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不惧死
仲孙卯悚然而惊,身形急转,险而又险地避开要害,但那把剑依旧直直刺入他的肩胛骨,整条右臂顿时失去知觉。
范向北一口鲜血喷出,杨玉英的长袖恰到好处地卷住他的腰身,把人卷回送到范向南和叶咴咴等人身边去。
仲孙卯直直地看向泉剑弟子们,第一次面露惊讶:“他死定了。为了别人家的闲事,值得吗?如此年轻,就有如此身手,不光本身要资质出众,必然还受到精心的教导,花费很大的心力,为这等事折损,你们就不心疼?”
仲孙卯的人际关系显然很糟糕,人缘之坏,已成公认。
在场大部分人看他终归是不太顺眼,哪怕和他站在同一阵营的那些人,但此时听他这句话,都不禁点头。
要是自家有这样的宝贝弟子,肯定藏着掖着,一直到这孩子真正成长成参天大树才会放出来。
可眼前林庄的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感情不好,却对师兄弟的生死并不在意,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
“他叫范向北?竟像是故意求死一般。”
仲孙卯蹙眉,似有疑难不解。
“他不是在求死。”
杨玉英轻声道,“他们只是不惧死。”
范向南一向温和的面上也露出严肃:“我们确定你行不义事,我们行走江湖,要管这不平事,所以便管了,武功能不能胜得过你,会不会死,那是后话。”
“我哥若死,下一个便是我,我若死,自还有师兄弟们做后来人。”
叶咴咴越众而出,立在仲孙卯面前:“在下也要请仲孙帮主赐教,只是此地既为武林大会,我不能当着众侠士的面与帮主车轮战,待帮主伤愈后,另行请教。”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看着叶咴咴平静的眉眼,心中既惊且佩。
泉剑的弟子们慢吞吞向前一步,簇拥叶咴咴而站,神色间都无半分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哎!”
两名江湖宿老,不禁遥想当年,似乎他们年轻时,最冲动,对这武林有着最澎湃热情时,也没有这般坚毅果决。
虽然是傻子行为,却让人很难不去佩服。
南宫月眼泪滚滚而落,南宫世家的几位弟子都低下头去,神色晦暗。
仲孙卯冷冷地盯着泉剑所在的方向,玩家们的神态都有些肃然,不过那仿佛是,正要去做一件正经事一般的肃然,没有紧张,没有疑惑,似乎他们不是要去赴死,而是去享受一场乐事。
林星舒眉心跳动,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检查范向北的身体状态,给他诊完脉,蹙起的眉峰才一点点放平,却是倏然盯向一干玩家弟子。
一时间,一干弟子都不禁有些心虚,明明刚刚连江湖金字塔最顶端的大佬都敢硬碰,现在却低着头老老实实承受林先生的死亡视线。
杨玉英倏然起身,走到众多玩家身边,冷淡目光从仲孙卯身上转移到蛇帮弟子身上:“有我在,少年们的热血,还没必要流在这些人身上。”
“从今天开始,我们林庄弟子会牢牢地盯着蛇帮,但凡你们伤及无辜,那便是不死不休,不信的,可以一试。”
一众蛇帮弟子,在外从来都是天老大,他们老二,从不服软,此时竟是隐隐感觉凉意从背脊上延伸,恐惧感袭上心头。
“……林庄竟能存活到现在?”
仲孙卯冷笑。
这句话说完,他竟退却了,转身回到蛇帮的座位,嚣张跋扈的仲孙卯,应对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也多少有些犯怵。
杨玉英轻声道:“去宗家看看,该送去衙门的送去衙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范向南上前,把瘫在地上,好像已被蛇帮忘记的那个郝四重新拎起来,浑不在意地塞回箱子里去。
蛇帮众人鼓噪的厉害,却没人出面阻拦。
从今日起,天下英雄都要认得林庄弟子,恐怕除非必要,也不会闲来无事去招惹泉剑山庄。
沈侯爷的视线落在泉剑一干弟子身上,十分和煦,竟也隐带些喜悦,就像一干看到晚辈茁壮成长的长辈一样。
范向北闭着眼睛刷屏:我猜沈侯爷要招揽我们。
叶咴咴:如果有想走特殊路线的亲故,可以尝试去金刀门,估计能接到做卧底的任务。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探索,叶咴咴知道主线任务不能改变,偏离主线就拿不到经验值,无法升级,但各种小任务十分灵活,他们开发的玩法实在不足,应该多探索才是。
杨玉英略一侧首,就能看到南宫世家那位南宫月小姐,正拿难以言表的眼神看被范向南抗在肩头的范向北。
这姑娘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范向北在和玩家扯闲篇。
杨玉英:“……”
这帮家伙,真是罪孽深重。
罪孽深重的一干玩家都被罚抄了《孝经》,不按遍抄,而是按斤,一人抄五斤孝经,必须用薄如蝉翼的麻纸。
这些年泉剑山庄造了各种各样的纸,又便宜又好,不光远销国内各地,甚至远销海外,连玉县在外面都有了名气,人人都知道此地盛产好纸。
作为玉县小有名气的特产,每年从各地来买纸的商旅就撑起了玉县的经济。
麻纸是玉县所有纸张中最便宜的一种,走薄利多销路线,质量不怎么样,但是一文钱就能买一刀。
玉县贫寒人家的读书人,都用这种纸练字。
林星舒就是生气,竟然还想着节俭,到真是泉剑山庄的好庄主。
杨玉英骑着马缓缓离开秀涟山庄,也没有拆林星舒的台,先给范向北灌了蓝药,红药,把人弄醒,就板起脸冷声道:“你们自己乃是异人,身体体质特殊,不怕死,但是你们的师弟师妹们有很多都是正常人,如果让他们也学着你们一般轻视生命,那该如何?”
范向南一干人想起这些,面面相觑,也是苦笑。
他们自然早就发现这种迹象。
泉剑山庄这些小师弟,小师妹们,个个都有一往无前,百死不悔的韧劲,平时学习练武,都是学不死接着学,练不死,接着练。
这到还好,有杨先生和林先生掌控全局,营养补充充分,各位先生盯得紧,也不担心小师弟们熬坏了身体。
但是,他们也学玩家一样,别管做什么事,就一个字——‘莽’就得了,那大家就都要头疼。
范向北忽然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成,细心教导呵护,好不容易长得或者聪慧帅气,或者漂亮温柔,琴棋书画皆通的小可爱师弟,师妹们。
要是有一天,他的师弟和师妹遇见必死的局面,也是满腔血勇,学他们一样视死亡如无物……范向北忽然一头冷汗:“一定要在山上的书院大力开展珍惜生命的教育。”
绝不能让小家伙们都养成‘莽’的恶习。
杨玉英放任范向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道边有卖果子的小贩,她笑盈盈买了几个和林星舒一起分着吃。
范向南带人去处理宗家遗留下的事务了,杨玉英一行人一边慢悠悠赶路,一边等他们,半点不着急。
一路品尝了好些点心,几个玩家竟然绕了一圈,搬出几块儿案板,很快摆了各种泉剑特产出来。
例如各类纸张,连环画册,烤制的饼干,精盐,芝麻糖……
他们一行出来时,自有各门派的探子跟随监视,乍一看众人这般架势,一时都是无语。
昆仑派两个小剑客,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遥想半个时辰前,林庄弟子在武林大会上,万千英豪注视下,力战蛇帮仲孙卯,舍生忘死,何其英雄!
半个时辰后,这些仙姿佚貌,仿佛天上来的少侠英雄,站在街头上特别娴熟地兜售各类小东西。
两个人混在百姓中看了一眼,没忍住各自也买了不少。
别说,物美价廉,的确不差。
只那精盐,就比他们平日里吃的好上不知多少倍,价格居然只贵一丁点,至少他们昆仑弟子吃得起。
还有芝麻糖,也很是香甜,就连他们这两个平时并不怎么吃糖的,看到包装盒也心生好感,各自买了一盒。
杨玉英也不管他们,弟子们开销大,要吃好的,喝好的,要买各种药材,这些玩家甚至连复活都得花钱,闲来无事赚个钱,还不是基本操作?
没多久,范向南就领着宗峻过来。
宗峻一见杨玉英等人,撩起衣摆,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叩首:“若非诸位英雄,不光是我和弟弟,宗峻父母也难过劫难。”
杨玉英伸手把他扶起来,笑道:“我家这些孩子们正想活动活动手脚,本就同蛇帮有仇,你们不必如此记挂。”
宗家目前正乱,宗父,宗母受到极大的打击,身体有些不好,连床都起不来,却依旧没忘记备了一份厚礼让宗峻送了来。
杨玉英也没推辞。
在宗峻身上,玩家们还有任务,为了这个,范向南特意从头跟到尾,将这案子的始末都调查清楚。
“哎,手足相残,人间惨事。”
薛义民是父亲的老来子,自小就和兄长薛义生相依为命,薛义民待薛义生,那也是如父如兄,感情很好。
哪怕薛老爷娶妻生子,对这个弟弟也一样没话说,薛母也是个温柔慈善的普通妇人,以夫为天,对待小叔子是一颗真心怎么也掏出来九分,不敢说对他和对儿子一样,至少明面上也不差什么。
就在去年过年前,薛老爷带着弟弟去参加一个酒宴,就是那种再寻常不过的,几乎每个月都要参加的应酬。
酒过三巡,一群老男人酒后醉言醉语说的也就是些家长里短,和女人们凑到一起说的东西,差别不是特别大。
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到薛老爷是厚道人,弟弟都那么大,已经成年了,还把他养在薛家,百般疼爱。
薛老爷颇为自得,笑道:“这小子和我儿子没差别,那几年你们嫂子老怀不上宗峻,我也没着急,这小子的年纪都能给我当儿子了,就把他当儿子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不也照样能给我养老送终?”
这话并没什么什么不妥,薛老爷甚至没有刻意去记。毕竟他就是这么想的,类似的话也没少说。
薛义民自然也是一笑了之,但忽然就有一天,薛义民发现他在薛家是个外人,这个他生活了半生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
他的哥哥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个弟弟而已。
当时薛以生说过的话,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有魔力,在他心中扎下去,每当他因为各种原因不自在,他就会想起这些。
之后他就同蛇帮的人认识了,一日复一日,积攒在他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多,不甘心的情绪也越来越强烈,他终于想——宗峻和宗峪不该存在,如果他们不存在,薛家就永远是他的薛家。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截杀。
宗义民一开始并没有想伤害自己的兄长和嫂子,相反,他还想过要当个天底下最好的弟弟,让哥哥哪怕没儿子也能暗度晚年。
“真可怕。”
范向北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们在这场游戏中也算经历不少,各种游戏剧情都见识过,这场面算是小场面。
但这件事里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在事情发生之前,受害者一点征兆都不曾感觉到,他们就是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宗峻对自己的小叔叔十分尊重,在宗峻遇袭之前,他的小叔叔还亲手雕刻生辰礼物送他。
不知多少次,宗峻在外面和别的小孩起冲突,都是他的小叔叔帮他,保护他,替他出头。
陡然之间,人心骤变,亲人变成寇仇,何等可怕?
“不稀奇,咱们那里一旦发生什么谋杀案,最先开始被怀疑的对象也是亲朋好友,越亲密的关系,越在怀疑名单上。”
“哎,再好的朋友,再亲密的夫妻,也总会有那么一瞬间,让你想杀死他,只是大部分人都想过就忘,并不会付诸实施,也不会影响自己继续去爱自己的亲人。”
一干泉剑弟子讨论了一番人性,就离开登莱,返回玉山去。
第五百八十五章 悦来
夜幕降临,天边黑云压境。
“明日必要下雪了。”
金刀门大护法丁怀,陪着沈侯坐在山前,两人对弈,黑色与白色棋子纠缠,远看到还很像一回事,可真有棋道大家看见,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沈侯出身贫寒,虽有奇遇,后刻苦习文修武,但他能有这一身武功,自是要耗费巨大的心力,能读书识字也是为了习武,下棋这种文人雅士喜欢的游戏,他着实不在行。
丁怀到是富家公子,可惜年幼不懂事,是个纨绔子弟,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更不要说下棋。
两个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臭棋篓子,到也好,谁也不必嫌弃谁。
“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光是这次武林大会上露面的高手,就有不少是我们记录中没有的,更不要说没有露面的安歇。”
沈侯爷一笑,眉眼间带出些许兴味。
“哪个大门派不暗藏些底牌?不过,到也无妨。”
他们金刀门,势力辐射大江南北,他虽还远不能同武林先辈中那几位真正的,江湖公认的武林盟主比,但江湖各门派,少有不给金刀门面子的。
“说起来,江湖上新崛起的世家,玉山林庄的弟子们,到是很有趣。”
丁怀闻言摇头:“是,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吓人,可这么不惜命的孩子,能活多久?”
沈侯目光落在远方,眉头轻蹙,似有欣赏,也似有些不赞同:“全门派弟子皆当做死士一般培养,或许能对旁人起到震慑,一般无人会去招惹,可终究并非正途,难成大器。”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武功天下无敌,同样苟了很多年才崭露头角,虽然不说有多怕死,但有一句话,却是永记心中。
无论生前拥有多少,死后一切成空。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生命更重要。
沈侯也就是略微感叹两句,便又沉浸在下棋的快乐中。
金刀门总堂建在北海,分堂却是遍及全国各大州郡,京城也有其势力,而林庄只是小小玉山县境内的小势力,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要说海州,能让沈侯爷提一句的,也当是海州田家。
田家为昔年名将田单后嗣,田家枪法享誉江湖多年,子孙繁茂,传人也多,在海州,田家才为武林世家第一。
玉山县
“再向前绕过翠竹林,便能看到玉女峰了,玉女峰是我们玉山最美的一座山峰,穿行其间,云雾缭绕,仿佛置身灵台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田曼云坐独木舟中,遥望小小县城,神色惊疑不定,身姿婀娜的采莲女一边撑舟,一边操着一口略带乡音的官话,笑盈盈跟他推销。
从玉县的美景,到美味佳肴,再到各类游乐场所,并特产聚集的结巷,在美人的口中徐徐道来,决不让人厌烦,反而会从心底深处浮现出几许惬意。
“客官既来了玉县,闲来无事可一定要到我们玉山的灵山秀谷走一遭,那一片山谷很是奇特,早年有仙人驻足,在当地留下一道灵脉,使得山谷四季如春,便是如今这般寒冬腊月也花红柳绿,美不胜收。”
“我们一家每年四季都要去赶节,清明时节要赶鬼节,端午时节要赶端午节,秋日重阳登高,更是不能错过,丰收节也要去一去,到了冬日,灵山秀谷更是避寒的好地处,春节百花丛中烟花盛放,如果错过,真是遗憾一年。”
“搬到玉县两年,我都不知道去过玉山多少次,每一次去都有不同的感受,有不同的喜悦,真是怎么去都去不腻。”
摇船少女的笑脸像烟花三月的清波。
田曼云听得几乎入了迷。
旁边独木舟擦肩而过,上头摇船的阿妹听见这边的声响,咯咯笑起来:“小妮,去吃驴肉烧饼否?”
“去呢,我送完客人便去找你。”
田曼云的目光穿过河面,向四周看去,此时忽然落下雨来,冬日的雨,带着一点冰棱,洒在面上,凉的人一哆嗦。
这里真的是玉县?
时值傍晚,岸上却是人潮汹涌,隔着雨雾,商铺罗列两旁,各类旗子招摇,青石板的路又宽又广,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迹。
房子看起来有些特别,家家户户是青砖绿瓦的二层小楼,酒楼林立,茶馆无数,街边售卖小食的商贩,从头到脚都干净得让人心安,他们穿着浅粉色,浅黄色,浅蓝色的衣服,套袖,帽子,口罩,整洁得不可思议,叫卖声也不疾不徐,带出些从容不迫的劲儿。
“呼!”
田曼云轻轻吐出一口白气,这才几年,玉县几乎没有他熟悉的模样了。
只有那座略显破旧的衙门,还有衙门旁边的那一座旧塔,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到错地方。
坐着船,田曼云选了小船娘竭力推荐的悦来客栈,挑了一间临窗观景大床房住下,房子不大,可干净整洁,南北通透,清风拂面,气息温柔,再温一杯酒,听船娘唱着悠闲的小调,满腔愁绪都仿佛被净化掉了。
田曼云是海州田家的人,他还要称田家现任家主一声伯父,今年年初,他母亲牵桥搭线,替他争取到拜昆仑派长老谢远南为师的机会。
但在拜师之前,他庶出弟弟却抢先一步得了谢远南谢先生的赏识,成为谢先生的关门弟子。
“哎!”
他心里有些难过。
田曼云知道,论资质,弟弟比他强,有这样的机缘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可他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只要想起母亲略有些失望的眼神,他便不想留在那里。
还有盈盈!
盈盈以前不喜欢弟弟,如今却整日和弟弟在一处,虽然还是说他讨厌,但这‘讨厌’两个字,被盈盈用那样的口气吐出来,却让他越发心冷。
抹了把脸,田曼云不去想那些让他痛苦的东西,不多时店小二送来一盆温水,还有发烫的帕子,使劲擦了把脸,洗漱干净。
店小二手脚极麻利,动作轻盈,言行举止却是不卑不亢,和他在其他地方住的客栈都有些不一样。
“我看客人似是旅途疲劳的紧,不知要不要泡泡澡,修一修面?”
田曼云很随意地应了。
他本是个不大会拒绝的人。
鹅卵石砌成的池子泡一泡,旁边店小二又送了一个药包过来,笑道:“这是玉山出产的药包,能缓解疲劳,客人不如试试?”
田曼云有些警惕,不过隔着竹帘,隐隐听见其他隔间里都在用,他随即暗笑,他这么一个失败人,还有什么人想杀他不成?
他连敌人都没有。
药包放入水,身体暖融融的,他一路奔波的疲累在这一刻全部消失,胸腔中积攒的块垒也仿佛正在慢慢地融化掉。
泡完澡,换上簇新的,封装在竹纸袋子里的棉布长袍,又有个相貌端正的中年女子过来给他做按摩,手法相当地道。
田曼云舒舒服服坐在雅座里,品尝晚茶,听戏台子上的戏班子唱戏时,整个人都舒坦得眯着眼。
这家悦来客栈的价位着实有些高,他定的这间客房一晚上要一两银子,一开始,他还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了,现在看,免费享受美食,茶水,能泡温泉水,还有人给按摩,全套下来,五两银子也值得。
田曼云趴在桌子上吃了块点心,大堂里很是热闹,他很享受这样的热闹,天色虽然已晚,但他竟不太想回去休息。
“根据腊月初八悦来小报的记载,今年冬天,秦国又侵扰仓梦关,赵自忠,赵将军被叛徒出卖,于巡防途中遇袭,如果赵将军陨落,那咱们仓梦关守军是群龙无首,边关顿时岌岌可危,幸亏林庄五位少侠路过,拼死保护赵将军逃出生天,但这五位少侠却在这一战中,折损了四位,剩下的这位护送赵将军回营,便带着师兄弟的尸身飘然而去……”
不知何时,戏台子上唱戏的退下,出现一位老书生,手里拿着一本并不算厚的书册,开始讲起各地消息来。
“……大家请看,这是仓梦关历年交战结果的数据表,这是今年钦天监通报的天气状况,从这两方面的数据对比可以看出……”
老书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气势十足,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
田曼云祖上也是将门出身,现在田家虽已是江湖势力,可田曼云对于这些消息还是很感兴趣,不自觉就和其他客人一样听得入了迷。
这一听,就发现书生讲的东西包罗万象,有军事方面的消息,也有朝中朝政方面的,有各地发生的趣闻,甚至还有商人的广告。
平铺直叙地说完消息,后面还夹杂着各类评论。
这些评论都是以各种角度来解读,十分新奇有趣。
大堂上的客人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讨论起来,各有观点,争论不休。不过到挺有秩序,都是趁着老书生间歇休息的时间,一个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另外一人才出声反驳,气氛还显得颇为和谐。
“现在跟大家说说腊月初七新刊载的海州逸闻,海州田家,大家都听说过吧?田家为世家,在海州立足数百年,人才辈出,几十年前还出过十几位武举人,武进士,近年来才从朝堂转入江湖,一跃成为江湖上排名靠前的武林世家。”
“最近田家出了一件新鲜事,二房当家奶奶廖夫人,把他夫君爆锤了一顿,两个人一路打到海州的永安街上去,还砸了寻王府庄子前的两尊玉狮子。听说田二爷鼻梁都给打塌了,一脸鲜血,可是让满街的老少爷们看了一出好戏。”
田曼云蹭一下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
在座的客人们却是嘻嘻哈哈,谁也没当回事。
大家都知道老先生讲报纸的规矩,说完大事,总要说一点小趣闻来缓和一下,有时候讲个报纸上刊登的笑话,有时候就说说这些家长里短。
“我屋里的那位,还经常给我挠个大花脸呢,这算什么新闻。”
“就是,我家堂客一生气,抄起擀面杖追着我满街乱窜的时候还少吗?”
