方设法让这风潮可控。

    可控,可以是自己控,也可以是借他人之手来控。

    控风者必承风力,一个不好便会遭到反噬,所以申时行和王锡爵即便都未开口明言,心里却都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都不打算亲自来做这件事。

    这件事只能让高务实去干,借高务实之力控制这场风潮,然后借机和解,在江南认输,转而力保辽东局面不变方是正理。

    这一次,申时行与王锡爵三言两语便达成了一致看法。

    而就在此时,高务实也面临决断。

    南京的弹劾风潮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因为在辽东出事之后,他便猜到申时行会放弃在南察中与自己角力,转而力保李成梁不出大事。

    既然要保辽东,南京方面就应该表现得老实一些,至少不该向现在这样,一个个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全都炸毛了。

    他在户部呆了没多久,已经有好些实学派重要人物派人来了解情况,说穿了就是来问计:事情好像出了意外,现在该怎么办?

    虽说这些人的弹劾大多都是冲着海瑞去的,但事实上海瑞在这件事里是被高务实当刀使的,如果刀被人砍断了,事情自然也就难办。

    高务实想了想,也没想明白申时行和王锡爵到底怎么回事,是控制不住南方的局面,还是他们打错了算盘,以为能借“众口”让皇帝妥协,不去追究这件事,甚至放过来断了海瑞这把刀?

    不过,高务实不打算放弃,很快便亲自给来问策之人回信,所有的回复都是一模一样的:

    “为众抱薪者,不应冻毙于风雪;为众开山者,不应困死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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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盟主加更三章,这是之前说好了的,第一位盟主单骑照碧心的加更早已完成,曹面子、定庸两位盟主的加更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事发突然毫无准备,所以将从明天开始,每位盟主加更都是三章(但一天最多能加更一章),不影响正常更新。

    不过恰好2020年底,诸事繁多,以上加更或许不甚连贯,只能保证总量不会少,还请二位担待。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三)万里埃

    “为众抱薪者,不应冻毙于风雪;为众开山者,不应困死于荆棘。”

    高务实这番话没有指明对象,但所有接到回复的实学派同僚都心下了然,这“抱薪者”、“开山者”说的都是海瑞。

    海瑞虽非实学派一员,但其如今所作之事,却正是为实学派抱薪开山。高务实的意思简单而明确:我们不能放弃海瑞,让他一个人面对“风雪”与“荆棘”,我们必须救他。

    海瑞在大明官场上一直是一个特立独行之人,他的历仕之路,起步便颇不主流。他并非金榜出身,而是以举人身份从县教谕做起,在“基层”干了好些年才逐渐升任上来的。后来因得罪严党以及上《治安疏》等事而名动天下,最终成为一方大员,也成为一个特殊的时代符号。

    但他这个“符号”并不好做,与同样已经成为了时代符号的高拱不同,如果说高拱的符号是“改革”,那么海瑞的符号就是“道德”。

    海瑞是道德标兵,对于道德问题,海瑞的作风已经不能用“严格”来形容,而至少需要用到“严苛”。在某些方面,以高务实的观点来看,甚至接近一种矫枉过正的偏执。

    譬如明时姚叔祥的小说《见只编》中就曾提及:海瑞家中一贯清贫,某日他看见五岁的女儿吃一个糕饼,就问糕饼是谁给的,当得知是某仆人给的时,海瑞大怒,说一个好女子怎能随便地接受男人的东西呢?只有你饿死了,才是我海瑞的女儿!

    他的女儿吓得啼哭不止,至此不吃不喝,家里人怎么哄她劝她也没有用,七日之后终于饿死了。

    对于此事,清人周亮工在其著作《书影》里也有提及,不过《明实录》、《明史》、《国榷》等正史中均没有记载。

    当然,中国历代正史风格都是惜墨如金的,不记载类似这种近乎八卦的小道消息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从这个无法确认是否属实的故事中,至少可以看出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对于海瑞的认知:他是一个几近偏执的道德狂热者。

    狂热这个词在高务实的理解中直接和危险挂钩,哪怕是最正义的狂热,如爱国狂热,都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而道德狂热也是一样。

    高务实如此认为,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官员、读书人也是如此认为,故而大家都把海瑞当成危险人物。

    更麻烦的在于,他的这种危险你还很难指责,比如徐阶在松江退田案时就曾评价海瑞,说:“敝乡近来诚为新政所困,然刚峰初意亦出为民,只缘稍涉偏颇,刁徒遂乘之妄作,伪播文檄,谬张声威,煽惑愚顽,凌蔑郡县,始犹诬讦,继乃扛抬,白占田庐,公行抢夺,纪纲伦理荡然无存。不独百姓莫能存生,而刚峰亦因之损誉,良可慨也!”

    结果当时更多人还是认为,徐阶这么说只是为自己开脱而故意找海瑞的茬,但事实上徐阶虽然肯定是出于这种心态才说这样的话,但他的话本身并非无的放矢,海瑞的做法的确导致了这些现象,无非从徐阶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把这种恶果放大了而已。

    道德标兵海瑞哪怕在审案的时候,也坚持“道德为本,纲常为先”,他断案并不讲究绝对的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对于那些疑案,他不是慎重调查,以事实为依据,而是“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叔伯,宁愿冤屈侄子;与其冤屈贫民,宁愿冤屈富民;与其冤屈愚直,宁愿冤屈刁顽”。

    而在争产业的案件中,海瑞坚持“与其冤屈小民,宁愿冤屈乡宦”;在争言貌的案件中,他则坚持“与其冤屈乡宦,宁愿冤屈小民”。

    不以事实为本,而以道德纲常为依据,显然不符合高务实的认知,因此高务实上次在写给海瑞的信中还提及了高拱对海瑞的评价:“琼山宜坐镇雅俗,不当重烦民事,以廉正不阿,署风纪之司”,高务实本人在其后添了一句:“今得其位也,天下幸甚。”

    异端学者李贽也评价说“世有清节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也是指海瑞。

    高务实这里的“今得其位”有两层含义:其一是海瑞目前的本职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南京都院例无左都御史,故其为南院一把手),正是高拱所谓的“以廉正不阿,署风纪之司”;其二是海瑞主南察,也是负责官员考核。

    高拱、高务实伯侄二人在对于海瑞的任用,在看法上高度一致,都认为他不能管民事,只能监督官员。然而监督官员的官员,一旦严苛如海瑞这般,自然是最得罪人的,这也导致了海瑞在官场上几乎孤家寡人,根本不会有什么朋友。

    就像屈大均说海瑞,“公之学以刚为主,其在朝,气象岩岩,端方特立,诸臣僚多疾恶之,无与立谈。”

    同僚大多嫉恶他,甚至不肯和他多说一句话,此诚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典型了。

    因此他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只能孤军奋战,甚至于高务实现在要帮他,也得找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出来才行。故而高务实将之形容为“为众抱薪者”、“为众开山者”,以期实学派内部不会反对。

    不知是这个说法总算打动了实学派的大臣们,还是高务实的面子足够好使,在他明确表达了要力挺海瑞之后的次日,实学派在京的言官们开始行动起来。

    有人上疏说:“每每大计,私揭遍地而弹劾风起,均不过心虚作态。此非海刚峰之有罪,实奏劾者之无耻。”

    也有人上疏说:“臣观其劾者,多指海瑞偏颇,然其所举皆陈年旧事,是非早分,义理早明,何独今日再言?”

    还有人说:“南京右都御史海瑞主南察,原是圣上钦点,臣不揣冒昧,以为圣上正欲用海瑞之刚直者也。臣考历年大计,凡主察愈严则受劾愈多,主察愈宽则受劾愈少,歪风邪气,乃至于斯……”

    另外则有人更加直接,说:“海瑞之主南察,事尚未毕而群劾汹汹,诚因海瑞早失公议耶?臣以为不然。无非海瑞之主察,使作奸犯科貌忠实奸者无所遁形,故为免于追究,意图先去海瑞之位,而后大计无主察之官,此辈即可高枕无忧、逍遥法外者也。”

    种种说法虽然不尽相同,但大体都表达了类似的意思:不管你觉得海瑞有多少问题,这些问题又究竟是真是假,至少这个时候跳出来弹劾他这个南察主官,你不是心中有鬼又能是什么?

    这些奏疏虽然并不对具体的事情详加分析,但立场都很明确:海瑞偏颇不偏颇根本不是现在的主要问题,眼下南察结果都还没出来,你们却忽然想起海瑞以前那些被人说了十几二十年的“老问题”,这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你们是心虚!

    这就是言官的特权了,我不需要什么狗屁实证,只需要说你的出发点有问题,你这个人就有问题,而你提出的问题就不算问题。

    昨天南京官员们对海瑞的弹劾,内阁只票拟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等同于没有票拟,呈送司礼监之后,皇帝也没有任何批复。

    今天实学派言官们的上疏也是一样,内阁方面没有什么明确意向,几乎是原件直呈,而到了司礼监之后也是泥牛入海,皇帝依旧没有任何表态。

    就内阁而言,这种反应有些反常,因为弹劾主察官员这样的事情不比论及天家内部之事,也不涉及犯禁犯忌等项,理论上来说内阁是有义务也有责任提出票拟意见的。

    至于皇帝没有立刻批复,这倒谈不上很反常。皇帝嘛,一来工作量方面比较有弹性,二来在有些重大事务上也可能需要审慎思考才好决断,甚至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皇帝有时候会故意任事情发酵一段时间,看看后续外廷的反应再决定如何回答。

    对于内阁的反常,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比较主流的看法或者说猜测,就是内阁几位阁老争执不下,申元辅又不是个特别强硬的人,所以一来二去僵持不下,就干脆打了马虎眼,模棱两可的说几句废话了事。

    这种废话的特点大伙都清楚,就是道理绝对正确,但说了一定等于没说——呃,其实也还挺要水平的。

    不过,这种猜测完全不符合事实,因为内阁方面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争执。心学派与实学派的几位大佬各有考量,都不肯主动表态,以免让对方猜到自己的底牌。何况现在外廷的争论也没有达到高峰,大佬们犯不着这么早就亲自下场。

    如此一来,其实内阁根本没有对此情况进行商议。许国、张学颜、吴兑都没有问起,申时行、王锡爵也没有解释,反倒是王家屏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前些日子高龙文凯旋归来,其三位门生去他府上拜会,期间他们谈起近来一本叫做《西游记》的小说,不知诸位可曾看过?”

    这本书近来很有些名气,众人均表示看过,或者看过一部分。王家屏便笑道:“听说是李石麓回乡之后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倒不是要说这个。”

    他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道:“当时高龙文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说了一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众阁老听得这句,都不禁心中一动。高务实的这句话,明看是在说《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但细看却似乎又不太像。

    孙悟空在《西游记》里当然以降妖除魔著称,但说实话,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大闹天宫。高务实这里的说法却比较奇怪,他认为孙悟空奋起千钧棒,是为了要“玉宇澄清万里埃”。

    比较而言,这倒应该是说他降妖除魔的特点,但诸位阁老都是明白人,孙悟空的降妖除魔其实有些玄妙。

    一般人初看《西游记》不会注意到,细想之下才会发觉:孙悟空前期降妖除魔是硬打,能打死的基本一棒子收拾掉,但到了后期却很少这么干了,要么是“打不过”只能去请菩萨,要么是在降服过程中知道了对方来历,二话不说直接去搬救兵。

    最终结果就是早期秒天秒地的美猴王,越到后期似乎越菜了,各种神仙坐骑都收服不了,非要找来它们的主人才能解决。而且美猴王还有了另一种爱好,常常顺水推舟让帮助他的神仙们将妖怪收去其门下做事。

    如果单从“清理”取经路上的妖怪而言,“玉宇澄清万里埃”似乎的确做到了,但“金猴奋起千钧棒”的目的和作风却似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孙猴子真的被“招安”了。

    王家屏只是顺口一提,诸位阁老却不敢如此简单的理解高务实的这句话,都不免暗暗思索高务实的用意。

    不仅思索高务实提到这句话的用意,阁老们还要思考王家屏说这件事的用意:难道他是指海瑞?海瑞如果就是这只孙猴子,那么他想要的“玉宇澄清万里埃”,这“埃”是什么?

    另外,他是否也被招安了?如果是,被谁招安了?是朝廷,还是高务实?

    阁老们没有就此多谈,最终各自如何理解,也无人得知。

    此时,宫里对于当前的局面依旧没有任何表态,外廷对此也都各有猜测。对于皇帝的意图,猜测就比较多了。

    有人觉得皇帝是在等待海瑞的自辩疏,只有看完自辩疏,才会决定如何回答。

    有人认为皇帝对这些弹劾必然是不满的,因为他们弹劾的事,海瑞早就干过,此前也被弹劾过。先帝穆宗没有就此认为海瑞有罪,则今上为证纯孝,自然不会否定先帝的“判决”。

    有人认为皇帝是在等两派重要大臣表态,比如申时行,比如高务实,在他们亮明底牌之前,今上不会也不必过早的表明自己的意思,以免出现意外的尴尬——不论是皇帝自己尴尬,或是让申时行、高务实尴尬,可能都不是皇帝想要的。

    不过,就在外廷众说纷纭的时候,内廷司礼监忽然传出一道谕旨,说是皇上口谕,命兵部早些堪合辽北一战的功绩,并与户部商议,确定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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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是正常更新,加更的一章我尽量搞快,但我码字挺慢的,说不定写完会超过12点,大家未必一定要等,明天看也一样。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四)落寞(为盟主定庸加更第一章)

    要说堪合辽北战功确定赏格这件事,本身倒是没什么不对。从捷报传来到现在,也有几天时间了,要不是被南察的异动耽搁,其实这事前两天就应该开始行动,现在已经算是被意外推迟而晚点了。

    不过皇帝这道口谕来的时间如此赶巧,这就难免有些耐人寻味:外廷正热闹呢,心学派、实学派两方的言官一南一北,你先唱罢我登台,正开始打起口水仗。

    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分属心学、实学两派的官员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加入战团;中立派的官员兴致勃勃,瓜子花生小板凳,准备又看一场好戏。

    谁知道这种时候皇帝却只当没看见外廷的热闹,反而把确定辽北战功和赏格的事提出来,根本不搭理外廷这一茬,自说自话忙自己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是在逃避什么,亦或者暗示什么吗?

    逃避似乎没有必要,现在双方虽然都已经有所行动,但毕竟还没有重量级大臣表态。皇帝如果真想早些将这些声音压下去,哪怕不等海瑞的自辩疏也是可以的,只需要一道圣旨下来,把前尘往事朝先帝身上一推,说自己不敢质疑先帝的圣断就好。此时外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也只好闭嘴。

    既然不是逃避,那很可能就是暗示。能暗示什么呢?众人觉得皇帝多半是想表达一种态度,即朕现在不想看到这些扯皮的事,朕的心思在边疆。

    这个思路说得过去,皇帝近几年的关注点几乎从来没有变化,一直都在察哈尔。西北之乱也好,叶赫河之战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察哈尔才出现的。

    再推及国内证据,仅从皇上最亲密的伴读高务实的调动,也可以得出这个结论:高务实自南方北归打赢漠南之战以后,历任辽东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辽东巡抚、兵部左侍郎、户部尚书,每一任都与察哈尔脱不开干系。

    皇帝显然不会把他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放在毫无意义的闲职之上,既然高务实北归之后历任职务皆与察哈尔有关,这便足以说明皇帝的目光聚焦在察哈尔,从未发生改变。

    此时,聪明的人已经恍然大悟:南察或者说本次丁亥京察是因何而起?

    因为皇帝要转移百官对于正国本一事的关注,所以才立刻把被西北之战给拖延了数月的京察临时祭出。

    换言之,京察本身对于皇帝来说并不一定多么重要,它只是对百官很重要,皇帝却未必十分重视。

    既然如此,指望皇帝因为京察而忽视他最关注的察哈尔,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他还会竭力避免百官在这件事上牵扯太多精力,让他备战察哈尔的计划遭到怠慢。因此到了现在这一步,皇帝才会想方设法把京察的热度淡化降低,把辽北之战的赏赐摆上台面。

    至此,这些聪明人便明白过来了:心学派对于南察反应如此之大,可见海瑞一定是抓住了他们某些痛脚,那么此时此刻,包括王锡爵在内的心学派官员肯定无法像京察之前那样清闲,竭力鼓吹什么早正国本。

    “正国本”这件很惹皇帝烦心的事,已经被高务实的建议所化解,因此皇帝又要把朝廷的关注重点转回察哈尔去了。这便是皇帝的真实用意。

    不过,大明的官员历来不是很听招呼,哪怕严嵩当权的时期,反对严党的官员也比比皆是,甚至还有敢于大骂皇帝的官员存在——如海瑞便是其中典型。

    在这样的风气下,尤其京察又涉及到众多官员的切身利益,想要他们不理京察而关注察哈尔,似乎……也不太现实。

    就像王锡爵现在的尴尬一样,引爆风潮不难,难的是结束风潮。皇帝提出京察,把百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不再逼着皇帝册封太子,如今目的达到之后想要让他们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察哈尔,这显然也很难。

    虽说这些聪明人都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但现实中总有些难以控制的情况,比如同僚好友一时没能领悟皇帝的动机,此时你很难忍住不指点他一二。因此这么一来,一传二二传三,到了最后大伙儿都明白过来,原来当前的形式都不过是皇上在操弄。

    到底是御极十五载的九五至尊,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小皇帝了。虽说用丁亥京察转移正国本的视线多半是出自高务实的手笔,但现在高务实自己还陷在“南北之争”中出不来,皇帝便已经用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态度引导事态发展,可见今上真的长大了。

    不过大伙儿转头一想,似乎又不由得心生疑虑:高务实作为提出这一手策略之人,真的是陷在里头出不来了么?似乎也不太合理。

    既然聪明人能想到这一点,聪明如申时行、王锡爵,显然也早已明悟过来。

    就在皇帝口谕下达的当天晚上,王锡爵便悄然造访了申大学士府拜访申元辅。

    申时行似乎这几日精神不佳,与王锡爵见面的时候,家中仆人端上来的是两杯参茶,浓郁的参香让人一闻就清醒了不少。

    王锡爵却忍不住苦笑,有些歉然地道:“让元辅操心了,锡爵甚是不安。”

    申时行的眼泡略微有些浮肿,看起来状态的确萎靡,但他的态度依然如故,平静地摆了摆手,摇头道:“身在直庐,哪有一日不操心的,高求真早年有句话说得挺好,‘既有地位尊崇,莫嫌责任重大’。我为首辅,天下之事皆要审视,即便没有今次之事,也清闲不到哪去。”

    王锡爵诧异道:“高求真还说过这么一句话?他地位显隆也是漠南之战以后的事,但……”

    “这话不是近来说的,很早以前便说了,当时皇上御极未久,圣学繁多,每每天不亮便要开始晨客。那一日正巧是我督学,圣上怕是还有些许起床气,对我和侍君伴读的高求真说‘世人都说做皇帝好,谁知做皇帝连何时起床都做不得主!’”

    王锡爵面色一僵,心道:这起床气可不小,而且这话叫臣子如何作答?

