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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钻石熊     一筐种子走天下txt下载     一筐种子走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准备

    杨玉英双臂勾着欧阳雪的脖颈,头倚在他的肩上,一侧头,闻见他发髻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就不自禁地笑起来。

    自己抱着自己,恰是最为舒适。

    欧阳雪依旧光彩夺目,冰雪为神,美玉化骨,剔透出尘,身上既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竟也同时有一丝温润,令人不由自主地怕靠近,又想靠近。

    他是天上谪仙人。

    但就算是仙人,徒步翻山越岭过泥海,再是冰雪铺路,尽量洁净,数个日夜奔波下来,也难一身清爽。

    欧阳雪迟了一点点。

    唔,因为他肯定要沐浴更衣嘛。

    “见过崔大人。”

    王家四兄弟随后赶到,他们也是身穿皇城司挺括的官服,肩膀系披风,威风凛凛,就是头发尚有些湿,到底不似欧阳庄主功力深厚。

    一进门,四兄弟先向杨玉英行礼,“我家杨大人有令,吾等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免礼……叫我翠玲就好。”

    杨玉英莞尔。

    翠玲可不姓崔。

    她姓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诸位辛苦了,且先去休息。”

    王家四个兄弟,面上丝毫不显,恭恭敬敬地退出门,立在酒肆门外充当门柱,私底下却是感动得,恨不得痛哭一场。

    辛苦了?可不是辛苦了!

    翠玲大人这话才是人话!

    这一路上的经历,他们到现在想一想,还如在梦中。

    那么高的山,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口气蹭一下就上去,又是怎么从瞬间结成的冰面上唰一下滑到山脚下?

    大河,大江,礁石激流。

    过一切险阻都如履平地。

    说起来何等厉害潇洒?但真去试试,岂是一个累字了得?那简直是在搏命。

    欧阳庄主他就不是人。

    大风酒肆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欧阳雪身上。

    欧阳雪抱着杨玉英,把她放在桌上,徐徐走到她身后站定,轻声道:“已全了资料。”

    杨玉英扫了一眼系统界面,表情略有些惊讶,咳嗽了声,随即眨眨眼笑起来:“那便只欠东风。”

    窗外的雨渐渐停下,阳光照入,给杨玉英的发梢和脸颊都镀上了一层光。

    两个人心有灵犀,说话言语未出,对方已深知,气场圆润,只能容纳彼此,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魔教那黑衣女子还趴在地上,拼命挣扎,挣扎不起,心中惊骇欲绝。

    她上一次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是和尊主去见魔教教主的那一日。

    “司……司寇!”

    黑衣女子勉力提起一丝力气,厉声喝道。

    窗外吹来一阵风,卷了几片枯叶,静悄悄一片。

    黑衣女子面色铁青,厉声道:“你可知,得罪我飞鹰堂,得罪我魔宗……”

    “吵。”

    欧阳雪轻声道。

    冰雪随之蔓延,封住黑衣女子的唇舌。

    杨玉英扫了她一眼,就回头继续同庄主说话:“看来这回得是大工程,带了多少人?”

    “没多少。”

    胖子侧身闪入门,恭敬道:“三百皇城司士卒,三百禁军,路上损耗四十人,剩下五百六。”

    杨玉英点头:“再加上梦然,肯定够用。”

    他们两个人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话,酒肆客人,姜晚,宋晟都一时不知所措。

    宋晟立在窗口向外看去,黑衣人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密密麻麻一片,起码有三十几个。

    “我的妈呀。”

    白逸风不知何时探头过去,“真的假的?”

    这些魔宗弟子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这般菜?

    “他们倒得轻易,岂不显得咱们都是白痴?我还放狼狗传讯出去了,等我岫玉山庄的亲朋好友齐至,全知道把咱们吓得三天不敢动的家伙,让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顺手就给灭掉,咱们颜面何存?”

    宋晟一瞬间觉得心口有些烫。

    他其实很了解魔教,同魔教打过交道,魔宗各个宗门中,飞鹰堂的人数最少,但是却都是精锐,在整个魔宗也是最狠毒,最阴险的一批高手。

    宋晟默默盯着窗外,不远处不知多少人安营扎寨,赤黄的皇城司旗帜,禁军的黑底禁字旗交互招摇,人头涌动,却不见丝毫混乱。

    明显都是精兵悍将。

    他虽身在江湖,但大顺朝可不是软弱的朝廷,朝廷中那些名声不显的高手数不胜数。

    禁军和皇城司,那正是高手的集中地。

    就算这位谪仙人没有一照面就灭掉魔宗弟子,恐怕魔宗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魔宗赫赫扬扬,在西域地界称王称霸,可他们还不敢去招惹朝廷!

    宋晟的思绪千回百转,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杨玉英的脸上。

    那位欧阳庄主很自然地立在翠玲的身后同她说话,甚至能调动皇城司和禁军。

    翠玲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宋晟心下既震撼,又忍不住好奇。

    “啊!”

