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六)阵容
叶赫河上的浮桥搭建颇为顺利,虽然辽东军队的工兵专业性远不如拥有了独立工兵配置的禁卫军,但由于此时有河中汀州的存在,可以将汀州作为中间支点,这浮桥的搭建难度便大大降低。即便多了一条凿冰的工序,也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基本就绪。
曹簠掐着时间算了算,在稍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此时麻承勋应该差不多要回到东城了,不过他没有派来信使,这意味着他那边没有什么战况可以汇报——换句话说,可能是没追上或者没遇上蒙古人。
没追上的话,麻承勋肯定会选择继续追,这没什么好说;但如果是没遇上,曹簠就不得不有些担心了。他皱着眉头,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派兵渡河。
与他再次想到一块儿去的,还有高逸民。而且从神情来看,高逸民似乎疑心更重,沉声道:“总戎,局面似乎与之前所料有些出入。”
“你有什么怀疑?”曹簠一边问他,一边朝东侧戚金军阵正面不远处的森林望去,似乎想要在其中发现些什么。
“在下怀疑……”高逸民也朝森林那边望去,缓缓地道:“布日哈图调虎离山,鞑子主力仍在林中。”
曹簠目光一凝,但意外的是他并无惧色,只是冷静地道:“本帅十三岁入军营,迄今身经大小六十四战,获大胜三十一战,小胜十七战,不胜不败八战,小负九战,大败一战。”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然从未有过以步制骑之战,今得一试,此生何憾。”忽然一摆手,传令道:“传令戚金、张万邦二将,加强戒备,准备迎敌。”又对高逸民道:“麻承勋部既走,北线已虚,本帅坐镇中军不便轻动。请高兄弟领本帅家丁一千,并吾弟家丁五百、卫所一千五百,合计三千人马,为本帅守好北线,不知高兄弟可肯应允?”
高逸民本想说让曹简去就行了,但又想到曹簠不让弟弟上阵或许是有其他用意,虽然不知为何,但不能不考虑。于是便道:“蒙总戎信赖,逸民必不辱命。”
曹簠大赞了一声,下令调派人手给他并通知曹简。高逸民本以幕僚居之,未曾披甲,此时也立刻换了戎装,披上“寒铁宝甲”,带人布置北线战阵。
与曹簠不同,高逸民对于“以步制骑”的认识要深刻得多,他虽然面色严肃,但并没有像曹簠那样那这场战争看得犹如九死一生,甚至说出“此生何憾”这样的话来。
古代骑兵之所以强大,主要是装备了能快速驰骋的战马,这与行动缓慢的步兵相比,在战术时空上占有了绝对优势。
骑兵的优势固然明显,但红朝太祖说得好,“武器是战争的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即便是长期被认为军队战斗力差的宋朝,也有部分将领在战争实际中充分发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创造出一些“以步制骑”的战法。
如南宋初年吴玠指挥的和尚原与仙人关战役使用的番休迭战之术,刘锜指挥的顺昌之战,岳飞指挥的郾城之战,都是宋朝带有经典型的运用“以步制骑”而获胜的战例。
当时宋军所采取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扼险用奇”,利用地形优势,限制敌骑兵的机动优势。
这个方法主要是凭借着宋金交界地带的天然地理屏障以及南宋境内的险要地势,制约金人的骑兵队伍。在“以步制骑”战术中,要实现制骑的目标,重在“扼险”,即在防守的基础上,展开作战。
建炎三年,时任吏部尚书的吕颐浩就认为:“平原浅草可前可却,乃用骑之地,骑兵之一,可御步兵之十;山林川泽,出入险阻,乃用步之地,步兵之一,可御骑兵之十。自金人南牧以来,中原之兵与金人相持,未交锋而辙奔溃者,以平原旷野,虏人骑兵众而中国骑兵少故也。”主张凭借江南水乡的地理形势,抵挡金人骑兵的进攻。
二是利用弓弩抛射器“非接触”远程打击制敌。若步兵直接与金、蒙骑兵在野战中接触,骑兵无疑具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唯有在与骑兵接触之前实施打击,方有取胜的机会。
较之于北宋,南宋弓弩的制造技术和功能已有一些新的发展,最常用的是承袭自北宋的神臂弓和新造的克敌弓、神劲弓等,此处不赘述。
三是依托步兵阵法制敌的作战。由于骑兵实力的缺陷,宋军便企图依靠设置步兵大阵防御袭扰的外族骑兵。但是这种战法限制了对方骑兵的冲击力,但同时牺牲了本部军队的机动力,从实际作战效果看,并非良策。
比如“澶渊之盟”前的会战中,“平戎万全阵”集合了十一万宋军精锐士兵,在定州部下,摆好了守株待兔般的防守阵势,不料被辽军绕过,轻松袭击了后方的大名府等城市。
总而言之,骑兵的优势在于他们始终具备先手,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步兵如果要找出自己的优势来,首先要挑对地方,其次要选好武器。
今日之战叠经变化,现在的情况是明军背水一战——但背后有座已经搭好的浮桥。明军方面的数量由于被布日哈图“调虎离山”,现在大抵略低于蒙军,但劣势有限。
至于武器装备,高逸民认为己方明显占优。
压力最大的可能是在宽正面迎敌的戚金所部。戚金本带着三千余戚家军至沈阳上任,确切的说是三千一百零九人,这是戚继光车营一个营的标准人数。
这个配置之下,戚金所部车营拥有京华三号火炮256门,万历二式火枪512支,京华二号火炮8门。后来由于明军的火器化程度进一步提高,车营的配备也将万历二式火枪提升到了1080支,火器手也就是1080人,占到了战斗人员的将近一半比重(一部分专司后勤)。
戚继光给车营准备的标准战法是,当蒙古骑兵正面向明军冲锋时,车营迅速结成方阵,步骑兵则置于方阵中间。
当蒙古骑兵进入火器射程时,所有火器齐射,撂倒一批蒙古前锋部队;但蒙古人还是会继续冲上来,此时,则由步兵在车阵前安置拒马器。拒马器就是类似铁蒺藜之类的东西,马冲上来要么被扎而惊跳,要么便裹足不前,甚至直接一头撞死。不管怎么样,都会造成敌方进攻的混乱。
就乘这混乱的当口,车阵内明军长枪手、狼筅手便万枪齐刺,于是又一批敌军被撂倒。到了这个时候,蒙古骑兵已经阵形大乱,前面的要往后退,后面却刹不住车,还依旧往前冲,队伍混乱不堪,锐气尽失。
此时,在经过前二个环节充分消耗敌军之后,戚继光的骑兵部队便会突然杀出,给予蒙古骑兵最后的致命一击。
但这个战术现在已经出现了变化,在刺刀阵兴起之后,火枪兵也拥有了近战能力,故而长枪手和狼筅手大幅减少,火枪手的配置也才提高到了刚才说的1080人。
于是也引起了战术变化,即原本的“万枪齐刺”变成了高务实“空心方阵”战术下的“万枪齐发”,肉搏变射击。
明军近些年的改革措施很大,编制、战术都在不停变化。早前戚继光坐镇蓟镇,在《练兵实纪》中写明了每个车营、马营、步营的火器配置(没算冷兵器)和人数,当时一个完整的车步骑营共8517人,至少3个车步骑营,再加上辎重营,人数近三万人。
这种近三万车、步、骑联合作战单位的主力火器配置如下:(不含辎重营的火器配置和人数)合计车384辆,四号炮768门,火箭车12辆,二号炮24门,三号炮180,火枪手(万历一式)8232人,快枪手(万历二式)1296人,配备四号炮弹76800颗,二号炮弹720颗,火枪子弹1497600发,快枪子弹388800发,火箭104280具,三号炮弹162000,总人数25551人。
如果算上辎重营,则各式装备数量都要再提升一些,总兵力也达到了30531人。
车营编制随着高务实的胜利又做出过一些改变以适应战术变化,但不管怎么说,按照戚继光的思路,这三万人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编制”。
可惜理论虽好,在大明的军制下却很难办。理由之前说过,总兵的兵权一直被压制,而明军方面也根本没有高达三万人的常规编制——这编制放在后世红蓝内战时期,相当于蓝军的一个整编师了。
因此,在戚继光本人坐镇蓟镇的时候,可以这样训练和“编制”,但当他走后,这个编制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出任禁卫军之后将这个编制和高务实一商量,搞出了很接近于袁世凯“小站新军”的类北洋军编制。
而戚金虽然带了一个完整的车营来沈阳,可这次却又留了一千人在沈阳看家,只带了三分之二的人手。理论上而言,戚金现在手中只有一个阉割版的车营,战斗力肯定有所影响。
而防守南线的张万邦所部从编制上来说则比戚金部更简单一些,他拥有家丁五百人,卫所兵一千两百。其中家丁全是骑马步兵,现在早已下马布阵。
张万邦部由于是典型的“高务实编制”,火器配比更高,但是没有偏厢车,全靠刺刀阵。特点就是看起来比戚金所部要单薄,至于打起来……反正他战绩摆在那里,也没人敢怀疑他扛不住。
相比之下,高逸民现在率领的这三千人则“原始”了不少。一是他们的火器比重不够,家丁们倒是全面配备了万历一式火枪和“寒铁宝甲”,但卫所兵则不然,隆庆二式都没配齐——当然隆庆二式已经停产了,估计也不会再配,他们手里的是老货。
这些由曹简带来的卫所兵来自于辽南金州,金州那边几乎无战事,换装的优先级不够,一千五百卫所兵只有四百支隆庆二式火枪,剩下的火枪倒不是三眼铳,而是早年蓟镇淘汰下来的鸟铳。
鸟铳的射程其实也还行,主要是精度和杀伤距离不如隆庆二式,装弹就更慢了不少,至于和万历一式、万历二式相比……还是不要比了,听起来心酸。
由于隆庆二式和鸟铳都不能上刺刀,实际上高逸民这边能摆出来刺刀阵的也就一千五百人,并且高逸民很怀疑他们的刺刀阵训练严重不足。
刺刀阵是必须要训练的,这种“近代战术”的最大特点之一,便是把人当做机械看待,类似的思路只要对比一下“排队枪毙”就知道了:不需要你有思想,不需要你有主见,只需要你规规矩矩服从命令!
训练这种军队的要旨,历史上有人总结过,大意就是要让士兵“畏军官胜于畏子弹”。高逸民很清楚这一点,而曹家兄弟进入“高系将领”行列的时间不久,麾下家丁更多的还是以前的那一套:勇敢作战,个人武力出众,但纪律性就不好说了。
因此当前明军北、东、南三面防守的形式,就是北面人数最多但战斗体系略微过时;东面战术体系最复杂但训练程度也最精锐;南面人数较少而战术体系优秀,顺便这支部队士气极高,对蒙古人毫无畏惧之心(张万邦部两次以劣势兵力正面大败蒙古骑兵)。
曹簠本人坐镇中军,手边也只剩下七八千人,而且还大半都只是卫所步兵了。这些人的任务自然是哪边告急支援哪边,但说是这么说,东、南两线其实比较不适合支援,因为这两边的战术自成体系,支援过去的卫所兵也不一定能有效配合。
相对来说,只有北线出了问题,他这里的支援才会比较有用一些。
高逸民显然也明白当前的局面,他这里人数最多,但实际战斗力反而可能最低。他赶到阵前,一边指挥布置,一边心中有些紧张起来:我要是布日哈图,只怕非得选择从北面突破不可。
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七)打响
当蒙古骑兵从南面出现时,所有明军都在心中咯噔了一下:蒙古人果然没走。
只有人在北线的高逸民略微有些诧异,端着望远镜楞了一会儿。
蒙古人没有直接从森林里跑出来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从林子到明军列阵的地方距离有点近,如果他们直接从森林出来攻击明军,虽然明军能得到的反应时间会变短,但同样他们也难以让战马助跑并提速,达不到冲阵所需。
倘若面对的不过是寻常的明军卫所兵,布日哈图显然不会介意这一点,因为只要蒙古骑兵在野外冲杀到他们面前,他们的士气就会自行崩溃,根本不必考虑什么冲阵速度不够这样的问题。
但此次出战的明军单从装备上就看得出来显然是精锐,那就不能指望打出砍瓜切菜一般的作战了,必须要把自己的优势完完全全发挥出来才行。
高逸民可以理解这一点,但他很意外蒙古人会选择在南线集结。
南线的守军是张万邦部,阵前高高飘扬的“辽阳左营游击将军张”字旗号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蒙古军中又不是无人识得汉字,他们没有理由找错对手。
辽阳本来没有左右营设置,辽阳左营游击、右营游击两个职务都是近期新增的,是为了适应辽东兵力再一次增长而出现的变化。其中左营游击将军便是张万邦,右营游击将军是马林,不过暂时还未到任——马林本在西北随军平乱,现在西北方定,他还有些战功要算,因此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张万邦的大名在蒙古就算达不到如雷贯耳的程度,至少也肯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两次大破蒙古骑兵于阵前,让他得到了“刺刀将军”的绰号,而且还是蒙古人叫出来的。
此番图们依旧瞄准张万邦所部而聚集于其南线,这个举动立刻就让高逸民有些警醒。
打仗这种事,绝大多数时候都讲究先打弱敌,因为弱敌更好击破,而击破之后则容易形成破竹之势,让对方来不及调整,兵败如山倒。
但也有些时候可以甚至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先打强敌,一举击破、震慑敌胆。大明开国之前,朱元璋上游有陈友谅,下游有张士诚,陈友谅强而张士诚弱,绝大多数谋士们都认为此时应该先打张士诚,取得苏杭富庶之地再与陈友谅争锋。
然而朱元璋不同意,认为张士诚盐贩子出身,骨子里是个小商人,虽然占据富庶之地,但只要没把他逼急了,他就不会轻易和人玩命。陈友谅则不然,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不知义为何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自己如先打张士诚,陈友谅必不可能坐视不理,肯定趁机兴兵而来,到时候自己腹背受敌,败亡在所难免。反之,如先打陈友谅,则张士诚顶多试探着出兵看看是否能趁机得利,而绝不会死命来攻,因此朱元璋力排众议,坚持先打陈友谅,终于取得苦战得胜,为推翻元朝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朱元璋这里的先打强敌更多的时候是“料人如神”,还不算是一个单纯的战术问题,那么解放前红蓝战争时期的鲁南战役则更能说明问题。
彼时,宿北战役已经打痛了蓝军,也打怕了蓝军,正在进攻的蓝军各部,全都暂停了进攻。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命令攻下涟水的整编七十四师,向北进攻。
然而张灵甫抗命不动,必须等各路援军到达后,才肯北进,而且各部队之间,紧紧地贴在一起,互相掩护着向北挺进。
当时,蓝军分布的态势为:南线的整编十一师在宿迁,整编七十四师在陈师庵,隔运河、六塘河与华中野战军6师、九纵、山野二纵、7师对峙。蓝党7军在泗阳、整编二十八师在涟水。
而西线马励武的整编二十六师和蓝党国防部配属的第1快速纵队己经突进到峄县以东,准备进攻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周毓英的整编五十一师驻枣庄,冯治安的整编七十七师、整编五十九师驻台儿庄。
宿北之战后,时任参谋总长的陈诚到徐州与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分析当前的攻略态势。陈诚和薛岳认为:“东线兵团经过苦战连续占领了苏北的盐城、涟水,华中的赤军已经失去了根据地,只能向鲁南撤退,而赤军的山东军区,以山东半岛为依托,山东半岛深入海中,沂蒙、崂山等山脉绵亘起伏于其间,地形错综复杂赤军自称前后经营达八年,根深蒂固。
加以烟台、龙口与旅大仅一水之隔,易得外援,因此山东便成为赤军最优良同时也可能守得最久的根据地。山东之得失,在国内战局中,也便有决定性作用。”
陈诚和薛岳得出结论:苏北失守后,陈毅的山东野战军势么要死守山东。而蓝军完全可以采取“攻其所必守”的战略,与我山东野战决战。
与此同时,我军陈帅和粟大将军发现:敌整编七十四师与桂军第7军、整编十一师合兵一处正向沭阳进攻,企图夹击我军。
华中野战军在淮北与敌整编七十四师几次交锋,整编七十四师成了华中野战军的宿敌,华野上下都坚持要与整编七十四师决一死战,报淮阴、涟水之仇。于是,围绕“在哪里打,打谁”,华野与山野高层内部展开了激烈争论。
华野想在两淮或苏北与张灵甫的整编七十四师决战,而山野则要回师鲁南,因为当时的鲁南的形势也非常紧张:鲁南马励武的整编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一路往前推进,距离山东解放区首府临沂仅有30公里的路程了。
官司打到了中枢,毛指示陈、粟:“鲁南战役关系全局,此战胜利即使苏北各城全失亦有办法恢复。你们必须集中第一、第六、第八、第四、第九、第十各师及一纵、警旅等部,并有必要之部署准备时间,以期打一比宿北更大的歼灭战。第一仗似以打二十六师三个旅为适宜,因该师系鲁南主力,该师被歼,全局好转,若先打冯部,则恐一时不能解决鲁南问题。究应如何,望根据具体情况处理。”
毛在电报中,明确要求华野、山野两军北上鲁南,组织鲁南战役,并且提出先打马励武的整编二十六师,而且要王建安的鲁中部队也参加鲁南战役,此次我军集中的兵力大大超过了宿北战役。陈、粟坚决执行了中枢的指示,决定立即组织鲁南战役。
此战的具体过程不多表述,最终结果是蓝军整编二十六师第44、169旅,第一快速纵队战车营、工兵营、炮5团、运输团及80旅两个步兵团共3万多人被我军全歼,缴获坦克24辆和美式重炮数十门、卡车200多辆。
马励武在峄县县城里眼睁睁看着他的整编二十六师主力和第一快速纵队被我军消灭,侥幸逃脱的副师长曹玉珩等带着少数残兵败将逃回峄县城里,伤兵们悲惨呼号,令守军官兵胆战心惊,城里一片混乱。
薛岳担心我军切断津浦线,命令马励武收拢部队,坚守峄县。同时命令整编五十一师周毓英部固守枣庄,冯治安的97军固守临城,形成三个孤立据点。
当时的峄县城中只有整编五十一师的一个完整团,加上整编二十六师残部,总共不到1万人,还有7辆坦克和30多门火炮,己经是瓮中之鳖了。
打完强敌之后,弱敌就好办了。最终,当历时18天的鲁南战役结束之时,在华东战场上,鲁南战役又创下了一个新纪录,一次性歼灭了蓝军2个整编师和1个快速纵队共53000余人,其中俘虏17000余人。缴获坦克24辆、汽车470辆、各种火炮200余门。收复了峄县、枣庄及其以东地区,粉碎了敌人会攻临沂、消灭华东我军主力的计划。
这次战役,是对毛所提出我军应该“先打弱敌,再打强敌”战术的一次反其道而行之,但却同样出自毛的决策。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这里就展现得清清楚楚。
然而,能够准确抓住“何时打弱敌,何时打强敌”关键的人却并不常见。高逸民对于蒙军此时选择打张万邦部就不是很能理解。
这里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从态势上来看明军各部俱称精锐,并不太可能因为张万邦部失败而全军震动,继而形成崩溃。何况张万邦部最著名的特点就是正面抗击蒙古骑兵,蒙古人能不能击败他还是两说。
但现实已经不给高逸民更多怀疑的时间了,蒙军在南线出现并迅速完成集结之后,已经毫不迟疑地向明军南线的张万邦部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进攻,没有蒙军最习惯性的游骑逼近攒射再迅速撤离战术,图们大纛前面的蒙军直截了当发起了冲阵攻势,果断干脆。
看起来,布日哈图吸取了当初辛爱和炒花的教训,知道骑弓攒射的射程和杀伤力并不如明军刺刀阵后方的精锐火枪兵。这些手持万历一式甚至万历二式的火枪兵能够在骑射不及之时便给蒙古骑兵造成重大杀伤,逼近骑射再脱离战场的战术在他们面前施展不开。
所以,布日哈图扬长避短,干脆把冲阵威力发挥到极致,一开场便是决死一般的冲阵。
就在高逸民还在后方(他在北线)震惊于布日哈图的决绝之时,前方的张万邦已经冷笑起来:“学乖了嘛,知道要破刺刀阵只能拿命填了?很好,老子今天就来看看,你们打算填进来多少条狗命!”
他大吼一声:“撒地涩,后撤十步立阵!”
前方的明军高声应诺,从身边拿起一块块木板往前仍去。这些木板就是张万邦所说的“地涩”,其并非寻常木板,木板朝上的那一面上,布置着一条条一行行的京华铁蒺藜。
这些铁蒺藜与过去的铁蒺藜有些许不同,实际上效果是一样的,只不过把纯手工制造变成了机械拉扭制作,使用水车带动的机械将两段铁丝扭曲交缠成四角刺模样。
铁蒺藜可以单独但大量的撒在地面上,也可以做成这种“地涩”,地涩的好处主要是更加适合守卫敌军重点进攻的要害地处,以及方便回收。
蒙军战马当然是有马蹄铁的,一般来说不会因为踩到铁蒺藜便废掉马蹄,但战马如果踩到地涩,则通常都会将地涩踩裂继而乱飞。乱飞的地涩就是布满铁蒺藜的木板,打到人或者马身上,好比带刺的铁丝网糊脸,死不死暂且不好说,但瞬间失去战斗力基本上没得跑。
不过,此时的蒙军显然不能按照以往“不肯伤亡”的惯例来看,他们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强攻,根本不惜代价。因此这些地涩被快速扔出去之后明军就看也不曾多看一眼,立刻开始按照刺刀阵的标准状态开始进行布置。
明晃晃的三排刺刀斜立阵前,犹如地狱刀林一般煞气森然。刺刀之后则是典型的火枪三段击预备队,纸壳定装弹早已上膛,枪支的燧发点火装置也早已提前检查过,枪栓拉起,只需要一声令下便可以射击。
再后方一些的位置则是火炮。由于火炮贵重和配合刺刀阵使用的原因,进行刺刀阵战术时,火炮都是靠后布置,为此就需要在炮车之上调整炮口射角,形成抛射状,以免直射误伤己方步兵。
张万邦面色冷厉地看着蒙古骑兵朝自己阵前涌来并随着距离接近而逐渐提高马速,他都不为所动,只是经验老道的目测着双方军队的距离。
他要计算的距离不止一个,包括火炮开火距离、火枪开火距离等等都需要他的计算并立刻形成指挥口令。好在二号炮通常不参与这种野战,他此刻只需要算三号炮和四号炮的开火距离,总算少了点工作量。
“三号炮齐射预备!一,二,三,点火!”
