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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一)

    努尔哈赤当然是很有理想的人,但这其实还不是关键所在,至少不是目前的关键所在。

    军事冲突必然有先决条件作为铺垫,这一铺垫有时是政治原因,但更多的时候,尤其是对生活条件艰苦的女真人而言,矛盾和冲突的起源大都发自于经济利益上的纠纷。

    即使在南、北关内斗的万历初期,抚顺马市和开原马市的贸易规模至少也相差在十倍以上。这说明抚顺马市仅仅是局部的,仅限于与建州女真的贸易;开原马市则是沟通辽东和东蒙古地区、整个女真地区的贸易往来。换句话说,在开原马市的压力下,抚顺马市长期处于一种压制的状态下,只能是作为建州部的局部互市。这也是建州女真长期受制于海西女真,特别是南北关哈达和叶赫的经济根源。

    二百年来,大明以开原马市贸易,控制南北关女真强酋,进而间接羁縻女真部落,这一点高务实是看得很清楚的。

    如此,建州女真的崛起,就必然要冲击以开原为中心的辽东边疆体系,以及内陆亚洲经济结构,特别是开原和南、北关的贸易联盟。

    建州女真不断涌起的强酋,既是代表着女真部落中层阶级或者小贵族阶层对于边疆领袖人物既得利益的挑战(即开原和南北关强酋的既得贸易利益),同时也是要打破长期以来海西女真对于建州女真、开原马市对于抚顺马市的压制。

    这其中,王杲、阿台父子,可以看做是努尔哈赤挑战南北关的先驱。

    王杲父子的事迹本书前文有述,这里不多赘言。简而言之,王杲、阿台、来力红、王兀堂等强酋的出现,标志着建州部的兴起,并正在逐渐挑战南北关的贸易垄断地位。在这点上,他们确实是努尔哈赤的先驱。

    至于王杲、阿台集团失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在于其与辽东边将关系恶化:索取逃人、抢掠边民、引导北虏侵边和羁杀裴承祖,最终遭到大明——特别是李成梁军事集团捣巢般的报复。

    高务实的屁股虽然一贯坐得很正,但不代表他不明白道理。事实上,建州女真农耕经济的发展,必然会使其对抚顺马市的依赖性逐渐增强。也正因如此,如何扩大抚顺马市的贸易规模,突破开原和海西女真的压制,就必然成为建州女真部兴起的首要目标。

    王杲父子是如此,眼下换成努尔哈赤,也同样只能如此,没有其他选择——除非他愿意建州女真始终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而又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高务实仔细想来,发现从明朝早期开始,建州女真就一直被海西女真压制。从董山到王杲、王兀堂都有突破海西女真压制的企图,但都被海西女真与开原边将联合剿杀。

    王杲集团的兴起,其要求扩大抚顺马市贸易规模而造成的叛服不常,本身就有挑战南北关贸易垄断的意图。可惜,这也正是李成梁和南关强酋联合剿杀王杲集团的原因。

    因此在早期,努尔哈赤吸取了王杲父子的教训,采取了和万汗相同的策略:通过维持边境秩序,来换取马市贸易的支配权,又与辽东边将、世家等结成利益输送联盟。这同时也是为什么前次高务实一封书信就能把努尔哈赤逼回老巢的原因所在。

    命门被高务实捏在手里,他现在又没有武力反抗的能力,不认怂还能如何?送人头吗?

    高务实在认真回顾一下原先的历史?赫然发现?努尔哈赤的兴起本身就是与开原、叶赫、乌拉不断争夺贸易控制权的过程。

    这个发现让他颇有些激动?出了宫门之后立刻钻进绿尼大轿?下令加速赶回户部。随行的高家家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大步流星将老爷送回了御街东侧的户部衙门。

    程文和胡执礼本来听说高司徒召对归来?还准备等他的传唤商议一下今天遇到的麻烦——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肯定是有麻烦嘛。谁知道左等右等都没动静?派人一问才知道高司徒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值房中。

    要不是高司徒值房的窗户大敞四开,老远就能看得见他在里头奋笔疾书?只怕程文非得派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事实上,高务实只是在理顺辽东马市贸易和努尔哈赤崛起之间的一些基本关系?以便能够准确判断努尔哈赤乃至辽东周边其他各方势力在某些情况下将会有怎样的反应。

    “料事如神”从来都不是靠着天才或者直觉,只能靠缜密的逻辑思考。

    在原历史上?开原在辽东边疆体系的中心地位,使得抚顺马市和建州女真长时期内受到压制。当然,彼时的情况与当前有所区别?彼时叶赫与暖兔、恍惚太的联合,不断压迫南关?于是李成梁采取利用建州部与南关联姻,扶持南关以对抗北关的政策。

    比如说,历史上努尔哈赤之结亲歹商、拔升都督、乃至龙虎将军,就完全出自李成梁等人主谋。

    这个说法是有证据的,根据顾养谦《冲庵顾先生抚辽奏议》记载:

    “副使成逊言于臣曰:建州酋奴儿哈赤初欲结婚北关攻歹商,数窥我动静,为北关耳目。今闻我急歹商则又欲婚歹商。歹商许之婚,亦一羽翼也,不如因而成之。大帅乃使通官佟惟动驰抚顺关传谕奴儿曰:汝失期不贡,又欲婚北关,攻歹商,将并诛汝。汝罢北关婚,婚歹商,又速来贡,乃释汝,使长东夷。语既传,佟惟动遂还,不复顾。”

    这里的大帅指李成梁,成逊也是李成梁亲近之人,只有佟惟动其人生平事迹不详。不过,万历末有通事官佟惟勋,为后金间谍而被处死,考虑到动勋二字的繁体非常接近,两人可能是同一人。

    原历史上的万历十六年三月十二日,顾养谦、李成梁征北关,大败而归。三月十六日入边,四月一日,努尔哈赤就派遣马三非前来迎亲。可见,此联姻由顾养谦、李成梁等一手主导,旨在扶持努尔哈赤,亦坐实李成梁与努尔哈赤二人的隶属关系。

    努尔哈赤派马三非前往开原,“建州夷马三非者,能汉语叩首而言曰:向者大兵临北关……小夷闻之无不畏服,使建州酋得婚歹商者,愿长效顺守东陲。乃令歹商许之婚,稍给赏而遣之。”

    “愿长效顺守东陲”,显然是努尔哈赤吸取了王杲父子的教训,采取了和万汗相同的策略:即通过维持边境秩序,来换取马市贸易的支配权,又与辽东边将、世家结成利益输送的联盟。

    所以万历十六年时,努尔哈赤求婚南关歹商,以获取大明辽东军政两界的支持。当南北关均分敕书时,努尔哈赤早已抢先入贡,表达对明朝的忠心。

    然而,眼下的局面和历史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努尔哈赤虽然依旧对高务实表示恭顺,但他同时又觉得高务实势力太大,担心自己永远不能摆脱被高务实“一书逼退”的窘境。

    而与此同时,图们出征叶赫也让努尔哈赤看到了另一种机会,即趁着图们的东风,与其“平分南北二关”。

    为什么说是趁图们的东风?因为图们才是大明的头号眼中钉,努尔哈赤与图们同时出兵,大明的焦点肯定集中在图们身上,而不会对他努尔哈赤有太多的关注。

    如此,假设此战图们占优,不说击败大明的“干涉军”,只要能把大明击退,则努尔哈赤就能轻易获得南关且不会被大明“重点关照”,非常划算。

    另一种假设则是图们战败,大明继续保持对北关叶赫的实际控制。此时的努尔哈赤当然就要直面大明了,但高务实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到了这样的局面,努尔哈赤一定会狡辩。

    狡辩的办法很简单,比如他可以说自己出兵是为了防止图们继续南侵哈达而做出的权宜之计。大明当然可以选择不信,但只要努尔哈赤表示自己愿意完璧归赵,将哈达完完整整地转交给大明处置,想来大明也不会再行计较。

    毕竟打仗是有成本的,而且成本很高昂,在图们未灭之前,大明不可能非要费时费力费钱的去打建州,这个举动与国策相悖。

    大明不仅不会计较,按照往常的习惯做派来看,恐怕还得给努尔哈赤一些赏赐,用以奖励他的忠心——即便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政治嘛,讲的从来不是良心,这玩意只讲利益。

    理顺了这一关系,高务实就可以肯定一件事:只要大明在解决图们之前不主动去进攻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就绝不会有针对明军的军事挑衅举动!

    这当然是一条极有分量的判断,不过以高务实之谨慎,他还不能依此给曹簠下令。

    “算计过甚”的高务实打算给这件事再加一道保险,因此在稍稍思索之后,他决定再次给努尔哈赤写一封信。

    在信中,高务实没有责备努尔哈赤擅自出兵哈达的举动,反而装作不知道努尔哈赤与图们的约定,将这次行动按照努尔哈赤自己的公开说辞,认定是由孟格布禄不准其过境而引起的意外争端。

    但是,高务实又同时强调,孟格布禄是在他抚辽期间的有功之人,此番虽然做得不对,然而“你二人并无深仇”,都是“本部堂旧友”。因此,“本部堂”打算做个中人,为你二人说和。

    高务实提出的说和办法也很有诚意,他表示自己会要求孟格布禄一改初衷,不仅是允许努尔哈赤自由过境,而且还会为努尔哈赤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便利,比如划一些地方给努尔哈赤作为临时的驻地。

    同时可以开放双方的暂时贸易,由哈达民间与努尔哈赤所部进行交易,给努尔哈赤所部提供一些诸如果蔬野菜之类的生活用品等等。

    与此同时,高务实甚至还表示,既然“你二人”都是“本部堂旧友”,“本部堂”还希望你们能借此机会互相了解、加深友谊,共同维护辽东与女真的安靖,开创共同繁荣的新局面云云。

    这一条也不是高务实忽然抽风而写的,既然历史上努尔哈赤愿意与南关联姻,那么现在当然也可以。要知道,不管是历史还是如今,努尔哈赤都一样还不具备与大明正面对抗的实力和信心。

    此时,如果南关方面肯与他合作,且背后有大明方面的支持,那么他抚顺关被南北关联合压制的局面就会大大得到改善。

    不打仗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打仗不可呢?他努尔哈赤拢共也才几千兵,凭什么非要消耗掉?留在手里并继续攒家当难道不香吗?

    高务实觉得,努尔哈赤至少应该有八九成的可能会乐意接受自己的说和,剩下一两成恐怕也不是反对,而是有可能提出更多的要求。

    提要求没事,我不怕你提要求,只怕你瞎搞。只要你现在老老实实的,不要调皮捣蛋就好,等再过三四年我搞定了图们,回头再慢慢和你说道。

    努尔哈赤的问题这就算是基本搞定,高务实接下来就要考虑让曹簠如何来打这一仗了。

    曹簠当年能够靠打仗混成辽东军界仅次于李成梁的二号人物,当然是有几把刷子的,寻常的战术指挥以及麾下精锐家丁的战斗力都应该比较靠得住。高务实主要需要交代他的事项,基本都是战略判断方面得。

    大体上来说,有四点最为关键:其一,努尔哈赤虽非友军,但也不算敌军,先想办法安抚住。

    其二,哈达的孟格布禄、康古陆、岱善三人虽然并非一心,能力也比较堪忧,但他们都是畏惧大明威势的,如有可能,还是可以拉拢一把,让他们为大明服务。

    其三,叶赫虽然两位老贝勒才死不久,但他们现在面临绝境,有求于我,也不得不屈从于大明的命令,同样可以拉拢一番。

    其四,图们并不可怕,但他此次出兵必是带着布日哈图而来的,一定要小心布日哈图的手段,无论是军事还是其他阴谋诡计。

    这四条当中,高务实认为前三条都比较好办,只要自己提醒一下,曹簠就能依葫芦画瓢地办妥。惟独对于第四条,高务实实在有些担心。

    想了想,高务实还是在写给曹簠的信中把布日哈图最有可能玩出的招数列举了一下,同时告诉曹簠:此前派往孟格布禄麾下的军事参谋高逸民颇有能力,孟格布禄正是因为不听他劝而遭到失败,因此自己已经决定,临时将高逸民派往曹簠麾下“暂为幕僚”,请曹簠接洽并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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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二)

    高家的武装家丁人数众多,这么多年下来,也不光是全靠资历累积来提拔人才。除了南疆方面的各种战争,大明境内和出关塞外行商时的剿山匪、杀马贼等等,高家的武装家丁是有“军校”存在的。

    当然,高务实在这种事情上一贯谨慎,让他直接打出“军校”或者诸如“讲武堂”之类的名号,那是断不可能。高家武装家丁的“军校”叫做“护商进修班”。

    名字嘛,越不起眼甚至越低贱越好,但实际上这个“护商进修班”可真不止是“班”这种低级规模,每年参加护商进修班培训进修的高家家丁高达千人以上。

    护商进修班分为两大“班”,即“陆上护商进修班”和“海上护商进修班”,这两类都可以顾名思义而不必解释。

    另外还有一类特训班,则是陆海两通的类型,人数相对比较少。高务实的本意是搞个如海军陆战队军校一样的培训。不过由于目前的登陆作战其实也不算很多,结果这其中培养的武装家丁大多都被派往内河线路“锻炼”去了,另一少部分人被派往南疆作为储备人才。

    高务实原本派给孟格布禄而现在改派去曹簠麾下做幕僚的高逸民就是万历十三年特训班毕业的,考核成绩相当优秀:理论笔试第一、兵棋推演第二、综合实战演练第一。

    原本,高务实把他派去孟格布禄那里而不是南疆,就是考虑到孟格布禄所在的哈达位置紧要,而孟格布禄本身实力又比较差,这才特意给他挑了个最优秀的军事参谋。

    谁知道老话说得好,稀泥巴扶不上壁。高逸民的建议明明都很对,偏偏孟格布禄就是不听,唯一听了的一回还挑了个下策。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碰上这么个“雇主”,高逸民也是没办法,最后只能赶在孟格布禄必然大败的前脚溜之大吉了。

    高逸民很担心老爷因此震怒,会以孟格布禄大败而逃来责怪他参谋不力,因此他动用了自己作为外派军事参谋的紧急联络权,写了一封措辞谦卑之极的告罪书信送来给高务实。

    但高务实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知道像孟格布禄这样的女真强酋,尤其本身又是没接受过什么靠谱的教育的家伙,指望他懂得应该如何看待高逸民的存在,显然只能是奢望。

    说句不好听的,南疆的那些王国高层都比孟格布禄聪明得多,至少他们都知道高务实派驻在他们身边的参谋——不管是政务参谋还是军事参谋——个个都是他们不能得罪的人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得看这些参谋的脸色。

    这些人对他们而言,相当于天子使臣,个个都是“钦差”,他们哪里敢得罪?同样也不敢抗命。人家说是说“建议”,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命令。然而孟格布禄就不懂这些。

    当然了,高务实在南疆的权威肯定远超他在辽东的权威,实力相差也很大?这也是孟格布禄没把高逸民的建议看成命令的另一个原因。

    总而言之?高务实不认为高逸民需要为孟格布禄的战败负责,所以他依旧重用此人。

    六百里加急的消息传到曹簠手中只花了三天多的时间?曹簠看过高务实的亲笔信之后面色基本如常,稍稍思索片刻?便派人联系各部将领,包括开原参将麻承勋、沈阳游击戚金等人,其他还有如张万邦、蒲元毅以及他自己的亲弟弟曹简等高务实的“老部下”。

    这样的联系并非军令,因为皇帝的圣旨还没到,调动兵马必须得到辽东巡抚李松的同意,甚至还需要各处兵备道认可才行,比较麻烦。

    不过高务实的信既然到了,曹簠当然知道圣意也肯定已经在路上?他私下通知只是为了让大伙提前做个准备,以免到时候又耽误时间。

    高务实限定了他此次出兵的大致人数,并且直言此战“兵贵精而不贵多”,要求他仔细清点人马,虽不得超额,但也不得冒名,必须足额。

    于是曹簠思来想去,干脆自己调用了三千家丁?又明确征用麻承勋的两千麻家达兵、戚金麾下两千戚家军、张万邦等一干将领的合计三千家丁,直接凑足一万家丁。

    剩余一万人,也是从各处卫所精挑细选而来,都是辽河以东防区内可以拉出去打野战的那种精锐。

    曹簠觉得,这样的战斗力已经完全足够了,因为家丁不比寻常士兵,同等数量的家丁不仅可以吊打三倍甚至五倍的普通卫所兵,就算面对蒙古兵也丝毫不怂,甚至很多时候能够在一千打两千的情况下还逼得蒙古人主动撤走(此时的蒙古人非常不乐意打损失较大的硬仗)。

    不过,让曹簠自信如此的家丁制度其实也有隐忧,高务实在卸任戎政侍郎之前就有所察觉。这个隐忧倒不是说现在的将领们就已经开始有了什么不听指挥的苗头——这在当前的万历十五年还真没有。

    隐忧在于,高务实发现如今的各将领家丁编制之中也开始出现了冒饷现象——这也是高务实此次明确要求曹簠仔细清点人数的根源。

    嘉靖年间,朝廷正式承认家丁的编制,承担起支付家丁饷俸的责任。一般来说,家丁具吃双粮,比如当普通士兵的月饷为二钱五分时,家丁可以“食双粮五钱”。历史上的万历十五年,普通士兵的月饷增至四钱,家丁的月饷就升至九钱。等到了万历中后期,家丁的月饷又增加到了一两一钱五分,待遇不可谓不厚。

    何况因为高务实蝴蝶翅膀的关系,北方的贸易流通相较于历史同期大为加强,间接导致物价略有下降,而因为高务实在与西班牙、葡萄牙人的海贸交往中获得了大量的白银,又使民间的通货紧缩稍有改善。

    于是到了现在,边军将领家丁的粮饷已经提前达到一两二钱的水平(仅指朝廷饷银,不算其他福利、将领自行下发的补助及战利品“分红”等)。

    由于兵制改革依旧只是起步阶段,而朝廷财政方面说实话也一直紧巴巴的,所以朝廷依仗家丁作战的大局面并未根本改善。如此一来,历次大规模的战役,动辄调拨数千家丁。

    比如此次西北平叛,李如松就是带着自己数千辽东家丁参战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直接发动那次攻击,掀开大胜的帷幕。

    原历史的情况比现在更加不堪,对家丁的依赖更加严重,比如为对付崛起的满洲势力,大量家丁云集辽东,万历四十七年辽东告急,朝廷一次性调拨其余诸镇家丁六千五百名参战。

    后期诸如萨尔浒等大战,朝廷也往往命令各将“听其带惯战裨将,所携家丁或千计,或百计”。如此算来,加上辽东地区各将领的家丁,最多时明朝可能集结了数万家丁作战。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此时的家丁战斗力还和马芳的马家骑兵、刘显的降倭夷丁时期一样,乃至于李成梁全盛时期的辽东军一样,则拥有如此多精锐士兵的明朝,为何还是打不过后金呢?没道理啊!

    高务实认为,从家丁的角度来说,此家丁已非彼家丁。

    在家丁发展的中前期,由于属于非正式编制,家丁的饷俸几乎全由将领自己负担,将领没有吃空饷的空间,更无这种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家丁的选拔自然极其严格,毕竟没有将领愿意在战场上自己坑自己。所以此时的家丁战斗力是真的强,胜率是真的高。

    这一时期的家丁,如马家骑兵、麻家达兵、降倭夷丁等,只要自家将领觉得此战非打不可而放他们作战,别说一打二、一打三了,就算一打五的战绩那也比比皆是。像刘显在内地平叛的时候,由于对手比蒙古、倭寇要弱得多,于是连一打十的情况都不罕见。

    但等到了中后期,朝廷正式承认家丁的国家编制,各种吃空饷的事就开始出现在了家丁当中。如今朝廷虽然没有进行调查,但高务实此前在兵部“五堂官会议”时听梁梦龙和三位侍郎同僚对过数,发现此时全国的吃饷家丁居然将近二十万了。

    这怎么可能!

    高务实是亲自指挥过兵力最为庞大的宣大、蓟辽各镇军队的,这几个雄镇的将领大概有多少家丁,他高务实几乎可以说一清二楚。就以他曾经段时间挂名的“七镇经略”之七镇而言,主要将领的家丁加在一块儿绝对不超过十万。

    但问题在于,他们在兵部记录进册的家丁却有将近十五万。

    家丁的空额都有三分之一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联想到原历史上将近明末的时候,朝廷发现“各处家丁原称精锐,今则童稚厮役尽冒双粮矣”,而且将领“多以家人寄名侵饷”。

    比如万历三十七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总兵董一元等以废弁而冒多饷,各家丁所冒七千七百七十余名”。

    这是什么性质?接近万人的家丁,都是不合格的,可见此时的家丁质量早已大不如前。

    而到崇祯年间,熊廷弼经过调查,得出一个更加糟糕和悲观的结论,“全辽八万余军,堪战亲丁不满八千”,可知明朝理论上拥有的数万家丁的水分有多大。

    这次出北关救援叶赫、打击图们的战争,高务实之所以既在私下表示,火器被服及粮食用度都可以“敞开”,又亲自去信要求曹簠仔细清点人员、不得冒名,就是出于这样的担忧。

    现在高务实唯一纠结的一点在于,家丁制度到底要不要保留。如果保留,那么要怎么改革才能维持其出色的战斗力,并且不会被冒饷;而如果裁撤,又要如何确保其他军队可堪使用,并且各镇将领不会强烈反对甚至反抗。

    这件事,既有国家层面的战略安全因素,又有确保统治稳定的各种顾虑。即便高务实可以通过派系因素影响兵部,可以通过与皇帝的私人关系影响圣意,但他自己却左右为难。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但……更不能乱来啊,要是不小心搞成了王莽改制,那可如何是好?

    且不说高务实的担忧,却说曹簠派人通知各地将领提前准备出兵事项的次日下午,圣旨和兵部的部令就到了。辽抚李松请曹簠入抚院议事——其实没多大事,圣旨上说了,让李松切实调度粮草军资,“运筹辽北全局”,而曹簠直接负责相关作战。

    圣旨上对于“相关作战”没有明确说法,但兵部的部令中有。曹簠在抚院看了看,果然兵部的说法和高务实的要求基本一致,甚至还只是高务实亲笔信的简化版,无非多了些套话而已。

    另外,兵部的部令中还提了一句别的:蓟辽总督周咏即将前来巡视辽东防务,而此事“与该将无关,毋庸为此耽误战机”。

    该将就是曹簠,兵部这话的意思是:周制台要来,但你不用管,只管打仗。

    问题在于,周咏又不会飞,等他来辽东的时候曹簠肯定已经出征了,想管也管不着啊?