    姜晚忽然低呼。

    宋晟一惊,转头看她,就见姜晚的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又红又紫,触目惊心。

    姜晚眼泪唰唰向外涌,用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火辣辣的疼。

    “谁?是谁?”

    她竟没看到有人打她!

    宋晟瞄了欧阳雪一眼。

    姜晚瞬间反应过来,在大风酒肆,若说还有谁能无声无息地打她,那必然只有一人。

    她目光落在欧阳雪身上,忽然有些瑟缩,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惊惧,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让宋晟握住了手臂。

    宋晟苦笑。

    他不吭声,欧阳雪同杨玉英说完话,给她拿了新衣,目送她去更换,就默默转头看向姜晚:“嘴贱,该打!”

    姜晚惊退三步,把头缩在宋晟背后。

    宋晟迟疑了下,反手压着姜晚低头,轻叹一声:“你是该受些教训,还不道歉!”

    姜晚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地,心中一点点升起巨大的屈辱感。闭上嘴,一言不发。

    欧阳雪本已要离开,此时看到姜晚通红的眼眶,一时驻足,忽而一笑。

    “你觉得很委屈?”

    宋晟心下暗暗叫苦。

    欧阳雪静静地看了姜晚片刻:“你现在觉得委屈,却从没有想过,你口出恶言时,别人委屈不委屈。”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剑,“若有下次,我便拔掉你的舌头。”

    欧阳雪的声音极冷,像千万年沉淀的坚冰砸在人的心头。

    姜晚脸上的汗水滚滚而落,很想鼓足勇气,抬起头,挺起胸,恶狠狠地问:你凭什么教训我?还不是倚强凌弱?

    她肚子里的话没有说出口,气息就细弱下来,浑身颤抖,脸疼得几乎受不住。

    姜晚这十八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更可怕的是,她站在这里,面对这个人,以往能给她底气,能让她直言不讳的东西,就仿佛消失了。

    欧阳雪一勾唇角,却再不看姜晚,只当她不存在。

    杨玉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沐浴更衣,重新梳好头,穿上皇城司的玄色衣袍,披上大红的披风,腰悬宝刀,一身的清爽。

    “走吧,去明谷。”

    外面风雨的潮湿气眨眼褪去,太阳高高升起,照亮了整个喜平镇。

    魔教带来的阴霾,仿佛也同风雨一起消散。

    杨玉英这话一出口,满酒肆的老少皆侧目。

    姜晚本能地抱肩,警惕地瞪她,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含含糊糊地恨道:“你也要去明谷?你们也是为明谷而来?”

    一直趴在地上,简直被人遗忘的黑衣人,更是心中狂跳。

    一直有传言说,魔教前任老宗主的宝藏都埋在明谷,她不知真假,可是尊主对明谷势在必得。

    她必须尽快传信出去。

    黑衣人各种思绪还不曾平复,杨玉英与欧阳雪已并肩向外走去,刚一出门,门口站着的胖子,便招了招手,几个皇城司的士卒过来,很有经验地就抽出特制蜘蛛丝绳索,将黑衣人同门外的魔教弟子一起栓成了一长串。

    “县令到了没有,这些人先押在县衙,回头审问完了,该杀就杀,该关就关。”

    黑衣人:“……”

    胖子喃喃自语:“埋蛊虫,四处下毒,大罪啊!”

    也就片刻工夫,杨玉英和欧阳雪与皇城司和禁军的人汇合,开始做各种准备,打算进入沙漠。

    有魔教弟子们留下的装备,他们省心许多。

    车马备齐,行囊收拾妥当,唯独军粮比较难,不过喜平镇县令大力支持,到也迅速。

    其他人紧张忙碌,杨玉英废物利用,坐在魔教弟子为迎接他们尊主夫人而准备的那个大轿子上面,一边吃冰镇的水果,一边打开系统,仔细看目前的情况。

    就在欧阳雪到的那一刻,系统补充了任务背景说明。

    【明谷又名光明谷,建立于二百四十五年前,数百年前,众多位面曾卷入旷日持久的虚空战争,死伤者众,时盟的守望者牺牲千余人。时盟便在各大位面,建光明谷葬之。】

    【数百年时光流逝,守望者溢出的灵气汇聚,流连不去,多成聚宝之地。】

    也就眨眼之间,明谷地标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任务地图上。

    杨玉英决定少骂系统几句。

    自家游戏系统还是挺照顾她,主动降低了任务难度。

    杨玉英他们风风火火地准备进沙漠,姜晚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宋晟简直拿她没办法:“魔教……至少现在,对我们不是威胁了,你还要明谷地图做什么?主动给翠玲姑娘送过去,多谢人家救你。”

    “救我?”

    姜晚简直不敢置信。

    “宋晟哥哥,你是不是吃了那女人的**药,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现在还留着痕迹,要是我毁了容,我,我弄死她!”

    姜晚刚刚勉强能说话,说出的话还有些含糊,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清晰可见。

    “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要谢谢他们不成!”