老先生一下子笑了:“你们当海州府的高门大户,同咱们玉县一样?你们当人家田家的夫人,和咱们家能当半个家,能顶半边天的堂客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的,田家不还是武林世家?”
客人们一边喝茶水,一边打趣。
田曼云却是一声都笑不出,这怎么可能?
“要我说,田夫人打得好,换成我,我就不用拳头,直接拿刀砍他。”
客人里显然有人读过悦来小报,知道内情,“田二爷也忒不要脸了,当着他大哥这位田家家主,还有他大嫂的面,就说什么虽然给了廖夫人正室的位置和名分,但她也只有这么个名分,在田二爷心里,和他生同衾,死同椁的,唯有他的那个妾,瞧瞧,这都是什么话,我要敢说这种话,让我堂客听见,我怕是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了。”
众人哄然大笑。
“咳咳,言归正传,要说田二爷,在海州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田家枪法已大成,晋身二流巅峰已有八年,很有可能在一两年之内突破一流,放在田家,绝对算得上是中流砥柱。如今让妻子闹到脸上,他是恼羞成怒啊!”
“田二爷一生气,居然对廖夫人下了毒手,用上了翠羽针。”
这话一出,满座寂静。
就是田曼云也变了脸色。
“廖夫人就是同丈夫生气,也绝没想过丈夫竟会偷袭她,还下此狠手,当即中招,翠羽针出自毒手门,针上剧毒连毒手门自己的门人中了,那也是顷刻之间就要下地府,见阎罗,廖夫人吐血垂死,张口欲要说话,可她连最后说出遗言的力气也没有。”
田曼云听到一半,心里就涌出一股寒气,冷得瑟瑟发抖,脸色雪白。
老书生叹了口气:“可怜啊,可怜,廖夫人的情态,我们听的人都觉得可怜,何况是当时在街上的人,林庄的范向北范少侠当时就在街上买东西,惊见此般变故,急忙上前为廖夫人吸出毒血,又运功替她逼毒,竭尽全力,体内真气悉数消耗干净,终于勉强将廖夫人的命救了回来。”
第五百八十六章 家务事
王曼云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汗水沿着胳膊渗出,涌流到桌案上,他几是虚弱无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前面戏台上的老先生,面上也是唏嘘不已:“当时廖夫人恢复神智,挣扎着说出第一句话——‘幸好我没死,让我作为你的妻子去死,那该有多恶心……就是死,我也要先与你和离,从此碧落黄泉,同你再无半点干系。’”
“廖夫人此言,是啼血之言,伤痛溢于言表。”
“那位王二爷却是没有半点后悔和愧疚,反而冷笑,说‘你当街露肩膀,还让个男人碰了,本也毁了名节,不干不净,有辱门楣,和离?你也配么?我这便要休了你!’”
老书生这话一说出口,满座的客人们皆是哗然。
“混账!”
“要不是他下毒手,人家范公子怎会仗义出手相助?救人的事,难道还救出错来不成?”
“呸,还江湖人呢,去年我们家婆娘不小心落了水,让村里的汉子救了回来,我也是提着两斤猪头肉去谢人家,也没胡言乱语地伤我婆娘的心,我看这田家到还没我一庄户汉子通清理。”
“有辱门楣?他王二才是正经地对不起祖宗!”
老书生摇头轻叹:“廖夫人气得当时便呕出一口血,幸亏当时王家的下人一见不好,连忙去请来了王家家主,围观者又众多,便是王老爷想要偏袒弟弟,还要考虑廖家的想法,再考虑王家的名声,最后劝和不成,只能压着王二写了一封和离书,让廖夫人带着自家的嫁妆离了王家。”
客栈里坐着的一群客人皆唏嘘不已:“太便宜那王二了,哪有这般对待结发妻子的,廖夫人不是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哎,说起来,种种事端,皆是由廖夫人这位公子起,廖夫人是位慈母,一生只得一子,名为王曼云,爱逾性命,王曼云性格温柔敦厚,很是孝顺,读书习武皆十分用心,唯有一点,资质和资源都略比不上他的庶出弟弟。”
“他庶出弟弟王曼青,是王二爷爱妾所出,从出生起就比大公子更得父亲欢心,王二爷亲自为其启蒙,到了年纪又延请名师,更亲授武功,大公子王曼云可是没这等待遇,只有母亲为他操劳。”
“哎,可怜复可叹,廖夫人为爱子的前程操碎了心,终于托关系查知,昆仑谢远南谢长老,近来动了收徒之念,想要挑一资质和品格皆好的年轻弟子,作为关门弟子,更难得的是,谢长老不日要来海州访友。”
“廖夫人大喜,拜托昆仑一友人和谢长老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不曾想,那日王曼云正要出发,却忽然间腹痛不止,恶心欲呕,大夫说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是误食还是有人下毒,这谁也不知,反正我们那位王二爷根本不去查,王曼云公子的庶弟,王曼青,高高兴兴地行了拜师礼,成了谢长老的弟子……”
王曼云听得低下头去,羞愧难当,心中又满是焦虑。
他们田家是武林名门,但和别的武林门派不同,虽然家中子弟都习武,却是规矩森严,从小到大,田曼云和官宦家的子弟受的是同样的教育。
他自来敬爱仰慕父亲,母亲贤良淑德,敬父亲为夫主,从不曾和他老人家拌嘴争执,面对家中两房妾室,她偶尔也有嫌她们淘气的时候,但从来不曾为难过。
这样的母亲,居然同父亲打斗?
只能是为了他!
父亲真的狠心绝情?竟用翠羽针这种恶毒兵器对付结发妻子?对付给他生儿育女的女子?
短短时间接受了如此多的讯息,王曼云头痛欲裂,几乎坐不住,恨不能飞到母亲身边去,看看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在做梦!
此时客栈里,或许是因为这个八卦涉及到儿女私情,便更引人关注,客人们争相议论,老先生一时到不急着说后头的消息了,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饮茶。
王曼云听着周围的热闹,满脸茫然,正待起身,忽然听到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
“范公子,这是我们田家的家务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手伸得太长了些?”
是盈盈?
王曼云心下一震,连忙从窗户里探头看去。
说话的女子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裙,头发梳得十分简单,并无太多配饰,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容色清秀可人。
往常王曼云心中,盈盈都是这样的形象,只是今天再一看,居然稍稍显得有些寡淡。
着实是盈盈对面站着的几个女子容色太美,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好似天底下的灵气都落在了玉县,落在了这几个女孩子的身上。
王曼云略一揉眉心,勉强把视线收回,重新放在盈盈身上,却见盈盈满脸怒气,死死盯着范向北,面上却是粉红一片,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些许媚色。
他不禁一愣——他认识的盈盈,一向清冷自持,什么时候露出过这般情状?
范向北却根本不看盈盈,只一扬眉,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林庄弟子:“我的手可有太长?”
“师兄身体修长,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很完美,一双手自然也是完美无暇,这话是谁说的,莫不是眼瞎?”
师弟,师妹们纷纷笑道。
盈盈气得胸腔起伏不定,回头呼喊:“曼青,田曼青,你怎么这么慢。”
田曼云手一紧,捏住扶栏,硬生生把扶栏捏出两个指印。他回过神面上羞红,长叹一声,原来他竟这般看不开,连听到曼青的名字,心里都不舒服。
田曼青由远及近,来得其实很快,一身轻功划过街边垂柳,竟是片叶不沾身,他人转瞬间挡在盈盈面前,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道:“范公子当真要管我田家家事?”
范向北也神色肃然:“我只见到你们田家的人当街行凶,竟要对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行梳洗之刑,但凡我还是个人,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田曼青蹙眉,面上也露出些不悦:“铁叔只是吓唬他而已,这小子竟敢刺杀我阿爹,他一个卖身给我田家的小奴,这般以下犯上,便是把他千刀万剐了,与旁人何干?”
“武林各大派对叛徒的刑罚一家比一家酷烈,难道你林庄弟子,都要去管一管?你们这般爱惹事,难道就不担心你们庄主会受牵连?别忘了,你可不是孤家寡人。”
他这话一出口,便带出威胁之意。
范向北冷笑:“第一,小天没有卖身给田家,只是卖给了廖夫人,他是廖夫人的人,如今廖夫人已同你们田家毫无干系,小天自同你们家无关。”
他话音未落,远处道边就有一声音悠悠而至。
“第二,我林庄弟子们乐意去管不平事,我们林庄上下,从庄主到洗扫的,守门的,都深感欣慰,若遇报复,到也正好,还省得费手脚费精力去寻那些恶人。”
杨玉英一人一马,马褡裢里面装了不少小玩意,显然她是逛街玩的,路遇意外,这才赶过来凑这场热闹。
如今杨玉英骑的马,可不再是以前那类普通马匹,而是弟子们从草原上带回来的马王,孝敬给她,她骑在马上,愣是比田曼青等人高出近一个等身,此时居高临下,神色睥睨,田曼青一时被她所震慑,竟忘了说话。
杨玉英到是神态轻松的很:“如果哪日我门下弟子们因为担心会连累林庄,做事就束手束脚,那林庄就不必存在了。”
她手中长鞭略一点林庄的少年弟子们,笑问:“你们可怕被连累?”
“吾等读书习武练剑,一为明理,二为强身,更为了当面前有不平事发生,吾等不必袖手旁观。”
年纪尚稚嫩,也就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目光坚定,神色郑重,“我是陈淼,林庄弟子,师兄所作所为乃遵从本心,若因此侠义之举招来任何麻烦,我陈淼挡在前面,不惧生死。”
“正是如此。”
一群少年男女,如此的理所当然。
杨玉英登时笑起来:“让你们林先生听到,怕又是一通好训。”
少女顿时柔了眉眼,讷讷道:“我们只是不惧生死,可没说不珍惜生命,我最爱惜自己了,林先生知道的。”
杨玉英忍住去揉小姑娘头顶的**。
孩子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想揉捏就揉捏,她们现在很要面子的。
她伸手把被范向北小心护在披风里的孩子拎过来放在马背上,细细看了眼他脸上鲜血掩盖下的伤痕,轻叹:“希望少留下几道疤,我家的弟子显少有不好看的,你这颜值,怕要垫底了。”
杨玉英拿自己的披风把孩子裹好,冷声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孩子是我林庄的亲传弟子,你们田家和他的恩怨,我林庄接了,江湖事,江湖规矩了结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小天:“林庄的规矩,头一条就是不可恃武行凶,不做不义事,孩子,你点点头,便是我林庄弟子,但成了林庄弟子,我便要过问你行凶意图杀害田二爷之事,你敢不敢让我过问?”
那孩子一言不发,在马背上就翻滚下来,跪地磕头,一连磕了七八个,杨玉英才袖子一甩,又把他卷回来。
“好,我问你,你为何杀王二爷。”
小天声音嘶哑地道:“他该杀,他想杀害夫人,我学了武功,还要杀他。”
“放屁!”
田曼青暴怒,“我爹当日误伤了夫人,是气上头的失误,如今已经清醒过来,后悔还来不及,怎么会对夫人有杀心?难道只听这小子一人之言,你们就要给我爹定罪?”
杨玉英点头:“是不能一言定罪。向北?”
范向北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悦来小报:“腊月初八,辰时三刻,田二爷在鹤园同刘举人听戏,席间忽暴怒,说田家只有死去的大妇,没有和离的女人,他必要过年前就听到廖夫人的死讯。”
“腊月初八夜,亥时一刻,田二爷暗中指使身边长随,去廖夫人陪嫁金嬷嬷家乡,欲绑走金嬷嬷的弟弟与外甥,威胁金嬷嬷听令行事。”
范向北说完,把悦来小报一扣,耸了耸肩:“因为这事被提前破坏,所以也不清楚田二爷是不放心前妻,就想诱骗个前妻身边的人玩一玩,还是当真怀恨在心,又不肯丢面子,起了杀心。”
杨玉英叹息:“看来暂时是悬案,不过,田二爷说过要杀廖夫人的话总是真的,所谓主辱臣死,小天为自家夫人的性命安危,决然刺杀田二爷……以他的年龄来说,情有可原。”
她抹了把小孩子枯草一般的头发,对田曼青道:“田二爷想杀前妻的念头,在心里想一想,在外头随便招呼几嗓子,这是你们家的私事,我肯定不管,但他最好不要把念想付诸行动,上一次他们还是夫妻,夫妻斗殴,田二爷恼羞成怒,出手狠辣,还能以夫妻关系遮掩过去,还能说一句是冲动犯错,我林庄看不惯,却不以这罪名给田二爷定死罪。”
“如今廖夫人已同田家毫无瓜葛,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若田二爷还要无故杀人,那就只能看看是我林庄弟子的剑快,还是他田二爷的枪更利了。”
田曼青心中不悦至极,冷笑将将要显露在脸上,但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杨玉英的声音极平淡,她高坐于马上,身边是范向北等弟子,这些人身上就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气场,无所畏惧,强大至极,仿佛能摧毁眼前一切黑暗的,让人不喜悦的东西。
这当然不可能,林庄只是个小门派,小世家,在海州,他们田家说了算。
田曼青想,伯父未免太懦弱保守了些,都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欺到头上,竟还忍气吞声的,像什么话!
田曼青神色一怒,杨玉英已经调转马头,带着那个孩子扬长而去。
“站住!”
田曼青反手从身后摘下银枪,直直朝杨玉英座下的马扫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天资
田曼云再也坐不住,厉声喝道:“田曼青,住手!”
随着喝声,他飞跃而下,半空中就一抖长枪,直直朝田曼青的银枪拦去。
田曼青眉眼冷淡,甚至没有抬眼看自家这位兄长一眼,唇畔溢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枪身一震,田曼云就仿佛刺中了一块巨石,反冲之力一波又一波袭来,他连续变招两次,可人在半空,终究力竭,整个人倒冲回去。
田曼云骇然色变,忍不住一闭眼,想象中的撞击和剧痛却未曾袭来,身体像陷入了什么软绵绵的物件——
“!!?”
他睁开眼,猛地闭上嘴,把惊呼声吞回去。
任何男人在这样的美人面前,都是绝不肯流露出半点丑态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正经的梳洗打扮,实在很失礼。
孙萍萍轻笑:“小心!”
田曼云的脸霎时间红了。
一愣神,只听嗖一声,半截银枪在他眼前闪过,砸落在不远处的青石砖上。
田曼云迷茫地看了看银枪,又抬头去看田曼青,田曼青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可一头一脸灰尘,脸色阴郁,嘴角微拧,眉头紧蹙,哪里还有昔日天之骄子的模样。
那位林庄的女侠只余一片背影,隐隐还能听到那匹宝马轻快又短促的嘶鸣。
他不禁有些茫然。
同在一府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来,田曼云都处于这个弟弟的阴影之下,对他的武功,自也了解颇深。
田曼青的枪法,就是他伯父都夸赞,说这孩子是田家的麒麟儿,要知道伯父是个十分正统之人,认为嫡庶分明,才是家宅姓王之道。
在田曼青没有长成之前,他伯父对于父亲对妾侍的种种宠爱,颇有微词,总是提醒他不可宠妾灭妻。
可自从田曼青展露出他超人一等的天资,他伯父就略有些变了,在各种场合都要顾忌一下田曼青的颜面。
哪怕是爹爹又因为万姨娘做了不得体的事,伯父也是背着人才不轻不重地说他几句,从不当着曼青的面,让万姨娘难堪。
连伯父都如此,田曼云如何敢轻视自家这个弟弟?
这一次谢长老舍他而选田曼青,田曼云虽然也伤心难过,可其实心里没有多少不服气。
他在自家弟弟面前,从来都没有多少信心。
田曼云轻轻站直身体,在他这个位置,看田曼青,竟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样的角度去看,好像此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
孙萍萍立在田曼云身侧,略一提声:“师兄,快些,年货还没备好,山上他们都等着急了。”
范向北伸手很随意地摆了摆,盯着田曼青,还有廖盈盈上下打量了两眼:“说起来,刚才你这个姑娘口口声声说什么,那是田家家事?我怎么不知道田家还有你这般年龄的小姐?你是田家人?”
廖盈盈脸色骤变。
范向北无所谓地摊摊手:“罢了。”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田曼青,神色郑重而轻松,既不轻视他,也并不过分重视。
“那个孩子,我家杨先生已收为弟子,他就是林庄,林庄弟子一条心,一个意志,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范向北一抬脚,把断掉的半截银枪踢到田曼青眼前。
“说起来,我也是刚刚习惯这里的江湖规矩,拳头大的那个人说了算,你要寻仇,可以,先来找我。我等着。”
田曼青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田曼云愕然。
他自来最清楚弟弟的性格,那是相当刚硬,向来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从不服软。
他还当曼青今天要和范公子拼命,不曾想,他今日竟是忍耐下来。
难道是不舒服?
范向北没时间同他掰扯,光是采购清单,他手里就拿了两大张,还有一多半没买完。
如果到时候漏下哪一样,或者哪一样没买到,范向北想到小师弟,小师妹们失望的眼神,顿时精神起来,转头看孙萍萍,极严肃地道:“我们分头行动,你清单第一页,剩下两页交给我,一个时辰之后,无论有没有买齐全都悦来客栈集合,另行讨论。”
孙萍萍点点头,范向北就足不点地飞掠而去。
“公子?”
孙萍萍看了眼满脸迷惑,似陷入迷惘的田曼云,眨了眨眼,笑道,“公子可是从外地来的?既然到了我们玉县,不知道有没有采购些土特产的想法?”
田曼云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
如此美丽的姑娘开口,但凡不是让他去杀人放火,他总是要答应的。
一个时辰后,田曼云背着一箩筐各种笔墨纸砚,糕点,色彩鲜艳的花棉布,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料子,叫什么‘涤纶’。
小贩着实能言善道,吹得他稀里糊涂地就买了好些,当然,主要还是价格实在很便宜,便宜得他都没感觉自己是在花钱,和白捡也相差无几。
除了这些料子,田曼云还买了几十套成衣,其中一种防寒服他很喜欢,这种防寒服能直接过水洗,比如今的棉衣不知要方面多少。
和别人家的贵公子不同,田曼云颇知道人间疾苦,哪怕对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来说,过冬的衣裳也占了份例的大头儿。
这类方便的棉衣裳,当真是让他省了好些事。
就像小贩所言,他自己自是要备上三五套不同场合穿的,父母,亲朋好友,似乎都可以送上几身。
田曼云的好友不多,可也有几个的。
“悦来客栈住着感觉如何?服务还好吗?”
孙萍萍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落座,请田曼云喝茶,以答谢他今日帮忙拎了好些东西,她自己要了一碗清凉可口的米酒。
说起悦来客栈的服务,田曼云可是有一千个满意要倾诉,恨不能化身悦来吹,让天底下都知道这家客栈的好处。
就说现在,店小二看到他们手里提了好些零碎东西,立时就叫了人过来,帮忙规整好,拿两辆小巧的木质推车式样的提袋装上,提推都极方便。
不多时,范向北也来了,孙萍萍给二人做了下介绍,知道这位便是田曼云,两个人都不曾流露出半点异样。
田曼云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言谈举止间也逐渐省去几分拘束。
作为玩家,范向北和孙萍萍在游戏里自然是相当自在,哪怕是这样的全息游戏,他们身上也带着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别人不知道,田曼云却很是喜欢他们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轻松惬意。
范向北一边喝酒一边简单说了几句刚刚发生的事。
“那孩子叫小天,北疆人士,前年北疆那边不太平,他就和他阿爹逃到海州来,路上他阿爹病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艰难乞讨求生,当时廖夫人路过,看见这孩子年纪小,又可怜,被那些年纪大的乞丐欺负,好不容易讨来一点吃食,竟还让野狗给抢走,一时心生怜悯,就让人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吃。”
“本来廖夫人没想买这么小的孩子回去,这般年纪,也做不了正经活,结果她那几个肉包子惹祸,孩子让几个身强体壮的乞丐差点给打死,孩子哭得厉害,求她买下自己做仆从,她便动了恻隐之心,把小家伙买了回去。”
“这一年多过去,廖夫人早差不多忘了这件事,她老人家心善,怜贫惜老的,哪个月在外头不做几件善事?”
“可小天却不肯忘夫人大恩,这些时日,眼看夫人在家中受尽委屈,田二甚至对夫人杀心大起,今日知道田二同几个朋友来玉县这边喝酒,我们这里的烈酒如今也是赫赫有名。小天就一路跟过来,脚底板都磨破了,趁着他们酒酣耳热之际,意图刺杀。”
范向北叹了声,“田二的武功很是过得去,小天一个孩子,哪里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田曼云:……很是过得去??