    这句话显然有所暗示,且高司徒在信中没提。曹簠直到出门的时候才想明白,周制台此来恐怕并没有别的事,巡视辽东防务也不过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就一个:压制李松。

    曹簠深吸一口气,有些感动。

    他知道,能够让周咏这位制台大人亲自跑一趟辽东,肯定不是因为他曹某人有多大的面子,有这个面子的人是高司徒,也只有高司徒才会关心他曹某人会不会被人拖后腿。

    这场仗,就算拼了老命我也得为高司徒打赢了!

    下定决心的曹簠动作更快,自己亲自点兵,次日便率军七千出发,其中足额家丁三千,足额卫所精锐四千。

    不到两日,曹簠便在沈阳与沈阳游击将军戚金会合。戚金选调了两千戚家军和一千沈阳卫所精锐,与曹簠一起北上往开原而去。

    与此同时,开原方面得麻承勋也在做出兵准备,他不仅要选调精锐,还要查验各项军备——此次出征的大本营就是开原,所需物资大部分直接从开原拨给,少部分才需要从辽阳转运。

    其余如张万邦、蒲元毅等将,也都在赶往开原的路上。

    一场初冬的大战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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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三)恭顺

    曹簠最终从开原出兵的时候,恰好一个坏消息传来:叶赫东、西双子城日前丢了西城,现在只剩下东城还在苦苦支撑。

    不过,西城贝勒、清佳砮之子布寨这次表现得异常决绝。在突围之前,他先将东城之中所有带不走的储备物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不少豆饼、干草之类,并且喊出口号:“叶赫纵死也不给图们留下一根马草!”

    由于叶赫本身是女真之中蓄养骑兵最多的部落,布寨虽然打不过图们,却也强行冲出了包围圈,又和东城贝勒纳林布禄里应外合,暂时打破西城包围,顺利进入东城固守。

    只是,人员损失虽然不大,叶赫在东城中一清点,兵力损失只有四百多人,但是西城丢失时,不少叶赫西城的部众被阻隔,不能随之突围,现在几乎都被图们控制了。

    女真一贯人口不足,哪怕叶赫部在万汗末年收拢了不少从哈达投奔的女真人,但具体到西城方面,也只有两万多人,肯定不到三万。这其中,虽然很多都并非住在城寨里,但即便如此,这次布寨恐怕也丢了至少万余人口。

    若此时的图们还如两百多年前的蒙古人那样,攻打的城池只要敢反抗,他们胜利之后就直接屠城,那叶赫这一次只怕就离一蹶不振没多远了。

    好在,现在的蒙古到底不是当年的蒙古了,征服一切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现在的蒙古人出兵也好、退兵也罢,考虑的都是划算与否。

    杀了西城的女真人,对图们而言并没有多少好处可言,而留着他们,图们也没有更多的损失——不要指望图们会把他们当做一般的俘虏那样供吃供喝,图们大汗可没有那样的仁慈,即便有也不会是对他们。

    布寨贝勒就算把西城的储备烧完,也只能烧属于他自己的,也或者说是属于他这个首领的那部分,民间的物资他可不敢烧。

    这样一来,保留这些人口,图们不仅可以获得一定的补充,还可以让他们每户派一人出去找食物或者做些其他的活,总之都是无本生意。至于在这过程中会不会损失掉一部分?图们大汗显然是不会考虑的。

    不管怎么说?图们至少得到了一座城寨,取得了一场胜利,为此前几年屡战不胜的霉运划上了一个休止符?足以提升士气?也为接下来继续攻破东城打好了基础。

    明军的两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镇北关出发,不沿昔日奴儿干都司驿路?而是选择沿寇河直上光秃子山,叶赫东西二城都在此山附近。

    寇河从水系上而言与辽河或者说浑河不能直连,因此京华的炮船肯定是不能帮忙的。实际上眼下的辽东已然提前入冬,就算相连也不方便出动?谁知道哪天就结冰了呢?最近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冷?连冰期都不那么准确了。所以这一次,明军只能溯河而上,却不能指望水上的帮助。

    本来高务实的命令是要他们不必急于行军,稳扎稳打就好,但由于叶赫已经岌岌可危?报警求救的使者一波接一波来到军中,曹簠也有些担心叶赫真的全面崩溃会导致南北关贸易彻底完蛋,想来想去,只好召集将领临时开个会。

    召集将领其实不是曹簠的主要目的,他的本意是把场面撑起来,然后请高逸民来做这个判断——大军到底能不能走快点。

    曹簠当然已经是高务实的嫡系将领了,此番出战的麻承勋、张万邦等更不必说,那是早就跟着高家混了的。但曹簠可不比孟格布禄,高逸民在他看来就好比皇上派到军中的监军,只不过这次派他来的人不是皇上罢了。

    临时会议召开,让曹簠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匆匆赶到的高逸民,高逸民反倒先拿出一封信来,对曹簠道:“曹总戎,努尔哈赤的信。”

    曹簠精神一振,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他怎么说?”

    高逸民微微挺胸:“不出老爷所料,努尔哈赤完全接受调停,并且还表示愿意派小酋——其弟舒尔哈齐率军来援,目前援军已经到了约莫五十里外,正在疾驰。”

    曹簠可能是长安堡一败之后患上了遇伏恐惧症,闻言先是一惊:“本帅还没答应,他就连兵马都派来了?有多少人马?”

    高逸民摇头道:“人马不多,就五百人。”

    一听只有五百,曹簠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虏酋毕竟粗鄙,这样的大事岂能未得令而轻行,幸亏只有五百,否则……哼。”

    意外的是,除了曹簠以外,其余众将对努尔哈赤的观感居然都还不错,纷纷表示建州还算恭顺,能派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前来更是难得。

    曹簠不担心自己遇伏之后,思维也清晰了起来,想了想,他倒也承认努尔哈赤的恭顺。

    恭顺这种东西,关键是看对谁。哈达部的万汗在大明看来很是恭顺,但不代表女真其他各部觉得万汗是个好人。

    努尔哈赤也是一样,他虽然打起尼堪外兰来丝毫也不手软,此次也敢趁火打劫,但在大明将领们眼里却不算什么:这和我大明有什么关系?

    在他们看来,努尔哈赤的恭顺在于高司徒一封信过去,他就连忙头也不回的从抚顺关外撤了回去,连尼堪外兰这个杀父杀祖的仇人都不顾了。

    这就叫恭顺啊!至于你是天生恭顺,还是因为畏惧而恭顺,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在大明将领们眼中,畏惧也是一种很好的心态,何况我大明天朝实力是他百倍,他永远都只能保持这种畏惧,保持这种恭顺。既然如此,管他的恭顺来自何处作甚。

    前次说原历史上万历十六年努尔哈赤抢先表忠心,其实他这种表忠心的时间很长,比如万历十七年,努尔哈赤又斩侵边的克五十,既而又送入被掳人口,成逊、栗在廷等人遂为努尔哈赤请得都督一职。

    “开原参政成逊、辽海参政栗在廷合词上制府,称建州都指挥使某某,领敕二十道,其祖、父导剿王杲,并死事。今某某屡还汉人口,斩克五十有功。宜升都督,制东方。九月,总督侍郎张国彦以闻,报可。”——在当时顾养谦奏疏中便有此事始末。

    除此之外还有:“猛骨孛罗(即孟格布禄)旧年不学好,要革你龙虎将军。近日悔过,容汝朝贡。今逆贼克五十潜逃各处,未否果在建州。你若能缉拿绑送,益见忠顺。照旧龙虎将军,仍加厚待。若奴儿哈赤擒获解来,便见奴酋有为。即题请奴酋升授都督,仍加龙虎将军。”

    此时,克五十已逃往建州,而辽东方面早已经知道。孟格布禄只能擒拿到冬哥、歹都、跨儿答三名,又差部夷那刻等前去向奴儿哈赤讨要。

    面对如此立功机会,努尔哈赤当然不会让与孟格布禄。遂自称克五十已被杀死,而辽东派遣验尸官又恰恰为通事董国云。内借通事佟惟动之口,叙述努尔哈赤祖、父之功。

    “据通事官佟惟动等查得:奴儿哈赤乃叫场之孙、塔失之子。先年叫场塔失皆忠顺,为中国出力,引王台擒送王杲。”外又有马三非赍汉字禀帖一纸,前来乞赏。董国云、佟惟动和马三非,这些通事相互勾连。自然也就能理解后来董国云和佟惟动投附后金的行为。

    实际上,这些通事和辽东边将成逊、栗在廷只是前台吹手,李成梁、顾养谦等人才是幕后策划,这也说明了大明的态度。

    “先年汝祖汝父俱系忠顺属夷,近年汝亦学好,抚镇二堂,所以许汝贡市领赏。”这里的抚镇二堂,抚即巡抚顾养谦,镇为总兵李成梁。最后,顾李二人为努尔哈赤谋得都督职衔,扶持其为女真共主。“伏乞敕下兵部,查例酌议将奴儿哈赤加升都督职衔,改给敕命,使制东夷,为我藩篱,此东陲之要领也。”

    万历二十三年,大明已经在朝鲜和日本开战,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去搭理努尔哈赤,于是实力增长的努尔哈赤进一步“得加龙虎将军,秩视王台时矣。又明年附贡夷奏,益盛,称总五十三酋。”

    换句话说,这段时间里努尔哈赤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在模仿万汗,其也的确获得了成功,最终受封为龙虎将军,替代万汗节制女真各部。

    当时人瞿九思就评价努尔哈赤,认为其有万汗遗风。“奴儿哈赤叛台,余不论,独论其献逆杲及被虏人畜,有台(王台,即万汗)风。卒之与歹商通婚媾,羽翼已成,海西得不绝如发。毋乃天假此以报台乎,宜拜大都督而称忠顺也。”

    至此,明朝对建州女真的政策发生大转变,从防范转为扶持,努尔哈赤遂借机坐大,吞并女真其他诸部。

    “始海西两关互仇构越四十年。自为刀俎以归于尽。努尔哈赤方袖手收渔人之利,而女直诸部落尽并建州。”

    由此可见,胆肥的人也未必是生来就胆肥,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孙子,努尔哈赤前几十年都装得很到位。甚至算起来,他还是生生等到李成梁死了,才敢跳出来胡咧咧什么“七大恨”,可见这厮的胆子在大明有人的时候,也不是真的海了天了。

    大明现在肯定是“有人”的,努尔哈赤明显畏高务实如虎,这位南征北战攻无不克的天下第一文帅在努尔哈赤眼里肯定是高山仰止一般的存在,所以作为高务实的嫡系将领们,对努尔哈赤的“恭顺”当然非常满意,也不会产生什么其他想法。

    至于努尔哈赤甚至派了亲弟弟过来援助……大伙儿都觉得虽然没什么鸟用,倒也不差这五百人一口饭吃,来了也就来了吧,无所谓。

    曹簠也懒得在意这点小意外了,当下便说起这次临时军议的主题,问高逸民对眼下叶赫的局面如何看。

    高逸民今年只有二十六岁,比高务实略大一点,不过看起来有些黝黑,据说是在海边特训的时候晒的。

    他的个子很高大,原本是山东难民,那年黄河泛滥造成大灾,他和一些流民流落到了卫辉。眼瞅着快要饿死的时候,被高务实那“三十万两”赈济给救了,从此成为高家家丁,通过四年的努力才从煤矿转调护卫队,然后又因为表现优异,选拔进了护商进修班,继而进入特训班。

    在这些过程中,他参与过十七次剿匪,其中山匪九处,马贼五处,小股海盗巢穴三处,次次立功,其中又有四次都是以他为首亲自指挥的。

    面对曹簠的问题,高逸民知道这是宛转的问自己能不能让大军提速。眼下局面明摆着,叶赫看起来随时可能完蛋,一旦叶赫完全崩溃,南北关体系也就成了大问题。

    然而,朝廷方面到底怎么看,南北关贸易究竟是否有预备队,这些都不是他们这些武将了解的。对于他们而言,自己能做的就是力保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所以,叶赫是非救不可的。

    高逸民微微一笑,道:“我家老爷原本提醒总戎莫要走得太快,其实也并非担心我军有失,而是因为叶赫尚未处于最大的危机之中,我去救其,其虽感恩,终究怀念不深。然彼若已命悬一线,我去救之,便是再造之恩。”

    曹簠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为了确保不会引起高务实得不满,他还是直接问道:“高兄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

    高逸民见他谨慎到这般程度,心里也有些可怜“这些当官的”,笑道:“既然如此,大军速进自然可以。”

    曹簠眉角一扬,正要说话,谁知道高逸民又适时补充道:“不过从开原到叶赫东城左右也不算远,不如等那小酋舒尔哈齐到了再一同前往,总戎以为如何?”

    曹簠稍稍一怔,心道:舒尔哈齐不过五百人,等不等有什么两样?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曹簠还是答应下来,转头朝传令兵叫道:“派出一队夜不收,告诉建州小酋,让他走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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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四)鹰派

    当打着黑色旗帜的舒尔哈齐所部出现在明军大营附近时,整个明军上下都对这支穷酸的军队指指点点,对于唯一穿着全副盔甲的舒尔哈齐本人,也嬉嬉笑笑地品头论足。

    舒尔哈齐知道他们在嘲笑什么,他的心里有些憋屈,却也不得承认,在当前这支明军面前,自己的部下的确只有被嘲笑的份。

    这支高达两万人的明军,不仅全员着甲,而且其中一半是家丁,都穿着“精钢”制成的“寒铁宝甲”。该甲是一种札甲,由王氏兵工厂沈阳分厂所制,采用的主材料是皮革加铁片,其中铁片部分由京华钢铁厂专门提供,对外号称“精钢”,实际上是一种灰口铸铁。

    一般来说,灰口铸铁在这个时代很难小型化,但京华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因此小片形状的灰口铸铁成了大明军队的特供产品之一,常用作盔甲等物。

    选择灰口铸铁这种类型的铁器作为盔甲的主材料,主要原因是成本相对低廉、可以大量产出以及耐磨性和可塑性都比较好。

    至于硬度方面,当然不如真正的钢材,不过京华的真钢产量也有限,不可能用于给普通士兵包括家丁部队装备——当然更关键的是,明军也没这个经济实力。

    但即便是外嵌灰口铸铁的札甲,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完全够用了。毕竟火器化是大趋势,甲胄的主要作用现在实际上在于防弓矢,遇到钝器大力打击或者明军自家的火枪如万历一式、万历二式这种,其实不管什么甲意义都不大,在其杀伤范围内都一样能击穿。

    至于火炮那就更不必说,即便京华这么多年来依旧没能搞出真正的开花弹,但实心炮弹的杀伤力……那就像西游记里形容金箍棒一样,擦着就伤,碰着就亡,还谈什么防御。

    这些灰口铸铁制造的札甲还有个特点,就是颜色。灰口铸铁嘛,顾名思义是偏深灰的,以至于这些盔甲远看都像传说中的“寒铁宝甲”。

    当一大群穿着这种札甲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宛如黑色的浪潮一般,让人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种难以匹敌的畏惧。

    除了身着“寒铁宝甲”的一万家丁,剩下的明军也绝非寻常的乞丐兵,他们也穿着完整的棉甲。

    这里就不能随便顾名思义了,尤其不要觉得棉甲“一听就是垃圾”。事实上,作为一种外来的经济作物,棉花自宋朝传入中国后,受限于纺织技术,开始并未普及民间。宋末元初,黄道婆改进纺车,棉纺织业开始兴起?棉甲应动而生。

    而在京华搞出山寨但加强版的珍妮纺纱机之后?棉甲的水平乃至质量其实也都随之提高了不少。

    在“被提高”之前,棉甲就已经具有质轻保暖、性价比高、厚度高、阻力大的特点?对早期火药弹丸有较好的防御力?在元明两朝都广泛应用。

    此时的棉甲大多以棉花七斤,用布缝如夹袄,两臂过用脚踹实?以不胖胀为度?晒干收用。至于这种甲的特点?则是“见雨不重、霉鬒不烂,鸟铳不能大伤”。

    在京华改进器械之后,现在制造棉甲不必“用脚踹实”?而是用上了机器压制?质量更好且更稳定?唯一的“不足”是以前制造棉甲一般用棉花七斤,现在则提高到了八斤半?价格也当然上浮了一点。

    而棉甲是“用布缝制”的?以前的布料比较一般?而现在也进步了?采用了京华造船厂特供的帆布缝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剩下的一万明军已经提前穿上了“牛仔甲”,就差颜色因为成本问题而没有染蓝,还是接近白色的那种原色。

    黑白分明,这就是这支明军给人的感觉。

    舒尔哈齐所部说是五百,其实有将近六百,计为两个牛录,是他的亲兵本部。努尔哈赤于万历十二年起打造军队,按照其族传统,以黑旗为帜。

    击败尼堪外兰之后,努尔哈赤稍稍整编了一下,虽然肯定还没搞出八旗,但也按照女真人早期的猛安谋克制搞出了“牛录”,以三百人为一牛录,直接隶属他和舒尔哈齐二人。

    舒尔哈齐平时有七个牛录的指挥权,其中两个是他的亲兵,也就是今天带来的这一支。

    实际上,这两个牛录在之前是已经基本配备了棉甲的,着甲率已经达到七成。不过努尔哈赤不肯在明军面前“示之以强”,他要“示之以弱”,因此舒尔哈齐来此之前把他们的棉甲收了,只有他自己才穿了一副。

    这样的寒酸模样,果然让明军嘲讽,但舒尔哈齐知道大哥的目的达到了,心里虽然有些不忿,但也有些放心。

    在军营边角安置好了这两个牛录之后,舒尔哈齐便被邀请进了大帐,按照努尔哈赤的吩咐,恭恭敬敬地见过了明军主帅曹簠和麻承勋、戚金、张万邦、蒲元毅、曹简等人,又按照事前的“串供”解释了一下建州此次出兵的缘由。

    这些废话没什么意义,曹簠在看过高务实的信之后完全清楚努尔哈赤的用意,不过既然高司徒不打算现在动他们,曹簠自然也不会为难。

    “你兄弟二人的意思本帅很清楚,关于这个你就不必解释了。”曹簠淡淡地道:“你肯亲来本帅军中效力,也足见恭顺,本帅还是很欣赏的。来人,赏舒尔哈齐一套寒铁宝甲。”

    舒尔哈齐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千恩万谢,说了一大堆奉承话。这些“寒铁宝甲”不仅价值不菲,关键是有价无市。谁都知道女真人造不出来,因此一旦有人穿就会导致明军调查,结果就成了拿着钱也买不到的好货。

    但曹簠送他一副那就不同了,这就合理合法,穿回去更是体面——大哥都没有!

    单就这么一副宝甲,就让舒尔哈齐深感这一趟来得值了,不枉费自己在大哥面前争取了好久。

    曹簠对舒尔哈齐的表现很是满意,露出一丝笑容来,和善地看着他道:“你既知忠顺,此来也甚辛苦,而这次作战兵力庞大,本帅估计也用不到你,那你便跟着本帅身边观摩观摩即可,也算是本帅对你的一点关照。”

    舒尔哈齐一听,更是大喜过望,再次连连感谢。

    本来努尔哈赤这次派他来,用意当然是不纯的。一是让自己最信任的亲弟弟看看明军对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二是用派兵的方式表个忠心、买个平安。

    努尔哈赤倒没料到曹簠会这样关照舒尔哈齐,他之所收了舒尔哈齐两个亲卫牛录的棉甲,原也是不希望物资损失太大——此时离“十三副盔甲起兵”还没有多久,努尔哈赤在军备物资上匮乏得很,使用起来非常谨慎。

    至于少了棉甲会不会吃败仗,同样导致损失大,这一点努尔哈赤也是有计较的:蒙古人的厉害之处主要在于善射,他们通常不会在明军大军面前搞冲阵,而箭伤一般不致命。

    努尔哈赤认为,建州勇士强健得很,如今又已进入冬季,发热(其实是感染)而死的几率非常低。再说,一旦受了伤,也就能顺势撤下来了,所以哪怕会见点血,却未必会死多少人。

    这手小算盘打得很精明,谁知道居然没起作用。曹簠这一次出兵,风格与李成梁差别很大,居然不把仆从军当炮灰,反而保护起来了,真是咄咄怪事。

    但舒尔哈齐不知道,这其实也不是曹簠的主意,而是高逸民的建议。

    高逸民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建议,则是因为他来辽东以前就曾经受到过高务实的接见,曾经被高务实面授机宜。

    “机宜”之一,就有“分别对待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这一条。

    按照高务实的说法,不管现在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兄弟表现得多么兄弟齐心,但他们始终是两个人,只要大明方面始终对舒尔哈齐更好一些,到了关键时刻,舒尔哈齐就一定会对努尔哈赤生出异心来。

    要知道,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二人虽然分个主次,但舒尔哈齐的实力比努尔哈赤并不弱多少。这种强弱差距极小的情况,很容易随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变化而变化,何况是大明的支持力度完全不同?这可不是“不起眼的变化”,长而久之下来,舒尔哈齐与努尔哈赤之间一定会生出嫌隙。

    曹簠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关键,但他对此无所谓,毕竟五百不着甲的建州兵在他眼里本来就不顶什么用,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

    于是大军再次开拔,向光秃子山前进。这一次只走而二十多里,前方夜不收便汇报说遇到了蒙古斥候。不过夜不收们表示这批蒙古斥候很“胆怯”,见了他们也没抵近,反而直接拔马就走。

    曹簠闻言便问麾下诸将对此有何看法。

    张万邦最直接,道:“大帅,依末将看,咱们也甭管他们打算干什么,左右那光秃子山也不是很适合骑兵展开,蒙古人对咱们没什么优势。咱们就直接把大军开过去,他图们要是自觉牙口好,那就来啃啃好了,一次了解,最是省事不过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曹簠估计会直接呵斥,但张万邦有些不同。这厮最大的两次战绩,都是拿刺刀阵硬刚蒙古骑兵,而且还都是在自身兵力远不如蒙古骑兵的情况下,硬碰硬击溃蒙古骑兵的冲阵而打赢了的。

    所以这话虽然听起来很像说大话,但出在张万邦口中,就不太好反驳了。

    虽然不好反驳,但曹簠知道,刺刀阵破骑兵冲阵这一条有个特点,那就是刺刀阵必须先准备好。现在如果直愣愣把大军开过去,万一又和之前在长安堡一样遇伏了怎么办?刺刀阵能不能成功摆出来,那可不好说。

    谁知道此刻他麾下除了张万邦这个“不怕死的”,戚金的风格也很硬,他很简单的道:“末将附议。”

    嗯,两千戚家军在手,戚金的确也不怕什么冲阵。戚家军列阵的速度之快基本上可以说冠绝大明了,而且鸳鸯阵有大阵小阵各种变化,他们甚至不怕偷袭,即便遇袭,也能直接按照小编队摆出小鸳鸯阵来对敌。

    曹簠一看不对劲,只好朝麻承勋望去。

    麻承勋是这里除了曹簠本人之外职务最高的将领,作为开原参将,他的确比张万邦和戚金要“稳重”一点,于是他道:“末将以为……只要多派探马,大军开进也无妨。”

    曹簠顿时愕然。

    好嘛,我这是带了一批什么人来打仗了,一个个全吃了熊心豹子胆?