    宋晟蹙眉:“至少,是那位欧阳先生替你解决了魔教的麻烦。”

    姜晚这下闭上嘴,再不吭声。

    如今摆脱魔教,她也松了口气,但是……

    “明谷地图是我的,才不给他们,哼,强盗,我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给我讨厌的人。”

    宋晟闻言也是无语。

    他虽然同姜晚相识不久,可是很了解她的性格,‘妥协’‘退让’这样的字眼,她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她说不给,怕是就别想让她主动给。

    姜晚哼了声,含含糊糊地道:“宋晟哥哥,要不,我们走吧。”

    宋晟:“……”

    姜晚蠢蠢欲动,她的确有些怕,但是现在欧阳雪不在眼前,她那股子胆大包天的劲头就又起来了。

    是夜,姜晚换了身店小二的衣服,对着镜子小心地把自己的头发藏帽子里,悄无声息地溜出去,绕到后门。

    一切都很顺利。

    “嘶,嘶嘶!”

    姜晚脸上刚刚露出笑容,忽然一僵,正对上杨玉英。

    杨玉英站在后院正刷马,回过头诧异地看了姜晚一眼,因着着实不喜欢此人,只冷哼了声。

    姜晚僵硬地立在院子里,汗水簌簌而下,看杨玉英依旧慢条斯理地在那里刷马,眼眶不禁隐隐发红:“你们……你们这么软刀子杀人,算什么英雄!”

    杨玉英刷刷刷,刷干净马背,又抓了抓马脖子,任由漂亮的大黄马把脑袋往她怀里钻。

    听见姜晚这话,也觉得没意思,杨玉英当然知道她想什么,很随意地道:“你想多了,要走就走,没人拦着你。”

    姜晚一愣。

    杨玉英是真有些无奈,他们人是到了不少,可是进沙漠哪有那么容易,要做的准备千头万绪,人手再多也不大够用,哪里还有工夫和这姑娘闹腾。

    半晌,姜晚不敢置信:“你是不是有病?消遣我很好玩?”

    杨玉英:“……”

    已经刷完马,干脆不理她,转身走人。

    姜晚怔了半晌,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连数日,杨玉英他们是真不管姜晚,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威逼利诱,刑讯逼供,逼迫她交出明谷地图。

    姜晚脑子里稀里糊涂,但是这回总算没犯傻,试探了下,见杨玉英是真不阻拦,她赶紧拉住满脸无奈的宋晟的胳膊,骑上马奔驰而去。

    杨玉英他们不催逼,不代表其他人不动心思。

    明谷地图那就是一个香饽饽,想要的人多得很。

    忙忙碌碌整三日,一切才准备好,杨玉英等人上马赶车,徐徐出酒肆,直奔大漠。

    杨玉英忙完,这才恍然想起姜晚带着明谷地图呢,万一真让他们闯入明谷,抢先得到‘殊途’……

    欧阳雪淡淡道:“不会。”

    他一顿,又道:“万一如此,也能抢得回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请自入

    “喜平镇能下这么一场雨,可是真不容易。”

    宋晟骑着马,不急不缓地跟在姜晚身边,一直略急躁的心情,却在这样的夜色下平静许多。

    刚刚下过雨,喜平镇家家户户门前挖的水池都难得集了水,盖上了浅灰色的木盖头。

    宋晟其实也没想到,杨玉英居然当真不拦姜晚。

    他早年化名行走江湖时,向来以智计著称,尤其精于看人,可他在翠玲姑娘身上却看走了眼。

    记得初见,他只觉翠玲难得的天真单纯,后来又发现她其实很聪明,不光才学出众,还颇有性格。

    后来,她被怀疑是玲玲堂的女人。

    宋晟有一点相信。

    结果……

    那竟是个能指挥得动朝廷兵马,能让谪仙人保驾护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

    他一度觉得姜晚要倒霉。

    可姜晚顺顺当当地从大风酒肆脱身出来了。

    “你非要去明谷不可?”

    宋晟侧头看姜晚。

    姜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漂亮的面孔像失了水的花,再也无当初骄傲的模样。

    “……回家吧。”

    “不!”

    姜晚咬牙。

    她已经进了沙漠,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马上颠簸得厉害,姜晚觉得脑袋有些发沉,累得很。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她母亲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故事里大部分时候都有明谷存在。

    “很多人不知道,它其实长在沙漠里,是沙漠里一朵多刺的花。”

    “虽然是在沙漠,可是里面遍地绿茵,长满了鲜花,无数的珠宝像砂砾一样点缀在地上……”

    姜晚不缺少珠宝,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可是,她向往那个地方。

    那是属于她的。

    她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来记地图,又花了三年研究地图,最后烧了地图。

    现在,唯一的明谷地图就是她自己。

    “我就不信,没有我的地图,她能找得到明谷!”

    姜晚就是看翠玲不顺眼。什么叫单纯,天真?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回头瞪宋晟:“还天真吗?还单纯吗?你看看人家那架势!”