    申时行也顿了一顿,苦笑道:“不瞒元驭兄,当时我也有些发愣,不知该是训诫好,还是劝谏好。倒是高求真,虽然当时只有十一二岁,且每日比圣上还要早起一个时辰左右才能赶到宫中伴读,却毫无怨言,立刻肃然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王锡爵悚然动容,严肃地道:“多闻此子早慧,却未曾料到竟能早慧至此。他若是近年说出这些话,我倒也还能理解,可他十一二岁便有这般领悟,这……就有些过于惊人了。”

    “时人总将他与杨升庵做比较,甚至高文正当年也曾为此自得,以为侄儿能与杨升庵相提并论乃是莫大荣耀。殊不知我早已知晓,高求真比杨升庵厉害何啻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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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升庵之早慧不过文才了得,高求真却何止于文才?此子除了不能阵前斗将,几乎无所不通,智计百出、心思深沉,垂髫之年便玩弄冯保等人于股掌之中。这般人物,却总为自诩聪明者所轻,其败岂能无因?”

    申时行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他若真是我门下弟子,那该有多好。”

    王锡爵默然片刻,忽然醒悟申时行这话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还有点醒自己之意,想是担心自己也轻视了高务实。

    他连忙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锡爵此次回京,对高求真的重视也有不够,以至于如今陷入两难之境。元辅今日之警示正如当头棒喝,锡爵必当谨记。”

    “元驭兄,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样的话了。”申时行微微摇头,端起参茶饮下一大口,又道:“高求真便有天纵之才,如今也是你我对手,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我与他毕竟打交道更多一些,有些了解也属应当,非是怪你什么,你不要误会。”

    “锡爵岂敢。”王锡爵忙拱了拱手,道:“今日外头有不少人论及皇上下午那道口谕,说是……”

    “这些说法我已知晓。”申时行摆手制止王锡爵复述,皱着眉头道:“但知道这些又有何益,难道你我不知丁亥京察因何而起?知道缘由并不甚难,难的是如何应对。”

    申时行加重语气,强调道:“以丁亥京察转移百官对正国本的呼声,这一点从京察提出之时你我便心知肚明。可这是一出阳谋,名正言顺,难道我们可以不加应对么?既然是要应对的,那就必然‘中计’,如之奈何?”

    王锡爵一时无言以对。他在苏州时,总觉得申时行面对高务实有些畏首畏尾,别说占高务实的便宜了,能不吃亏,甚至能不吃大亏就算难得,是以王锡爵当时老觉得申时行能力有所欠缺,对不住当初那顶状元郎的帽子。

    谁知道他王锡爵自己来京之后,意气风发了不到半个月,就落入高务实套中,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如今还半只脚踏进泥泞之中,要不是申时行的提醒,搞不好这次还得被海瑞抹一脸稀泥,声名尽毁。

    看来不是申时行能力不足,委实是高务实这小子过于阴毒,满肚子坏水,沾都不能沾一点,否则必遭毒害。申时行是深知此子厉害,故而宁可小心无大错,也不肯行任何冒险之举,这才总让高务实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占些便宜。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心学派底子虽厚,但现在实学派在北方已经逐渐成为主流,对南方诸省也开始了渗透。

    如果心学派方面始终如此被动,任由高务实今天割一刀、明天切块肉,再牢固的墙角也会有被挖倒的一天。

    何况如今反对心学的还不止是实学派,例如顾宪成那厮,本非实学派出身,骂起心学来却比实学派还狠毒得多,简直句句诛心,尤为可恨。

    这些人都和心学不对付,特别是顾宪成的出现,还意味着南方心学大本营内部出现了问题,出现了动摇——顾宪成可是常州府无锡县人,实在是出身心学鼎盛之地的人了,竟然也是如此,可见形势之严峻。

    在这般局面之下,倘若申时行与自己联手都还压制不住高务实,那么将来自己二人不在,谁还能压制得了他?可别忘了,高务实年仅二十五六岁,便已经是部堂高官,掌握大明财政大权的重臣了。再过几年的察哈尔决战如果他又获胜,谁也阻止不了他入阁辅政。

    三十岁,绝大多数学霸们也只是刚刚名登金榜,初步踏入仕途而已,高务实却极有可能在那时便成为阁老,这其中的分量和影响,谁敢言轻?而当他成为首辅,其内阁之中的其他人,谁又熬得过他?万一没有什么意外,他的圣眷又如今日一般稳固,这岂不是要秉政数十年的征兆!

    到那时,心学可就真是大势去矣,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想到此处,王锡爵不自觉的看了看申时行浮肿的双眼,忽然能理解面前这位一边被称之为八面玲珑,又一边被认为不够强硬的首辅来了。

    有高务实这样一位具备各种优势的对手在,申元辅肩上的担子之重,不到一定的地位哪能理解!在家坐而论道容易,有本事去和高务实放对试试看?

    真当高务实几乎从未人前发火就是他好相与?

    肤浅!

    人家那是根本犯不着冲谁发火,挥挥手就能灭了对象,他有必要发你的火?更不要说,这些在背后编排申元辅不够强硬的人,真要是让他们站在高务实面前,恐怕连腰杆都站不直呢。

    “元辅辛苦了。”王锡爵慨然一叹,真心实意却又颇为落寞地道:“南察之事,我已致函各员,敦促他们偃旗息鼓。请元辅不必操心南京局势,一力保住李成梁,保住我心学一脉在九边诸镇唯一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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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码字期间靠在桌上睡着了,我也不知道睡着了多久,反正后来冻醒来继续码完就这个点了,十分抱歉。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五)南疆插曲

    京师昭回靖恭坊,尚书高府。

    高务实刚回府,走到他平时居住的观海楼下,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视。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刘馨将螓首探出二楼的窗边,正看着高务实走来,此刻见高务实抬头看她,还嫣然一笑,丝毫也无寻常女子的羞怯。

    高务实不觉莞尔,举步而行。待他一上楼,还没来得及问刘馨此来何事,刘馨却抢先开了口:“看起来大司徒今日有喜事喽?”

    别人称呼高务实“大司徒”时听起来都格外尊敬或者客气,惟独从刘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便总让高务实觉得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高务实还挺欣赏这种别具一格,这种不同于常人的语调让他觉得格外亲切。不过对于刘馨的话,他却微微挑眉,反问道:“何以见得?”

    “高老师不是说过么,人的心思总藏在不经意之间,或从眼神,或从步态,或从举止等等,总能观察出一些来。”刘馨笑眯眯地道:“我这学生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学习态度还是不错的。”

    高务实只是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明显带着反问式的质疑。

    “怎么,高老师不相信?”刘馨嘻嘻一笑,站起身来,走到高务实面前,踏着故意压慢速度的小碎步绕着他转了一圈,同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说道:“自从高老师你说了这番话,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很专心的观察你,你的眼神,你的步态,你的习惯举止等等……”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高务实笑起来,问道:“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或是有甚心得体会了?”

    刘馨稍稍噘嘴:“嗯,这个东西还真是可意会不可言传,但不管怎么说,我能察觉出你今日与平时的差别来了。”

    高务实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怀疑,道:“是吗?我自问这些年来学‘喜怒不形于色’也还挺认真的,居然能被你发觉出什么异常?”

    刘馨失笑道:“原来这喜怒不形于色也是学出来的?”

    高务实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这世上还有人天生就能喜怒不形于色么?倘若真有,那恐怕得是个面瘫。”

    刘馨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才忍住笑解释道:“好啦好啦,我是从你的脚步中察觉出不同来的。”

    “哦?”高务实将信将疑。

    刘馨虽然依旧面带笑容,却收起了玩笑之意,道:“你平时的脚步不快不慢,而且颇为沉稳,甚至有些像练武之人。今日却有些不同,变得轻快了些。你是下值回府,又不是从青楼归家,除了朝廷之上有什么好消息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高务实哈哈一笑:“你这样专注的观察我,就不怕我有什么误会?”言下之意,倒是不否认刘馨的话有道理。

    “误会?”刘馨却不是在大明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闻言并不羞涩,反而偏着螓首,略带挑衅地问道:“就算你有误会,那便如何?”

    “呃……”这下倒轮到高务实语塞了,但他反应也不慢,很快回答道:“啊,那可挺严重的。”

    “是么?”刘馨仿佛猜到高务实要说什么,但却抢先道:“总不会为了这点事杀我灭口吧?”

    高务实一愣,大摇其头:“我又没疯,杀你做什么?但可能比杀你更让你害怕。”

    “你要是说……那种事。”刘馨轻咳一声,目光虽然略有些闪躲,但语气倒挺镇定:“你怎么知道我会害怕?”

    “嗯?”高务实果然一怔。

    “反正你顶多只是说说。”刘馨瘪瘪嘴,道:“以你的权势财富,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就连皇宫里的女子……”

    “收声啊你!”高务实吃了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瞪着眼道:“你是想害死我吗?”

    刘馨被他捂住嘴,本来应该看不出什么神情,奈何她的眼睛都笑成了两轮弯月,高务实哪里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不禁悻悻然松开手,同时道:“那件事……情况有所不同,总之很复杂。”

    刘馨似乎并不觉得被他捂了一下嘴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计较这个动作,反而在他一松开手便笑出声来,等他说完,才道:“原来你也知道那是死罪呀?不过你放心,只要没有实证被人公开,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你那位皇帝大舅哥铁定不会承认,更不会杀你的。”

    高务实见她越说越露骨,不禁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但刘馨却道:“别看了,黑顶的人也撤得挺远,只要你没有高声呼救,哪怕是我高声呼救了,他们也不会来的。”说着还特意眨了眨眼。

    高务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太相信我了一些?就不怕我突然脑子一热,真做出什么来?”

    刘馨摇了摇头:“不怕。”

    高务实真的诧异了,认真想了想,才又打趣道:“你该不会是太过妄自菲薄,小瞧了自己的容颜身姿吧?”

    “那也不是。”刘馨继续摇头,然后才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

    “闺蜜之间经常是无话不谈的。”刘馨挑了挑眉,笑嘻嘻地看着高务实。

    高务实直觉有些不对劲,狐疑地问:“譬如说?”

    “我和尊夫人的关系应该称得上闺蜜了,这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刘馨偏着头问道。

    “猜到了,要不然你当时也不会对四公主的事那么关心。”

    “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嘛。”刘馨嘻嘻一笑:“所以有很多事,尊夫人都和我说过。”

    “譬如说?”

    “譬如说‘立峰遥望真绝色,刻壁难书妙仙音’。”刘馨眨了眨眼:“还要我说更多的细节吗?”

    “看来芷汀的确和你说了不少事,不过……”高务实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你在诓我。”

    刘馨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道:“好吧,那我再问个问题证明一下:那天晚上在深潭之中,你到底看见了没有?”

    “淦!”高务实瞪大眼睛:“她连这都告诉你?”

    刘馨依然笑眯眯的,“安慰”高务实道:“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对不对?”

    这话就有些古怪了,高务实果然顺着这句话思索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刘馨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耸了耸肩,道:“看来你想明白了?”

    高务实看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这个……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刘馨撇了撇嘴:“她那时对我又没什么了解,却又希望我能帮她,自然要做出一副至诚交心的样子来。照她的想法,若是不说些不能对外人说的话,又怎么能让我信她,肯为她出力,甚至……搭上我自己。”

    高务实苦笑道:“我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手段。”

    “男人总是自以为对女人很了解,尤其是她这种肯为你奉献一切的女人。”

    刘馨似乎有些感慨,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其实这种心思会让你一叶障目。她在你面前或许什么都不懂,什么事都要你指点才能办好,可你却不会知道,她为你隐藏了多少能力,为你改变了多少主意。”

    高务实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回答。

    刘馨叹道:“一个小小年纪就主政一府,领导桂南黄氏土司一族的女孩,怎么会那样单纯天真?她的单纯也好,天真也罢,只不过是留给你一人罢了。就说现在,整个南疆能冲她龇牙咧嘴而不会受到惩罚的人……只有高渊。”

    嗯,高渊当然不会,那是她尚在襁褓之中的亲儿子。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和我说起这些?芷汀她……要做什么?”

    “厉害,厉害。”刘馨笑了起来:“外头传言说高龙文能窥人心,看来真有些门道……好吧,南疆近来发生了一件事,说葡萄牙人的马六甲总督致函黄都统,问她暹罗在暹南集结大军意欲何为。”

    高务实目光一凝,皱眉道:“此事是真是假?”

    “你是说集结大军于暹南?”刘馨问道。

    “自然。”

    “是真的。”刘馨摊手道:“眼下暹南除了你那位侄儿暹南巡阅使高瑞雏,以及柬埔寨降将、暹南镇守使木萨利麾下的军队之外,还另外集结了定南警备军两万人。”

    好家伙,暹南本来就有定南警备军第四师和暹南独立守备师两支部队,高达五万大军。现在又额外放了定南警备军一部两万人,那就是七万大军了。这个兵力比黄芷汀此前横扫缅甸半壁江山时还要强大。

    高务实眯起眼睛:“定南城都还没修完,芷汀就想对马来半岛诸国用兵?”

    “如果我再告诉你,这两万定南警备军是虚有其表呢?”

    高务实果然马上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这所谓的两万定南警备军,其实只有一千多人——他们的作用就是伪装成有两万以上的模样。”

    高务实沉默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那她的真正目标,不是苏洛鬲、大泥、丁加庐、彭亨和柔佛等国……而是马六甲?”

    刘馨抚掌道:“真不愧是夫妻呀,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不错,黄都统根本没把马来诸国放在眼里,葡萄牙人问起暹罗在暹南集结兵力,是担心暹罗王国或者说京华的力量继续南下,把本来作为缓冲带存在的马来诸国给灭了,进而直接从陆上威胁马六甲的安全。

    但黄都统却不打算一开始就在马来诸国身上耽误而给了葡萄牙人备战的时间,她打算在陆上假装集结兵力,让葡萄牙人误判形势,以为京华即便南下,也会仗着陆上优势直接碾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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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她却打算用舰队载人,直接由海路进军马六甲城,一举奠定京华在马来半岛的优势,确保整个南疆再无后顾之忧。”

    高务实叹了口气,轻声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哦?”刘馨问道:“还有其他原因或者目的?”

    高务实闭上眼睛,淡淡地道:“她还在京师时,我曾与她说过,京华拿下马六甲城之日,便是控扼两洋的开始。”

    刘馨恍然大悟。这里的两洋当然不是京华现在那支“两洋舰队”的两洋,两洋舰队说的是东洋舰队和南洋舰队,基本上是以福建为界,以北为东洋舰队负责,以南为南洋舰队负责的一种划分。

    而此处的两洋,说的则是太平洋与印度洋。京华一旦控制马六甲,即意味着它的海上势力范围正式从西南太平洋进入东印度洋。而且因为马六甲这个最重要的咽喉通道被其掌握,将来任何西方势力要进入南洋,都必须看京华的脸色。

    当然,西班牙人稍有例外,他们的宝船舰队有从美洲直接横跨太平洋而至吕宋(菲律宾)的海路。不过西班牙人在欧洲有一屁股的麻烦事,现在正忙着和英格兰、法兰西分别在海上和陆上对抗,同时尼德兰战争也爆发了,若无意外的话,至少今后数十年西班牙都不得安生,不必担心它还有余力在地球的另一边搞事。

    这些情况,实有发生的高务实都向黄芷汀有过介绍,历史惯性之下多半也会发生的部分,高务实也以他自己的推断为名义说给了黄芷汀听,因此黄芷汀早就想借此机会赶紧拿下这至关重要的马六甲城以及整个马来半岛,只是此前京华自身也打累了,高务实才给她降了降温,让她先不着急。

    现在不过是过去了大半年,黄芷汀却旧事重提,并且让刘馨出面来提及此事,这就不得不让高务实有些意外了,他不明白黄芷汀为何如此着急。

    “控扼两洋”固然听起来很爽,但高务实之所以要控扼两洋,实际上是站在大明的立场上来考虑的。

    只要京华能做到控扼两洋,那么即便将来小冰河危害进入高峰,大明疲于应付之时,最起码也能确保可以从南洋地区得到输血,缓解天气带来的灾难,平稳渡过难关。

    但黄芷汀这么急着控扼两洋,其理由却似乎并不充分。刘馨只是受黄芷汀委托而向高务实说起这件事,当然其中肯定有帮忙劝说高务实同意的任务在内,只是她也不清楚黄芷汀的动机,只以为黄芷汀是为了让定南免遭马六甲的葡萄牙势力所威胁。

    真的这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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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现在开始码加更的一章,和昨天情况类似,会尽力但不敢确保在12点之前完成。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六)理由(为盟主定庸加更第二章)

    事发突然,但并不能算紧急,高务实略一思索,觉得不必急着答复。

    主要是他一时不能确定黄芷汀现在的想法,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要说家将们想打仗那还好理解,因为家将们打仗可以捞战功提升地位、获得赏赐,但黄芷汀没有这个需求,她是自己的夫人,代自己坐镇定南,处理日常庶务。

    某种程度上来说,黄芷汀在南疆的权力已经接近于蒙古大汗不在时获得摄政权力的哈屯。当然,高务实人虽然不在,影响力却无处不在,所以黄芷汀的“摄政”非要类比的话,更像是高宗李治尚在时的武媚娘。

    这里或许有人有疑问,疑问多出于对李治的误解,认为李治毫无主见、总被控制的倒霉催皇帝完全是个草包。

    其实不然,他除了没有乃父李世民早年那样夸张的个人军功之外,其他一切手段都未必不如其父,尤其是权谋。不过限于篇幅,此处不便展开说,暂且打住,只说武媚娘“擅权乱政”的问题。

    所谓的李治晚年被武后把持朝政的问题,事实上与臆想中的唐高宗对武后言听计从的场景截然相反,史书中处处可见的是武后在一心讨好着唐高宗,小心揣摩着唐高宗的心思。

    知道高宗一心想将母亲长孙皇后的亲蚕礼发扬光大,所以武后的亲蚕次数堪称是有唐之最;知道丈夫提倡节俭,所以武后主动将皇后裙子上的十三个褶子改成了七个;知道丈夫厌恶外戚坐大,所以武后身为昭仪的时候就特意写过一篇《内训》,当了皇后之后更是制出一部《外戚诫》,并“以身作则”,高宗活着的时候,武家人在朝堂上完全不见踪影,直到高宗驾崩,武后这才有机会将武家的人一个个全部安插在朝廷的要职上。

    甚至翻遍史书不仅看不到哪位宰相大将是武后任命的,能看到的却是当年力挺武后登上后位的那些人,除了许敬宗外没一个落着了好下场,倒是那些屡屡被武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备受高宗的青睐。

    例如,武后当年恨王皇后与萧淑妃恨得非得将这二人一一弄死才算完,死后对其子女家族的种种羞辱更是不用多提,唯独拿王皇后的族兄王方翼没有办法。

    是武后宽宏大量吗?史书中可是明载了她对王方翼“欲因罪除之,未得也”的经过。然而,当王方翼在高宗一朝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的时候,被吹嘘为“生杀予夺”的武后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还能做什么?