    转念一想,曹簠还发现麻承勋这话里甚至夹带了私货:多派探马?

    在李成梁和马栋都没来的情况下,辽东骑兵最精锐的部分大概就属宣大出身的麻家军了,尤其麻承勋还带着他的麻家达兵,那就更不必说。

    达兵其实就是“鞑兵”,其中七成都是蒙古人,他们多半是蒙古小部落之间争斗失败得流浪骑士出身,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着精湛的马术和悍不畏死的作战来换取。剩下的部分有回人也有汉人,但特点都一样:马术超群、武艺出众、悍不畏死。

    多派探马,那不就是给他们麻家军送功劳?

    真是一群好战派扎了堆,问什么都一样:老子上去就是干!

    幸好,此时身为曹簠“幕僚”的高逸民轻咳一声,插了一句嘴:“诸位将军勇武可嘉,大明有此等悍将,何惧区区图们?不过,此战我大军之所以前来,其要害毕竟是在于保住叶赫、保住北关商路。因此我等无论如何作战,都要先确保叶赫不失。”

    曹簠一听大喜,忙道:“不错不错,我等首要目的是确保叶赫不被击灭,而如今叶赫已然丢失西城,仅剩东城苦苦支撑。如此,我大军还是要先想法子解了东城之围,才好再做其他打算。”

    张万邦笑道:“这有何难?大帅,常言道‘一力破十会’,眼下这个局面,咱们去打东城可以给叶赫解围,去打西城也一样可以给叶赫解围,就看大帅想先打哪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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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周我这里气温陡降,号称“满三十减二十”,直接入冬,码字的速度都因为手冷变慢了不少。我就纳闷了,为啥我们这里这么冷偏偏就是不供暖啊?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五)对垒

    张万邦这话说出来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完全在理。

    如今的叶赫东西二城的状况,就是图们拿下了西城并将西城作为大帐所在,前出的兵力则在不远处的东城进行包围作战。

    但图们所部的特点是野战比较强,而攻城一贯较弱。此次之所以能够拿下西城,有两点原因:其一是叶赫的东西二城虽然号称是“城”,但相较于大明的城池而言,那就实在不值一提,了不起算它是个城寨。

    叶赫东西二城虽然也用上了从大明学来的夯土造城法,但两城的土墙一来并不高峻,二来也不够厚实,放在大明境内顶多也就是个下县城墙的水准,连多数中县的程度都达不到,防御能力其实有限,也就在女真内部的战斗中可以起些作用。(注:这我可没黑它们,后世有发现遗址,根据遗址残余部分可以作此推测。)

    原因之二则是攻城手段,布日哈图不知道是前次在西北截留了部分抢到的火药还是从何处弄到一小批火药,这次在攻打东城的时候故技重施,又炸塌了很小一段土墙。

    虽然这次炸塌的缺口很小,叶赫东城方面甚至顶着那个缺口又守了两日才失守,但不管怎么说,东城还是丢了。

    这个消息同时也传到了明军大营,曹簠当时对这个消息比较慎重,他担心布日哈图手里或许还有火药,也许数量不多,但始终是个隐患。

    而少壮派的将领们则都认为即便布日哈图真的还有部分火药,于此战大局而言也无足轻重。至于道理,则是明军既然赶到,布日哈图就算再炸塌了西城也改变不了大局了。

    说到底,大家都认为布日哈图的火药只可能是抢来的,察哈尔的蒙古人本身没有制造火药的能力,不可能拥有大批量的火药。

    当然,如果布日哈图真的拥有比较多的火药,那么除开此战之外,开原或者辽东其他地方的城防压力也会骤然加大,但这种情况既然不太可能出现,那么暂时也不必多想。

    另外一点则在于,布日哈图使用火药的手段毕竟过于单一。他这种炸塌城墙的办法主要是靠着对方没有防备,通过挖地道的方式接近城墙脚下,然后埋下火药,再堵死地道,只留下引火索,最后远距离进行爆破。

    这个办法要想成功,首先在于对方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之后不具备反制手段。但其实在这个年代,这样的攻城手法与早年直接挖地道进城很类似?于是反制手段也是现成的。比如说使用“地听”确定地道位置,然后派人反挖并倒入毒烟之类的东西,就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掘城爆破”法在某些地下水过于丰沛的地方也不好施展。工程能力比较强的明军或许还有本事在地道里搞防水排水,换成蒙古人就基本不必指望了?他们通常没有这种能力,这也大大限制了这种手段的施展。

    正如张万邦所言?现在不必管他东城西城,打谁都一样:明军打西城则东城蒙古人必然回撤救援,于是东城之围可解;明军打东城则东城之敌也不大可能乐意与明军打阵地战?多半也还是要撤?东城之围依旧能解。

    曹簠想了想?心中已有决断,于是朝高逸民道:“围魏救赵还是直取东城?不知高参谋有何指教?”

    高逸民忙道:“总戎面前,小的岂敢言指教。不过以当前局面,考虑到老爷的意图?小的以为还是直取东城更好。”

    曹簠哈哈一笑,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本帅也是这般看法——直取东城,叶赫方知我大明于他恩重如山。”

    计议既定,大军即出。两万大军在初冬的辽东大地上逶迤前行?数千匹战马和拖着火炮的驮马在黑土地上踏出无数蹄印。

    糟糕的是?走了没多远居然下起了小雨。辽东冬天的雨,再小也得防着些,不仅路面变得湿滑泥泞,严重影响火炮的运输,更关键的是大伙儿都不敢随意淋雨。

    军中固然携带着大量的生姜等物,可以在事后驱寒,但淋雨之后冻病的可能性还是很高,因此大家都把雨具招呼上身,蓑衣斗篷一应俱全,但这又加大了行军的难度。

    原本预计只要最多两天就能抵达的叶赫东城,最后拖了将近四天,才遥遥看到东城所在的山谷。

    叶赫东城依山而建,入城的口子在山谷之中。背靠的那座山虽然也谈不上山峰,但到底还是能加大攻城难度,尤其图们所部俱为骑兵,更不会轻易上山,因此大军基本聚集在山谷里。

    这山谷挺大,图们在此放了大概有一万四千人马,依旧显得很是空旷,完全可以当做一处野战战场来使。

    曹簠虽然自长安堡一败之后显得过于谨慎,但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老远看了一眼便觉得这地形有点绝。

    绝在哪里?绝在战场虽然够大,但一旦分了胜负,输的一方连跑都不好跑。别说明军如果败了肯定不好跑,就算是蒙古人败了都不好跑。

    蒙古人的优势是全军都是骑兵,跑起来速度快,但这山谷虽大,周围毕竟都还是山,山上都是树林——别看这地方名叫光秃子山,但山上并不“光”。之所以有个“光秃子”的名号,只是因为山顶是一片石林,而这次的战场所在也不是那个主峰附近。所以蒙古人如果打败了,想跑也会被树林阻拦,到时候如果明军追得猛,蒙古人能跑掉多少也不好说。

    明军这边两万人,纯步兵(包括炮兵)占了一万三千左右,剩余还有两千左右属于“骑马步兵”,真正的骑兵也就五千上下,基本都是家丁。

    家丁骑兵的战斗力不比蒙古骑兵差,甚至因为武器和装备更加占优势,战斗力比蒙古骑兵还要高不少,但他们人数有限,大抵要么用来破阵,要么用来追击,一般不会参与长时间的阵地作战。

    步炮兵正面作战理论上可以占优,但现在下雨了。虽然这批明军都是装备的京华火器,都有防水装置,但毕竟年代摆在这里,实际上无论火枪兵还是炮兵,在雨天作战时的威力都会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要是打败了,那乐子可就大了。步炮兵都是出了名的跑不快,尤其这支军队装备还特别精良,导致身上的负重也高,更加不便于逃跑。

    因此,如果真的吃了败仗,他们唯一可以考虑的逃法就是跑进叶赫东城城中。舍此之外,跑哪都没用,只要得胜的蒙古人愿意追,肯定都能追杀成功。

    站在山上俯瞰山谷的曹簠陷入思索,旁边的高逸民见了,微微一笑,道:“大帅是在担忧雨势对我军造成影响?”

    曹簠面色沉肃,点了点头,道:“这场雨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啊,咱们的大炮还能打么?”

    高逸民一听就知道,曹簠这位老将对“步炮协同”的了解有些不足,甚至对于此前刺刀阵“以步制骑”的作战精髓可能了解得也不是很透彻。他的作战思路大概还是停留在大炮开路,然后家丁精骑冲阵破敌之上。

    当然,这套老打法也不能说已经过时了,事实上这套打法在辽东依然行得通,只不过效率上面波动比较大,过于依靠敌方对我方火炮的畏惧以及家丁精骑的凶狠冲杀。另外,在交换比上也不是很划算——这套打法未见得会损失很大,之所以说交换比不太划算,是因为一旦损失,基本都是损失精锐家丁。

    精锐家丁作为核心部队,损失一旦大了,那就是典型的“伤筋动骨”,和损失卫所兵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就好比原历史上李家辽东骑兵本来纵横辽东无敌手,但在朝鲜战场损失过大之后,直接导致后期再也压制不住努尔哈赤的崛起。当时辽东的卫所兵部分并没有多少变化,仅仅是李家家丁的损失就形成了力量颠倒,可见精锐家丁之重要。

    曹簠的作战思路如此,高逸民无法靠一张嘴就改变。在他看来,曹簠主要是没有亲自经历辽南之战,所以脑子里还转不过弯来,只能想法子让他看一看新战法的威力,他才会自然而然地转变思想。

    既要用新战法,又不能让曹簠心中怀疑或者抵触,那么能想的主意就不多了。高逸民脑筋急转,笑道:“火炮问题总戎不必担心,京华的火炮都有防水检测,虽然倾盆大雨之下是肯定没法用的,但这样的小雨还是不在话下。”

    曹簠听了,略略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只要大炮能响,一顿火炮轰过去,然后自己亲帅精骑一冲,蒙古人因为人口太少,甲胄也不齐,从来都不肯和精锐家丁骑兵对砍,势必要撤。

    只要他们撤了,到时候自家大军是进叶赫东城避雨等待来日再战,还是乘胜追击一次了结战斗,那就都可以考虑了,总之是足以奠定胜局。

    不过,高逸民却笑道:“恭喜大帅,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在眼前,一洗长安堡晦气的时候终于到了!”

    曹簠一怔,有些诧异道:“取胜本帅也有信心,但大胜……从何说起?”

    胜不难,按照曹簠的想法,炮火开路、精骑冲杀,蒙古人根本不肯承受和明军差不多的损失,到时候必退无疑,只要击退,那自然就是胜了。

    但大胜则不然,大胜一定少不了趁势掩杀,而今日有雨,掩杀这活儿干起来可不是那么方便。何况对方骑兵人数比本方骑兵要多三四倍,在并非直接击溃对方的情况下,追击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要不然的话,对方一个回马枪过来,说不定就又是一次长安堡。

    高逸民早已料到曹簠会是这样的反应,当下微笑道:“大帅以为戚家军所长者在何事?”

    曹簠毫不犹豫地道:“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这次不必他们动如雷霆,只要不动如山即可。”高逸民目中发光,盯着山谷中已经开始摆出迎战姿态的蒙古骑兵,沉声道:“戚家军在车营的支援下摆好鸳鸯阵,正面抵挡蒙古鞑子,张万邦、蒲元毅为其护卫侧翼,大帅和麻参戎所部精锐骑丁只需等鞑子气势衰竭,再找机会一举杀入,便可大败敌军。”

    曹簠有些不信,提醒道:“高兄弟,戚游戎这次只带了两千戚家军。”

    戚家军人数最多的时候可能也不到六千,其在蓟镇戍卫时甚至已经更少了,后来戚继光去京师任禁卫军司令又带去了一部分,其余将领分驻各地也带走了一些,最后随着戚金来辽东的大概也就三千左右。

    这次留了一千在沈阳看家,于是戚金所部的戚家军就只有两千人了。靠两千人正面顶着图们一万多大汗嫡系精锐,这在曹簠看来明显有些托大。就算高逸民点名让张万邦和蒲元毅所部保护戚家军侧翼,那也还是托大。

    高逸民知道,此时此刻光靠理论是没法说服曹簠的,因此他换了个角度来表述:“大帅所言甚是,戚家军虽强,以两千敌万余终归不智。不过,大帅本部和麻参戎本部既然按兵不动,图们恐怕也没有胆量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进来,去和戚游戎阵前死战吧?”

    这个说法曹簠果然就能接受了,点头道:“我部家丁主力既然没动,图们自然不敢孤注一掷。”

    “那便是了。”高逸民微笑道:“只要待前军陷入僵持,大帅再找机会冲击敌阵,此时图们由于不敢放弃部属,便只能被动迎战。如此,大帅岂不是想从哪里突击便从哪里突击?”

    曹簠一听,大笑着称赞高逸民言之有理。

    高逸民一边谦虚,一边心中暗笑,事实上他得本意可不是这般。

    按照他的想法,戚家军这次并非要不动如山,而是要“其徐如林”,要缓缓向前逼近,逼得图们不得不派兵击退。

    此时戚家军就可以转入“不动如山”状态了,要向一块磁石一样吸引图们所部,逼图们不断地加码中军,形成添油战术。

    等这种局面僵持一段时间,图们手中的力量被大量吸引去了中军,曹簠、麻承勋的精锐家丁再找个机会杀将出去,同时戚金、张万邦、蒲元毅等部全部转入反攻……此时的图们自然无力回天。

    唯一的顾虑,在于布日哈图会不会看穿此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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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天就12月了,多灾多难的一年即将过去,祝福祖国明天更加美好。

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五)战略

    布日哈图能不能看穿此策?答案是能的。

    对于高务实的用兵风格,布日哈图这几年做了充分的研究。除了他扫平安南的那次,布日哈图实在搞不到详细资料,只能用高务实提交给朝廷的战报和朝廷下发的邸报中得到一鳞半爪的信息之外,高务实在北疆的三次大战,布日哈图都已经反反复复研究过多次。

    布日哈图甚至自信的认为,他就是对高务实作战风格最为了解的人。

    在布日哈图看来,高务实指挥作战虽然在旁人看来有时候很大胆,比如他会使用弱势步兵正面迎击优势骑兵,但他本身不属于冒险,而是他清楚地了解这些掌握了新式战术、应用了新式兵器的步兵可以做到这一点。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辛爱、炒花、博硕克图三人都只能做到知己而无法知彼,他们完全不清楚也不了解自己的敌人已经发生的那些变化,依然以为骑兵在面临绝境时不顾伤亡的冲阵足以击溃一切敢于阻拦的步兵。

    这,就是漠南、辽南、西北三战高务实“以步制骑”所以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

    除了这种看似神妙万方的“以步制骑”之外,高务实的作战风格就变得很平常了,其用兵布阵甚至称得上保守。

    当然,高务实的排兵布阵虽然并不显得有何天才之处,但布日哈图仍然发现高务实的另外两个优点。

    其一是他料敌极准,总能判断出对方的意图,然后顺势利用。甚至有时候他会故意设套,让他的敌人顺着他希望的思路钻进套中,任他摆布。

    其二则是他对于兵种、兵器的使用从不囿于常规。譬如说过去的北方作战是极少使用水师的,但在辽南之战中高务实偏偏动用了“水师”。炒花之败,其实大半就败在对水师毫无了解,也毫无抵抗力之上。

    又譬如说,高务实使用大炮与过去任何明军将领都不同,他极少把大炮分散开来使用,绝不会给某个只有数百人的部队配备火炮。高务实军中的火炮一贯集中使用,每每开炮都是惊天动地、挡者披靡。

    这样的做法之下,虽然不像过去明军那样各条战线都有火炮压阵,但其当面之敌的压力却是成倍的增加,以至于根本不可能用血肉之躯挡住。往往是一顿火炮轰击之后,敌军要么重创,要么崩溃,面对接下来的步兵突击再无抵抗之力。

    布日哈图已经可谓是知己知彼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轻易破解,更遑论百战百胜。

    蒙古人纵横四海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吃过一次亏、两次亏、三次亏后,难道还不算知己知彼?当然算。

    那么他们扭转败局了吗?显然没有。

    他们依旧被蒙古人打得找不着北,除了南宋靠着坚固的城防扛了那么多年之外,其他敌人在蒙古人面前几乎都只有一路败到亡国的份。

    当某种军事上的战术优势大到对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应对的时候,“天下无敌”就出现了。

    应付这种战术层面的绝对性“无敌”,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靠战略覆盖或者国力硬拼。

    南宋抵抗蒙古多年,算是国力硬拼的典型,虽然最终失败了?但它的失败其实不是这个战法失败?而是其内部、外部的各种因素加在一块儿,导致了战法无法继续顺利的执行下去?同时还出现了个别意外因素导致崩溃加速。

    然而?国力硬拼这种事从来只有中原对游牧,断不可能是游牧对中原。图们麾下的部众总人口还远不如区区一个“地广人稀”的辽东,拿什么国力去和大明硬拼?想也别想。

    所以?布日哈图只能从战略层面想法子。

    大的战略方面?布日哈图已经想过办法了?比如搞出西北之乱,调动明军主力平叛、延缓明军的决战备战,这就是大战略之一。

    但事到如今?辽东方面的战况已经到了这一步?布日哈图也不得不做出更小一些的战略?以使蒙古不会继续在“高务实风格”的战争中如前三次作战一样吃了大亏。

    辽东的大战略是什么?是争夺商路。

    无论是对于大明而言,还是对于蒙古左翼而言?之所以来叶赫打这一仗?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北关商路。

    至于叶赫……它虽然是女真强部?但在大明或者蒙古眼里?都只是怀璧其罪的那个匹夫罢了。其强盛在于掌握了北关商路?而这次被打也同样因此。如果还要再往前看,高务实杀清佳砮、杨吉砮二人,也是为了北关商路而以此雷霆手段警告叶赫不要自误——通俗点说就是“给爷老实点”。

    高务实的举动实际上就是大明对北关商路的态度具体化:叶赫可以掌握这条商道,但你们必须有一个行为准则,那就是老老实实听大明的话。一旦开始有不听话的表现,那对不住,清佳砮、杨吉砮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大明是整个“商业”的中心,也可以算作是终点,所以它不需要自己掌握这条商路,只要有听话的小弟掌握着就可以了。大明在吃了肉之后,也不介意给小弟喝口汤。

    蒙古和大明显然不同。女真和蒙古的贸易是没人管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因此蒙古进攻叶赫显然不是贸易之争。

    蒙古来取叶赫,主要目的有两条:其一,尝试取代叶赫,控制北关贸易,进而给察哈尔补血;其二,“牵一发而动全身”,通过出兵叶赫,把辽东周边的局势搅乱,吸引明廷的注意力,最好是让明廷在辽东周边的女真部落中大笔投入——无论财力还是军力,进而继续延缓大明对察哈尔的备战期。

    第一条目的在寻常人看来是最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按照明廷的习惯,和谁做生意都可以,就是不能和察哈尔这个“大元皇帝”做生意。

    但布日哈图知道这其中是有些猫腻的,比如大明以前也不肯和察哈尔做生意,但他们和察哈尔周边的各个部落都可以做生意,这些部落转头去和察哈尔再贸易,大明却是不管的。换句话说,谁都可以充当大明和“大元”之间的二道贩子。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做法,它体现出大明的一种特点:我只需要“处中国”自然就能“治万邦”,出了明境我就懒得管了。

    叶赫在大明看来,属于半个明境,所以大明半管不管。但布日哈图相信,只要叶赫不再是叶赫,比如变成了察哈尔,大明一开始肯定要管,然而一旦发现帮叶赫“复国”过于困难,尤其是花费太大的时候,大明多半就会选择默认眼前的局面。

    这个局面,当然就是察哈尔吞并叶赫。那么然后呢?

    叶赫的北关商路如此要紧,大明也需要它啊。而且,不仅朝廷需要,辽东将门更加需要!没有了北关商路,辽东将门吃什么去?朝廷的饷银吗?那只够个温饱啊!