    宋晟:“……你平时架势也很足。”

    白逸风坠在两个人后面,神色却略有些凝重,忽然手指放唇边,一声呼哨。

    不多时,远处呼哨声大起。

    “这是第三波了。”

    白逸风喃喃道。

    话音落下,只见黄沙土上烟尘滚滚,十二骑由远而近,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跟在他身后的十一人,全是紫衣打扮。

    中年汉子见到白逸风便抱拳行礼:“少主,刚才江南霹雳堂的孙振也露了面,我们怕是会有麻烦。”

    姜晚目光流转,忽然高声呼喝:“你们这帮家伙,就知道欺负我,拜托你们长长脑子行不行,大风酒肆来了一群过江龙,打魔教弟子跟打兔子一样,人家也是要去明谷的,本姑奶奶能耐再大,在人家面前,能保得住东西吗?”

    宋晟:“……”

    姜晚说完,招呼一声,纵马狂奔而去。

    时间好似变得漫长得不可思议。

    沙漠里的天气古怪得紧,晚上冻得人骨头疼,到了白日里,又热的口干舌燥,恨不得一辈子泡在水缸里不出来。

    宋晟看了眼白逸风,苦笑:“大少爷,这回对不住你。”

    白逸风无奈:“少说两句废话,比预想的已经算好。”

    明谷消息一出,多少人关注,动歪心思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一开始都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翠玲姑娘,姜晚两句话就祸水东引,如今跟着他们的人少了何止五成!

    “不知翠玲姑娘那边什么情况。”

    “还用得着你为人家操心?谁敢惹朝廷禁军?”姜晚哼了声,显然还是心中郁闷,声调怪里怪气的。

    正说着,前面探路的中年汉子拼命地挥舞双手。

    宋晟抬头远眺,半晌,目中便流露出狂喜:“是绿洲!”

    一行人已在沙漠里奔波了五日,一个个灰头土脸,不成人形,此时看到远处的骆驼群和人烟,就连最皮实的宋晟也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

    姜晚精神大振,目中精光毕露,异彩连连。

    就是这里!

    她在脑海中回忆地图中的每一处细节,终于对应起来,过了这片绿洲,最多再走两日,顺利的话就能找到一片大湖。

    越过大湖,是四千九百八十四棵胡杨树。

    穿过胡杨,明谷就在眼前。

    连宋晟都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绿洲已经肉眼可见,可是在沙漠里看绿洲,那是真能跑死马,他们又跑了大半日,一刻不停歇,才终于到达。

    姜晚猛地挺直腰身,一马当先,直直冲到毛毡帐篷的人家,撞过去抓出一把珍珠扔到门前:“水,给我水!”

    帐篷里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都以五彩斑斓的纱巾覆面,坐在毛毡上,双手像花蝴蝶一般穿来穿去,指尖的丝绦就变成了色彩浓艳的毯子。

    两个女孩听到姜晚的话,举目向外看了看,其中一个站起身去拿了一小壶茶水。

    姜晚难得没有废话,喝完了水,一行人找了个牧民家,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又睡了两个时辰,沐浴更衣,就急匆匆继续上了路。

    白逸风都有些意外,朝宋晟递了个眼色:“你们家这斗天斗地大公鸡,今儿到消停。”

    宋晟:“……”

    明谷的诱惑力的确强大的惊人。

    一天后。

    姜晚再一次呆呆地看着绿洲上吃草的羊和骆驼,还有那星星点点的帐篷,鼓起连恨恨地砸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居然走岔了?!”

    又一日后。

    姜晚第三次看到绿洲上的篝火,还有围着篝火唱歌的男女老少,从马上摔下,踉跄了下。

    “怎么会找不到?为什么?”

    她闭上眼,仔细回忆那地图。

    地图算不上清楚,可是她研究了很多个年头,这张地图上每一处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已经快到了!”

    她这一路奔波,何等艰辛,吃过不知多少苦头,遇见了不知多少危险,如今只差临门一脚而已。

    姜晚细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悠远地盯着绿洲上往来的人。

    “我就不信……”

    她想了想,大跨步地走到帐篷前,弯下腰看着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老婆婆,“婆婆,你知不知道绿洲边缘的那片胡杨树林?”

    老婆婆正纳鞋底,厚厚的鞋底要用粗线,粗线穿起来就需要全身的力气来动。

    她老人家只顾着做活,对姜晚视若罔闻。

    “你要告诉我些对我有用的消息,这些都给你。”

    她伸手把腰里的珍珠递过去。

    每一颗珍珠都足够大,且圆润有光泽,熠熠生辉。

    旁边正好有两个小少年走过来,闻言,其中一个笑道:“姐姐,你的珠珠不好看,白白的,婆婆不喜欢。”

    另一个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林,不过,我们绿洲外头死得人太多了,据说那些徘徊的鬼魂占了一片林子为家,生人不可入,你们可能闯到鬼林里去了。”

    姜晚蹙眉,鬼怪?她还待追问,一转头,却是大惊失色。

    她竟看到不远处一座大帐篷前面,停着一辆巨大的轿车。

    这轿车她看着分外眼熟,尤其是车身上飞鹰的标识,她就是死都忘不掉。

    “翠玲?”