他父亲在他心中就是一座巍峨高山,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备受人尊重。
范向北轻轻摇头,冷声道:“田家也算武林名门世家,没想到做事手段这般肮脏,他们若是当场杀了小天这孩子,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遇到刺杀,苦主诛杀刺客,谁也没道理去阻止。
“可田家为了逼问出什么指使,竟要对他施加梳洗之刑,这等事,我是前所未闻,便是魔教手段阴狠毒辣,刑罚多种多样,也不会轻易给一个孩子动这样的刑,大家都是人,又非畜生。”
范向北几句话,语气极重。
田曼云不禁垂首,心下也是羞愧难当。他面色通红,忽然起身,长揖到地:“在下田曼云,田家二房长子,如今,如今……”
他一时愧疚得简直恨不能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罢了。
他既是田家的儿子,田家的荣耀,田家的罪孽,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孙萍萍一笑,显然早知道他的身份,略一伸手,扶着他坐下,给他又倒了一杯热茶。
整个海州不敢说,在玉县,他们泉剑弟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田家人更是都在严密监控的名单上。
一杯温茶喝下去,身体里的寒气渐渐消散,田曼云的神色才稍稍和缓些。
孙萍萍和范向北收拾东西便要告辞,临行,孙萍萍回首笑道:“田公子,廖夫人不可能再留田家,你可以想一想,要不要随廖夫人一起?”
“当然。”
田曼云急声道。
如果他母亲当真要离开田家,他当然要同母亲在一起。
母亲只有他。
孙萍萍一扬眉,笑问田曼云:“你是不是觉得,你弟弟天资比你高,武功比你强得多,将来也处处要强过你?”
田曼云一愣,面上苦笑:“天资不如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他早就认命了。
范向北笑道:“田曼青的天资很好?我看他现在还不到二流的境界?”
田曼云愕然:“曼青今年才十八岁,习武不过十三年,已近三流高手巅峰,父亲说他二十五岁之前有望看到二流的门槛。”
他都二十有三,武功也才三流,比弟弟差得远。
范向北笑道:“我年纪到是比你们大得多,今年二十有五,但我习武晚,也不过四年多一点。不才,如今也是二流高手。”
他在田曼云愕然的注视下,抬手指了指孙萍萍:“我们家这师妹,同样习武四年多,二流巅峰,一流有望。”
“我家师兄弟有三百多,习武时间最长的也才四年多,却是出了十二个一流高手,三十多个二流巅峰,我们可有说自己的资质好?”
田曼云:“……”
他觉得范向北这话,有些像梦话。
但范向北着实没有必要骗他。
孙萍萍笑道:“明年开春,我们林庄要再收弟子了,到时候你若是同廖夫人一起,不如到我们玉山走一圈。”
范向北眨了眨眼,一边拎行李,一边道:“我们玉山上不光有好先生,还有美人,我看田公子很容易害羞,真该多在玉山上住一段时日,好好长长见识,至少我现在,在外面看到再美的美人,也是红粉若骷髅了。”
孙萍萍一脚踩过去。
范向北顿时飞跃而出,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略一拱手,扬长而去。
田曼云坐在椅子上半晌,脑海中想起孙萍萍,范向北,还有刚刚那位神驹背上的英姿飒爽的姑娘。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潇洒的人物,心中也好是羡慕。
深吸了口气,田曼云却更是惦念母亲,再也顾不得自己那些所谓的悲伤忧郁,退了房就直奔海州府。
海州府太平无事。
田家竟也一片风平浪静。
十七房的族人占了四通八达的三条将军巷,炊烟袅袅,偶尔还能听到熟悉的口音说话声。
田曼云默默走进家门,在这里他生活了二十余年,但今日进来,从门房,到粗使下人,每个人给他的感觉都是——他是个外人。
甚至在他的父亲面前,依旧如此。
“你在外头对你弟弟出了手?”
田毅面上一沉,冷声斥责,“竟学你娘身上的坏毛病,从根子里就不正,幸好我还有曼青。”
田曼云猛地抬头。
“行了,回房好好反省,以后不许再见廖氏,本来就不长进,再同她接触,还不知要糟糕成什么模样。”
田曼云沉默,终于下定决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后我是好是坏,就不劳您费心。”
第五百八十八章 计划
田毅略微蹙眉,此时才转过身,抬头打量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
他每一个字吐出口,都带出巨大的压力,田曼云心口一滞,一口血涌到喉咙,从嘴角渗出,他心下叹息,很随意地以衣袖拂拭了去。
“父亲大人,我说,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田家人,我会跟母亲一起离开。”
啪!
田毅一巴掌甩过去。
田曼云的脸却丝毫不曾肿起,只微微有些红,只是一瞬间,他脑袋里轰鸣不止,眼睛,鼻子,嘴,耳朵,渐渐渗出一层血丝。
显然,田毅这一掌是鼓足了力气,真气都透体而出,只一掌就将田曼云震成重伤。
外面正站着的大管家吓了一跳,连忙扑过来拦住:“二爷!”
这要是闹出父子相残,父杀子的惨剧,田家的名声可要彻底被毁了。
外头机灵的下人也匆匆出去找人求救,整个田家二房上下一片混乱,等田家家主赶到,就看见田曼云面如金纸地瘫倒在地上,登时神色大变:“二弟,你疯了!”
田毅回过神,却是梗着脖子不肯认错:“此子狼心狗肺,是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我就是当场打死他,也是应当。”
家主简直不敢置信:“他是你儿子,亲生的!”
虎毒还不食子,何况人乎?
田毅冷笑:“他可没把自己当成我儿子!”
“你!”
田家家主已从管家口中听到事情始末,怒不可遏,瞪着弟弟,“都闹到这个地步,你不说,赶紧说几句软话,哄哄这孩子,到要教训他,你简直是……愚蠢!”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相比这个大侄子,田家主的确更看重弟弟的庶子。
实在是田家这一代的年轻人里,论天分才情,田曼青都是最顶尖的一个,田家这些年其实很有些青黄不接,如果下一代再不能成长起来,就有可能和那些武林中销声匿迹的小世家一般,十数年后绝迹江湖。
或许在某一日成为别人话题里的故事,写在故纸堆中。
他作为家主,自要未雨绸缪,保护后辈子孙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些。
但他也绝不是不爱重田曼云,田曼云身具田,廖两家的血脉,天然就是田,廖两族关系维系的纽带。
何况田曼云纵然比不上曼青,却也不是那等不听话的孩子!
田家家主简直要被自家的弟弟给蠢哭了,这混账东西明明捏着一副好牌,偏偏让他给打成这样。
“家主,二夫人和廖三爷来了。”
田家家主猛地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还完全理不清思绪,不知高怎么处理这等事才算妥当。
不过只是片刻后,田家家主就不再纠结,纠结也无用。
廖夫人看到儿子的一瞬间,整个身体紧绷成一条直线,轻轻把儿子扶起,终于落了一地眼泪。
田曼云缓过劲,睁开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上却露出一丝笑,他转头看了看伯父和父亲:“父亲说我是不孝子,那我就做一回不孝子。”
他顿了顿,轻声叹气,“从此以后,我姓廖,不姓田。”
田毅勃然大怒:“你这等违背人伦的畜生,想走就走,我到要看看,离开田家,不认生父,你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廖夫人眉心狂跳,甚至忍不住想劝儿子一句。
哪怕他们身在江湖,父子,君臣,尊卑长幼,依然是必须遵守的规则,一旦违规,便会被打成邪门歪道,那他儿子就完了。
廖夫人一时间甚至想到了死,要是她死了,她儿子为了父亲不认父亲,虽然依旧会有人嚼舌根,可大部分人想必能理解,人死为大,便是有些人认为她不堪为人父,可她终究是死了。
只她的目光落在儿子的眼睛上,她立时就收起了那些想法,绝对不行。
若真那般做,才是把这孩子逼上绝路。
再者,凭什么她要去死?
廖夫人把儿子扶起:“三弟,我们走。”
廖三爷也过去,和姐姐一人一边,扶着田曼云向外走去,田毅盯着他的后背,忽然开口:“你既不认自己是田家人,那你也不必再拥有田家枪法了。”
田曼云脚下一顿,田毅连连冷笑:“想离开,可以,舍下田家的田家枪,苍云功,便自去,我绝不阻拦,从此以后我只有曼青一个儿子。”
……
玉山
泉剑山庄双凤湖边。
几个弟子席地而坐。
“后来怎么样?田公子有没有自废武功?”
范向北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当时廖夫人大怒,厉声道,‘田家枪?苍云功?自从我儿出生,你教过他什么?你以为我想让他练你们田家的功法?他年幼时,我欲送他去武当,让他跟我师叔习武,师叔都答应了,是你,你说他是田家,天生就该练田家枪,我的儿子尊敬你这个父亲,不希望你失望,就拒绝了我。’”
“‘可你的田曼青练功,你天天盯着打敖筋骨,给他用价值千金一包,最好的药浴,为了田曼青能打好根基,特意让他拜师少林,做了俗家弟子,学人家的基本功,又把田家最好的紫阳经传授给他,可我儿子又如何?’”
“‘他才五岁,就跟着田家的武学先生练赤霞劲,谁不知道这种桩功最是酷烈,都是成年了以后才敢碰,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我儿子的根骨就废了,就是这般,我给他调养了三年多,他还是没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众人听得入迷,孙萍萍翻了个白眼,瞧范向北这唱作俱佳的模样,仿佛他真亲眼看到那一幕似的。
虽然范向北没有亲眼看到,但有人看见了,事实就是如此。
“田家枪,就是武学师父教的普通货色,根本连精髓他都没学到,至于苍云功,呵,这确实要感谢家主,家主发了话,我儿才能正经学到族中子弟,连同下仆都能学的二流功法,苍云功,你还说什么我儿资质不佳,顶尖功法要看悟性,我儿学不会,到不如好好练一练苍云,只要不是呆子,傻子,都能学得会。”
廖夫人冷笑,“我儿觉得,无论是什么功法,他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学好,只要是你说的话,他都听……真是个傻儿子!”
当时,田曼云静静地看了父亲半晌,竟苦笑一声,当真一掌劈中丹田,废掉了内力修为。
范向北蹙眉:“这孩子性格真是有点问题,想廖家和田家势力差不多,两家守望相助多年,联姻也是常事,哪怕看在廖家的面上,田家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他何必如此?”
如果换成范向北他们这群玩家,才不去理会这些。
孙萍萍轻轻扬眉:“我到觉得这位心性颇正,只要心眼正,别的都是小问题,没有纠正不过来的道理。”
廖夫人马上就要带着儿子到玉山定居,田曼云也要拜入泉剑山庄。
孙萍萍想起那日,她正陪杨先生看几个弟子搭建暖房,想起此事就顺口问了句,问杨先生为何要收一个田家的子弟入泉剑。
杨玉英当时一笑,反问了句:“为什么不?田曼云完全符合我们招收弟子的条件,心性足够好,正气足。”
“田家和北疆的勇毅军关系匪浅,他们家曾经掌过兵权,哪怕如今弟子们不在军中发展,人脉关系却攥在手里。”
杨玉英轻声道,“我一直想和勇毅军做生意,还想做海贸生意,田曼云身上流得是田家的血,收下他一点坏处都没有,就算不能通过他掌控些什么,光是得到这个孩子,我们就等于得到了一个优秀弟子,还是基础打得很不错的那一类。”
孙萍萍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泉剑和田家同在海州,如今还算相安无事,一是泉剑低调,二则是田家家主野心不大。但田家家主老了,还没有儿子,这是一大不稳定因素。
她可没忘记最重要的支线任务——泉剑势力遍及五湖四海。
他们初玩‘梦江湖’,坐在水畔烧烤,杨先生就简短地说了一下她的‘三年计划’。
自从那一夜,所有玩家的任务列表上,这条任务始终存在。
孙萍萍还好,范向北这样略有点强迫症的玩家,看着这任务完不成,简直难受的要命。
如今三年过去,计划在一点点实现。只是速度的确有些滞后。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开始大家野心勃勃,玩家们也和打了鸡血似的准备靠自己的能耐一路莽,迅速占领全国各个州郡,把玩家像种子一样彻彻底底地撒出去。
可真正开始执行计划,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做事是这般难,可谓步步荆棘,处处陷阱。
各地都有自己的势力,那些势力都相当排外,不是说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当年泉剑能在玉山上立足,能在玉县迅速打开局面,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几年的天灾**,弄得玉县百姓十不存一,成了荒僻之地。
范向北一看孙萍萍的表情,大体就猜得到,这姑娘在想什么,不禁笑道:“现在咱们那位杨先生动作越来越快,泉剑山庄名声渐响亮,大家做事也都变得顺利许多,在外地的那哥几个,这几日传回来的消息都颇为顺利。”
正说话,下面又小弟子传话过来:“廖夫人来替他儿子登记报名,田曼云准备拜师咱们泉剑山庄了!”
范向北叹气:“那咱们可要好好跟这小子讲讲道理,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田曼云是躺着上的玉山。
他彻底从半昏迷状态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大年夜。
田曼云睁开眼睛,耳边传来阵阵笑闹声,不知什么人在纵声高歌——“春风千里过关山,飞花卷,软红乱……少年故梦里,肝胆如雪剑如狂……百年心事露电身,零落剑上前尘,尔来又是一春……”
歌声很奇怪,却是低沉动听。
隔着琉璃窗,窗外一片璀璨的烟花盛放,他撑起身体,推开窗户,就见他的母亲正和曾见过的那位……杨小姐坐在一起。
田曼云从范公子和孙姑娘口中听过一些关于这位杨小姐的故事,范公子的口吻里稍带一点调侃,但还是听得出,杨小姐在玉山林庄的地位极高,虽然她那么年轻,但玉山上下的人都很尊重她。
此时,烟花之下,他母亲的眉眼却是这些年罕见的轻松。
杨小姐不知说了什么,他母亲忽然就朗声大笑起来!
田曼云这几日的焦虑,也在这笑声中,这一片夜幕中最璀璨的烟花下,如雪一般消融干净。
过了年,田曼云就同今年新招收的弟子一起,正式加入泉剑山庄,开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晨练,吃饭,然后上两节武课,再上两节文化课,中午吃饭午休,下午接着上课,到晚上还要参加各种活动的生涯。
田曼云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忙碌,他以前在田家常常思考的东西,什么自己是不是很笨,是不是的确天资太糟糕,现在全没有时间去想。
每天他都过得充实得过了头。
几个先生有时候甚至为争抢一点课余休息时间就来一场全武行,师兄师姐们全然不当回事。
不过,他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再难习武,毕竟丹田受伤,哪怕将来治好,可能也学不了高深的内功心法。
田曼云并非不遗憾,可当时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丢掉性命,也要离开那个家。
废掉武功这样的代价,固然惨痛,他却愿意付。
来到泉剑,他说明自己丹田受伤的事,可泉剑的林庄主丝毫不在意,还笑道:“我这具五劳七伤的身体都好了,你这一点小伤又算什么。”
果然没受多少影响,自从开始学泉剑的基础剑法清风剑,回风剑,以及回风身法以来,他便感到内息滚滚,滋养身躯,一日行功,能比以前十几日。
偏他满腔的倾诉**,在这里竟倾诉不出去,好似其他师兄弟都是如此,他这样的练功速度,和其他人比也只是寻常。
第五百八十九章 北疆
“很辛苦?泉剑弟子都要经过第一年的洗礼,今年过去分去各堂就好了。”
同寝室的师兄弟见他欲言又止,还以为田曼云嫌最近学习和练武太累,不禁宽慰了句。
旁边正好有老弟子路过,闻言轻笑,想当初,师兄们也是这般安慰他们,但一年复一年,没有一年能清闲。
不过,一年后加入各堂,能接各种任务,去各地长见识,到是真的。
只是那时候,他们恐怕就该怀念在山上练武读书的日子了,虽然累,虽然苦,可是兄弟们随时能见,过得相当开心。
杨玉英当年为泉剑弟子们设计课堂时,参考得是当年联邦中学的课程时间安排,据说这份时间表历史悠久,联邦和帝国都是采用的同样的教学方法,效果久经考验。
当然,她也想过玩家大约受不了,还特意开启‘代练’的小智能程序,玩家上课可以付费挂机。
却没想到,那群玩家们竟然比土著npc还要积极,看这架势,如果他们上学都有这般劲头,个个都能上个名牌大学。
玩家们表示:如果他们当年上学,可以学轻功,学武功,能飞檐走壁,身体还特别好,一学就会,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厌学。
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学习,不吃不喝不睡,只要感觉不到疲劳,他们也照样乐意。
玩游戏能和学习一样么?
田曼云越来越喜欢玉山上的生活。
在这里,先生们教学绝不藏私,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而这进步,也能被别人看在眼里。
他逐渐不再去想田家,不去想田曼青,也不再觉得以前的生活很绝望。
田曼云住的是一间四人宿舍,除了他,其他三个人都是玉村村民家的孩子,早就知道他们到了年纪要来泉剑山庄,一提起‘泉剑’两个字,就忍不住双目放光,十分欢喜。
“以前家里穷,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的欠下债,利滚利地根本还不清,债主几次逼上门,逼得我爹娘连死的心都有了。”
“我姐趁着我爹不注意,竟偷偷跑出去把自己给卖掉,拿钱回来好歹还了债,终于让我们家度过一劫……可那又有什么用?但凡再碰见一点天灾**,家里还是要散。”
李二喜轻声道,却随即就轻松,“后来听乡亲们说,老家的日子渐渐开始好过,我爹娘就带着我和我哥回了家,后来泉剑招弟子,我哥报了名,顺利入选,成了泉剑弟子。”
“我哥特别努力,每个月都能拿到很多奖学金,就靠着这笔奖学金,我爹很快就把我姐赎回来,到第二年,我们家还建起二层小楼,都是砖瓦房,如今日子过得可不比外头那些地主差。”
“如今我们姐弟三个都是泉剑弟子,我早发过誓,这辈子都是泉剑的人,没有泉剑,就没有我们家。”
“到现在我也始终记得,那年姐姐绝望的眼神,骨肉分离的苦痛。”
另外两个舍友也是差不多的出身,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可这样的过去,也只是寻常,甚至算不得多么悲惨。
在这世上,各种各样的惨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田曼云以前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在家又听到父亲夸赞弟弟,而他再一次被忽略掉,如今想来,那又算什么?
泉剑山庄如今生意做得很大,每晚闲来无事,师兄弟们都坐在一起聊天,都免不了要聊一聊师兄师姐们下山之后遇到的那些事,田曼云插不上话,却很愿意倾听。
泉剑山庄的师兄师姐们的想法都很特别。
他们是那般与众不同,有田曼云不曾拥有过的热情。
年节过后,冬去春来,大地复苏。
可二月初,北疆还是苍茫萧瑟的厉害。
将军府
抚远大将军谢离坐在书案前,静看桌上舆图,风中隐隐传来些浓郁的肉香味,隔着营房大门都能听到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呼喝声。
谢离忽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头发黝黑,比以前还显得精神百倍,看来小文那孩子染发的技术很好。
他必须保证自己每天都是精神的,不露出半点疲累之态,可是,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秦国的三皇子秦慕枫亲率三十万大军兵临北疆,整整十一天麓战,定州守军只剩下不足八千人。
以八千敌三十万,何等艰难。
可是天门关不能破,一旦天门关失守,秦国长驱直入,入目的可都是平川万里,哪怕杀不到京城,但所过之处,百姓流离失所,难民遍地,那种惨况,他活着,就绝不肯看到。
定州守军是谢离一手打造出来,他来定州时,守军不过四万,军备废弛,军士们个个瘦骨嶙峋,毫无精气神。
幸亏当时秦国也是内忧外患,无力难侵,这才相持数年,他八年间费尽心力,多番筹谋,将定州军扩充到足十万,其中精锐之士也有两万余,多年与秦国交锋,不敢说百战百胜,却也护住了北疆千里沃土。
“这一关,可还过得去?”
谢离不知接下来的援军何时能至。
早在上月秦军扣边,战报已八百里加急送入京城,但万万没想到,来驰援的竟是太子的那位小娘舅,乐康侯朱从瑞。
这位一到,就夺了谢离兵权,带着满腔志气,要做冠军侯,要横扫秦国,开疆拓土。
朱丛瑞的卖相不错,名声也大,谢离心中虽很担忧,但他知道,正值战时,争权是大忌,只能盼着朱从瑞的能力能配得起他的名声。
奈何事与愿违,朱从瑞接连落入敌方陷阱,一败再败,最后甚至被骗开城门,差一点丢掉定州城。
要不是谢离身边有几个亲信在外充当眼线,一看不好,愣是冒着违背军令,丢掉性命的危险及时将谢离抢了出来,恐怕定州就真的没了。
谢离接管残余的兵士,又挨过了秦军三次攻城,损失惨重,天门关岌岌可危,定州危矣!