随着张万邦的一声怒吼,叶赫河之战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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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八)冲阵
火光闪耀之下,轰隆巨响接连而起。号称大明主力野战火炮的京华三号炮集中轰击,数十门火炮的齐射真个是地动山摇,蒙古骑兵在这并不算宽阔的河边大道上被轰了个人仰马翻。
只一轮齐射,便有至少百余名骑兵当场去见了佛祖或者长生天,还有数量更多一些的蒙古骑兵被弹跳的弹丸或战友残肢砸下马来。
在这样的高速冲阵之中被残肢击中,犹如后世的飞鸟撞飞机,看似不起眼,其实很多时候后果严重。残肢与冲阵骑士之间的相对速度固然比不过飞机与飞鸟,但也足以让人落马,或让奔马失蹄。而在这样的骑兵密集高速冲刺之中落马,存活下来的希望可谓极其渺茫。
这一轮炮击,蒙军至少有三百骑兵当场损失或是直接丧失了战斗力,明军火力之提升,让不少图们麾下的老将观之色变。
曾几何时,那支火炮动辄炸膛,三眼铳只能抵近射击而更多只能作铁锏砸人的明军,竟然火力大增至斯!
曾几何时,那支只有家丁敢战,寻常士兵听见铁骑隆隆便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的军队竟然脱胎换骨!
布日哈图面沉如水地在后方观战,脸上的阴霾正如今日的天气。图们大汗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前方的伤亡,控制住胯下蠢蠢欲动的战马,转头问布日哈图:“真要这样打?”
布日哈图黑得仿佛能滴下水来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道:“大汗若舍不得一两千精锐,这刺刀阵永远也破不了。”
“张万邦也就两千人!”图们有些愠怒地道:“我蒙古勇士难道要和这些土鸡瓦狗一样的明军步兵一命换一命吗!”
大汗的怒火,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然而布日哈图依旧板着一张脸,平静地道:“大汗算错了,我们不是一命换一命,是两命换一命——我们还得搭进去一两千匹上等战马。”
“你!”图们大汗一扬马鞭,指着布日哈图,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无言以对,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这一仗的必要性布日哈图早已提前和他说过,可能导致的伤亡同样也对他隐瞒。图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当他面对这样的伤亡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惊、心痛、心怒。
蒙古铁骑这么多年来,何曾与明军打出过这样的伤亡对比?
这伤亡比别说一比一了,就算一比五,甚至一比十,蒙古人也没法和大明比啊!
达延汗时期蒙古分为“六万户”,即六个“万户”大部落,当时全蒙古人口约一百六十万。达延汗之后历经数十年发展,尤其是俺答汗时期土默特的强盛导致人口增长。
虽然蒙古左右翼已然分裂,但北元朝廷的架子还勉强搭着,大致的总人口还算有个数,约莫是一百九十万左右,不到两百万。[注:以上数据来源于《蒙古族历史人口初探(11世纪-17世纪中叶)》,作者王龙耿,沈斌华。]
这么说来,蒙古总人口也不过两百万,其中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青海土默特就占去了一半以上,察哈尔及东部附庸只占四成左右。而这四成里头,直属于察哈尔汗庭的又只有一半略多,大致不过五十万人上下。
五十万左右的总人口,察哈尔能在战时拉出六到八万大军,这已经是典型的蒙古特色了,还要继续拉出更多人马的话,那就真的只能连老弱妇孺都跨马扬刀。
这样的实力,如何能去和大明打一比一的交换比?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但布日哈图早已和他说明白了其中道理,这一仗如果不打,明军将来只会越来越不好对付,不仅明军精锐都会习得刺刀阵这一克制蒙古骑兵的战术,连寻常军队都会这般发展。到了那个时候,蒙古还凭什么和大明相争?早些称臣纳贡得了。
说实话,如果只是称臣纳贡,图们也不是不能考虑。即便他是“大元皇帝”,可这个皇位早已成了个象征性的名号,蒙古人内部都已经久不使用,而只以“蒙古大汗”相称。
蒙古大汗虽然也是一国之君,但中国为“天朝”的这种思想,作为曾经统治过中原七十年的蒙古人,他们内心深处其实也有,因此蒙古大汗给中原皇帝称臣虽然面子上有点难看,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布日哈图认为情况正在发生改变,蒙古相对于大明如果一直呈现出持续衰落的局面,将来大明未必不会直接将蒙古收入囊中。
布日哈图用来说服图们的例子,便是大明重修大宁城。大宁城在大明早期便是专门用来控扼蒙古的一座城池,后来因为大明内部爆发靖难之役以及后续的动荡,这才最终被放弃。
如今,明人夺回并重修大宁城,其中含义还有什么好说?无非是要彻底控制蒙古罢了。换句话说,蒙古人再不想办法抵抗,将来连“蒙古大汗”都不会有,说不定……将来大明朝廷之中会出现“蒙古总督”、“蒙古巡抚”之类的职务,正如云南巡抚一般。
这个前景让图们不寒而栗,他不敢想象成吉思汗的子孙不仅丢了中原,甚至还会丢掉蒙古老家,只能匍匐在朱元璋的子孙面前自称臣属——虽然把汉那吉已经这么做了。
图们的信心并不充足,但不管如何,他作为蒙古大汗都不得不一试。倘若今次之战真的能打破刺刀阵以步制骑的神话,说不定明人内部真的会产生巨大的分歧,让蒙古再次喘过气来。
想到此处,图们不再多言,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忧虑。
前线的作战仍在继续,蒙古骑兵在布日哈图早前的誓师动员中早已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局面,也知道此战的重要性。虽然第一轮炮击就让他们损失惨重,几乎相当于过去打草谷时被明军大军伏击的伤亡,但蒙古勇士们并不退缩,反而齐齐高呼。
他们在呼号声中互相提醒,让大家知道自己离明军已然越来越近了,只要冲到明军面前,打破那区区一些不算太长的刺刀组成的防线,后方的明军步卒根本没有抵挡之力。
然后他们便吃到了第二轮炮击。坏消息是,他们再次损失了三四百人之多;好消息是,从距离上可以看出,明军的大炮已经来不及打第三轮齐射了。
前军不计伤亡的狂热冲锋将后方骑兵们的勇气激发出来,源源不断地向前冲阵,没有人考虑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死亡还是胜利。
前军的精锐更是按照布日哈图的指点死命控制好战马,以免它们在巨响中受惊乱了阵脚,以及在面对刺刀阵时失去往前冲的勇气。布日哈图为了这次作战,集中了大量的重骑兵,这些重骑兵在蒙古军中非常宝贵。
在将近三百年前蒙古西征时期,一支典型的蒙古军队里重骑兵大约占四成,轻骑兵占六成。重骑兵主要用于突击,有必要也近身搏斗。
第二次西征(1235-1242年)时蒙古重骑最常见的铠甲是铁片甲(外史称之为lamellararmor),也有人穿锁子甲和皮革护甲。铁片甲本身可以抵御弯刀的劈砍以及弓箭和其他投掷武器的穿刺,但是刀剑能轻易砍断固定铁片甲的皮筋,连续多次的劈砍可能导致铁片甲崩裂。
同时期的欧洲重装骑士一般全身(包括头部)披戴锁子甲,刀剑的劈砍不能损毁锁子甲,但是箭和长矛能穿透,而且锁子甲沉重,大大降低了骑兵的灵活性和速度。
而相对于重骑兵,轻骑兵在蒙古战术体系中则更加重要,可以远射、诱敌、警戒、迂回包抄甚至近战,主要的打击手段是密集放箭。
然而轻骑兵虽然重要,却不代表他们的地位比重骑兵更高。轻骑兵一般只戴圆型头盔,身体和马匹的护甲很少。轻骑兵们使用的蒙古复合反曲弓(弓背由木材、牛角和肌腱复合制成)的性能比欧洲当时最好的英国长弓(榆木或紫杉木制成)还优越,外史专家得出的结论是:蒙古弓拉力至少166磅,有效射程320米,英国长弓分别为80磅和230米。
不过,有效射程并非指有效破甲射程,在着甲的明军精锐面前,破甲是十分困难的事。别说当前的“寒铁宝甲”,即便是棉甲也难被箭矢射穿,要不然怎么经常有将领“身被数十箭”而不死?
蒙古重骑和轻骑使用的近战武器都是弯刀,在阿拉伯弯刀基础上改良而成。刀身小而轻,有很好的曲度,更符合力学理论。
“弯刀接触敌人身体会沿着刀刃曲面滑动”,不会砍入身体而拔不出,劈到铠甲不易被震飞,因此可以连续劈砍。轻骑兵还携带一种带钩的矛或枪,可以用钩把敌人拉下马。由于枪头有钩,刺入敌人身体不会太深,容易拔出。
随着蒙古左翼长期被大明“贸易制裁”,其麾下的重骑兵数量日趋减少,现在甚至已经只能维持在一成左右,更加宝贵不已。
如果说轻骑兵在东亚各个时期的战场上更多负责“游击”,那么重骑兵则是破阵的专业户,其在宋金之战、宋蒙之战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如今蒙古前军全部是重骑兵,没有钩镰枪配置,全部使用弯刀。
这样的配置意味着布日哈图没有考虑自身伤亡,他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冲垮张万邦部之后重骑兵对明军造成直接杀伤之上。
而且,这批重骑兵虽然摆出了锋矢阵,即整体虽然正面冲锋,但局部形成骑兵作战典型的“斜入”。可无论如何,这样的硬碰硬作战,对方又有刺刀阵在,前军重骑兵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此时,勇气决定一切。
随着火炮的暂时谢幕,明军刺刀阵后方的三段击开始打响。套路是一贯的套路,第一轮齐射造成了蒙古重骑兵近百人伤亡——这个数据比不上漠南和辽南那两次,原因就在于布日哈图前军是有准备的,清一色使用了被甲的重骑兵。
第一轮火枪齐射由于刻意在较远距离射击以争取后面能多打一轮,因此杀伤力略有不足,造成的伤亡自然不算太大。
蒙古人无动于衷,继续向前冲击。很快,明军打响了第二轮齐射,这一次杀伤力就远超第一次了,两百多名重骑兵瞬间损失。
蒙古人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呐喊得更大声了一些,继续向前突进。他们距离明军刺刀阵已经只有百步之遥,对于冲阵中的骑兵而言,这点距离顶多够明军再打一轮齐射。
第三轮齐射毫无意外地打响,由于距离已经只有五十步左右,双方几乎都能看清对方的眼睛,看到对方的神情。
蒙古人是狂热中夹杂着某种愤怒,明军是冷厉中夹杂着一些担忧。但不论如何,第三轮齐射的效果与第二轮齐射相差无几,又有至少两百多名蒙古骑兵当场报销。而且这一次,明军能轻易看到他们身上的铠甲被洞穿,血花四溅。
但此时,明军的考验才真正到了。三段击已经打完,虽然退后的第一排火枪手已经换好了纸壳定装弹,随时可以继续射击,可是蒙古重骑兵已经冲到了刺刀阵前。
虽然这支重骑兵冲阵队伍已经明显比一开始变得薄弱了许多,战前约莫两千重骑兵,在两轮炮火和三轮火枪齐射之后,现在可能只剩下一千挂零,可是一千重骑兵一往无前地冲杀到刺刀阵面前,刺刀阵真的能够抵抗得住么?
万一抵抗不住,接下去怎么办?
战场来不及思考,蒙古重骑兵现在没有了远程武器威胁,积压的怒火完全释放出来,凶猛地冲击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狰狞的面孔说明了他们对眼前这支明军刻骨铭心地仇恨。
以步制骑?现在看你还怎么制!
但他们马上就发现,他们一心只关注明军的火炮与火枪,却忽视了某些“老旧武器”。
张万邦临时布置的“地涩”被蒙古重骑兵们纷纷踩踏,飞扬乱舞。很多被战马踩裂飞起的地涩将木板上的铁蒺藜狠狠拍在了战马或者战士身上。
蒙古重骑兵的战马具装并非欧洲式的,防护并没有那么夸张,战马的腿部完全NUO露,被铁蒺藜拍中会立刻丧失战斗力。于是又出现了一波无法避免的损失,两百余重骑兵倒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仅剩的八百重骑兵彻底愤怒了,他们红了双眼,心中的愤怒已经只能用鲜血才能洗尽。布日哈图以一千两百最珍贵的重骑兵,换得了八百重骑兵抵近刺刀阵前沿。
没有人还有心思去考虑划算不划算,一场血的较量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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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九)破阵
突破远程火力封锁杀近刺刀阵前,一场血战随即展开。
与唐时“以步制骑”的大杀器陌刀兵不同,刺刀阵虽然也能“如墙而进”,但显然不会有“所当之敌,人马俱碎”的霸道。刺刀的用法不以劈砍为能,几乎只专司“刺”之一道。
但说实话,大唐陌刀兵虽强,却有两个严重的缺陷。其一是陌刀本身的制造在当时过于“高精尖”,不仅产量极低,而且价格昂贵,很难大量装备;其二是陌刀兵的选拔也极其严苛,说百里挑一那是客气的,实际上可能需要千里挑一,因为陌刀兵不仅需要勇气惊人,还需要力大无比——力气小肯定劈不出“人马具碎”的效果。
正是因为这两个问题,盛唐之后再无陌刀,陌刀兵逐渐成为传说。
刺刀却没有这样的困扰,虽然刺刀的制造也是“高精尖”,但当前京华可以满足,而刺刀的使用却远比陌刀简单,对人的要求低得太多太多了,但凡一名合格的士兵都能用。
不过,刺刀本身并不算一样非常专业的冷兵器,它实际上是一种配套武器,主要作用是弥补火枪兵没有近战能力的缺陷。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一个三眼铳的异化产品,都是为了让士兵既能进行远程火力投射,又能进行近身搏斗。如果单从其冷兵器属性对付骑兵的角度而言,刺刀阵事实上是不如长矛阵的。
古典时期最实用、性价比最高的近战冷兵器是什么呢?这个其实基本上没有争议,是长矛!不是其他什么花里胡哨的冷兵器,就是朴实的长矛。以长矛为代表的这种长柄刺杀用冷兵器被称为“百兵之王”。
都是长柄武器,长矛和一般的枪、槊、铍之类的武器还是有区别的,虽然有说法是这些武器的区别是有型制上的差异,例如矛与枪差异在头端样式,矛与铍差异在接柄的方式,但是,长矛和它们最明显的差异是在长度上。
长矛其实称为长柄枪比较好,一般的长柄枪长度在一丈到两丈,也即是长三至六米(不过根据市川定春的《武器事典》,中国的历史上以矛来称的长柄武器最长有到5.6米,以枪来称的长柄武器最长有做到8米的长度,隋唐之后矛枪混称不做区隔)。
这个长度可能超过不少人的想象,毕竟长达6米的冷兵器,这个可能在影视剧中都不常见。这么长的武器,操作起来方便吗?
想都不用想,当然不方便啊。用6米的长枪,你就别想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打法了,比如舞个枪花什么的,那纯属做梦,这种武器的使用方式基本就是一招,向前戳刺——没错,就这么一招:刺!
那这一招有用吗?当然有用!
尖端武器戳刺所能产生的强大杀伤力,哪怕是原始人都能认识到的,也正是因此,人类很早发明了枪矛这种戳刺类的冷兵器(木、竹削尖)。近战冷兵器说实话,大体就分三个类型,一是刀剑这种以刃进行杀伤的;二是枪矛这种以尖头戳刺为杀伤的;三则是以锤棒这种钝兵器。
这些武器中,唯一能做的很长的,也就枪矛了,其它两种要是做太长,那基本就没什么可操作性了,杀伤力不增反减。
长有用吗?当然是有用的,古语有云:一寸长一寸强。武器越长,它的攻击范围就越大,长矛就是如此。长矛首先很长,所以攻击范围大。
其次杀伤力也很强,别看只有戳刺的一招,但是这一招是杀伤力最强的招式,要是想打击有铠甲防御的敌人士兵,戳刺是最有效的。刀剑这种以劈砍为攻击方式的兵器,在破甲的时候遇到的阻力为特别大,对抗重甲敌人处于绝对的劣势。钝器当然也能“破甲”,但那就和陌刀兵的选拔面临同样的问题了,你首先得有这种大力士级别的士兵。
无论是在古代的东方还是西方,长矛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冷兵器,西方那些著名的方阵,冷兵器中的绝对主力都是枪矛,长矛兵在古代绝对是古代最有效的兵种。
长柄兵器进入战场,除了车兵与骑兵使用之外,在步兵使用中亦很广泛,方阵中的长矛兵是接续在盾牌步兵后面,利用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空隙进行突刺。
步兵对抗骑兵,除了使用火器和弓弩外,排成紧密的方针,用密集的长矛刺杀几乎是唯一有效的方式。
大致在眼下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如历史上的大明白杆兵、瑞士长矛兵、西班牙大方阵等著名军队,都靠长矛对付骑兵,其中西班牙大方阵还需要靠长矛兵保护火枪手,这和高务实现在这套理念非常接近。
长矛的实用性是非常强的,中国南北朝时期,戟、戈等古典长兵器基本都被淘汰了,军队士兵大规模制式使用的长兵器渐渐就只剩下枪矛一类。而欧洲也一样,自14世纪开始,步兵使用长矛和斧枪(一种瑞士人特有的冷兵器,枪和斧头的合体,中国一般翻译成“瑞士戟”),这导致封建骑士开始衰落。(便宜克制昂贵,昂贵者必然呈现衰落之势。)
冷热兵器交替的时候,通常火枪兵和长矛兵配合使用,当时已经有了使用火绳枪的枪兵队,而因为火枪为单发射击之故,在射击与射击间容易受到敌方步兵与骑兵的突击,在敌方突击时仅有枪托做为防身钝器的火枪兵太过于无力。因此当时的火枪兵身旁常有手持长枪的枪兵负责保护,这也就是西班牙大方阵的真正内核。
一直到刺刀发明才改变了这种局势。有了刺刀,火枪兵也有了强大的近战能力,能单独在近战中对抗敌人的骑兵和步兵,于是开始有国家编制出全员皆为火枪兵的部队,大幅提升战力。
关于刺刀,中国方面最早的文献记载为1606年,何汝宾《兵录》的铳刀,而西方首次出现在17世纪法国巴约讷(Bayonne)的一场农民争执中。当时的农民将小刀插入来福枪枪口内,用以袭击敌人。到了十八世纪时,插座式(Socket)刺刀出现,是由火枪枪管的右横方突出的类型,这是因为当时的火枪为前装式,进行装填弹药时不会干扰。
京华目前所产的火枪也还是前装,只不过是燧发前装并配备了纸壳定装药而已,所以高务实搞出的刺刀,也是插座式刺刀。其采用了长矛的刺式攻击,取代三眼铳的钝器攻击,配合火枪三段击而形成一个另类的西班牙大方阵。
好处是武器装备更统一,方便后勤保障,也方便训练,符合高务实一贯的简化后勤思路,使单兵作战能力培养的效率倍增;坏处则是它在真正抵抗骑兵冲阵的那一瞬间,战斗力是不如长矛兵的。
不过,当冲阵骑兵的冲击力用尽,双方开始陷入混战之时,长度更加合理的刺刀,则比长矛兵更加好用。
简而言之一句话,刺刀的最大特色,其实就在于“远近皆可,威力不弱”。换句话说,它其实是个万金油,啥活都能干。
蒙受巨大伤亡而终于冲杀到刺刀阵前的八百蒙古重骑兵,按照布日哈图的战前要求,在战马临近刺刀阵前约二十步时,忽然齐齐掏出一个头套,人向前倾,伸长左臂,将那头套套在马首之上。
巨响的问题,这批精锐重骑兵靠精湛的马术强行控马来克服了,但战马会自动避让“亮而尖”物品的习惯却不好靠马术克服,是以他们临时准备了布头套。
训练有素的优秀骑兵战马,是可以短时间内无视视线而全凭骑士驾驭命令来行进的。蒙古人因为经济原因,重骑兵日益减少,但这在另一个程度上使得能够入选重骑兵的骑手更加精锐,马术更加了得,他们显然有这样的能耐。
张万邦原本镇定自若的脸色在此时变得难看了一些,但他并无惧色,只是深吸一口气,抽出佩刀骂道:“两千重骑兵换老子两千步兵?图们这老小子怕是不懂算术!”然后举刀怒吼一声:“弟兄们,这场仗咱们亏不了,封妻荫子就在今朝——干他娘的!”
刺刀阵这批人,无人家丁还是卫所兵,都是大胜过蒙古骑兵的,心气的确是高,到了这般境况,竟然无一怯战,怒吼着轰然应诺:“干他娘的!”