    姜晚眉心一跳,眼底深处冒出一团火,怒气升腾,“该死,竟然跟踪我,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她一把抓住宋晟的手,使劲掐。

    宋晟:“……”

    轿车的门大开,杨玉英立起来伸了伸腰,活动了下肩胛。

    帐篷里两个脸色红扑扑的女孩子捧着个巨大的果盘,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各种果子,花花绿绿的,认识的不认识堆了老高,杨玉英笑起来,抓起一个咬了一口:“甜。”

    说着,她就又拿了一个扔给欧阳雪。

    欧阳雪也默默吃了,轻声道:“好吃。”

    禁军的人和皇城司的士卒,迅速安营扎寨,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为首的将军忽然感到一丝敌意,转头瞪过去,便看见了姜晚。

    姜晚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收回视线。

    宋晟:“哎!”

    “你叹什么气,我就说他们有阴谋,这是故意放我们走,好方便跟踪,不行,不能便宜了他们!”

    姜晚气哼哼地原地转了两圈,看见那些绿洲的居民待杨玉英一行人如贵宾,心中更怒,半晌,又努力平心静气起来。

    “我还不走了,就跟他们耗上,看他们要怎么跟踪!哼!”

    “呃,姜大小姐。”白逸风眨眨眼,故意装作很小心的模样,“他们就定了一夜的房子和食水,怕是明日一早就会走。”

    姜晚:“……肯定是骗人的。”

    可她还是一宿没睡着,第二日天不亮,杨玉英舒舒服服地躺在车上,浩浩汤汤的车队就出发,姜晚连脸都顾不上洗,赶紧起来,咬咬牙怒道:“跟上去!”

    宋晟和白逸风对视一眼,都苦笑。

    白逸风脸上的神色到渐渐严肃许多:“事已至此……听她的吧。以姜大小姐的脾气,不让她满意,就只能让她死心,咱们两个看在她爹她娘的份上,只能舍命相陪。”

    沙漠里赶路风尘满面,沙子打得脸疼,姜晚觉得自己的腰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再看看前面的车队,巨大的车轿被骆驼拉着,杨玉英就坐在里面,姜晚看到了,今天早晨他们往里面放上了冰盆,水果,各种炒货干果,茶水羊奶点心。

    姜晚平日里锦衣玉食,根本不稀罕那些便宜东西,但是在漫漫黄沙中,一想到翠玲坐在车上,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吃着果子,喝着茶水,她却要风沙满面,尘土一身,她就越发觉得难以忍受。

    这时,那位雪白衣裳的谪仙人轻轻一挥手,冰晶缓缓飘落,落在行进的长队身上。

    冷意甚至随风吹过来一点点,凉爽宜人。

    姜晚:“……”

    不多时,远远已能看到那片胡杨林。

    姜晚脸色阴了下来,半晌才道:“我娘说过,老教主还活着的时候就说,把明谷送给我,那是我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抢?就凭他们武功好?凭他们有朝廷撑腰?”

    深吸了口气,姜晚闭了闭眼,“反正也过不去,再想办法!”

    姜晚便不再说话,一路跟着杨玉英的车队进入胡杨林。

    刚一进入,宋晟就蹙眉,猛地一勒缰绳,停下脚步。

    白逸风脸色微变:“人呢?”

    前面仿佛起了雾,本已近在咫尺的车队,竟然在雾里消失无踪。

    姜晚咬咬牙,干脆一挥马鞭:“驾!”

    三人带着白家的援兵,一路疾驰,走了不知多久,豁然开朗,又许久,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出绿洲的踪影。

    他们又回到了绿洲上。

    这一次到在意料之中,姜晚也没有上几次那么生气,只是一进来,目光逡巡,四下寻找杨玉英等人的踪迹,可是……没有!

    宋晟愕然:“难道他们进入明谷了?”

    姜晚瞬间暴跳如雷:“怎么可能!”

    她吐出口气,“我还就不信了。白逸风,你给我去找煤油,越多越好。”

    白逸风:“……不可能,危险!”

    大火轰一声烧起,大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

    宋晟紧赶慢赶地赶到,还是晚了一步,他气得心肺都要炸。

    白逸风扶了他一把,苦笑:“姜晚这姑娘,有时候真让人一言难尽,都不知道她是真笨蛋还是假傻子。”

    谁能想到她行动力这般强,竟能在他们两个的戒备下把这事做成,而且还这么迅速。

    姜晚昨天装作要继续和他们争论,私底下假传命令,骗来援助白逸风的那些人帮忙。

    还让她给骗成了。

    “烧掉这些树,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到明谷。”

    姜晚双手抱肩,冷笑。

    轰隆!

    姜晚脸上的笑还没有收起,就僵住,树林里的火焰居然开始移动。

    无数大火直直朝着他们位移过来。

    宋晟神色大变,猛地拽住姜晚,拉住白逸风,鼓足力气狂奔。

    可是人的轻功再好,又如何跑得过风,跑得过……火?