    又如,长孙无忌对武后立后一事多有阻挠,武后对此也暗恨在心。虽然长孙无忌最后失势了,然而事隔不到四年的时间,长孙无忌的嫡孙长孙延便回京做了一名正五品上的官员。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武后称“天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高宗便下诏追复了长孙无忌的官爵,将之陪葬昭陵,又命其曾孙长孙翼袭爵赵国公。而此时“把持朝政”的武后又在哪呢?

    再如,扶持武后登上后位有功的李义府、袁公瑜、崔义玄等人被高宗流放的流放,贬斥的贬斥之时,“大权在握”的武后又做了些什么呢?为何只能等到高宗驾崩后,才想起来这些人“在永徽中有翊赞之功”,这才大肆追封一番?

    武后若是真的对高宗有那么大影响力的话,真的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话,那么想必处理掉王方翼、长孙延这些人绝对不在话下,而将李义府、袁公瑜等人好好提拔提拔更是举手之劳。

    然而纵观史书,高宗发话的时候偏偏看不到武后的身影,唯有等到高宗不在了,武后才敢出面收拾这些曾经恨之入骨之人,追封当初于自己有恩之人。所以武后也只能等到唐高宗死后足足七年,利用自己皇太后的身份,一步步苦心孤诣,这才坐上了女皇之位。

    值得注意的是,彼时的武后其实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离高宗继位的永徽元年已经四十年了。

    换言之,高宗驾崩时,武后便已六十出头,而常人在这个年纪基本都已经进入年老昏聩的阶段,争斗之心也早已消散。高宗在此时才算是犯下真正的错误,他认为这个年纪的武后不会有什么威胁,因此立下遗诏:太子李显于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能裁决者,由天后(武后)决定。

    正常来讲这个遗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李显的水平的确不怎么样,高宗担心他搞不定朝政理所当然,但高宗怎么能知道武后居然活到八十二岁而且权势之欲居然老而弥坚?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了。

    想到这里,高务实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难道芷汀有做武瞾第二的心思?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只是下意识的多心了。

    首先,有明一朝与唐代时期的社会风气早已不同,哪怕在女性地位较高的唐朝,武后登基也面临巨大的社会反对力量,而明时的女性地位远不如唐时,黄芷汀在南疆的权力几乎完全来自于他自己的命令。

    其次,至关重要的军队方面,京华在南疆的各大警备军直接听命于高务实,只是在近期授权黄芷汀代管,黄芷汀本人的直属兵力始终是她的狼兵——而且这支狼兵现在还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在安南守卫黄芷汀的安南封地,一部在定南城作为黄芷汀的随行亲军。

    定南城乃至暹罗中西部地区,拥有定南警备军第一师、第二师和黄芷汀本人的狼兵亲军,警备军的兵力是狼兵亲军的七倍。如果放眼整个南疆,这种力量差则更为悬殊。

    论兵力,南疆的京华警备军是整个黄氏狼兵的几近二十倍;论兵权,警备军长官九成五出自高务实的家丁,剩下半成是降将如阮潢之流;论控制,警备军的特别之处在于无法脱离京华体系而维持战力,但在京华体系方面黄芷汀却从不插手。

    最后,黄芷汀的个人态度一贯明确,从高务实刚刚认识她的时候起,她对黄氏宗族的态度就算不上多亲切。这或许与她幼时的失恃(指母亲早亡,与失祜相对)有关,也或许与黄氏宗亲之中出现叛徒,导致她父亲变成酒鬼有关。再加上弟弟也不争气,她在黄氏宗亲之中显得颇为孤绝。

    黄氏宗族将她看做靠山,那已经是高务实收复安南,将岑黄两家等广西土司迁入安南之后的事了。当时黄芷汀与高务实的关系几乎已经明确,黄氏宗族与其说是抱黄芷汀的大腿,还不如说是抱他高务实的大腿。

    黄芷汀对此应该也很清楚,所以不仅没给他们什么特权,还积极劝高务实将他们打散安置,以免太聚集的话,一旦出现问题不好处理。

    从各个角度来看,黄芷汀都没有加强自身权势的举动,反而对高家的宗亲格外迁就和重用,比如刚才提到的暹南巡阅使高瑞雏,就是黄芷汀征求高务实同意,将之调去暹南执掌重镇的。

    况且,京华是大明的京华,绝大多数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他们可以接受“少主”,但肯定没法接受“女主”,土司那一套对他们并不管用。

    而从刘馨刚才提到的那件事来看,因为刘馨与高务实是旧识,且高务实对她的看法很是独特,黄芷汀就刻意去与她交好。甚至听刘馨的语气,她似乎还希望刘馨能进高家,这就更说明她没有其他心思了,否则她怎会想着给自己找一个危险的对手?

    既然没有做武后的心思,那么黄芷汀的做法就只有一种解释:她认为这件事对高务实有好处。

    可恰恰这就是高务实难以理解的地方,拿下马六甲甚至马来半岛,对于京华而言自然是战略性的,但南疆初定未久,定南城的建造又耗费甚大,高务实已经在前一次给她降温过了,为何她等了不到一年又动了这样的心思?

    除非南疆或甚南洋地区的局势出现了比较大的变化,黄芷汀认为拿下马来半岛不会影响到南疆的安定、定南城的建设。

    这一点尚需其他情报佐证,所以高务实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打算等会儿再找高陌了解详情。

    回过神来,高务实才发现刘馨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一边,歪着头打量着自己。

    “我有什么好看的?”高务实假意瞪了她一眼道。

    “也不难看呀。”刘馨嘻嘻一笑,很自然的转过话头,道:“我只是挺好奇,打不打马六甲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可这点事你为何偏偏想了这么久?”

    高务实翻了个白眼,道:“我看你们是战场上太顺利了一些,以为西葡帝国的战斗力和南疆土著一般。”

    “那倒不至于。”刘馨摇头道:“但你自己也说过,所谓的西葡帝国其实根本捏合不起来,他们只是个共君联邦,内部的问题一大堆。况且西班牙忙着在欧洲争夺霸权,光凭一个葡萄牙,他们不可能是京华的对手。”

    高务实稍稍沉默,道:“如果单从葡萄牙能够调集到南洋的实力而言,这话不能算说错,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我是说……比如贸易后果。”

    “你担心和葡萄牙打一仗之后,没有了葡萄牙人的周转,京华就没法和欧洲做生意了吗?”刘馨摇头道:“以前没有葡萄牙人,不也有阿拉伯人?”

    “今时不比往日。”高务实道:“葡萄牙在东非、阿拉伯、印度打造了一系列链式贸易据点,海上实力也已压过当地,现在欧洲人的东方航线掌握在葡萄牙的手里。如果葡萄牙因为战争关系断绝了和大明或者说京华的贸易,那么短时间内我就只好去印度卖货了。”

    “这不还是有地方卖么?”刘馨说着,又道:“咦,短时间内?意思是葡萄牙人就算吃了败仗,丢了马六甲,但最终还是要和你做生意?”

    “那是自然。”高务实嗤笑一声:“欧洲人对大明和南洋特产的需求远大过大明对他们产品的需求,即便葡萄牙人一时中断贸易,但看在巨大利润的面子上,他们最终还是会向我服软,承认我对马来半岛的控制。”

    “既然这样,你还担心什么呢?现在咱们才是真正的列强啊。”

    高务实苦笑道:“我需要尽快把定南城建好,才能更好的控制南疆,并以此辐射整个南洋地区。你是学地理的,就算历史方面不甚擅长,但总该听说过香料群岛吧?我需要在控制南洋之后彻底掌握香料群岛,并趁着香料在欧洲的价格依然高企的情况下多薅点羊毛……我需要贵金属,大量的贵金属,金或者银都可以,你明白吗?”

    “香料群岛我当然知道,但你要那么多金银做什么?造个黄金宫?”

    “我没有这种爱好。”高务实果断摇头:“而且也不是我需要金银,是大明需要金银。中国自古就缺贵金属,大明的钱荒更是异常严重,不仅是金银,其实连铜都很缺,尤其是现在钢造炮的水平还有缺陷,用铜的地方太多了。”

    “铜好办啊,菲律宾的铜就很多。”刘馨很轻松的道:“西班牙人忙得很,你去把菲律宾打下来,我给你指明几个大铜矿产地就是了。”

    “那金银呢?尤其是大明最急缺的银子,我把西班牙人给揍跑了,这美洲的白银我还要不要了?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一样,就算我揍了他,他迟早还得找我做买卖,可是这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行,或许五年,或许十年……这期间我就需要大量的银子了。”

    刘馨纳闷道:“为什么呀?你说现在大明缺银子缺得厉害,我怎么没看出来?”

    高务实忍不住叹道:“一条鞭法搞了这么多年,哪怕在我三伯当政时期已经开始大力推广,可是迄今为止,天下各省和州县真正已经实施的却连一半都没有,你以为是为何?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缺钱——缺货币。”

    高务实怕她不懂,进一步解释道:“现在大明因为缺货币,实际上是出于一种严重的通货紧缩状态。换句话说就是东西不值钱而货币的价值很高,你想我们现在三四两银子能买一头牛,贫瘠地区的老百姓如果被要求执行一条鞭法,他从哪弄钱去?

    但假设,大明开始通货膨胀,等一头牛价值达到二十两、三十两,其他的物价当然也就跟着上升了,此时民间的货币显然要充沛得多,老百姓要缴纳的税款可以比较容易换取银子或者铜钱,这时候一条鞭法不就可以执行了么?”

    刘馨皱眉道:“可这只是方便了老百姓交税啊,又没给他们减压,意义在哪?”

    高务实解释道:“一条鞭法真正最为重大的意义其实是把赋和役同时以银钱征收了。赋和役是以往中国历朝历代都分开计算的,只有在两者合并之后,朝廷的财政才能从行政上大大简化、提高效率。

    而且这还只是暂时的好处,更大的好处是,在此基础之上,我才能对大明的财政体系进行进一步的革新——你知道摊丁入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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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七)理想与现实

    “摊丁入亩?我记得中学的时候学过。”刘馨想了想,一脸思索的神情:“但我只记得大概意思就是谁都要交税……是吧?”

    高务实这次非常不客气,直接一翻白眼:“要么你的老师该罚,要么你该罚,我都不知道你在历史课上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刘馨悻悻道:“呃……时间太久,学了又不用,自然就忘记了。”然后噘着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行家,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一条鞭法和这个摊丁入亩到底有什么关系好了。”

    高务实道:“一条鞭法嘛,为了照顾你的理解,粗陋一点说,可以把它看做是摊丁入亩的早期准备阶段。”

    “为什么?它们俩之间还有个继承或者发展关系?”刘馨显然没有理解过来。

    高务实摸了摸下巴,思索着道:“让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

    刘馨也不催他,就老老实实等他想了一会儿,才听见他道:“这么说吧,一条鞭法主要是解决‘役’的征收问题。我们大明当前的说法是‘总括一县之赋税,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

    这里头主要有四点:其一,一概征银,田赋和力役都折银征收。这样就取消了力役,由朝廷或者说衙门雇人充役。

    其二,把一部分力役摊入田赋征收。但是你要注意,现在并没有把力役全部摊入田赋,只是部分的摊入。

    其三,归并和简化征收项目,统一编派。目前是把各种税项统统折成银两,一部分按丁摊派,一部分按田赋摊派。

    其四,则是赋役的征收、解运,由民收民解,改为官收官解,这个是为了避免乡绅干预过多,在收解的过程中上下其手。我知道官府做这事也难免出现弊案,但官府、官员至少还有都察院等机构监督着,地方乡绅那可比官府更无法无天的存在。”

    刘馨“哦”了一声,似乎是为了找回场子,补充了一句:“就像你们高家在新郑一样?”

    高务实滞了一滞,没好气地道:“我们高家在新郑乡梓之间,至少迄今为止名声都是很好的,或许有个别族亲平日里派头大了些,但起码不至于欺压良善,这家风在当前来说已经足以自夸了。”

    刘馨掩口而笑,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因为你的缘故,倒也瞧不上新郑当地那点油水,不仅没有欺压良善,甚至还乐善好施得很。

    你自己的名声就更好了,新郑当地的煤矿和窑厂,连工钱都是京华系里开得最高的一档,还动不动就出钱搞修建,什么双洎河的河堤啦,什么新郑到开封的官道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完全就是财神爷下凡,无人不夸。”

    高务实瞪了她一眼,懒得多说。

    刘馨又格格笑了一番,才轻咳一声,假装正色地道:“好啦好啦,你继续说,刚才只说了一条鞭法呢,那个摊丁入亩又是什么情况?”

    高务实无奈道:“摊丁入亩主要是解决赋役不均的问题,它是将丁银额数全部摊入地亩,与田赋银一并征收。从此,人丁税就彻底废除了,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也使占有大量土地的富豪无法规避赋役,有助于稳定统治秩序和稳定税收。”

    刘馨恍然道:“哦,你这么一说……虽然我还是不太清楚个中详情,但你既然说摊丁入亩‘减轻了无地少地农民的负担,也使占有大量土地的富豪无法规避赋役’,那我就知道这事肯定不好办了。”

    高务实点头道:“当然不好办,所以我虽然很反感鞑清,但却一直承认鞑清也是出过一位‘大帝’的。”

    “哦,谁呀?康熙吗?”

    “不是,康熙算不算大帝,这得从几个方面单独来说,综合起来评价的话,则要看评价者个人更倾向于哪些方面,也就是他把什么事情的权重衡量得高一些……总之是有争议。”

    刘馨诧异道:“康熙都不算么?那……乾隆?”

    高务实轻哼一声,不屑地道:“在我看来,乾隆离‘大帝’的距离不说天与地,至少也差了一个太平洋。”

    “是吗?”刘馨意外地道:“不都说康乾盛世么,他俩都不算,那谁算?”

    “巧得很,就是他们两个中间的那位:雍正帝。”高务实正色道:“摊丁入亩就是在雍正初年问世的,仅凭这一项措施,我就肯承认他是‘大帝’。”

    刘馨颇有些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好奇地道:“这个改革这么厉害?比一条鞭法还了不起吗?”

    “一条鞭法很了不起吗?我看这得分开说。”反正没有外人,高务实又翘起了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道:“一条鞭法在嘉靖早期就提出来了,差不多到了我三伯时期才算是真正得到重视,开始试点推行。在原先的历史上,是张居正在其执政末期强行在全国推广的。

    在一条鞭法实行以前,交税可以有多种方式,可以交银,也可以交米,甚至有些地方可以交丝绸、锦缎等等各种实物。当然其中最关键的还是粮食可以抵税。

    而一条鞭法之后,朝廷规定只能交白银。这其中的作用就是极大的增加了国库的白银收入,但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银子是很稀缺的,但粮食又不能抵税了,于是他们需要找人把粮食卖掉换取银子来交税,这就给掌握了银子去收粮的人——比如地主豪绅乃至贩粮富豪之流以剥削的机会,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同时你也知道,现在大地主们的土地兼并情况极其严重,很多寻常人家早就没有多少田地了,可是他们又要交税,这等于是二次盘剥。于是到了天启、崇祯朝左右,一条鞭法其实已无正面作用,反而逼得民众更加走投无路,加剧了明朝的灭亡。

    所以说一条鞭法有利有弊,它有利于朝廷财政却有弊于寻常百姓,尤其是经济不发达地区的寻常百姓,而对地主富人则反而没有什么不良影响,甚至还是好消息。

    我三伯和我一直都想方设法让江南等地把一条鞭法好好推广下去,却始终不肯在北方推广,不是因为我们是北人,而是南方由于商品经济发达,获利颇多,具备实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而北方由于以农耕为主,经济结构比较单一,百姓负担极重,所以不适合推广。原历史上,之所以明末时期的农民大起义多发生在北方,而且规模极其庞大,张居正强行推广的一条鞭法其实要负很大的责任。”

    “哦,原来这还是把双刃剑……”刘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你之所以恨不得让明朝通货膨胀一下,就是想让北方的老百姓手里也有银子,至少要能交得起税,不会因为要交税而被逼得走投无路,是吧?”

    高务实点头道:“如果既要提高行政效率,又要提高财政收入,还要保证民间稳定,那么让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悄然增多,就是最关键、最简单、还最不起眼的办法。

    我敢说,到时候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能感觉出来一点什么,比如明明我更‘有钱’了,但为啥我能买到的东西还是那么多——他们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到那时,我已经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你这话说得让我想起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刘馨笑道:“那你就算做成了,恐怕也只是当了一回无名英雄,没人知道你的功劳。”

    “无所谓,我不缺功劳。”高务实耸了耸肩,又一摊手,道:“在这个时代捞功劳其实挺容易的,打这打那就好。只要国家实力强大了,这都不难,反倒很无趣,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成就感。”

    刘馨苦笑道:“好吧,你的理想有点……玄妙,我还是比较习惯于把开疆拓土当成大功劳。”然后顿了一顿,又问:“一条鞭法有利有弊,莫非这摊丁入亩就完全是好的了?”

    高务实道:“雍正摊丁入亩实行以前,清承明制,朝廷收税方式是像大明一样按人头收,大致意思就是你家里有多少丁口,就按每个丁口多少钱乘以丁数来交税。

    这样的弊端很明显,比如一个富人和一个穷人,其家里如果丁口一样多,那么他们交的税也是一样的,于是广大贫民负担很重,而富人负担却很轻。

    雍正的改革废除了人头税,摊丁入亩就是一改按人头收的方式,改为按地收税,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贫民地少所以交的就少,富人地多所以交的就多。这就极大的增加了国库收入,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贫民的负担。

    这么一来,家中人丁数不再增加纳税负担,少地或无地的民众压力骤减,而且由此会让户籍管理放松,于是也促进了人口的流动性,一定程度上也就促进了人口大规模爆发和商品经济的发展。

    不过你要说摊丁入亩毫无弊端,那就要看你是站在什么阶级立场来看待这件事了。它毕竟还是封建时代的产物,其极大地加强了封建土地所有制——你觉得这是好是坏?我不知道怎么评价。

    如果我站在原先党员干部的立场来看,那么摊丁入亩在客观上阻碍了社会的变革;如果我站在大明户部尚书的立场来看,摊丁入亩简直是当前能够考虑实行的完美税制。”

    刘馨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看咱们多半是回不去了,你还是好好干你这个户部尚书吧。”

    高务实笑了一笑,没说话。

    刘馨又道:“对了,我想问一下,这个‘完美税制’如果真能实行,对大明朝现在动不动就缺钱的窘境,到底能够起到多大的改善作用?”

    “这个我倒没有仔细计算过。”话虽如此,但高务实强调道:“但从雍正初年至雍正末年,清廷的土地财政收入增长了近十倍,这是有据可考的。”

    “十倍?”刘馨这次真是大吃一惊,美目圆睁:“有这么多吗?那意思是不是说如果能够实行的话,当前百姓的负担能减轻十倍?可是……富人的税负岂不是增加了很多,这些人能答应?”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哪那么容易答应啊?”高务实叹了口气,苦笑道:“要不是疗效出众但阻力必然极大,我又何必这么殚精竭虑,把个改革分出这么多步骤,小心翼翼地推行着?哦,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在这儿磨洋工,不知道一步到位的好处?”