说时迟那时快,铁骑已至当前。蒙古重骑兵不使用长兵骑枪虽然让他们的冲阵不如西方骑士那么凶猛,但战马的冲击力依然在。
虽然第一批撞上刺刀阵的战马几乎毫无例外失蹄倒地,但巨大的惯性使得它们的尸体向前滚去,甚至能撞飞两到三层刺刀横列,马上骑士则早有预计地进行跳马翻滚然后起身作战。
跳马翻滚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尤其是对于身着重甲的骑士而言,好在蒙古人的所谓重甲到底不是欧洲那样的全身具装,而是皮甲外镶铁片,仍然能保证人的活动能力。不过战场之上跳马翻滚的难度又更大了,这一批宽正面上跳马翻滚的骑士只剩下一半活着站起来。
但这一波冲击的确造成了巨大的效果,那就是蒙古人忽然发现:刺刀阵本身对于重骑兵的防御能力并不出众!虽然第一波宽正面上的重骑兵几乎损失了他们全部的战马,但这个正面一共只有大概三百人。
换句话说,真正近距离蒙住马目冲击刺刀阵并不需要特别雄厚的兵力。之所以此前两次大战都是蒙古骑兵败北,真正的根源其实是刺刀阵后方的火枪兵和火炮威力太大,蒙古骑兵根本等不到冲至阵前便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失去了冲阵最关键的集中冲击力。
蒙古骑兵们的杀意随之暴涨,不论是爬起来再战的落马骑兵,还是后方冲进阵中的马上骑兵,纷纷扬刀劈砍,打算以杀泄愤。
远处的图们也兴奋起来,举起一具明显是明军低级装备的单筒望远镜看得大喜过望,当看到破阵完成的时候,他大笑着用力拍了拍布日哈图的肩膀,大声道:“好好好,布日哈图,你果然有一套!这刺刀阵偌大名头,原来不过是银样蜡头枪,只要顶住他们的火器,冲到阵前再立刻蒙住战马的眼睛,这刺刀阵根本拦不住我蒙古铁骑!”
周围的蒙军将领也纷纷大笑,互相弹冠相庆,整个蒙军后方一片欢喜,就等着继续冲上前的轻骑兵对已经“破防”的张万邦大肆屠戮了。
可惜,他们的庆祝可能太早了一些。唯一还保持着矜持的布日哈图很快发现了异样——明军刺刀阵破开之后,蒙古重骑兵并没有能对明军步兵形成摧枯拉朽的碾压,两支军队很异样地缠斗在了一起。
图们等人的反应迟了一些,等他们发现布日哈图的表情依旧严肃之时才反应过来,纷纷朝张万邦部的位置望去,这才发现不太对劲。
明军的刺刀阵虽然告破,但并未崩溃,反而连火枪手都通通变成了刺刀兵,开始以十个左右的小队阵型分工合作,对习惯于单打独斗的蒙古重骑兵进行围剿。
没错,就是围剿!
布日哈图最先叫出声来:“不好,这是……小鸳鸯阵?”
他说得不算错,但也不算完全对。张万邦部的这套打法的确来源于“小鸳鸯阵”,不过高务实私底下一直把人数十几人和几十人的两种小鸳鸯阵称之为“班排战术”。
这便是以后世一个步兵班或者一个步兵排左右的兵力,按照小编队合作进行训练而出的战术,它和当前时代的大阵并不冲突,只是在大战场上形成很多个小团体来进行作战。
这种战术详细的说起来过于复杂,简单的说就是在各个局部战场形成兵力优势,始终保持己方以多打少,以最快的速度围剿各自为战的敌军,最终积小胜为大胜。
蒙古重骑兵虽然精锐,但再精锐也没法一打十,何况他们是弯刀骑兵,又不是长枪骑兵,他们在冲击力消退之后,也需要靠近明军才能完成斩杀。而明军使用的是刺刀,枪托枪身再加刺刀,远比弯刀更长,能更早的对蒙古骑兵造成损伤——未必一定要刺人,刺马同样有效,因为那马铠即便可以防箭矢,甚至一定程度上防劈砍,但显然防不住锐利的刺刀戳刺。
本以为要势如破竹的蒙古骑兵完全没有料到,在打破了“刺刀阵神话”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竟然是更加艰苦甚至不占优势的缠斗。
战场之外,两军主帅图们和曹簠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不过,他们惊叹和震撼的心情想必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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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三十)皆胜
蒙古重骑兵们万万没有料到,一贯以冲击力著称的他们有朝一日会陷入步兵的包围之中。他们尤其没有料到的是,这批步兵不仅防具甚佳,失去马力加成的弯刀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挂彩归挂彩,几乎全都能继续作战吗,反而他们的刺刀会对自己造成巨大的威胁。
虽然坐在马上使重骑兵们的上身要害离明军较远,通常难以直接杀伤,但胯下的战马以及他们自己的双腿,却全都是明军刺刀的上佳目标。
蒙古重骑兵们此时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那就是宁可他们刺伤自己的双腿,也别是刺中了战马。刺中自己的双腿固然血流如注、痛彻心扉,但人毕竟是人,是会思考、会判断、会衡量局势的,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其实尚可暂时忍耐一下。
可那刺刀一旦刺中战马,不拘刺中何处,战马肯定痛到发狂。此时此刻,任你骑术再好也不可能和畜生较劲,而一旦落马,那就全完了——至少三四把刺刀一定会如影随形而至,根本没有活路。
好在此时他们身后的轻骑兵也加入了战场,吸引了大批明军“小鸳鸯阵”上前迎敌,给他们这些重骑兵们缓了口气。
然而,轻骑兵们因为战场宽度不够,也没法施展平时的斜击战术,只能硬挺挺地直冲进来。虽说此时没有火枪兵给他们当头棒喝了,然而缺乏马匹具装又同样使用弯刀的蒙古轻骑兵们,防护能力比重骑兵更差,单纯是靠着兵力优势才堪堪与明军缠斗出一个不胜不负的局面,实际上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不够宽阔的沿河战场现在成了蒙古人的催命符,以至于在骑兵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迟迟打不开局面,反倒被数量劣势的明军步兵给拖住了。
若是在往常,蒙古骑兵面对这种局面肯定一撤了之,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不打这种呆仗。正如同三百年前蒙古骑兵第一次西征时那样。
第一次西征后期的喀尔喀河战役(1223年5月),哲别与速不台率领不足三万蒙古骑兵面对斡罗斯与钦察的十万联军。蒙军就连续撤退九天至有利地点——喀尔喀河畔。追了九天的联军队形混乱,蒙古骑兵遂发起突击,两翼也很快包抄到位,一举击溃敌军。
此役中联军方面一共有七十位贵族阵亡,六个斡罗斯王公被处死,加上后来的围城战,联军损失约五万人,而蒙古人的伤亡根本微不足道。
撤退,对于蒙古骑兵而言绝对不是什么耻辱,它从来都只是一种战术动作,和战场上的士兵进行刺、挑、劈、砍别无异处。
可惜的是,这个再正常不过的战术动作现在不被允许了。
布日哈图黄台吉在战前已经三令五申下达过严令,除非后方有令,否则他们这一次攻击就只许进、不许退。
虽然蒙古帝国的辉煌早已是昨日黄花,但成吉思汗立下的军规依然有效。蒙古战士军纪严明,没有人会为抢劫财物而放弃追击和战斗,违抗命令不进攻者将被斩首。
而成吉思汗对逃兵的惩罚尤为严厉,未获准而擅自撤退的都被视为逃兵,会面临连坐惩罚:“十人队中有人逃走而其他人没有当场制止,全队死刑;如果十人队全逃了,则该十人队所属的百人队全部处死。”
换句话说,逃跑或撤退只能决定于上位者,士兵是没有自主选择权的。士兵的选择只有两种:从命,或者死。
既然如此,那自然宁可战死也不能逃了。部族家人都在大汗的统治之下,逃有什么意义?何况苟且偷生也不符合蒙古人多年来被灌输的勇士思维。
重骑兵、轻骑兵们都只好咬牙苦战,寄希望于明军在他们的勇敢面前自行崩溃,就像二三十年的明军那样。
然而曹簠显然不同意也不会允许出现这种局面,他是见过二三十年前的明军的,虽然眼前的张万邦部完全看不到那种迹象,但谨慎的曹簠依然打算未雨绸缪。他立刻下令中军方面出动两千人增援南线。
倒不是曹簠舍不得兵力,也不是他不懂得添油战术的糟糕,而是……他面临和蒙古人同样的窘况:战场宽度不足,哪怕中军全部赶去增援,也没法真正加入战场,能够切实起到增援作用的顶多一千人。
曹簠调派两千,实际上是连第二波增援都预备在内了。
添油战术也是没得选,对方只能如此,他也只能如此,现在真正比拼的其实是谁最终扛不住伤亡而选择撤退。
当然,一堆步兵在蒙古骑兵面前撤退,那和伸长了脖子等砍头没什么两样,曹簠知道自己没得选,能撤的只能是蒙古人。
于是,沿河战场变成了绞肉机,双方精锐在这片实在不够开阔的地面上打成了一锅粥。
蒙古骑兵失去了绝大部分冲击力和机动力,但骑在马上的他们至少还有个居高临下的优势;明军步兵失去了引以为凭的强大火力,好在班排战术的优势还能发挥且装备明显比蒙古人更好。
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增加,论战死的人,肯定是蒙军居多;但论受伤的人数,那便是明军更多了。
张万邦还是过去的一贯风格,本人领着一群亲兵家丁四处救急补缺,身上的“寒铁宝甲”不知何时被砍坏了一些,左臂上的寒铁鳞片都被砍脱落了一部分,但却没有掉落下来,只是挂在里头的皮甲外,仿佛成了装饰品。
他的心腹之交处估计也是被削了一刀,好在没能破甲,只是在铁片上留下了一道深痕,但也触目惊心。这一刀要是从奔跑的战马上削出,没准就要出大事了。
他的脸上也有不少血迹,现在早已干涸变成了乌色,让他本就有些狂热的脸庞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或许是高强度的短兵相接让他有些脱力,也或许是泥泞的地面过于湿滑,此时张万邦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往前扑倒。
从他身边强行打马而来的一名蒙古轻骑兵见状,下意识地朝他挥了一刀,但由于张万邦恰好又稳住了身形,这原本抹向他脖子的一刀,变成斜向上地砍到了他的头盔上,将他的头盔给击飞了。
另一名靠近那飞出去的头盔的蒙古轻骑兵下意识伸出弯刀,正巧把那头盔挑在了刀尖之上。
这蒙古骑兵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用有些走调的汉话高声喊道:“张万邦已死,你们还不乞降吗!”
这个套路并不是只有大将会玩,蒙古人早些年对战大明的时候,经常会有斩杀低级将领的情况出现,所以蒙军之中很多人都会这套吓唬人的把戏:管你死没死,老子先喊了再说,骗到一个是一个,总能打击你方的士气。
果然他这一声喊也引起了附近明军的注意,下意识都偏头过来查看,当发现张万邦的头盔时都是一愣。
然而张万邦年纪虽然还不到三十,但他十三岁便从军,战阵经验却丰富得很,哪里容这蒙古骑兵卖弄?立刻扬刀断喝一声:“狗鞑子少给爷玩这套,老子活得好好的,死你娘个野男人!”
那蒙古兵偏偏听得懂汉话,听到这一声怒骂,气得脸都绿了,当下就要扔了张万邦的头盔去找他拼命。
谁料他旁边忽然冲出来一名全身着甲的重骑兵千夫长,猛然一刀将那头盔挑走,大喊一声:“我军已胜,全军后撤!”
这一下连张万邦都有些意外,蒙古人顶着巨大伤亡死战这么久,就为了抢老子的头盔?
不过他身边的家丁早已围了过来,避免自家少将军出现刚才那样的危险。而蒙古兵们则开始抽离战场,缓缓后撤。
蒙军后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开始鸣金。张万邦左右看了一眼,发觉本军伤亡也不小。不过他再细看一下,却又觉得本部伤亡还不如后来支援的中军本阵大,因此大喝一声:“以地涩为限,继续剿杀!”
这就是张万邦的个人风格了,虽然也算见好就收,但非得把这个好处争取到最大。“地涩所限”就是他阵地前二三十步左右,这个命令相当于要“收复”整个阵地,再把蒙古人赶走。
不过蒙古骑兵们对命令的服从度很高,一旦决定撤退便毫不犹豫,很快便三三两两互相配合着撤了出来。此时明军也大战了一场,精力不如方才充沛,靠着班排战术才留下了三四十骑倒霉蛋。
蒙古骑兵撤退颇有一套,原先落马“已死”的一些骑兵此时都伸出一只手来,撤退的骑兵见了便会主动“路过”,单靠两腿控马,身子倾侧,伸手将那落马之人拉起来拽回马上,然后一同撤走。
可别小看了这一手,张万邦明知道他们有这个习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骑兵带回去两百多号装死的伤员。
中军的曹簠松了口气,下令给张万邦让他清点战场、统计伤亡。东侧的戚金和北线的高逸民也派人请示,说自己所部的随军医师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去南线帮忙,曹簠当场答应了。
此时蒙古中军本阵那边却有些不和谐,布日哈图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图们的脸色也颇为难看,盯着刚刚撤回来的几员蒙军将领,压着火气问道:“第一个下达撤退命令的是谁?”
一员全套战甲的战将抱着张万邦的头盔打马上前,道:“大汗,是我的命令。”
“塔塔儿,你开始畏惧鲜血了吗?”图们似乎有些意外,但依旧沉着脸:“你身为察哈尔六大巴特尔之一,难道打算放弃这个荣誉?”
巴特尔的意思就是英雄、勇士,它有一个更加让后人熟悉的音译,叫做“拔都”。甚至它还有另一个满语的变种,叫做巴图鲁。
获得这样的称号绝非易事,这名叫做塔塔儿的蒙军重骑兵千夫长摇头道:“大汗,塔塔儿从不惧战,之所以下令撤退,是因为我们已经基本达成了布日哈图黄台吉的作战目的,而同时我们也没有继续扩大战果的余力了,再战下去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毫无用处。”
图们微微蹙眉,看了布日哈图一眼,又问塔塔儿:“明军南线尚未崩溃,你们连曹簠的面都没见着,也好说已经达成了作战目的?”
塔塔儿毫无惧色,道:“大汗,您和布日哈图黄台吉的命令没有说要取曹簠的人头,黄台吉的命令是突破刺刀阵,探明他们的深浅——这一条我们已经完成了。”
要说突破刺刀阵,如果扣死“突破”这个词,那么蒙古骑兵的确完成了战术目的,甚至是在轻骑兵尚未抵达之时,重骑兵们就完成这个目标。
不过后来的情况大伙有目共睹,这个突破的意义其实并不太大。刺刀阵看似被破,实际上变成了泥潭,让蒙古骑兵深陷其中,差点不可自拔。
这是谁都没有提前料到的事,过去的明军一旦被骑兵冲阵所破,基本上就只能等着被蒙古勇士砍瓜切菜了,哪有今天这种神奇场面的?
图们也有些语塞,顿了一顿才反问道:“刺刀阵虽破,却破得不够彻底,而且你又探知了他们什么深浅?”
“大汗请看。”塔塔儿把张万邦的头盔向图们轻轻一抛,待图们接住,开口解释道:“这头盔便是张万邦的。”
图们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有些怀疑:“张万邦死了?”
要是主将都死了,明军刚才直到最后一刻还丝毫不乱,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塔塔儿摇头道:“没死,但可能负伤了——这头盔上还有血迹。”
图们当然也分辨不出头盔上的血迹是不是张万邦的,不过既然张万邦的头盔都在这儿了,塔塔儿说探明了明军的深浅,倒也不能说是胡言乱语。
图们大汗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批评他,只好沉吟起来。旁边的布日哈图忽然道:“既然我军已胜,也已经知晓刺刀阵的底细,那么这场仗也就算有了意义,死去的勇士自然能够魂归长生天,得到诸佛庇佑。”
图们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比自己转变态度还快。但布日哈图没有解释,只是朝大汗点了点头:“大汗,是时候回察罕浩特了。”
图们皱眉道:“那西城怎么办?北关商路不要了?”
布日哈图摇头道:“北关还有得乱呢,咱们不必急着出手,等其他人闹够了再说。”他顿了一顿,稍加解释:“搅动风云,并不一定要身处风暴眼里。”
图们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咱们先不忙,等那些各有所图的人打够了再说。”
这其实是没法子的事,图们心里很清楚,他要是有大明强大,根本不必等。
他一摆手,蒙古大军立刻原地转向,开始缓缓南撤,一场血战落下帷幕。
事后,明蒙双方都号称取得了叶赫河之战的大捷。蒙古人宣称他们击破了明军这几年赖以成名的刺刀阵,明军方面则宣称他们轻松击退了蒙古骑兵的进攻并斩首一千六百余级。
究竟谁胜谁负,明蒙双方乃至周边势力各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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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一)全能
明蒙双方都号称取得了叶赫河大捷,但大捷与否本身要看双方的战略目的,某种程度上而言,双方的战略目的确实都达到了。
明军此次出兵的目的在于拯救叶赫、稳定北关,这个目的在叶赫河大捷之后显然是达到了。蒙军主力撤退之后,当曹簠领兵赶往西城之时,西城的几百蒙古守军正在撤退,曹簠顺利接收了西城。
蒙军此番东侵的目的相对则更复杂一些,亦或者说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有弹性,可以分为几个档次。直接抢夺北关当然是最佳目标,但当明军直接出兵两万精锐的时候,布日哈图就知道这个目的很难达成了。
虽然如此,但布日哈图并不着急,他还可以搅乱辽东,以北关的混乱激起女真内部的争夺,以此来让让大明分心。至于蒙古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那自然是渔翁了,而且是个很主动的渔翁,如果鹬蚌双方想要停下来,蒙古就去添把火,如此一来大明迟早还得出手。
出手,那就意味着要浪费力量,无论人力物力财力还是时间,大明都必须有所付出,这样就为蒙古缓解了压力、拖延了时间。
是以按照这个思路,其实蒙古人连叶赫河之战都本可以不打。只是,布日哈图总觉得自高务实打出漠南之战以后,明蒙双方的战略态势就被扭转,由原先蒙古人主动进行的持续扰边而大明被动防守,变成了大明开始养精蓄锐、制定“东制”国策,意图一举征服蒙古。
这样的攻守逆转发生在已经建国二百余年的大明身上,布日哈图实在难以容忍。即便过去明军也偶有烧荒行动,那也不过是出塞烧把火就走,曾几何时敢把灭亡蒙古当做目的?
所以布日哈图的危机感很重,他敏锐的察觉到大明的改变来自于高务实,明军这些年的战斗力提升,无论战术、武备,都和高务实有着密切的关系,何况他本身还成为了大明的“天下第一文帅”。
敌人赞同的就是我们反对的,敌人想坚持的就是我们要打倒的。明军想养精蓄锐,布日哈图就要让大明不得安生,所有的谋划归根结底都是为此。
当叶赫的实力已然遭到打击,当哈达的虚弱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当努尔哈赤的贪婪为众人察觉……布日哈图的策略其实已经完成了大半。
但这一次布日哈图却不太愿意立刻收手,理由是他发现明军的战斗意志已经超出了他原本的估计,到了不得不遏止一番的地步了。
这从哪判断出来的?从叶赫东城城下遭遇时明军不退不让的表现中发现的。
过去的明军是很少有主动摆出要与蒙古骑兵主力做野战决战姿态的,但这一次曹簠却偏偏做出了要强行攻击叶赫东城城下蒙军主力的动作,这意味着明军——至少明军精锐已经完全不惧蒙古主力,有信心与蒙军主力野战决战了。
这样的信心是蒙古人最担心的,大明在人力物力财力各个方面对蒙古形成碾压之势,一旦其麾下的百万大军都不再畏惧蒙古铁骑,敢于蒙古骑兵做正面交战,则蒙古将来何以自安?
而这信心的来源,布日哈图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高务实的三次大胜都是以步制骑。
虽说高务实的三次胜利之所以显赫辉煌,前提是他的谋划总能让蒙古骑兵陷入不得不与之决战的窘境,而他又能形成局部优势,或包围或伏击,因此战果惊人。可是布日哈图不得不反问一句,在高务实之前为什么明军就做不到这一点呢?
道理并不复杂,原先的明军,你就是让他们包围了蒙古骑兵,也没法真正将其堵死,蒙古人只要真正面临绝境,一个冲阵也就杀出去了。
惟独到了高务实掌兵之时,明军不仅火力出现大幅跃升,而且拿出了一套专门对付骑兵的办法,也就是所谓的刺刀阵。
“刺刀阵”这个说法,本身来源于大明自己,这个极具欺骗性的名字连布日哈图都被忽悠进去了,以为明军以步制骑的关键就是刺刀本身。当时布日哈图也有些不能理解,刺刀能做的事情,过去的长矛手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为什么明军舍弃长矛阵而用刺刀阵?
多年以前布日哈图认为明军中长矛兵日趋减少是因为明军不敢肉搏,他们怯弱之极,只敢远远的用鸟铳等火器射击。一旦蒙古骑兵杀奔过来,顿时便作鸟兽散,任何阵型都是一溃千里,只有个别几支精锐部队能够立坚阵、打硬仗。
但个别精锐始终太少,如戚家军、马家军、李家军、麻家军等蒙古人的老对手,除了李成梁的李家军之外,就没有哪家能过万数。这点兵力,事急救场还算差不多,力挽狂澜于既倒那就难了,所以此时的明军自然不可能打出什么真正的大胜。
庚戍之变以后,大明取得的第一次可以真正称得上大胜的战争,就是布日哈图亲历的漠南之战。
高务实也是在这场战争之后开始被视为“文帅”的——安南之战虽然规模也很庞大,但大明主流人士不可能把安南看做蒙古这一级别的对手,所以安南之战在大明内部的成色稍显不足。
这场漠南大战,高务实的各项表现堪称完美,但正如大明内部也有人注意到的那样,布日哈图也知道此战的真正主力其实是土默特而非大明自身。高务实实际上是通过高超的政治手段,利用了强大的土默特铁骑给他胜利加冕。
常人即便发现这一点,也只会觉得高务实手段了得,能够“以夷制夷”,但布日哈图却发现了另外的重点。
不是高务实非要展现什么高超的政治手段,而是他清楚的了解到,仅凭明军当时自身的力量,打不赢漠南之战!
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垫底,绝大多数谈不上精锐的明军根本没有勇气独面数万蒙古骑兵,真要强行拉去草原上和蒙古骑兵打野战决胜,不出现溃败都要烧高香了,遑论大胜?