那朱从瑞自己也吓破了胆子,这些时日躲在营帐里醉生梦死,逃是不敢现在就逃,可打他也不知该怎么继续打,听天由命罢了。
谢离懒得理会他,到盼着他躲得远远的,千万别再露头给自己找麻烦。
他已将军报再次递送京城,一为求援,二为粮草。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运送粮草的货船触礁沉默,河道被堵,粮草一时难以运到,让他再坚持几日。
这段时日朱从瑞带来的粮饷被秦国细作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大军交战时期,饿着肚子肯定不行,但谢离已经把定州能够搜集的粮草都搜集了来,勉强能再支应个三五日,过了这几日,大军可就断了炊。
谢离自己也不确定这一战,他究竟能不能胜,但他能死,却不能退。
“将军!”
副将刘安猛地推开营房大门,谢离长身而起,都不必他再多言半句,就径直出来直奔北城门而去。
刚一走近,肃杀之气熊熊,谢离神色不变,大步跨上城头,就见城墙外乌压压一片人头,秦国士兵人人身穿甲胄,骑兵更是一人三马,人无声,马亦无声,显然都是正经的精锐。
谢离忍不住想,这个三皇子怎么就不死呢。
秦国夺嫡的斗争,半点不比他们大陈轻松,曾创下一年内死了三个成年皇子的‘奇迹’,这个三皇子就是夺嫡战争失败一方的一份子,可他失败了都愣是能跑到这边来另起炉灶,重整旗鼓。
谢离心中万分郁闷,要是这个三皇子能当上皇帝就好了,别来北疆,论领兵,训兵的才能,三皇子是各种翘楚,自从他来了,定州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不过这样的人当了皇帝,那可就有乐子可看。
可惜啊,大秦的皇帝也不傻,知道他这三儿子是个什么成色,不可能把屁股底下的龙椅交给一个一根筋的倔强人去坐。
“姓谢的,你属缩头乌龟的是吧,孬种,呵,既然不敢跟我们大军铁骑打,那就乖乖大开城门,投降了我大秦,小爷看你个老小子长得不错,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我们家公主殿下也不介意,她老人家早就说过了,要收了你做面首,好让你在我大秦也能享一世富贵!”
谢离半点不恼怒,笑道:“面首就算了,听说你们那位公主眼似铜铃,胳膊能有大腿粗,到是不知是什么模样,不如你们把她送进城来,让我们开开眼界,要是真好,我就做主把她送去珍禽异兽园,让陛下他老人家也瞧瞧新鲜,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能给你们公主赐个天下第一珍惜禽兽的名号,岂不妙哉!”
“妈的,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墙外,大秦军阵之中,一身材略瘦小,嗓门却极大的将军高声呼喊,猛地一摆手,身边一银甲小将策马而出,转瞬间拉弓搭箭。
嗖嗖嗖!
三支长箭竟直射而至,力道极大,破空声响亮,谢离没有反应过来,箭已到面门前,他身边副将猛地拉了他一把,他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倒在地,眼看着三支箭贴着头皮飞过去,竟刺入身后城墙板寸。
“哈哈哈哈!”
城下秦军纵声大笑,“谢离,吓尿了?腿软了?识相就赶紧开城门投降!老子赏你条命,留下来给我当狗!”
谢离腰椎一阵剧痛,听到城下咆哮,心中却是波澜不惊,目光扫过身边的兵士,心下一沉,目光猛地扫向副将刘安,刘安略一点头,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握住一把重弓,但以现在的距离,他前日还受了伤,其实没有把握。
可就算没有把握,他也必须有所举动,否则士气衰竭,不必秦国攻城,他们自己就……
刘安一搭弓,面色丝毫不变,心中却是狂跳,尚未松手,忽听城下一片惊呼,他一愣,猛地抬头,惊见自家城头上飞下去一道黑影。
那身影极快,也极重,势若雷霆,凌空出剑,剑光如羿射九日,剑光过去,只听先是一声惨叫,向城投射箭之人捂住喉咙,轰然倒下。
秦军大惊失色,将领更是骇然色变,猛地向后退去,整个阵型都乱了一乱,才齐齐举枪向这身影刺去。
“呵!”
朗笑一声,这人轻飘飘一踩枪尖,“多谢,不必送。”
随着话音,城下一片嘶叫声,前排十几匹战马连同马上骑兵悉数栽倒,显然这人一击的劲道竟是连绵不绝。
他凌空翻身,一脚踩了下城墙,三两下翻越了上去,把城下乱局抛在身后。
城上顿时阵阵欢呼声,自有擅长骂战的将士过去,把气急败坏的秦军一通好骂,士气登时与之前大为不同。
谢离此时才细看,为他夺回颜面的竟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多的年纪,剑眉星目,相貌好到不可思议。
他身上穿着定州军常见的黑色皮甲,头发略有些长,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谢将军。”
刘安连忙过来道:“将军,我还没来得及为您介绍,这位是林庄的……叶咴咴,叶少侠。乃是曼云贤侄的师兄。”
“叶少侠今日刚刚赶到,给我们送来了很多粮草。”
谢离顿时肃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他已经为粮草的问题发愁好几日。
“原来是林庄少侠,我一直想亲自同林庄诸位少侠道谢,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我天门关,定州府的支持。”
叶咴咴摇摇头:“庄主说过,家国危难之际,我辈能做得不多,可些许身外之物,若能给千里北疆的安稳带来些许帮助,我们林庄上下都能倍感欣慰。”
“这次河道被堵,我们的船过不来,只能走陆路,速度实在是慢了些,我带着师兄弟先押运了一批粮草过来,大约能支应十几日,十几日后,我范师兄肯定能把河道疏通,道路一通,后继的粮饷一定能保证,还请将军放心。”
谢离只觉肩头的重压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不是他不去多想,而是他们和林庄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林庄对他们军中的帮助那已经不是一星半点。
第五百九十章 感激
谢离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纵有千言万语的感谢,此时也尽在不言中。
叶咴咴显然也不必他来招呼,很自然地就随刘安去营房,带着泉剑弟子顺顺利利和将士们混在一处
自有田曼云作为纽带,泉剑山庄同北疆定州,延州两地的驻军很快变得极为熟悉。
一开始是有泉剑弟子到北疆做皮料生意,拿着田曼云的手书,希望谢离能对其多加照顾。谢离和田家有些交情,主要是祖辈上算是世交,如今田家子弟久不从军,双方的关系自然淡下来,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走一走节礼而已。
但田曼云既送了手书,世交家的子侄相求,又不是什么大事,谢离也就发下话,让人关照一二。
谢离此人,在军国大事之外还是很有人情味,田曼云一封家书,写得极为亲近,谢离读完,也是心中熨帖。
他从军多年,为国戍边,真正为的,还不是亲人们能快活度日,现在在冷飕飕的边陲之地,读到家书,诸般滋味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理解了。
可林庄弟子一至,他却是没想到,这哪里是他照顾人家,分明自家军中上下,处处得人家的好处。
布匹粮饷,月月都送来,逢年过节,必要问候,到现在谢离还记得八月十五林庄弟子送来的咸蛋黄的月饼,大年上送到的滚热的饺子。
不光如此,林庄帮忙采买到的粮草都是成本价,价格及其低廉,有一年朝廷发下粮草不及时,就全赖他们采购。
之后朝廷的粮草下来,对方也愿意收下朝廷送到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抵了粮饷费用。
谢离本身绝不愿意让朋友吃亏,奈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北疆从来没有宽裕过,着实拿不出银钱来还。
他在自己的账本上,把欠下的每一笔债都记录下来,只盼着自己马革裹尸之前,好歹能把这些欠债还完,千万不要拖延到子孙去偿……
谢离还没有儿子,但他有一个侄子,而且一向对侄子寄予厚望,到他这个年纪,娶妻生子的事已不去想,将来养老送终,就靠他侄儿。
债当然也得他侄儿去还。
谢大将军还不知道,他的宝贝侄儿如今已是杨玉英的人,就被安排在北疆经营大车行,此子年纪很小,才十五岁,可却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和他的叔叔谢离完全不同,生意经是一点就通,如今在泉剑的照拂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大车行的‘股东’,很大一部分是北疆各军因年迈,伤病退下来的军士,他们既是股东,也是趟子手,因为有从军的经历,在纪律上天然就比普通的镖师要好,泉剑山庄又没少传授武功,如今北疆大车行在国内都是声名赫赫。
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大车行一路给开到海州去。
杨玉英已经打算今年收他入外门,没问题过年就入内门,让这孩子彻底绑到泉剑山庄的马车上来。
这一夜,谢离彻夜不眠,窗外忽然开始下雨,春日北疆本是雨水稀少,如今这雨一落,来年的收成到是有了保证。
谢离坐在窗前,想到若是今朝破秦兵之围,来年粮饷必能充足,重整定州军也较容易,只要有两年太平可享,定州军就能恢复以往的战力,天门关仍旧固若金汤。
朝阳初升,雨水未止。
北面城墙之下,云车高架,秦国兵士如潮水一般涌上城墙,护卫营将士杀红了眼,钢刀在手,死死地将秦军压制住。
一次,两次,三次……
到第三次,连谢将军的亲军都扑上去贴身肉搏,总算打退了秦军的再一次攻城。
黄土飞扬间,护城河内外血肉横流,滚滚的血水染红了道边杨柳,两国的兵士尸首混杂一处,收敛尸骨时,双方到还算颇有默契,谁也不曾做小动作。
到这个地步,秦军不会退,也不肯退。
谢离立在城上,忽见秦军方阵潮涌一样向两侧裂开,一辆巨大的怪模怪样的车忽然从两辆云车后显露出来,向前驱动。
他心下一紧,本能地感觉不好,果然,只霎时间,车上出现无数孔洞,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而至。
眨眼,城墙上的兵士就倒了一地。
“防护!”
盾手急忙顶到前面。
“再上!”
众人立时就发现这怪车射出的箭力道非常大,顷刻就冲得盾手止不住后退踉跄,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拼命顶住。
谢离脸色发白,身体一趔趄,却猛地绷直,长身挺立,绝不肯在此时流露出半点疲惫之态。
秦军箭车射出的箭仿佛连绵不绝,谢离的脸色越发阴沉,略一沉吟,正想组织敢死队,却见叶咴咴厉声喝道:“平安,火雷!”
随着喝声,却见林庄弟子中,一穿着极为质朴的少年人,倏然越众而出,手持护盾护住面门,冒着箭雨从城头上飞跃而下。
叶咴咴蹙眉:“混蛋,是让你给我!”
他话音未落,人也飞跃而出,竟比先行的王平安还快,眨眼间飞到王平安身前,兜走他手中火雷,轻轻一踢他肩膀借力,人向前冲,却将王平安踢回城头。
城上个泉剑弟子一把拽住王平安的后襟,把他向后一丢,叱道,“有师兄在,轮不到你。”
轰隆!
却听一声爆响,那辆怪车竟忽然倾倒,城下秦**阵对视一片混乱。
王平安和另一泉剑弟子冲到城头,向下看去,只见叶咴咴身若柳絮,在密密麻麻的秦军头顶上一点即退。
秦军一银甲将军暴怒,双目喷火,一刀斩向叶咴咴的腿,此时叶咴咴已力竭,眼看就要伤在银甲将军手中。
王平安弯弓搭箭,箭如闪电,一箭竟崩断了银甲将军的刀。
叶咴咴借机一脚踩在对方脸上,顺势上飞,泉剑弟子甩出长绳,恰到好处地落在他手中,他身体一轻,转瞬飞回城墙。
他一脚踩在城墙上眺望半晌,回身一招手,王平安便一转身半蹲下,另一泉剑弟子递过来笔和纸。
叶咴咴就迅速勾勾画画,画了一幅地图,把上面敌营的兵力分布,库房所在,尤其是统帅的营帐位置都标注好。
谢离此时已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愕然道:“这图纸?”
秦国驻地在城外山谷中,防备及其森严,而且离天门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麾下最好的斥候散出去好几拨,都没有弄清楚详细情况,还损失严重。
叶咴咴笑道:“我眼力好。”
玩家们完成任务,除了获取金钱,得到经验丹外,还能自主调整属性点,当然,如果加点的时候不注意,也会造成相当恐怖的后果,所以大部分玩家都是顺其自然,并不刻意去洗点。
叶咴咴却不然,他在现实中是个正经的游戏宅,怎么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加点,是他研究最认真的事。
玩‘梦江湖’以来,叶咴咴看着低调,却做了一件大事,他发现梦江湖中的属性点加点比别的游戏其实更加灵活。
在一阶属性中甚至可以细分,叶咴咴牺牲掉自己的嗅觉和味觉,大幅度加强了听觉和视力,尤其是视力,如今已经超出正常武林高手的范围。
叶咴咴把画完的图纸一收,拢入衣袖,眼看天色渐暗,秦军鸣金收兵,便郑重对谢离谢将军道:“在下接到线报,援军目前还滞留在昆山附近,哪怕急行军,至少也要半月,以现在秦军攻城的态势,如果我们不作为,不要说半个月,就是五六天也撑不下来。”
谢离沉默半晌:“若真到了那个份上,谢某,也只能一死报国。”
叶咴咴抚额长叹:“那可不行!”
王平安轻声道:“绝对不行。这两年我林庄在北疆经营了多少生意?花费了多少心力才有如今的局面,现在好不容易把老百姓都养富裕了,马上就到我们能大规模赚钱的时候,年初杨先生的北疆规划手册刚出,师姐们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现在天门关破,我们前期投入岂不都打了水漂?”
他一脸地理所当然。
叶咴咴也道:“我答应过我们杨玉英杨先生,要为她在北疆画五百万两白银,再赚回去一千万两白银,我是非要做到不可。”
谢离:“……王兄弟,叶兄弟,你们可真诚实。”
他忍不住笑,又叹气,其实林庄弟子们想的又有什么错?他们这两年的确在北疆投入很大,不光是金银,还有精力,感情。
他应该保护这些成果,这是他的责任,谢离戎马多年,就是为求一太平盛世。
叶咴咴沉吟道:“我决定,今夜便带人夜袭秦**营,若能诛杀他们那位三皇子,再不济,斩杀大将夏柯,便可使秦军群龙无首,等他们国内再派来统帅,最快也要七八日,此危局或许可破。”
谢离沉默片刻,颔首:“刘安,通知骁骑营张绍,杜云……”
叶咴咴一摆手,止住刘安的脚步:“谢将军,此事就由我们师兄弟来做,不必惊动三军将士了。”
“不可,与秦交战本是我定州将士的职责,有叶兄弟的地图已经省去我很多麻烦,再说,林庄众位英雄已襄助我等良多,夜袭之事是兵事,也是险事,绝不能让诸位冒险。”
刘安也连忙道:“将军放心,诸位也安心,秦**士都知道我军不擅夜战,而且刚刚大战一场,所有人都是人困马乏,秦军应不会有所防备,此事属下亲自安排,力保万无一失。”
叶咴咴苦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笺递给谢离。
谢离一愣。
叶咴咴道:“这是今日我们才得到的消息,我们杨先生亲自批示过,还请您过目。”
谢离接过信笺,只看了第一页,顿时骇然变色。
信笺上竟然详详细细地记述定州军,以及定州城内,秦国奸细的行动轨迹,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记录在册。
其中一条,有征北大将军朱从瑞的副将,写给大秦夏轲的书信。里面居然清楚地写到二月初十,辎重部队过蓝月谷的消息。
谢离眼前发黑,他当然记得二月初十发生的事,在蓝月谷辎重部队遇袭,大批量的粮草被劫走不说,他还损失了一千重甲骑兵。
要知道陈国缺少良马,重甲骑兵一直是最费钱的,便是定州也只有三千而已,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若不是两次粮饷有失,谢离也不会舍得派出一千骑兵接应,这一千重甲骑兵折损殆尽时,谢离真觉得胸腔里最后残留的热气也要散尽,仿佛看到了天门关破,秦国铁骑长驱直入,而他谢离遗臭万年的场景。
待继续看下去,谢离的面色越来越白。
若这封信上写的是真,那不光是定州,整个北疆,以至于京城,显然有一条巨大的间谍网存在。
最后的部分写着几行简单的字,字迹娟秀,应是女子所书——此事着令叶咴咴负责,林庄各地见此手书者,皆听从叶咴咴调派,限时半月,务必全功而返。
这封信不像是手写,到像是印刷版。
当然,这不重要,谢离也不关心,他的心思已然乱了。
定州有秦国奸细,这并不是秘密,就像他也时常派出密探前往秦国收集消息,但是,暗谍网络竟然如此庞大,这是谢离绝对想象不到的。
“怪不得……”
怪不得秦国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屡次能提前预知到我军行动,数次陷阱都能成功。
想那朱从瑞也是熟读兵书,掌过禁军的人物,就算不曾经历过战场,但又不是白痴,如果就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葬送他定州几十万大军?
谢离心潮翻涌,叶咴咴却是若无其事地把信笺一收,叠起来放好,重新把视线落在舆图上:“今夜袭营,只我和师兄弟们同去,人数多了无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们只求一快字,速战速决。将军只另派五百军士,埋伏鹰眼岭两侧山地接应。”
营帐之内,一片寂静。
叶咴咴的脸在烛光之下,竟是如此年轻稚嫩。
谢离目视他远去的背影,目中隐隐发热。
谢家世代从军,祖上留下过不少手札,里面也偶有夜袭的记录,手札里描述这些场景的文字,总是激扬的,让人热血沸腾,但谁又关注过,袭营之人的结果?
谢离从中看到的,那都是一个个冰冷的战死将士的名字。
第五百九十一章 袭营
这一夜,定州军营主将营房内,灯光是彻夜不熄。
巡逻的兵士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异样。
自从交战开始,主将等人的营房里烛火一亮就是几天几夜的时候极多,多到大家已然是见怪不怪。
刘安看着自家将军拿着一杯滚热的茶水就要往嘴里送,连忙夺下来,给他换了一杯温的。
“将军,听说林庄的少侠们个个武功高强,那位和叶少侠同为林庄双杰的范向北,范少侠,曾在武林大会上重创蛇帮仲孙帮主,仲孙帮主称雄江湖二十年,一拳一剑享誉天下,想那范少侠不过双十年华,竟能赢得了他,可见其人非同一般。”
“叶少侠能与范向北齐名,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此次袭营,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谢离没有说话。
他早年也混过江湖,之后戎马生涯数十年,最是了解不过,江湖厮杀同战场完全是两回事。
再厉害的高手,被卷入数万,哪怕只是数千的杀阵之中,也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绝世高手或许能远遁而去,一流高手,经验丰富者或能全身而退,在之下的江湖人,一旦被卷入战争,想逃都逃不了。
谢离忽然有些后悔,他是面临这步步危机的局面,以至于方寸大乱,怎么竟会同意那个孩子的想法?
在谢离眼中,叶咴咴就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不知不觉出了营房,先看了眼伤兵的情况,就登上城门,举目远眺。
城外隐隐能看得到秦国大军驻地上的篝火。
篝火上冒着油滋滋的烟,有一点肉香随风而至。
整个营地安静得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可是他又着实不希望对面真的闹出大动静。
谢离叹了口气,转头刚要走,却忽听远处接连传来几声闷响,他猛地回头,惊见秦军营地处到处燃起熊熊大火,无数兵士举着火把四下游走。
“将军,斥候来报,丑正二刻时分,秦军哗变,营房失火,具体情况还待查明。”
谢离神色凝重,低声道:“再探。”
斥候立时领命而去。
此时此刻,秦军营地已经彻底乱了套。
叶咴咴此次带来的泉剑弟子,轻功极高,摸进营地没花费多大的力气,且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玩家。
他们全都换上秦军的服饰,四下散开,一路埋火雷,一路走一路炸。
地图之内,一应目标清清楚楚。
霎时间炸得秦军军士们晕头转向。
身为玩家,自是悍不畏死,而一群不光悍不畏死,还绝对死不了的玩家能造成多么大的破坏,秦军这些焦头烂额的将领们算是见识到了。
“报,辎重仓库被烧毁。”
“报,将军,骑兵营的战马都受了惊,如今控制不住了。”
“……”
“报,将军,在东南粮仓处发现敌军出没。”
“报,将军……“
夏轲身为秦军真正的统帅,从来都是沉稳有度,哪怕遭逢败仗也能从败中汲取教训,时常逆风翻盘,今日却是忍不住怒气沸腾汹涌。
“到底有多少敌军袭营?他们个个千里眼顺风耳飞毛腿不成?鹰眼斥候何在?飞骑营做什么吃的?”