    刘馨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却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番,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刘馨这才缓缓地道:“现在我觉得,你真是一个挺有理想的人——这句话不带调侃。”

    高务实苦笑拱手:“承蒙抬爱,愧不敢当。”

    “还真不是什么抬爱,你也不必愧不敢当。”刘馨正色道:“雍正能搞摊丁入亩,我不知道他干得顺不顺利,但想必他所面临的阻力,肯定不会有你所面临的阻力大——毕竟他不是汉人皇帝,其统治归根结底是靠着军事威压,所以汉人大臣那套不与民争利的说辞,对他来说全是放屁。”

    高务实挑了挑眉,虽然没说话,但从表情上来看,算是默认了。

    刘馨也沉默了下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拾起话头,道:“所以你不愿意让黄都统现在就去和葡萄牙人撕破脸,是担心影响了西葡帝国对大明的态度,尤其担心美洲白银的流入——不管是从美洲直接来,还是从欧洲转手而来——会受到影响,继而影响了你对大明的改革?”

    高务实简单地回答道:“是。”

    刘馨沉吟道:“其他地方如果也有银子呢?我是指大量的银子,比如大银矿。”

    高务实笑了笑:“如果你是想让我去打日本拿下石见银矿的话,我只能说时机未至。”

    “哦?”刘馨蹙眉道:“你既然知道石见银矿,想必也该知道它的产量有多大,我估摸着在那里挖个十年八年的,大概就够你把一条鞭法全国推广之所需了。”

    “这我知道,但日本现在即将统一,大量的武士、浪人正愁没事干,丰臣秀吉也愁着不知道要怎么安排他们。如果我这时候跑去打日本,简直是在给丰臣秀吉送枕头。”

    高务实大摇其头:“何况南疆初定,京华现在也缺钱,我拿什么去和日本至少几十万为生计发愁的武士浪人打?而且,我以什么理由去打日本?甚至退一万步说,即便我打下来了,那时候我该如何对朝廷、对皇上解释这一举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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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七)矿

    高务实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刘馨张嘴结舌想了好一阵,发现都没法回答。

    她不清楚日本是不是真的有几十万没法安排的武士浪人,但高务实在这些事情上从不空口白话,每句话都必有根据,所以他既然这么说了,刘馨也只好这么信。

    几十万武士浪人是什么概念,刘馨自认为她甚至可能比高务实更清楚一些,因为刘家的精锐家丁“降倭夷丁”之中就有不少武士浪人,最多的时候甚至占比达到两成以上。

    降倭夷丁,顾名思义就是投降明朝的倭寇。不过倭寇来历这个问题此前讲过,侵扰大明沿海地区的倭寇,大部分实际上是明人海盗,其中的“真倭”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的样子。

    但降倭夷丁有些不同,由于刘显当时是真正要挑选敢战能战之人的,因此其中的真倭比例更高。

    真倭敢战能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说为什么,其实也简单:日本当时是战国时期,国内到处都是武士、浪人,他们需要真正拥有足够的武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获取自己的前途,这都是玩不得半分假的。

    此时的大明内地则是安平已久,民不知兵、兵不知战,所以才会有区区几百倭寇就敢打到南京城下的怪事出现。要不是俞大猷、戚继光、刘显等名将横空出世,大明沿海几乎被倭寇们当做了自家后花园。

    而那些因为自己所追随的大名战败而走投无路的倭寇,则成为了倭寇集团的骨干。连戚继光都承认真倭能战,需要征募最好的士兵,配合最好的战法才能压制和击败,可见这些人至少在个人战斗力上,远不是此时大明南方那些卫所兵能比的。

    降倭夷丁,就是从这些倭寇中征募而来,而其中真倭则达到两成以上——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一比例出现了下降,有不少大明国内的勇敢之士被填补了空缺。但不管怎么说,刘馨是清楚这些武士浪人战斗力之强横的。

    毕竟人家靠这个活命,靠这个吃饭。

    而现在高务实告诉她,日本很快就会有几十万急于靠打仗吃饭活命的人没地方安排,那京华此时去征服日本,可不就是丰臣秀吉困极之下送去的香软枕头?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接近于亲者痛仇者快的性质,完完全全不划算。

    因此高务实的第一问,刘馨就没法回答。

    高务实的第二问是以什么理由去打日本。这个问题刘馨本来想都不曾想过,但高务实一问,她才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

    中国自古以来讲究出师有名,但现在要“出师”日本,其实是无名的。别看倭寇侵扰大明沿海那么多年,造成的危害那么巨大,但问题在于这些倭寇本身也不被日本当权者接纳,日本当权者也恨不得剿灭他们才好——都是被他们打败的大名所留下的余孽,他们自然也恨不得斩草除根。

    这甚至导致了某些外交方面的尴尬:大明质问日本当权者倭寇问题,日本当权者表示他们也想剿灭,只是忙于内乱没空处理,并且还表示大明方面可以随便打、随便杀,他们统统拍手叫好。

    于是大明就坐蜡了:妈个蛋,原来真是一群贼寇,跟人家官府不沾边。

    当然,这也能解释北洋海贸同盟为什么还能安安心心和日本做生意——日本是日本,倭寇是倭寇,虽然都是日本人,但两者不是一路的。至少现在不是。

    而与此同时,连刘馨都知道,日本是朱元璋所定下的“不征之国”其中一国。虽说朱元璋定下“不征之国”的原因是不希望子孙后代穷兵黩武,犯下“好战必亡”的错误,但他既然规定了,作为他的后人,大明的皇帝就很难找出什么理由来违背。

    皇帝代表朝廷,朝廷既然不能打,高务实找个什么理由去开战?日本又不是安南,有成祖时期的历史可以拉过来编排一番,让高务实捡个现成的“宣称权”,大明从来没有统治过日本,甚至可能都没想过这茬,高务实除非自己编一个,否则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莫名其妙去征服现在的日本。

    这么一来,高务实的第二问刘馨也回答不了。

    他的第三问就更让刘馨只能装傻了:即便高务实自己砸锅卖铁调动家丁乃至南疆的各处警备军去把日本给打败了,接下去怎么办?

    他高司徒打算不在大明混了,改行跑去当日本天皇吗?

    开什么玩笑,日本那地方从土地资源来看,说实话还不如南疆呢,高司徒连南疆的各个国王都还给人家保留着没有处理,怎么可能跑去日本厮混?现在的东京又不热。

    而且高务实问题的核心是怎么解释这个战争举动:你打南疆我们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一群羁縻国,打服了也好,省得时不时闹出些事端来。可你毫无理由的打了一个不征之国是什么意思,太祖的话在你这儿不管用了?亦或者说,你真打算海外立国?

    这麻烦就大了。

    刘馨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好叹气道:“这就太可惜了,石见银矿如果能拿到手,你那个计划其实可以大大提前的。”

    但高务实倒似乎挺看得开,摇头道:“虽说现在不行,但将来还是很有机会的,你也不必一副‘错亿’的表情。”

    刘馨一怔:“这又是为何?”

    “万历三大征你总该听过吧?”高务实翘着二郎腿一动一动,看起来甚至有些得意:“咱们不去理会日本,丰臣秀吉自己就会被逼得没法,主动跑来撩拨大明。”

    刘馨诧异道:“我是想起一点来了,不过……丰臣秀吉不就是统一日本的那个家伙吗,他都统一日本了,谁能逼他?天皇这会儿应该没有实权,好像不太行吧?”

    “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这事儿了。”高务实偏着头看着刘馨:“日本有几十万嗷嗷待哺的武士浪人,但统一之后的日本必须重新分配利益,又用不着养那么多军队,于是这些武士浪人就成了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这种时候,你若是丰臣秀吉,难道还能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杀了不成?”

    一说到这种和军事相关的事,刘馨就在行多了,立刻道:“那肯定不行,我若是他,此时的第一考虑就该是屯田,让这些人去创造价值。不过你既然特意提到利益重新分配,想必日本应该是没那么多土地可以分配的。这样一来,那就只能发动战争,让这批人自然消耗掉。”

    “聪明,不愧是我的秘……哦,高参。”高务实咳了一声,道:“所以你看,几十万穷凶极恶且手里都操着家伙的混球盯着他,他不发动一场大战怎么混下去?

    但日本这地方孤悬海外,统一既然完成了,想要发动大战就只能朝大明这边看。这时候他就会发现,要想打大明,最好得有一个‘滩头阵地’,而这个滩头阵地其实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朝鲜。万历三大征中最为著名,影响也最大的一战,就是援朝抗倭之战了。”

    刘馨道:“我记得万历三大征是全部打赢了的,所以朝鲜这场仗也是大明胜了,对吧?”

    “至少日本人滚蛋了,朝鲜又还阳了,而丰臣秀吉据说也气死了。”高务实撇了撇嘴:“这么算起来的确是赢了。”

    “怎么你好像有点不以为然?”刘馨有些意外。

    “这个以后再说不迟,咱们先说当前的正事。”高务实把话头拉了回来,道:“丰臣秀吉既然主动出兵发动了这场战争,而朝鲜挨了一顿胖揍之后又哭着喊着求大明爸爸救命,于是把大明给拖下了水,那么至少在战争期间,我肯定是有理由打击日本的——这才是我想说的。”

    刘馨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发现不对,问道:“怎么这会儿你又愿意打击日本了?莫非日本在朝鲜损失很严重,甚至已经到了国内空虚的地步了?”

    高务实笑了起来,道:“自然很严重,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严重,连丰臣秀吉的嫡系都损失巨大。错非如此,后来的日本又怎么会有德川家康的事儿?”

    刘馨恍然,然后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刚才的三个问题,第一个和第二个就算是解决了,但第三个问题似乎还不算完全解决吧?难道你打算怂恿皇帝长期占领日本,甚至干脆一口吃下去?”

    高务实大摇其头:“这事就算我怂恿了,恐怕也不一定有用。日本这地方有点特殊,大明直接占领它的话,搞不好又是一个成祖手中的安南。”

    “那你想怎样,不占领的话,石见银矿能拿到手?”刘馨的关注点倒是没有变过。

    高务实把眼皮子一垂:“大明也没有占据南疆啊。”

    刘馨颇为意外:“你打算让京华占领日本?这……也有点难办吧?”

    高务实摇头道:“京华恐怕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占据日本全境,但可以想办法‘租用’一些地方,或者……算了,这个还得看当时的情况,现在详说无益。”

    刘馨知道他口中的“一些地方”肯定包括了石见银矿。这石见银矿就是刘馨的目的,既然高务实有了主意,也决定等待机会拿下,她也就不想问得更仔细了。

    “日本暂时去不了,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澳大利亚坎宁顿地下银铅锌矿床。那地方在挺长一段时间里产银量世界领先,最高达到每年一千五百多吨,大概在2005年前后才因为品质下跌而减产,但即便减产之后也有五六百吨的年产量。”

    刘馨说着一顿,补充道:“也就是说,坎宁顿地下银铅锌矿床的产量在2005年以前,其产量能达到当时整个中国的四分之三(2005年中国银产量约2000吨),而你要知道,当时中国的采矿业是世界先进水平。”

    这就触及到高务实的知识盲区了,当时便听得一愣,答道:“我只知道澳大利亚的铁矿和煤矿很丰富而且优质,怎么他们的银矿也很大么?”

    “你没听说澳大利亚的外号叫‘矿车上的国家’吗?”刘馨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吊打高务实的能力,欣欣然道:“这个矿床的成因之类我懒得和你说,估计你也没有兴趣,反正它是一个集铅、锌、银三矿合一,罕见的特大型矿床。”

    高务实长长的“哦”了一声,又问道:“储量如何?”

    “问得好。”刘馨挑了挑眉:“虽然矿产储量这种东西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也年年修正,但至少我了解的情况是,它的储量几乎达到了整个中国银储量的一半,而同时我还要补充一句,中国的银储量单从世界排名来说并不算很糟,是世界第五。”

    “淦!中国的银储量能排世界第五?那是不是大明还有很多银矿没有发现?”高务实睁大眼睛问道。

    刘馨耸了耸肩:“那肯定不少,但你不要误会了这个世界第五,因为银矿这个东西分布非常不均衡,墨西哥、秘鲁、澳大利亚这前三强可以吊打世界上其余所有国家,就像巴西和澳大利亚的铁矿可以吊打全球一样。”

    “哦,这样啊……”高务实明白过来,想了想,又有些忍不住摇头:“可是澳大利亚太远了点,我就算搞殖民,一时半会也还开发不了那么远。何况你知道我在这方面的重点目前还在南疆和台湾,下一步也只能扩大到南洋。”

    他顿了一顿,皱眉道:“就没个近点的吗?我们中国的银矿主要在哪?”

    “中国到处都有银矿……”刘馨见高务实马上瞪了自己一眼,不禁噗嗤一笑:“我也没开玩笑啊,中国有三十个省份都发现了银矿,只不过缺乏集中的大矿而已。”

    但高务实依旧瞪着她,她忍不住得意起来,道:“据我所知,大明的银矿主要依靠陕西、云南两地,没错吧?”

    高务实“嗯”了一声,没多说。刘馨便道:“综合考虑各项因素,尤其是开采成本、采矿和运输安全等问题,我建议你不妨吃个窝边草。”

    高务实一愣:“窝边草?”不知怎的,这话说得他忍不住打量了刘馨一眼。

    可惜这次刘馨却没注意到,反而笑眯眯地道:“河南西南部,伏牛山脉南麓有一片成矿带,其总储量虽然肯定及不上刚才说的澳大利亚坎宁顿地下银铅锌矿床丰富,也没有那么密集,但大概也能有它的三分之一左右,或许也能解一解你的燃眉之急。”

    高务实果然有些惊讶:“原来河南还有大银矿?挖起来容易吗?”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我只是学地理的,又不是学采矿,不过那片地区在大明甚至整个中国历史上来说,应该都不算开发程度较高的地区,过去没有发现大矿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觉得可以一试。”

    高务实心想这话不假,豫西南是伏牛山区,从来不是开发重点,的确算是灯下黑地带了。

    他当即拍板道:“行,既然就在我本省,不勘探一下说不过去。你等下就去替我安排,让京华矿业立刻抽调力量前往勘探,要是你还记得更详细一些的具体位置,也可以直接告诉他们。”

    刘馨笑吟吟地起身,故意福了一福,娇滴滴地道:“遵命,老爷。”

    高务实白眼一翻,逗得刘馨掩口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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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八)图穷(为盟主定庸加更第三章)

    银矿的事,重要却谈不上急切。两人把这件事敲定下来之后,刘馨便问道:“从勘探到发现,从发现到确定是否开采,再到准备器械人手直至动工,一年时间估计都不够,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复她?”

    高务实轻轻一叹,摇头道:“先不着急和葡萄牙人开战,我会让她把缅甸大光港的建设提上日程,同时给南洋舰队一个任务,主动开辟从大光港到印度的商贸航线。南洋舰队本身也可以考虑编成一个分舰队,即南洋舰队缅甸分舰队。至于编队规模和组成问题,让南洋舰队司令部草拟上报再行决定。”

    刘馨心里记下,答应了一声,却不再多说什么。她是个有分寸的姑娘,知道自己和高务实之间的关系虽然很独特,高务实也挺乐意和她不时开开玩笑,但她却始终记得高务实现在的身份。玩笑可以开一开,但一定要有度,交情归交情,工作归工作。

    确认高务实没有其他要补充了之后,刘馨才想起最开始的话题,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今天的喜事到底是什么。”

    高务实笑了笑:“哦,喜事嘛,就是刚才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位此前在兵部的同僚。”

    “这就算喜事了?”刘馨诧异道:“你做过兵部侍郎,京师就这么大,兵部又那么多人,兵部的熟人怕不是每天都能碰上几个,至于这么高兴?”

    高务实笑了笑:“这位同僚有点不同寻常。”

    “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刘馨问道。

    高务实眨了眨眼,道:“身份不同寻常:他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申用懋。”

    “哦……”刘馨不由恍然:“申时行的儿子?看来申元辅应该是有决断了。”

    申用懋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经庶吉士馆学半年,散馆后先任刑部主事,三年考满后官升兵部员外郎。他的仕途走得既稳又快,显然这和申时行的影响力有关,不过这也是常态,倒没什么好说。

    再者,申用懋虽然考满即升,但对比起高务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小巫见大巫罢了。

    不过申用懋当初的进士成绩曾被士林质疑,认为其文章尚不够金榜水平,成绩必是申时行的影响力所致,这一点和高务实就有区别。高务实的状元虽然当时朝野有所争议(因为策论说要收商税),但他的会元身份是举世公认的,所以金榜毫无问题,其才学没有人质疑。

    当时申用懋被抨击得有点狠,连带着申时行也有些狼狈,不过高务实适时站了出来,不为别的,他给申用懋说了句公道话:“申敬中(申用懋字)为文平实,非无才也,此家风所重,亦和中庸持正之道。”

    申用懋的文章虽然写得朴实,但并不代表没有才华,这只是他们申家的家风体现,也是很符合中庸持正之道的。

    高务实是前科状元,名动天下的才子,又是实学宗门之后,这句话的效果当然不凡,很快申时行父子就走出了尴尬,申用懋的进士身份也得到了公认。

    但高务实为何突然跳出来为申用懋主持公道呢?有两点原因,其一在于他和申用懋其实算是故交——早在高拱起复的隆庆三年年底到隆庆四年年初那会儿,穆宗为太子在文臣大员子侄子侄挑选伴读,申用懋和高务实就都曾作为候选者。

    那一次的见面之后,申用懋的态度还算不错,后来也没有因为落选而对高务实有何敌意,甚至在高务实离京、回京等各种该“走动”的时刻,他每次都能出现在礼尚往来的列表之中。

    既然是故人,而且高务实的确觉得申用懋这人挺质朴的,那么帮他一把也算违心之举。

    至于其二,则是因为高务实觉得原历史上申用懋后来的表现还不错,虽然谈不上是个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卓绝名臣,但对比当时的绝大多数官员来说,他都可以算得上出众。

    申用懋虽有个身为首辅的父亲申时行,但事实上他在挺长的时间里都没沾上什么光。申时行虽然现在贵为首辅了,但早年的经历其实也颇为坎坷,尤其是刚中状元那会儿,实在没什么飞黄腾达的迹象。

    当年他和王锡爵、余有丁这三鼎甲都是青词宰相袁炜的门生,常被后者拉到家里当枪手,给嘉靖帝写青词。

    按理说三鼎甲这样的水平,写青词算得了什么?但袁炜的要求很高,因为那时候青词写得好不好可是事关仕途的,所以他们哥仨写得好的时候也还罢了,一旦某天某篇写不能让袁炜满意,没得说,都要挨骂。

    堂堂三鼎甲,动不动就因为青词写得不好而挨骂,这本就已经很离谱了,然而还有更离谱的:写得不好的时候不光暗骂,一天到晚还都不给饭吃,三个人手拉手饿得一脸菜色。

    说起来,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些磨砺,让申时行养成了好脾气,轻易不会动怒,出了名的有涵养。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申用懋可能也是受父亲影响,在原历史上为官多年都是默默无闻。不过事迹虽然不多,最终他还是登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明史中没有单独为申用懋立传,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平庸。

    在他当兵部侍郎的时候,就建议在昌平、通州、易县、霸县四州设立四辅,宿重兵以卫京师——大抵算是建立北京军区,扩大首都防御纵深的意思,这一点在后来的战争中被证明是有效而且及时的。