    所以,辽东将门一定会想方设法继续打通这条商路,先是从朝廷方面想办法——这也是布日哈图的主要目的,即争取得到“贡市”,哪怕为此给大明上表称臣也无所谓。

    但这一条或许没那么容易,那么就要走另一个渠道,即通过私市维持贸易——李成梁肯定是同意的。而朝廷方面即便知道,多半也不会声张,因为朝廷对北关贸易的那些物产同样有着不可替代的需求。

    这样一来,布日哈图的计划也算成功了。

    同时,这条计划无论是否成功,都不影响他的第二个目的,即吸引明廷的注意力,向辽东周边尤其是女真各部倾注力量。

    叶赫是女真目前实际上的第一强酋,真实实力肯定超过名义上的“满洲国主”哈达部,所以一旦叶赫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不必“毁灭性”,只要是严重打击,都会导致女真各部实力失衡。

    彼时,哈达会想起叶赫曾经从他那里挖走了很多人,努尔哈赤会想起他与叶赫之间的杀父之仇始终是个隐患,甚至于辉发、乌拉等部也说不定会生出觊觎之心。更何况,如果哈达北上,努尔哈赤会不会偷袭哈达也完全不好说。

    总而言之,辽东很有可能变成一锅粥。

    这种局面之下,大明就处于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尴尬之中了。大明肯定希望女真各部越安分越好,至少在它与察哈尔决一胜负之前,女真各部千万不要乱。

    然而叶赫的失落必然导致女真大乱,此时此刻大明没法按兵不动,他必须拿出天朝上国的架势出来,要求各部不能轻易动武,亦或者干脆重新分配利益什么的。

    但是不管大明怎么做,他都要表现出能够横扫整个女真的实力,这才能震慑住他们。如此,大明只能被迫向辽东倾注力量,而察哈尔自然也就能借机休养生息、徐图后业了。

    以上这些便是布日哈图在辽东的战略构想,而如今面对已经压上来的明军,他的战术也必须统一在这些战略之下。

    从战略而至战术,战略上图们此次出兵叶赫在拿下西城之后,其实已经达到了布日哈图计划中的最低标准,即叶赫已被重创。

    虽然这个“重创”不是表现在叶赫的主要战力不复存在,但叶赫之强就在东西二城,西城既然丢失,而且还被布寨自己一把火烧掉了大半,那么即便图们现在就撤走,叶赫想要恢复实力也要较长一段时间。

    布寨本身损失的兵力虽然不算很多,但他遗失了很多领民。这些领民如果图们能够带走,或者哪怕只带走一万,对于人口本来就很少的女真部落而言,恐怕不比直接损失三五千兵马来得轻巧。

    根据叶赫的传统来说,东城方面到时候肯定要支援西城,这样一来整个叶赫都要转入休养期,然而哈达和建州未必肯让它休养。

    哈达还好说,毕竟前今天得到消息说孟格布禄被努尔哈赤一顿暴揍,看起来哈达的实力已经大幅下降,能够维持当前的局面就不错了,但是努尔哈赤恐怕很难老实下来。

    从大局上看,大明如果只需要压服努尔哈赤一家,那当然不难,但努尔哈赤只要还没蠢到家,就不会在此时单独跳出来闹事。他肯定也会想办法“合纵连横”,拉拢或者挑唆更多的部落跳出来浑水摸鱼,对叶赫落井下石,女真各部在此时是不会讲什么同族之谊的。

    如此,大明肯定会烦不胜烦,同时只能在辽东调集更多力量来维持秩序。

    所以此时布日哈图并不着急,他“保底”可以直接不打这一仗,全军撤离东城而回到西城观望一下即可。

    至于明军和叶赫方面,哪怕立刻掉转头来攻打西城,布日哈图也不必慌忙——能打则打,不能打就一走了之好了。你不是倚仗刺刀阵、车营这些东西以步制骑吗?那我不跟你打,你还能怎样,有本事追上我呀。

    不过,这只是“最低限度”,如果这次明军是高务实亲自率领而来的,布日哈图肯定见好就收,达成这一目标已经完全够本,撤回去就好了。

    但这次高务实又没有来,来的只不过是曹簠而已,布日哈图可就不能这么轻易撤走了,他觉得必须让辽东明军了解一下蒙古的实力,别以为靠着高务实的几次胜利就能把蒙古人小瞧了。

    “大汗,明人上来了。”布日哈图骑在马上,按照往常的习惯立马于大汗图们的左侧,看着明军徐徐而来的战阵平静地道。

    图们当然也看见了,不过他口中的话更加直接:“来的是步兵,他们的家丁骑兵没动。”

    布日哈图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图们则下意识转过头来,问道:“他们有什么诡计吗?”

    布日哈图摇了摇头:“曹簠不知道是长安堡一战被打怕了,还是刻意模仿高务实。他这个布置完全照抄高务实的思路,只是打算以中军步兵缠住我军主力,然后找机会让精锐的家丁亲骑从我军某处侧翼发动攻击,意图截断我军,然后围歼一部,倒也谈不上什么诡计。”

    图们不关心曹簠怎么回事,他只关心怎么打,因此直接问道:“如何破解?”

    谁料布日哈图道:“此法无解。”

    图们顿时一愣,眉头大皱,甚至有些愠意:“你说什么?”

    布日哈图叹了口气:“这套打法虽无诡计,但正因为光明正大,反而不好办……大汗,你知道高务实为何喜欢这么打么?”

    图们闷声不吭,心里明显很不服气。

    布日哈图苦笑着自己解答道:“因为这个打法就是明军最能发挥优势的打法。我军如果正面迎击,那是正中他下怀,因为我军很难突破他那个炮营圆阵与刺刀阵,只能被他的步兵牵制住。而我军如果绕行侧翼,由于他们有内线优势,也能随时转换方向,始终不给我们偷袭侧翼的机会,甚至……大汗你看,今天他们侧翼还有防备。”

    图们看了一下,侧翼的确有防备,左翼竖着“张”字,右翼竖着“蒲”字。

    “张万邦和蒲元毅。”图们微微眯起眼:“左翼是断不能去的,张万邦那小畜生厉害得很。”

    那是,炒花就是被张万邦硬生生扛住,拖死在他刺刀阵前的,可不是厉害得很么。

    布日哈图没说话,图们忍不住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这就没辙了?”

    “直接对阵是没法子得。”布日哈图摇头道:“大汗,咱们和明人不同,咱们已经损失不起了,不能这样浪战。他们想要按照高务实的打法发挥他们的优势,咱们怎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如愿?咱们得有咱们的打法。”

    图们一听,才知道原来还是有办法的,不禁生出一丝希望:“怎么打?”

    布日哈图道:“咱们佯败一阵,马上撤走。”

    图们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你是说让他们动起来,等他们摆不出这个破刺刀阵之后,咱们再杀他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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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更新全章,另外这章刚才搞错了题目,应该是南察风波(十六),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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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七)进退

    明军在山上看见大山谷中的蒙古骑兵时,双方间距并不算很近,至少还有五六里远。等山上的明军保持警惕逐渐下山并且开始摆出阵势时,蒙古大军也已经开始调动起来。然而,山上的曹簠一眼看出蒙古人的动向不对。

    “咦?”曹簠眉头一皱,眼睛微微眯起:“图们要撤?”

    他身边的高逸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看了看,这才点头道:“战前老爷曾有判断,认为眼下以察哈尔的情况来说,图们与布日哈图应该会力求慎重,尽量避免没有十足把握的交战。即便是有把握取胜的交战,他们也会优先考虑可能遭受多大的损失。一旦他们判断该次交战损失会比较大,则极有可能放弃战斗——哪怕胜率很高。”

    “恩堂高瞻远瞩,明见万里。”曹簠先点头肯定了高务实的见解,然后补充道:“这么说,现在图们和布日哈图就是见我军阵容齐整,他们无利可图,因此打算避而不战了?”

    高逸民答道:“看来的确如此。”

    “但是此处还有些疑问。”曹簠慎重地道:“我军来救东城,他们可以撤走,那么我军转而继续收复西城,他们难道也这样痛快撤离?倘若如此,图们此番兴师动众东侵叶赫,其意义何在?”

    这个问题属于战略层面了,高逸民其实也有些纳闷,不过他毕竟是优等生出身,虽然所长不在战略,但哪怕从战术层面也能看出一些不对劲。

    “总戎怀疑得极是。图们或者说布日哈图今年先在西北挑起战争,接着又在辽东挑起战争,但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太大的投入。西北不必说了,即便这次入侵叶赫,察哈尔投入的兵力本就不算多,打下西城靠的是以长时间围困来麻痹布寨等人,然后偷偷炸塌城墙,继而取得突破,其本身的损失极小……”

    高逸民加重语气:“不知总戎是否注意到,西城被破时,布寨等人以劣势兵力从城内突围,居然没有遭到察哈尔大军的强力堵截,只损失了六百人左右便完成突破,顺利逃到西城……以总戎的经验来看,这合理吗?”

    曹簠被他一提醒,马上道:“显然不合理。按照以往察哈尔部的战力而言,在两万精锐蒙古骑兵的围困之下,布寨以其西城主力至多七八千之众,是不可能如此轻易逃出生天的。

    本帅不是小看叶赫?也不是高看察哈尔,但在同等兵力之下?叶赫骑兵的战力肯定不如察哈尔?这一点本帅敢打包票!

    何况叶赫所部虽然在女真之中是骑兵比例最高的,但也没有达到全是骑兵的地步?他们也有大概一半的步兵。那么也就是说,西城骑兵大抵不会超过四千,其余四千都应该是步兵。

    在这种情况下?察哈尔部居然只消灭叶赫部六百人?就眼睁睁看着西城主力逃回了东城,这横看竖看都谈不上什么合理。”

    “总戎英明。”高逸民赞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小的以为,布日哈图此番怂恿图们东侵,至少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如老爷所说的那样?他们要尽量避免其本部损失。而他的主要目的?也未必是吞并叶赫?或者杀伤叶赫大量军兵,更不太可能是想着与我军大打一场。”

    “那他想要什么?”曹簠皱眉问道。

    高逸民缓缓地道:“小的以为,他们只是……找茬生事?搅扰辽东。”

    曹簠眉头大皱:“这算什么目的,是图们这老匹夫闲得慌了,还是布日哈图这厮吃饱了撑的?”

    “总戎误会了。”高逸民解释道:“搅扰辽东就是目的,他们可能并没有特别明确的战术目标——小的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明确一定要拿下哪里,只是单纯地想让辽东多事。”

    高逸民的想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但大致上还是找对了方向,只是没有像布日哈图思考得那么深入、那么细致。

    曹簠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恍然道:“哦,本帅明白了。归根结底,布日哈图在西北搅事也好,在辽东找茬也罢,其实都是想把朝廷对他们的关注转移开。至于是转移到西北,还是转移到辽东,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

    高逸民点头道:“小的以为正是如此。”

    “就是祸水东引嘛。”曹簠轻哼一声:“传闻布日哈图读过咱们汉人的书,看来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这厮肚子里倒的确有那么几滴墨水。”

    高逸民朝西南方向(京师)拱了拱手:“所以说老爷高瞻远瞩,一眼就看穿了布日哈图的诡计。大帅,老爷此前说这次出兵虽然要快,但进军不必从速,岂不正是猜到了布日哈图的目的?”

    曹簠这才恍然,一拍巴掌:“着啊!我说恩堂的指点怎么有些古怪,又要我早点出兵,又不准我速战速决。如今看来,恩堂早知道布日哈图不会与我决战,我就算来得再快,那也快不过蒙古人全骑兵的队伍,他们真要避而不战,我是找不着机会的。”

    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不愧是恩堂大人呐,真是处庙堂之高而观江湖之远。他老人家远在京师,一双慧眼却能到千里之外的叶赫战局走向,忒大能耐,纵诸葛武侯复生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这番话夸得就有些过分了,又是“恩堂大人”,又是“他老人家”,甚至还把诸葛亮拿出来当陪衬。不过考虑到此情此景,再加上又是对高务实的亲信家丁所言,倒也能够理解其用意。

    要是高务实本人在此,那是肯定要连忙自谦一番的,但高逸民只是他的家丁,却不能代表自家老爷谦虚谦虚,只好打个哈哈把这话题“滑开”,然后笑着道:“话虽如此,不过总戎也莫要大意,布日哈图这厮向来诡计多端,此番虽然打定主意想要避免大的伤亡,但如果咱们自己漏出太大的破绽来,小的担心他还是会想着趁机讨些便宜。”

    “哦?”曹簠连忙收敛了笑意,思索着道:“你是说他这后撤……半真半假?”

    高逸民沉吟道:“或许更应该说是可真可假。”

    曹簠听得目光一凝,继而眼中露出一抹杀机:“怎么,这厮竟然还想再给本帅来一次长安堡之战?好啊,好得很,他还真把本帅当傻子了,本帅难道连吃一堑长一智都做不到,他还指望本帅重蹈覆辙?”

    看来长安堡那次战败对曹簠的触动极大,几乎成了他的逆鳞。不过也是,那次失败要不是高务实施以援手,这会儿曹簠是生是死都难得说,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就是罢职回乡,终老田园了,这教训的确够深刻。

    不过曹簠虽怒,到底是一员老将,尤其懂得官场上的规矩,因此他并没有因怒兴师,反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朝高逸民问道:“既然布日哈图诡计已被看穿,那么高兄弟以为眼下咱们该当如何应对?”

    “就按老爷的意思办。”高逸民道:“咱们以静制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因为布日哈图做出什么动作而改变咱们既定的步调。”

    高务实没有明确说过这些话,也没说什么“以静制动”,高逸民的说法实际上是总结了一下高务实的思路,把他的“指导思想”具体化了。

    不过曹簠只知道高务实肯定单独对高逸民有过指示,却不知道其中究竟说了些什么,所以高逸民这么说,他也只能这么信。

    因此他点了点头,道:“高兄弟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不追了。本帅这就派人让纳林布禄和布寨二人出来迎接,顺便让他们安排好我大军的食宿。咱们就在东城稍事休整,然后再考虑收复西城……料他叶赫两个小贝勒也该知道好歹,不至于违逆天威。”

    高逸民笑着一拱手,点头称是。

    这边明军不急不忙慢慢推进,丝毫不做追击之势,那边图们与布日哈图缓缓后撤,已经撤到大山谷西北角边缘,眼看着就要上山翻越而走。

    图们看着明军的动向,脸色越来越差,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拿马鞭朝身边的一棵老树猛抽一鞭,恨恨道:“曹簠这个无胆鼠辈,竟然连追击一番都不敢吗?亏得本汗还特意交代儿郎们,让他们装模作样败上一阵,才好引明军一路追去西城……现在可如何是好?”

    布日哈图的脸色也谈不上好看。虽然他还算年轻,但今年以来又是跑西跑东,又是到处想法子搅事,还要实际主持察哈尔内部的政务工作,以减轻年纪渐长的图们大汗负担,因此精力上本就有些透支。

    而现在,曹簠这条他眼里的大鱼居然还不肯咬钓,难免让他的气色显得更差了一些。

    天色阴沉的小雨之中,布日哈图沉默了片刻,才道:“算了,他们今日不来也未尝不好。这般阴雨之下,他们的火器可能不大好使,而我们的弓弦要不了多久也会开始变得松弛,双方都不大便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大汗,我们先退往西城休息吧。另外,请大汗多派几拨哨探监视东城动向,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变化?还能怎么变化?”图们嘟嚷着道:“曹簠这厮,那次在长安堡怕不是被打掉了卵蛋,一点胆色都没了,你不会还指望他只是打算进叶赫东城躲个雨,等雨停了就会来打西城吧?”

    布日哈图面色不变,平静地道:“曹簠长安堡大败之后,心态有所变化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是明军主帅,沉得住气也不算太过意外,但他沉得住气不代表所有人都沉得住气,总会有人比他心急。”

    图们稍稍一怔,然后迟疑道:“你是说……”

    “布寨前次兵力损失不算大,其主力还在,而部众领民几乎全丢了。如今明军大兵压境,他很可能会觉得有了依凭……另外,叶赫素以东西二城之团结闻名女真,若是布寨坚持要出兵收复西城,恐怕东城贝勒纳林布禄也只能跟他同来,到时候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要不说布日哈图是蒙古人现在最缺乏的人才呢,光凭他这沉静的心态,就比此时绝大多数一点就炸的炮仗式蒙古将领强得多了。

    图们毕竟还是器重布日哈图,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叹道:“你说的在理,就按这个办了。只是本汗原打算猎头老虎,谁知道最后可能只有条狗。这可他娘的……想想实在有些不甘心呐。”

    布日哈图却很淡定,安慰道:“猎虎虽是英雄之举,但虎乃百兽之王,猎之不易不说,还容易伤着自己。狗却不然,其既好猎,又是肉食,虽说分量轻了些,到底也能填一填肚子,还不会轻易伤人,最是妥帖。”

    “哈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布日哈图的开解让图们大汗听得很是舒坦,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老虎虽然全身是宝,可这玩意委实不大好摆弄。要说还是狗好办,既好打又好吃,还不怕磕着牙。”

    然后一摆手,朝周围的部将下令:“撤吧,安心撤吧,曹簠这厮估摸着是已经自宫,打算将来进宫伺候他们朱皇帝去了,咱们且回西城吃点热乎的再说!”

    冷雨寒风中的蒙古健儿闻言齐声大笑,纷纷去领着自己的部下准备全军后撤了。

    与此同时,已经前进到叶赫东城南门外的曹簠冷冷地盯着正向西北方向撤走的蒙古大军,听着他们明显带着嘲弄的大笑沉默不语。

    他虽然听不清蒙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大抵能够猜到不会有什么好话。曹副总兵原本就偏清瘦得脸上皱纹更显深刻,眉心之间多了一些阴霾,让“川”字越发明显起来。

    “你猜他们是在笑我不如娘们,还是干脆笑我打算做太监?”曹簠整个人坐在马上纹丝不动,但口里忽然问道。

    高逸民猜到曹簠可能心情不好,但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不过高参谋反应很快,马上道:“想必总戎定然知晓司马仲达之旧事,既然如此,眼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司马仲达就是司马懿,高逸民所言自然是指诸葛亮给司马懿送女人衣服那茬。

    曹簠听了,不知何意地“哼”了一声,道:“本帅虽然比不上司马仲达,但他们更不配与诸葛武侯相提并论。”

    然后他便再也不看蒙古人退却的方向,反而转头问道:“纳林布禄怎么还没开城?难道他还打算让本帅‘扣门’不成?”

    话未落音,叶赫东城的南城门在一阵“咯吱咯吱”声中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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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八)塔鲁木

    叶赫东城的主宅,便是所谓的贝勒府。其实“府”字用在这里并不太适合,无论是从建筑规格还是从主人的地位而论,这所宅子都远远谈不上一个“府”字。

    “府”作为承担居住职能的出现,最早记载于《周礼·天官大宰》中:“百官所居曰府”。后来的发展此处不做细论,但到明代时,按照规定,是“藩王称府,官员称宅,庶人称家。”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众所周知礼仪制度这种东西,越是到了王朝后期就越会变得松松垮垮,是以到了隆万年间的时候,很多情况就出现了变化。

    有些是故意避免“府”字出现而用其他尊称,如高务实在昭回靖恭坊的那处宅邸,早前叫做“状元第”,这就是避。

    有些则是纯属风气变化而无视规制,比如同样这所原先的状元第,在高务实出任户部尚书之后,就开始堂而皇之改称“尚书高府”——用了府字了。

    这是文臣地位在隆庆年间开始第二次暴涨带来的新变化。没听说哪位总兵敢把自己的住所称为“总兵府”或者“总戎府”乃至于“帅府”之类名号,但内阁阁老与朝廷七卿这几位或者十几位国家重臣,其住所现在就已经默认可以称“府”了,如大学士府、尚书府、总宪府——规制上依旧没说允许,但是哪怕皇帝知道也不会去追究。

    说起来这也不奇怪,大明早期能赏穿蟒袍的文臣有几个?赏穿坐蟒袍的那就更别提了。眼下连坐蟒袍都穿了,住个“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唯一还能严格限制的,大概也就剩下“宫”了。

    不错,早年只有藩王住所称府,可当时的藩王是什么地位,如今的藩王又是什么地位?说句不客气的话,今日之藩王除了朱翊鏐这位皇帝的嫡亲弟弟之外,哪家藩王敢在高务实面前失礼吗?没有,一个都不会有。

    何况事实上连朱翊鏐恐怕都不敢——因为藩王的封地他只能拿收益,不能直接管理。这些封地的直接管理权在地方衙门,而顶级管理权在户部,在高务实手上。

    正因如此,当曹簠快要走进纳林布禄的“贝勒府”大门时,望着那牌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停住脚步,对走在他身边的纳林布禄和布寨道:“本帅为官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落魄的‘府’邸。”

    纳林布禄和布寨虽然心中有气,但显然不敢在曹簠面前撒野,地主纳林布禄陪着笑道:“这个……这个只是我等夷人仰慕天朝,未有他意。”

    曹簠轻哼一声:“最好没有。”说着举步走了进去。

    纳林布禄和布寨小心翼翼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庆幸曹簠虽然霸道,但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没有深究。

    明军边将霸道是常有的,更何况专管辽河以东地区的辽阳副总兵?纳林布禄和布寨对此并不意外。曹簠只是嘲讽一番就不再追究反倒让他们有些意外?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看,此时曹簠至少应该敲打甚至恐吓他们一番才对。

    但曹簠没有,纳林布禄和布寨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眼下却不敢耽搁,各怀心思跟着进了“贝勒府”。

    曹簠自然上座无疑?甚至如果单纯按照官职而言,明军将领之中好一批人都得坐在比纳林布禄和布寨更靠近曹簠的位置上。不过曹簠考虑到这两位贝勒毕竟是地主,生生把他们的位置往前挪了挪?坐在了仅次于开原参将麻承勋的位置上?与沈阳游击将军戚金相对。

    纳林布禄和布寨先对明军天兵的到来表示感谢?并一一点名感谢了在座的诸位将领?然后才道:“仰赖大帅虎威,图们贼众不战而逃?我塔鲁木卫上下因此老幼得全,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而今定当痛改前非,为天朝安守边陲。”

    曹簠没有太多表情,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二位佥事能有这般想法,本帅也算不枉此行了。”

    原来,这两位叶赫的贝勒,在大明的“官位”只不过是区区指挥佥事,比其余女真各部如哈达乃至建州的地位都要低。

    叶赫如今在女真实际上实力第一,为何官职如此低下?当然是历史原因。

    明灭元,蒙古贵族退出大都,返回草原,但它的政权并没丧失,只不过缩小了管辖的范围,仍然发号施令,史称北元。当时的北元仍然统治着海西这一广阔地区,而女真人仍是元朝的子民。

    洪武四年七月置定辽都卫。到八年十月,改都卫为辽东都指挥使司,领二十五卫、二州。十年,府县俱罢,卫所制是东北地区行政区划的基础。从定辽都卫到辽东都指挥使司,它所管辖的范围仅是“东到鸭绿江,西到山海关,南至旅顺口,北到开原”而已,而辽河以北,松花江流域、黑龙江南北尚不在明朝的版图内,这一广大地区仍属元朝“海西宣慰司”辖地。