因此高务实精心挑选和设计,为“刺刀阵”的出场选择了一个既重要而场面又不是特别大的地点,这才有了张万邦父子那次大胜辛爱的战役。
这次战役,因此毫不意外地成为明军宣传的重点——其他仗全是土默特打的,吹也不方便吹啊。
于是乎,“刺刀阵”声名鹊起,俨然成为了大明以步制骑的杀手锏。大明上下无分文武,都相信凭着刺刀阵的神奇力量,足以遏制甚至扼杀蒙古骑兵多年来的赫赫凶威。
此时的大明宛如二十世纪的欧陆列强,是掌握着话语权的。大明这么卖力的一宣扬,再加上没过多久又出现一次辽南之战,结果连蒙古人自己都信了高务实的邪,以为刺刀阵的确厉害无比,蒙古铁骑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对手。
然后接下来便是西北之乱,博硕克图这个冒失鬼哪里是高务实的对手,被高某人算计得死死的,硬生生撞进了包围圈,又被刺刀阵给坑了——这是大明的说法,现在布日哈图已经猜到,那次包围战真正立功的肯定不是刺刀,而是火器。
三次大胜,刺刀阵威名远扬,蒙古人闻之色变。曹簠虽然没有指挥过刺刀阵,但他麾下有刺刀阵可用,因此也对与蒙古骑兵野战不甚畏惧,大大咧咧地准备在东城城下击退蒙古人。
布日哈图虽然对刺刀阵的威力有所怀疑,却不愿意在东城城下交战,因为彼时明军也有不少精锐骑兵,东城城中的叶赫骑兵也随时可以出战,战场选在此处对蒙古大军不利。一旦进攻刺刀阵陷入麻烦,明军骑兵与叶赫骑兵再从侧翼发起攻势,那蒙古人搞不好就又要出现一次大败。
因此布日哈图选择直接撤退,避免发生交战。但布日哈图肯定不甘心就此退走,他必须想办法亲自试探一下这刺刀阵的深浅,否则将来应对明军时他又如何能够正确决断?
将麻承勋调虎离山也好,不打北线弱敌却偏挑南线张万邦部也罢,都是布日哈图为了“测试”刺刀阵成色所作出的特殊安排。
曹簠与高逸民的战术有什么问题吗?其实没有。他们只是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在布日哈图这一连串的手段之下,其目的不是什么保卫西城,甚至也不是重创或击败明军。布日哈图只是想试试刺刀阵的真实威力,了解其战术特点,以便自己能有依凭来思索其破解之法。
至于布日哈图口口声声说要打破刺刀阵神话,其实也不过是战时宣传罢了。能破当然是最好,不能破其实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此战的结局,布日哈图也依旧可以接受。虽然战死近两千(明军斩首一千六百余,剩下大部分是被救回之后伤重不治的),而且精锐的重骑兵损失甚大,但布日哈图依旧认为这场仗很值。
损失再大,大得过漠南?漠南之战仅察哈尔主力的损失便以万而论,这次才不到两千,有什么大不了?对比收获而言,布日哈图完全可以心满意足,也足以对图们大汗作一交代了。
图们在听完详细战报和布日哈图的分析与解释之后,也觉得这两千人的损失虽然不小,但完全值得,最起码他现在也明白了,刺刀阵真正厉害的部分并不是它本身能够克制骑兵,而是它可以将明军的冷热兵器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战术体系。
这个战术体系与明军过去的多种兵器密切配合——这是戚家军的法宝——不同,刺刀阵的特点是反其道而行之,它的出现是为了简化作战。
按照戚家军过去的战法,包括鸳鸯阵在内,特点都是“各有所司”,即火铳手只负责放铳,狼筅手只负责阻敌等等。
这种战法好不好使?当然好使,要不然戚继光的百战百胜难道是因为他开了挂?
但问题在于,一旦某部分出现缺失,这个鸳鸯阵就有些残缺,发挥的功效就大大降低,而这也是戚继光始终坚持要少伤亡甚至零伤亡作战的根源之一。不是他思维先进到了二十一世纪,是他知道伤亡对他这种战术体系的影响太大。
而高务实的思路看来就完全不同了,他先是大力强调火器化,火枪手的比例在高务实的坚持下日益提高,以至于像张万邦这样的高务实嫡系将领麾下甚至完全火器化了——战斗部队除了炮兵就是火枪兵,纯冷兵器作战的只有张万邦本人。
火枪兵不能近身作战是大家都清楚的,高务实这么干难道是放弃近身肉搏了吗?并没有,他搞出了刺刀,并卖力给刺刀阵站台,刻意让他自己的三次大胜都被归功于刺刀阵。
为什么要这样?布日哈图现在想明白了:火器再强,它也代表不了明军的血勇,而血勇这东西永远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所在。
当初那支不敢肉搏的明军,蒙古人根本看不起,而一旦明军敢于肉搏了,蒙古人包括他布日哈图自己,就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这,就是血勇带来的蜕变。
高务实没有宣扬他的大炮如何强大,没有宣扬他的火枪如何厉害,偏偏宣扬他的刺刀阵,原因就在于他想借此激起明军的血勇,让明军敢于肉搏,敢于直面任何强敌。
只要他的目的达成,明军就变成了一支集远攻近战于一体的部队。任何军队要与明军对战,都得先老远被大炮打,接着被火枪打,最后还要和刺刀对攻,这难度想想都知道有多么要命。
而布日哈图最震撼的则在于,这样集远攻近战于一身的军队其实过去曾经有过,那就是当年征服中亚之后的蒙古大军!
远有回炮,中有马弓,近有弯刀!
彼时的蒙古大军现在早已作古,即便他们还在,布日哈图也知道对付不了高务实希望打造的这支军队。
论远,京华的火炮在北疆绝无对手;论中,火枪的有效杀伤距离已经超过弓矢,威力还更大得多;论近战,弯刀失去了战马的冲锋动能之后也未见得比刺刀占优。
图们望着一脸忧虑的布日哈图,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有破解之策?”
布日哈图缓缓回过神来,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然后似乎不忍心看大汗失望的眼神,叹了口气,补充道:“且看留在西城的东西能不能起些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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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二)“货”
布日哈图做的最坏计划就是打不过明军,只能逃之夭夭,因此他提前准备了一记后手,在叶赫西城之中给曹簠留了点货。
这“货”并不是在城里暗中埋下火药,布日哈图还不至于将曹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不惜代价将他铲除不可——如果这次来的是高务实本人,布日哈图倒可能有这种想法,但来的只是曹簠而已,那就大可不必如此了。
明军进城的过程十分顺利,城中的数百守军走得既快速又匆忙,他们前脚刚刚从西面的城门离开,叶赫部的百姓就主动打开了东面的城门放明军进来,甚至还有人向曹簠建议去追杀蒙军。
曹簠显然没有这种想法,麻承勋走的时候布寨和纳林布禄也跟着去了,现在明军几乎没有骑兵,不可能追上这股蒙古人。
曹大帅只是随意安排了蒲元毅和曹简分守城门,然后便去了布寨的“贝勒府”。西城的贝勒府并没有什么破损,据城里的叶赫百姓说,此前一段时间图们大汗就住在其中。
但曹簠这一去却出了大事,他的亲兵在打扫贝勒府时,于布寨的卧室中找到几封信,其中有两封信的落款是佟惟勋,另一封信的落款是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信出现在布寨府上,按理说也不算很奇怪,但曹簠查看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女真首领之间的联系,这封努尔哈赤的信根本不是写给叶赫那拉布寨的,这封信真正的收件人是“尊贵如黄金的大蒙古国执政布日哈图黄台吉殿下”。
信是用蒙语写成的,曹簠不认识蒙文,所以找来了自己的亲信通译。一听这个抬头,曹簠马上知道情况不对,他立刻让通译单独念给自己听。
信中努尔哈赤先是恭维了图们和布日哈图二人一番,然后问“蒙古东进而我北上,固能平灭叶赫,然明廷必然插手,彼时蒙古可欲于明军决战于北关?”
又说“我部此来,恐为孟格布禄等人所阻,此辈虽无本事,然哈达毕竟强国,战胜或须时日,望黄台吉殿下知悉”云云。
好家伙,这封信是什么?是努尔哈赤勾连蒙古人的罪证啊!
曹簠当即就想把随军而来的舒尔哈齐抓来问话,但想起他反正也只带着不到六百人,要抓他容易得很,倒也不急于一时,不妨先看看另外两封信。
另外两封信却不是用蒙文写成,而是用的汉字,曹簠这次不必通译,自己拿过来就看。
两封信的抬头依然是“布日哈图黄台吉”,只是没有多余的恭维,但信中的内容却依然让曹簠吃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第一封信,落款为“佟惟勋”的这家伙说,前次卖给布日哈图的三千斤火药已经让“老爷”颇为难办,此番布日哈图又提出再买五千斤,老爷一时也不好措置,这件事“容后再议”。
第二封信则更像一张清单,或者说商品价目表。其中“佟惟勋”列举了包括生铁、熟铁、粗布、细布、柞丝、棉花、盐巴等在内的一共十七种货物并附上价格,这里头甚至还有分类。京华产的熟铁、农具和盐巴被单独列开,有别于普通的熟铁、农具和盐巴,价格也高出两成。
佟惟勋除了提出供货表,还提出了收货表,指明要求购买“上等未阉良马,公五十匹,母三百匹”,已经阉割的战马“不拘数量”,另外还要“驽马六百,壮牛一千,羊任意”。
清单之外,佟惟勋甚至还语出威胁,若有所指地道:“彼既与我易货,当知朝廷严令,我亦难为,此上价目势不容更”。
你既然要和我做生意,应该知道朝廷是有严令禁止的,我也不好办得很,所以以上这些价格势必不能更改。
什么是贸易强权?这大概也算了。
当然,曹簠在意的不是这点,大明是贸易强权这件事,打他懂事起就知道了。不管蒙古人还是女真人,甚至包括朝鲜人,在和大明做生意的时候都是没有多少议价权的,基本上大明说多少就是多少,你爱买不买,有本事自己产。
自己产是不可能自己产的,要是自己能产的话,还需要求爷爷告奶奶一样的找大明买东西吗?
曹簠真正在意的是,究竟这“佟惟勋”是何人,竟敢顶着朝廷的严令如此大量的给蒙古人供货,甚至他那位“老爷”此前居然卖了足足三千斤火药给布日哈图!
三千斤火药啊,放在大明来说或许不算特别多,大抵上百门三号炮几轮齐射就消耗掉了,可这个数量卖给蒙古人就很夸张了,完全是掉脑袋的勾当。
而且,能够一下子卖出三千斤火药的人,在辽东能找出几位来?
如果要从供货充足的角度来讲,天下第一火药生产商肯定是京华,高务实是火药货源的头号掌握者。但曹簠自然不会怀疑高务实给察哈尔部卖火药,高务实控制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卖火药。
接下来就只有辽东军政高层了。这里首先可以排除制台,周制台虽然在辽东干过不少时间,但他自从升任蓟辽总督就很少来辽东,也不常管辽东的事。
抚台?有可能。李松这个人,曹簠还是有所了解的,不是因为李松升任辽抚之后曹簠才对他有了解,而是此前李松在宁前兵备道干了将近十年,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人处事的作风自然会有消息传出来,曹簠那时候已经是辽东副总兵了,哪能没有耳闻?
李松这人在外界被看做老成持重,这也是他久任宁前兵备的主因,但就曹簠了解,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和李成梁绑在一块儿。他负责帮李成梁在辽西宁前兵备道辖地拓张产业,李成梁确保每次宁前甚至辽西有战功的时候都分润给他一部分。
两个人利益既然一致,关系自然亲密,说他是李成梁的盟友,大抵是不会错的。而自从申时行接任首辅以来,这两个人都出于各种考虑而接受了心学派的拉拢,投身其中,那就更加是同志加兄弟了。
何况大明的巡抚不仅管政务,它本来就兼管军务,李松如果要卖火药,区区三千斤而已,并不难办。
不过曹簠觉得,相比起李松来说,还是李成梁更有可能是佟惟勋信中所说的“老爷”。
李成梁要卖火药,从动机上来说就比李松更甚,因为他比李松缺钱得多。
那么多的家丁精骑要养活,可不能只靠朝廷的军饷。别看朝廷开给家丁的军饷已经远高于寻常卫所兵了,但事实上根源在于卫所兵军饷太低,家丁所拿的那个数目也就能维持一家四到五口人吃饭而已,其他就不必想了。
如果想要过得好些,比如逢年过节还能给家人添置点衣裳,给父母一点孝敬,给妻子凑点首饰等等,那还得另有收入。这个收入基本上就只能指望家主的赏赐了,也就是李成梁给他们发的那笔钱。
这笔钱是不算“稳定收入”的稳定收入。之所以说不算,是因为没有硬性规定,李成梁愿意发才会发。之所以又可以算,则是因为李成梁基本上都会按时发放,里头类似于有“成规”一般,非到万不得已不会缺失,甚至极少拖延。
这么多人指望着李成梁发钱,李成梁当然也有压力,所以他这些年也在不停的捞钱,各种办法都想尽了。比如暗中操弄私市这种事,曹簠也是知道的。
不仅曹簠知道,实际上在高务实来辽东并出任辽东巡抚以前,尤其是将麻家将安插到开原以前,辽东的私市贸易一贯都很“发达”,很多将领都有参与其中——包括他曹簠自己也参与过。
至于高务实来后为什么情况出现了变化,深层次的原因曹簠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高务实在这方面一贯有他自己的原则,而且并不是简单的强行去办。
高务实的做法是,打击私市但扩大正规马市的交易,不仅去掉了以往的很多限制品类,而且也不怎么限量。
另一个方面则是,高务实直接允许将领参与正规马市贸易,但凡其他商人准许买卖的货物,将领们也可以参与其中。只要你不违规出售限制货物,比如火枪火炮这些,你去卖布卖米什么的,高务实通通不管。
曹簠本人对此是很满意的,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原先朝廷不准辽东官员将领私人参与马市贸易,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官员将领很是默契的隐瞒了私市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干?当然是为了在私市捞钱。辽东毕竟是个军管了两百多年的神奇地方,不管你是哪处私市,别指望辽东军政两界真的不知道你的存在。他们既然知道却没有扫除,当然是因为自身在其中拥有利益。
既然如此,你作为私市,敢不把这些人打点到位?保护伞这种东西历来就有,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主动打点的是一部分,还有一些地位略低的将领甚至主动索贿,或者强令私市给他分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当然性质上其实差别不大。
高务实的办法其实就是揍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既给人继续获利的路子,又要断绝以前不合法的收入。
不过这里要说明一点,私市并非都是不合法的,实际上绝大多数私市本身是合法的,因为所谓私市就是民市,即指官方马市之外的民间集市。只有如军火买卖等事,才是违法的。
京华在北疆甚至云南广西等地都有很多私市,大小不一,只要上报过官府并明确得到同意的,就都是合法私市。
其中的差别只是京华的私市比较干净,它不做也不需要做违法买卖,而有些私市则不然。如李成梁控制的不少私市,仗着反正不会有人敢查,很多违反朝廷禁令的买卖它们都敢做,李成梁并不管它们。
正因为如此,实际上辽东很多的朝廷禁令都已经虚有其表,甚至有一部分干脆默许了。
比如官府的马市,虽然仍然由朝廷严格管理着,每到开市,当地衙门都要派官员亲到市场监督,并派官军加强防护。严禁携带武器入市,严禁无货者进入市场,市毕即令其离境。
但是,进入马市进行交易的货物种类很多,其中已经开始包括早年被禁止交易的货品。据《全辽志》记载,蒙古、女真各部进入市场的货物有各种牲畜马、骡、驴、牛、羊各种。皮张方面有貂皮、虎皮、豹皮、熊皮、鹿皮、膺皮、狐狸皮、水獭皮等各种。山货方面有人参、木耳、松子、蜜等。
而辽东进入市场的货物主要是纺织品如缎、绢、布,铁器如锅、铧等和粮食等。据万历十一年七月至十二年三月的一份“马市抽分档册”记载,在这八个月中,海西女真在开原马市共交易二十六次,售出人参五百八十一斤,蘑菇三百三十七点五斤,蜜一千四百六十斤,松棒八十八斗,马一百七十九匹,珠二十三颗,木锨七百八十三把。
而他们买进了绢缎八十七匹,袄六百五十六件,水靴二百一十五双,铁锅二百五十二口,牛五百四十六头、铁铧四千八百四十八件。
从中不难看出马市交易规模之大,以及某些限制的放宽:铁质农具就明显是被允许交易了,耕牛也被允许交易了。
铁质农具既然被允许,相当于钢铁出口的口子被打开了。虽说农具有其附加值,尤其是京华所产的农具一贯都“偏贵”,但如果换个思路来看:农具再贵也不可能贵过武器,把农具重新熔造一番不也可以打造成武器吗?
只不过佟惟勋这清单里更厉害一些,他或者说他家老爷不仅卖农具,甚至还直接卖熟铁乃至火药。
如果说李松如果卖火药还得想办法做假账,而在早年高务实搞出户部派员帮巡按御史查账之后,这做假账的难度已经是越来越高了吗,那么相比之下李成梁要卖火药可就简单多了。
他说一句战场消耗,你查的清吗?
就算一段时间没打仗,他说一句训练消耗,你又查得清吗?
别忘了,他的部下全是他“自己人”。
曹簠拿着信纸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一些,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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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家伙,我为了引出这三封信,硬是写了一场仗……我要是记性差点,自己都得绕忘记了不可。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三)罪证
手心出汗未必是害怕,甚至未必是紧张,有时候也可能是兴奋。
很难说曹簠此时是兴奋多一点还是紧张多一点,但想必他不至于害怕。
三封信,两条大罪证。一条牵涉到努尔哈赤,这是他辽阳副总兵默认负责的对象;一条牵涉到李成梁,这是他在辽东更进一步的最大阻碍。
如果把这两条罪证交上去,朝廷倘若要动努尔哈赤,这第一责任人多半就是他曹簠,换句话说出战主将人选多半是他,战功当然也归他。
如果朝廷要动李成梁,那就更妙了,辽东因为环境比较特殊,其总兵素来以本地将领充任为主,外地调任为辅,而且主次比例非常分明,外调而来的总兵还是比较罕见的。
现在辽东本地将领里头,倘若排除了李成梁,剩下无论从资历、从战功、从军中威望亦或者其他任何方面来看,最有资格接任总兵的人选都非他曹簠莫属。
这是明面上的优势,在此之外还有暗地里的优势。李成梁现在已经是心学派的人了,他一旦出事,心学派肯定头大,而实学派肯定得势不饶人,必然要趁机掀翻李成梁,把辽东总兵这个要职掌握在自己手中。
辽东尤其是辽河以西地区,是当前大明“西怀东制”国策之下最方便对察哈尔发动攻势的两个地区之一,与蓟镇平分秋色。
辽河以西地区是辽东总兵的直接辖区(辽河以东通常由副总兵主管,不过李成梁在任时威望太重,而且他需要战功给家丁创收,所以也经常亲自跑过来动兵),心学派近来一直拉拢李成梁,也是希望在“东制”国策中捞一波功劳,以免实学派再次专美于御前。
在这般情况之下,曹簠觉得高司徒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把辽西也掌握在自己手中,形成整个“东制”尽在掌握的局面。毕竟这样一来,既可以确保察哈尔一战各部令行禁止,提高胜算,也可以让实学派独揽大功,从而在朝堂之上也对心学派形成压制。
自从被高务实搭救出来,曹簠一直都想找机会报答一番,除了忠诚充当恩堂的“沐恩门下走狗小的曹某”之外,他也一直都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此次出兵夺回北关,虽然真正的交战只有叶赫河一战,但从战略上而言,曹簠自认为任务完成得还是很好的。
在曹簠看来,努尔哈赤止步南关并派出亲弟弟随军,可见其畏惧自己的兵威;布日哈图虽然耍了一大堆花枪,最终也还是在叶赫河边被击退,顺便迫使蒙古人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叶赫西城;甚至在收复西城之后找到了两大通敌罪证。
不管怎么看,这场仗他曹簠都打得漂漂亮亮。而具体战场表现,根据刚才张万邦送来的战场清点结果来看,此战明军伤亡甚至低于蒙古骑兵。考虑到此战图们甚至投入了两千重骑兵,而重骑兵的损失更是高达一千两百余,明军拢共不到一千人的损失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步兵直面重骑兵冲击打成这样,任谁来评价都得翘起大拇指夸一句英雄了得,不是么?
如果还要更细节一点,那么张万邦本部的损失只有三百余人,这就更让曹簠安心了——张万邦所部别看没有“张家军”这个说法,但他部乃是高司徒“以步制骑”的典范,他所部要是损失大了,高司徒那里搞不好就不太好交待。现在张万邦的损失很小,想必高司徒听到消息一定是满意的。
高司徒的支持,是曹簠最大的底牌,也是底气所在。有了这次北关之胜,而李成梁又出了事的话,高司徒不支持他曹簠出任辽东总兵还能支持谁?
曹簠一个人在布寨房中兴奋了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然后他才想到一个问题:这三封信能的能当做罪证来用吗?