    只刹那间,他的后背就被灼伤,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灭!”

    下一刻,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前方,这人双手双臂都缠着绷带,似乎有伤痕,却大跨步地冲过来,穿过他们,站在他们背后,堵住火焰的去路,双臂抬起,做环保状,一声呼喝。

    宋晟愕然回头,只见铺天盖地的火冲在这人的身上,他却连神色也不变一下,双手平平下压,火焰越来越小,终于熄灭,只见余烬。

    这人抖了抖手,才回头看他们,冷声道:“为何跟踪翠玲?不请自入,还放火烧人家的家门,岂有此等道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骗子

    姜晚本身还吓得浑身哆嗦,双手抱着自己的脸瑟瑟发抖,稍稍想起扑面而来的火焰就心有余悸。

    可抬杠的本能让她不假思索:“你是翠玲的人?呸,明明你们是强盗,不请自入的也是你们,这是我家,我的!”

    “我怎么不知,咱们光明谷改名换姓了?”

    随着姜晚的话音,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

    宋晟轻轻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树桠上立着一个人。

    因为有段距离,胡杨树的枝桠也茂盛,对方的脸影影绰绰,只知道身量很高,有些瘦,穿了一身黑色衣袍,宽袖,右手背后,左手微微抬起……

    宋晟退后一步,握住刀身,随即又放开。

    这人左手正控制一团火焰,火焰亮得发白,离得这般远,已能感受到惊人的热气。

    白逸风小声道:“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姜家大小姐给害死。”

    树上那人飘然而下,到没因为姜晚抬杠就动怒,只是对后来为宋晟他们抵挡火势的男子拱拱手,笑道:“奉真见过叶师兄,叶师兄竟也有这般威严的时候,几年未见,您老到真变了不少。”

    来人正是叶梦然。

    欧阳雪使用时间正好到点,但情况复杂,叶梦然自然要接替出现主持大局。

    叶梦然先是一笑,随即神色严肃,振一振衣袖,转头对胡杨树跪拜。

    他神色肃穆,一拜,再拜,三拜。

    “拜谢多年辅助之恩,庇佑弟子之恩,守卫祖灵之恩。”

    三拜之后,树上下来的,自称奉真的那人也躬身行礼。

    奉真的目光温润,看着叶梦然,又是高兴,又似温柔,轻声笑道:“其实,没必要来祭拜,咱们时盟不搞这些虚头,有你们在,时盟的意志就永远存在,守望者无论死在哪里,英灵永存。”

    他摇了摇头,“信我已收到,虽然‘殊途’难得,可是有我们在,但凡时盟需要,我们就是拼去性命,也必为你们采到。沙漠危机四伏,你们责任重大,何必跑这一趟?”

    叶梦然眨眨眼,却是笑道:“这不是想念奉真你们,也许久不来了,有机会当然要来见一见。”

    “等我死后,也要葬在这里的,我到是希望后辈们能多来看看我,我这人,怕寂寞。”

    奉真一下子笑起来。

    两个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并着肩,就要进入胡杨树林。

    姜晚站直了身体,忽然抬脚跟上。

    地面上的枯草刷刷作响。

    叶梦然两人停步回头,看姜晚简直要黏上他们的后背,皆是无语,扬眉道:“这是我们的家,你这恶客,还没完了?”

    “你们说是你的,就是你们的?凭什么?”

    姜晚死死咬紧牙关,定了定神,“明谷是,是老教主送给我的。”

    她这话一出,也知不对。

    世人恨魔教,她也恨魔教,虽老教主对她母亲有恩,但是堂而皇之地说这等话,其实不妥。

    可是事已至此,她却再不肯低头,抬眸喃喃,“我要进不去,进不去……我就再烧一回。”

    奉真面上毫无表情,忽然一扬手,一道火光从他手中飞出,直射姜晚。

    “啊!”

    姜晚吓得色变,往上一看,正看到自己的头发烧着了。她顿时吓得翻了个白眼,轰然倒地。

    宋晟和白逸风两步过去,脱下衣服拼命扑打姜晚头上的火,可是却没有丝毫效果,好半天,一直到把姜晚的头发全都给烧了个精光,这才渐渐熄灭。

    姜晚昏死过去,又被拍打醒,醒来又要晕,只还没晕,一抹自己的头光秃秃一片,整个人都疯了,嚎啕大哭,只是哭声刚要出口,就见那奉真又要扬手,她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叶梦然:“……奉真你这脾气还真是多年不改。”

    奉真莞尔:“走吧。”

    姜晚欲哭不哭,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心中大痛,更是不甘心:“你们说不让人进,刚刚明明有人进去,凭什么那个翠玲能进,我就不能?”

    “真是烦人。”

    奉真一下子没了耐性,“你一个小偷,强盗,也配呼翠玲姑娘的名字?”