一众军士噤若寒蝉。
外面甚至有年轻的小战士心中忧惧害怕:“他们不是人,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地府恶鬼!”
他亲眼看见了敌军,亲手一刀砍中对方脖颈,鲜血喷流,但那人愣是连表情都没有变,捂住伤口不顾自己生死,一把火烧着了油料库。
他看到了那张染满血的脸,脑子里顿时浑浑噩噩,等他回过神,自己已经逃跑了。
如果不是恶鬼,那些人怎么会不怕死,又怎么会抓不住?
叶咴咴作为精熟战术的顶尖游戏指挥,若是换了游戏时间几年前,他或许对于这类全息战斗游戏还摸不准,但如今多年历练,又有小地图在手,玩家们彼此联系更是再方便不过,趁夜突袭,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此时在此领兵的是秦**神,也要抓瞎。
“秦国三皇子的营帐找到了。”
线上传来几个精通探查术的玩家汇报。
叶咴咴一路顺着地图指引摸到三皇子的营帐外,乍一看,此处营帐与周围普通兵士的营帐全无不同,甚至连大小都差不多。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此处戒备极为森严,巡逻的兵士个个神气充足,脚步沉稳,警惕性极高。
哪怕外面此时已然乱成这个样子,营地的这一角,竟也静谧得如此夜空一般。
叶咴咴对两个玩家使了个眼色,两个玩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交替巡逻的军士身后,走了两步,骤然呼喊:“刺客!”
营帐里顿时蹿出两个人,神色凝重,钢刀出鞘,四下观望。
叶咴咴一颗火雷投过去,轰隆一声,烟雾滚滚,他借着烟火猛攻两位守将,刀光凛冽,以刀法使剑法,竟是丝毫不比用剑的时候差。
巡逻的军士立时来救援。
两个玩家举起刀,一副拼命模样,冲过来力战叶咴咴,二人都极为卖力,电光闪石间,一刀刺中叶咴咴左胸,血花喷溅。
叶咴咴仰头倒下,另一个玩家还来补了一下刀。
秦军巡逻的军士顿时轻松了些许。
三皇子营帐前的护卫也松了口气,不自觉看了看这两个玩家,虽然夜色里看不清楚,但二人身材高大,身手敏捷,显然是精兵强将,护卫心中不觉满意,看来夏将军果然很重视自家主子的安危,派出来巡逻的军士都是如此精锐。
玩家四下打量,看着不远处的火光,蹙眉道:“两位将军,我看今夜来袭营的陈**士不像是一般普通军士,现在三皇子殿下的营帐暴露了,不如换到后面的营帐去?”
护卫连连点头。
“没错,三皇子的安危要紧。”
两个玩家很自然地进入营帐,护卫在三皇子身边,带着他向外走。
三皇子面容刚硬,全身甲胄,显然已醒了好些时候,此时也并不给秦军将士添乱,步履轻松迅捷。
两个玩家步伐轻快,闷头在前面带路,三皇子和他身边两个护卫,心中一直惦记后面的战局,竟没发现他们走的方向有些倾斜。
第五百九十二章 袍泽
悄无声息地绕过一片营房,所有人都身形紧绷,两个玩家倏然回头,对三皇子和他两个护卫一笑,伸手轻轻扬起,三人连声
都没出,一头栽下去。
后面紧紧跟着,一直在监控身后动静的兵士,一见大惊,慌乱失措,玩家厉声道:“敌袭!”
周围烟雾顿起,隐隐还有轰鸣声。
玩家一人背起三皇子,一人扶住三皇子的后背,急声道:“我们带三皇子去和夏将军汇合,你们务必阻住追兵。”
此时秦国负责护卫皇子的兵士已然六神无主。
两个玩家几下砍死来袭的刺客,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此时本能地听从他们的指令行事。
一路顺利,玩家扛着三皇子顺利同叶咴咴汇合,一见面,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真是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叶咴咴也有点意外。
大概他们这些玩家的套路,秦国兵士们是真的没有见过,谁能想到有人这般不怕死,有人杀个‘同伙’,竟比切菜还容
易?
“撤!”
叶咴咴琢磨了下,到底没再继续扩大战果,率队分散突围。
三皇子失踪这事,应该瞒不了多久,就是三皇子的护卫们再马虎,最多一刻,也该发现他们家主子消失不见。
事实上比想象中更快,他们沿着山间小道飞奔,这种道路能避开重甲骑兵,也更适合常年在山上练轻功的玩家赶路。
刚一进入山地,他们就听到身后的追兵的声音嘈杂响起。
叶咴咴轻笑,一群玩家都挺轻松自在,论轻功,他们这些玩家都是个中好手,比起武林中那些名门大派的天骄是半点不
差。
要说泉剑弟子可能有个把不开窍,练剑练得一塌糊涂,但轻功不好的真是一个没有。
飞檐走壁这样浪漫美梦,玩家们哪个不喜欢?若是进入‘梦江湖’,竟然还不好好学轻功,那可真是白来一遭。
叶咴咴略一沉吟,几个玩家极有默契地轻轻一点,跃入密林。
其他人带着三皇子直奔约定好接应的地处。
却说副将刘安从将军那得了军令,便亲自安排飞豹营的三百高手,潜伏山谷之中。
夜色的山间到处是蒙蒙雨雾,鹰眼斥候来来回回,声音十分细微,但就这细微的声响,也让人心情烦躁。
所有人都极紧张。
秦国营地火光冲天,简直被炸了个底朝天似的,接连不断的‘雷声’震得兵士们耳朵生疼。
他们在被拉出来时,并不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刘将军只说要夜间拉练。
飞豹营是定州军中最强战力,每一个士卒都能单挑十个,甚至二十个普通士卒,他们的训练量自然也很大,而且经常会
出现夜间拉练的情况。
陈**队不擅夜战,不光是秦国,当下诸国,擅长夜战的一个也无,飞豹营却是被要求能在夜间拥有强大战斗力。
此时固然秦军已兵临城下,飞豹营这三百将士,却依旧没有任何疑虑,听从军令,急行军离开城门,直到他们趴在鹰眼
岭,喂虫子喂了半晌,然后听到秦军的方向‘雷声阵阵’,才终于忍不住紧张起来。
为首的邱守仁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等人任务的一个。
刘将军今日交代,飞豹营一旦见到林庄少侠撤出秦营,立时发动决死之攻击,拖住追兵,掩护众位少侠。
自入飞豹营,邱守仁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命本也是谢将军给的,他不怕死,只怕完不成任务。
邱守仁静静听秦营方向传来的动静,声响似乎越来越大,毫无收敛的迹象,不多时,竟然烧起大火,火光冲天,大半边
的天空已经灼烧得通红。
可林庄的少侠依然不见踪影。
他心里焦躁得厉害,甚至有些趴不住,默默计算了下时间,他下定决心,再过一刻钟如果还接应不到人,他便立即带人
潜过去探一探动静。
就在邱守仁一咬牙正要站起身,恍然见到远处几道影子,迅捷如飞,一闪而至,他先是一惊,仔细观望,认出王平安,
顿时大喜,连忙吹出清亮的哨声。
双方很快汇合,邱守仁看着王平安肩膀上扛着的大袋子,刚想要问,忽然目光一滞,这人数不对,竟是少了一半以上。
叶少侠也不在。
邱守仁只觉身上冷汗滋滋向外冒。
王平安安抚道:“没事,叶师兄带人埋伏一波追兵,很快就回城。我们先走。”
邱守仁脑袋一晕,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军法处置,直接砍头的场面。还不等他点齐了弟兄们冲上去接应,怀里就被塞了
个袋子。
“什么?”
王平安很随意地道:“秦国那位三皇子。”
邱守仁:“……”
一行人赶回定州城,谢离看到三皇子,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中却是长出了口气。
他和姓夏的那货打了二十年的交代,对夏轲最是了解,他能几十年稳坐凉州,靠得便是谨慎二字,侍奉秦国君王,那绝
对是千万分小心。
别看三皇子目前在秦国朝中并不受重视,但夏轲绝对不肯背负害死皇子的责任,他这人一向胆子很小。
看来已经可以准备与秦国的和谈事宜。
只是剩下几十位林庄的少侠一直没有回来,谢离心下担忧,立在城门楼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脑海中一瞬间脑补了很多凄
惨场面,一时间,连抓住三皇子这事,也没让他太过高兴。
天际终于渐渐放出光亮。
谢离一时有些伤感,戎马多年,见惯了生死,可这些孩子还太年轻,他们有着满腔的热血,都是大陈的好儿郎。
他们是江湖游侠,本自由自在,若是这般折损在自己的手下,那该让人多么惋惜?
刘安眼睛也不禁有些酸涩:“论勇武,我们飞豹的敢死队,也比不上这几位林庄的少侠,若是,若是……”
“好样的!”
“孙哥,上,赢了他,老子的那把银枪就送给你!”
刘安顺着声音一看,就见一群飞豹的老兵正围着林庄的王平安王少侠,双方在比试射箭。
一群围着看热闹的老兵,乱哄哄往天上扔……铜钱,丫的,败家子。
王少侠的箭术竟十分高超,能短短一瞬间射出十只箭,还皆能命中。
周围一片哄笑声,叫好声。
不多时,林庄的几位少侠和火头军的那帮子家伙垒起三尺灶台,架起大铁锅,咕嘟咕嘟地开始炖肉。
不多时,肉香香飘十里,那味可是相当的霸道。
王平安笑道:“光打死靶一点意思也没有,唔,昨晚哥几个出去摸了一圈,打回来两头野猪,现在炖得已经算是差不多了,
不如咱们就玩点有意思的,拿这一锅猪肉当彩头,一会儿秦国那帮子家伙攻城,哪个营拿到的人头最多,哪个营就吃肉,剩
下的只能喝汤,好不好?”
“好!”
王平安的内力深厚,一嗓子吼出去,传出城外,在空空荡荡的山谷间回荡,埋伏在附近的秦国斥候都给吓了一跳。
刘安:“……”
他这满腔担忧的情绪,一时竟给堵了回去。
“回来了?我要的蘑菇摘了没有?”
刘安正思索,只听王平安轻轻巧巧的问话声,抬头一看,就见叶咴咴叶少侠领着几十个林庄弟子,已经顺着绳索登上城头。
叶少侠在和谢将军寒暄,其他人靠在城楼上同底下的师兄弟们说话,双方说说笑笑地好不热闹。
刘安呆了半晌,到是笑起来。
如此轻松惬意的氛围,似乎许久没有,大家能放松一点,也是极好。
北疆将士们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而且日日,月月,年年都是如此,如不能苦中寻乐,未免凄惨。
谢离见到叶咴咴他们,总算放下心,此时才起身去见那位三皇子。
叶咴咴直接往营房里一坐,上线跟还在泉剑的兄弟姐妹们共享战况,他们家那位杨先生也对北疆战事十分感兴趣。
其实玩家们心里清楚,杨先生和林先生这两年的所有布局,都是为了北疆的军队。
大陈朝廷内部争斗越来越尖锐,太子越发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也对军权动了心思,现在这位太子的小娘舅朱从瑞,就是太子染指军权的一步棋。
朝中寻王党的人,却绝不愿意看到太子的手伸到军队上去。
叶咴咴很怀疑,运粮船出事,粮草援兵迟迟不至,还有朱从瑞落入敌军陷阱种种事情,都和党争脱不开关系。
身为玩家,叶咴咴本身对于这些事并无太激烈的情感,但他知道,泉剑中很多弟子提起此事,恨得咬牙切齿者不在少数,尤其是北疆弟子。
杨先生这次给的任务,游戏系统的回报十分丰富,不光有钱,还有十分珍贵的技能点和经验丹。
他们这群玩家个个是满腔热情,非要把这任务尽善尽美地做完不可。
首先,绝不能让北疆有失。
再者,不光要砍掉太子的爪子,还要以此事给太子一重击,非让他狠伤一回筋骨不可。
目前在北疆的这些玩家,负责的便是北疆的防护,想到此,叶咴咴把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插,招呼自家兄弟们过来:“都别吝惜,钱先充一充,至少要保证自己能短时间内一口气买十条命。”
众人纷纷应是。
这回报酬十分丰厚,他们便也不在意提前加大投资。
稍微叮嘱几句,一群玩家就同兵士们一处去吃饭,个个拿头盔当碗,冒尖的炖肉油汪汪的,叶咴咴这样的斯文人,竟也一口气吃了好几大块儿。
虽然作料差,又是野猪,并不算多好吃,但城外敌营星罗密布,城内同坐的都是袍泽,他们将一起面临一场卫国之战,谁还在乎饭食的口味如何?
“等战争结束,你们来林庄,我请你们尝尝我们林庄食堂的特色菜,东坡肉和佛跳脚。这两道菜可不一般,都是前朝隐士发明出来,经过无数年的改良后成菜,再配上我们玉山养猪场的猪,但凡吃过的,无不叫好。”
一众士卒听得一愣一愣的。
叶咴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物,个个芝兰玉树,世所罕见,如此人物,此时坐在这里说养猪的事,竟说得头头是道,连厨房里那些活计,也是个个都很精通的模样。
玩家:这年头会做几道菜,那可是找女朋友的加分项目,为了女朋友,他们中不乏认真学过下厨的家伙。
泉剑弟子已在北疆发展了些时日,士卒到是常常见到他们,早知他们与众不同,和自己等一干粗人相处也颇融洽,可到底是头一次经历战争,真正地并肩作战,所谓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他们才真真正正觉得,林庄的少侠是正经的自己人。
太阳升起,天上又开始落下细雨。
谢离立在窗前,把视线从雨雾中收回,看向秦国这位三皇子。
三皇子年纪三十左右,长相英武,即便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却也不曾崩溃,此时见到谢离,略一扬眉,冷声道:“你们陈国向来都爱讲孔孟之道,爱说礼义廉耻,今日我才知,原来都虚伪至极。”
谢离一扬眉,在他身前落座,轻品了口香茗:“愿闻其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泽之情,重如山岳,何等珍贵,你们陈国的士兵,却是杀起袍泽,连眼都不眨一下,呵,与禽兽有何不同?不对,连禽兽都不吃同类,你们这帮人,连禽兽都不如。”
谢离略一蹙眉,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叶咴咴倚在门口冷笑:“去年一年,北疆三个村子,一千六百四十五人死在你们秦国骑兵手里,一多半都是老弱妇孺,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到年过七十的老人,悉数惨死,为了我们的同胞不受屠戮,我们什么手段都敢用,也愿意去用,我们所有人都乐意去死,如果死的有价值,怎么死都行,死上几次皆可。”
三皇子哑然,沉默良久,轻声道:“你们想如何?”
谢离神色凝重:“不是我们想如何,而是你们秦国想怎样?这次我就想看一看,你这位三皇子的命,值不值得夏轲退兵百里。”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亏本买卖
三皇子的命,或许没有那般值钱。
可秦军那边,此时可没有半个皇室的人能拿来背黑锅,夏轲明显是不肯自己来背这口又黑又重的大锅。
那么大一口,他就是想背,也背不了。
夏轲立在营帐外,此时营地已经恢复平静,只余下大火过后的余烬,伤兵遍地,甚至他们中有一部分是伤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面上平静无波,半点异样都不曾流露出来。
秦军军纪严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炸营的可能,若是此时他先乱,那么也便不必继续纠结,直接撤兵便是。
眼下这个机会是最好的机会。
陈国朝中夺嫡之战正酣。大秦获取了对方内部的帮助,占据前所未有的优势,若不能一战全功而反,他终此一生都会遗憾。
在今日之前,夏轲对三皇子的到来,十分之满意。
到不是他站队站了三皇子,夏轲在这边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深得皇帝信任,和几位皇子都没有冲突,以他的年纪,他的本事,别管哪个皇子上位总归还是要用他,他也犯不着如今就和皇子们亲近。
三皇子很聪明,和他相处非常愉快,他从不让自己为难。
在军事上,三皇子也非常敏锐,轻易不开口,一旦开口就显得颇有见地,夏轲和他的理念非常相合。
有时候他都盼着,这位真能有荣登大宝的一天。
和他做君臣,应该不会很糟糕。
结果,在自己手里,就在军营中,在大军保护下失踪了!
夏轲现在就能想象得到,等消息传回京都后,会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各方势力都要为此扯皮。
别看他们那位陛下自己埋汰儿子可以,要是儿子因为别人吃亏,他必然是不肯甘休。
何况,夏轲看得出来,虽说三皇子目前来说,好像是恶了陛下,可其实那只是表面上,是陛下做出来的表象而已。
在诸位皇子中,论三皇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绝对能排在最前列,论出身,三皇子那也是数一数二,可不是底下还没有长成,根本不得陛下和朝臣重视的小皇子们。
夏轲心里各种毛躁,恨不能把昨日负责保护三殿下的那些混账东西都给剁碎了喂狗。
可实际上根本不用他去剁,这帮白痴丢了三皇子,六神无主连想也不想,路都不看就盲目去追,结果落入人家的埋伏,最后只逃回来三个,还个个重伤。
现在夏轲连想找人撒气,一时都找不到。
如此种种,诸般情况在夏将军的脑海中铺展开来,他忽然起身,神色一肃:“小七,你让洪先生过来一趟。”
一直跟在夏轲身边,如影子一般沉默的少年轻轻颔首。
夏轲到是牙疼起来。
洪先生是陈国人,一位很厉害的角色,不只武功高强,而且身边还有一帮好手,只是这帮人从来是听调不听宣,要这些人做事,可不是一丁点的银钱就支使得动。
夏轲手里捏着的军费也不富余。
……
夜幕降临。
定州军军营中也渐渐恢复沉寂。
叶咴咴等一干玩家到是夜猫子,此等时候都不乐意下线,干脆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点上篝火,赏月色,观夜景,顺便斗地主。
如今大家大部分都生活在大都市钢铁丛林中,想看到这样美的月色,看这么原始而纯粹的夜景,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那些所谓的古城都是游人如织,商业氛围浓厚,不比较也就罢了,和‘梦江湖’里的城池比,着实没有氛围。
“最近咱们的人想向京城发展,我想去看看。”
叶咴咴削下一片羊肉,卷在菜叶里一起往口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海州不错,但咱们这帮玩家占领它之后,就给彻头彻尾地改头换面,建起来的新宅子人人说漂亮,可我想看的是真正古代的城池,不是咱们复建的仿古半现代化城市。”
“我听往来的商人说,京城有两市,七十二坊,宏伟壮阔,世所罕见,咱们‘梦江湖’的建模是真好,我特别想去看看京城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边正说话,谢离正好亲自检查过三皇子处的守卫,经过时听了一耳朵,不禁驻足笑道:“你去了恐怕要有些失望。”
谢离可是知道,林庄这些少侠是哪里都很好,就是有点讲究,论起吃苦耐劳稍稍差些意思。
在京城生活可是大为不易。
谢家算是极富裕,陛下赏赐也多,可他们谢家在京城的宅子依旧憋屈的厉害,如今京城土地宅院皆有主,可不是想买就买得到。
林庄这些少侠若只是去京城长长见识,到还无妨,若想发展事业,恐怕要做好吃上几年苦头的准备。
“哈哈,来,叶少侠,你们林庄提议的那几条,我很感兴趣,你跟我走,让他们整治几个小菜,咱们两个喝一杯,边喝边聊。”
叶咴咴撕了只羊腿,一切两半,拿油纸包好,塞给谢将军一半,一边啃一边跟了去。
谢将军的营房到并不多奢华,但到底比别地大许多,更重要的非常干净,还有名贵的,来自宫廷御赐的香薰,叶咴咴可从来不曾见过。
两个人就林庄同定州军的相关合作事宜,展开深入讨论。
这一讨论,谢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军中也能做生意,原来生意还能这般做,原来钱来的如此容易?
原来那些百战老兵,纵然残疾也不是无路可走!
他不自觉眼眶发热,想起这些年因为残疾过得特别凄惨的老兵,心里就很是难受。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再正确不过。
叶咴咴眼前也仿佛展开一条条财路,以前因为种种顾忌不能做的一些较敏感的生意,还有海外贸易,若同定州军合作,那可就简单一百倍了。
两人是皆大欢喜。
聊得着实太晚,叶咴咴干脆便在谢离的营房里睡下,正好现实中他要去上班,就干脆直接下了线。
叶咴咴从游戏仓出来,瞄了一眼论坛,‘梦江湖’马上要更新新版本,在海州之外各地,但凡玩家们活动的区域,都设置安全下线点,以免出现些奇奇怪怪的危险。
毕竟玩家们以后活动范围越来越广,实在不方便每次都赶回玉山。
当然,叶咴咴下线的时候也没太担心,一开始他们拓荒时期,实在懒得回安全点,随便找个山头一猫就下了线的时候也有。
最大的一回损失,不过丢了一身里里外外的衣服,被扒光了扔道边而已。
叶咴咴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去上班,出门被太阳一晒,浑身难受……真想旷工玩游戏!