对努尔哈赤而言,这一封信应该就够了,因为努尔哈赤是“虏酋”,属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那一批人。
说句不客气的话,朝廷要对付这些虏酋,有时候甚至都未必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要朝廷甚至仅仅辽东督抚、总镇觉得你该敲打一番了,那么没准第二天就给你来个大军压境。至于虏酋本人,你或是选择遣使求降,直接躺平任嘲;或是选择负隅顽抗,等待犁庭扫穴。
说实话,躺平任嘲可能是最佳选择。比如叶赫被高务实二话不说杀了两位贝勒,但叶赫立刻躺平任嘲,根本不敢多吱一声,结果换来的就是此次明军出塞救他们与生死存亡之间,可谓回天再造。
而选择负隅顽抗就不那么妙了,比如王杲当年不听李成梁的招呼,非要自认英雄,结果就被李引城犁庭扫穴,把古勒寨连破两次——父亲王杲一次,儿子阿台一次,灭了个干干净净。
说起来,要不是王杲父子非要坟头蹦迪,作死作到死绝,哪有后来努尔哈赤什么事。
所以努尔哈赤的这条罪证肯定是有用的,无非在于高司徒是不是打算动用这条罪证来找努尔哈赤的麻烦罢了。不过,用不用固然是高务实说了才算,但他曹簠把这封信交上去,总能算是立了个功。
但是“佟惟勋”的两封信算不算李成梁的罪证,曹簠清醒过来一思考,却觉得还有些拿不准。
这两封信最大的隐患,就是通篇没提“老爷”的名姓,而落款的这个“佟惟勋”,曹簠偏偏又根本不知道是谁。
佟姓乃是辽东大姓,据传源于妫姓,出自夏王朝末期太史终古的后代,属于以先祖名字改义为氏。据史籍《路史》记载,夏王朝末期,汤王积极准备伐夏桀,原夏王朝的太史终古为人贤德,世人器重,汤王遂召其入商。终古归商汤之后,其后裔子孙以先祖名字为姓氏,称终古氏,后将“终”字去“丝”偏旁改为单姓“冬氏”,再后又加“人”偏旁改称佟氏,世代相传至今,史称佟氏正宗,是非常古老的姓氏之一。
到了东晋末十六国北燕时期,辽东出了一位大学者佟万,其后又出了一位将军佟寿,因此佟姓以辽东为郡望,一如“陇西李氏”、“太原王氏”等著名大姓高门一般。后来佟姓以辽东为据点,向南方缓慢地迁移。大抵在有明一朝,佟姓人口主要集中在河北地区,不过其在辽东也始终是大姓。
不过要注意的是,此时的佟姓和后来鞑清时期的满族大姓佟佳氏既有渊源,也有区别。
满族佟佳氏,满语为DonggiyaHala,源出汉族佟氏,入满洲旗后,在姓氏字后面加上一个“佳”字以区别未入旗之汉姓。
这个佟佳氏本非满族姓氏,原为辽东汉族巨豪,而佟佳本为地名,在后世辽宁省抚顺市新宾满族自治县境内。
在明末后金政权建立之初,当地有佟养性、佟养正兄弟俩因居于佟佳之地,因以为氏。佟养性、佟养正兄弟俩后迁抚顺以贸易赀雄一方,当后金军攻克抚顺后,佟养性输款予努尔哈赤,而佟养正干脆携族属归努尔哈赤新组建的正蓝旗汉军。
后来佟养正之孙佟国纲于鞑清康熙二十七年疏言:“臣曾蒙太祖谕令,与佟佳氏之巴都哩蒙阿图诸大臣考订支派氏族谱,今请归满洲。”
结果鞑清部议结论:“以佟佳氏官职甚多,本应隶汉军;唯佟国纲本支宜入满洲,遂为满州正白旗人。”于是原本出身汉族的佟佳氏一族来了个“满汉分隶,族大支繁,于国朝八大姓中称最。”
除此之外,蒙古、鞑清还个有一些部落入旗后改做佟姓。如蒙古有布鲁特氏、达鲁特氏、佟尼果特氏、佟尼耀特氏等;满族有佟仓氏、栋阿氏、赫舍里氏、嘉穆呼氏、李佳氏、萨克达氏、唐达氏、佟启氏、佟鄂啰氏、佟赛哷氏、图色哩氏等。
以上这些改姓为佟氏的原因虽然多种多样,但其中或许有不少都因为佟姓本是明时辽东大姓之故——他们可能觉得这姓氏比较高贵,遂给自己也改了个,方便自诩高人一等。
既然佟姓是辽东大姓,要查某个不出名的佟姓人士究竟是谁、高就何处,那就很麻烦了。换句话说,要证明这个佟惟勋信中所说的“老爷”就是李成梁,这事难度就很大。
首先你得找到这个佟惟勋,这不必解释;其次因为越是大姓越容易同名,所以你得证明此佟惟勋就是彼佟惟勋;最后你还得证明这个佟惟勋口中的老爷就是李成梁,而不是他私底下另有身份,其实是在为别人服务,托身李成梁府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你瞅瞅这个难度:先要大海捞针,捞起来之后要证明我要找的就是这根针,最后还得证明这根针的主人真的是他的主人。
副本太难,玩家申请削弱……抱歉,只有高务实会冒出来这种念头,而曹簠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嘛,要说思路倒也不是没有。
李成梁门客虽多,但这个佟惟勋既然负责和蒙古人打交道,而且亲自写信,那么他必然应该是懂“番语”的,哪怕这两封信是用汉文书写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用汉文书写,只能说明佟惟勋对蒙古人有心理优势,他知道自己哪怕用汉文,对方也不能说什么你不讲礼貌之类的屁话。
更何况这两封信是写给布日哈图的,而众所周知布日哈图是蒙古人中的学问家,汉文水平放在大明搞不好都能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佟惟勋用汉文书写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
所以佟惟勋的身份只需要在李成梁的门客之中暗查,尤其是懂番语的门客之中暗查,多半便会有所收获。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证明“此佟惟勋即彼佟惟勋”,这一点也不能说很难办,只要找到“李成梁门客佟惟勋”的笔迹,拿来与这两封信做一比较就能判断。
确认笔迹这种事,在后世基本上需要专业人士才干得了,普通人是挺难搞定的,尤其如果对方刻意隐瞒的话,不过这事儿在当前却不需要那么“专业”。
这年头的朝廷大佬们全是学霸出身,书法造诣那是一个比一个高,要不然科举的时候多半就刷下去了——你能名登金榜,至少科举专用字体台阁体一定是功底深厚的,而台阁体写好了再写其他字体基本上都不难,因为底子打得足够硬。
所以,只要能搞到笔迹,哪怕他曹簠不判断,交上去给朝廷大佬们一过目,判断个笔迹什么的简直小儿科。别说朝廷大佬们了,就算当今圣上也是以一笔好字著称,宸断一下两者笔迹也根本不难。
万历墨宝有真迹和照片,水平大概可以让现在一些书法家惭愧。历史上他少年时期的字就写得很好,张居正一开始就夸过,结果万历受到鼓舞,更加努力练字。谁知道后来张居正就不夸了,直到有一次,张居正终于开口,却是劝谏小皇帝,切勿把精力都放在写字之上,而是多读些有用的书,以便于将来治国安邦。
张居正在疏文中对当时的小皇帝奏言:“皇上数年以来留心翰墨,昨仰睹赐臣大书,笔力遒劲,体格庄严,虽前代人主善书者无以复踰。但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自尧舜至于唐宋英贤之主,皆以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闻有技艺之巧也。惟汉成帝知音律,能吹萧度曲,六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善尽,然无救于乱亡。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间也。今皇上圣聪日开,宜及时讲求治理,以圣帝明王为法,若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虽直逼钟、王,亦有何益?”
张居正这话,其实道理没错,不过可能给小朱翊钧造成了不小的心理打击。不过这一世高拱取代张居正,他对于万历钟情书法并不见责,高务实也对他说“皇帝爱写字总好过爱胡闹”,所以这一世万历的书法水平比历史上更胜一筹。
人可以找,字可以对,惟独一个难点不好办,那就是哪怕找到了人,对方在李成梁的庇护之下,他曹簠要怎么才能让他自承信中所说的“老爷”就是李成梁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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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四)议处
曹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不好处理。他犹豫了一下,先是打算干脆密报给高司徒,自己只提供建议,让高司徒自行决断。后来想想,又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显得有些办事不力,稍稍迟疑之后,曹簠派人把高逸民给请了过来。
高逸民是高务实派来给他的“幕僚”,按照曹簠自己的理解,算做监军大概也没多大问题,那自然是高司徒的心腹亲信了,说点要事也不打紧。
于是他便将这三封信、两条罪证都出示给高逸民看。高逸民看完,脸色也有些阴沉,沉声道:“我就说叶赫西城丢得诡异,果然有问题。布日哈图当时在西北搅风搅雨是不假,可他当时又没带什么人马,是怎么把火药从西北绕道漠北再弄回察哈尔的?原来这火药不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而是他就地在辽东取得……好手段啊。”
高逸民到底是“军务幕僚”,看到消息的时候首先想到的还是与军事相关的事。他弹了弹那封信,又道:“布日哈图原本还打算再买五千斤,估计可能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把叶赫东城也给炸了,谁知道这位‘老爷’不肯……”
曹簠听他说到“不肯”二字时语气有异,微微一挑眉,意思是:“其中有何内幕?”
高逸民看出他的意思,微笑道:“那位老爷精明得很呐,他知道布日哈图就算能从西北带回一部分火药,量也不会太大。他提供三千斤,让布日哈图炸了西城,这事儿还能掩盖得了。可若是布日哈图手里的火药再多一些,竟然连东城也给一块儿炸了……总戎你说,这样朝廷还能不起疑吗?”
曹簠顿时明白过来,点头道:“不错,是个道理,而且这还说明一点,就是那位老爷深知火药的威力大小,能够准确判断出多少火药能做多少事。”
“总戎英明。”高逸民赞了一句,接着道:“与此同时,或许还能说明这位老爷对于辽东局势有非常清晰的判断,甚至在他心里,以上这些情况都在其可控范围之内。换句话说,就是他认为丢一个叶赫西城并不要紧……”
曹簠心中一惊,将信将疑地问:“你是说……这些都是他计算好了的,即便丢了西城,在他看来局面也还可控,除非叶赫连东城也丢了,否则他都可以稳坐钓鱼台?”
高逸民沉默了数息,轻哼一声:“恐怕丢了东城他都不慌,只不过他可能认为丢了东城之后,事情在朝堂层面就恐怕会变得复杂起来,最终发展成什么样儿,他心里也不托底,因此他才刻意把局面控制了一下,让蒙古人止步于东城之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高逸民对这位“老爷”的身份判断如何,也就没什么疑问了。
李松固然是辽东巡抚,但他肯定不敢这样放纵蒙古人,因为他是辽东边情的第一责任人,真要是边情出现不可控的局面,朝廷肯定第一个拿他开刀。而与此同时,他本身又只是个在辽东军界没有什么根基和嫡系的文官,昔日在宁前也是靠着李成梁才能慢慢积功,以至于今天做了抚台,他不可能有那么强大的自信能够轻松挽回局面。
能眼睁睁看着叶赫丢失西城也毫不动容,甚至明知道布日哈图买火药肯定不会是为了放烟花玩,却还敢这样一卖数千斤的人,除了李成梁之外还能有谁?
只有李成梁才有这样的实力和自信,因为以他的立场来看,就算曹簠这次出征全军覆没了也不打紧。
了不起他亲自出马就是了,此时的李家军辽东铁骑下坡路走得还不明显,他手中又还有十万以上的辽东卫所兵,收复一个区区叶赫算得甚事?
李成梁本身就是辽北铁岭人士,叶赫这边的地理环境他再清楚不过了,是一个非常适合于他而不适合于蒙古人作战的地方。
如果这个时代有卫星图这种东西的话,他们会更清楚叶赫二城其实是西城位于西南,东城位于东北这样的一个形态,而这西南-东北走向的两城和连城大路,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狭长的峡谷。
峡谷的西北、东南都是森林覆盖的山脉,东南方面不靠蒙古,暂且放过不提。
峡谷西北方面的山脉宽度大概有三十里,从叶赫西城往西北三十里,才算是翻过了大山,进入到后世吉林省四平市的平原地带。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蒙古人适合的作战地区只到这座山脉以西,也就是后世四平市市区附近,再往东进入叶赫核心地区,无论西城东城,其实都是不适合骑兵作战的。
叶赫本由蒙古而入满洲,之所以选择在东西二城的位置建城,本身也考虑过地形因素。后世四平附近的地区也是叶赫领地,但他们却把东西二城建在山脉以东,原因本就是为了防备蒙古。
之所以其领地包含了山脉以西的大片平原草场,那是因为叶赫以骑兵著称于满洲,他们需要草场作为牧区。
这么一说就很明白了,李成梁既有精锐骑兵,又有大量步兵。如果真出现曹簠大败,他不得不亲自出马的局面,那么步兵可以慢慢去叶赫围城收复,骑兵则去断绝蒙古人的后路。
此时,蒙古人将不得不做出选择——其实以蒙古人的习惯而言根本没得选,他们必须撤离东西二城回到平原地带。
这样一来,李成梁若提前以辽东铁骑埋伏于山脉以东的平原上,等蒙古人一出山林,他们便立刻发动猛攻,这样蒙古人铁定要吃大亏,李成梁又可以捞一笔大功。
当然,他这样的打法和曹簠此来的打法是不同的,效果上来看或许比曹簠这次更好,但是要知道高务实只给了曹簠两万人来做这件事,而此处的假设是曹簠大败之后。
曹簠要是已经大败了,李成梁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调动更多的兵马,所以打法也就不同了,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高务实也没法合理的限制兵力投放。至于这会不会又导致明军对察哈尔的备战工作再次被拖延……反正李成梁肯定不会在意。
狡兔死,走狗烹。高务实和朱翊钧一门心思要灭了察哈尔,李成梁又不会这么想,察哈尔要是完蛋了,他李成梁年纪大了或许也不必太着急,可明军高层流行的是将门,他自己这辈子功劳够了,儿子们呢?孙子们呢?
眼下朝廷还需要用他们做事,他们武将的地位也远不如文官,万一将来朝廷连个敌手都不剩了,武将在文官面前还能当个人?恐怕非得变成会说话的狗不可,这可不是李成梁所乐见的。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位老爷究竟是何人”的线索都明明白白地指向了李成梁。要不是因为李成梁知道高务实在朝中的厉害,他恐怕连布日哈图第二次提出的那五千斤火药也能毫不犹豫地卖出手。
曹簠与高逸民二人把这局面一分析明白,曹总戎气得一拍桌子:“养寇自重,纵敌掠边,李引城竟然堕落至此!”
曹簠这一声骂,意图并不十分纯粹,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声“堕落”其实真没骂错,李成梁现在是真的已经堕落了,不再是过去十几年里的那个辽东战神,他已经腐化掉了。
要不是这个世界里多了高务实,李成梁将从明年——也就是万历十六年开始,直至万历十九年的三年时间里连吃败仗,几无胜绩,以至于被长期弹劾,最终罢职召回京师,以宁远伯安养。
而即便如今多了高务实,由于李成梁所部骄矜军功,并不认可高务实的那一套,在其军队体系、战术思想等方面也裹足不前。惟独京华军工体系对他有些用处,至少他也买进了不少新式火枪火炮,是以李家军的堕落程度比历史上来得还是要轻不少。
在原历史上,李成梁第一次被罢辽帅之后,辽东总兵一职在十年里换了八个人,只要不是李成梁的儿子或者亲信,就根本什么事都办不下来,以至于军务废弛。而即便是李如松任辽东总兵的时期,由于当时又在和日本交战于朝鲜,对于本镇的防务也难免顾及不周。
不过,李如松在任和在世时(他从朝鲜回国不久就意外牺牲于一次对蒙古的‘轻骑捣巢’之中),李家军的军心士气还是提振了不少,多少有些恢复,可惜随着李如松的死,这股气很快便泄了个一干二净。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成梁现在的“稳坐钓鱼台”,其实是对自己以及李家铁骑的堕落并不自知。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曹簠并未战败,甚至还赢得挺干脆——至少在大明方面来看,叶赫河之战肯定是明军战胜了,毕竟蒙古人被正面击退了嘛,还放弃了已经到手的叶赫西城。
高逸民看着一脸激愤的曹簠,心里估算他这份愤怒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过高逸民也就是想想而已,曹簠的心思又不难猜。
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从隆庆年间一直干到现在,算上今年的话已经十八年了。这真的是太长太长了,尤其是他这个总兵十八年来一直没挪窝,这更是少见之极。
别的总兵,比如宣大山西三镇,或许还可以算上延绥诸镇,这几个总兵的位置是隔三差五就轮调一下的,以免帅位久予一人,变得尾大不掉。
可李成梁这边却神奇得很,将近二十年没换人,辽东的军务若非高务实当初过来搅和了一下,只怕早就是一潭死水了。
在这种局面之下,曹簠对辽东总兵位置有想法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他就算没指望李成梁一下子倒台,至少也会希望李成梁外调一下,把辽帅位置也让给他曹某人尝尝鲜。
高逸民不打算点穿这心思,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总戎以为,在此事上在下能帮上些什么忙?若有,请总戎明言。”
曹簠见高逸民不接他大骂李成梁的茬,心里也知道高逸民肯定是不敢在高司徒表态之前表示什么,也不好见怪,因此只好也把话题转了回来,道:“佟惟勋此人若果在宁远伯府上,我要查他却不容易,可若直接弹劾宁远伯,我非言官,无风闻奏事之权,这证据必不可少……”
高逸民点了点头,道:“此事京华可以代劳一二。”
曹簠果然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如何让他承认宁远伯便是他幕后之人?”
京华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这件事,曹簠是知道的,还知道这个系统在京华内部属于内务部,名叫“黑顶”,实力非常强,安插的耳目可能遍及辽东。
而高务实和李成梁之间关系不睦也非一日两日,黑顶在李成梁府上有人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高逸民既然能答应让黑顶“代劳一二”,查出这个佟惟勋的身份想必不难,难的还是让这个佟惟勋早些认罪。
不过现在曹簠不管了,黑顶有黑顶的手段,只要这事不让他曹簠操心就好。
“好,多谢高兄弟!”曹簠立刻拱手谢过,然后问道:“那接下来我这边就先把此事放一放,等黑顶查明再说?”
高逸民表示认可,曹簠又道:“努尔哈赤怎么办呢?他的亲弟弟舒尔哈齐可就在我军中,要是罪证确凿,杀了祭旗也是可以的。”
高逸民连忙拦住,道:“舒尔哈齐万不能杀,不过大帅可以把他找来质问。此事罪证确凿,舒尔哈齐本人也不善言辞,肯定被大帅问得哑口无言,然后大帅可以大骂他一顿,最好能让他对努尔哈赤心生不满……”
话说到这个程度,曹簠当然明白高逸民的意思了——这和大明在辽东对女真人的态度非常一致:拉老二,打老大,永远不能让谁格外冒头。
老二虽然不如老大,但通常也差不了太远,而在大明的支持下就更不同了,很可能够和老大掰掰腕子。
曹簠心领神会,笑道:“好,高兄弟,一会儿我就把他叫过来骂一顿。”
高逸民也跟着笑了笑,道:“总戎不妨对他说,努尔哈赤做了这样的事,却还把他派来我军军中,恐怕是要借刀杀人。”
曹簠一愣,继而大笑:“兄弟高见,本帅待会儿就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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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五)身份
初冬的京师已有几分寒意,一场连绵三日的冬雨过后,京师街面上的行人似乎也少了两三成,什刹海的游人也渐渐绝迹。
昭回靖恭坊的尚书高府之中,高务实站在临什刹海的小楼窗边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房中的暖炉里不时发出木炭烧裂的轻响。
“京华的煤产量天下第一,你却在家里烧炭。”刘馨的调侃适时而起:“从以身作则的角度来看,你不是应该烧蜂窝煤?”
高务实轻笑一声,但却没有回头,只是回答道:“京华的军火产量恐怕也是天下第一,但我却是这天底下最爱好和平的人,非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肯动兵。”
“你爱好和平,我怎么没看出来?”刘馨也不需要高务实客气,径直坐到暖炉边,伸手烤了烤火,抱怨道:“真是怀念南疆啊,这北方的冬天也太冷了,再过两个月只怕真要呵气成冰。”
高务实笑了笑:“按理说你也是练武之人,应该不怕冷才对。”
“这和练武不练武有什么关系,这是男女体质上的差异。我现在晚上睡觉都得让丫鬟们先帮我在被子里塞几个手暖,等里头热乎了再进去。”刘馨说着,轻轻扬了扬眉:“反正有老板买单,你说是吧?”
手暖是一种便携式超小型暖炉,本体是铜制,蚌型,打开之后里面可以放一两块烧红的小木炭。盖上之后外头再套上两层绒布,既可以拿在手上取暖,也可以如刘馨这般多放几个在被窝里暖床。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我倒不缺这点钱,不过你最好注意些,那东西多少也是有些安全隐患的。”
“说到安全隐患……”刘馨一边烤着火,一边偏头问道:“你每次有事就喜欢在这小楼上看着湖面思考,今天又在这里,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曹簠该不会吃亏了吧?”
高务实慢慢收起了笑容,瘪瘪嘴:“从战场局面来看,他没吃亏。”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刘馨搓着手,问道:“这么冷的天,蒙古人也不是铁打的,难道他们吃了亏还不肯退,耽误了你收兵的时间,又要让你这大司农多花钱?”
“蒙古人倒也退了。”高务实摸了摸他并不蓄须的光光下巴:“不过留下了两个小尾巴,颇有些不对劲,我总觉得这俩尾巴不是蒙古人不小心落下的,他们恐怕是故意这样做……我是说,布日哈图故意的。”
“哦?什么小尾巴?”刘馨颇有兴致地问道。
高务实便把刚才看到的密报告诉给刘馨知晓,顺便将曹簠和高逸民的分析和应对也说了一下。
刘馨听完,想了想,也点头道:“依那个布日哈图的水平来看,他的确是有可能故意这么做,曹簠和高逸民的应对也没什么大问题,至少他们没有冒冒失失直接把这事给捅出来,对吧?”
高务实不置可否,只是问:“你为何这么觉得?”
刘馨佯装不满地道:“所谓近墨者黑,我来你这里也有段时间了,自然也开始阴谋论了啊……你看,布日哈图在叶赫河那一仗虽然看似用了诸般计策,但最终却打了个呆仗,这合理吗?不合理。
如果非要让这件事情变得合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布日哈图知道这场仗会败,他种种算计都不过是在掩盖他的真实意图。
至于这意图,我看也有两种可能:一是他需要用这场呆仗来试探一下明军的战斗力,让他能对将来的察哈尔决战做出准确的实力预估;二是他故意挖坑,让大明朝廷内部的纠纷变得更加严重,最好是严重到没有余力继续推行东制之策,亦或者虽然继续推行了,但内部的掣肘之力变得更大。”
高务实显然有些意外,看了看刘馨,诧异道:“你这个进步的速度可有点快了,有什么秘诀吗?”