    话虽如此,奉真驻足沉吟,的确不能放任她随便放火。

    他们有一千种法子把这家伙拒于门外,但是再好的阵法,也是以胡杨木为根基,一把火下去,不可能不被破坏。

    “算了……绑吧。”

    奉真话音未落,宋晟心神瞬间绷紧,只听一阵沙沙声,树林里就蹿出无数条藤蔓。

    宋晟和白逸风甚至都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人就被吊到了树梢上,耳边隐约听见姜晚哼哼唧唧。

    白逸风回头一看,苦笑:“弟兄们,老赵,这回是我白逸风对不住你们,都是受了我的拖累。”

    老赵是岫玉山庄的管事,伺候白逸风他们一家几十年,为自家少主出生入死已成习惯,他到罢了,可其他人,这些岫玉山庄的姻亲,白逸风江湖上结交的友人,都是得他求援信,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如今也落难至此,便是这些亲朋好友是真朋友,他们的家人怕也要责怪岫玉山庄。

    “哎!”

    老赵长叹。

    早听说姜家大小姐乃江湖一大害,可她爹当年行走江湖,那是行侠仗义,一身磊落。

    十二连环坞听起来像黑道的门派,但其实活人无数,不知有多少河道上讨生活的苦命人,受过十二连环坞的大恩。

    他们这些人,也都欠过那位的人情。

    对姜大小姐,便是他们少主,也真不好意思不管不顾。

    咦?

    老赵忽然发现姜大小姐居然没说话,一眼瞥过去那些藤蔓仿佛故意的,全往姜晚的脸上招呼,她现在脸上全是绿,嘴巴更是连看都看不到,塞得严严实实。

    “……”

    很快,他们就再没心思胡思乱想。

    走了无数次,却始终走不通的胡杨树林,亮起星星闪闪的光辉,被忽然出现的力士拖着推着,顺着光辉向前走,最多片刻,面前就出现一扇巨大的门。

    姜晚死死盯着门边立着的一块巨石,上书‘明谷’。

    字迹斑驳,仿佛经历过无数风霜雪雨,前面好像还有一个字,只是看不清。

    到了!

    就是这里。

    姜晚心中竟有些感动,她想了念了无数年的地方,母亲心心念念的藏宝地,终于让她找到。

    大门洞开,姜晚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努力挣扎着远眺,一看之下,瞠目结舌,又是喜悦,又是激动虽然有些不同,不是她想象中明谷的模样,但是,但是,这也不愧是明谷!

    门内到处是翻滚的冷气,四面墙壁上都结了冰,冰晶纯净,晶莹剔透。

    上方镶嵌夜明珠,乍一看也不知多少,散发着幽幽光亮。

    玉石铺成的大道极为宽敞,能走四辆十二匹马拉的大车。

    大道周边,站着许多人。这些人皆穿着素淡的衣袍,宽袍广袖,容貌皆端正漂亮。

    姜晚甚至觉得,宋晟哥哥同他们比,竟也差出一筹。

    她倾慕宋晟哥哥,在她心中宋晟哥哥当然是最好的,可即便是她,竟也有这等感觉。

    为什么竟然有这么多人?

    姜晚蹙眉。

    她猜到可能有人提前占了明谷,但是她想,应该人数不多,毕竟这等藏宝之地,就是至亲,恐怕多数人也不愿意泄露。

    姜晚脑海中闪出无数个念头,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出去,明谷终究会是她的,比人多,她姜晚可不怕!

    忽然声乐起。

    姜晚一惊,就见道边所有人都静下来,肃然而立。

    徘徊的雾气散开,无数盏灯升空,她定睛一看,才看到前方有一白玉打造的高台,高台有无数道玉阶,每一层玉阶上无数人奏乐,无数人起舞。

    乐声庄严肃穆,舞蹈气势磅礴。

    乐者和舞者显然皆是高手,以她的见识,也觉得所有人的造诣都堪比大家。

    姜晚眯眼,沉下脸,翠玲就站在高台顶端,目光悠远,手持玉杯,轻轻翻转玉杯,在高台上倾泻了一杯酒。

    “天地无情,腥风血雨巨浪滔天,时盟英雄捐躯赴难,舍生取义……今与苍天同祭,英灵永在,与日月同辉!”

    “英灵永在!”

    “日月同辉!”

    周围所有人慢慢跪拜下去,神色温柔又郑重。

    宋晟心中惊疑。

    此时,他们一行人被拖到大道旁边,站在这些人后面,不知为何,竟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身体一软跪下去。

    宋晟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跪下。

    好像有种特别的力量驱使他,让他一时竟不敢有丝毫放肆。

    姜晚腰一沉,膝盖一弯,整个人趴在地上。

    “……”

    她跪下了!!

    姜晚大怒,胸腔鼓动,怒气沸腾。

    她这一生,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何时在别处屈过膝?

    现在她跪在地下,不远处翠玲高高在上,远远看到翠玲冷淡的眉眼,屈辱感顿时更强烈。

    姜晚拼命挣扎着站起身,脚下打滑,又扑倒,气得呕出一口鲜血,竟把堵在嘴里的叶子吐出。

    宋晟:“……”

    “小偷,强盗,畜生!”