    洪武十六年,明太祖朱元璋给守卫这块地方的故元“海西右丞”阿鲁灰太师写了一封招降谕敕,劝其投降。阿鲁灰投降后,明朝的政令才抵达海西地区。

    明初的叶赫地区,基本上是属于没有开发的荒漠之地,只是到了正统以后,女真部卫南移,塔鲁木卫几经辗转,始进入这一地区。

    为了抵制蒙古势力卷土重来,自阿鲁灰投降后,开始招抚女真部族,广设卫所,颁敕给印,并设立了“奴儿干都司”以统之。

    此时的海西地区,实行的是与内地不同的管理体制,它是明朝臣子却又不在明朝的疆域内,是一个典型的“一国两制”。

    女真人纳齐布禄就是利用了这一时机建立了“扈伦国”,明朝对此即不承认但也不干涉,于是形成了明朝、北元、扈伦三足鼎立的局面。

    明朝一贯推行它的“羁縻政策”自有其用意:“盖以金元世仇,欲其蛮夷自攻也”。明朝正是利用了元灭金的种族仇恨,才在东北地区实行了一种特殊的体制,利用女真人为其屏蔽北藩。

    然而,当扈伦国解体之后,松辽大地上反而出现四个并立的女真王国,史称“扈伦四部”。

    这四个海西女真新兴势力崛起后,明朝仍然严守边墙。只要不扰边,任其自搞名堂。所以,北方的鞑靼、瓦剌、朵颜(福余、泰宁)皆能列为“外国”,而“扈伦四部”则不在此例,仍以卫所相待,通贡市如常。而“扈伦四部”的首领们也就“其通于明,皆以所领卫,令于所部则曰国”了。

    叶赫等“扈伦四部”既然不被承认,那么理论上来说,就该视为明朝版图内的军政机构,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明朝的行政区域,他们所治的人民也是明朝的子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后来《明史?地理志》上所列明朝疆域并不包括海西女真地区。万历六年进行了一次人口统计,全国共10621436户,60692856丁口(具有劳动力和合法户籍的成年男子),其中没有边墙以外的女真人。

    于是,叶赫等“扈伦四部”就成了既挂靠在明朝行政体系之内,又游离于明朝政权管辖之外的特殊地区。

    有明一代,在官方的典籍里始终没有正式出现“叶赫”这一称谓,而一贯是以“塔鲁木卫”来记载,并与其贡市。

    塔鲁木卫最早见于明朝典籍是永乐四年,《明实录?成祖实录》永乐四年二月庚寅条载:“女真野人头目打叶等七十人来朝,命置塔鲁木等四卫,以打絮为指挥”。这是塔鲁木卫初登历史舞台之始。不过,这时的塔鲁木卫官员与后来的叶赫首领并非一系。

    不管是打叶还是打絮,他们都不是叶赫部的先人。打叶传捏列阿,再传撒哈答,三传纳尔乞人、童哈,打叶家族到此终止,之后不见于史。

    童哈袭职是在成化十四年,基本与此同时,另一个塔鲁木卫女真的儿哈你也登上了历史舞台,但是却没有提及“袭职”字样,说明他不是打叶后代或家族。

    的儿哈你,其实就是叶赫的先人齐尔哈纳,后来在鞑清史籍上叫作齐尔噶尼。齐尔噶尼以上仅记两代,而是从鞑清史籍上查到的,明人大概对叶赫完全不在意,所以明代史籍对此毫无记载。而这两代便是始祖星根达尔汉,二代席尔克明噶图,齐尔噶尼是第三代。此时仍没形成叶赫部,他们都只是塔鲁木卫的一名头目。

    按照明朝规定,卫的指挥使须管辖五千人,齐尔噶尼任指挥使,说明他们所部人口众多,势力很大,但女真的羁縻卫同内地卫所不一样,有官职而无俸禄,只能通过贡市来获取经济利益,另一个经济来源就是凭着朝廷那点微不足道的赏赐。

    这当然解决不了女真部卫的生存和发展问题,而他们本身的生产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盗边掠掳就在所难免,同明朝的关系也就变得越来越复杂,自然要遭到明朝最严厉地镇压。

    正德初,“速长加(即齐尔噶尼)以伏汉法,枭斩开原市”——不听话,被斩于市。于是正德八年,“海西夷加哈叉、祝孔革等阻贡”。

    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其父齐尔噶尼被明朝所杀,他思报父仇,联合肥河卫首领加哈叉阻贡。不过,叶赫部毕竟斗不过大明,最后只有服软,因此正德八年八月巳亥,兵部奏:“海西夷人竹孔革等四人,听抚入贡,辄求升袭并给印与敕。从之则示弱,不从则兴怨。臣等会廷臣议,以为竹孔革之父的儿哈你,本塔鲁木卫指挥佥事,以入寇被杀,暂准袭其父职,以敕付辽东镇守官收贮,俟一年以上不扰边境方许给之。”

    好,这样来历就比较清晰了,是这么回事:叶赫的先人本来不是扈伦四部之一“叶赫国(后来这样称呼)”的国主,而只是其国的重要首领,也即塔鲁木卫的指挥佥事。

    虽然该“国”统治家族后来消失了,但大明的习惯大家都知道,那是特别讲究名义的。你不是国主,这个指挥使我就不肯给你,哪怕国主没了也不给,所以叶赫的“贝勒(首领)”迄今为止在大明的职务依旧只是指挥佥事。

    换句话说,他们事实上是以指挥佥事代行“塔鲁木卫”的指挥使职权,如此一来当然没法在“官方地位”上和哈达、建州等相比。所以刚才他们能够坐在戚金对面,已经是曹簠看在他们“地主”的面子上特殊对待了。

    面对曹簠不冷不热的话语,纳林布禄和布寨也只能当做没看见,毕竟一来“地位悬殊”,二来自己还有求于人。

    到底是丢了老巢的布寨更着急,完全顾不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码事了,觍颜抱拳道:“大帅,如今图们畏大帅如虎,我西城又还在他肆掠之下,部众领民无不翘首以盼回归大明,大帅何不早发天兵,助我夺回西城,也好世世代代为大明守边?”

    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这布寨果然是蛮夷。曹簠这样想着,面色却丝毫不变,瞥了他一眼,道:“如今冬日行军,天兵军威虽盛,总也需要休息。本帅素来爱兵如子,怎能不恤下情,强令他们继续作战?”

    布寨顿时有些急了,忙道:“大帅……”

    话刚出口,旁边的纳林布禄连忙将他拉住,接住话头道:“大帅所言极是,天兵北上救我叶……塔鲁木卫,诚然甚是辛苦,鞍马劳顿之下稍事休息,那也是应该的。”

    但这显然不是他的主旨,于是打量了一下曹簠的面色,见他没有动怒,又把声音压小了一些,恭恭敬敬问道:“只是不知大帅打算休息几日?啊,卑职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好根据大帅得计划来调度补给,免得供应上出了岔子,怠慢了大帅和诸位将军以及麾下大军。”

    曹簠见他会说话,脸色和蔼了不少,稍稍露出一点笑容来,道:“你的好意本帅领了,不过这休息多久,还得等探马回报了西城那边的情况才好决断。若是图们打算在西城死守,那咱们免不得要多叨扰几日,做足了准备才好鏖战,你说是么?”

    纳林布禄笑容一僵,刚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布寨已经忍不住了:“图们怎么可能死守西城?他麾下全是骑兵,拿什么守城?我看大帅麾下有巨炮百门,拉到城下一顿乱轰,图们跑都怕来不及,还守个甚?”

    曹簠笑容一敛,面色阴沉了下来,冷冷地道:“你在教本帅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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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十九)孟古哲哲

    一场迎接以表面和睦而实际上背道而驰的心思不欢而散,连带着事后的宴会也让所有人味同嚼蜡。大明的将领们吃不惯女真人烹调得过于粗陋的食物,纵然那些菜的食材并不差,大抵以新鲜野味为主,也无法取得明将们的欢心。

    女真人自己是吃得惯的,可惜明军大帅曹簠根本不着急帮他们收复西城的态度,却让他们吃什么都不香。

    饮宴罢毕,东城贝勒纳林布禄强打笑颜将曹簠等一行送往临时营地。曹簠婉拒了他邀请其住在“贝勒府”的好意,坚持住在营中,纳林布禄劝了一阵,见他毫不动摇,只得作罢。

    安置好了明军的营地,东城变得更加拥挤,纳林布禄交待了自己的部下一些注意事项,尤其是不要轻易插手明军士兵的违禁现象,遇到争议不要着急处置,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来向他汇报等等。

    然后,他才心神俱疲地回到贝勒府的西院与布寨相见。西院是贝勒府的客院,布寨从西城突围来此之后一直住在这里。

    看见纳林布禄精神不振地过来,布寨起身相迎,拉过纳林布禄的手道:“阿浑,曹簠不肯出兵助我,我们就这样傻等着吗?”

    纳林布禄疲倦地坐下,无力地往后一靠,闭上眼睛道:“要不然呢,我们还能把刀架子他脖子上逼他出兵?”

    自布寨来东城,蒙军主力也转移到了东城。为了避免和西城一样被人偷偷挖地道到城墙脚根处埋下火药,纳林布禄这些天四处巡城,一天检查好几次,还要指挥偶尔针对蒙军进攻的防守,早已累得不行。

    明军进城之后,他作为东城地主,又要打起精神“陪客”,又要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宴会、安排住处,更是透支精力,以至于此时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布寨犹自怒道:“明人终不可信,我看他们赖在东城,只怕是想吃垮我们叶赫!”

    两万强兵吃饭的供应可也不轻松,女真人包括叶赫在内,眼下可都没有脱产军队这一说,绝大多数士兵平时都是吃自己的,只有首领召集起来要打仗的时候才会发一部分口粮。但即使这一部分口粮,也更多像是一种战时补贴,算是加餐而非正粮。

    所以,曹簠这两万能打也能吃的大军要真是吃叶赫的?不出一个月?纳林布禄和布寨就得双双破产。

    但其实这两万明军并不真是全靠叶赫供应饮食,曹簠也不敢如此放松警惕。万一叶赫两兄弟一时脑抽,给饭菜或者食材下了毒?葬送两万精锐这种事谁承担得起?把他曹家十八代的祖坟刨了都不足以解朝廷之恨呐。

    所以事实上叶赫方面只是负责“改善伙食”,叶赫虽然骑兵不少?但毕竟还是女真,别说两位贝勒家中了?即便各家各户之中,多半也有些风干的野味。其他女真部落舍不得买盐进行腌制,所以除非冬天现猎,否则不能久存,而叶赫却有所不同。

    他们控制着北关?又从哈达部手中抢了好多道敕书?虽然这些敕书后来被高务实收回去重新分配了一下,但考虑道贸易能力,叶赫方面依旧分得不算少。这样一来,叶赫部的生活水平其实在女真各部之中还算是比较高的?至少能买得起盐。

    顺带说一句,自从辽南盐场变成皇帝和高务实联手经营(皇帝拿干股?京华负责运营),辽东的食盐供应已经比较充分了。价格方面虽然在京华的刻意控制之下变化不大,但质量稳定且不再出现季节性供应波动。

    因此,食盐供应在某种程度上也开始成为大明控制女真各部的另一种手段,只是女真方面各部目前都还没有切身感受——毕竟谁都还没有被制裁过,还不知道疼。

    总之目前叶赫主要提供一些肉食野味,也属于改善型供应,很难说有什么具体需求量。但无论如何,各家将领和其亲信家丁肯定会得到供应,考虑到图们盘踞西城,蒙古探马也颇为精锐,所以叶赫猎人出山射猎也不容易,这件差事的确也不算轻松,只是这“吃垮”二字就明显夸张了。

    纳林布禄当然知道这话的真伪,因此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立刻搭腔。

    布寨看得不高兴,问道:“阿浑就打算这样让明人欺负而一言不发吗?”

    纳林布禄依旧没说话,谁知道门口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明人大官欺负我阿浑了?”

    阿浑是女真话“哥哥”的意思,这少女称呼纳林布禄为阿浑,显然是他妹妹。

    布寨转头望去,果然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童走了进来。这少女明眸善睐,清秀端庄,若非穿着女真女子的服饰,步态举止乍一看倒更像是汉人官宦之家的闺秀。

    那女童也长得极为可爱,粉雕玉琢一般,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灵动而无邪,小小的樱唇如两片初春的花瓣。她一看见布寨便开心起来,挣脱少女的手朝他怀里扑过去。

    布寨一边连忙蹲下,将小女孩儿搂在怀里,一边对那少女说:“暖(满语音译,妹妹。)怎么来了?”

    那少女浅浅一笑,答道:“东哥想阿玛了,所以带她来找你。”

    女童听了这话,又往布寨怀里钻了钻。

    布寨搂紧她,笑道:“萨满说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这我可看不出来,我只觉得小丫头缠人得很。”说是这么说,眼里却尽是怜爱。

    此时纳林布禄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布寨怀里的女童,又看了看自己妹妹,露出一副思索之色。

    “阿浑在想什么?”少女感受到哥哥的目光,轻轻偏过头问道。

    纳林布禄倒不避讳,直言道:“孟古,你有想过你的婚事吗?”

    原来这少女便是数年前由其父杨吉砮许给努尔哈赤的幼女孟古哲哲,此时她已经十三岁了。

    纳林布禄这番话问得有些突兀,但孟古哲哲的表情看来并没有多少惊讶,甚至也没有羞涩之意。她只是稍稍蹙眉,沉默了一下,道:“阿玛是被努尔哈赤所杀,这桩婚事又何必再提?”

    纳林布禄还没接着说话,旁边的布寨却有些诧异起来,朝纳林布禄道:“怎么回事,阿浑难道还打算把孟古嫁去建州?”

    纳林布禄摇了摇头,道:“努尔哈赤野心甚大,此次出兵哈达,打的旗号就是来我东城迎娶孟古。”

    布寨冷笑道:“迎娶孟古?他不过是去哈达抢夺南关罢了,只不过明人比他更奸诈,也不知道玩了什么手段,楞是把他给稳住了。依我看,努尔哈赤如今在哈达只怕也是如坐针毡,眼巴巴地看着咱们这边,要是明军一通大炮把图们给干挺了,努尔哈赤指不定马上就要开始装孙子了呢。”

    纳林布禄思索着道:“你觉得明军如果击败图们,会转头再去打建州么?”

    布寨摇头道:“这我怎么知道?换做是我,那是肯定要打,但是明人心思多,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纳林布禄思索片刻,轻轻摇头:“我觉得明人不会去打——他们或许会逼努尔哈赤做点什么,但不太可能去打他。”

    “这又是为何?”布寨诧异道:“明军势大,当年王杲忒般威势,还不是被李大爷(李成梁)打得全军覆没,连古勒寨都被攻破了?阿玛他们……那时候也兵雄一时,可高太师(学蒙古人的,将边镇督抚惯称太师)一声令下,没了也就没了,咱们甚至都不敢记这个仇……”

    他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大明得罪不起啊。”

    纳林布禄听他说起清佳砮、杨吉砮,也不禁一阵气短,半晌才道:“阿玛兄弟当时毕竟是坏了明廷的规矩,高太师这事……怨不得他,怪只怪努尔哈赤那厮,得我叶赫许多帮助,竟然吃里扒外、恩将仇报,此仇不报,我二人如何服众?”

    这话明显是给自己转移仇恨目标,但布寨也完全赞同,连连点头:“不错,阿浑说得极是,高太师那次……他也是有朝廷规矩压着的,这事不能赖他,可努尔哈赤不同,他就是恩将仇报,而且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显然根本没有考虑到孟古的感受,孟古绝不能嫁给这样的小人!”

    纳林布禄不知道布寨是不是懂他把话头这样一转的深意,但不管怎么说,布寨的表态还是对了,因此转过头朝孟古哲哲问道:“孟古,你觉得呢?”

    孟古哲哲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阿玛在的时候我听阿玛的,阿玛既然不在了,我就听阿浑的,阿浑不必问我想法。”

    这番话从道理上其实没问题,不仅汉人如此,女真人也是这般规矩,甚至比汉人还更坚持传统。汉人家庭之中,如果女子尚未婚配而父母去世,尚能享有一部分遗产(但绝大多数仍归长子),而女真则根本没有这一说,只有兄弟们可以分得遗产,姐妹们则全靠兄弟们的“良心”了。

    不过,由于女真既重聘礼,也重嫁妆,所以这笔账究竟怎么算也很难讲,大抵不太像婚事而更像买卖。

    既然更像“买卖”,孟古哲哲自己作为“交易品”,其看法确实不重要。无论她怎么想,最终都是由纳林布禄来决定,甚至布寨这个堂兄的建议权都比她自己的表决权更重要。

    不过叶赫其实是比较重视亲情的,纳林布禄之所以会征求妹妹的意见也说明了这一点,这样一对比就显得孟古哲哲的话有些过于寡淡。

    然而纳林布禄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一来规矩如此,二来他也知道孟古哲哲的“寡淡”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出现的,自从得知努尔哈赤杀了她阿玛,她就一直如此了。

    纳林布禄拐弯抹角这么久,犹犹豫豫半天才道:“我看以孟古之端淑,女真之中没有英雄能够配得上。”

    此言一出,不仅旁边的布寨听得一头雾水,连一向寡淡的孟古哲哲都是一怔,望向纳林布禄的目光中充满疑惑。

    唯有布寨怀中的小小女童听了颇为高兴,拍手笑道:“安布(满语,姑姑)要嫁给大英雄,安布要嫁给大英雄!”

    布寨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吵吵什么,我女真……”他忽然又说不下去了,因为左思右想之下,他发现如今女真各部的首脑人物里头还真没有他特别看得上眼的“大英雄”。

    小女娃儿一打岔,纳林布禄脸上的尴尬之色退去许多,轻咳一声,道:“孟古,眼下叶赫危急,急需大明援手,而曹大帅此来虽然赶走了图们,使我东城稍安,但他今日宴会之上却说不急于克复西城。我和你布寨阿浑左思右想,总觉得他心思难测,不知道是不是想索取些好处,但叶赫此番丢失西城已然损失极大,这一时半会儿……”

    孟古哲哲这次终于有些皱眉了,反问道:“所以阿浑想把我送给曹大帅?”

    纳林布禄脸色涨红,辩解道:“怎么说是送呢?自然是嫁,是出嫁!”

    布寨在旁边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但一想到纳林布禄此举归根结底是为了帮自己早日收复西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他这个人脾气既急,人也比较好面子,这一下不禁觉得没脸,干脆耷拉着脑袋,假装哄孩子去了。

    孟古哲哲叹了口气,道:“阿浑,曹大帅年岁几何?”

    纳林布禄尴尬道:“这个……我也没问过,看来大概五……那个,四十许吧。”

    孟古哲哲一垂眼帘,轻声道:“汉人纳妾可不算娶。”

    纳林布禄道:“他们算他们的,咱们算咱们的。你想,你如今就算嫁去建州,也非努尔哈赤大妇,他万历五年时便有大妇佟佳氏哈哈纳扎青,如今的大妇是其收继的堂嫂富察氏衮代。若是按照汉人的习俗,也一样是做妾。”

    纳林布禄认真劝道:“阿玛当时把你许给努尔哈赤之时,还是哈哈纳扎青做努尔哈赤大妇,但阿玛依旧这样做了,为什么?我们女真人不在乎这些,只要男人是英雄,做不做大妇又如何?你若是能得男人欢心,今日不是大妇,明日难道就做不得大妇?”

    道理是这个道理,至少在此时的女真,这不仅是道理,简直是真理。孟古哲哲当然也懂,只是她一时没想到自己的“预备夫君”忽然从二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变成了据说“四十许”,实际多半五十开外的“曹大帅”,这实在是……

    但孟古哲哲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反对得能力,既然哥哥坚持,她也只能认可:“阿浑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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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二十)东哥

    眼下这个时代,老夫少妻是很常见的事,老夫少妾那就更不在话下了。纳林布禄心里虽然也舍不得让胞妹去给一个半截入土的小老头做妾,但如果让他在妹妹的幸福和叶赫的强大之间做一选择,那他仍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哪怕为此内疚一生。

    在他看来,叶赫的格格生来就有这样的责任,这与他们这些贝勒有责任带领大家作战是同一个道理。无非前者牺牲的是下半生的幸福,而后者要牺牲的可能是生命一样。

    至于爱情……那不是一位格格应该考虑的问题。

    当其他女真人在冰天雪地里挖参捕貂、猎狐杀熊的时候,格格可以安坐家中烤火,不受冻、不挨饿,服裘着锦、衣食无忧。这样的待遇自然也需要她承担自己的责任,而联姻正是这样的责任,甚至是一位格格一生之中最大的责任。

    责,无旁贷。

    孟古哲哲虽然年仅十三,但她丽质天成,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端庄,性格贤淑,正是联姻的绝佳人选。

    曹大帅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精神气都不错,地位也够高,足以庇护大受辽东影响的北关叶赫了。既然如此,纳林布禄还有什么好想的呢?何况眼下还正是需要曹大帅帮助的时候。

    曹簠是本次明军主帅,在纳林布禄看来,正是对叶赫能否早日收复西城可以一言而决的人物,只要曹大帅肯纳了孟古,图们盘踞西城的好日子就必不能长了。

    除此之外,纳林布禄这样做还有更深远的考虑。其中之一是他敏锐的感觉到努尔哈赤的野心越来越大,如果叶赫不能早日收复西城,早日恢复实力,其必为努尔哈赤所觊觎。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要想让努尔哈赤收回觊觎的目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叶赫恢复鼎盛,甚至更上一层楼。届时,自然无惧努尔哈赤的任何野心。

    其二则是叶赫的崛起究竟要依靠什么。随着将叶赫带入鼎盛的清佳砮、杨吉砮被高务实轻松除去,他与布寨不仅毫无办法,甚至不敢将高务实列为仇人,纳林布禄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辽东之外的女真各部,兴衰存亡俱不由己,而是由大明决定。

    因此,必须摈弃过去那种“女真之事自有我女真之人自行解决”的想法,只有抱紧大明的大腿,在大明的支持之下,才能保持真正的强大。否则,即便如昔日王杲那般强势,一旦得罪大明,也不过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下场。

    与王杲反其道而行之的例子也有,比如哈达万汗王台?其毕生行事的原则?归根结底就一条:大明说东我绝不往西,大明说赶狗我绝不撵鸡。

    结果如何?其在大明的支持下,以极快的速度由一座小城而崛起?短短十余年时间里便成了女真霸主?被大明敕封为满洲国主。即便是后期由于自身逐渐昏庸,导致国势倾颓?实力大损,但由于大明强势力保,其在女真的地位依旧稳固。

    叶赫后来正式挑战哈达,也是在万汗死后?哈达力量三分的情况下才敢撕破脸行动起来?结果高务实这位时任大明辽东巡抚便毫不犹豫地插手了。其不仅很快决定了哈达部的继承人,而且轻松将叶赫的攻势瓦解,使叶赫不得不中止狂想,退回北关舔舐伤口。

    直到此次图们入侵,叶赫实在别无他法?再次恭恭敬敬求到大明脚下,大明才又派出大军救援叶赫,并直接吓退了图们,解了东城之围。

    大明天朝,军威之盛竟至如斯!