“我的秘诀对你而言一文不值:我只是把你过去这些年对付政敌的手段复盘了一下。”刘馨耸了耸肩,又一摊手:“不过我虽然找到一点分析的法门,但你的处理手法有点多变,所以如果你现在还要再问我当下该怎么办,我就回答不了你了。”
高务实哂然一笑,微微摇头,道:“辽东的局面有点复杂,除了刚才告诉你的这些之外,还有两件事:一是舒尔哈齐主动要求来京,代表他哥哥努尔哈赤向朝廷请罪,并且加贡。”
“哦。”刘馨想了想,有些意外地道:“他对努尔哈赤倒是忠心得很,努尔哈赤勾连蒙古、欲图南关,这么大的罪名,他就不怕来京师是送菜上门?”
高务实摇头道:“他来京师,既可能是忠诚于努尔哈赤,但也可能是已经开始有些不忠了。”
“命都敢往里搭,这还叫不忠?”
“舒尔哈齐可未见得认为自己可能会死。”高务实道:“我猜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我对他的特殊照顾了,既然有我关照,他来京师为什么会死?”
刘馨恍然道:“哦,你是说舒尔哈齐此来,所谓代兄悔罪,亦或者加贡什么的,那都不过是幌子,他真正的意图是来向你输诚?”
“我现在只能说有这种可能。”高务实道:“要看舒尔哈齐够不够聪明。”
“如果他够聪明,你打算接纳他了?”
“当然,我为什么不接纳他?”
刘馨皱眉想了想,问道:“你是打算让他回去取代努尔哈赤么?”
“取代倒不一定,他也未必有那样的本事。不过只要我立场鲜明的支持他,他在建州内部就有可能成为能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的另一股力量,这对于限制努尔哈赤趁大明没空而快速崛起,肯定是有帮助的。”
“但我记得你之前曾经告诉过我,说他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建州二号人物,最后却被努尔哈赤圈禁至死。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这一次他就不会被努尔哈赤再这般处置了?”
高务实道:“这件事其实很难假设,不过就我个人的看法来说,当时舒尔哈齐之死与李成梁没能尽力支持他很有关系。”
刘馨诧异道:“这又关李成梁什么事?李成梁为什么要帮他?”
高务实微微一笑:“当时,李成梁次子李如柏,已经纳了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
刘馨大为惊讶:“还有这种事?这是正史还是野史啊,格格做妾?”
高务实撇撇嘴:“这是正史……你以为当时的所谓格格有多高贵么?那时候李成梁长子李如松已经战死,李如柏就相当于长子,而舒尔哈齐不过一个虏酋罢了,他的女儿能给李如柏做妾,那还是李成梁给他面子呢。”
刘馨问道:“这位‘格格’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清朝官方怎么记载这件事?”
“好像……应该是叫做额恩哲。”高务实轻哼一声:“怎么记载?只记载一下她的生母为舒尔哈齐的三娶福晋富察氏,阿格巴宴之女,然后直接记载这位格格的去世日期,完了。”
刘馨笑了起来:“看来爱新觉罗家发达之后,也觉得这事儿有点丢脸。”然后顿了一顿:“但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李成梁为什么不支持舒尔哈齐?”
“李成梁当时一来早已老了,锐意不复,做事也有些糊涂颟顸;二来李如松死后辽东军势力大蹙,李成梁只能靠过去的一点威望压着女真人不敢乱来。但你知道,光凭威望而没有真实实力,怕就怕人家一旦不买账,问题就大发了。所以在当时的局面下,指望他去和努尔哈赤动真格的,他其实根本就不敢。”
刘馨恍然大悟,思索着道:“看来舒尔哈齐这辈子倒是走了狗屎运,不找李成梁却来找了你。你肯定不会和努尔哈赤麻杆打狼两头怕,这样努尔哈赤就不敢动舒尔哈齐,你将建州一分为二的想法很可能成功。”
高务实道:“希望如此。”
刘馨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很好奇舒尔哈齐此来,会不会想把女儿嫁给你做妾?”
“你说那个额恩哲格格?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出生于万历十一年,今年才四岁呢。”高务实翻了个白眼。
“哦,那可真是遗憾。”刘馨夸张地道:“我还想见证一段老板你纳格格为妾的光辉历史呢。”
“这样吗?那你倒不必急着遗憾——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面前,我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高务实再次摸了摸下巴。
刘馨不由一怔:“这话怎么说的?难道舒尔哈齐还有更大的女儿?又或者,是努尔哈赤想嫁女儿?”
高务实摇头道:“都不是,舒尔哈齐的长女额实泰与次女额恩哲同岁,也只有四岁,而努尔哈赤的长女今年也才九岁。”
刘馨诧异道:“难道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姐妹……不对,妹妹?”
姐姐是不可能的,舒尔哈齐只比高务实小一岁,如果是他的姐姐,至少也二十四岁了。女真女子这个年纪早就出嫁了,又不是人人都是“叶赫老女”,三十多岁还能迷得一群女真首领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高务实摇头道:“不是建州的,是叶赫。”
“叶赫?”刘馨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原来是叶赫的人学乖了,开始走裙带路线,这倒有点意思,不过你……哦,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了。”
“哟,你又知道了?”高务实呵呵一笑:“我在犹豫什么啊?”
“那还能是什么,名声啊。”刘馨可能是终于烤暖和了,起身也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雨景,道:“你现在的名声,除了在改革激进这方面有些争议之外,大抵还是不错的,外界尤其有一种说法,说你不近女色……”
说到这里,刘馨轻咳一声:“好吧,这一点上面,最近因为我的关系,可能让你受了些无端牵连,抱歉。”
刘馨这几个月一直住在高务实府上,她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乃是名将刘显之女,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可能瞒住外人的,因此高务实干脆明说了是请她来做幕僚,并且拿她在南疆的作战来证明这一举动并不奇怪。
但有人“奇怪”依旧很寻常,尤其刘馨又不是如寻常的大家闺秀一样完全不露面,见过她的人还是不少的,都知道这位刘大帅的女儿是为美人儿。更让人浮想翩翩的则是这位美人儿年过双十仍不肯嫁人,却非要顶着巨大的非议呆在高务实府上。
这……不想歪也难。外界一般的看法,要么是认为刘馨为了高务实不肯嫁人,但刘显又不肯女儿为人做妾,因此她干脆生米煮成熟饭,逼刘显答应;要么认为高务实以势压人,逼刘馨在他府上,却不让刘显说话。
总之都没什么好话。
不过高务实听了这句话却只是摇头,道:“现在的情况,留你在此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不是已经嫁人,留在我这里就没多大事,一些闲言碎语也影响不了我什么,真正受影响的还是你。”
明代虽然是个礼教社会,但众所周知,中国封建时代的特点是男权至上,只要高务实不是勾搭有夫之妇,社会对他的宽容度就很高。此时社会风气反感的是与有夫之妇勾搭成奸,这种才是会被批倒批臭并踩上一万只脚的。
刘馨叹了口气,目光稍稍一黯,但马上坚毅起来,哼了一声,道:“我不怕,这些人就算再怎么诋毁我也无所谓,有本事来找我当面对线啊,看我不骂得他们张不开嘴!”
高务实摇头苦笑道:“我看你不是骂不骂得过的问题,搞不好一怒之下就要揍人。算了,这事就让时间来冲淡吧,懒得理会了。”
刘馨叹了口气,然后马上强打精神问道:“照这么说,你现在不觉得女色问题是个大问题了,那你还在考虑什么?叶赫家的格格难道长得很对不住?”
“我没见过,不过应该不会太丑吧,毕竟……”高务实瘪了瘪嘴:“历史上她还挺受努尔哈赤宠爱的。”
“哟,还是努尔哈赤的女人?”刘馨诧异道:“这是哪位啊?”
“诶等等,现在她可不是努尔哈赤的女人,你可别胡说八道。”高务实道:“她嘛……我犹豫的就是她的身份:她本来应该是皇太极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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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六)犹疑
刘馨听得一愣:“黄台吉满地都是,你说的是哪个黄台吉?”
“不是黄台吉,是皇太极……孝庄她老公、福临他老爹知道吗?”
刘馨恍然大悟:“哦哦,我知道了!皇太极嘛,就是《鹿鼎记》里面那个被多尔衮带了绿帽,还很快就挂了的倒霉催。”
“……那个顶多算是野史。”高务实干笑道:“皇太极这厮很厉害的。”
“野史?意思是说他没被戴绿帽?”刘馨看起来明显有些不信。
“这个……他死了以后有可能戴过,但死之前应该是没有的。”
“你确定?”
“我无所谓确定不确定,总之正史之中对此毫无记载,后世的主流学者也不认可。甚至这些主流学者连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径入皇宫内院一事,都不认为是他和孝庄之间有什么奸情,而认为多尔衮这样做只是为了彰显地位,或许他睡了宫女什么的,但多半不会是孝庄,多尔衮这一做法的用处,大抵相当于兵法中的‘示之以强’。”
刘馨摇头道:“可是我记得后来昭告多尔衮罪状的时候,曾说福临称他为‘皇父摄政王’,这难道不是证据?”
“据说这‘皇父摄政王’的父字,是类比‘尚父’、‘仲父’,而且不排除是孝庄教小皇帝稳住多尔衮的一种手段——你要知道,史载孝庄唯一的爱好就是读史,她在史书中学到这一手很正常。”
“还是不对,还是不对。”刘馨仔细思索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道:“啊,我想起来了,孝庄临死之前对康熙说不要把她和皇太极合葬,你说这不是很明显的有问题吗?”
高务实一翻白眼:“问题在哪?”
刘馨一愣:“夫妻不是应该生同衾,死同穴吗?她都不肯与皇太极合葬,这问题还不大么?”
“首先,孝庄临死前是这么和康麻子说的:‘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且我心中也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将我在你父亲的孝陵附近择地安葬。’——她这里提到的理由有两点:一是皇太极当时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孝庄觉得不应该惊动他;二是她舍不得儿子和孙儿。”
“怎么还有孙儿,康熙那会儿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她这话就是对康熙说的啊!”
“是活着,但是皇陵你还不知道吗,老早就得准备着,那时候康麻子的墓地早就找好了,只等他死。而且,孝庄说的是挨着她儿子埋。”
“我记得她和福临因为董鄂妃的事,关系差得不得了啊?”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福临有某种内疚呢?再说了,当儿子的有恨妈一辈子的情况,可谁当妈的能恨儿子一辈子?她想着死后离儿子近一点,这不是一个老妇人很正常心思么?”
“呃……你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有点诡异。”
高务实叹了口气,又道:“以上这些还只是一部分,另外你要知道,在皇太极生前那会儿,孝庄在后宫的地位并不高,只排在第五。
说起来她本身是不够格和皇太极合葬的,只不过后来她儿子当了皇帝,她的地位才突然被拔高,而在康麻子继位之后,她这个皇祖母的地位就变得更加高不可攀了。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皇太极还在的那时候,她在后宫几乎可有可无。”
刘馨诧异道:“她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在皇太极面前并不受宠么?那排在她前面的都有谁?”
高务实道:“皇太极生前的后宫是这样的:中宫为清宁宫皇后,称国君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哲哲(即孝端文皇后,是孝庄的姑姑,但不是本书里现在这位孟古哲哲),居首位。
其次东宫为关雎宫宸妃,称东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海兰珠(即敏惠恭和元妃,是孝庄的亲姐姐),居第二位。
然后西宫为麟趾宫贵妃,称西大福晋,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名娜木钟(即懿靖大贵妃),居第三位。
再是次东宫衍庆宫淑妃,称东侧福晋,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名巴特玛·璪(即康惠淑妃),居第四位。
又次则西宫永福宫庄妃,称西侧福晋,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名布木布泰(即孝庄),居第五位。”
“她上头居然还有四个?看来的确不是很受宠。”刘馨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不受宠,想必她和皇太极的感情也就算不上多么深厚了,这样又过去了几十年,她对皇太极自然越发没有牵挂,不肯和他同葬倒也说得过去。”
高务实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一点,当时皇太极的昭陵之中已葬有孝端皇后,如果孝庄又葬进去,放在哪个位置才合适呢?
倘若取代孝端皇后的位置而将孝端挪开,这举动未免有些过分,一来孝端皇后是孝庄的姑姑,二来打扰死者也颇为不祥,但你要说另寻一处吧,我估计孝庄心里也不乐意。
再有就是,其实按照汉人的传统来说,皇后可以与皇帝合葬,但也可以不与皇帝合葬,这两种情况都不罕见。彼时鞑清已经坐稳了江山,很多时候也不得不考虑汉人的传统了。”
刘馨颇为失望地摆了摆手:“原来那么多传说都是假的,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怎么着,你还指望着多尔衮和孝庄之间真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高务实翻了个白眼:“要真有爱情故事,多尔衮死后的下场能那么惨?”
刘馨摇头叹气道:“我倒也谈不上指望他们有什么爱情故事,我就是八卦一下,吃瓜而已。现在瓜没了,多少有些遗憾罢了。”
高务实鼻孔里哼哼两声,但没答话。刘馨则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问道:“你刚才说,叶赫要给你的这位格格就是皇太极的老娘?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收了叶赫这份厚礼,将来皇太极就没了,我们刚才说的这些故事也就都没了?”
高务实道:“按照恩格斯老爷子的说法,历史是有惯性的,此皇太极不出现,也应该会有个彼皇太极。不过我个人不太赞同这样理解恩老爷子的话,我觉得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历史大势不容改变——当然,我现在也没法去认可,因为大势都被我给改变了。”
他顿了一顿,思索着道:“至于我要是真收下孟古哲哲,原先历史上的那个皇太极我看应该的确不会出现,但努尔哈赤又不是找不到女人,谁知道到时候的老八会不会仍然是‘皇太极’?要知道历史上努尔哈赤就有十六个儿子呢。”
“你刚才说,皇太极那厮厉害得很?”
“对,非常厉害。”高务实肯定的说。
刘馨有些不信,问道:“有多厉害?”
高务实略微沉吟,回答道:“这么说吧,皇太极的能力远远超过努尔哈赤,尤其是战略大局观上面。虽然皇太极没能活到清军入关那一天,但他是鞑清在关外立足、使政权走上正轨,并为清军入关做好各方面准备的奠基人。”
刘馨诧异道:“这么玄乎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拔高啊,他都做了些什么?”
“那是因为你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男男女女的绯闻上去了。”高务实白了她一眼:“皇太极对后金-鞑清政权的贡献大概有这么些:其一,对努尔哈赤在辽东地区的农奴制度暴政施行了一定的改革,缓解了激烈的满汉矛盾。
其二,两次东征,迫使朝鲜与大明绝交,向后金称臣;强迫朝鲜每年向后金输入大米、布匹等岁贡,使后金脆弱的经济得到外部输血,从而稳定了基本盘。
因为孙承宗、袁崇焕在辽西的坚城要塞体系当时基本完成,所以在皇太极时期,对大明辽西堡城的战争,只能采取长期围点打援的方式。
此时,如果没有从朝鲜榨出来的物资,单靠后金自己的后勤补给是撑不住。尤其是在松锦战役期间,在后金的要求下,朝鲜给后金军提供了大量的大米等军粮援助,有了朝鲜提供的粮食,前线的后金军这才顶得住,否则他们自己就要崩了。
其三,他完成了对漠南蒙古的控制。他多次发动西征,顺者拉拢,逆者打压,灭了察哈尔,收服土默特,漠南各部均向皇太极称臣。到了皇太极称帝之时,又设立蒙古衙门,发展成后来鞑清的理藩院。
“满蒙联盟”这个几乎纵贯鞑清始终的基本国策,也是在皇太极时代成型的。后金的版图也从努尔哈赤时代的辽东一地,扩展到皇太极时期的河套地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刘馨撇撇嘴:“意味着开疆拓土,也意味着战略回旋的余地更大了。”
高务实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太粗略了一些。这意味着在经济上,清军能跑到宣府、张家口和大同,与当地明军、晋商做贸易。在军事上,清军可以从辽西-蓟州、河套-宣大两个方面对大明京师的东北、西北两个方向构成军事威胁,其战略主动权更加明显。
1629年冬,皇太极第一次入寇的“已巳之变”,清军还是在京师东北的遵化入塞。可到了崇祯中后期,清军数次入寇侵明,则已经从京师延庆、山西大同一线入塞了。这样的战略态势,你说优势大不大?”
刘馨对军事的了解就比对历史的了解强多了,闻言点头道:“就是说这厮很会打仗,而且知道要打哪里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不止如此,我这还有两条呢。”高务实伸出四根手指,面色更加严肃了一些,继续道:“其四,他完成了清军的军事体制与军事装备改革。正是他,通过设立满、蒙、汉八旗,拉拢耿、尚、孔这汉人将领‘三顺王’,吸收漠南蒙古各部骑兵等手段壮大了其军事集团。皇太极时期的清军,已经发展成一只步、骑、炮兼备,协同作战能力娴熟的野战军集团。至于战斗力,那不必说了。”
刘馨点头道:“小的时候老听说清军靠什么弓马得天下,后来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条我同意。”
高务实便点了点头,继续道:“其五,也是最后一条,他学习大明的官僚体制并加以改革,强化了鞑清政权。尤其是皇太极称帝之后,仿照大明设立六部,开科取士,这一条的效用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安南莫朝之所以比黎郑更受安南士人欢迎,就是因为莫朝开科取士更加稳定而且频繁。
努尔哈赤时代那个还保留大量着部落血亲政权遗风的后金,在皇太极的改造下,才被逐渐打造成一个封建集权政权国家的雏形。所以,综合这些你可以想象,皇太极对于后金政权的作用有多大。”
“我理解了。”刘馨坦然道:“但既然他这么厉害,那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你把他老娘都给抱回家了,岂不万事大吉,还犹豫个什么劲?毕竟照你这个说法,没有皇太极的后金,多半是成不了事的啊。”
高务实叹了口气,苦笑道:“把孟古哲哲从努尔哈赤身边拿走好办,但我自己把她弄进来却不是很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你怕尊夫人吃醋?”刘馨摇头道:“我看她不会介意,她因为自己是僮人土司出身而比寻常女子更担心被人说闲话,一直以来都希望你赶紧纳妾,甚至多生几个儿女,免得外人说她善妒。
况且,孟古哲哲还是个女真人。你刚才也说了,格格什么的在现在的大明又不算什么尊贵身份,你把孟古哲哲收房,对尊夫人的地位半点影响都不会有,她就更不会介意了。”
“我不是担心芷汀不理解,我是担心皇帝有想法。”高务实挠了挠头:“这事主要还是和我接下去的战略有关。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因为努尔哈赤的个人能力显然是当前女真人之中的魁首,所以我是打算大力拉拢和扶持叶赫、哈达二部与他抗衡的。
本来这事儿不管我怎么选择都行,但如果这时候我突然纳了叶赫的格格为妾,你说皇帝会不会怀疑我这么做是因为中了叶赫的美人计?到时候,他还会如往常一样,真心实意地赞同我的看法和计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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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七)解释
听完高务实的话,刘馨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忽然感觉到,圣眷既是你的凭恃,也是你的桎梏。”
高务实把目光挪向窗外,沉默着没有回答。
刘馨见状,便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圣眷,你可以做很多常人不敢做的事,但也因为圣眷,你不敢做很多常人敢做的事。”
高务实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默然看着窗外的冬雨滴滴答答打在什刹海的水面上。
“不过你的有些担心我觉得实在是多余。”刘馨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道:“就像这一次,你担心因为你纳了叶赫的一位格格,皇帝就会怀疑你胳膊肘向外拐,其实这是毫无道理的事。”
高务实终于微微偏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刘馨问道:“你觉得在皇帝眼里,什么人算是自己人?土司算不算自己人,外藩如土默特算不算自己人,羁縻藩篱如叶赫算不算自己人?”
高务实回答:“我觉得,皇帝眼中的土司大抵算半个自己人,土默特目前来说也算半个自己人,叶赫的话……顶多算他三分之一自己人。”
“好,那我再问你。”刘馨继续问道:“尊夫人嫁给你之后,皇帝还把黄氏土司看做一半外人吗?”
高务实一怔,迟疑道:“这不好比,因为黄氏土司被我整体迁移到安南去了,现在甚至还要继续打散。”
刘馨摇头道:“那是两回事不错,但这不影响我的问题:皇帝如果认为她已经是自己人,那么黄氏土司在他眼里至少是没有威胁的,对吧?”
高务实皱眉道:“你要说没有威胁就算自己人,那的确应该是这样,我想皇上现在至少是不会担心黄氏土司会造反了。”
“妙啊,你看,你娶了黄芷汀,皇帝就不担心黄氏造反生乱。那么换过来,你若是也纳了叶赫的格格,叶赫是不是也不会造反了?”刘馨一摊手道:“至少我觉得皇帝会这么想。”
但高务实却不同意,摇头道:“这两件事显然有所不同,其最大的差别就在于黄氏土司的首领虽然是家岳,但芷汀才是黄家真正的话事人。而反过来看,叶赫的话事人是东西二贝勒纳林布禄和布寨,孟古哲哲在叶赫虽有格格身份,但对于叶赫的大事毫无影响力。”
刘馨皱眉道:“土司可以由女子主事,女真人不能么?”
“好像是不能的,至少我没有见过。”高务实答道。
刘馨想了想,问道:“但他们这支叶赫本身是蒙古人迁徙过去与女真混居形成的,蒙古人的某些习俗他们应该也保留着才对呀。”
高务实问道:“你是说女主摄政?”
“对啊。”
“那也轮不到孟古哲哲啊。”高务实大摇其头:“比如叶赫来说,如果现在纳林布禄和布寨忽然都死了,那么继承他们职位的人就是他们的儿子,如果没有儿子,那就侄子顶上。倘若不论儿子还是侄子都过于年幼,的确可以出现‘摄政’,但人选是他们二人的正妻。
当然,如果袭职的儿子生母不是正妻,也有可能因为一些内部的争斗,最终从妾侍地位脱颖而出成为摄政。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和孟古哲哲这个‘姑姑’都没有关系。”
“怎么会这样呢?”刘馨有点不理解地道:“外姓可以摄政,本家之人反而不能摄政?”