其实他在‘梦江湖’只靠直播,每个月就能赚出工资的三倍以上,他完全可以脱离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涯,过上梦寐以求的日日夜夜混迹游戏的生活。
只是别人还好,叶咴咴却说服不了他爸妈。
他爸妈始终觉得,玩游戏就是不务正业,别管能赚多少钱都没用。
叶咴咴是个做什么都认真的人,玩游戏时认真,上班也认真,辛辛苦苦坐在电脑前把今天要做的工作做完,还特别主动地稍微加了一会儿班。
他在一家私人公司工作,老板非常有经济头脑,也很懂行,每一次布置任务总要控制在他当天能做完,但必须加一点班的数量上。
当然,加班费那是从来不见踪影,只听过没见过。
叶咴咴下班算是早的,照例扔下工作用的手机,取出自用的,刚一打开,就感受到手机的卡顿。
只见他玩家群里贴出无数的视频,照片,好多人他。
“老叶,你要凉了!”
“恭喜获得新成就!”
“作为第一个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优秀玩家,请问,叶先生你有什么想跟我们大家说的?”
叶咴咴:“……”
他赶紧开车回家,直奔游戏仓。
一上线,睁开眼,就见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地提在手里,眼前是谢将军和泉剑弟子们,身边是个形貌很普通的中年人,还有一群分立两侧,神色轻松的年轻人。
中年人神色平淡,极为冷静:“小九太年轻,第一次做这等事还是稍嫌紧张,居然没有请到谢将军。不过,这位公子既睡在谢将军的营房中,想必也是位重要人物,在此我便要问一问,你究竟拿不拿三皇子来换他?”
这人甚至没有拔刀,但身上气势之雄浑恐怖,已让谢离和泉剑弟子们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离的面色难看至极。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交换人质。
叶咴咴三眼两眼地看完同伴们的留言。
玩家也很懵懂,那个被称为小九的家伙,是朱从瑞身边的侍卫亲军之一,他今夜本试图去找秦国那位三皇子,但三皇子被关押在重骑兵团团包围之处,而且戒备森严至极,他就是突入进去也抢不出人。
干脆借口替朱从瑞送礼,进入将军营房,想绑架谢将军,可当时谢将军去巡查防护情况,房中只有叶咴咴。
也是阴差阳错,各种意外之下,叶咴咴代替谢离受难。
此人虽年轻,不足三十,武功却绝对以进入江湖超一流高手之列,那些顶尖名门大派里最优秀的嫡传弟子,也不一定有这般天资。
叶咴咴冷静地观察左右,心中不惊不怒。
谢离迟迟未曾开口。
玩家们都清楚,谢离不可能拿三皇子去换叶咴咴,夏轲一旦救到三皇子,绝对要发起猛攻,到时候天门关危矣!
但他说出不交换这句话,定州与林庄必然交恶,哪怕玩家们不介意,但泉剑弟子里毕竟不全都是玩家。
谢离本人也不能不介意。
一旦如此,双方的合作就再也难以如以前一般默契,总会有隔阂。
叶咴咴不可能让这隔阂出现,所以也不会让谢离首先说出不换的字眼。
他轻轻笑起来,忽然一抬眸,笑道:“这位仁兄,我是生意人,亏本的买卖,我们向来不做。”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骤然化成一道剑,骤然向中年人撞去。
中年人本能地一掌劈出,正中叶咴咴胸口,他胸口一下子凹陷下去,气息一点点细弱,拼出最后的力气:“杀!”
玩家反应极快,齐齐拔剑,飞扑而至。
中年人神色间第一次露出些许诧异来,他第一没想到叶咴咴武功不弱,毕竟是个被摸到房间直接绑走都没苏醒的江湖菜鸟。
他也没想到叶咴咴这般悍勇不要命。
事实上,他还没想到,谢离这些陈国兵士的追踪能力竟然如此厉害,他们明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却在极短的时间被发现,被围堵住。
中年人叹了口气,一掌将围攻他的七个士兵打飞,冲叶咴咴略一躬身:“洪某最敬重英雄好汉,你算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
说完,他呼哨一声,身边的人就随着他拔高数尺,攀上岩石,竟从侧面一冲便冲出包围圈,呼啸而去。
几个玩家也没有再追,使了个眼色,齐齐扑到叶咴咴身边,高声道:“还有呼吸,还有救,护住他心脉。”
“护心丹药。”
所有人咋咋呼呼,声音洪亮得很。
谢离脚下发软,甚至不忍回头去看,目中眼泪滚滚而落。
此时正是夜晚,他刚刚没有看清楚,可是像刚才那样的高手哪里会判断错误?叶少侠必死无疑。
如今叶少侠的师兄弟们,恐怕是手足情深,不愿意接受这事实罢了。
刘安副将等人,也难受的很。
“是末将……疏忽。”
泉剑弟子此时跟出来的都是玩家,自是个个神色淡定,还有几个玩家过来安抚谢离:“将军不用担心,我们师兄弟总厉害的功夫不是剑法,不是轻功,是轻易死不了,抗揍,叶师兄回去修养些时候,必能好的,等他好了,希望定州已是太平无事。”
谢离默默点头。
夏轲今夜已做过最后一搏,既是失败,他自然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以后没有夏轲这个对手,我还挺高兴。”
三皇子在夏轲手里弄丢,无论如何,夏轲此人的军事生涯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秦国会打仗的武将也是稀缺资源,夏轲是其中最为棘手的对头之一,他滚出战场做个普通的富家翁,谢离很欢喜。
第五百九十四章 仇恨
远在离天门关千里之外。
玉山之上。
杨玉英和林星舒面前摆着张棋盘,棋盘上的棋子星罗密布,是一局永嘉楼里挂的残局,两个人却都懒得下,反而寻了一处凉风习习的风口,对坐品茶,顺便享受清淡的鱼脍。
林星舒极喜欢吃,杨玉英本来不喜欢,如今也同他学得口味略有些相似起来。
星际时代的饮食同现在有很大区别。
她在星网中,到是天南海北,各地的美食都能享受得到,甚至很多偏僻的美食星系里专门的美食,她也是想尝就尝。
元帅却不同,他好像不大重视口腹之欲。
杨玉英一时竟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开始模糊,居然想不起元帅到底喜欢吃什么东西?他爱吃辣吗?还是一点都吃不了?
似乎唯一和吃有关的记忆,是元帅跟他们闲侃,骂后勤部那些家伙们把营养膏,能量棒都给弄成甜味的,甜得齁死人。
“你爱吃甜食吗?”
杨玉英忽然问。
林星舒眨了眨眼:“……还可以?”
他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口味,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要能吃的东西,我都可以吃。”
林官其实也是,杨玉英笑了笑,别看林官表现得好口腹之欲,贪图享受,但凡有好吃的,就不去碰那些味道不佳的食物,但他本人特别能吃苦,真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餐风饮露,生食野兽,他也不介意。
“我们该去京城了。”
林星舒轻笑:“好。”
这些年,只有一开始他想着自己的家仇,想着要那个女人付出代价,让她失去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但到了后来,其实林星舒很少想那些事。
泉剑山庄一天比一天更好。
这些弟子们如此朝气蓬勃。
杨玉英的眼中,是玉山下那千千万万的村民,是弟子们的亲朋故旧,是所有信任他们,尊敬他们的人的幸福未来。
泉剑发展到今日,早已不是他林星舒复仇的工具。
只是,好似他没有再去认真考虑复仇,复仇这件事到仿佛变得很容易。
当他们整体变得无比强大,曾经单打独斗时看到的庞然大物,竟变成了虚弱到轻轻一推,便能推倒的东西。
林星舒对于复仇这件事,已无执念。
杨玉英却觉得,人间自有公道在,一个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她自己却毫无愧疚之心地去享受那人间繁华,凭什么?
金梦蝶,林家一案的罪魁祸首之一。
她如今已不叫金梦蝶,改名为沈鸳,先为金刀侯沈周的义女,后被送给当朝太子,如今已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才人,便是太子妃也被她压了一头。
金梦蝶是江南吟秀坊的小姐,自幼体弱,不能习武,却是天资聪颖,对于各类杂学一学便会,人生得也是弱质纤纤,娇美动人,这世间男子见到她,显少有不动心者,这几年,太子和沈才人的风月故事,可是让朝野众人都听得耳朵长了茧子。
最近,泉剑弟子们把势力渐渐向外拓展,在京城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杨玉英便开始派人去盯着太子这位沈才人。
打听出不少的消息来,前头几年,沈才人还算比较低调,但这两年,她却借太子的宠爱做了很多事。
杨玉英最近翻看记录,都不自觉感叹:“有野心不是坏事,可这姑娘的野心,未免用错了地方。”
沈才人如今可是出了名的能耐人。
去年年初,兵部侍郎岳松的儿子,在外面因为和一平头百姓争美人,意外失手打死了人,光打死人还不算,当天晚上甚至派人去放了一把火,烧了那人全家。
岳松做这事时,本身没太在意,只是粗略打听了下,知道那一家就是京郊的普通农户,进京是为了给母亲看病,似乎都是寻常人家而已。
但人已经打死,宅子也烧了,那一家子老少一个活口都没留,岳家才得知,这一家确实只是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但他们家的长女,却是后宫一位娘娘。
岳家当即大吃一惊。
这位娘娘可不是一般没名字的人,她身份虽不高,却也受封婕妤,封号为‘慧’,曾也很得陛下宠爱,且当今十一皇子,便是慧婕妤所出。
他们这位陛下,很是顾念旧情,对曾经宠爱过的嫔妃从来都不苛待,哪怕已没了恩宠,该有的体面是半点都不少。
岳侍郎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然第一时间就为儿子扫了尾巴,可也不敢保证哪天这消息传到后宫,让慧婕妤知道,再一状告到御前,那可就全完了。
京城里官员们有龌龊事的不少,但肯定都是欺上瞒下,绝不能让当今陛下知道,大臣都恨不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聋子,是瞎子,只靠他们这些士大夫来治理这个天下。
岳侍郎是铁杆太子党,此事一出,他身边的幕僚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岳夫人备一份重礼,去寻太子身边的沈才人。
他们这帮人都知道,太子的沈才人,别看位份不高,却掌有实权。
只要有钱,或者有东西能做交换,沈才人替人平事,从不马虎,有口皆碑。
杨玉英翻到情报后面,陈,昭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慧婕妤罹患风寒,十一月二十九,殁。
“时年二十四岁,好年轻!”
杨玉英神色凝重,忽有些伤感。
……
虽已到了春日,寒气还是重。
尹三脚步匆匆,径直走到御膳房后门,打眼一看,后头那十几个灶都生着火,滚热的羊肉汤散发的味儿,呼一下子扑过来。
“我说小高,你煮这么腥的东西,一会儿那几个老大人非骂咱们不可。”
被称为小高的,年纪却怎么也有二十四五岁,在宫里混得好的,到了这个年纪,甚至能被小太监们叫一声爷爷了。
而尹三却很年轻,今年才十八岁。
小高嘿嘿一笑:“羊肉汤怎么的?如此冷天,一碗肉汤下肚,浑身暖和,哪里又不好?”
问题是面圣的规矩,身上不能染半点异味,谁敢顶着一头羊肉汤的热乎气去面圣?到时候不用他们喝,只担着羊肉汤往前头转一圈,保准能赶走一大波老大人。
尹三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他们都是陛下的奴才,陛下高兴,他们就高兴,陛下喜欢谁,他们就尽心伺候,陛下不想见,他们就不能让那些个人出现在陛下面前,给他老人家添堵。
万岁爷心里头堵得慌,他们这些阉人能得好?
“你别光记者这些歪门邪道,刚才陛下特意吩咐,十一皇子体弱,光茹素不成,今天御膳房这边要赏菜过去,菜色咱们看着来,得十一皇子喜欢,要是荤腥,还不能太显眼,需得低调。”
“放心。”
小高轻声应了。
“回头我亲自用高汤给十一皇子烧一道豆腐汤,再下些素丸子,低调得很,都不是珍贵东西。”
尹三点头。
而且这样家常,还显陛下的心意。
陛下对十一皇子表现出自己的仁爱,他们就得把这种仁爱让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让十一皇子知道。
不过这一点,尹三也不必特意交代什么。
宫里能混到主子眼跟前,还得宠的,哪个不是人精?
十一皇子得了菜以后的反应,保准能让陛下很满意,虽然小皇子今年才不过六岁,还是个娃娃。
“哎!”
可这宫里,没有孩子生存的地方。
十一皇子今年刚刚失了母妃,以后的日子就要更难过,且看他造化吧。
小高掐算着时间,笑道:“差不多了!”
说完,便指挥手底下的太监们担着热气滚滚的羊肉汤,去堵在顺英门外,别管哪个老大臣进门,都给灌一碗羊肉汤驱寒。
这可绝对是万岁爷的体贴,谁能不感念?都得高高兴兴地喝下去,还得多喝。
尹三掐算了下时间,打开蒸笼看了一眼自己也去后面洗漱,他身上一样沾了点儿味,御前伺候的人,可不能有半点问题,万一熏到了陛下,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一边洗漱,尹三一边想他娘,还有他弟弟。
弟弟说,家里分的田种不完,现在还不用交租子,要他赶紧回去,哥俩一起种地,趁着这两年不交租子的时候,多攒些银钱,好盖房子娶媳妇。
他没跟他弟弟说,他当初逃难的时候年纪太小,实在混不下去,要饿死了,没办法,只好进宫挨了一刀。
这辈子,恐怕过不了弟弟想的那种,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日子。
不过,尹三还是高兴。他从小就和弟弟好,当年逃难,半路上和娘亲还有弟弟失散,尹三差点没能活下去,现在知道母亲,弟弟活着,还置办了产业,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母亲越发年轻,弟弟马上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们老尹家后继有人,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九泉之下见了爹,他好歹也敢诉一诉苦,不至于连见都不敢去见。
弟弟和泉剑山庄托他做的那件事,却是半点也不难。
他其实有一种**,想替泉剑做更多的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泉剑弟子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是通信而已,或许那些人个个都精通法术,会诱惑人?
尹三脑子里想着事,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换了身衣服,才去御书房外和老杨交接了班。站在门口,视线在外面候着的几个小太监身上扫了一圈,尹三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在里头,而且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外头伺候的太子府几个内臣,都开始用起熏香来,这起码也要半个时辰左右。
刚立了一会儿,尹三就见兵部,户部几位大人,靖北侯,江南王世子等宗亲显贵,一脸无奈地进来,却连内门都没进,就匆匆留下折子离开,他们身上还飘着一股子羊汤的辛辣腥气味。
御书房内
御案上折子堆积成山。
隔着屏风,陈国最尊贵的父子遥遥相对,气氛焦灼凝重,再不复往日和谐。
许久,皇帝轻轻把手里的折子搁在桌案上,冷声道:“你回去吧,没事不要出来乱晃,多陪陪太子妃。”
太子缓缓点头,起身退了出去,临出门,皇帝忽然道:“你要记得,你姓陈,不姓朱。”
一瞬间,太子只觉自己的血液都被冰封住了一般。
他出了门,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一片,竟是能滴下水来。
“太子殿下。”
尹三轻盈地从石阶上小跑着追了两步,满脸笑意。
太子脚下一顿,面上也露出些平和:“尹公公。”
尹三手里提着一只小篮子,轻轻递给太子身边的侍从,笑道:“这些都是南边刚进上来的茶叶,陛下发了话,说是太子爷和三爷最爱喝茶,今年的茶叶,都给您二位留着。”
太子神色淡定,郑重地跪下磕了个头,这才接了篮子。
尹三如往常一样,亲自送太子回东宫,只是路上正好赶上宫殿整修,便不着痕迹地引着太子稍稍绕了一段路。
太子心里有事,也不曾注意,穿过园子,正好遇见御史大夫徐泽徐大人。
徐泽抬头看到太子,神色微微有些阴沉,正经地见过礼,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折子,递过去肃然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看看这封折子,今日我便要在陛下面前参您一本。”
太子闻言,面上顿时一沉。
这几日因为北疆战事,参朱从瑞连带着参他的折子不知有多少,太子已经焦头烂额,此时听到徐泽的话,心中更是不痛快,偏偏身为御史大夫的徐大人,又是天子近臣,很得陛下信任,他的话,便是太子也不能不停下来一听。
“按理说太子后院的事,身为臣子,并不应该去过多关注,可身为太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国祚,绝不可轻忽,太子宠爱家中妾侍,与人无关,可若纵容一个小妾,在外拿着太子的帖子四处招摇,还卖官鬻爵,那下臣身为御史大夫,就不能视而不见。”
“国法再上,徐某提醒太子,我国两百年国祚,几代天子励精图治,才有大陈之今日,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该当谨言慎行,立身持正。”
第五百九十五章 分寸
看着徐泽扬长而去的背影,太子的脸色越发阴沉,只觉风雨欲来。
“这个老东西!”
徐泽整日一副铁面模样,在民间名声极大,可那是糊弄那些平头百姓的,身在官场,谁还不知道谁?
这个老货要真是个什么事都敢管,什么事都敢做的刚正之人,他也坐不到如今御史大夫的位置上。
自家那位父皇,可不是个追求名声到苛责自己的人。
徐泽也是个聪明人。
“这次,恐怕真有些危险。”
太子神色凝重,稍一回头,目光追着徐大人的背影片刻,又回过头,眉头紧蹙。
沈美人做的事,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朝堂后宫一直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讲究,可其实皇室中人显少有把这句话当回事的。
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是相当厉害的武器,在太子心目中,自己的女人总要比外人更值得信任。
他喜欢沈才人,最喜欢的就是沈才人的聪明,她是那种真正善解人意,每一个举动都让他觉得舒坦的奇女子。
再说,他身为太子,难道作为他的女人,连想做点事都要束手束脚得不成?本来就因为沈侯的缘故,他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一个高位,放纵她欢喜欢喜,有何不可?
大陈是他们家的,他的女人,除了在他面前要低头,要温驯外,本来也应该能随心所欲。
徐泽在京城那么多年,沈才人做那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怎么以前不弹劾,现在非要插手?
“哼!”
太子心下一怒。
难道连徐泽也觉得,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开始有了变数?
脑海中诸般念头闪过,太子一步步回头东宫,转头回望,心中不自觉有一股焦躁,随即又压抑下去。
不必多想,事情还在掌控之中,虽然……他是太急躁了。
他没想到,朱从瑞竟是这样的废物!
可是,他当太子已经当了太多年,偏偏父皇身体极好,他的身体却不大好。
而且这两年几个弟弟都长大了许多,尤其是老三,老三的身份,实在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要说众位兄弟中身份最尊贵的,别人都说是他这个太子,可是老三才是父皇正经结发妻子所出。
那个女人在父皇登基之前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一向和父皇感情很深,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导致她断发出家,错失皇后之位,但父皇对结发妻子显然有很深的感情,到显得他母后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寻王以刚直扬名,在海州过得风生水起,老五和老七又早早就投了他,为他马首是瞻,三人每每与自己对着干,时常坏他的事。
太子想:若是弟弟们都乖觉,他又哪里有必要这般着急?他招揽势力,壮大自己,仅仅只为自保。
他做太子做了这么久,若是最后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他的未来会如何,谁还能想不到?
历朝历代,不能登基的太子到底有多么凄惨,史书上斑斑血泪,都是前车之鉴。
太子一边想,心志到越发坚定。
必须要争!
况且,这步棋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并不一定是错的。
他稳坐太子之位多年,对于他父皇的了解,当然也是甚为深刻,父皇作为皇帝,当然是合格的,他文武双全,智谋高远,和朝中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几十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占据上风。身为儿子,对父皇充满崇拜。
但他父皇也并非没有缺点,他耳根子稍稍有些软,眼睛时常被情感所迷,求全责备,希望他身边的人都好,无论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儿子们,他都想护在羽翼之下。
可这样的做法就很容易让别人生出妄念来!
太子眯了眯眼,他不应该怕父皇知道自己在争。
皇室中人,还是太子,不争怎么能行?他还就是要父皇知道,他的那些弟弟们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而自己这个精心培养的太子,已经被他的弟弟们逼得有些坐不住。
以父皇的性格,一旦发现这一点,他会怎么做?
太子面上阴晴不定,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他想赌一把,父皇或许会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心胸不够宽广,不够沉稳,还需要长时间锤炼,可是,他老人家也绝不会只因为这点事就废掉自己。
他可是父皇培养多年的太子。
父皇能对弟弟们心软,能想到他把皇位留给自己这个太子,就想在别的地方给弟弟们补偿,他也一定会对自己这个太子心软。
只要自己掌握住分寸。
“分寸!”