    他还广开北京附近的荒地,疏通水利造福老百姓——不过这事估计他将来没机会了,因为早在十多年前高务实就曾经就此给高拱提议,然后在高拱时代就已经对京师附近的水利设施搞过大工程,现在永定河患问题基本解决。

    不过这可以看出申用懋的战争方略:稳重防守,同时搞好国内经济,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大明的优势在于根基厚,把握好这些优势慢慢拖,拖也能拖赢。

    别看这个思路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要知道,他提出这些的时候是崇祯二年左右。那时正是大明还不算病入膏肓,如果能小心滋补,说不定还有救。

    事实上后人对这个没干几天的兵部尚书还算颇为推崇,比如清朝的陆应旸在《樵史演义》里就说:“极要紧的,莫如真正边才。这真正边才,一时有得几个?只有孙承宗、熊廷弼、申用懋、范景文这四个官,文能安邦,武堪定国。只怕朝廷不用,就用了,只怕不久。

    ……己巳年间,朝里官员见明君登极,比前不同,你一本,我一本,荐那范景文、申用懋才堪大用。”

    不过很可惜,崇祯这位圣君宛如得了政治臆症,看谁都像叛徒。他拿已经做大的武将没什么好办法,但杀大臣倒是很利索,眨眨眼就能决定下来。

    于是崇祯这一朝,内阁辅臣走马灯似的换了五十个;而在十四个兵部尚书中,王洽下狱死,张凤翼、梁廷栋服毒死,杨嗣昌自缢死,陈新甲直接斩首……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就是了。

    不做事,要死;做事,皇帝又起疑,也要死。既要做事,又要让皇上有安全感,这就难上加难。

    申用懋最后的结局是:兵部尚书申用懋,革职查办。

    革职查办,这个惩罚在眼下的万历十五年来说,完全算得上非常严重,但申用懋被革职查办的时候,这个惩罚却是所有崇祯朝兵部尚书里下场最好的一个了。

    没有牢狱之灾,也没有砍头之痛,甚至死后还赠了太子太保。他革职之后回乡,书、文、人品都被称颂,还治了一方颇为出名的砚台。不仅做到了独善其身,还把一个吴文化搞的风升水起。

    这份影响还挺管用,李自成进京拷掠百官时,也抓了申用懋的儿子,以为宰相、尚书的后代一定有钱。不料意外发生了,不知道是由于申用懋清廉名声在外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最后只是打一顿就给放了。

    这样的文臣,说实话在那个时代已属罕见,因此高务实虽然是心学派的政敌头子,但对申用懋的态度却还不错。

    不过,申用懋今天和他路遇却不是真正的偶遇,他是奉了父亲申时行的命来和高务实说明情况的。

    情况无非也就两点情况,一是南京的弹劾风潮并非他和王锡爵的指使,现在他们二位已经在着手控制了;二是李成梁涉嫌向察哈尔售卖火药等违禁物资一事“疑点重重”,他认为其中有很大可能是布日哈图的反间计,建议高务实“明察秋毫,审慎处置”。

    话说得虽然好听,但高务实知道,申时行这次的传话实际上相当于求和。

    按道理说,南京的言官也好,其他官员也罢,弹劾谁都是他们自己的自由,甚至是他们的责任。对于这种事,不管是高务实也好,申时行、王锡爵也罢,都无权干涉。

    当然,道理只是道理,现实却是现实。两位阁老不仅干涉了,还提前知会了高务实,原因当然是要消除误会,让高务实知道他们并不是要力保南察不失。

    不保南察,如果连李成梁也不保,那就不是求和,而是投降了。所以申时行的第二个口信就是在倒卖火药一事上向高务实表态:李成梁我是保定了。

    一软一硬,看起来申时行并不亏本,这不应该是求和才对。

    其实不然。

    南察也好,火药案也罢,本身都是心学派吃亏而实学派肯定要赚的事,申时行如果实力足够,应该两边都保住,这才算是和实学派打了个平手。

    但申时行知道这是做不到的,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就有了申用懋和高务实的偶遇。所以实际上这就是一种被逼无奈的求和,否则一旦高务实出现“误判”,搞不好两头都要拿下,那心学派就很可能要吃大亏。

    刘馨听完高务实的解释,不由笑道:“看你这么开心,莫非申元辅现在的反应正是你希望看到的?”

    高务实坦然承认:“不错,这正是我要的。”

    刘馨就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呢?如果拿下李成梁,将来对察哈尔一战的功劳你不就独得了?”

    “我不缺那点军功,真的。”高务实叹了口气:“刚才不是还说了吗,再过几年丰臣秀吉被逼得不行就只能发动战争。你琢磨到时候打了起来,一听说日军头一波入侵朝鲜就是二十万大军,皇上第一个会想到谁?”

    “你还挺自信嘛。”刘馨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她也马上表示认可:“不过也是,你几次大战都赢得干净利索,换了谁是皇帝都肯定先想到让你去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我不怕没有军功。”高务实倒是面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就算单论察哈尔一战,李成梁作为辽东总兵固然算是一员大将,可那又如何呢?到时候皇上几乎肯定会让我挂帅。

    你记得前不久我才刚刚卸任那个临时的七镇经略吧?到时候打察哈尔,就算不必动用七镇,但我估计禁卫军和宣大三镇、蓟辽二镇这几股力量,多半是要一并交给我的。这样算起来,李成梁在这一战中的重要性再高又能高到哪去?

    要知道,就算只论辽东一镇,除了他这个总兵所主管的辽西防区之外,辽河以东的军力几乎都在我的影响之下。

    而且若是这次对叶赫、乌拉的控制到位的话,甚至还能加上部分女真的力量,这也会更加摊薄李成梁的功劳,我何必担心?难道心学派靠着李成梁一个人,就能和我潜心经营多年的北疆影响力相提并论?”

    刘馨点点头:“所以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南察?”

    “是。”

    “可是南察毕竟是海瑞在负责,他又不是你能完全控制的人,到时候究竟是哪些人被他搞掉,你恐怕也不能确定,那你怎么保证南察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带着一点神秘,施施然道:“其实我不需要确定具体是谁倒掉,我要的只是破坏江南心学官员的团结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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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虽然现在时间不晚,但我困得要死,一会儿可能就先睡一下,再下一章估摸又是凌晨,大家不必等了。另外,这一章过后,为盟主定庸的加更就全部完成了,接下去几天会为盟主曹面子加更。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卌九)活该

    身为一个前红朝基层干部,高务实太清楚“团结和信心”的厉害了。

    有道是“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江南作为心学派的核心阵地,士林与官场之中都充斥着心学门人、心学拥趸,实学精神在这里的推广程度相当有限。

    一种思想要能流传推广、深入人心,不能仅靠几个人吆喝,它需要更多人的了解它的好处。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思想必须是能符合受众期待并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

    心学符合了江南官场、士林的期待吗?基本上是。江南经济的繁荣,使得江南官员和学子(预备官员)能够比较轻松的依靠朝廷赋予的读书人特权在民间获得收益,然后他们便有了更加“高层次”的精神需求,类似于后世所谓的“个***”。

    个***未尝不好,后世也提倡个***,但那种解放是为了使人能够“各有所长”,按照自己的喜好、特长来发展和锻炼自己的能力,为社会创造更高的价值,实现自我升华。

    而显然由正统陆王心学变异而来的心学末流并非如此,它脱离了王阳明真正的主旨“致良知”等精神,转而去追求诸如“心外无物”、“心外无我”等虚无缥缈的目标。这实际上应该归于玄学、禅学之类,对于社会进步几无半分用处。

    但心学末流能够在江南广泛流传,其理由尚不止于此,这种变异的陆王心学还导致了一种思维,即“我”独立于社会之外,我的行为是否道德、正当,均不需要受外人质疑,“我”认为可以,我就要去做。

    这会导致什么?至少,既然我不应该被质疑,那我干点特立独行乃至于出格的事也不算什么,甚至你们都应该将之视为“我”的个性,你们应该赞扬才对。

    这像什么?是的,像魏晋狂生。

    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总会出现诸如此类的思想,就像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青春叛逆期一般,“你们这群老古板怎么可能懂我”、“我就是与众不同”甚至“老子天下无敌”。

    心学末流迎合了这样的经济现实和思潮,因此在江南扎根,让江南成为了它的大本营。即便现在开始出现如顾宪成等在内的反对派,但说实话,还不足以动摇心学大本营的根基。

    实学为何在江南始终推广缓慢?因为实学派的根本立场在于国富民强,而其首要的任务则是国富——民其实并不弱,现在弱的是国家财政。

    对于江南官员和学子而言,我发财发得好好的,你现在跑过来要我给国家多做点贡献,凭什么,凭你脸大吗?至于你说国家富了我会更富,不好意思我看不到,即便看到了我也懒得等,谁知道这个过程要多久?我只看到一点:你他娘的要我多交税。

    正因如此,江南这边除非直接和京华搭上线,搭上京华号发财车的少部分人,如魏国公徐邦瑞、临淮侯李言恭等人之外,其他江南本地官员对实学基本敬而远之。

    至于为何北方对实学的接受程度很高,道理就很简单了:老子反正穷,你说你的法子能让老子富裕起来,那老子就给你点时间,看你究竟是不是能做到,为此老子先亏一点也没大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什么叫社会基础不同,这就是不同。就好比你让后世北京上海的学生和湖南江西等省的学生按同样的分数进重点大学,他们乃至于其父母也肯定不会同意。这是社会的客观现实决定的,很难以绝对的对错来评判。

    这一现实决定了实学在江南的推进十分缓慢,哪怕实学派曾经将韩楫等大将运作到诸如应天巡抚、浙江巡抚等之类的位置,也改变不了这一现状。因为在当前的情况下,江南官员是团结一致抵抗实学“入侵”的。

    在原历史,直到大明即将崩溃,社会主流对心学乃至于同样迅速腐化的东林之抨击才强烈起来。

    但很可惜,为时已晚。

    所以高务实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现状,哪怕江南官员、士林不乐意接受,自己也要强行打破他们的幻想,扎进楔子,埋入种子,一步步改变。

    打破这种团结,便是高务实的第一手棋。

    让申时行与王锡爵这两位心学牌面放弃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显然就会让这种团结出现裂痕。这种裂痕是上下之间的裂痕,意味着心学上层和下层的割裂。

    上层看得更远,认为此时放弃李成梁会导致心学派在朝堂失势,继而导致实学派全面主导朝廷动向,对江南大本营进行直接打压。

    心学是学派也是政治集团,一旦在朝廷彻底丢失了话语权,难道还能指望民间的口水沫子逼得掌握了政权和军权的实学派让步?纯属白日做梦。

    但下层不会这么看,他们会觉得我们才是心学的根本,你们居然蠢到放弃根本而不顾,反而本末倒置的去维护区区一个丘八头子,你们不是叛徒谁是叛徒?

    心学上下不和,实学才有机会趁虚而入。这就是高务实想要的。

    至于信心,这一点也很重要,它和团结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共生关系。因为团结,所以大家都有信心取得胜利;因为对取得胜利有信心,大家就都很团结。

    后世红蓝内战时,蓝方本来实力更强,但它内部不团结,更不能团结民众,领袖能力相较于红方也不行,因此战事不利。战事不利就逐渐失去了信心,继而更不团结,于是战事更加不利,最终一败涂地。

    高务实就是要制造这种效果,先让心学派内部不团结,然后趁机将实学派的力量楔入江南,让江南的心学官员们产生大厦将倾的挫折感,继而对内部不满,产生各种派别而互不认可,于是又使自身对实学的抵抗能力越发衰弱,最终一败涂地。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次南察不管海瑞怎么察,察倒的又究竟是谁,总之只要申时行和王锡爵没有全力挽救,“蚁穴”都会自然产生。

    申时行和王锡爵只能在解决远虑和解决近忧之间做出选择,但不管怎么选,败局都会被提前预定。

    除非他们选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和实学派拼个鱼死网破,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两个“老成持重”的官僚不会如此“冒失”。尤其是申时行,作为一个与徐阶十分类似的典型官僚,他只会下意识的避免风险,哪怕为此忍受胯下之辱也在所不惜。

    王锡爵的官僚习气相较于申时行而言本来要稍弱一些,他是有可能选择全面反抗的,可惜这一次高务实在江南悄然布局,让海瑞顺便也抓到了王锡爵的痛脚。

    这个痛脚本不致命,但王锡爵过于在乎名誉的特点却害了他,让他不敢在这件事上太过坚持,反而被申时行说服,“志存高远”去了。

    高务实的高兴就是这么来的。

    刘馨听完,简直目瞪口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看着高务实颇有些得意的模样,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可真是满脑子阴谋诡计,一肚子坏水四溢。”

    高务实顿时笑容一僵,尴尬道:“瞧你这话说得,我……最起码出发点是很好的,你就不能换俩词,比如庙谟高远、神机妙算什么的吗?”

    刘馨忙不迭摇头:“不行不行,你这个情况,我能想到最好的说法也只能是‘忠臣要比奸臣更奸诈,才不会被奸臣所害’——虽然我觉得说你是忠臣其实有点悬,说申时行他们是奸臣好像也不是很公道。”

    高务实白眼一翻,做出一副“老子要被你气死了”的样子。

    刘馨掩口娇笑:“好啦好啦,你最厉害了还不行吗?”

    孤男寡女,这句话实在容易让人产生遐思,高务实自问不论前世今生都是见过无数美女的人,骤然闻听此言也不由心中一荡。

    不过他到底反应不瞒,干咳一声,打了个哈哈:“你夸就夸,但不要这么言不由衷好不好?”

    刘馨可能自己也发现了刚才这句话有点问题,面色微微一红,把目光略略挪开,道:“大司农每日不知道要听多少奉承话,也不差我这一句两句呀。”

    “说得也是。”高务实顺着台阶往下爬:“反正都是假的,我就当你是真夸了。”

    刘馨抿嘴一笑,但这次却不敢随意乱说了。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冷场,她只好没话找话,问道:“叶赫的那位格格不知道到哪了?”

    高务实一怔,迟疑道:“这个……按脚程来算,或许快到营口了吧。怎么,你很关心这事儿?”

    其实刘馨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孟古哲哲是叶赫打算送给高务实当妾侍的,她一个姑娘家主动关心,倒仿佛是对此有些吃味一般。

    谁料到高务实刚才也是有些心绪不宁,居然直接问出“你很关心这事儿”来了,就仿佛更加坐实了刘馨的意图。

    “我关心她干什么?要关心也该是黄都统去关心,我只是随便问问。”

    好嘛,这还不如不解释。

    高务实干笑道:“所以你只是以闺蜜身份,代芷汀套我的话喽?”

    本来这句话是为了缓解尴尬,谁知道作为两个现代人,忽然都想起一句话来:防火防盗防闺蜜。

    刘馨越发觉得气氛诡异,本来平时颇为大胆的她,此刻竟然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就仿佛黄芷汀的目光从万里之外的定南准确地投到这间屋子里,注视着他们二人一般。

    虽然刘馨心里清楚,黄芷汀与她交好的动机本就不怎么单纯,很有可能是希望刘家与高务实绑得更紧密一些,为此甚至数次在她面前表示自己希望高务实多纳妾侍、多子多福。

    然而黄芷汀的思维是明代正室的普遍思维,她刘馨的思维却是现代人的普遍思维,眼下这种局面,让她有一种背着闺蜜与她老公偷情的罪恶感。

    只是不知为何,她又觉得在这罪恶感之外还有某种另类的刺激,尤其是黄芷汀本不单纯的拉拢心思,更仿佛让她感觉到某种纵容,甚至怂恿。

    但她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故意把脸一板:“那是自然,万一你有移情别恋的意思,我自然也是要通风报信的。”

    高务实不由得哑然失笑:“你自己也说了,我府上不缺美貌女子,那位孟古哲哲长什么模样虽然我还不曾瞧见,但想必还不至于让我神魂颠倒吧。”

    刘馨别过头去,道:“那我可不知道,有人说身份高贵的女子更能让男人产生征服欲,人家好歹是个格格,你不觉得让一位格格乖乖服侍你,是一件很爽的事吗?”

    高务实道:“这万历十五年的格格和鞑清时期的格格可不是一码事,再说……”说到此处,高务实忽然警觉的打住了。

    然而他这一打住反而提醒了刘馨,后者忍不住略带酸意地道:“哦,是了,万历十五年的格格不算高贵,但万历十五年的长公主殿下还是很高贵的,你的征服欲看来已经得到满足了。”

    高务实张了张嘴,但忽然发现自己没法解释。永宁公主和他之间的关系刘馨不是不知道,事情之所以发展成现在这样,其来龙去脉她也了解,但既然仍拿来说事,说明……有些事情不需要讲道理。

    高务实一脸生无可恋,慨然叹了口气。

    刘馨见他甚至懒得解释,不知为何,心里更加不高兴了,轻哼一声:“无言以对了吗?”但话一出口,她又马上发觉以自己的立场没有理由这么说,于是道:“就算黄芷汀希望你纳妾,但恐怕也不是希望你去招惹一位长公主殿下。至于你说那是皇帝的意思,我看……搞不好是你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高务实又叹了口气,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反问自己:难道真是这样?看着一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飞蛾扑火般的投怀送抱,所以我飘了?

    两人一时无言,高务实忽然站起来,道:“我去外面走走。”

    刘馨没说话,高务实也不再多说,一个人下了楼,走到靠近什刹海湖边的小凉亭里,看着雪,吹着冷风。

    小楼上的刘馨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不会是我说得太重了吧?这么冷的天,他要是冻病了怎么办?

    但她马上压住了这些想法,狠狠瞪了高务实的背影一眼,用力但却压低了声音骂道:“渣男,冻病了活该!”然后昂起脑袋,也转身下楼,往自己所住的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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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五十)雪中

    刘馨回到自己小院,强逼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书,却发现拿着书好半晌没翻一页,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

    她很烦躁地把书往桌上一扔,抓着一个锦缎腰枕用力打了两拳,气道:“都是你的错!”

    她房中的小丫鬟不是她原先的贴身丫鬟,而是高务实从黄芷汀的陪嫁丫鬟里调拨给她的,素来忠心可靠,也知道刘馨与自家小姐是闺中好友,见状不由道:“刘家小姐,什么人惹您生气啦,要不奴婢帮您和老爷说一说?这京师之中除了皇上,恐怕没有几个人敢对我们老爷说不。”

    刘馨听得这话,越是生气,用力哼了一声:“是呀,你家老爷最厉害不过了,谁敢对他说不!我看你都不必‘除了皇上’,你家老爷哪怕想要皇上的亲妹妹,怕是皇上都肯给的。”

    小丫鬟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刘家小姐说笑了,皇上的妹妹可是长公主,咱们大明朝的长公主可不能嫁……哦,不能釐降朝中大臣。”

    刘馨冷笑道:“我可没说釐降,我说的是‘给’。”

    小丫鬟莫名其妙,眼珠子转了转,仍然没明白过来,只好闭口不说了。

    刘馨见了她的小模样,也觉得自己不该迁怒他人,便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只是生些闲气,不干别人的事,你不必管我,且下去……”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顿,鬼使神差地道:“去观海楼那边看看,看你家老爷在做什么。”

    小丫鬟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闻言还挺兴奋,忙不迭答应下来,兴冲冲地去了。看那模样,要不是当着刘馨的面要注意仪态,怕是要喜得撒丫子跑起来。

    刘馨看着小丫头的背影,又有些牙痒痒,忍不住啐了一口:“见了鬼了,他就有那么好,连个小丫头听说有机会去看他都这么兴奋?”