“你对外姓和本家的理解有点问题,你这个立场大概还是我们那个年代的。”高务实摇头道:“现在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纳林布禄和布寨的正妻不管姓什么,她都是叶赫家的人,连其娘家人都顶多只会想着捞点好处,不会想到去偷了叶赫的基业。”
刘馨的确是现代思维影响了判断,听到这里理解过来了,恍然道:“哦,也是,就像尊夫人嫁给你之后,就得站在你的立场来处理南疆那些事关黄家的事,甚至主动提出把黄家的‘分封’打散一些,以免在某一地区过于强势——我说的对吧?”
高务实苦笑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刘馨想了想,沉吟道:“也就是说,因为孟古哲哲对叶赫没有什么影响力,所以她哪怕被你纳为妾侍,叶赫的行动也仍然很自由,并不会因此受到什么羁縻,对吗?”
高务实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而且她又只能做妾,叶赫真要有什么事,也不会太顾忌她这一层关系。换句话说,对皇帝而言,我纳妾孟古哲哲对大局并无什么积极影响,反倒还有一些消极影响,比如说叶赫可能会仗着我的名头势力雄霸女真,这在皇帝看来才是大事。”
刘馨却有些怀疑:“叶赫只凭你的名头和势力就能雄霸女真?努尔哈赤恐怕没这么好说话吧。”
“努尔哈赤的厉害之处,我知道,你知道,皇帝却未必知道。”高务实摇头道:“在皇帝看来,现在的情况就是努尔哈赤实力不及叶赫:叶赫有兵将近两万,努尔哈赤不过七千;叶赫有北关在手,且因为哈达衰落,他们已经是实际上的南北关商业霸主。
你要说努尔哈赤目前在皇帝眼里有什么超过叶赫的,那恐怕只有官位,可这东西对皇帝而言有意义吗?没有。官位这东西皇帝想他给立刻就能给他,想拿掉也立刻就能拿掉。”
刘馨蹙眉道:“所以,如果你想扶植叶赫,偏偏又还笑纳了叶赫送来的格格,皇帝又觉得叶赫现在本就强过努尔哈赤,则他便会认为你这是因为收了‘贿赂’而产生的不正常立场,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绕了半天,总算把这个麻烦讲清楚了,高务实也松了口气。
刘馨想了想,觉得高务实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问道:“之前历史上努尔哈赤的实力是什么时候力压叶赫的?”
高务实道:“实际上什么时候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从‘表现上’来看,努尔哈赤力压叶赫是在万历二十一年。”
“表现上?”刘馨明白过来,问道:“那一年他们两家打仗了?”
“打了,叶赫作为盟主,纠集了九部联军进攻努尔哈赤。”高务实答道。
刘馨笑了笑:“看来这场仗叶赫吃了亏。”
“岂止是吃亏,九部联军大败亏输,努尔哈赤威震女真。”
刘馨愕然道:“今年已经是万历十五年冬了,努尔哈赤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就能发展到包打九部联军?这是怎么办到的,难道当时的贸易中心已经从南北关转移到了抚顺关?”
高务实摇头道:“还没有,但战争爆发之前,局面对于叶赫来说已经岌岌可危。努尔哈赤发现直接和南北关竞争难度太大,因此他搞了个迂回,先后出兵把鸭绿江和长白山各部给打下来了,这样就控制了很多的商品原产地,什么人参貂皮之类。
这样一来叶赫自然不能忍,因为南北关地理位置优势再大,收不到货也白搭,因此一开始海西女真各贝勒先是打算以结亲的方式限制努尔哈赤,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未能奏效,当然主要是努尔哈赤不愿被限制。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随后以纳林布禄为首的海西诸部,数次对努尔哈赤进行勒索,想胁迫其割地以限制建州之扩张,但显然也都被努尔哈赤严词拒绝。”
刘馨笑了笑:“哦,没得谈,那就只好打了。”
“没错。”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这时候到了万历二十一年六月,明军正在朝鲜大战,没工夫搭理女真人,女真人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叶赫见威逼恐吓无效,于是纠结哈达、乌拉、辉发四部之兵去劫建州的户布察寨。努尔哈赤闻讯率兵前来,追至哈达领地富尔佳齐寨时,与哈达贝勒孟格布禄统领的哈达兵相遇。
此战努尔哈赤亲自殿后,希望将敌军引入埋伏。这时追兵逼近,努尔哈赤一箭射中一追兵马腹。但是很突然的,努尔哈赤所乘之马受惊,几乎使其坠地,三名哈达骑兵趁势向努尔哈赤砍去。好在努尔哈赤的大将安费扬古及时出现,将三人杀死。
努尔哈赤整装坐定,一箭射中孟格布禄的坐骑,孟格布禄改乘其部下之马逃走。于是这富尔佳齐之役,以努尔哈赤胜利而归告终。”
刘馨瘪了瘪嘴:“这不是九部之战,让我猜猜……这是个开胃菜?”
“自然,这只是个开胃菜,孟格布禄现在都打不过努尔哈赤,五六年后更不可能。”高务实叹了口气,继续道:“此战过后大概三个月,以叶赫贝勒纳林布禄、布寨二人为盟主,联合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满泰以及其弟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蒙古科尔沁部贝勒明安以及锡伯、卦尔察、长白山女真朱舍里、讷殷共九部联军三万人向建州进发。
努尔哈赤获悉后,根据地形布置滚木礌石等防御工事后就寝入睡。其妻富察氏以为其因恐而惧乱了方寸,连忙将其推醒。但努尔哈赤表示,‘人有所惧,虽寝,不成寐;我果惧,安能酣寝?前闻叶赫兵三路来侵,因无期,时以为念。既至,吾安心矣……’之后,努尔哈赤安寝如故。”
刘馨忍不住笑道:“努尔哈赤这话倒也有道理,知道对方要打我,但他没有出招,我只能时时警惕,心情自然紧张。等到他真的动了手,我只需要见招拆招即可,反倒是没必要紧张了……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次日,努尔哈赤派出武理堪前去侦查,擒获叶赫一名探马。经讯问得知来犯之敌有三万之众。
努尔哈赤当时拓地不小,但整合需要时间,而且他一时也不见得都能信任,是以仍然只有一万左右的兵马。三倍于己的兵力使建州闻之色变,但努尔哈赤认为,对方人马虽众,可是首领甚多,调度杂乱不一,只要伤其头目一二人,便可将其击溃。
九部联军先后围攻扎喀城、黑济格城,均不克,又被建州军在沿途设置的重重障碍工事所阻拦,首尾如同数段长蛇一样行至古勒山下。
又次日,努尔哈赤率兵马据险布阵,纳林布禄、布寨等率联军前来围攻。努尔哈赤命额亦都前去迎敌,将联军先锋暂时遏制。
布寨被额亦都的挑战所激怒,挥刀驱骑而战,但这厮运气太差,战马被横木绊倒,布寨摔倒在地,建州士兵趁势坐到其身上将之杀死。
纳林布禄见其兄弟战死,急怒攻心昏倒于地,叶赫兵因此陷入混乱之中,他们收起布寨的尸体,救起纳林布禄夺路而逃。
其他贝勒、台吉们见两位盟主一死一逃,自然也都士气涣散,纷纷溃退。科尔沁贝勒明安的马失陷于阵,慌乱之中竟然改骑一匹无鞍裸马狼狈狂奔。
建州军从山上一拥而下,趁势掩杀,联军惨败,乌拉贝勒满泰之弟布占泰也被生擒。建州军一路追击至百余里之外的辉发部境内。至天黑,努尔哈赤收兵回城。”
刘馨听得大摇其头:“布寨这人既蠢又背,倘若自身兵力处于劣势,亲自出战倒可以激励士气,以期取得翻盘般的大胜。但他兵力优势之下居然选择冒险出战,这就是脑子不灵光了。
此时此刻,他应该像你指挥作战一样,安安心心端坐中军,让下面的将领去打才对。胜了自然是他指挥有方,就算输了,那也是部下或者盟友作战不力,可不关他这位盟主的事。结果他却要出去浪战,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说,还连累了整个联军,这就是所谓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务实懒得评价布寨在历史上的这次表现,只是道:“努尔哈赤这才算是真正的一战成名,‘军威大震,远迩慑服’。大明这会儿忙于和日本人作战,只能默认女真人之间的自行攻伐,甚至为了确保辽东平靖,还晋升其为建州左都督、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则自称‘女真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
同年,努尔哈赤又以古勒山大胜之余威,消灭了参与了九部联军的讷殷路。他命额亦都、噶盖等三将率兵攻打讷殷驻地佛多和山城,斩路长搜稳塞克什,又顺势征服了珠舍里部,再加上早前已经征服的鸭绿江部,努尔哈赤完全将长白山女真纳入了自己的统治范围之内。
至此努尔哈赤起兵十年,‘各部环满洲而居者,皆为削平’,海西女真各部虽败,却也是努尔哈赤在女真仅有的对手了,而实力、声威等,努尔哈赤都已经占据全面优势。”
刘馨皱眉道:“按你所说,努尔哈赤占据这样的优势——我是指连皇帝都看得出来的优势——还需要五六年时间,在此之前是看不太出来的。所以你想扶持叶赫本就很困难,纳妾孟古哲哲就更不合适?”
“是。”
刘馨摇头道:“不行,皇太极既然那么厉害,我还是认为最好将他扼杀掉,这种人留着是给自己将来找麻烦。”
高务实道:“更麻烦的是,现在努尔哈赤倒是有个罪证送上门了,可我又想继续拉拢舒尔哈齐,此次是要给舒尔哈齐一个面子的。再加上朝廷财政紧张,大明现在也不会去讨伐努尔哈赤。”
刘馨眼前一亮,道:“那能不能以努尔哈赤这一罪证来给皇帝解释?”
高务实一愣:“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何要纳孟古哲哲为妾啊。”刘馨兴致勃勃地道:“努尔哈赤显然狼子野心,叶赫则刚刚受了大明的大恩,再加上叶赫一旦全面投靠,将来也可以辽北对察哈尔发动攻击——这符合东制的大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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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八)质变
仍如此前一般,高务实获悉辽北得胜比朝廷的官方渠道早了半日,他在当天傍晚得知消息,而官驿方面是在午夜时分把消息传送到京城。不过,由于报捷的消息不比紧急军情,所以报捷书被留在兵部衙门又躺了半宿,直到次日兵部官员们拆封,才算为朝廷所知。
或许是朝廷这几年报捷有些多,辽北之战哪怕斩首一千六百余骑,也没怎么引起轰动,反而是随同而来的消息比报捷更加引人注目。
随着报捷书送来的消息有两条半,一条是努尔哈赤与蒙古人有约定要入侵南关哈达部,并曾计划与图们会师;另一条是叶赫部深感大明关照之恩,正式派出了加贡使者,正往京师而来。
第一条消息虽然让人恼怒,但说实话并不让人感到意外。事实上,在朝廷听说努尔哈赤要北上迎亲的时候,大家就都猜到其中的缘故了,现在罪证确凿也无非是给棺材板钉上钉子罢了,倒也不必震惊。
第二条消息也是有前兆的,前几天曹簠就有上疏说这个事,而朝廷也同意了,现在叶赫的加贡使者“正式”启程,完全符合朝廷规定。至于叶赫方面希望在营口上船走海路来京,朝廷也“特批”允许。
真正震撼的消息反倒是剩下的“半条”,曹簠在报捷书中提了几句,说他在夺回叶赫西城之后,于图们曾暂住的西城城主宅邸中发现图们未及带走的信件,从该信件中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可能牵涉到有人向蒙古人提供火药,数量甚大。
曹簠表示,因考虑到图们或有故意设计陷害忠良之意图,故他此次暂不呈上线索、证据,等调查一番之后,自己再上疏详禀。
这半条消息对于朝廷衮衮诸公而言,远比前两条劲爆。
首先曹簠既然敢提出这件事来,说明他手里肯定是有“线索”的;其次曹簠既然并不隐瞒,显然这件事的牵连对象既不会是他自己,也多半不是实学派一系的官员或者将领;最后曹簠这样半说不说的“打马虎眼”,比直接捅出来还让人心神不定。因为就算不是自己做的,万一是自己的盟友,甚至是自己举荐的官员做的呢?
若是盟友做的,出于“江湖道义”,总是要伸出援手设法搭救一下;要是自己举荐的官员所为,那就更不妙了。早些年高拱改革吏部的时候,就曾经再三强调过一个准则,既被举者因事被罚,举荐者也需要负连带责任。
因为这一缘故,很多官员尤其是地位较高一些的官员,都开始了暗中的“自查自纠”,回忆一下自己可曾举荐谁去辽东。
当然,还有一些人寄希望于这件事并非当地官员、将领之所为,最好是某个当地豪强因为财迷心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选择铤而走险,那就万事大吉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但大明官员因为各种原因,道友和贫道之间有时候比较不好撇清,因此最好死一个不相干的人。
但也有些聪明人,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太妙,因此开始想起他办法了。
申时行与王锡爵显然是聪明人,从当年的考试成绩来看,这两人简直聪明绝顶:同榜的状元和榜眼嘛。
他们两人一看消息就知道,此事多半与李成梁有关,曹簠之所以欲说还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牵涉到李成梁,现在就等于牵涉到心学派,而且李成梁情况非常特殊,心学派只要还想着在三四年后的灭元大战中分一杯羹,不让实学派专美于前,那么李成梁几乎是必保不可的人物。
申时行主动把王锡爵请到了他的值房,两人开始商议对策。
在高务实涉足辽东之前,李成梁控制着辽东绝大部分私市,就算没有直接参与的,也都得给他输款,大抵相当于缴纳保护费了。
而在高务实的势力进入辽东之后,这个局面稍有扭转,京华凭借强大的经济势力和贸易能力,在高务实主政辽东的短短时间里发展起来,控制了四处较大规模的私市和九处规模一般但也比较重要的私市。
虽然从私市数量上来说,京华大概只有李成梁的一半,但从贸易额来说,双方几乎平分秋色。
李成梁从独霸辽东私市到和京华打个五五开,心中的压力显然巨大。虽说京华的进入实际上是秉承一贯的“做大蛋糕”宗旨,提高的是整个辽东的贸易额,对于李成梁的“绝对收入”影响并不大,但李成梁毕竟做惯了地头蛇,如今忽然有条强龙过来,他能有什么反应非常难讲。
明面上和京华硬碰硬并不太合算,李成梁作为一名武将也不是很有这样的胆量。他的后台靠山申时行虽然是首辅,但近年来对高务实也显得缺乏压制力,李成梁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拿鸡蛋去打石头。
在这种情况下,“开发”一些新的赚钱门路,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王锡爵对申时行道:“朝廷不与察哈尔贸易甚久,然察哈尔当地果无我大明货品耶?非也,察哈尔历来可以弄到各种货品,元辅难道不知?”
申时行只能报之以苦笑,这个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
隆庆四年,王崇古改任总督山西宣大军务,力主与俺答议和互市。在高拱、张居正等朝廷重臣的力主之下,隆庆五年,大明册封蒙古俺答汗为“顺义王”,同年开放通贡互市,张家口就成了最早对蒙古开埠的边塞贸易口岸。
除了官市之外,王崇古还推动民间明蒙贸易,由此在明蒙议和的形势下,明朝与蒙古贸易规模越发庞大。“边境休息,东起延永,西抵嘉峪七镇,数千里军民乐业,不用兵革,岁省费什七。”
由此产生的社会作用,不仅是给宣化、大同一带长期的和平环境,还出现了持续不断的人口回流——过去蒙古兵经常南下袭击,当地人都往外地跑,现在明蒙议和,不必再有兵祸之忧,边关马市的开放,又提供了做生意的机会,大家都往这里跑。
但是由此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即土默特拥有和大明进行任何贸易的权力,包括用马匹、牛羊等物换取他们想要的任何品类商品。
土默特现在几乎已经是大明的铁杆小弟,他们可以买卖大明的产品,这是毫无问题的,也是高务实之前就一直坚持的。可是,土默特与察哈尔之间关系虽然紧张,可毕竟同根同源,双方的“大汗”还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所以对峙归对峙,要想断绝联系其实并不可能。
尤其是商贸方面的联系,更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哪怕把汉那吉下令,也必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况蒙古人之间要联系比大明还方便,他们之间的边境又没有多少明确分界,某些部落、将领之间悄悄交易,把汉那吉根本查都没法查清。
这种事不仅现在有,甚至在原历史还导致了所谓“晋商卖国”的说法。
当时建州女真在辽东崛起,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六年起兵反明之后,也很重视联络漠南蒙古各部。而皇太极继承汗位后,更通过各种软硬兼施的手段,对蒙古采取了更积极的策略。
为了打压建州女真,大明曾拉拢和扶植海西女真如叶赫部。但在万历四十七年,在经历了萨尔浒战败,开原、铁岭失陷,叶赫被攻灭等一系列挫败之后,大明开始转为扶植漠南蒙古察哈尔部。
察哈尔是大元皇帝、蒙古大汗亲领的汗帐。早年大明与土默特达成和议,但没有和察哈尔达成类似的封贡条款,然而彼时面对咄咄逼人之势的后金,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的原则,大明开始主动封赏察哈尔。
察哈尔林丹汗也颇有野心,试图在漠南蒙古诸部重新确立他的大汗地位。而积极经略漠南蒙古的后金,自然与试图在漠南蒙古当中确立自己地位的察哈尔林丹汗随即发生直接军事冲突。
1626年的二、三月间,听说努尔哈赤在宁远城下刚被袁崇焕击退的消息,察哈尔林丹汗唆使内喀尔喀五部联兵侵扰后金。
然而努尔哈赤虽然在宁远城下碰了袁崇焕这根钉子,但其实这件事的意义主要是袁崇焕吹嘘出来的,努尔哈赤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军力依然旺盛,因此立即对内喀尔喀发动反击,同时采取分化瓦解手段。
这场战事非常顺利,内喀尔喀原本游牧在辽西到赤峰的西拉木伦河一点,他们被后金击溃逃散后,后金与察哈尔之间就没有缓冲地带,直接相邻了。
1627年,为拉拢敖汉、奈曼部,后金与察哈尔再度发生冲突。外强中干的林丹汗为了避开后金兵峰威胁,在这年做出一个举动——西迁。
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的连锁效果就在这时出现了——后金在辽东崛起,文攻武略,向西南征服或拉拢漠南蒙古,与察哈尔部兴兵向抗;察哈尔不敌,只好也向西迁走,压迫原本在宣化和晋北边塞外的喀喇沁和土默特。
1627~1628年初,西迁的察哈尔,与土默特-喀喇沁联军,在张家口外、归化城等地多次交战。原本强大的土默特此时已经明显腐化,联军逐渐不敌。1628年二月,喀喇沁塔布囊紧急派遣使者向后金求助,希望缔结共同对抗察哈尔的同盟,请求天聪汗皇太极发兵。后金得到了再次发动西征战役的机会。
1628年九月、1629年十月和1632年五月,后金发动三次针对察哈尔的西征。最终在1632年五月的这一次,抵达土默特部归化城(呼和浩特)。
后金来到归化城,还获得一个意外的收获:得到了利用土默特部的名义,与大明展开马市贸易的机会。
当年六月中旬和下旬,皇太极自归化城南下,分别向大同得胜堡和宣化张家口明朝守军致书,要求索取原先明朝给予察哈尔部的岁赏银,并按照过去与土默特的例子,开放边市贸易。
同时,他在边墙外陈兵宣威,做出一副整兵备战、即将攻城,“要么和谈,要么开打”的样子,对这两地明军进行威慑。
1632年是崇祯五年,大同和张家口的明朝守将,肯定早就知道明清两军在辽东和辽西一带常年的战事,但他们没有料到清军这么快来到土默特蒙古,出现在遥远的晋北和张北地区。在严重缺乏防御应对措施的情况下,大同和张家口两地明军很快都选择向清军妥协。
“六月十四,得胜堡明军遣使十六人至营贡献,牛两只,羊八只,绸缎四匹,茶叶一百八十四包,烟叶六包,白糖三十九包,冰糖九包……”,而清军“回赠来人各羊一只”;“六月二十八,宣府守将遣使议和”。
于是,在张家口明军守将私下与清军达成议和的局面后,明军守将纵容当地商人与清军进行马市贸易。张家口当地百姓和商人,自然是以山西人为主。明末的“晋商”就是如此和清军发生了联系。
冒用他部名义,与大明展开马市贸易和封贡来往,一贯叫作“挟贡”、“挟赏”,这种现象在当时蒙古、女真各部里都很常见。比如说当察哈尔部与大明关系紧张时,明朝对他关闭马市。察哈尔就长期冒用内喀尔喀巴林、乌齐叶特两部的名义,到广宁挟贡,到开原马市挟赏,明廷对此也并没有过多干预。
在鞑清入关前,清军和清军的八旗买卖人,就是借助土默特的名义,到大同和张家口来和晋商做贸易,利用的是当年隆庆和议后开边塞马市的有利条件。张家口当地一些晋商,就在明朝地方军政官员的许可下,和冒土默特之名的清军做买卖。
至于晋商出长城,到塞外甚至后金境内去活动,包括所谓向后金“提供情报”等描述,则没有正史依据,都是无根据的传闻。
换句话说,贸易是有的,不仅后来有,其实现在就已经有了。但要说这就是卖国,至少从大明的法律层面而言,却还谈不上。
察哈尔现在也被禁止贸易,但察哈尔有好几个渠道可以获得大明的产出,包括与土默特某些非把汉那吉直属部落的“走私”,包括以内喀尔喀两部名义在广宁(李成梁驻地)合法私市,乃至于在东侵叶赫之前从叶赫手里获得——此前也说过,叶赫经常充当二手贩子。
但申时行知道王锡爵这个说法是故意混淆贸易性质:察哈尔从土默特、叶赫乃至于内喀尔喀获得大明产出,都是转手买卖,相当于多了一层“经销商”,价格上肯定不那么划算。
大明之所以此前也没怎么追究,理由也在这里:既然禁肯定禁不住,让察哈尔多花点冤枉钱也不算太亏,睁只眼闭只眼也过得去。
然而这一次曹簠所言的情况却不同,李成梁这次恐怕是直接和察哈尔进行的交易,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可想而知的是,原本那一层“经销商”的利润肯定被李成梁和察哈尔分吃了,双方都可以赚得更多。
而这样一来,大明朝廷方面还能满意吗?显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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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卅九)私谈
朝廷的态度虽然是皇帝的态度,然而皇帝的态度大多数时候取决于内阁的看法,作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完全明白在这件事上内阁通常会怎么考虑,王锡爵想要混淆李成梁这件事的性质是很难的。
朝廷不是没有明白人,内阁之中更是人精扎堆,之所以朝廷对于察哈尔通过转手贸易获得物资可以不闻不问,假装糊涂,那是因为转手贸易会提高察哈尔获取物资的成本。在无法将周边与它交易的势力通通消灭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可以暂时容忍,算是一种权宜之策。
但如果转手贸易不复存在,那么大明对察哈尔的“贸易制裁”就变得毫无意义,察哈尔能用实惠的价格获取它的所需,这就是不能容忍的事了。
何况,李成梁这一次的问题还在于贸易的产品太过于敏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火药,这是典型的军用物资——没有人会相信察哈尔买火药是打算做烟花炮仗。
申时行把他的担忧说了一下,又道:“张心斋曾任辽抚,吴环洲久理兵部,此二人怎会不知其中利害?更何况高求真回任京师也不过年余,辽东情形如何他心知肚明,此事一旦查明确系李引城所为,恐怕是很难免于计较的。”
王锡爵到底回京不久,听说此事如此复杂,也不禁眉头大皱,想了一会儿,道:“倘是如此,那就只能从李引城镇辽十八载,辽事不可一日无他来做文章了。”
辽事是不是一日不可无李成梁,这也不好说,至少申时行觉得高务实不会这样想。不过申时行猜测王锡爵这句话其实另有所指:镇辽之人是不是李成梁或许不重要,毕竟实学派方面手握一堆的名将,就算李成梁去职,高务实也能调派过来。
别的不说,麻贵难道不能做这个辽东总兵?即便辽东总兵多半出自本镇,那么曹簠也可以顶上。
李成梁真正不可替代的不是他这个名将的身份,而是他手下的四万铁骑。就算李如松出任山西总兵的时候带过去五千,留在辽东的也还有三万五千之多。
这三万五千铁骑,才是李成梁安身立命的本钱,才是他“无可替代”的真正原因。
不仅是这三万五千铁骑对外震慑和作战的能力不可替代,更要紧的是如果动了李成梁,这三万多人怎么处理的问题。一个搞不好,就有可能闹出兵变来。
大明朝的士卒闹饷是常事,动不动搞一出“某某营骚乱”那也司空见惯。前些年南京振武营骚乱的时候差点把时任魏国公徐鹏举吓出尿来,前两年李如松去太原上任的时候也碰到过,不过李如松有五千精锐的随任家丁在手,镇压得很轻松。
但是这种闹饷骚动都是卫所兵干的,和家丁精锐闹事可不同。家丁精锐闹事,近期有一个例子:西北之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哱拜的精锐家丁闹事有关。
哱拜的苍头军真正的精锐只有三四千人罢了,闹个事能带动数万大军。这样是换做李成梁的辽东铁骑会怎样?辽西十万大军搞不好明天就得改旗易帜。
这种事万一发生了,谁承担得起?