太子沉住气,回到东宫,就到书房坐下,才召集所有幕僚过来开会。
当下的局面是有点糟糕,但是父皇明显并不想把他这个太子如何,只看现在那些蹦跳的厉害的大臣都被拒之门外,父皇更是迟迟不处理这件事,便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太子神色冷静,一一分析各方势力目前的情况。
分析了半晌,太子的镇定自若如定海神针,很快就让书房中众人都恢复平日的冷静。
“我们的确是太着急了些,不过太子殿下说的没错,朱从瑞陛下钦点,只要太子殿下稳得住,这件事怪不到殿下。”
“现在的问题是,当初为了保证朱从瑞能去定州做督军,我们做得那几件事不可暴露,真暴露出来,对殿下十分不利。”
太子略一点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晃过。
当初为了自家小舅舅能把手伸入军中,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有几件,做得有些过分。
能同舅舅竞争的还有宁国公齐进的嫡长子,齐宏齐将军,他从军多年,在军中威望很高,旧部也多,偏偏又是个油盐不进,根本没太多弱点的人。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妹妹,他妹妹命不好,小时候受过一次惊吓,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好,一直和六岁的小姑娘一般。
宁国公齐进又是个糊涂的,一门心思只捧着自己的庶子,庶女,齐宏怕妹妹受欺负,真是操了当爹当妈的心,把小姑娘放在心尖上疼爱。
陛下属意让齐宏去定州,太子沉吟许久,让人收买了宁国公的仆妇,将那小姑娘骗出府给卖了。
妹妹一丢,齐宏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全城戒严,四处寻找妹子,定州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太子并没有真得想让那小姑娘受到伤害。
待朱从瑞遂了愿,自然有人救回这丫头,正好还卖了齐宏一个天大的人情。
太子以前很从容,做事也小心,他毕竟已经是太子,最该做的就是一个稳字,他学识不差,政治头脑也有,在朝中颇有威望,除了对几个弟弟比较冷漠,时常打压,于正事上却是显少出错。
朝中大臣大部分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不差。
他控制下面小皇子,这在朝臣眼中并不是错处,反而是聪明的地方。
但如今皇帝的年纪大了,对下头的小皇子们越来越好,给他们权,给他们势,让他们一个个地入朝办差,就连已经被赶去海州的那位寻王,这两年,陛下也是年年找借口希望寻王能回京,只是寻王爱答不理而已。
偏偏他越是爱答不理的,皇帝对他就越是特别。
如此种种,太子怎能不心惊?
他人在皇宫,比起其他皇子受到的约束要大得多,但他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给父皇。
“徐泽这个老滑头!”
太子说起今日在宫里遇到御史大夫徐泽的事,很是生气,有几个幕僚却不禁笑起来,“他到是什么时候都义正词严,如今也跟着参奏太子,等大朝会,估计说话还会很不动听,不过到时候大约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今日同殿下在宫中说起折子的事,表面看仿佛是光明正大,可也未尝不是提前提醒殿下几句,让殿下早做准备。”
“徐大人在京外头,是出了名的铁面御史,但在京城却有个别号,大家私底下偷偷叫他‘留三分’。是说,他无论是对什么人,是贵是贱,总要给人家留下三分颜面。”
太子本很愤怒,此时被幕僚提点,心情到是放松许多。
幕僚又叹道:“不过殿下,您也别怪卑职说话难听,沈才人的名声,在宫内宫外着实不太好,最近,还是收敛些。”
太子轻笑,摆摆手。
其他人知道太子不大在意,也就不多提。
到底是太子后院的事,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哪里好多管?
太子看出幕僚们的忧虑,却并未多言,他本身并不是真把一个女人看得多重,可若是有人非议,他就随意舍弃枕边人,这一点落在父皇眼中绝对不是加分项。
何况又是那样的美人,他也不舍得。
开完会,太子吩咐下去,该扫尾的扫尾,该收拾的收拾,到大朝会那一日,却是要示弱,老老实实请罪便是。
太子在应付皇帝这一课上,成绩从来都是相当优秀。
他在书房略坐了片刻,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干脆扔了折子径直向后院:“去春芳阁。”
春芳阁
金梦蝶盯着桌案上的纸条,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艳色,她略一转头,看向铜镜,镜子里那双略带几分妩媚的眼中,隐隐流露出几许凌厉,她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轻轻闭了闭眼,再一睁开便又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为一个女人,最强大的武器并不是武力,而是自己的美貌和智慧。
谁说女人不需要智慧?
女人才更需要聪明的头脑。
“都不行?这个徐泽,当真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
金梦蝶声音低缓而温柔,立在她身前的婢女小声道:“是,他们从各个方面都探查到消息,徐泽此人对夫人敌意甚深,已经掌握了很多对我们不利的证据。”
“而且,今日徐泽便与太子殿下碰了面,具体说了什么我们的人探听不到,但有很大可能与才人有关。”
“小晴说,昨日在悦来客栈,徐泽遇见了两个江湖人,那两个江湖人给徐泽说了江南泉剑山庄和吟秀坊的故事,听闻徐泽连道荒唐,勃然大怒。”
金梦蝶的手微微一颤,滚热的茶盏被她轻轻捏住,哪怕略有些烫伤手指,她一时也不曾松手。
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背脊冰凉,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过去的梦魇又要找上她不成?
金梦蝶冷笑,一群孤魂野鬼,她会怕?她会让那些人知道,输家永远都是输家,而自己会赢。
“去办,这个京城每天都死很多人,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京城
悦来客栈
范向南兄弟两个坐在二楼的雅座,一边听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戏,一边嗑瓜子。
两个人时不时看一眼凭栏而坐,含笑对弈的杨玉英与林星舒,小声嘀咕:“哥,你看不看得懂咱们这位林先生究竟想干什么?”
范向南:“有点懂,又有点不懂,不过,我们在玩游戏,剧情而已,想必林先生能如愿。”
他们两兄弟最近半个月都在京城忙,反正就是按照林先生的指示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榔头,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
范向南前天刚在悦来客栈搭讪了个衣服上打着补丁的老头,和人家相谈甚欢,还要给他说书,说得对方是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行。
再前面几天,他们两个还一路做雅贼,从各个大官老爷家偷笔墨,偷纸张,还仿造他们的字迹写各种信,仿造完了大部分扔到垃圾篓里,少部分拿到好些犄角旮旯,撬开砖头往里面塞。
他们忙了十几日,其实压根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什么。
哪怕任务进度增长得很快,哪怕拿钱,拿奖励拿得手软,可是,范向南和范向北都是剧情党,弄不清楚整个运作方式,他们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杨玉英一抬眸,正好对上范向北的双眼,轻轻一笑:“去替徐大人死一回,死回来我把京城的消息网给你管,你想知道什么都行。”
范向北:“……”
林星舒眨了眨眼:“其实我认识一些朝中大员。”
杨玉英摇头:“徐泽既是铁面御史,也是老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他凭什么不为民做主?凭什么不去说几句真话?我看朝中这一场风波,就由他起头,很好。而且,徐大人也并不真是个不敢做事的胆小鬼。”
第五百九十六章 大朝
太阳渐渐西斜,午后的热气也将将散去。
徐泽从宫里出来,心情实在不大美妙。
最近因为定州那乱局,朝中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乱哄哄一片,真是让人烦得很。
还有他们这位太子,也越来越不像话。
他今年刚不到五十岁,肯定还要再伺候一代君王,留了这一身清明,总要善始善终才好,本来他看着太子还算是个挺懂事的,将来在他手下当差应该不会很糟糕,但最近发现他有一个毛病很不好,他竟然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想起夜半时分出现在自己桌案上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威胁信,徐泽简直是又生气又腻歪。
这是当朝太子能做的事?
他是太子!
这般鬼祟的手段,用出来都让人恶心。
当然,这也有可能并不是太子的馊主意,徐泽在御史台当了这些年的御史大夫,他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做御史的,消息不灵通,还做哪门子御史?
徐泽知道,太子后宅里有一女子,是那个什么金刀侯沈周的义女,江湖人,身上还带着一身的江湖匪性,不安于室,手伸得很是有些长,这两年做出不少出格之事来,可她是太子的爱宠,看在太子的份上,谁也没把她怎样。
“这些江湖女子,哼!”
徐泽没想和太子交恶,以前对这等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看现在这情况,太子要是再这么下去,情况可不大妙。
出了宫门,徐泽心里虽有点别扭,也有点气愤,但一转念就先把那些糟心事丢在脑后,步履匆匆直奔四方街。
四方街上最近多了一家悦来客栈。
这可不是一般的客栈,整个三层都是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珍本,徐泽有一回帮道边一书生提书箱,那书生就住在悦来客栈,他意外进去过一次,从此就迷上了那地方,简直一天不去就浑身不自在。
他甚至在这地方看到过宫里都不让人随便借阅的几册古籍。
在悦来客栈住店的客人们却是随意翻阅,而且客栈里招呼的店小二都能诗能文,言之有物,说话又很好听,简直是知己遍地。
前几日,悦来客栈刚来了一批新书,其中有一套介绍海外风物,只是缺了一册,听说这两天就能到。
徐泽惦记了好些时日,最近更是日日都要去悦来客栈吃饭,他脸皮厚,去了就点一盘酒鬼花生,要上一壶酒,便能蹭书蹭上半宿。
心中想着书,徐泽脚下越来越轻快,早把朝中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
要说这生活,就得轻松些,朝中的事,当值的时候可以去想,总不能把自己的时间都消耗在那上头。
真要是天天琢磨那些个东西,日子还过不过?
徐泽口中哼着四六不着调的小调,没多久就看到悦来客栈的大门,他连忙加快脚步,刚走到街中央,忽听后面人大喝:“小心!”
“嗯?”
徐泽顿时听到一阵风声,他猛地抬头,就见旁边酒肆的招牌竟然落下来,他脑子里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一轻,被人拖了一把。
哐当!
招牌擦着他的肩膀落了地。
徐泽顿时冒出一头冷汗,心里扑通扑通乱响,酒肆掌柜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啊,啊,没,没事吧?”
“仔细点,砸到人还了得!”
徐泽在外对老百姓向来体贴,此时也是忍不住黑了脸。
酒肆掌柜也吓坏了,连连点头,半晌却是苦着脸:“怎么会掉?不可能啊?”
徐泽没好气地哼了声,回过头想谢谢救他的人,但围着看热闹的不少,他那位恩人却是深藏功与名。
站着缓了缓气,徐泽才大跨步地朝悦来客栈而去,耳边听到后头酒肆掌柜嘀咕:“我这招牌挂了三十年,怎么会掉?”
徐泽一蹙眉,心道:看来要让京城街道边那些老店都做几次检查,清除隐患才好。
一边想,他一边大踏步地往悦来客栈走,走到台阶底下,店小二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徐泽眼前,弯腰伸手一抄,竟从他脚面上抄起一条竹叶青。
徐泽:“……”
店小二满脸堆笑,随手把毒蛇一掐,掐死了七寸,向后抛掷,后头一店小二接了蛇,嗖一下就没了影子。
“客官请,客官别担心,肯定是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菜蛇,没毒呢,要不咱们今天烧一道蛇羹给你尝一尝?”
店小二声音和缓,半点也不见惊慌。
徐泽眨眨眼,似乎自己这会儿再吓得惊叫,就有点丢面子,稀里糊涂便被迎入悦来客栈里。
他如今是这家客栈的熟客,店小二熟门熟路地把他引到三楼常坐的位置,上了茶,又给上了酒鬼花生,再来一壶酒,顺便还给添了个点心,笑盈盈道:“我们家大厨专门给您做了个点心,豌豆黄,刚出锅,送给您压压惊。”
徐泽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是随即就让新到的书吸引了注意力,诸般念头一闪而过,便沉浸在阅读的氛围中。
在悦来客栈读书,让人沉迷往返的可不光是书本,这里的氛围,服务,间或出现的各地消息讲解,都颇有趣味。
徐泽在朝中多年,自认为不是那些个平头百姓,对朝政的理解也和普通百姓相去甚远,即便如此,他听那些年轻人站在台上挥斥方遒,也隐隐有些激昂兴奋,甚至偶尔还会热血起来,想起当年他那些志向。
他初考科举,初入仕,那也是满腔热血,一副忠肠,只是这世道磨人的厉害,那位陛下不算不容人,却也不是个处处都在乎颜面,听臣子谏言的性子。
总而言之,磨到如今,他年纪已老,热血已凉,只想着全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平平安安地从这漩涡里脱身,便也罢了。
徐泽在悦来客栈消磨了半晌时光,夜幕降临,这才恋恋不舍地叫店小二来结账。
店小二一见他就满是歉意:“我们掌柜的说了,今天让徐大人受惊,是我们客栈的不是,您的今日的消费全免。”
徐泽忍不住一笑:“你们掌柜的真会做生意。”
他想了想,今日还真受了点惊吓,不过并非在客栈内,明明是在外面。
“如果你们客栈哪日缺钱告诉我一声,我入一份子,就凭你们掌柜做生意这态度,想不成事都难。”
店小二笑应了,随手送了一份伴手礼,客客气气把徐大人送出门,等他一走,顿时捂住额头大呼疲惫。
今天这半个下午,徐泽坐在三楼安安稳稳地读书,他们几个可是接到了上头的传信,片刻都没敢放松。
逮住了两回毒虫。
一次从屋顶上抓住个贼,也不知道鬼鬼祟祟在上头要搞什么鬼。
反正到后面,若不是庄子里再三传消息,让他们务必耐心,他们恐怕早把这位想办法轰出大门了事。
店小二此时才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忽听外面阵阵惊呼,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只疯狗睁着猩红的眼睛,猛地朝着徐泽扑过去。
他来不及反应。
徐泽也吓坏了,双腿发软,想跑都没办法跑,心下发凉——完了。
疯狗腥臭的大嘴已经要咬中徐泽的脖子,后头客栈里瞬间蹿出一人,挡在徐泽面前,一拳打中那条狗的身子。
狗顿时倒地!
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等徐泽回过神,店小二先是气得不轻,蹿出客栈大门,站在石阶上破口大骂:“哪来的混蛋,没完没了是吧?今天又是毒蛇,又是毒虫,还让不死不死的人扒我们悦来客栈的房顶,想干什么?”
徐泽一蹙眉,心下不自觉出现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还不曾把这感觉品味明白,只见救了他的那位年轻人忽然按住胸口,喷出一口黑血,砰一声栽下石阶。
所有人都愣住。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摸了摸年轻人的鼻息和脉搏,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死,死了!”
他声音又高又尖锐,徐泽这下子撑不住,身体发软,虚虚地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那年轻人。
他生得特别好,眉目清俊,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还有大好人生,此时面上一丝血色也无,显然已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徐泽脑海中闪过两个大字——荒唐!
这是何其荒唐!
强烈的愤怒瞬间啃噬掉了他的所有理智,太子,他是太子!难道一条人命在他眼中就是这般轻贱?
若没有直面这样的死亡,徐泽对于太子总是会留下几分余地,但现在,他如今还在后怕,只差一点点,死的就是他。
店小二已经招呼人手抬倒地不起的年轻人去治疗,可看样子就算治,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没多大的希望。
此时再一想自己今日遇到的这些事,徐泽不禁冷汗淋漓,他本来不在意的那些,原来都是要他性命的杀招。
“无耻之尤!”
徐泽气得面色涨红,急忙托人捎了一封信回家,让家中赶紧派家丁护院来接他。
悦来客栈二楼雅间。
杨玉英起身开门,放范向北进门。
“哪里来的疯狗,臭死了!”
范向北进门哼哼了两声,喝了杯茶压压惊,就找地方去泡澡。
全息游戏哪里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危险太逼真,胆子小的遇见很有可能被吓出毛病。
杨玉英打发他出去休息,才打开京城那帮玩家们送来的各种消息细看,看了半晌,不禁一笑。
玩家们的花样可真多。
一入京城,这些玩家们就如蛟龙入海,那是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也有不少吃了些苦头的,但毕竟人多,又早就安排下一些小关系网,大部分都玩得十分开心。
范向南居然一个月内就整合了一个帮派——丐帮!
照现在的架势,也许数年便能整合世上大部分的乞丐势力,清理干净毒瘤,复现武侠小说中丐帮的模样。
这个世界有丐帮,百年前丐帮还是大门派,但如今却大不如前。
组织已然松散,武功末流,门中弟子们做得事还十分令人厌恶,什么小偷小摸还罢了,遇见人单势孤的,立时变身强盗,乞讨时碰见好说话的那些人,各种硬讨的手段着实恶心人。
现在的丐帮虽不至于打入魔道,却非武林正派。
不过有范向南插了一脚,最近京城的乞儿们却是变了个模样。
小孩子们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出门乞讨,各种恭维话一套一套的,哪怕人家只舍一碗粥米,也要认认真真道谢,还要把人捧得高高兴兴。
玩家们对范向南这种玩法还真有点不适应。
毕竟乞讨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不劳而获,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玩家的手段那么多,折腾出一丐帮来算怎么回事?
范向南:“……”
好在玩家们都不去管同伴们怎么玩,也便由着范向南去,再说,丐帮早成势力,想让它消失,唯有世间无饥馑,一时半会儿,大同世界只能做梦。
有范向南出面收拾局面,总不是坏事。
这一次为林公子复仇的行动,主要执行人为玩家,消息提供者,便是遍布京城大街小巷的小乞儿们。
……
隔日,又是五日一次的大朝。
朝臣们言笑晏晏,神情和煦,即便背地里恨某个官员恨得要死,面上也是和乐融融。
这天下自然河清海晏,各地祥瑞频发。
今日湖州还送来一块儿天石,听闻此石从天而降,百姓们都道它乃是仙石,人人拜祭,湖州知府就把石头送到京城,献给了皇帝。
皇帝还很高兴,令人将石头送去黄河河边,镇压黄河水患去也。
待朝臣们把一些大事小事说完,皇帝百无聊赖地听了半晌,见无事,正要退朝,徐泽便越众而出:“臣,有本启奏。”
徐泽肃然道:“臣弹劾当朝太子,太子专横跋扈,欺辱兄弟,聚集党羽,打压异己,近来更是纵容宠妾沈氏干涉朝政,窥探内廷与朝臣,甚或左右刑狱,派出杀手当街行凶,追杀朝中大臣……”
几句话,满殿朝臣都愕然。
其实这几日弹劾太子的折子着实不少,很多人也都做好了发难的准备,可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竟是徐泽。
徐泽有条不紊地一一列明证据,待众朝臣知道太子身边一个宠妾,竟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图杀徐泽这样的三品大员,所有人都炸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小看
太子自然也在朝上,他立在皇帝下首位置,比百官都高,略一观望就能看清楚所有朝臣的神色。
一开始徐泽板着脸出来参他,他心中还算安定。
徐泽此人他算是了解,再者,那日已经透过底细,他已经做好了用一出苦肉计的准备。
所以徐泽一开始参他,他便向前一步,打算先向父皇请罪。
但等到徐泽开始说话,他骤然觉得不对,虽然徐泽的话听起来并不算多么严重,但这些都经不起细细推敲,连窥视内廷,朝臣这等话也说出了口,他一个太子,窥探内廷,这会让父皇怎么想?
他猛地低头盯着徐泽,从徐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难道他看错了这个老家伙?
徐泽依旧只盯着太子那位宠妾,只是说出口的话比他本来打算说的话要严重得多。
“去年经太子那位沈才人之手,竟是明码标价,五万雪花银就能买到富县的县令,十万雪花银,她就敢许出知府之位。”
“我朝文武百官,多少年苦读才得以入朝为官,若是朝中百官皆是钱财买来,朝廷要如何运转,百姓又会受多少盘剥?”
“前朝宦官卖官鬻爵,卖断了几百年的国运,沈才人身为太子的宠妾,将来……难道我们陈国也要走上前朝的死路?”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
就是太子本来安排的几个要为太子开口的言官,一时都没有话说。
大家都知道,徐泽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敢开口,手里必然握有实证,若是此时出面反驳,再让他拿诸般证据砸在脸上,那他们丢面子恐怕要丢得更大。
只太子勃然大怒,厉声道:“父皇,徐大人此言荒唐,沈才人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连后宅都少出,平日侍候儿臣向来谨慎,如何,如何能做得出这等荒唐事,她又有什么能力去办这等事?徐大人,难道你意在指这些事都是孤指使?呵,孤身为大陈太子,为父皇一手教导,每每做事,都要审慎再三,生怕祸及我朝江山社稷,我怎会做这般有损朝纲之事?”
“徐大人,你好歹也是状元出身,说话可要负责任!”