    但这么说了一句,她就忍不住去想高务实“究竟有什么好”。

    有才是肯定的,都六首状元了,想鄙视他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资本;有钱也不必说,估计大明首富跑不了;长得……唔,倒也还人模狗样不至于让人生厌;前途也没什么好说,看皇帝这架势,迟早会让他当首辅。

    想了半天,刘馨才愕然发现,高务实除了不能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之外,似乎还真没有太大的缺点。可是这一条对他不管用,任谁也不会当做他的缺点来看——人家是文状元,又不是武状元,找茬也得讲个基本法啊。

    “哼!”刘馨忍不住悻悻地想道:黄芷汀跟我说起他们俩当时的事,我说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闹了半天他们俩能成事,居然还是黄芷汀更主动一些?高务实这家伙真是走了狗屎运,在明朝居然还能碰到主动追男人的姑娘家。得亏了他是去广西当官,又碰巧遇到能自己做主的女土司,他要是去江南,那可不得当一辈子寡王?

    想到高务实“差点”当一辈子寡王,刘馨就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很快又觉得不对:按他的说法,那位四公主在万历八年与他初见的时候说不定就喜欢上他了,而她又仿佛是命中注定要釐降一位痨病鬼似的,这么说来他们俩之间还是很可能搅和到一块儿去,那……好像也不算寡王。

    咦?这位四公主怎么和黄芷汀一样也是倒追?难道这家伙好这一口?那我……呸,我又不喜欢他,我凭什么要倒追,想都别想!

    刘馨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忙不迭连声念道:“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他都有老婆了,我才不喜欢他,我才不会倒追……”

    “刘家小姐!”小丫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忽然一愣,问道:“刘家小姐,您在说什么,什么刀锥,是一种兵器吗?”

    “啊!”刘馨又被这小丫头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之后,没好气地道:“你这小丫头搞什么鬼,一惊一乍的,怎么一点没学到你家小姐的镇定?”

    小丫鬟也被她吓了一跳,甚至一张小脸都“刷”的一下白了,声音打颤地道:“刘家小姐莫要折煞奴婢,奴婢是家生奴婢,怎么敢和土司大人比?我家小姐天生就是人上人,很小的时候就能代天子牧守一方了。奴婢,奴婢只会做些烧水铺床的杂活……”

    土司的威风,刘馨在黄芷汀身边的时候见识得多了,见了小丫鬟吓得只差魂飞魄散的模样,她也不禁有些心疼,一点埋怨烟消云散,反过来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别害怕,我不是拿你和你家小姐比,我这是……呃,拐着弯夸她呢。你没读过书,你不懂的。”

    小丫鬟这才放下心来,伸出小手拍了拍刚有一些些起伏的小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刘家小姐,奴婢没什么见识,您不要生奴婢的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奴婢可没法和老爷交待。”

    “这又关他什么事啊?”刘馨翻了个白眼:“我就算气死了,想必他也不会怪你的。”

    “那哪能啊,您别说笑,老爷可在乎您了。”小丫头一本正经地道。

    刘馨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面上倒是一脸毫不在乎,可精神却全神贯注在一双耳朵上了,同时道:“是吗,我怎么没发现?”

    小丫头忙道:“真的呀,您怎么不信呢?别的不说,就说这院子,还是小姐尚未出嫁时暂住过的。后来小姐嫁给老爷就搬去白玉楼,很少来这边了,即便是来了也是在观海楼,这院子就没住过别的人,您还是第二个住进这间院子的人呢。”

    刘馨愣了一愣,面色变得十分古怪:“这院子以前是黄……你家小姐出阁前住过的?”

    “对呀!”小丫鬟一脸天真地回答,却没注意到刘馨这句话的语气在“出阁前”明显加重了一些。

    刘馨挤出一点自认为和蔼可亲的微笑:“可是我听说你家小姐当时来京,是住在安南会馆的呀。”

    小丫鬟嘻嘻一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大多数时候是在安南会馆,但有时候……也会悄悄来这里的。”

    刘馨的脸色更加怪异了,简直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小丫鬟才十一二岁年纪,她都恨不得直接问:难不成你家小姐以前在这里和高务实那厮幽会?

    刘馨以手遮眼,一副没眼看的模样,心里的别扭简直别提了。

    高务实,你个混球,你把我安排在你和你老婆当初幽会的地方住,你安的什么心?

    可是想归想,她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这地方不会还有什么密道之类的吧?可别哪天晚上我睡着睡着,高务实忽然冒出来了……

    然后转念又一想,不由得愣住了:万一他真的来了,我该怎么办?这是他家,呼救怕是没什么用……

    想到此处,刘馨忽然紧张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她完全忘了一件事,就算高务实真的来了,以她的身手也根本不必担心什么。

    好在小丫头不知道刘馨的心思,见她不说话了,小丫头连忙表功似的道:“对了刘家小姐,奴婢刚才照您的吩咐去看过了,老爷正在亭子里赏雪。”她顿了一顿,眼睛放光地道:“老爷看雪看得好出神,说不定是要写诗呢!”

    刘馨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没好气地道:“他现在要是能写诗,那我就真是服了他了,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

    小丫头只觉得刘家小姐今天说话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小丫头心道:刘家小姐心情不好,我还是不要多说了。阿娘说过,要少说话多做事,主人家才会喜欢,刘家小姐虽然不是主人家,但老爷能让她住在这里,大概也算半个主人了吧?

    这么一想,小丫头就乖巧地闭了嘴。

    刘馨见了她这模样,还以为自己又吓着人家了,再次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好了好了,这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怕。”

    见小丫头乖乖地点了点头,她本想说“你先下去吧”,但嘴唇动了动,这句话却变了:“高陌有没有给他送件大氅披着?我看他下楼的时候没穿。”

    小丫头摇头道:“老爷没穿大氅,陌总管这时候好像不在。”

    刘馨自己挺怕冷的,听了这话就有些紧张,犹豫再三,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道:“哦,看来黑顶那群粗坯也是一点眼力都没有……那这样吧,你去观海楼里,把他的狐嗉大氅给他拿过去。”

    谁知道这次小丫头却犹豫起来,小声道:“可是,可是奴婢不能随意进观海楼。”

    大户人家、高门贵第,规矩有时候是挺多的。观海楼是高务实自己住的地方,显然不是任府上下人随便进出之地。

    刘馨犹豫了一下,正好门口吹进来一阵寒风,让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这下子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些恼火又有些心虚地对小丫头道:“这就是本事不大规矩却多,要不是怕他冻死了我也不好和你家小姐交待,我才懒得管他呢。”

    小丫头看起来有些懵,心里暗想:我家老爷好像不是很怕冷。

    但想归想,她却只记得阿娘的教诲,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刘馨见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心里松了口气,做出平静的样子,抬脚往门外走去。

    高务实确实不算很怕冷,不过在下雪时分的湖边凉亭吹了这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手冷,因此已经不自觉的做出抱胸的姿态来。只是他好像还没从思考中走出,依旧笔直地站在那儿,看着雪中的什刹海。

    直到背后的踏雪而来的“咯吱”声响起,他才头也不回地道:“有事待会儿再说,文书的话放在我案头。”

    脚步声立刻顿了一顿,继而传来刘馨明显没好气的声音:“没事要说,也没有文书。”

    高务实马上转过头来,一脸意外:“是你?”

    “你要是不待见,我马上就走。”刘馨用力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狐嗉大氅朝他一扔:“拿去!我是怕你冻死了,到时候黑顶的人一查,发现你最后是和我说完话才跑这儿来的,那我不成嫌疑犯了?你老婆手握十几万重兵,我可不敢涉嫌谋杀她夫君。”

    高务实下意识接过大氅,却被刘馨的解释闹得有些忍不住发笑:“我这么大个人,还能在自己府上把自己冻死了?”

    本来这话也没什么,但刘馨今天总忍不住要抬杠,冷哼一声:“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奇怪得很,非得送上门他才高兴,好像不如此就显示不出他的厉害。”

    高务实愣了一愣,看了看手里的大氅,又看了看刘馨的神情,忽然道:“你还别说,这风吹得还真有点冷,我都没发现我手冻僵了。”说着自己伸出手来看了一眼。

    刘馨本来偏着头没看他,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瞥了一眼,谁知道正好看到高务实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仿佛是做错了事被抓个正着的模样,“嗖”一下收回目光,心虚地道:“你手冻僵了看我干什么,我……还有很多事,我先走了。”

    高务实却道:“你手边虽然有些事要办,但似乎都算不上很急。”

    刘馨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就下意识站住了,但她却不肯转身回头,只是背对着高务实答道:“急不急虽然都是你说了算,但我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

    “是么?”高务实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诧异:“我怎么没发现?”

    这一次刘馨却忍不住转过身来,瞪着眼道:“你是在说我白拿薪水吗?我自从呆在你这儿,先是……”

    “我不是说这些。”高务实打断道:“你爹和你哥都给我来过信问你的情况,希望你早点找个如意郎君嫁了,这事儿我看你就挺拖拖拉拉的。”

    刘馨似乎特别烦听这话,闻言立刻偏过脑袋,一脸不高兴地道:“这不是拖拖拉拉,我早说了我不会嫁给那些跟我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的人。”

    说完这句,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

    “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高务实摆了摆手:“你不用解释。”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刘馨总觉得这句话要么是敷衍,要么是故意气她,咬牙一跺脚:“我!我懒得理你!就该让你冻死在这儿。”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却传来高务实怎么听都有些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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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五一)盐弊(为盟主曹面子加更第一章)

    自申用懋与高务实“偶遇”过后,接下来几天朝堂上的局面略有缓和,皇帝也对此有了些反应,在一道来迟的南方劾奏上批复:“旧事早有成论,毋庸再议。况海瑞正主南察,尔等此时群起弹劾,其意若何?”

    江南毕竟也不是只有一个南京,某些奏疏到得早些,某些奏疏到得晚些,这不过是寻常事,只是碰巧京师两派已经达成了默契,他的奏疏却上来了,免不得被皇帝这般警告。

    警告还算好的,至少没把皇帝惹毛,得一个丢官去职的下场。说起来,这还多亏了申时行求和得快,皇帝见高务实这边反应不大,考虑到朝政需要平稳,才没有动雷霆之怒。

    朝政既然稳住,封赏的事也就不必耽搁。兵部和户部都是实学派当家,双方商议封赏比较容易,不过关于李成梁的问题,梁梦龙还是有些不忿。

    梁梦龙认为,就算朝廷对于勋臣格外宽容,而李成梁的确有个宁远伯的流爵在身,但再怎么宽容也不能赏罚不分。

    向察哈尔私售火药是什么性质?最起码也是资敌啊!对于这种大是大非上的错误,哪怕他是勋臣,也顶多只能是罚轻一些,却绝不能包庇不罚,更不能刻意替他遮掩。

    从道理上来说,梁梦龙的观点完全正确,高务实也很赞同,一个国家不能缺少制度化的奖惩,否则迟早乱套。

    然而礼有经权,事有缓急,现在惩罚李成梁却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这会让朝廷瞬间失序,高务实早已定下的一些步骤也会被意外打乱。如此会造成什么样的变数,那就连高务实这样擅长分析推演的人都说不准了。

    任何一个擅长分析推演又长时间把控局面的人,必然不能忍受事情的发展出现失控的迹象,高务实也是一样,因此他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这个方案的主要意思,就是封赏照旧,暂不追究李成梁的所为,但兵部也不公开认定他无罪。高务实则派人悄然搜集证据,争取把事情查清、证据拿足,等将来朝廷局面变化,再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与李成梁秋后算账。

    忍不下隔夜仇的人是不适合为官的,但凡“体制内”的人,不管他地位高低,都一定有能让他暂时忍耐的人或者事。快意恩仇通常只适合亡命之徒,而秋后算账才是为官者的常规操作。

    这个道理梁梦龙也懂,因此在高务实把话说明了之后,他虽然满心不甘,但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曹簠职务不变但官晋一级,加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赏银三十两,赐大红纻丝飞鱼服一袭;麻承勋“牵制有功”,加本都卫(山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赏银十两;张万邦正面破敌,加本卫(大同阳和卫)指挥使,赏银二十两……一众人等不管有无正式作战,凡参与出征者几乎人人得功,个个领赏。

    至于军中将士,那当然就看首级数了。不过按照高务实当初带兵的原则,曹簠这一次上报的功勋也不是单看某人斩首几级,而是按照低级作战单位(如小鸳鸯阵就是一个实际上的“班”)来分功。

    这一来,少了个人的“造富”,却分润给了更多的人。至于各个小作战单位的具体分赏如何,高务实当年的一项制度也被曹簠推广,即该单位内进行不记名投票表决。

    具体办法是每人用铜钱为印,对分发下来的列表名单上的人,以一到五枚铜钱印分别盖章,最终章多者功高,章少者功低,所有选票表当场集中投入一个选票箱。上级军官则在投票完成之后当面开箱、公开计票,中途不得让选票箱离开众人视线。

    这个办法总体来说是公平的,虽然个别时候可能也会导致某些人际关系搞得好的人多得“铜钱章”,但高务实认为这可以理解和容忍:他既然人际关系好,说明大家愿意听他的,那他功劳拿得多也正常,毕竟……这也是一种威望。

    曹簠现在自认高务实嫡系,高务实搞出来的制度他当然紧紧跟随,因此这次的赏赐也要按照这个法子来办了。

    当然,这些细节高务实并不会再问,他的主要责任是打钱……哦,拨银子。好在辽东的今年的盐税收上来了,这次虽然赏格不低,倒也还能应付。

    顺带提一句,辽东今年的盐税其实说穿了就是高务实和皇帝两个人交的,全部来源于辽南盐场。高务实向来是交“重税”自证清白的,而皇帝则是因为免得授人口实,所以也按高务实的比例交,这么一来还导致了一个让皇帝很不满的结果。

    不是对跟着高务实多交了税而不满,而是辽东盐场今年交的盐税居然达到了扬州的七成,这在皇帝看来简直嘲讽。

    辽东盐场的规模什么时候达到扬州七成的?淮扬一代是盐商猬集之处,也是天下最大的盐场,哪怕高务实的辽东盐场扩张飞快,但扬州盐场论规模至少也仍是辽东的三到四倍。就算辽东交得高,也不应该是这个比例,所以很明显淮扬盐税里头有猫腻,很大的猫腻。

    不过这件事高务实没表态,皇帝虽然生气,也一时不知道从何插手。以辽东盐场的“成绩单”去责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甚至南京户部不是不可以,但朱翊钧知道不会有什么鸟用,相关主事之人虽然肯定会上疏请罪,但也一定会在奏疏例举一大堆的原因,来说明他们确实只能收这到么多。

    高务实要对南京进行力量渗透,本身也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收回户部对于盐业的管理权。倒不是他特别爱揽权,而是他知道如果没有他来改革,大明朝的盐务问题根本就没法改善。

    现在他做了户部尚书,从长期来说,不可能全靠自己一家拼命交税来给朝廷续命,必须把根子上的问题解决了,大明才能恢复健康。从短期来说,也只有提高国库收入,才能避免在极其缺钱的这几年再惹出一个西北之乱来。

    众所周知有明一朝为了加强对盐业生产和销售的控制,在全国设有都转运盐司和盐课提举司,各司均有较固定的行盐范围,并刊诸铜版,不可擅自改易。

    在各产盐区中,两淮盐区因产量大,人口稠密,经济发达,交通便利而为全国之冠。因此,其内部的微小变动都可能对整个国家局势造成严重影响。

    朝廷对于两淮盐区委派官员也异常频繁,这并不仅因为两淮在国家财政中的重要地位,也说明了这一地区的淮盐行销并非易事,很多时候需要朝廷予以干预。有赖于三舅张四教长期呆在扬州,高务实也因此很清楚在影响两淮行盐的诸多因素中,最主要也最直接的便是私盐的盛行。

    何谓私盐?民国之初的盐务专家景学钤曾经说过:“私者何?对官而言。何谓官,何谓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税为官,无税为私。”

    换言之,私盐即是没有按照国家法律法规进行生产运销,特别是没有纳税,从而不能为国家提供法定财税收入的盐。

    盐本无官私之分,但自汉武帝实施盐铁官营之后,便有了从官府角度所谓的私盐。

    中唐之后,私盐问题逐渐凸显,并成为以后历朝始终无法摆脱的难题,民众贩卖私盐之风愈演愈烈。

    如唐末乱军贼首黄巢便曾贩私;宋朝时江西之虔州、福建之汀州“民多盗贩广南盐以射利”,两浙“盐价苦高,私贩者众,转为盗贼”;元末张士诚“以盐徒而盗据吴会,其小小兴贩,虽太平之世,未尝绝也”。

    大明成立后,朱元璋厉行禁私之法,规定“担挑驮载者,杖一百充军”,因此民间大型贩私活动稍有收敛。

    然而自宣德后,“盐禁稍宽,私贩者众”,如宣德十年行在户部奏:“两淮盐价低贱,客商中纳者少,皆因彼处军卫势豪之家,纵容厮役,阻坏盐法,私出兴贩,辄数百艘。挟持兵器,所至劫掠。”

    正统元年朝廷委派行在刑部右侍郎何文渊、行在户部左侍郎王佐、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朱与言分别提督两淮、长芦、两浙盐课,也是因为“两淮、长芦、两浙盐运使司及各场盐课官吏,不遵成宪,肆志贪渎,纵容灶户私煎私货;及商客支给,掯勒百端。中间有名为巡捕而私自兴贩者,有假托权贵而自烧煎者,有诈冒客引而沿途鬻卖者;甚至据徒集船,排列兵器,恣行凶恶者。”

    从这两例就可以看出,早在正统年间,全国范围内就已经广泛存在私盐问题,私盐的盛行已对朝廷的官盐销售体系构成威胁。

    明廷虽然对私盐盛行很了解,但一直没有有效的对策。正统三年十二月,朝廷不得不命监察御史巡视两淮、两浙盐课,而之前“命御史尹镗往扬州府提督两淮盐课,久之召还,而私煎私贩及运司克剥之弊益甚。”

    也缘于此,巡盐御史一职由朝廷临时委派逐渐成为常设官职,“依巡按例更代”。另外联系这两起朝廷委派官吏之例,可见朝廷于正统三年之前,至少已委派何文渊和尹镗先后提督两淮盐课,但一直没有解决问题,仍然需要继续加强监管力度。

    据此高务实就可作出两种推测,一是两淮私盐已经堆积已久,非朝夕就能解决;二是前期派出的官员皆不能完成任务,其中也或有故意纵容私盐发展之嫌。

    但是从史料来看,在吏治尚好的正统初年,多名御史连续违背朝廷意愿而故意徇私的可行性较小,所以第一种推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两淮私盐问题的严重性和持久性,已经对朝廷财政税收构成严重威胁,并进而影响边防储备。于是朝廷也于正统十二年、景泰三年、成化三年一再申明私盐之禁,但是依旧未取得良好效果,私盐贩卖仍呈加剧态势。