    纳林布禄若还不有所触动,那就是愚蠢之极了。事实上,别说在当前这个世界,即便是在原历史中,纳林布禄后来也是典型的顺明派。不仅他一人,还包括布寨,甚至他和布寨之子,后来都是典型的顺明派。

    萨尔浒之战时,叶赫等部全都是出了兵的,只是当时明军自身败得太快,以至于叶赫等部一听之下全都惊呆了,然后吓得掉头就跑。但那毕竟是明军自己表现太差,有愧于大明爸爸的身份,倒怪不得叶赫他们不济事。

    总之,纳林布禄现在已经想通了,名声不算什么,保住叶赫的基业才是第一要务。如果还能顺势有所发展,将来成为第二个万汗什么的,那就更好不过了。

    高务实要是知道纳林布禄的转变,或许会很是欣慰:老子忙前忙后这么久,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当然,高务实会不会同时暗中冷笑,“夷狄畏威而不怀德”,那就不好说了。

    对于纳林布禄和孟古哲哲这番话,布寨一直没插嘴,此时他们亲兄妹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布寨才叹了口气,道:“阿浑对我的好,布寨此生必不敢片刻或忘。”然后又朝孟古哲哲行了个女真人的问安礼(垂手站),道:“暖……”

    孟古哲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了,自己则道:“阿浑不必说那些见外的话,孟古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

    布寨欲言又止,他身边的女儿却不懂其中的含义,笑嘻嘻地问道:“安布要做什么呢?”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话还是把孟古哲哲给问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布寨见了,连忙呵斥女儿:“小小年纪不要胡乱插嘴,小心到时候阿玛把你嫁给阿哈(奴隶)!”

    谁知道小女娃儿根本不怕,笑嘻嘻地道:“阿玛才舍不得呢,阿玛会把我嫁给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布寨没好气地道:“谁敢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你阿玛我都不知道那是谁!”

    小女孩却似乎很有自己的见解,歪着头道:“谁打仗最厉害,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然后挣脱布寨的怀抱,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跑到孟古哲哲身边,拉着堂姑的手问道:“安布知道谁打仗最厉害吗?”

    孟古哲哲苦笑道:“安布哪里知道。”

    小女孩大失所望,又朝布寨和纳林布禄各自看了看:“你们知道吗?”

    布寨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纳林布禄本来一脸严肃,此时却笑了起来:“阿牟其(伯父)倒是知道,不过你想嫁给那个人可不容易。”

    小女孩诧异道:“为什么不容易?萨满们说我生来就是该嫁给大英雄的。”

    布寨脸上闪过一抹讶异,看了看纳林布禄,迟疑道:“阿浑,你该不是说……”

    “我说的就是他。”纳林布禄淡淡地道:“东哥问的是打仗最厉害的大英雄,我看不出这天下间还有谁比他更厉害。”

    “他是汉人……”布寨说了这半句,忽然想起这话现在说出来已经不适宜了,赶紧看了孟古哲哲一眼,然后飞快接着道:“哦,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汉人大臣,而且现在已经不在辽东了,这事不可能的。”

    但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愣了一愣,然后一脸思索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纳林布禄知道布寨平时并不是一个非常善于思考的人,见状不禁有些意外,问道:“你在想什么?”

    布寨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迟疑着道:“我忽然觉得,与其让孟古嫁给曹大帅,倒不如嫁给高太师。只是,正如我方才所言,高太师人在大明京师,这一点倒有些难办。”

    纳林布禄眼中精芒一闪,眼睛珠子骨碌碌乱转,忽然一伸手道:“慢着……让我想想。”

    布寨果然不敢说话,直勾勾盯着他,孟古哲哲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看着自己的哥哥。唯有小女娃儿一脸莫名其妙,问道:“高太师是谁?”

    这次没人回答她,纳林布禄想了一会儿,忽然对布寨道:“窦(弟弟),你说得没错,孟古嫁给曹大帅固然好,但要是能嫁给高太师,那就更好了。”

    “可是……”布寨道:“咱们跟高太师说不上话啊。”

    “怎么说不上话?能代咱们传话之人可不就在东城之中么?”纳林布禄眼中放光:“你可记得今日坐在曹大帅身边那人是谁?”

    布寨一愣,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曹簠身上,还真没太注意他身边是谁,只好按照经验猜测:“是……开原麻参戎?”

    纳林布禄瞪了他一眼:“那人一身袍裘,连戎装都未着,怎么可能是麻参戎?”

    布寨一听,心说那就是文官了,要不就是宦官,连忙道:“哦,那是监军?”

    “监军?”纳林布禄嘿嘿一笑:“他可不是朝廷的监军,不过……要说是监军,恐怕也没错。”

    布寨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话,不是朝廷的监军还能是什么监军?”

    纳林布禄长出一口浊气,嘿嘿笑道:“他叫高逸民,曹大帅说是他的幕僚。哈,窦,我问你,你曾几何时见到大军出征在外,幕僚能坐主帅身边,把此行的副帅参戎都挤到后面去的?还有,席间我听见曹大帅称他为‘高兄弟’——他那个年纪,曹帅为何这般客气?”

    布寨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何况布寨只是脾气急,平时不爱多想,却谈不上迟钝。他睁大眼睛道:“我知道了,他姓高,曹大帅又如此尊重他,麻参戎坐在下首也没有表现出不满……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是高太师的人!”

    “没错,一定是这样,所以我方才说,他虽不是朝廷的监军,但未必不是监军。”纳林布禄目光炯炯:“高太师在辽东的时日虽不算长,但其在辽东的势力有多大,这你也是知道的。曹大帅也好,此番麾下同来的大将如麻参戎、戚游戎等,哪个不是高太师的人?高太师既然派了人在曹大帅身边,就算不是监军,那也是监军了,对不对?”

    “没错,没错,正是如此。”布寨立刻接口,又道:“我懂阿浑的意思了,此人在曹大帅军中地位如此之高,却无人介绍他的官职,可见其并非朝廷命官,而只是高太师自行派来的人物,其地位大抵就是监军。”

    纳林布禄大笑:“没错,而他既然是高太师派来做大军监军之人,可见其在高太师面前必然能说得上话,并且极有可能还有单独的联系方式。我若要将孟古许给高太师,这般大事他怎敢不马上联系?”

    布寨当然知道纳林布禄在这里用“许给”这个词明显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毕竟此时高太师的地位远比他们要高得多,哪里算是什么“许给”,分明就是“送给”。不过这话他当然也不肯承认,更不会说。

    这个可以不说,但有件事却不能不问,布寨迟疑着问道:“话虽如此,但高太师又没见过孟古,万一觉得咱们这事唐突了,或者其他什么的……”

    这话要是直白点,其实就是担心高务实不答应,纳林布禄当然听得出来。

    其实纳林布禄自己也知道,高务实从来没有传闻说他好色,据闻他连妾侍都没有一个,只有一位正妻,完全是大明高官中的异类。这种时候忽然塞给他一位女真女子,他答应的可能性实在很低,非常低。

    但纳林布禄现在却迫切的希望试一试,因为他心里清楚,抱曹簠的大腿哪里有抱高太师的大腿来得爽快!

    这位高太师不仅年纪轻轻就成了部堂级的朝廷重臣,而且还是朱皇帝的十年同窗、幼时发小,本身的功劳本事那更没得说。要不是东哥小丫头提起“打仗最厉害得大英雄”,他都不会想到——或许是下意识不敢想起,不敢高攀。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不可自抑了,虽然机会渺茫,但不试一试哪能甘心?

    只是,布寨的话也有道理,纳林布禄虽然对妹妹孟古哲哲完全有信心,可光他自己有信心可没用,高太师根本不知道妹妹的好,再加上女真人的身份在大明眼里根本不上台面,怎敢指望高太师听说这件事就答应下来?

    这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布寨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东哥小丫头不甘寂寞,缠着她堂姑孟古哲哲问阿玛和阿牟其怎么了。孟古哲哲虽然满腹心事,但经不住小丫头的卖萌撒娇攻势,还是简单的说了说。

    小丫头一听,拍手道:“他没见过,安布就去见他好了呀!”

    纳林布禄和布寨都是一愣,然后双双对视,面面相窥。

    小孩子的话虽然浅显直接,根本谈不上任何思考,但……有时候好像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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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一)靠拢

    面对纳林布禄和布寨联袂拜访,高逸民原本便有些惊讶,而当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他就更是错愕了。

    虽说以夫人的出身来看,老爷应该不算特别重视门第的人,但夫人虽是僮人土司世家出身,然查其族谱,祖上却是宋时随狄青南征的将领。

    虽然其入桂之后,子孙与僮人通婚数百年,但以汉人血统只问父系的习惯而论,实际上黄芷汀仍属汉人。

    孟古哲哲却显然不同,如今这支叶赫首领的祖上乃是从土默特地区一路向东迁徙而来,“明宣德二年迁于叶赫利河涯建城,故号曰叶赫国。所属有十五部落,而人多勇猛善骑射者。”

    无论是从祖源地还是从其特征来看,这支叶赫祖上是蒙古人的可能性都极大。当然,在他们占据北关之后这么多年时间里,通过不断的与当地女真联姻,血脉的复杂性已经很高,大抵属于“民族融合”的情况,从其自身来说肯定是已经把自己当做女真人了。

    但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在明人眼里都属于蛮夷,即便孟古哲哲在叶赫是尊贵的格格,但放在大明,这个身份基本没有意义。

    换句话说,在高逸民眼里,孟古哲哲在门第上显然不够和自家老爷相提并论,老爷的身份门第与孟古哲哲可以说是云泥之判,连可比性都没有。

    不过……

    高逸民略微沉吟,又觉得这一点好像也并不重要,因为孟古哲哲即便被老爷收房,那也不过是个侍妾,汉人对于正妻的身份要求很高,对于侍妾却无所谓。

    毕竟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嘛。既然只是纳色,别的那些就不重要。

    问题是,老爷似乎对女色的兴趣并不大,以高逸民的看法,就算孟古哲哲如何美貌,老爷大概也不会因此动心。

    但与此同时,老爷却又是个很关心女真各部实力此消彼长的人,虽然高逸民也不知道为何老爷如此重视这些蛮夷,但从老爷在辽东的各种布置就能看得出他的重视程度。别的不说,京华特意在辽阳附近建设铁厂等实业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迄今为止,京华方面只打造了三个钢铁生产基地?其核心当然始终在开平?而除开平之外,可以称得上有较大规模的,便只剩下安南河静以及辽东辽阳两处——南京上游地区的太平府(后世马鞍山)也有建设大铁厂的规划?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到现在也没能完全谈妥?因此还是个纸面计划。

    钢铁、军工之外?由辽南计划扩大为辽东计划的大开发计划?也是高务实重视辽东的明确表现。什么柞丝产业、辽南盐场、棉花基地、玉米种植;什么辽河河运、辽东海运、营口新港、旅顺新港;什么安南大米贸易、广西糖产贸易、京师香皂贸易、蒙古良马贸易……

    总之是工、农、商无所不包?各有侧重。若不是南疆有个规模巨大的定南城建设规划的话?高务实对辽东的整体重视程度搞不好甚至还在南疆之上。

    而对于工匠学堂培养出的人才使用?高务实也对辽东有明显的侧重?这一点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他高逸民本人。原本他以为自己学成之后应该会被派往南疆?毕竟他“海陆皆通”嘛,结果却被派往辽东,而且高务实还亲自接见了他?向他面授机宜。

    因此高逸民觉得?老爷对于辽东极其周边的一举一动都很在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接纳孟古哲哲对控制女真或者平衡女真实力有益?老爷说不定真会同意。

    这样的话?高逸民就不好直接拒绝了。但这事儿毕竟是老爷的“私事”,他作为家丁,事前又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授权,肯定也没法决定什么,这就有些难办了。

    思来想去,高逸民只好表示自己会和老爷汇报此事,但老爷会如何答复,他完全没法保证。

    纳林布禄和布寨闻之却大松了口气。有道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他俩怕就怕高逸民从中作梗,现在高逸民答应转达,这事儿成功的机会就大增了。

    不过,纳林布禄和布寨还打算进一步努力,表示音书传信实在难以让高太师知晓自家孟古格格的好,因此“愿以谢天朝援兵之由,遣使入京加贡,舍妹亦往见太师。”

    想联姻可以理解,想得如此急迫就有点不对劲了。高逸民马上明白过来,这两位叶赫贝勒可能是想明白了曹簠此番出兵的背后肯定是自家老爷在幕后遥制,他们急于收复西城,以至于不惜拿妹妹来做谢礼。

    但高逸民的水平到底比两个不读书的叶赫贝勒高得多,转念又马上想到了他们的深意。

    或许不仅仅只是为了此次出兵的急需,他们只怕也有更远一些的考虑,其他方面比如朝政上的变化暂时不说,单说贸易这一块,如果高务实愿意,叶赫的实力就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飞快膨胀。

    此前说过,早年海西女真哈达部和叶赫部分别筑寨于广顺关和镇北关外,专门从事于开原马市的居停中间贸易,标志着南北二关的形成。

    有记载曰:“……又参貂马尾之利,皆东夷所产。东夷有远自混同江来者,有远自黑龙江来者,或千余里,或二三千里。非有近夷为居停主人,其何所依而重译焉。昔南关夷酋王忠建寨于静安关外,以专其居停之利。北关效之,亦建寨于此,专争其利也。”

    居停之利,就是充当贸易中间人,从事转手贸易。这种转手贸易就是南、北关将从明朝得到的朝贡赏赐和开原马市贸易的布匹、手工业品、农具贩运至深处女真,换取大量的皮货和山货。

    同时,引导深处女真部落前来开原马市进行贸易活动。开原马市贸易,特别是貂皮贸易的繁荣,最终形成了海西女真南北关强酋和开原将领、势家共享的利益格局。“开原、抚顺分守守备等官,并势家,多与海西、建州胡人,交结为亲戚、安答名色。”

    开原马市贸易为女真强酋和开原将领、势家所垄断,双方甚至结成亲戚,共同分享巨额的贸易利益。

    事实上叶赫想和高务实结亲,也是在此基础之上而来,并非突发奇想。只不过这一步跳得比较大,不再满足于“边将”这个层面,而是“一步登天”想要和高务实这个在辽东极具影响力的朝廷重臣联姻。

    至于明廷对于马市贸易的控制,则是利用敕书颁布与贸易特权的捆绑以控制边疆。南关控制开原马市贸易,其基础为王忠所奠定。王忠鼎盛时,悉得明朝颁赐女真的全部敕书。

    “凡建州、海西、毛怜等一百八十二卫、二十五所、五十六站,皆畏其兵威,于是悉得国初所赐东夷一千四百九十八敕。”当时他控制的敕书,不仅有海西女真的全部,还包过了部分建州女真部的敕书。

    至于争夺敕书的特殊目的,在于获得朝贡和互市的权力,亦获得统治的权威和合法性。

    “囊闻诸夷互相攻伐,皆以本朝敕书为奇货。南关之亡,北关之见杀,与西虏之不愤于酋,靡不为是。”

    这个此前也提过,明代中期之后,辽东边疆形成了有贡才有市的惯例,女真各部对于敕书的争夺相当激烈。敕书,既是女真内部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又藉此可以获得马市的贸易权。因此,敕书的实质就是贸易许可证,也就是获得马市贸易的特权。

    边疆守将,特别是开原地方官员,控制着女真部落的验敕入贡和贸易权力,开原边将和女真部落首领结合的基础也由此奠定。

    开原马市貂皮贸易的繁荣、羁縻卫所的瓦解和南北关的崛起,在辽东形成了以开原与南北关贸易联盟为中心的边疆体系:大明通过扶持南北关女真强酋,形成了开原、山寨夷(南北关)、江夷、野人女真、虾夷和乞列迷等部落层层递进、相互依赖的内陆亚洲经济圈,以此维持辽东的边疆秩序。

    而此时辽东边疆体系真正的核心,也是以开原为中心而非辽阳,其基础则是开原与南北关的贸易联盟。

    此时的开原,已经成为农耕、游牧、森林三种经济形态相互沟通的交汇点。假如开原马市断绝,则蒙古、女真难以出售其牛马、貂参产品,也无从获得布帛、手工业品和农器,自然影响其生活和生产活动,或至难以为继。

    “不知犬羊虽众,各自为部,不相统一,又皆利我市赏,便我市易。我若闭关不与通,我布帛锅口田器等项皆彼夷日用所需,彼何从得。彼之牛马羊及参貂榛松等货,又何所售。以此论之,弹丸开原,实诸虏所资以为生,不但开原不当轻与虏绝,即虏亦不敢轻与开原绝。此事之机也。”

    因此,开原正是在这种辽东、女真、东部蒙古部落三方利益交汇点的基础上,成为辽东边疆的经济中心。开原马市贸易并非蒙古、女真单向依赖辽东,乃是三多方相互依赖、荣损与共的经济利益关系。

    为什么高务实出任辽抚那么短的时间里,非要把开原这个李成梁的老家(铁岭归开原管)拿在手中,让麻承恩、麻承勋先后出任开原参将?原因就在于开原的重要性。

    拿下开原参将一职,虽然不代表将李成梁的势力驱离——毕竟人家根基在铁岭,但也足以代表高务实取得开原贸易的大权,让京华拥有了在商业上压制辽东内外各势力的能力。

    如今叶赫两位贝勒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们这一次看得比较深刻。他们知道,当高务实参与其中之后,他们只拉拢开原参将或者辽阳副总兵是不够的的,不足以确保叶赫在这个贸易体系之中的地位,唯有取得高务实的认可,叶赫的地位才能稳固,实力才能得到恢复。

    当然,得到高务实的认可,也代表努尔哈赤将不敢再轻易觊觎叶赫——除非他敢挑战高务实。

    努尔哈赤现在敢挑战高务实?别说叶赫两位贝勒打死也不会信,就算高逸民都觉得毫无可能:努尔哈赤拢共不超过七千兵马,经济基础差不多完全建立在人参贸易上,在这种局面下他哪来的狗胆挑战高务实?

    高务实的实力,哪怕不说他在朝廷拥有的巨大能量,即便仅仅只说他在辽东的安排,努尔哈赤就根本掀不翻。

    京华在辽东有营口盐场、辽阳铁厂、辽阳煤矿、辽阳火枪厂、盖州被服厂、海州饲料厂(生产玉米制马匹精饲料)等一大批产业。

    其中尤其以营口盐场、辽阳铁厂、辽阳煤矿、辽阳火枪厂这四处产业编练的护厂队和护矿队规模最大,合计有将近三万人的护矿队。这三万人平时的生产工作并不繁重(但依然有),主要任务就是训练和巡逻,甚至包括配合当地驻军剿匪。

    而营口盐场更加神气,他们不仅有护厂队,还有缉私船队——京华在辽东的各种装备火炮的内河船只以及一部分近海武装运输舰都被编制在这支缉私船队里头。

    你要问凭什么私人企业居然可以“缉私”?因为营口盐场有将近一半股份是皇帝的干股。

    盐场原本是军产,而军产其实就是皇产,是皇帝划给他们的。在高务实解决了原先的军户盐丁“买断”问题之后,皇帝相当于是用盐场地皮入股,而且这个地皮非常大——以前军产大啊,朱翊钧又不懂炒地皮这个生财之道,大大咧咧打包了相当于内陆两个县大小的地皮给了高务实。

    皇帝虽然不管盐场的具体经营,但他肯定不能容忍有人走私食盐跟他抢生意啊,于是就直接一道圣旨下来给了营口盐场自行缉私之权。

    得亏了大明辽东的特殊性(军管性质),朝廷里没什么人在意这点,要是放在近代以后,朝廷非炸锅不可。

    于是这么一算,高务实在辽东随时随地能拉出三万半脱产的专业军队,拥有足以完全控制辽东通航河道的武装船队,粮食、被服、饲料、武器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马匹有土默特供应、盔甲有王氏兵工厂提供或交换(京华钢铁制品是他家的主要原材料)……

    这是一支实力碾压建州,而且说开打就能拉出来打的大军,努尔哈赤凭什么反抗?

    更不必说辽河以东的大批将领都是高务实的亲信,努尔哈赤怎么可能造次?所以叶赫只要得到高务实的青睐,分分钟华丽变身成为万汗第二。

    理清了这些,高逸民便笑了起来。他知道高务实并没有太担心过叶赫,“面授机宜”的那次,高务实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关注努尔哈赤。

    由此可见,老爷真正防备的是努尔哈赤,而但凡可以抑制努尔哈赤的力量,大概都属于应该拉拢的。既然如此,做个中人倒也未尝不可。

    “难得二位贝勒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既然二位想加贡,我看此事倒无不可。不过二位也知道,未得朝廷答复是不能主动入京得,因此我须得先去与曹总戎说道说道,请他上疏为二位求一个通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纳林布禄与布寨当然满口答应,兴奋异常。

    高逸民于是起身,打算送客,纳林布禄与布寨也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还是布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有些扭捏地问道:“此事既然说定了,不知……不知高先生能不能劝一劝曹大帅,眼下西城还在被图们蹂躏,我这做贝勒的实在不好对下面交待……”

    高逸民早猜到他会忍不住说起这事,笑了一笑,道:“布寨贝勒放心吧,此事我会和总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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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二)向西

    高逸民的确提起了,不仅提起了关于尽早出兵收复西城的问题,还把叶赫方面打算给高务实送上一位格格的事也毫不隐瞒的告知了曹簠。

    这种事其实也瞒不了,只要叶赫的加贡队伍出发,里头有哪些人全都必须上报身份,曹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与其到时候被发觉,还不如直接了当告诉他。

    叶赫的举动不算完全出乎曹簠的预料,只是对于“送格格”这事,曹簠还是多少有些意外。叶赫这么做本身可以理解,但高务实肯不肯接受这份好意,曹簠就有些怀疑了。

    说实话,他曹某人要是有个适龄的漂亮闺女,他都愿意让她去给高务实做妾,可惜曹大帅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有儿子,“小棉袄”那是一件也无,实在只能作罢。至于什么名将之女去给人做妾会不会有些丢脸这种问题,曹簠听了只会翻白眼。

    他要是让女儿给同属将领的武将同僚做妾,那自然是打死他也不肯的,但人家高司徒是什么门第,女儿给他做妾怎么会有辱门第?他曹大帅自己给高务实写信,还得称人家为“恩堂”而自称“沐恩门下走狗小的曹某”呢。

    连他都乐意的事,叶赫乐意又有什么好奇怪?