所以李成梁之所以不可替代,不是大明没人能够镇辽,而是辽东大军十七八万,一大半都和他绑定了,他的亲信很多都已经“拥专城”,势大难制,李平胡、李宁、李兴、秦得倚、孙守廉等辈各有所部。
这样的势力摆在辽东,朝廷要动他怎能不考虑明白?王锡爵话里的未尽之意,大概也就是指这一点。
但申时行却觉得这样不对,也不稳妥。李成梁势力虽大,可朝廷的权威眼下没有丝毫动摇,如果只是闹饷这样的事,辽西的十万大军或许会着李成梁的命令而动,但真要让他们顶着造反的名头闹开来,恐怕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关键是,即便辽西十万大军真的都乱了套,朝廷难道就真的拿他们没辙了吗?未必。
高务实还好端端地在京师做他的大司农呢,他这“天下第一文帅”既在,宣大三镇、蓟镇和辽东曹簠等部就不可能畏惧辽西。
辽东的曹簠部面对李成梁或许顶多只能取守势,但宣府、大同、太原、蓟州这四镇足有六十万大军,除了蓟镇还要面临察哈尔的威胁之外,宣大三镇完全可以抽出大量兵力东进平辽。真到万不得已,二十万大军都能抽得出来,高务实怕什么?
别看西北之战以后李如松暂时被调去充任陕西总兵了,就觉得陕西也会不稳。陕西那边刚打完西北之战,也处于精兵云集的状态,李如松的本部家丁毕竟就那五千人,在陕西又是人生地不熟,他不可能在西北配合李成梁。何况以他的性格,肯不肯跟着当叛臣都难说。
当然,朝廷有朝廷的难题,难就难在缺钱。但平叛这种事高于一切,就像今年平定西北之乱一般,有钱得打,没钱凑钱也得打。辽东要是真乱了,大不了藩禁迟点再开,或者把预期中的三年完成拉长,来个十年八年什么的,这事不就妥了么。
申时行解释了这些,然后对王锡爵道:“虽然不清楚高求真对于解决察哈尔一事为何如此着急,但想必元驭兄也知道,以圣上和高求真的年岁,此事本不必心急。隋炀帝修大运河,若是按照当时给他的建议,花十五年修成,隋朝怎可能二世而亡?”
隋朝其实不是二世而亡,但可以算做二世而亡,所以申时行有此一说。
他这个比喻其实有些犯忌,不过王锡爵显然不会和他抠字眼,而是轻蔑一笑,道:“元辅还看不出来么,高求真这小子就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他恐怕是想着再打完察哈尔一战就够直庐侍御了。”
顿了一顿,王锡爵微微眯起眼,接着道:“所以,他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到对察哈尔的一战。为了这一战,他在西北之战时能主动犯险直入河套,因此也能暂时容忍李引城的所作所为。”
这话听起来倒也有些道理,申时行也觉得西北之战时高务实居然直奔河套内部,实在有些行险,不像他以往的作战风格。原本申时行只是觉得高务实这么做应该是朝廷给他的时间不够,他不得不如此。但王锡爵这么一解释,他才发现高务实可能真是因为不肯耽误对察哈尔的一战。
毕竟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说是说一两个月平叛,但稍稍拖延一下也不是不行,只要战局控制得稳当,以他高务实的圣眷,皇上必不可能因此对他动怒。
这么说,高务实真的就是“急功近利”,急于早点捞个天大的功劳好入阁,所以才会有近期的这一系列举动了?
申时行有些动摇起来,沉吟着问道:“元驭兄的意思,就是在讨平察哈尔之前,高求真不会有激起辽东变故的举动?”
王锡爵肯定地道:“不错。”
申时行又问:“那如何解释曹簠把这件事摊开来说?如果高求真打算息事宁人,曹簠却跳出来漏这口风,岂不是给高求真找麻烦?”
王锡爵摇头道:“此事有两种可能。其一是高求真利欲熏心,虽然打算息事宁人,但还是忍不住敲一笔竹杠;其二是曹簠这一做法并没有事前征得高求真的同意。”
申时行大皱其眉:“没有征得高求真的同意,曹簠就敢这么做?”
“难说。”王锡爵再次摇头:“曹簠一介武夫,元辅不要把他想得多高明,他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这么做是违背了高求真的意愿。甚至,曹簠还可能觉得自己这么犹抱琵琶半遮面挺聪明的,可进可退嘛。”
申时行忍不住轻哼一声:“这些人就不能老老实实带兵打仗,非要掺和这些他们根本不懂的事。”不过顿了一顿,却又道:“曹簠是可能自作主张办错了事,但以高求真的行事做派来看,不能排除他将错就错,真打算借此来敲一笔竹杠的可能,我等还需早做准备。”
王锡爵迟疑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道:“其实就算咱们不受他的勒索又如何呢?他的底线就在那里,只要他不敢激起辽东动乱,咱们就可以不理会他的勒索。”
申时行摇头道:“元驭兄勿说气话,鱼死网破的局面谁都不愿意看见。况且高求真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处置李成梁这件事。”
王锡爵微微皱眉:“他有什么办法?”
申时行淡淡地说道:“李引城今年六十有二,按理说也是可以致仕的,而他的长子李如松今年刚在西北立下大功,回调辽镇接替乃父,想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王锡爵微微一窒,但马上道:“可铁岭李氏本是父子两总兵,现在平白少了一人,可不也还是被打压了么?”
申时行摇头道:“这有何难?李如柏又不是死人,他也是参将身份了,给他个副总兵,让他看见总兵的希望,到那时旁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么?谁也不能说朝廷亏待了他们李家。”
这下王锡爵的确没话可说了,李如柏论战功肯定没法跟李如松比,甚至可以说差得很远,如果让李如松接任辽镇而给李如柏加官为副总兵,全天下人都可以看出皇帝对他们铁岭李氏的看顾。
再加上李成梁本身是有过在先的,这个处置完全合情合理,甚至还能展现出皇帝的宽大和恋旧来。
王锡爵皱眉道:“既然有这样一个办法……元辅,你看高求真会不会干脆假戏真做,借此把李引城除掉,断我辽东一臂?”
“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即便高求真要敲一笔竹杠,也不是不能谈,现在的关键是不知道高求真想要什么,得等他出招才行。”
王锡爵皱眉道:“如果高务实还不打算引起辽东动荡,甚至没有考虑让李如松来接替李引城的话,我看这件事多半还是会落到此次京察之上。”
申时行皱眉道:“拿李引城换京察中我们对他退让?”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禁犹豫道:“这却要看他想怎么交换了。”
王锡爵平静地道:“具体怎样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我若没料错的话,此次京察,实学派的重心应该是在南察而非北察。”
申时行诧异道:“何以见得?”
“杀鸡焉用牛刀。”王锡爵冷笑一声:“此次南察,连海刚峰都祭出来了,显然非同小可。而北察呢,一层推一层,最后管事的不过是个无根无底的顾宪成——元辅你难道没发现,最近这段时间吏部整体都很沉默,只有顾宪成一个人在上蹿下跳,这不是实学派故意为之又是什么?他顾宪成算个什么,也能在京察之中唱独角?”
顾宪成不能说不算什么,只不过在申时行和王锡爵面前的确不算什么,王锡爵这么轻视他,既有地位名声方面的缘故,也有顾宪成总批评心学的原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个观点申时行不能反对,顾宪成本来连正管都不算,但由于实学派的正管“病了”,他居然就成了这样一场重要京察的主事人,这难道没有问题,没有阴谋?
不管别人信不信,王锡爵是信了。现在看来,申时行也信了。
申时行深吸一口气,沉吟道:“南察……高求真念念不忘江南久矣,这次不知道他是不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王锡爵冷笑道:“自然是忍不住了,他京华纵横天下无敌手,只有在江南总是施展不开,以他这些年的顺遂,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不趁此机会赶紧动手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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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四十)两疑
申时行与王锡爵日间的简单会晤没有达成一致看法,或者应该说两人都没法准确断定高务实在本次京察中的实际目的。
京察嘛,搞掉一些对方的人,换上一些自己的人,这是正常操作,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只不过高务实做事对于他们而言有时候显得太过天马行空,很难抓住他的意图来进行相应的准备。
申时行倾向于认为高务实打算在南京官场动大手术,换言之就是把南京的实权拿到手。
虽然说京察主要针对的是四品以下官员,南京六部的堂上官们是直接找皇帝交自陈,最终由皇帝决断谁留谁滚蛋,但实际上四品以下官员掌握实权的并不少。
与绝大多数朝代不同,有明一代是正式实行“双京制”的。众所周知,南京作为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十几个政权定都的城市,其地理优势不言而喻。
朱元璋起兵之时就对南京的优势非常清楚,他前期的谋臣冯国用就曾建议朱元璋先定金陵,曾向朱元璋建议:“金陵龙蟠虎踞,帝王之都,先拔之以为根本。然后四出征伐,倡仁义,收人心,勿贪子女玉帛,天下不足定也”。
由于当时江浙的经济优势冠绝南方,所以占据南京就等于拥有了江浙的财富根基,因此朱元璋也能够在处于四战之地的情况下游刃有余,扫平了陈友谅、张士诚,进而北伐中原。
但是这并不代表朱元璋对定都南京是完全满意的,其实在朱元璋的心里,南京过于偏安一隅,不能够稳定全国,一直有所谓“以金陵为南京,大梁(开封)为北京,朕于春秋往来巡守”的想法。
不过等到洪武十一年,朱元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大梁也就是开封由于地理位置是四战之地,并不适合成为都城,但朱元璋从未放弃过寻找新的都城,他的目标有三个:“洛阳、西安、北平”。这三个城市各有优势,不过朱元璋还没来得及做好决定就驾崩了。
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取皇位之后,几乎立刻开始考虑迁都问题,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北京是自己的“龙兴之地”,所以他非常的想给自己的承继大统加上一个合理的理由,所谓“自昔帝王,或起布衣,平定天下,或外藩入承大统,而于肇迹之地,皆有升崇。”
另一方面,北京地理位置更加利于对抗蒙古、控制北方,所以朱棣决定迁都。到了永乐十八年,北京宫殿营建完毕,朱棣彻底决定迁都北京,而改南京为留都,但是这并不代表明朝从此就把北京当成唯一的都城了。
朱棣死后,明仁宗朱高炽一度想要迁都回到南京,后来明宣宗及时叫停,从此北京的地位才开始稳固。
都城迁了,但并不代表机构也完全搬过来了。当时的情况是南京的衙门由于在迁都过程之中还得审理案子,维持全国运转,所以就没有裁撤,而迁都完成之后南京衙门就没用了,所以永乐后期南京的六部前面全部加上“南京”二字,这样也就形成了明朝独具特色的南京六部。
南京的六部相比北京的六部,其实看上去也没差太多。根据大明朝廷的制度,六部各设有尚书一人(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正三品),都察院设有左右都御使(正二品)、左右副都御史(正三品)、左右全都御史(正四品),下辖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
这些机构南京也是有的,但与北京六部仍有区别:南京的六部是没有左侍郎的,吏部的衙门也没有员外郎,南京都察院也没有左都御史。
南京六部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比如南京刑部只能管理南京的案件,别的地方的案件无权审理;南京的吏部也是只能考核南京地区的官员。大部分的南京衙门都是养老的圣地,大家从北京退休就到南京享受待遇,不亦快哉。
但是这并不代表南京的衙门就不重要了,作为巩固大明帝国陪都的系统,南京六部在关键时刻(比如说清兵入关)还是能发挥作用的,至少直接就能接管半壁江山,可见平时大家都认可“南京管理南方”这一思路。不过平时南京的最高行政机构却不是南京的六部,而是南京的“守备会议”。
南京平时是设立一个守备的,作为替天子看守南京的存在,南京守备大部分都是王公大臣,其中绝大多数时候由魏国公出任。而由守备、参赞、内守备等官组成的守备厅会议,则是南京最高权力所在。
这个组成有一定的制度性,其中南京参赞机务是南京兵部尚书兼任的,所以南京兵部尚书也是南京六部里面作为特殊的存在,它确实是有实权的,而且实权很大,所谓:“故其职视五部为特重云”。
北京六部里面吏部尚书被称为“天官”,可以掌握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任免,对于更高级官员的任免、调整,天官也有极强的建议权。但是南京六部里面则以南京兵部最强,可以掌握南京地区所有的军队训练和守备军费,也就是说南京兵部尚书在关键时刻可以调动军队支援北京。
不过南京的六部毕竟是陪都的六部,实际上无论干什么都得被北京六部牵制。比如说南京的礼部想要举行祭祀活动就得先请示北京礼部;南京吏部的官员选拔被北京吏部掌握;南京户部的财政虽然自己去收,但收完之后得上交给北京户部……诸如此类。
所以实际上也有不少南京官员感觉很憋屈,毕竟虽然名字差不多,官员地位(指行政级别)按理说也一样,但是实际上北京官员是正妻,南京官员只能算妾侍。
申时行的看法是,高务实可能会利用南察掌控南京六部实际管理各项事务的郎中、主事们——与北京六部一样,尚书、侍郎不可能亲自管理到具体细节,细节事务的管理权都在各部各司郎中和主事的手上。
郎中正五品,主事正六品,都在南察的范畴之内。在申时行看来,高务实要直接换掉南京六部的堂上官还是很难的,但如果只是换一些郎中、主事之流,在祭出了海刚峰之后,那就完全可能办到,而这样也能实际掌控南京的行政体系——反正尚书侍郎们在大事上也得听北京的,这么做等于把南京六部架空,上下两不挨。
至于守备会议,南京守备勋臣是高务实捧起来的魏国公徐邦瑞,南京内守备是陈矩的人,仅剩一个南京兵部尚书又是个中立派,高务实不必插手也不会坏他的事。
不过王锡爵的观点和申时行却不同,他认为高务实不会“全面开花”,而一定会有所侧重。这个侧重,王锡爵认为十有八九会是在财政问题上。确切的说,很可能应在南京户部头上。
南京户部也是有一定实权的,它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此四地所交税粮几乎占了大明一半),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
特别是盐引堪合这件事,明朝从始至终一直由南京户部负责这一事务,其中只有两年南京户部不负责这个事务:正德三年,刘瑾变法,改由北京户部负责,“南京引板,俱令销毁”;但在正德五年,刘瑾被诛后户部奏请“刷印盐引,仍隶南京户部”,获得批准。此后一直未变。
另外南京户部还管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这些东西存于南京玄武湖。顺便南京户部侍郎也因此经常兼任总理粮储。
王锡爵的目光落点在税款和盐引上,他认为高务实最有可能对这两方面动手。
粮税不是商税,南京方面管着的四省历来是缴税大户,而在“海瑞战徐阶”之后,一条鞭法已经在南京诸省实行十几年了,现在这四地都不再收取粮食等实物税,而是通通该征银两、铜钱。
如今高务实做了户部尚书,按照王锡爵对他的观察了解来看,这位高司徒对于税收问题格外固执,很难相信他会放心南京户部自己搞这一套。
尤其是,南京方面去年征收的税额还不达标,少了七万三千多两银子,理由则是去年春夏之交遭受了风灾,影响了浙江等地的收成。
王锡爵当时人在苏州,自然很清楚这件事是瞎扯。风灾倒是真的,造成的影响也的确是有,可是这事和征收粮税税款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为什么?因为朝廷收税的额度是相对固定的,不会因为你受灾而变动额度。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皇帝特批,某地因受灾而免税,或者明确准许某地某年减征多少。
朱翊钧前些年因为朝廷比过去富裕了不少,经常性批准减免税收,其中以皇庄改革的那一年最狠,全国各地加起来减免税款高达七十万两,虽然当时高务实不管财务,也差点被气死了。
在经过他的劝谏之后,朱翊钧才有所收敛,后续这几年,每年在全国范围内的免税、减税大多保持在三十万两以内。至于去年,因为定策了要开藩禁,朱翊钧在这方面更加严格,全年减免只有十四万两,而这里头基本没搭理江南风灾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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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南京户部说少收了七万多两税银是因为风灾,这个理由首先在法理上就站不住脚。
其次,江南风灾虽然肯定会对经济造成损失,可江南粮税早就不依赖江南自产的粮食了,江南诸省自己都要从湖广买粮,这江南风灾怎么影响粮税?湖广粮税也归南京户部管,但湖广又没风灾,更不可能影响。
不过去年风灾到底还是影响了一些经济活动,比如桑树如果被吹倒就会影响蚕丝产量,织厂、纸厂等工坊在风灾天下也没法开工等等,所以受灾害影响更直接。
这些人里头又有很多是田地主,比如王锡爵这样官商两道皆走的家庭,因此遭灾之后得找点手段弥补。
粮税减少,实际上就是这么来的。普通人享受不到,能享受到的都是南京户部不愿得罪的人。
王锡爵自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当然首先就会认为高务实是盯上了这件事,继而要把手伸进南京的财政大权里来。
申时行和王锡爵虽然没有取得一致看法,但双方的利益始终是比较一致的,因此回去之后都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布置。
申时行给南京方面的心学派高官再次写信,提醒他们不要只顾着自己写自陈,还要多关注手下的心学派僚属,至少在给他们的考语上一定要往好了写,同时也要在其他各个方面注意“保护干部”。
王锡爵则更直接,首先给自己家里写了信,让他们把账目好好整理一番,务必让每一条收支都“合情合理合法”,最起码不能比其他人家玩得过分,以免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出了什么纰漏。
紧接着又写信给南京户部中的相关官员,也让他们立刻查账,把该“平”的账目赶紧填平,每一条收支都得明晰清楚,至少看起来要是没有问题的。
具体到去年的风灾减征,王锡爵虽然不肯把话落在笔墨之上,但也暗示南京方面,一定要死咬“灾情之下,不忍强征”这一条,千万不能往其他理由上攀扯。
不要管是不是有人拿制度说事,你们只管说不忍强征就完事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制度就摆在那里,绕是绕不过去的,但“不忍强征”就把这事拔高到道德问题上来了。道德在大明朝是什么地位不必多说,只要把税收不上来从法律问题转化成道德问题,性质就大不一样,哪怕最终高务实找到借口要清查,对此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正人君子”在这个社会里享有很神奇的豁免权,有时候连违法都不能加罪。
两位阁老君子忙完这些,都自觉安心了不少,接下来就只能等着高务实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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