    特别是自成化二年盐法大坏之后,私盐多越境卖货,官盐益加不行,盐法废弛,弊出多端。根据高务实的查证,当时两淮盐区的私盐主要有两类。

    其一为淮私,即直接从两淮盐区流出的私盐。这其中一部分是灶户将手中余盐私自出售给私商或盐枭,他们再冒官印而鬻卖。

    当时朝廷虽然下余盐买补之例,但是偏远之处的灶户往往不为盐商青睐,很少乐意大老远跑去收,在这种情况下唯有售予私商或盐枭。

    另一方面盐课征银的制度施行后,灶户上缴盐课须售盐换银,这就导致私煎私卖更为加剧。特别是遇灾之年,灶户往往“困于衣食,盗卖引盐以救急。”——看看这有点像什么?没错,就像一条鞭法被张居正强行在陕西等地推广之后,被迫卖粮交税的贫苦百姓。

    但是高务实心里明白,灶户的私煎私卖,并非出自要与朝廷盐法故意对抗的目的,更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因为他们贩私的规模小,每次交易数量不大,对盐法的冲击其实也不甚强烈,仅出现在沿海盐场和周围地区。

    另一部分则是官盐外流。如成化三年刑科给事中左贤奏报:“自仪征抵南京,沿江上下,自芜湖至湖广、江西等处,俱有盐徒驾驶遮洋大船,肆行劫掠。虽有巡江总兵等官,往往受财故纵。”此为盐枭结众成伙劫掠官盐一例。

    又如嘉靖二年,“有太监李昙往来淮扬间,舟携私盐鬻卖,巡盐巡检程景贵率逻卒搜得之。”此为内宦参与贩私一例。

    此外,刚才曾提到的宣德十年行在户部奏章中,还有“军卫势豪之家,纵容厮役,阻坏盐法,私出兴贩,辄数百艘。”之说,此则为地方豪强和军卫贩私一例。

    如此看来,淮盐私销的参与人员虽成分复杂,私盐来源亦多有不同,但都是于国法之外对朝廷盐政的对抗,性质最为严重,并且出现在长江中下游地区这样的经济重地,对盐法冲击自然就更加剧烈了。

    私盐的第二类则为邻私,即邻近盐区流入两淮盐区的私盐。相比于淮盐私销,邻私在数量和时间延续上都要远远胜出。

    从地理位置看,两淮盐区位于大明中部,加之淮盐价格较之邻近盐区要高(因为行销地区富裕),因此淮区四面皆受邻区私盐之侵灌。

    高务实查得,早在景泰三年申明盐禁时,户部奏章即言:“迩岁以来,私盐盛行,而兴贩者多。官盐价轻,而中纳者少。且如广东海北二提举司行盐之地,迤北止于南雄。今乃至梅岭、羊角水等处而越至江西、湖广。河东、陕西运司行盐之地,迤南止于南阳。今乃至潼关、内乡等处而越至湖广襄阳。”

    然而两淮盐区可不仅仅只受广东海北盐和河东盐的影响,在江西,自南安、赣州、吉安三府改行广盐之后,“广盐顺流而下,其势甚便,遂浸淫于袁、临、抚、瑞诸郡,明行者有限,私贩者无穷。”

    在淮区西部的湖广,有“蜀之盐(四川井盐),常私贩于荆襄各郡,盖蜀盐精美过淮盐,地近而省费,民情权贵贱而趋,奸徒走死地如鹜,虽厉禁之不能止。”

    而在扬州运河一线,“北来各船,动多夹带私盐,而回空粮船为甚,舳舻百千,扬帆冲关。倘搜缉消息,持梃放火,群拥拒捕,莫可喝阻。”

    所以,流入两淮的邻私不仅地域广,数量大,而且严重性不逊于枭私,已成泛滥之势,朝廷盐课亦因之而大受影响。

    有多大的影响呢?以江西为例,高务实便查到卷宗:“先是,江西一省派行淮盐三十九万引,后赣州、南安、吉安三府改行广盐,唯南昌等九府仍行淮盐二十七万引。既而私贩盛行,轻舟疾桨,所在而集。

    如袁州、临江、瑞州三府皆私食广盐;抚州、建昌、广信三府私食福盐(广信府为两浙行盐地,非淮区)。于是淮盐仅行十六万引。数年之间,国计大绌。

    巡抚马森上疏极陈其害,请与峡江县建桥设关,禁遏广、福私盐之路,仍尽复淮盐原额。稍增至四十七万引。”

    邻私侵灌淮区,既侵夺了朝廷盐税,又使淮盐难以畅销,而淮区又关乎九边储备,对朝廷来说显然是心腹之患。

    朝廷虽然将部分淮区划与其它盐区,但往往是淮盐退一步则邻私愈加逼进。比如说在江西“无三府则一省俱壅,而全淮俱病。”故“三府不复,则淮盐终未能与广争。”

    淮盐未能与广争的结果就是国计大绌,边饷得不到保证,国家安全因此大受威胁。若不是从高拱改革之后,朝廷多了港口的收入,这些年明军的换装都不可能进行。

    但私盐如此猖獗,任其流毒岂是正理?高务实既然做了户部尚书,哪里容得下满眼全是泥沙!借南察之势,夺监盐之权,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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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完)大黜

    又过数日,本次丁亥京察之北察率先完成。吏部尚书杨巍以主察身份上疏,附陈北察结果供皇上参阅宸断。

    撇开对京察之意义的长篇大论,杨巍在此次北察之中合计黜落、贬斥四品及以下官员四十七名,其中革职候勘五人、回籍闲住六人、冠带闲住十一人、降调外任十二人、调外任十三人。

    以上名目,是按照惩罚程度开列的。

    最严重的当然就是革职候勘,意思大抵相当于“罢免职务并移交司法机关”,接下来会怎样,就看调查结果了。

    回籍闲住的严重性紧随其后,相当于免职并强行要求回乡,通常而言还带有不准他随意去他地方之意,类似于一种无期限保释。

    冠带闲住稍微好一点,大致上可以类比免职但保留级别待遇。比如你是以五品官“冠带闲住”,那么你的职务肯定没了,但“五品”这个级别朝廷依然承认,你回乡之后虽然无权无职,但县尊见了你也还得行下属礼。

    降调外任这个高务实都吃过的惩罚,意思很好理解,它分两个部分:其一是降,你原先正五品,那么下一个职务最多不会超过从五品;其二是调外任,即从京官转为外官。

    由于京官本身就比外官尊崇不少,所以降调外任的惩罚其实也不轻——当然,昔日高务实那种由虚职“降调外任”,反而任了个大有实权之职务的情况完全属于特例,几乎可以说绝无仅有。

    最后一个调外任上面已经说了,就不必再重复一次。

    总的来说,这次北察的力度比较轻,惩罚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五个革职候勘。

    这里面刑部占了两个,一个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一个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都是因为复核案件时收受贿赂,包庇重要案犯而落马的。

    工部也占了两个,一个是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落马原因是在修建潞王府的工程款中贪污了九千多两银子,又把部分工程高价批给自家一位堂弟,以至于朝廷多花了近两万两;另一个是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他在主持永定河利民灌溉工程中任用私人,以挖人祖坟为手段恐吓百姓,收受贵重礼金合计七千余两,并致七人自杀、自残。

    还有一人比较震惊众人,居然出自户部。不过当皇帝发现此人乃是户部广西清吏司郎中,且罪名是勒索广西赵氏、陈氏土司不得,遂擅改税率,使此二姓土司在两年内,于正当贩木商税之外额外多缴了一万三千两百余两税款以为报复之后,皇帝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广西?广西的商税税率是以求真上疏为本而定下的,各家土司应缴多少商税,怕是没有人比求真更清楚,你居然在这上面玩花样,真是活该革职候勘。

    革职候勘以下,从回籍闲住到调外任,此次北察全部写明了原因。而且,还有与过去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没有了模棱两可的“为官不谨”、“才力不及”。

    为官不谨是有的,才力不及也是有的,但通通都列举了事实,说明该员如何为官不谨、如何才力不及。皇帝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份不谨、不及来。

    不必吏部说明,朱翊钧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种变化出自于高务实的要求或者暗示,因为他太了解高务实了,这就是高务实的风格:公务处罚要尽量避免理由不确切、证据不确凿。

    其实这是高务实从后世带来的习惯思维,不过朱翊钧很赞赏,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负责任的态度,而且能够较大程度避免事后扯皮。

    正因如此,本次京察的结果朱翊钧也比较满意,虽然他隐约觉得黜落的人数偏少,处理的力度也稍轻,但每一个处理都证据确凿无误,看起来就很让人舒坦,因此非常痛快的朱批同意了。

    更让朱翊钧意外的是,不仅北察出现了新气象,南察这一次也有些变化。第一个最明显的变化是效率。

    由于远近关系,往年的南察结果至少会比北察晚一个月以上,谁知这次北察结束之后,南察的结果仅仅过去五天,便从南京快马加鞭送来了京师。

    相比于北察宛如剃须刀一般的“力度稍轻”,南察的主察海刚峰所祭出的就算不是屠龙刀,也得是把杀猪刀了。

    整个南察,南京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一共有一百六十九人被海刚峰写上了黜落条陈。这还不算完,宝刀不老的海瑞老先生还另外单独上疏,弹劾了七名品级高于四品的南京大员,其中甚至包括三品大员南京户部左侍郎衷贞吉、南京工部左侍郎朱天球在内。

    海瑞的弹劾大多也有理有据,惟独对于衷贞吉和朱天球的弹劾,让朱翊钧都很诧异。

    为何诧异?因为这两位侍郎都是素有清名的人物。

    衷贞吉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其与江西同乡陈道亨、邓以赞齐名,并称“江右三清”——当然不是三清宫里的那三清道祖,而是三位著名清官的意思。衷贞吉曾任松江知府、河南巡抚等职,去年年初改任南京户部左侍郎,清名依旧。

    朱天球就更厉害了,他于嘉靖二十九年登进士第,授南京工部主事。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他任职满六年进京考绩,适遇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十大罪”,遭到严嵩的陷害而被斩于西市。

    当时很少有人敢对杨继盛表示同情,而朱天球激于义愤,约同在京任职的薛天华、董传策和杨豫孙亲临西市痛哭哀悼,被时人称为“四君子”。后又会同时任刑部郎中的王世贞为杨继盛收埋遗体,料理后事。

    朱天球考绩后,转南京兵部主事,随升南京礼部郎中。不久,擢湖广按察司佥事,分守湖南道。因母亲逝世,归家服丧后,起补广东屯盐佥事,移督广西学政。不久,升浙东分守参议,又提督山东学政,在山东立四隅社学,制定讲课文章和《家礼》、《易经简编》等颁布传习,以除去浮华,崇尚雅正来衡量文章。

    嘉靖末,擢南京太仆寺少卿。隆庆元年穆宗即位,朱天球入京朝贺。翌年正月,给事中石星上疏批评穆宗,被黜为民。朱天球不顾个人安危,上疏请求宽宥石星之罪,言辞激烈而恳切。

    朝臣交相议论说:“朱君先前是踏虎尾(指冒险至刑场哀吊杨继盛事),当今则是批龙颔了,若不是忠烈丈夫,安敢如此?”因此,朱天球被调任外官,就辞官回乡。

    万历九年,次辅申时行认为朱天球是三朝老臣,提议起用他为广东按察副使,随即内调,升为南京太常寺少卿,历任南京太仆、大理二寺卿,南刑部右侍郎,旋改工部左侍郎至今。

    这么两位清官,怎么就被海瑞给弹劾了呢?按理说海瑞平时也就对清官的态度好一点,这次难道改了脾性不成?

    朱翊钧忍不住仔细看了下去,看完才知道原因。

    海瑞不是弹劾他们二人贪蠹,而是弹劾他们二人不作为。

    怎么不作为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南京户部二号人物,一个是南京工部二号人物,恰好两人去年都“分管”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

    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闹出前面那样大的风波,这次又被海瑞认定应该黜落的相关官员高达六十五人,显然是南京近来最大的案件。然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二位居然毫不知情,事前也没有任何预防措施,这使得海瑞在弹劾奏疏中愤怒地表示他们二人纯属尸位素餐之辈,根本当不得重任!

    因为一件事就被骂尸位素餐,看起来有些冤枉,不过真要仔细想想,其实海瑞这样骂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吴淞江河堤修整工程涉案官员高达数十人,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一次狂欢盛宴,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毫无风声走漏,最起码作为该工程在南京户部、南京工部的主管官员,衷贞吉和朱天球没有道理一问三不知。

    “臣恐其非不知,知而不敢言也。”——我看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了也不敢说罢了。

    不知道,这还可以说是一时失察,虽然也该罚,但毕竟尚有可谅之处。知道了却不敢说,这在道理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了,毕竟性质上已经起了变化。你自己的正管你都不敢管,你不是尸位素餐是什么?

    然而,海瑞这弹劾却让朱翊钧感到有些棘手。不错,从道理上来说,他们两个作为该工程的主管官员,工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无论怎么说都有责任。用高务实当年的话来说,就是“至少得有个领导责任”,你领导无方啊!

    可是朱翊钧也不是新手村级别的皇帝了,这档子破事能被揪出几十号涉案官员来,可见已经达到一般而言“法不责众”的程度。

    在那样的局面下,说实话他们两个自身没有涉案就已经挺难得了。奢望每个人都是海瑞,敢指着朝野上下衮衮诸公骂“你们全都不是男人”,这未免有些想得太多。

    所以海瑞的指责没有问题,弹劾也非无凭无据,但要处理却不容易,即使是皇帝,也要照顾一下可行性。

    照顾可行性不是说处理不了,皇帝当然可以说你俩该罚,想必就此罚了下去他俩也不会喊冤,但这样一来皇帝的形象就有问题了,一顶苛责臣工、刻薄寡恩的帽子怕是很难摘掉。

    海瑞在弹劾中建议让他们两个冠带闲住,这肯定不是朱翊钧能答应的,可他思来想去,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装聋作哑也不是道理。到了最后,朱翊钧只好下旨严斥,但在严肃批评了一顿之后,却只是给了个“罚奉半年,策励供职”的处罚决定。

    谁说当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皇帝的权力虽然近乎无限,可皇帝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多,尤其是对于名声而言。

    一位从小接受儒家正统教育的皇帝,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面临最大的阻碍,就是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两位主管大臣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那些涉案官员就好办,朱翊钧对他们就没有太多的仁慈可讲,一一看过其涉案的证据之后,对海瑞的南察结语基本照准。

    他看了看内阁的票拟,发现内阁也没有提出太多的质疑,只是对个别犯官的处罚略作了一些调整,比如有些被海瑞下结论应该回籍闲住的,到了内阁的建议这儿就变成了冠带闲住;原先是冠带闲住的,内阁就建议降调外任——南京官员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也算京官。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大抵都是将海瑞的建议“大事化小”,但却没有“小事化了”。

    朱翊钧心中一动,让陈矩去把南察应黜犯官们的籍贯履历整理了一番,发现果如他所料,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南榜出身,平日里也都倾向于心学——心学官员或是实学官员,并不一定完全看籍贯,而“倾向”这种东西又不是印信腰牌,不可能一眼便看得出来,很多时候还得看该员的行事作风,在一些重大事件上表达的立场。

    看了陈矩整理来的卷宗,朱翊钧才确信,心学官员在此次南察之中显然“吃了亏”。

    他倒不怀疑海瑞故意拉偏架,毕竟这位老先生做事向来不顾及别人的态度,自己又不图钱财,并不是容易被腐蚀的人,所以这就意味着南京的心学派官员实在有些集体堕落。

    再仔细看了看,朱翊钧又发现,被黜落、贬斥的南京官员里头,以户部涉案最多,工部紧随其后不遑多让。两部加起来,占据了本次南察中落马官员的足足四成。

    皇帝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地:南京户部、工部还是有一定全力的,现在居然腐化至此,再不扭转一下怎么得了?

    他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猛然睁眼,提起御笔在海瑞的南察结语奏疏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万历十五年丁亥京察,至此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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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大户部

    丁亥京察的结束,看似一场风波已经过去,但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高务实的动作并未稍停,甚至颇有些打算势如破竹、乘胜追击的意思。心学派一方更是觉得压力巨大,应接不暇。

    丁亥京察事毕的次日,高务实便上疏言及此前《取用疏》得到批准之后,他与户部同僚和衷共济,终于将预定增设的两署十一司编制及规章制度拟定完毕,随时可以上呈以奏。

    两署十一司之两署,即预定增设的户部审计署、户部关税署。按照高务实在《取用疏》中所言,户部也要效仿兵部“四侍郎制”,另外增设两名侍郎,专职分管两署。

    朝野共知的是,户部增设两侍郎和昔日高拱在兵部增设两侍郎,其实是大不相同的。

    兵部增设两侍郎,基本上只是多了两个侍郎官职。其中戎政侍郎相当于给京营直接空降一位文官去领导,在兵部内部并没有新设机构,可以说戎政侍郎的直接“下属”就是京营。

    另一位侍郎则更多地像是储备干部。高拱的本意是一旦某地有事,或者某重要疆臣意外出缺,朝廷可能一时找不到人选接替,如此兵部的这位侍郎便可以直接顶上。

    这位侍郎在兵部任职期间,主要任务便是留心各地防务现状,做到对各方边情都有充分了解,随时能够完美接替任何出缺的重要疆臣(一般指九边地区的总督)。那么换句话说,兵部也无需为此另设机构。

    无需另设机构,意味着虽然增加了两位三品大员,但这一改革仍不能算作是“结构性”的改革,它是作为现有体系下的某种补充完善而出现的。

    高务实的户部四侍郎制改革却显然不同与此,其不仅增设了两位侍郎,更关键的是增设了两署十一司,这是典型的结构性变化。这一变化最直观的改变,就是户部变得更加膨胀了。

    众所周知,六部的地位排序是“吏、户、礼、兵、刑、工”,户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掌管天下铨务的吏部。

    这一点甚至从别称上都能看得出来: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户部尚书号称地官。剩余四部尚书则只能靠后一档,各分春夏秋冬四官:礼部春官,兵部夏官,刑部秋官,工部冬官。

    与此同时,如果论编制规模,则户部反超吏部,同时也力压其余四部,一直是朝廷的第一大衙。[注:吏部编制不大,别说比户部了,它比兵部、刑部、工部都小,大抵只和礼部相当。]

    本来就是最大的衙门,现在还要继续膨胀,而且一膨胀就要直接多出十一个司,这就太惊人了。

    司是什么级别?按理说也不高,主管官员为郎中,级别为正五品,尚不及一知府。

    然而大明与鞑清不同,鞑清是京官不如外官,因为外官权力既大,油水也足;大明是外官不如京官,京官不仅地位明显高于外官,而且升官容易,权力也大,同时还不像外官一样天天被都察院盯着(这里的都察院包括以都察院本职外派的巡抚、巡按)。

    京官中的任何一位郎中,只要他自问行得正坐得直,是完全不虚七品御史的。外官则不然,头顶就有一位按台老爷在,哪怕你是二品布政使,见了那区区七品的按台,不少时候都得自称下官,弯腰赔笑。

    况且现在六部之中的吏部、礼部、兵部、工部这四个部都各自只有四个司,而户部本就是按照十三省(布政司)分的十三个司(刑部也是),这样你还要直接增加十一个司,不嫌夸张吗?