    但曹簠总觉得,以高司徒爱惜羽翼之甚,肯不肯接受叶赫以这种方式来“投效”,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不过,这已经和他曹某人无关了,他也不会因此阻止叶赫。

    无论叶赫的投效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他们也依旧是女真,从高司徒过往的表现来看,他也不至于因此而把叶赫看得比他在明军之中的嫡系将领更重。

    而且从曹簠个人的角度来看,扶植叶赫也不是不行,毕竟叶赫所掌握的北关与哈达所掌握的南关,都是辽东边市的重中之重,大明扶植他们两家中的任意一家都是可行而且最为高效的。

    反之,如果要去扶植建州,那就得把抚顺关发展起来,但抚顺关虽然也还行,可是位置依旧不如南北关。至少,如果以抚顺关为贸易中心,野人女真的货物要南下就得绕远路,而左翼蒙古各部就更加难以兼顾。

    唯有开原南北关,才是连接三方的交汇处?也最适合作为贸易中心。

    一个合适的贸易中心?对整个辽东而言都有好处,对于掌握着大量贸易特权的世家将门来说也才有利可图。

    原本大明是扶植南关哈达部的?但哈达部在万汗晚期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衰落趋势?如今随着万汗的去世,这种衰落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三家分晋变成了三分哈达?大明原本不打算插手?是觉得哈达的首领弱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会更容易控制。可是,大明并不希望哈达的内耗过于严重,以至于对周边其他各部完全不能形成优势。

    要知道?当它不能对周边各部形成优势?就不能代表大明压制各部?一旦有事,大明还得亲自出马来解决。

    既然如此?我要你作甚?

    鹰犬不能猎捕?我养你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吗?

    因此?从孟格布禄近期的表现来看?他是不配给大明当狗的?如今大明必须选择一条新的猎犬,这条犬不仅要听话,还得有力量震慑诸部——至少在大明的支持下要有这样的能力。

    从当前的局面来看,叶赫与建州,都可以成为选择项。叶赫整体实力更强大,而努尔哈赤所部看起来战斗力比较强。

    至于“听话”嘛……曹簠觉得他们也就半斤八两,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蛮夷之辈,有了点什么能耐就能把尾巴翘上天,都需要时不时敲打一番。

    对叶赫的敲打,是高务实把清佳砮、杨吉砮送上了西天;对努尔哈赤的敲打暂时还轻一点,高务实只是用一封信把他从抚顺关外喝退。

    当然,这倒不是高务实有多么仇视叶赫,而是当时哈达不稳,叶赫有吞并哈达的意思,也很可能有这样的实力,但这是大明不能容忍的——南北二关如此重要,我岂能让你一家只手遮天?所以清佳砮和杨吉砮就被祭旗了。

    而努尔哈赤稍有不同,一来当时高务实分身乏术;二来彼时朝堂事多,高务实也不想在辽东大动干戈;三来努尔哈赤本身兵力不雄厚,底子也薄,暂时不算重大威胁,不至于要杀之而后快;最后则是因为一旦灭了努尔哈赤,那叶赫就又开始一家独大了。

    平衡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得好的,就好像普鲁士只有俾斯麦在任时才能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一样,辽东女真这么多部,真正实力强劲的其实也就三家:哈达、叶赫、建州。

    这三家的共同特点也就一个,那就是紧邻明境,各有一个关市。所以,在大体的平衡手段上来讲,重点就是保持他们三者之间的平衡,允许他们有强有弱,但决不允许他们之间出现一家独大。

    至于其余女真各部,他们大多时候保持独立,有时候会听调不听宣地对某个强酋表示顺从,大明对此稍有留意,但总体上来说并不特别关注。

    叶赫二贝勒与努尔哈赤相比,至少目前没有流露出特别大的野心,如果他们肯投效高务实,曹簠觉得让他们成为女真第一大部也未尝不可。毕竟北关地处紧要,除了开原马市需要他们之外,他们还能成为大明的藩篱,抵御图们的扩张——正如此次这般。

    这样的话,稍微提前一点出兵帮他们收复西城也说得过去。

    于是曹簠派人通知纳林布禄和布寨,说明军在东城修整两日,第三日起便会出发,助叶赫收复西城。

    当然,收复西城这种事,曹簠可不打算让明军包打,他要求叶赫与他同时出兵,在保留部分守城力量以免东城被图们意外偷袭而丢了老巢之外,剩余的力量都必须投入到西城收复战之中。

    布寨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纳林布禄有没有其他想法不清楚,但他思索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下来,期间并没有表现出很为难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只是在盘算要留下多少实力守城。

    曹簠本人当晚就让随军文书草拟了一份奏疏,除了报捷说吓退图们、解救东城之外,主要便是提到叶赫主动要求加贡这件事。

    他自然是完全赞同这个做法的,虽然迄今为止这些上贡、补贡、加贡什么的,大明其实基本都在亏本(回赐的价值总是更高),但此次叶赫的加贡有明显的臣服之意,朝廷的大人们一贯喜欢这个调调,他相信这个提议不会遭到拒绝。

    叶赫的办事效率这一次也破天荒的高,即便朝廷的答复就算再快,估计也得十天半个月,但叶赫仍然在次日一早就准备好了加贡的队伍,一路缓缓地向南进发。

    他们打算到了辽阳或者只需要到沈阳就先停下来等待朝廷的回复,然后趁着辽河、浑河尚未完全封冻而乘船南下营口新港。如果河道已经封冻了,就走陆路南下,总之最后都不走山海关而从海路去天津。

    原本早年间大明是不允许这种“换路”行为的,后来由于天津港有太多京师勋贵甚至文臣参与其中,这条规矩就逐渐成了空文。除了那些死都不敢上船出海的旱鸭子之外,很多人只要海路便捷,便都会选择走海路。

    沈阳、辽阳都是高务实势力覆盖的范围,只不过辽阳有巡抚李松这个“外人”,叶赫方面现在也隐隐有些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更希望在沈阳停留等候。

    不过这都不关曹簠什么事了,他在约定的时间带着大军出发,向西去收复西城。随行的有布寨的三千七百骑兵和纳林布禄的四千两百骑兵,而两人所部的步兵通通留在了东城看家。

    这也能看出叶赫原先的实力的确不弱,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两贝勒所部的骑兵加在一块仍有差不多八千之众。

    八千之众,放在蒙古都可以算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首领势力了,而放在四分五裂的女真,那自然更加强大。何况叶赫这八千骑兵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兵力,他们还有为数不低于骑兵的步兵,甚至哪怕骑兵,这也不是他们的完整家底。

    之前说过,叶赫的贸易特点是会做大量的转手买卖,在辉发、乌拉以及长白山诸部、野人女真诸部等地区,都有叶赫的商队定期去收货。这些商队跑那么远去搞收购显然不能全靠两条腿,总要有些牛车马车,同时还需要有自家马队保护。

    这些人和马平时固然分散,但如果是叶赫自身早做准备,还是能够聚集在一起的。这也是此前高务实杀清佳砮、杨吉砮时判断叶赫最多能凑出将近两万骑兵的缘由。

    不过话说回来,叶赫偏重商贸,麾下的马队经常都做运输队使用,也导致他们在战斗专业性上有所不足,原历史上叶赫后期被努尔哈赤吊打,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叶赫那几次大败亏输的战争,如果单从兵力而言,实际上处于劣势的反倒大半都是努尔哈赤。

    两万明军、八千叶赫骑兵,将近三万大军西出,图们的精锐蒙古探马自然早早便发现了踪迹。不过,根据叶赫方面的斥候回报,图们并没有太多动作,只是“闭城作死守状”。

    得知消息,曹簠冷哼一声:“闭城死守?本帅看他是真要‘死’守在西城了。”

    张万邦更是哈哈大笑,朝麻承勋看了一眼,道:“参戎,前些天你麾下刚刚补了一批新炮,我记得现在总计得有七八十门三号炮了吧?”

    麻承勋是麻家将,高务实的心腹嫡系将门之一,而且又负责镇守开原这种要地,换炮早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他对于张万邦的打趣却连忙摆手,道:“炮是有七十多门,不过你也知道,这三号炮可不是用来攻城的玩意儿,要轰开城门或者甚至城墙的话,至少也得来一批更大的,比如二号炮那样,可咱们这次没带啊。”

    女真人的地盘嘛,道路修得实在不咋地,甚至应该说根本不算修出来的路,只能说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种水平。这种道路条件,能带着这么多三号炮就已经是靠着新式炮车的便利才达到的水平了,要是带重型火炮,鬼知道一天能走几里路。

    张万邦听了却大摇其头:“那却不然,我这次仔细看过叶赫东城,如果西城的城防水平和东城差不多的话,那就根本不必上二号炮,三号炮只要能集中使用,绝对是能轰开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谁知道麻承勋仍然不同意,也摇头道:“你只说了火力这一个方面,还有另一点你没细想:三号炮轰城防想要取得突破,需要大量的炮弹慢慢将突破口的城门或者城墙轰坏,一直到最终崩塌,可是这样一来需要多少炮弹?

    炮弹还无所谓,只要能捡回来,总能反复用上几次(用多了可能变形,对炮有损伤),可火药呢?咱们这次带的火药可并不算很多,如果坚持要用三号炮,那还得传令开原送补给。”

    张万邦果然听得苦恼起来,忍不住朝纳林布禄和布寨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就不知道把路修修?”

    两位贝勒不敢顶撞这位据传是高务实爱将的年轻将领,只好悻悻而笑。不过他们心里对这话是不以为然的:我们这路用来行商完全够了,再修得好些有什么用?需要更宽敞更齐整道路的,那也就你们明军一家啊,我修好了方便你们哪天看我不爽来打我?

    曹簠见状,摆手制止了张万邦的抱怨,大伙儿又开始继续商讨攻城办法来。戚金正提出一个主意,认为既然西城此前被布日哈图炸开过一个缺口,这段时间以图们所部那见了鬼的建设能力多半还修补不了,或者即便修补也达不到原有的强度,那不如咱们也依葫芦画瓢,想办法炸开那个缺口,取得突破。

    曹簠也觉得有些道理,正要说话,谁知道一直没有开口得高逸民忽然道:“总戎、诸位将军,在下以为图们‘闭城死守’有些反常……此事恐怕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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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三)反伏

    反常是肯定反常的,蒙古人搞闭城死守这一套几乎还是两百多年前才有过,也就是大明开国前后的那段时间,当时蒙古人在中原还有不少城池,总还是需要守城的。

    不过即便是那时候,蒙古人的守城技巧也不太行,再加上他们依旧更倾向于野战进攻,所以大部分守城战都打得比较糟糕。

    当蒙古人退出中原以后,守城这事就更少见了,再过一段时间则更妙——没城了,那自然也就不必守啦。

    如果不算大板升,那么几乎直到俺答修筑归化城,蒙古人才重新有了“城池”这种东西。然而,无论是大板升还是归化城,那都是俺答搞的,属于土默特而不属于察哈尔。

    至于察哈尔的汗帐察罕浩特,说是说一座城,其实那所谓的城墙连叶赫东西二城的城墙都不如,放在明人的眼中,大抵只是个土篱笆,无非圈起来的范围大点罢了。

    这般条件之下,图们大军的守城能力可想而知,不仅明军知道,他们自己更应该清楚。既如此,蒙古人哪来的自信玩儿什么闭城死守?

    明军上下将领对此其实是有想法的,只不过他们认为图们的倚仗在于天气以及布日哈图。

    天气好理解,辽东尤其是辽北塞外的冬天,对于明人而言完全是“酷寒”,过去明军一直都极少在这种时期大举用兵。此次明军虽然来了,但图们方面很可能会认为明军的战斗力应该出现了下降,甚至是严重下降,而他们自己对这种酷寒则习惯得多。

    与此同时,滴水成冰的冬季辽北对于守城而言本身也有帮助。你要蚁附攀城,雨雪凝冰的城墙滑不溜秋;你要炮轰破城,破口处插几根木条、堆几丛竹枝之后浇上水,冰城就出现了;你要长期围困……不是,你真打算比一比城里城外谁先冻死吗?

    正因为明军将领也猜到了图们可能有这样的心思,所以他们刚才才会讨论如何快速破城的问题。如张万邦认为应该集中大炮直接轰破,戚金则认为可以考虑施展布日哈图的故技等等。

    但大家这么想,实际上都只是认为图们自恃有所依仗,这才会闭城死守,而没有认为他是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

    当然,蒙古人在阴谋诡计这一块本身也不是很擅长,多年来一贯比较直接,明军将领们一般也不怎么从这方面去考虑。

    唯有高逸民过去并没有和蒙古人打什么交道,他还是按照寻常思维来考虑当前的局面,因此一下子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蒙古人喜好主动出击,似这般自行将两万骑兵桎梏于城中等待我军攻打的情况,并不符合他的习惯。”

    高逸民感受到众人齐刷刷朝他看来的目光,表现得不慌不忙:“尤其对于布日哈图此人,老爷曾再三提醒,说他绝非束手待毙之辈,一旦觉得可能会有危险,则必定会提前布置,并争取将我军引入他毂中。”

    这一条,高务实的确对他说得非常肯定,不为别的,就说布日哈图今年几番所为,可不就都是建立在这种习惯之上的么?

    先西北,又辽东,布日哈图正是感受到了大明开始出现灭亡“大元”的强烈意愿,所以提前布局,到处搞事,为的就是将大明拖住,给残元续一续命。至于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布日哈图自己也未必清楚,高务实料想他也考虑不了那么远,多半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当然,或许布日哈图是希望在他不断的生事之下,搞得大明疲于奔命,最终放弃继续覆灭残元的打算也没准。

    毕竟很多事情挑起来容易,后续如何发展却谁也料不到,万一真出现大明忙不过来的好事,那岂不是更好?

    当年宋朝偷偷支持完颜阿骨打的时候,大抵只是希望完颜阿骨打闹得大辽不得安宁,怎么可能料到女真人把契丹人一口气给掀翻了不说,阿骨打的子孙还不肯如“老汗”一般遵守与宋朝的约定,居然顺势连宋朝一块儿揍了?

    点火容易,这火烧成啥样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所以布日哈图到处点火,随便哪里烧大发了对他而言都是好事。要真是和宋朝支持女真人那样,最后一把火差点把自己烧死,那布日哈图也只能说是天数,是没法子的事了。

    不挣扎一下肯定会死,那为何不挣扎,万一出现奇迹了呢?

    此时高逸民把自家老爷抬了出来,众将不管信是不信,都不敢摆出一副质疑的神情来,而是纷纷做沉思状,思考这话中的道理。

    曹簠是思考得最快的,因为高务实在此前那封信中就有提到过要他小心布日哈图的诡计。刚才他因为多年的习惯,没有把阴谋这茬想得太深,经过高逸民这么一提醒,马上警醒过来,道:“不错,布日哈图此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不待众人有所表示,曹簠便接着道:“倘若以‘蒙古人更倾向主动出击’来论,本帅以为图们与布日哈图的机会只有两个。”

    他环顾众人,沉声道:“其一,调虎离山。他们可能趁我出兵,绕道奔袭叶赫东城。此法的要害在于一旦东城失守,叶赫即可谓全面崩溃,即便将来重建、恢复,至少短期内失去了对察哈尔的任何威胁,也不再成其为我大明辽北藩篱,可使察哈尔腾出一只手来。

    而对我军而言更可虑者,在于东城一旦也丢了,则我军便成了辽北塞外的一支孤军,别说一些寻常补给了,这天寒地冻之下便是个落脚点都不好找。”

    他稍稍一顿,又道:“不过好消息是咱们对此早有防备,叶赫的步兵都留在东城,还有一百多斥候骑兵,就算布日哈图要去偷袭,他们也能暂时守住并向我们示警求援。”

    众将皆道此言不虚,东城虽然有被偷袭的可能性,但大家对东城的安全都比较有信心,料想布日哈图应该也不会寄希望于大明与叶赫方面会忽视东城,真正去偷袭东城的可能性还是不大的。

    曹簠见状,伸手做了个虚压的动作,又道:“这其二,则是金蝉脱壳。方才高兄弟说得有理,大司农也曾提醒本帅,布日哈图善于设套,本帅以为他或许打算假做死守西城之状,而实际上早已率军离开。西城之中未必没有蒙古人,但多半已经不是蒙古主力了。

    眼下的问题在于,蒙古人若真是玩了一手金蝉脱壳,那么他们打算去哪?是趁机溜回察罕浩特,还是想办法给我们来个伏击?”

    别看蒙古人经常宣称自己铁骑无敌云云,其实蒙古人的战术思维比较像主流猫科动物,即习惯于避免伤亡,然后依靠速度优势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有当无法避免的决战,他们才会正面作战——但曼古歹这种战术,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不是非常“正面”。

    总之蒙古人是很善于打伏击的,而且和明军方面打伏击多半只能算准对方一举一动,然后搞守株待兔不同,蒙古人打伏击靠的是速度,即查知对方的行军路线,快速迂回至对方的必经之地埋伏起来,以逸待劳的偷袭。

    明军将领们对蒙古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因此曹簠这么一说,大家都纷纷表示对方不大可能就这么简单的逃回察罕浩特,大概率是要找机会半路伏击本军。

    于是曹簠便问叶赫两位贝勒,由西城去东城的路上有没有特别适合伏击的地点。纳林布禄和布寨对视一眼,表示东西二城中间就一座光秃子山,但明军并不打算大冬天的去爬山,所以是选择从光秃子山南麓绕行的,既然如此,对方如果要设伏,多半也会在南麓。

    由叶赫东城往南麓绕行西城,首先要绕过转山湖(后世转山湖是人工湖,但是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建成的,此时也有但很小,其名不详,暂以后世之名称呼),然后向西南方前进,而这一路最常见的走法是沿叶赫河而走。

    “叶赫”在女真话里的意思就是“河边的太阳”,而这个“河”就是叶赫河。按照两位贝勒所言,这一路因为是连接东西二城的必经之路,道路都比较齐整,如果蒙古人要设伏,必不可能设伏在很接近大路的地方。

    不过蒙古人有速度优势,他们可以设伏得稍远一点,等到明军出现再忽然杀奔过来也是来得及的。

    而且还有一点被纳林布禄特意指出:叶赫东城是在叶赫河以东,西城却是在叶赫河以西,而他们并没有在叶赫河搭桥的本事,所以以往若有大规模行动的渡河,要么走北麓绕行,要么就是趁冬季叶赫河封冻,直接走过去。

    这里问题就来了,绕行既然已经放弃,走南麓就需要渡河。渡河没有桥,封冻虽然已经开始,但明军已经派人查验过,冰层还不够厚实,顶多能走人,还得小心翼翼的。马是不敢现在随便过的,炮就更是想也别想了。

    因此明军如果要渡河还挺麻烦,至少需要打穿伏冰架设浮桥。叶赫河宽度不一,但两位贝勒对自己的老家显然很熟悉,指出了一处河中心有汀州的地方。

    汀州就是湖心小岛,有了汀州在,搭建浮桥的效率会高很多,因为有了河中心的支点。两位贝勒都认为那地方是最佳的搭建浮桥之处。

    谁知道他们这一说完,高逸民就笑了起来,道:“看来布日哈图若要伏击,这伏击地点就是汀州两面的河边不远处了。”

    曹簠也笑了起来,道:“英雄所见略同,二位佥事都以为那地方是搭建浮桥最佳场所,布日哈图去西城这几日自然也查探明白了,知道我军多半要在那里搭桥,他怎会错失如此良机?”

    但他说到这里,面色又开始严肃起来,沉吟道:“但眼下我军冬季出征,也不便在外头逗留,此处既然是搭建浮桥的最佳场所,咱们也不好不用。如此一来,如何应对布日哈图的偷袭便成了重中之重……不知诸位有何妙策教我?”

    这个题目的难度可不小。叶赫河这条路既然是两城之间必由之路,显然必定是条大路,正方便骑兵纵横驰骋,而明军又还要搭建浮桥,势必不便紧张兮兮地列阵以待,如何防备偷袭自然很难。

    张万邦这个以打硬仗出名的年轻将领果然还是特别硬气,毫不畏惧地道:“无妨,搭桥的只管搭桥,末将所部可以专司守护背河一面,管他什么蒙古铁骑,只要他们敢冲末将的阵,必叫他有来无回!”

    戚金也不甘示弱,道:“张将军所部毕竟兵力有限,末将也愿助他一臂之力,包管不会让布日哈图那鞑子有机可乘。”

    曹簠想了想,觉得他们二人所部战力倒是颇强,从以往的战绩来看,正面防备骑兵冲阵偷袭还是有挺大把握的,再不济也能给大军主力从搭桥转而整备军阵拖出时间来。

    他刚想答应下来,冷不丁高逸民笑了起来,插话道:“二位将军主守自然固若金汤,不过图们与布日哈图这般算计我天兵,我军若不能主动一些,反而只是任凭他们来去驰骋,岂不是折了颜面?”

    曹簠一听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笑道:“看来高兄弟还有妙策,可以使我军转守为攻?那可不能藏着掖着,快快说来与我等一听。”

    高逸民朝大伙抱了抱拳,然后道:“图们所部以其骑兵自负,自以为可以纵横驰骋、来去自如,却不知我军骑兵眼下也是阵容庞大,精锐不输他察哈尔分毫。这般局面之下,怎能容他们放肆!”