太子声色俱厉,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
那些大臣们终于反应过来,太子党里的重臣纷纷开口应和。
“太子所言极是。”
“徐大人莫要妄言。”
“太子入朝这些年,侍奉陛下既孝且忠,所作所为有目共睹,陛下明察。”
徐泽由着他们替太子张目,只当根本没听见,轻声道:“还有,去年京城发生一桩惨案,我相信诸位大人应该都还记得。永宁巷大火,烧毁了十二处住宅,四处商铺,起火的明家一家二十余口,无一幸免。”
“此事京兆府以意外结案。”
京兆府府尹猛地低下头,只觉冷汗蹭蹭地向外冒。
“好一个意外,明家所有门窗都从外面封死,当时救火的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明家人垂死惨叫,证人不下百余人。”
“就在火灾那天白日,岳侍郎的那个纨绔儿子当街强抢民女,明家小公子见义勇为,不过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只因为穿着打扮并无半点富贵气,也不肯说出出身来历给宫里的娘娘添堵,就让岳侍郎家的公子纵奴行凶,当街打得断了气。”
“这件事不说人尽皆知,知道的人也不少,岳公子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傲,那天在春浓楼喝酒,对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好一番宣扬,但凡那日在春浓楼二楼的人,估计不少人都听得见。”
“明家公子惨死,他的大哥当即找来,扬言要报官,说要让岳公子付出代价,结果当晚,岳家就买通了京城黑道上有名的贼人,去明家放火,杀人灭口,这帮贼人如今已被悉数抓捕,也已经招了供。”
满朝大臣们悚然而惊,看太子的目光渐渐变得游移不定。
皇帝高坐,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显见是动了真怒。
徐泽的声音也变得颇为凝重:“……想慧婕妤出身微末,早年得宠却也不曾为娘家谋取私利,明家虽只是普通人家,但家中子弟都很上进,慧婕妤的兄长和弟弟也已考中秀才,小辈更是聪慧,他们在京城低调得紧,一次也不曾借慧婕妤的身份牟利,甚至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是慧婕妤的亲眷,这样的人家,落得如此下场,何其无辜?”
“慧婕妤芳华正好,却忽然香消玉殒,此事发在后宫,臣自是查不到,但臣不能不谏言,请陛下严查,若此事也同沈才人有关,此女那真是蛇蝎心肠,可怕至极。”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不起,哀哀道:“父皇,徐大人每一句言语,都让儿臣震惊不已,儿臣有罪,竟不知民间发生过这等惨事,也不知已有这般传言毁坏我皇家声誉,儿臣,儿臣万死!”
皇帝深吸了口气,阴沉沉盯着太子的头顶,许久才把滔天怒火压抑下去:“张庭。”
“臣在。”
张庭乃大理寺卿,为皇帝心腹。
“此事交你查办清楚,我到要看看,究竟是哪里吹来的歪风,哪里渗进来的邪气!”
说完,皇帝便起身一甩袖,扬长而去。
留下这满朝文武百官,愣了半晌,都闭紧口舌老老实实地退出大殿,一个个地装聋作哑,也不和同僚拉关系套近乎,生怕自己被这场风波给套进去。
自从天门关出事,他们这位陛下就没有一天好心情。
短短半个月,京城栽下去的官员起码七八十个,这还不算外头栽了的那些,自兵部往下,多少人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徐泽到是和没事人似的,甩下一地鸡毛,回了家就闭门不出。
三天后
春雨淅淅沥沥,地缝里杂草丛生,几个小太监跪在石板上一点点地动手清理。
这金砖都是专门烧制,价格高昂,可万万不能毁损,他们连工具也不敢用,只用手小心翼翼地清理。
正收拾,忽见几个黑色缎面靴子的太监由远而近,匆匆而过,几个小太监急忙退到一边,把头深深埋下,生怕被这些人看到头脸。
直到太监们过去许久,几个小太监才轻轻吐出口气:“咱们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只是宫中最底层的小太监,平日里做些粗使差事,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宫里那些大人物,他们平时连见都见不到。
可慎刑司的人,他们却是不敢不认得。
差不多三天,慎刑司的人来来回回在各个宫里走,时常就有平日特别得体面的大宫女被拖了去,从此没了声息。
底下一群小的自然知道宫里是出了事,个个都恨不能连睡觉都睁着半只眼,就怕一不小心再闯下什么祸。
太子静静地站在清逸斋门前,眯着眼向外看。
人人羡慕他能长居宫中,离父皇很近,但宫里地方狭小,宫墙一圈,小小的东宫住起来着实憋屈又难受。
“殿下,沈才人想见您。”
旁边侍候的青衣小太监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下却是苦笑。
沈才人到底是女人,平日里瞧着聪明的很,没想到一到了事上,竟去做蠢事,眼下她想见殿下,又能怎样?
偏偏那位沈才人的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真不敢自作主张。
太子仿佛没有听见,怔怔抬头看向宫墙一角,修剪得漂亮的梅树有几条枝桠探到了宫墙外,鸟雀声声鸣唱。
今日皇后下懿旨,将沈才人送去静宁庵。
太子知道,这女人一旦去了,必是活不成的。
想起昨日,他在母后宫里,向父皇求情,想要做一个重情重义,知道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
父皇看了他半晌,就给他看的张庭递上来折子,并没有太多分量的折子拿在他手上,没看几眼,他堂堂太子竟有些拿不住了。
“原来,连宫中一小小弱女子都不能小看了去。”
沈才人竟然织出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网住了宫廷朝堂,如今事发早,她这张网还未成事,若是再等几年,沈才人手中的权力更大,难道她还想要左右皇位传承?
他以为,他的枕边人只是贪财,就算有时候做事稍稍过火,也是为了他。
太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墙边梅树枝桠,面上露出几许冷意。
一直到金梦蝶被塞入一辆小小的乌篷车里,沿着从没见过荒僻的小道,径直出了宫门,一路朝着庵堂而去,她的神色间才稍稍流露出一点慌乱。
金梦蝶轻轻掐住食指,努力让自己冷静。
一夜工夫,她身边所有的宫女都消失不见,所有眼线俱都联系不上,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她背后的人可是太子。
金梦蝶轻轻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面临陷阱,落入低谷,太子不会不管她。
心情慢慢平复,车外应该是在大街上,街头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如此平和的气息很好地安抚住金梦蝶略有些慌乱的思绪。
她慢慢闭上眼,耳边忽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声——“要说这江南吟秀坊,昔年为布衣剑神金寻川金大侠为自己的爱妻薛然,薛女侠所建,薛女侠擅琴,擅绣,本人更是天资卓越,十五岁才随金大侠学武,二十岁上在江南女侠中就是数得上号的人物。”
“……”
道边茶楼的说书先生声音洪亮,说的都是江湖故事,对于京城百姓来说也是颇为新颖,路过行人有好些被吸引得入了茶楼。
金梦蝶猛地睁开眼,撩开车帘向外看,神色间却忍不住露出些许狰狞。
吟秀坊!
那是早该黄土掩埋的东西,为何还有人记得。
“……你们说,你们去过江南,不知道吟秀坊,那你们肯定是这两年去的,哎,可惜,可怜,吟秀坊百年传承,如今,却已是一片焦土。”
不光是此茶楼,好像最近新话本都是江湖故事,今天大家花式去将江南泉剑山庄和吟秀坊。
金梦蝶面上铁青,死死捂住耳朵,不肯去听,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马车竟不知不觉地被拦停了下来。
街面上十几位身穿泉剑弟子校服的年轻人左右列队,杨玉英跟在林星舒侧后一步的位置,两个人徐徐而至。
好些行人显然发现此地有热闹可看,都探头探脑地张望。
车夫:!!
杨玉英笑了笑:“黄大人,您放心,我们不是劫人,只是依照江湖规矩,解决江湖恩怨。”
她把寻王的腰牌亮给黄大人看了一眼,略一示意,这被称为黄大人的车夫,竟当真老老实实让开路。
不独杨玉英认得车夫,车夫也认得泉剑山庄的校服。
林庄少侠们,这几年四处行侠仗义的事迹,满江湖都在传说,那些顶级门派弟子也还罢了,一些江湖散人,提起林庄少侠那是个顶个地竖大拇指,从心底里佩服。
自从有了林庄少侠,他们忽然就觉得江湖路比以前要好走一百倍。
以前可能有江湖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现在一言不合,顶头了练练嘴皮子功夫,看谁更会骂人。
虽然林庄的那些弟子们其实挺好说话,江湖人之间的事不涉及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普通人,他们就不怎么会管。
但谁敢保证?
这可是一群不怕死的少年英雄,谁敢保证他们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忽然热血上头,不管他们是江湖内部纷争,就要来暴打自己一顿?
车夫远远一看林庄的校服,衡量了下双方的武力值,再想到车上这个弃子的价值,立时毫不犹豫地决定冷眼旁观。
半晌,金梦蝶推开车门,略一抬头,看向林星舒。
杨玉英也是第一次看到金梦蝶,这一看,却不禁有些惊讶。
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妖女,清亮的眼睛,纤细的眉毛,肤色略显白,弱质纤纤,任何人看到她都不会升起防备心,只会觉得她可怜又可爱。
金梦蝶看着林星舒,修长的睫毛闪烁了几下,就在车上盈盈拜倒:“原来是林二哥。小妹有礼了。”
玩家们:“……”
第五百九十八章 偿还
玩家们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几乎就要丢掉泉剑弟子的格调。
范向北这个一向注重格调的家伙,这回也没群嘲。
“不是我们不当人,是这姑娘,她真的很狗!”
“我觉得她白莲功有十级,咱们恐怕不是对手,唔,不知道林先生撑得住,撑不住。”
“撑住,这条是主线任务,必须完成。”
玩家们真情实感地做好了轰轰烈烈大闹一场,撕下眼前这女子的面皮,好让自家先生痛痛快快出一口气的准备,林星舒却有些倦。
自林家满门被灭,无数个春秋过去。
他浪迹江湖,颠沛流离,家仇也算已报,后来为这金梦蝶,不得不同金刀门和太子敌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时光竟都没了颜色,有些细节甚至连想也想不起。
他如今满脑子竟都是玉山上的竹楼,追着大白鹅从山前跑到山后的弟子们。
他可以不去思考,不去筹谋算计,只用在余晖下和玉英小姑娘下一盘棋,盯着弟子们花样去练功。
这生活如此肆意快活,快活到他心底的戾气一点点都消散开来。
“如今只剩下这一件了。”
做完这件事,他胸中块垒自然消除。
林星舒抬头,看着金梦蝶得天独厚,多年不变的脸,淡定地从身后取下他的剑。
剑只是泉剑山庄最普通不过的制式长剑,当然,经过玩家魔改,比外头铁匠铺子里买的那些要强得多。
“金梦蝶,你与我兄长定亲十年,兄长待你情谊深厚,你却在新婚之夜,背弃婚约,与人私奔,甚至以暗箭杀我兄长,今日我泉剑山庄林星舒,便要讨回当年血债。”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长剑缓缓出鞘,倏然一剑,直逼金梦蝶面门。
他这一剑,雷霆万钧,含怒而至,再无半点泉剑的温文尔雅,金梦蝶脑海中一片空白。
多少年,无论是何等样的江湖高手,但凡是男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从小到大,她所得到的一切告诉她,只要是男人就绝逃不出她的手腕去,尤其是江湖中的男人们。
金梦蝶在下车之前也没有将林星舒放在心上,只要她能开口,她就不怕这个人,这么多年,她到很想和林家二公子好好聊一聊当年的事。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想起旧事,都有倾诉的**,可故人们都凋零殆尽,她想倾诉又哪里能寻得到人?
但她没想到,林星舒根本连问话都懒得问。
他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逃婚?
他就不想知道,林家满门尽灭时,我在做什么?我可知此事?
他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对林家如此冷酷,对吟秀坊也毫无怜悯?
如此多的谜团,他什么也不想问?
只是瞬间,金梦蝶脑海里划过诸般念头,口中却嘶声道:“救我,阿怀!”
不远处面摊上少年轻轻抬眼,眼神看过来的刹那,一道银光便由远及近,直刺林星舒面门。
林星舒却只若未见,杨玉英伸手一捞,捞走了几枚银针:“江湖恩怨,诸位请旁观。”
范向北一干玩家齐刷刷抱剑朝面摊那边踏出一步,林星舒对一切变故都无反应,手下无丝毫迟缓,一剑刺入金梦蝶的胸口,猛地倒拔出来,鲜血喷流。
血花顺着剑尖渗入地缝。
林星舒看了一眼染了血的剑,范向北特别有眼力劲地招呼了声,一个玩家默默向前充当工具人,接过剑,替他擦干净,再收回剑鞘里背负好。
“走吧。”
这一剑刺出,林星舒念头通达,就再也没去看地上的血污,回首便要走,只是刚一举步,就又蹙眉,低头看过去。
一剑断掉心脉,可这金梦蝶居然未死,还留下一口气,正挣扎着往口中倒护心散。
她的药显然是一流的好药,隔着瓷瓶,外头围观的人群就能闻到浓郁的药香味,一闻,便精神倍增。
可是这药,明显救不了她。
林星舒的剑携势而来,刺入她心口的一刹那就震碎了她的心脉。
只是不知道金梦蝶是不是在此之前服用过什么好药,竟然还能苟延残喘片刻。
金梦蝶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死死抓着药瓶,感受到体内鲜血向外涌流,她的体力也一点点地失去。
为什么她只是吟秀坊可以随意拿出去与人联姻的废物。
而那个整日除了吃就是玩,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却天生就能做坊主?只因为她的爹爹是坊主,而自己的爹爹,却早早就死于江湖仇杀?
她天生经脉堵塞,无法习武,不过若在幼时请高人灌注内力疏通,再配上药浴,她还是有可能恢复。
可是他们偏偏就不肯。
没关系,他们不给她,她就自己去拿。
……她得不到的,那便毁掉好了。
林风雷居然还觉得自己同他青梅竹马,很是喜欢他?他有什么值得喜欢?凭他蠢?自己要嫁去泉剑山庄联姻,那位大小姐却可以尽情地去喜欢她所喜欢的人,凭什么?
林家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让人厌恶,只要想到自己毫无选择的余地,年纪小小便被决定了命运,她就不痛快。
她不痛快,便让这天下人同她一起痛苦。
“我不甘心!”
最后一句话,金梦蝶似乎喊出去,也似乎没有喊出口。
最后的最后,金梦蝶却仿佛回到了她弃之如敝屣的幼年,原来,死亡是这般轻易。
她所有的想法,林星舒都不打算去听。
杨玉英调整了下肩头的披风,笑道:“回家?”
“回家。”
林星舒懒洋洋地哼哼。
这几年,别的地方没见多少长进,他这懒筋却是养出了不少。
杨玉英一转过脸,就看到身后玩家们面无表情的表象下略有些崩溃的情绪。
她自己也觉得——boss死得略显轻易了些。
换成以前,她大约会觉得这游戏体验不大好,但此刻,杨玉英却只感觉畅快。
范向北:林先生动手有点快!
范向南:我收集了太子舍弃她的诸般证据都没来得及亮出来,还有她手底下那些人的招供记录我也没给她看。我觉得,应该打破她所有希望之后,拎着人到武林大会上去定罪,然后……
孙萍萍:闭嘴,吵死了!
杨玉英看了看这些玩家,又把目光落在林星舒的身上,见他眉眼舒展,神色恬淡,便收回修长的腿,倚在窗边看起热闹。
马车后面跟了几个六扇门的捕头,范向北策马去和对方交涉。
在这个世界,江湖与朝堂并存久矣,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这里,死的是金梦蝶,吟秀坊弟子,林家的仇人,却不是太子身边的沈才人。
江湖仇杀,六扇门是不会管的。
杨玉英轻声道:“回程路上,不知沈门主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林星舒把手里的书本合上,塞回箱子里:“不如打个赌?我赌金刀门会出手。”
杨玉英摇摇头:“赌不起来。”
金梦蝶是金刀门沈周的义女,此事在江湖上属于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沈周早对金梦蝶毫无情分可言,但义女让人于京城街头说杀便杀,对金刀门门人来讲,也是个极丢面子的事。
尤其沈周整顿江湖之意已然显露,此时正是该立威的时候。
他肯定会下手。
杨玉英轻笑:“种田种了这么多年,泉剑是时候该亮一亮咱们的剑锋。”
海州市场饱和,附近偏远州郡布局都已完成,接下来生意肯定要开始扩张,大江南北,海外诸国,玩家们的心大得很。
林星舒的心,如今也大了。
想要扩展势力,将门派发展壮大,要圈地盘,自然要亮肌肉给众人看,这也属于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范向南给两位先生做车夫,听了半天壁角,叹气:“我记得沈门主初出江湖时,曾说过要一把金刀荡尽天下不平事,如今他收下金梦蝶那样的女人做义女,对林家的惨剧视而不见,现在林先生复仇,他难道就真有脸面伸手?”
当然,玩家们没有哪个会怕,相反,还颇有些欢欣鼓舞。
‘梦江湖’可是一款武侠游戏。
玩武侠游戏,不仗剑江湖走天涯,不和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交手过招,那算什么武侠?而不开团战,没有门派对抗的武侠,也终归还是缺少些趣味。
此时线上到处在科普金刀门的门派信息。
玩家们的情绪刚刚调动起来,马车尚未走出多远,只见一青黑色短打打扮的少年骤然提速,冲到马车前。
这少年正是林星舒杀金梦蝶时意图插手的那一个,只是大约林星舒动作太快,他没能阻止。
刚刚一干玩家光顾着感叹自家林先生竟是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爽快性子,如果能把这份精神放到工作上,别整日想怎么偷懒摸鱼,那就更好。
都把这少年忘在了脑后。
此时这少年挡在马车前,神色间隐隐带出一点迷惘,却是轻轻抬头,盯着马车:“我叫苏怀,沈夫人救过我性命,我答应过要救她一次,还她一命,如今她死了。我只好拿凶手的命,还给她。”
玩家们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正宗武侠式对话!
孙萍萍不等他们在线上吐槽,就先道:“不许吐槽,对我们来说这一切都是游戏,可对npc来说,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玩家们都低头,不去同孙萍萍争辩。
大家性格不同,对‘梦江湖’的态度也不同,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玩家,最多因为nppc时总不会太随意。
但也有一部分和孙萍萍一样,玩游戏玩得特别真情实感。
孙萍萍以前还在论坛上发表过一篇小说,名字很长,叫——如果‘地球’是外星人正在玩耍的全息网游。
因为写得特别真情实感,拿捏外星人的心态拿捏的很是到位,明明不算多特别的题材,也没做过什么推广,但就是出现一群粘性特别高的粉丝,天天到处推,愣是把小说推火了。
最近好像正准备改编影视剧。
京城街头行人渐渐疏离。
范向南觉得牙床有点酸:“少年,我看你最多也就十五岁。”
“十六。”
“反正在我眼中还是孩子,所以我来给你讲讲道理,通常遇见成熟的江湖人,我们都是拿剑说话,而不是拿嘴。”
范向南笑着一伸手,“比如!”
范向北陡然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直扑对面一面馆,面馆正烧火的老人家猛地抬头,青筋毕露,竟从灶台中抽出两把刀,直刺范向北。
只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
下一刻,范向北的剑抹过此人的脖子,人落在旁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勾掉其中一人名。
“黄河三凶之一的郭乾,听说是投了金刀门?别管投了谁,此人在衙门的悬赏都快赶上我小半年的月俸,赚了。”
范向北杀人收剑,目光在茶楼酒肆各处隐蔽之处一晃而过,就又翻身上马。
范向南收回手笑道:“你年纪小,可能行走江湖的时间短,我可要告诉你,还命不是你这么还,那个金梦蝶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别人的救命恩人,你可以拿你自己的东西去偿还给她,但你不能拿别人的命去还她。”
“就如乞丐给了你一个大肉包子,你非常感激,你可以拿自己的玉佩,自己的银子,自己的东西送给乞丐以报恩,但你总不能拿路边别人家的花瓶,金银珠宝去给乞丐?”
少年似乎有些懵懂。
一干玩家也是无语,范向南明显在胡说八道,居然还真有人站在那儿听?
少年显然就陷入奇异的境地,目光发直,隐隐有些发呆。
范向南扬了扬马鞭,甩出动听的响声,两匹郡马就轻悄悄地绕过少年,踢踢踏踏地向前走去。
此时,茶楼上,沈周一个人站着,他当然不是专门为了金梦蝶来京城,他也是意外赶上了这场热闹。
“真年轻。”
看着楼下,沈周不自禁有些感叹,可惜,这些年轻人注定要做祭品,助金刀门乘风化龙。
换了平常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地去处理问题,如斯青年才俊,完全可以收归己用。但现在他必须让金刀门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强大,才足以让合作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