    然而高务实不嫌夸张,在他的思维里,三省六部制中的户部本来就叫做民部,事关民生的事情按理几乎都归户部管,这如果放在后世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户部至少相当于发改委、财政部、人社部、农业部、工信部、民政部、资源部、商务部、审计署、人民银行、国资委、国税总局、统计局、市监局的集合体。

    与此同时,诸如交通部、水利部、住建部、文旅部等的部分职能,户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涉及。

    如此来看,光按十三省来分各司,显然是不够用的,必须进一步专业化、直属化才能把各项工作条理清晰地办好,而不是让很多事情找不到对口的衙门,最后闹来闹去互相扯皮。

    打个比方,就说盐务问题,广盐侵蚀淮区,南京户部始终管不好是为什么?原因当然有很多,但其中有一条必然不能忽视:南京户部管不着广东的财政,包括盐务。

    南京户部可以管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的粮税征收,但这里只是粮税,其余绝大多数财政事务仍由北京户部管辖,至于广东,那就更和南京户部毫无干系了。

    换句话说,从南京户部派出到扬州的盐务官员,只能管理淮区盐务,对于广盐的侵蚀他插不上手,顶多只能上奏到皇帝面前,让皇帝来宸断并下旨解决。

    然而与此同时,由于南北二京的户部名义上是同级而并不互相隶属的,因此北京户部又管不着上司为南京户部的淮区盐务,如此它显然也不大可能为了淮区盐务的稳定,去责怪自己管辖的广盐——老子的儿郎们就是这么能打,你待怎的?有本事咬我啊!

    你瞧,这就坏菜了。

    所以高务实很反感这种行政权力被分割,导致事权不统一,各地之间互相扯皮的结构。这种分裂造成了无法形成“全国一盘棋”的各自为政,使各种事情陷入内耗,最终损害的是国家的整体利益。

    因此他一直认为,光是按照十三省来分司财权是有问题的,何况大明的行政结构也很独特,它在十三省之外还有两京(南直隶、北直隶),因此很多专门的事项必须设立专门的机构来统管,同时还得把两京的特权取消,一并来管辖。

    当然,鉴于南京六部也有积极意义,高务实倒也不是说非要让整个南京六部完全变成养老院,只是必须把“南北并立”的局面改掉,明确以北京六部为主导,南京方面不能独外于天下。惟其如此,才能政令畅通,上下齐心。

    这些道理对于高务实而言是无须解释的,他有这样的心思和举动也几乎是一种本能,毕竟红朝的经验摆在那里,好与不好自有效果说话。

    唯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权力越大便越需要监管得力。眼下户部由他自己掌舵还好说,可将来万一他调任了,这样的一个大户部就千万出不得问题,否则一不小心,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不过他才上任两个月左右,朝廷的财政窘迫也不可能立刻就得到根本性改善,显然皇帝暂时还不可能将之调职,所以还不必过于着急,监管问题到时候再议也来得及。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大户部的架子搭起来再说。

    心学派在本次丁亥南察中,损失了大本营南直隶地区不少位置,士气方面比较低落。高务实这道奏疏上去,虽然申时行和王锡爵都大为紧张,外界对此也议论纷纷,但却没有形成太大的阻力。

    次日一早,朱翊钧的圣旨就下来了,批准同意户部进行四侍郎制度改革,增设右侍郎两名,分管即将设立的审计署与关税署。

    与此同时,圣旨中还明确要求户部尚书高务实尽快举荐两侍郎及十一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各级官员,要求他与吏部商议之后立刻上报。如吏部与他有不同意见,则两种意见同时上报,“朕自有宸断”。

    话虽如此,其实不管是皇帝还是外廷其他官员,大家都觉得这句话只是句套话。吏部乃是实学派自隆庆四年年初以来一直的大本营,杨巍虽然不能算是完完全全的实学派,但从一直以来的表现看,显然他不可能反对高务实的举荐,所谓意见冲突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存在。

    这么一来,高务实位于昭回靖恭坊的尚书高府再次变得门庭若市起来,形形色色各类官员都想方设法希望引起高务实的注意——这多么官帽子掌握在他手里,而且一听名目就知道几乎全是实权职务,谁不想去分一杯羹?

    不过很可惜,高务实府上“高挂免战牌”,门子客客气气告知前来拜访的官员们同一句话:“老爷交待,近来事忙无暇会客,还请贵客体谅则个。”

    别说其他官员了,便是实学派出身的官员都进不了高府大门。那就没法了,大伙儿只好陪着笑脸,留下自己的拜帖告辞而去。

    高务实倒也不是故意做作,眼下这种敏感时刻,他的确不便会客,否则你有你的渊源,他有他的关系,大家都跑来求官,高务实到底给谁不给谁?无论怎么做都不好,还容易遭人非议——这几乎是必然的。

    事实上,对于分管两署的两位侍郎人选,高务实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主审计署的户部右侍郎,高务实打算举荐杨俊民,主关税署的户部右侍郎,高务实打算举荐赵于敏。

    杨俊民字伯章,号本菴,乃是故兵部尚书杨博之子。其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拜官户部主事,历任礼部郎中。隆庆初年升为河南提学副使,万历初年曾任太仆少卿。其父杨博辞官退休,杨俊民也主动辞官,侍奉父亲回乡。

    后来杨博去世,他在丁忧期满之后起为原官,今年丁亥京察正好考满,考绩为优,满足升迁条件。

    高务实用杨俊民,虽然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派系考虑,需要将晋党继续团结在实学派内,并且保持其作为自己主要臂助的目的,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杨俊民本身精于财务。

    这个年代的山西官员比较另类,其中表现优秀的大抵分为两种:一种精于边务,一种精于财务,杨俊民属于后者。

    在原历史上,杨俊民在万里十九年至万历二十七年这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一直官居户部尚书一职,只此一点便看得出他长处所在。

    要知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好干,尤其是碰上朝廷用度开销巨大的年景,一个弄不好就是丢官去职,甚至被追究责任的下场。终明一朝,户部尚书“出事”的几率非常之高,完全称得上是高危职业。

    杨俊民显然不算运气好,因为在他任职户部尚书的这段时间里,爆发了援朝抗倭之战。

    虽说此战真正的军费其实是以朱翊钧内帑提供为主,户部只能算打了个下手,然而爆发这样规模且持续数年的大战,对于国内的经济也是有严重影响的。

    杨俊民的功劳就在于,没有让此战严重影响道国内的民生,各项经济指数基本平稳,也因此他的位置才坐得稳稳当当。

    当然,彼时辽东的情况还是比较惨的,不过高务实不能拿他跟自己比——人家可不是几百年后穿越回来的。

    不过高务实不打算让杨俊民分管关税署,因为杨家本身也是大富之家,族中产业颇多,同时也做边贸买卖,与土默特的贸易额相当不小。

    虽然不曾听说杨俊民本人在原历史有什么经济问题,但高务实为了避免出现“自己管理自己,自己监督自己”的情况,还是打算让他管理审计而非关税。

    至于赵于敏,这是高务实的老熟人了,在广西时便已熟识。而且赵于敏在京中没什么厉害靠山,因此很早便于高务实搭上了线。后来在一些事情上赵于敏也一直都站在高务实的阵营里,不曾有所动摇。

    另外,或许是赵于敏在广西时便见识了高务实的经济手段,他此后在外地为官时也照本宣科地模仿过不少,效果倒也不差,看起来对财政工作有一定的理解。

    赵于敏已经做到湖广右布政,单从品级上来说完全可以调任户部侍郎。同时,高务实也需要从自己的人里提拔一部分,这样才能形成向心力。

    只不过这两个任命有一点点小问题:杨俊民和赵于敏都是山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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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家里有客,没法加更了,顺延一日。

第163章 孰亲?

    天津港,大明北方第一大港。

    其背靠京师,连接华北、辽东,辐射西北、漠南。玉轴相接,百舸争流;彩旗连天,千帆覆海,

    与上海私港主出多门不同,天津私港有且仅有一个名号,即京华天津港。

    在天津港中,最强大的势力自然也就是以京华北洋舰队为核心的北洋海贸同盟舰队。而在此之外,亦有不少其他势力的船只借停此港,不仅有朝廷的漕船、江南的商船,还有来自于辽东、山东等地的船队。

    甚至在去年以后,天津港中还偶尔出现少量挂着纵向软帆的洋船,虽然船上的水手等人只被允许在私港中活动,但这些洋船能够获准暂时驻泊,已然是一大进步。

    即便京华的背后是高务实这座大靠山,但京华争取到朝廷这项特许也颇不容易,为此京华需要全权承担这些洋人“倘若为祸”的一切责任。

    也正因此,京华私港方面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来约束这些来自欧洲的商船。如商船进港之前,须接受京华方面在港口之外的登船检查,暂时上缴船载火炮、火药、枪械、刀具等一切制式武器。

    按照京华的规定,暂时收缴的各类武器,都会与对方船长或舰队指挥,在清单上写明并由双方负责人签字画押。京华方面对此要收取一定的保管费,但同时确保这些武器——包括火药在内——得到妥善存放。

    同时,京华也进一步加强了海港的武装家丁部署,成立了相较于以往更加专业的港口护卫队。仅在天津港一地,京华的港口护卫队就高达八百人。当然,这些护卫队并不是单单为洋人布设的,天津港内的各项安全事务都有赖于他们的工作。

    这年头敢于出海跑船的水手可没几个老实巴交的货色,虽然天津港内京华自家的船比谁都多,水手也自然最多,但总不能指望靠水手们去维护治安,专门的“港口宪兵”还是需要的——要不然万一京华自家的水手互相之间闹了矛盾,这事还有人能管吗?

    因为这一系列的措施,天津港的治安氛围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在高务实这位“天下第一文帅”的大名威慑下,连同属北洋海贸同盟的一批勋贵亲信,哪怕他们在其他地方耀武扬威惯了,但一进天津港也会不自觉地变得老实起来,极少有敢生事的。

    不过,天津港方面今天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一艘挂着京华自家“书与剑”旗帜的武装运输舰上,有人明确拒绝搜查房间。

    更让天津港主管孙维风面色阴沉的是,这批人宣称“除非高司徒亲至,否则谁也不能进房搜查”。

    孙维风并非高家家丁,更不是家生子,而是和“聘用掌柜”一般性质。从他的父辈起,孙家几兄弟就是高家的聘用掌柜,大都能力出众。到了他这一辈,堂兄弟之中甚至考中了两个秀才,其中一个便是他。

    不过他自问再考举人已经没什么指望,因此依旧为高家效力。经过十余年的努力,他在三十一岁时做到了天津港主管,完全算得上年轻有为。

    靠着能力做到天津港主管的他,处理过各种各样的难题,但对方猖狂到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怒意。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弄清楚了没有?”带着人赶到泊位码头的孙维风朝带队检查受阻的港口护卫队中队长问道。

    那中队长回答道:“问过本舰舰长,他说是辽东叶赫部进京加贡的使团。”

    “是他们来了?”孙维风显然听说过这件事,但看来他也不知详情,因为他接下来道:“这些夷人果然不懂规矩,朝廷准他们走海路上贡已然是特事特办,他们倒还自以为了不得了,连京华的规矩也敢拒不遵行。”

    那中队长连连点头,又问道:“主管,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强行缴械吗?呃,小的是说,他们毕竟是使团,是要去给皇上进贡的……”

    “给皇上进贡自然是大事,但到了大明的地盘就要守大明的法度。天津港的法度也是大明的法度,难道就不需要守了?”孙维风显得很平静,略一摆手道:“且随我上船交涉一番,若他们依旧冥顽不灵,该缴械的还是得缴械,该搜查的自然也得搜查。”

    然后他又顿了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嗤笑道:“竟敢说要老爷亲自来才能搜查?笑话,就算纳林布禄和布寨来了,凭他们那两块料,也配老爷亲至?”

    “哈哈哈哈!”中队长和周围的港口护卫队队员一齐笑了起来。

    “咱家老爷要是在这儿,两个女真夷人只怕老早就跪着爬过去给老爷舔鞋底喽!”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得出来那个模样啦!”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纷纷打着哈哈嘲讽起来。

    孙维风只是略带微笑,施施然在护卫队的开道下登了船。他一上船便发现船上的水手和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一批女真人泾渭分明地站成两拨,不过相互之间并无敌视之意。

    至于先行抵达的另一部分港口护卫队员,他们则直接站在一群女真人的对面,看起来正在对峙。

    这些护卫队员手里的雁翎刀已经出鞘了,倒是对面的女真人没有兵器在手,却不知他们是没有携带兵器,还是自知处境不敢拿出来。

    孙维风走上前一些,护卫队员们很有眼色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因此他很快走到了最前面,直面女真使团。

    女真使团此时领头的人是一名年轻汉子,体格颇为魁梧,一双三角眼虽然不大,但其中明显有一种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冷厉与老练,与其年龄颇不相配。

    “敢问来者何人?”年轻的女真汉子用还算标准但带着明显辽东口音的汉话问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学着汉礼抱了抱拳。

    孙维风没料到这般情景,但既然一介夷人都能主动示礼,他也只好略一拱手,答道:“我乃京华天津港主管,鄙姓孙,你便是塔鲁木卫使节?”

    前文曾有述,塔鲁木卫即明廷对叶赫部的官方称谓。

    谁知那年轻人听了这话,面上却似乎闪过了一丝尴尬,但他很快还是点头,答道:“正使是我父亲,我只负责使团安全。”

    孙维风以为他之所以尴尬,是因为自己把他当做正使,因此也未曾多想,淡淡地点了点头,问道:“既如此,令尊何在?”

    年轻人尚未来得及回话,一名四旬出头的女真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也朝孙维风抱拳一礼,道:“塔鲁木卫贡使、扈伦野人索尔果见过孙主管。”

    孙维风略微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之前那年轻人,问道:“此是令郎?”

    这索尔果似乎经常被问这个问题,微笑道:“正是犬子。”看那模样,应该是对自己这个儿子相当满意,甚至称得上自傲。

    孙维风点了点头,道:“倒是生得雄壮。”原来他刚才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正是因为这年轻人比其父高了大半个头。

    此时的女真人并不是以高大著称的,不能用后世“东北大汉”的习惯思维来看待,事实上眼下女真人的体格总体来说偏向于敦实——不高但结实。

    索尔果的身材在女真人里头就算是略微偏高的了,而其子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比起这舱门附近的其他女真人则差不多直接高了一个头出来,是以孙维风才会意外,并在索尔果肯定答复之后略夸了一句。

    不过也仅止于此,孙维风这话说完只是稍稍一顿,便又问道:“听说贵使拒绝我方按规搜查,不知可有此事。”

    索尔果坦然承认道:“确有此事。”

    孙维风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略带寒意:“贵使若是倚上贡为凭,拒绝我天津港搜检,根据皇上去年所行圣旨,我港口护卫队有权认定贵使及其随从人等侵犯大明疆土……不知纳林布禄及布寨两位佥事可曾准允贵使这般行事,至于其所造成之一切后果,塔鲁木卫又是否已经准备承担?”

    谁知索尔果却摇头道:“孙主管误会了,我等不能接受搜检与上贡无关。”

    孙维风虽然听得有些意外,但脸色却是更坏了一些,冷然道:“哦?那意思就是说,是你个人不允许我方搜检?”他轻哼一声:“倘若如此,你是打算武力拒检?”

    既然“与上贡无关”,孙维风便连“贵使”也懒得说,直接开始“你”了。

    索尔果皱眉道:“孙主管也不知道此事?”

    孙维风不知他所说何事,面上一时有些疑惑之色。索尔果朝他身边的港口护卫队看了一眼,面有难色,犹豫道:“孙主管能否借一步说话?”

    孙维风身边的护卫队中队长立刻警觉起来,朝孙维风提醒道:“主管,小心有诈。”

    摆了摆手,孙维风打量了索尔果一眼,又看了看他儿子,略一思索,忽然笑道:“有何不可?”

    然后稍稍偏过头,对那中队长道:“规矩你是懂的,应该不用我多说。待会儿不论有什么意外,都不影响你们的差事,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中队长微微低头,但语气很肯定。

    孙维风便不再和他多说,反而朝索尔果道:“进去说吧。”

    索尔果点了点头,却对其子吩咐道:“还是原先的命令:除非你死,任何人不得进入。”

    那年轻人微微抬起下巴,答道:“阿玛尽管放心。”

    索尔果不再多言,朝孙维风伸手虚引:“孙主管,请。”

    孙维风也不多说,抬脚便往舱内而去。这舱室并非只有一间,而是连着好多房间。

    根据孙维风对京华制式武装运输舰的高度了解,这一段舱室是本舰最好的客舱兼货仓,通常而言如果没有重要客人,这些客舱是用来放置贵重货品乃至于金银的,而一旦舰上有贵客,则会临时该做专门的客舱,在港口出港前就换上高档家具等一应物品。

    眼下这段舱室显然是做专门客舱所用,而且孙维风一进来便发现其余客舱的舱门都是开着的,只有最好的那间客舱,舱门紧闭,且毫无要打开的迹象。

    孙维风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女真人要进贡某些珍奇异宝却担心我天津港会见财起意?真是笑话,我天津港什么宝贝没见过,岂会贪图你们那点东西!

    但他马上又觉得不对,女真人或许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们既然是来上贡的使团,带了什么东西来上贡都是要提前报备的。换句话说,朝廷早就知道他们带来了什么贡品,既然如此,天津港怎么可能会敢见财起意——这等于是抢劫抢到皇上头上去了,那不是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孙维风暗暗盘算:莫非是他们打算倒腾一些私货,又不敢让我们知道?可是女真人能倒腾什么呀,顶破天也就是东珠、人参、貂皮之类,除非有成色极佳、个头极大的“东珠王”,否则我连多看一眼都没兴趣,至于这么神神叨叨?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让孙维风更加诧异了。只见索尔果走到那间禁闭房门的舱室外轻轻敲了敲门,客客气气地道:“格格,来人是天津港主管,按理说应该是高司徒的心腹。”

    这句话本身就有点古怪,但孙维风更诧异的还有两点:其一是“格格”这个说法,这不是女真各部贝勒的姐妹或者女儿才有的称号么?这女真使团是来加贡的,怎么会有个格格混在里头?

    其二是索尔果的态度也比较奇怪,他对这位格格说话的时候,神态是“客气”,而不是恭敬。就好像……那不是他的主子一般。

    孙维风一头雾水,但此时情况不明,他只好不动声色,既不主动发问,也不表现出任何惊讶。

    此时,里头传出来一个动听的女声:“索尔果贝勒辛苦了,不过我听说按照汉人的规矩,女子出阁之前不能与他家的人见面。孙主管既然是他的心腹,想必我也不便见他,你请他回去吧。”

    孙维风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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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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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