    他稍稍一顿,道:“在下斗胆建言总戎,以一精悍骑将统帅我军骑兵主力,会同叶赫骑兵一道,不参与搭桥而随时备战,并可以与步兵主力拉开一小段距离,引诱鞑子趁虚而攻我步兵侧翼。在鞑子发动攻势之时,我军骑兵也行动起来,或侧击敌军,或绕道包抄,总之不使鞑子好受。至于届时具体作何选择,则惟该将自行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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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四)变

    东西二城相距甚近,虽然有些绕道,也不过二三十里罢了。

    按理说这点距离很难搞什么埋伏,毕竟双方都有大量骑兵,也就有着充足的斥候。不过此时的辽北塞外不比后世,整体还相当原始,森林草木格外茂密。到了初冬之时,虽然草丛大多已经枯黄,而树木多是常绿树,影响不大,是以依旧不便骑兵进入。骑兵虽多,也只能在森林边缘晃悠一下,很难深入其中。

    女真人半农半猎已经有些年头了,叶赫的经济组成则更加复杂,农猎牧商各有涉足,可惜都是半吊子,对于“要致富先修路”是毫无理解的。

    叶赫河东侧的那条大路也不是修出来的,完全是踏出来的,而路的东侧不远便是森林,这样算来,二三十里距离之中可以藏人的地方也就不少了。

    蒲元毅是一员卫所出身的步将,对于骑兵方面的事情了解不太深,他心说骑兵虽然“逢林莫入”,但叶赫到底是女真人,这附近又是他们老巢,没理由也不敢入山,于是便问纳林布禄和布寨说能不能让叶赫部派出些斥候进山查探。

    纳林布禄和布寨面有难色,表示查探本身并不难,而且周边的形式哪怕不查探,他们心里也完全清楚。问题在于现在是需要搞清布日哈图的伏兵藏在哪片具体的位置,而对方既然是伏兵,也肯定准备了目力极佳的神箭手躲在要害处仔细观测。

    如此一来,己方就算派出斥候,根据“一动不如一静”的斥候原则,也肯定是对方率先发现,那么自家斥候要么人都见不着,要么把命送了而消息传不回来,属实毫无意义。

    消息本来也不是不能传,明军其实也装备有少量京华提供的信号弹,不过此时的女真人很爱护养活了他们的森林,让他们在森林里的点这么大一个明火,人家肯定不干——他们又不知道那信号弹的火星等落地时早就熄了。

    这条建议作罢之后,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少做无意义的举动,就坚持扬长避短的战法完事。

    扬长避短说难固然是难,说容易倒也容易,步兵阵容走前头一些,随时保持警惕准备列阵。直到走至汀州附近的河边,各将所率领的卫所兵开始准备搭建浮桥,戚金、张万邦分别在东向、南向开始列阵保护,空出北向不必管。

    之所以北面不必管,因为那时的骑兵主力将由麻承勋统帅,不远不近地吊在那边,蒙古人就算设伏在附近,也不敢一头扎进去然后被麻承勋捅了腚眼。

    正常来说,布日哈图应该不可能让明军顺顺利利搭成浮桥,所以他们仍然要发动进攻,这时候麻承勋便可以视蒙古人发动进攻的位置来决定该如何应对,侧击或者包抄都由他说了算。

    这个计划执行得颇为顺利,明军一路之上并未遭到袭击,等到了汀州附近,曹簠下令戚金和张万邦列阵,蒲元毅、曹简所部开始搭桥,他自己亲帅部分中军保持警惕。

    此时,麻承勋也在北侧三四里之外晃荡,并命布寨派出数百骑兵在森林边缘预警。

    或许是明军的防备过于严密,预想中的蒙军偷袭迟迟没有发生,等到叶赫河汀州中间的木桩都打好了两排,明军开始开凿偏薄的浮冰时,叶赫部游荡在森林边缘的骑兵忽然跑过来汇报,说山中有叶赫一个小村落逃难的猎户数人,向他们禀告了一些情况。

    大致就是他们前天发现有蒙古人进山查探,不过由于森林够大,他们几个人躲了过去。昨天蒙古人就开始大举进山,埋伏在其中并扎了营。此时他们就想报信,但蒙古人斥候很多,他们小心翼翼溜了几个圈都没找到安全的道路出来,只好将就着又在一处偏僻的山洞过了一夜。

    今天他们发现蒙古人的斥候不再大范围分散布置,而是开始集中起来监视大路附近,于是开始绕道出山。但他们运气也不太好,原本他们绕道出山是往北走,打算去东城——西城已经沦陷了嘛——结果蒙古人忽然大军北上,差点跟他们撞了个正着。

    好容易避开了蒙古人,他们这才赶紧先逃了出来,结果便碰到了叶赫自家的斥候,于是赶紧把情况说了说,纳林布禄和布寨大吃一惊,又赶紧派人向麻承勋和曹簠各自汇报。

    曹簠听说蒙古人果然在山中有埋伏的时候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这次也料准了布日哈图的动向,但接着一听蒙古人突然之间全军北上,则立刻又惊出一身冷汗来。

    布日哈图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他在发现明军主力防备严密,无法顺利偷袭之后,又打算北上去偷了东城?

    可他凭什么呢?东城还有八千守军,即便此时明军和叶赫联军直接放着东城不管,布日哈图也不可能很快拿下。与之相应的,则是联军方面搭建浮桥用不了半日,今天下午就能全军过河开始包围西城。

    考虑到明军的火炮优势巨大,正常来讲联军攻破西城肯定比布日哈图攻破东城要早,既然如此,布日哈图北上东城有什么用?等联军收复西城再回军,他不还是只有逃命一条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布日哈图在这里左一招右一招,看似忙得不亦乐乎,结果居然全是废棋?

    这没道理啊,布日哈图要是连双方攻城能力的这点账都算不清,他还值得恩堂特意提醒我注意?

    曹簠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他朝高逸民望去,见高逸民也在皱眉思索,不禁迟疑道:“高兄弟,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布日哈图手里其实还有一些火药……”

    后面的话不必说了,布日哈图如果手里还有火药,那么此刻突然北上的原因简直明摆着:又要炸城。

    但高逸民有些不太信,摇头道:“按说这不应该。首先,如果布日哈图手中真的还有火药,为什么他此前那段时间没有拿出来用,偏要等到现在?当时咱们还没来,他只需要对付叶赫的人,难道炸城不是更容易一些?

    其次,就算他有火药,但炸城墙又不是用巨炮轰击,他不提前挖好地道,这城墙要怎么炸?而他现在突然去东城,来得及立刻挖地道吗?”

    曹簠也觉得有理,但他还是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东城方面若是没有尽心防备,而我部主力又没有派兵回去干扰布日哈图,那他这挖地道的机会也还是有一些的,不得不防。”

    高逸民略微思索,道:“总戎的意思是,咱们把骑兵派回去,干扰布日哈图挖地道的计划?”

    曹簠问道:“高兄弟意下如何?”话既然这么说,那也就是默认了。

    高逸民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边说边分析道:“看起来倒也不是不行,咱们的骑兵也不少,至少是万五之数了,就算单独派出去真有什么意外,但也不至于会吃大亏。不过这里头有至少一半是叶赫的骑兵,虽然叶赫在女真是以骑兵著称,但他们显然打不过蒙古人,这八千兵力的实际战斗力是要打个折扣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不知道总戎想过没有,万一,在下是说万一……若是麻参戎此去,布日哈图又施什么手段,将麻参戎引走或者拖住,其主力再从北麓绕行回西城,彼时我主力可能刚好过河,此时他半渡而击,我军又没了骑兵掩护,这该怎么办?”

    要真是一切如他所猜想的这般,那这次作战布日哈图可打得有够精细的,这其中的时间尤其要算得精确,才能保证他打出这样的局面。

    一般来说,战场上的预定计划很难完全做到分毫不差,通常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导致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像现在这样——蒙古人的确埋伏了,但一看占不到便宜,他们并没有如明军所料的那样,觉得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强行攻击明军。

    布日哈图直接掉头北上,反而将明军闹得有些左右为难,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高逸民当年在特训班,军事推演排第二、实战演练排第一,所以他很清楚设计一个这样的计划并成功执行的难度。本质上他其实不大相信蒙古人有这样高精确度的执行水平,但正所谓料敌从宽,布日哈图既然能得到老爷的高度重视,高逸民自然不敢轻视。

    另外,高逸民也怀疑布日哈图并不是一开始就做了如此详细的计划并按部就班地在执行,他更倾向于认为布日哈图实际上是在临机决断。临机决断比提前计划更难,但布日哈图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否则老爷对他的重视岂不是就被打脸了?

    京华很多人对于自家老爷崇拜得近乎神祗,高逸民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相信高务实看人的眼光。因此,不管布日哈图的举动多么怪异,高逸民都不会认为他是在瞎胡闹,只会认为他要么别有目的,要么别有手段。

    这样一来,他推算出来的“布日哈图可能如此这般”就很惊人了。

    曹簠听他这么一分析,也不禁犹豫起来。按照他的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蒙古人作战整体是比较粗糙的,虽然他自己曾经吃过一次大亏,但这种事要分开来看:他身经百战打出副总兵的地位,可见过去打赢过多少次,立下过多少功,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觉得他不行。

    从无败绩这种事,目前在大明只有两个人做到,一个是戚继光,一个是高务实。戚继光是真的百战百胜,小亏都不曾吃过,但他的作战次数虽多,规模却没有一场比得上高务实;高务实谈不上“百战百胜”,因为他拢共也就打了那么几场,但的确次次都是大场面,而且没有任何败绩。

    总之,都很难得。

    眼下蒙古人里横空出世了一个布日哈图,布局谋划比朝廷里那些读了不知道多少书的老大人们还厉害,临战指挥看来也堪称卓越——如果他的确打算如高逸民这般推论而为的话,这就让曹簠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了。

    他想了想,捻着须,缓缓道:“若果如此,的确是有些不好对付,但麻参戎亦是名将之选,本帅若交待他一声,让他不要被布日哈图的其他手段所迷惑,只管死死盯着蒙军便是……高兄弟以为布日哈图还能有何手段么?”

    高逸民思索了一下,道:“若麻参戎真的能咬死蒙军主力不松口,在下一时也想不到布日哈图还能如何。”

    那就行了。

    曹簠虽然对长安堡一败记忆犹新,但他也不是个优柔寡断之辈,闻言立刻就下了决心,朝传令兵道:“向麻参戎传我帅令,命他帅当前所部北上,大派探马侦知鞑子主力位置,然后死死咬住……”接着他便把刚才自己与高逸民的话总结了一下,让传令兵报给麻承勋知道。

    传令兵下去之后,曹簠二话不说,再次催促蒲元毅、曹简等部加快搭建浮桥的速度,,以期能够更早过河,避免高逸民推演中可能被布日哈图来一手半渡而击的危险。

    除此之外,他依旧很小心谨慎,又派人告诉戚金和张万邦,说蒙军主力虽然可能已经北上,但鉴于前来报信自之人毕竟只是几个猎户,这“北上”的动向到底是否真实,也是值得怀疑的,所以他们还是需要一丝不苟地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势。

    这些事都安排好之后,曹簠这才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稍事休息,而高逸民则还没有放弃推演,依旧在那里盘算些什么。

    另一边麻承勋也很快得到了命令,他倒是胆子很大,根本没觉得自己北上是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反而大为惊喜——万一仅凭自己所部这些骑兵就击败了布日哈图,想必蒙古人肯定不退不行,连西城也可能直接放弃而逃回老巢。

    到了那个时候,大司农还能不对自己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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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南察风波(廿五)诈

    麻承勋期待高务实刮目相看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外人一开口就是“麻家将”,但大伙都知道这麻家将的核心始终还是麻贵。即便麻锦还在任的时候,麻家将号称“兄弟两总兵”,可实际上高务实还是更乐意用麻贵,只要是在宣大方向用兵,高司徒必将麻贵带在身边即是明证。

    麻锦是麻贵的长兄,其后还有二兄麻富,而麻贵为老三,是大同参将麻禄的三子,也是幼子。麻承勋则是麻锦之子,比三叔麻贵小不了多少。

    辈分这东西中国自古以来都很讲究,资历也是一样,麻承勋不敢与麻贵相比,但他很在意麻贵之子麻承宣等也开始进入军中,将之视为同宗的竞争者。

    同宗,意味着他们的大利益是一致的;竞争者,意味着他们之间也有比较,要争个高低轻重。

    按照此时的惯例,麻锦一支才是麻家的嫡长支,也即家主。但麻锦去世之后,由于麻家主要靠麻贵这张牌面撑起门第,也要靠他维持麻家将在高司徒心目中的地位,是以逐渐有大小宗不分的情况。

    虽然麻贵本人对两位兄长留下的侄子们都很照顾,他们对麻贵也很尊敬,但这改变不了麻承勋想要“重铸主家辉煌”的心态,他还是想要多立功勋,得到高司徒的重视。

    独领骑兵追袭图们、布日哈图此战主力,在麻承勋看来便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虽然曹簠的命令说得很清楚,麻承勋这次的主要任务只是干扰布日哈图的“计划”,不管布日哈图想干什么,麻承勋都只需要负责破坏掉就好。

    这样的任务,潜台词就是跟紧、骚扰,明显是作为游骑使用,麻承勋当然很清楚。不过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等他领兵独走了之后,敌情百变之下如何决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麻承勋动作很快,立刻开始回返。在这段并不算远的距离上,麻承勋将骑兵分为两部分,西侧靠近叶赫河的是明军骑兵,包括他自己所部和曹簠交给他的部分;东侧靠近森林的则是叶赫两贝勒的八千骑兵,他们负责关注森林里的动向。

    麻承勋知道,蒙古人要真是藏在森林里,隐蔽固然是隐蔽了,但他们的速度也就快不了,只要自己全力回师东城,势必能后发先至,抢在蒙古人之前在东城外严阵以待。

    森林之中,图们大汗的鼻子中不断呼出白气,可笑的是只有一边有,另一边可能鼻塞了,气息若有似无。

    “去他娘的,林子里怎么比草原上还冷?”图们大汗没好气用力通了通气,但于事无补,他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句。

    布日哈图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皮裘垫子上,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口中则轻笑着回了一句:“大汗不必心急,曹簠必定会让麻承勋回师东城的,咱们只要再等等,就能出山了。林中湿气重,易伤寒,眼下不便生火,大汗不如再披一层狐裘?”

    “不披了,再披一层刀都舞不圆了。”图们摆了摆手,也坐了下来,偏头朝布日哈图问道:“本汗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曹簠一定会把麻承勋给打发回东城呢?咱们手头的火药不够炸城了不说,这天寒地冻的,挖地道也麻烦得很。西城现在只剩几百人,他曹簠只要过了河,指不定就一鼓而下,这时候他把麻承勋派回去?”

    布日哈图见图们真心求问,便放下书,答道:“大汗,你说的这些,咱们知道,曹簠可不知道。他既不知道咱们有多少火药,也不知道咱们是不是铁了心要猛挖地道炸城,更不知道咱们在西城只留下数百人看守。

    他什么都不知道,而明军又是极少见的在冬天出塞作战,此时此刻他的战略意图无论是什么,夺回西城也好,击败我军也罢,都必然坚持先求稳、再求胜。

    既要求稳,则东城必不容有失,否则明军就变成了无根漂萍,叶赫部也会离心离德。但此时他也不可能全军回师,那便只能让麻承勋回去看看。在曹簠看来,无论我军此行是要做什么,麻承勋都足够给我们造成麻烦,让我们做不成任何事,而这对于曹簠而言已然足够。”

    图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麻承勋这一去不会很快回来,足够咱们在河边干一场?本汗的意思是说,两地相距不过二十余里,这点时间麻承勋要是不惜马力的话,就算跑个来回也要不了多久啊?”

    布日哈图笑道:“曹簠与麻承勋年岁不同,所处地位和局面也不同,是以他二人的想法也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曹簠而言,他是个老辽东,一辈子都在辽东打转,而如今辽东有李成梁在,并没有他被扶正为总兵的机会。如果他对辽东总兵的位置真有执念,唯一的机会其实不在于他能在战功上力压李成梁。唯有李成梁自己出了什么事,而高务实在朝中力荐曹簠,他这才有总镇一方的可能。

    既然他能不能成为总兵看的并不是战功,那他作战之时就一定会小心谨慎,不求战胜,先求不败。此时我要判断他的举动并不太难,只要把他往小心了想就是了。”

    图们有些恍然,布日哈图则顿了一顿又道:“麻承勋则不然,他年轻气盛,在族中又是出身长房,可其在明廷的地位却不如同辈的麻承恩。大汗,我派人了解过麻承恩与麻承勋的履历,前者是麻富之子,后者是麻锦之子。麻锦、麻富为麻禄之长子、此子,皆麻贵之兄也。

    麻富早逝,昔日麻家‘兄弟两总兵’便是麻锦与麻贵,而铁岭李氏则有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两总兵”,明人是以有‘东李西麻’之说。可是当麻锦死后,麻承恩因为跟随高务实连续作战得功而异军突起,被高务实举荐为开原参将。

    他的好运这还不算完,高务实回任兵部之后没多久,宣大那边有老将王国勋因年老卸任,高务实又把麻承恩举荐为宣府总兵……麻家又恢复了一门两总兵的声势,可惜这和麻承勋无关,他只接任了麻承恩空出来的开原参将。

    明明大家能力相差仿佛,老大家的孩子却混得不如老二家的孩子,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只是老二家的孩子多跟着高务实打了两场仗……大汗,若换了你是麻承勋,你急不急着赶紧立功,在高务实高司徒面前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不比自家兄弟差?”

    图们这次是真的恍然大悟了,一拍大腿:“原来是这么回事,本汗明白了。麻承勋现在的心思本汗清楚得很,这时候他就是一门心思想打仗,想立一个大大的功劳,最好还没有旁人能够和他分功。这种人打起仗来是很不要命的,不过脑子可能一根筋,很多时候会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比较好骗。”

    布日哈图闻言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大汗,我猜曹簠一定会叮嘱麻承勋紧紧跟着咱们的‘大军’,不管怎样都不能放跑了。所以,这支‘大军’会……”

    “会带着麻承勋绕圈子。”图们把话接了过去,哈哈笑道:“好主意,布日哈图,你真是长生天派来辅佐我的。”

    布日哈图笑了笑,却略微提醒道:“是佛祖的法旨。”

    “哦对,是佛祖,佛祖。”图们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看起来很严肃的道。

    这次布日哈图没有多说,只是保持着笑容。图们则马上又问道:“不过,就算麻承勋走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可是……明军这一次来的全是精锐,本汗担心不好啃啊。”

    说到这里,布日哈图终于收敛了笑容,沉声道:“不错,大汗担心得极是。自从高务实在漠南用了一次刺刀阵之后,明军在后来的辽南之战中对炒花、在西北之战中对博硕克图,其实都有使用此法。我曾派人多方了解,发觉此法对我军而言的确颇为不利。”

    图们有些恼火,又有些不明白,深深皱着眉头:“我始终想不通,这刺刀阵到底是厉害在哪啊?炒花那一次失利,我几乎是亲眼所见,可我就纳了闷了,你要说刺刀立在阵前可以让战马不敢冲杀,但过去的长枪阵不也是这般?

    而且这办法并非不能破,只要蒙住战马的眼睛就行了,上好的有经验的战马根本不会因为眼睛被蒙住就不敢冲阵,它们完全信任自己背上的主人,这样一来那刺刀阵不就破了吗?为什么炒花没想到,博硕克图也没想到?”

    布日哈图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炒花和博硕克图两人之所以失败,说到底,首先还是不知道刺刀阵的威力。大汗也见过明军的刺刀,那刺刀立在地上远不如长矛手的加长长矛,看起来并不吓人。可以意外的是,那明晃晃的刺刀却能吓住战马,因为战马知道那东西是要命的玩意儿,它们是会怕的。

    除此之外,我觉得明军火器的加强则是另一个原因。明军原先的三眼铳(北边各镇当时主要都是三眼铳)很少拿来做鸟铳用,都是到了很短的距离才会开火,所以战马也不怕那玩意儿,等到明军开火,战马也来不及怕了,该冲的阵早就冲了进去。

    但现在的明军开始全面弃用三眼铳,大多数明军,尤其是精锐明军早已换装鸟铳。据我所知,这些鸟铳几乎都是京华所出,不仅比三眼铳打得远,比早前的鸟铳也打得远,威力还特别大,击中要害的话,几乎是铳铳毙命。

    若只是如此,对于战马来说也谈不上大问题,毕竟它们只要能够冲开明军防线,这刺刀阵也就破了。但麻烦在于这些新式鸟铳开火的时候声音特别大,而且会放出明亮的火光,这对战马来说就要了命了……”

    这一条图们一听就明白,不仅战马,事实上几乎任何动物对于巨响和火光都是天生畏惧的。明军的火铳现在装备又多,一齐开火的时候简直气焰吞天,战马能不受惊吗?战马一旦受惊,马上的骑士哪怕是蒙古健儿,能够把自己稳在马背上不落马就很了不起了,还指望他们能顺利完成冲阵?做梦呢。

    “那可怎生是好?”图们听完不仅担忧起来:“你既然说曹簠必然事事小心,那即便现在麻承勋走了,渡河明军这边也一定会小心布置,咱们能顺利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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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我觉得明军火器的加强则是另一个原因。明军原先的三眼铳(北边各镇当时主要都是三眼铳)很少拿来做鸟铳用,都是到了很短的距离才会开火,所以战马也不怕那玩意儿,等到明军开火,战马也来不及怕了,该冲的阵早就冲了进去。

    但现在的明军开始全面弃用三眼铳,大多数明军,尤其是精锐明军早已换装鸟铳。据我所知,这些鸟铳几乎都是京华所出,不仅比三眼铳打得远,比早前的鸟铳也打得远,威力还特别大,击中要害的话,几乎是铳铳毙命。

    若只是如此,对于战马来说也谈不上大问题,毕竟它们只要能够冲开明军防线,这刺刀阵也就破了。但麻烦在于这些新式鸟铳开火的时候声音特别大,而且会放出明亮的火光,这对战马来说就要了命了……”

    这一条图们一听就明白,不仅战马,事实上几乎任何动物对于巨响和火光都是天生畏惧的。明军的火铳现在装备又多,一齐开火的时候简直气焰吞天,战马能不受惊吗?战马一旦受惊,马上的骑士哪怕是蒙古健儿,能够把自己稳在马背上不落马就很了不起了,还指望他们能顺利完成冲阵?做梦呢。

    “那可怎生是好?”图们听完不仅担忧起来:“你既然说曹簠必然事事小心,那即便现在麻承勋走了,渡河明军这边也一定会小心布置,咱们能顺利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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