    姜晚挣扎着喊。

    周围无数道视线射过来,宋晟和白逸风都恨不得多长一只手,好去捂姜大小姐的嘴。

    大祭终于结束。

    杨玉英从玉阶上下来,心中不自禁竟也有些沉郁,莫名伤感。

    她总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

    可是,眼前这座大墓是真的。

    葬在这里的英魂,在这些人眼中,也是真的。

    旷日持久的战争的确发生过,甚至可能,依旧发生在这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守望者的牺牲,也许从来没有停止。

    她能安安稳稳地呆在自己的故乡,玩一场游戏,静静寻觅元帅的踪影,也许是极难得的事。

    耳边忽然传来姜晚的喊叫声。

    静谧的空间突起噪音,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过去,静静地看着她。

    姜晚觉得身上毛孔都被无数目光刺痛,一时喊不出来,声音渐低,竟闭了嘴。

    杨玉英想了想,这人留着也是麻烦,就走过来,盯着她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么?”

    姜晚一下子怕了,额头冷汗直冒,“我爹爹,我阿娘,我干爹都知道我来这儿,我要是死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

    杨玉英皱眉:“你真是好吵,姜大小姐,你就不觉得自己很烦人?”

    “我现在跟你说一遍,也是唯一一遍,跟你说这些,我都觉得自己要变成弱智。”

    “你口中把‘明谷’传给你的魔教老教主,在三十多年前被人追杀,误入光明谷,因为他是误入,又确实受了重伤,我们的人心生怜悯,就没把他给铲出去,还让他留在明谷外围养伤,给他送伤药,送吃喝,没让他伤重而亡。”

    “结果这竟是个棒槌,居然怕我们的人出卖他,就要恩将仇报,杀人灭口。”

    这些都是系统介绍的背景内容,杨玉英看完,着实觉得魔教中人奇葩。

    据说那位老教主还是魔教有史以来最正常的一任教主,世人都觉得他亦正亦邪,同其他魔教中人比,多了点良心。

    那魔教得烂成什么样?

    “你那个老教主以为自己神功盖世,很厉害,说动手便动手,还打伤了光明谷派去给他送饭的孩子,要不是当时光明谷众人都在举行祭祀活动,一则没有想到,二来也是忙,他逃命的本事又比其他本事高明许多,一看不妙,撒腿就跑,他焉能有命在?”

    姜晚愕然:“不可能,你骗人!”

    杨玉英摇摇头,看向奉真:“这小姐脑子有病,你派两个人把他们扔得远些,越远越好,回头我给胡杨林再设个隔绝阵,让她看不到也就是了。”

    奉真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头对姜晚道:“对了,你们那老教主的腰牌,还有破衣服都在,别人的东西也不好当垃圾扔,回头你拿走吧。”

    说着,他叫一人过来耳语两句,不多时,对方就把一布包拎过来,扔到姜晚面前。

    “那所谓的老教主,一开始伤重的时候还好声好气,甚至给我们写了欠条,说将来必有厚报,偿还药费一千两。”

    奉真把信翻出来,扔姜晚怀里。

    “那时候银子可是非常值钱,我爹都心动了。切,骗子,什么玩意!”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宫

    姜晚不愿意相信。

    宋晟和白逸风却是一下子都信了。为什么不信?

    哪怕他们不认识魔教老教主的笔迹,他们也不觉得这些人会在这上面造假。

    对方何苦来骗他们这些‘阶下之囚’?

    宋晟脑子转得快,他甚至一瞬间就想到这些年江湖上流传的明谷传说。

    那些所谓的珍宝,所谓的武功秘籍,或许都是杜撰,至于是谁传扬出来,怕正是这位魔教的老教主。

    宋晟和白逸风对视,眨眼间想起不少旧时的秘闻。

    他们的消息来源比寻常江湖人要多得多,据他们所知,追寻明谷线索,从此一去不回的人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共有十一位。

    其中有一半以上都算是当年那位魔教老教主的仇敌。

    宋晟不得不怀疑,这位老教主,传扬各种不实消息,既是要给明谷找麻烦,也是借机诛杀仇人。

    白逸风喃喃自语:“这江湖好可怕,小宋,你回去上学读书考书院如何?”

    宋晟:“若是这次我们能平安离开,你也快回家继承岫玉山庄,别在外面胡闹了。”

    两个人心有戚戚,就差没抱头取暖,很难得,一向宽宏大量,而且看在十二连环坞的面子上,对姜晚各种包容的宋晟,这回居然没去安慰姜大小姐。

    杨玉英提议把这帮人尽快弄走,自然是好提议,奉真刚准备叫人过来,地面忽然开始震动,一下又一下,连绵不绝。

    宋晟和白逸风等人身被束缚,用不上力,都咕噜噜滚地,砰砰几下撞上石壁。

    奉真蹙眉:“看来不太顺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一得到时盟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便派人去采集殊途,可殊途生长的在地宫深处,属于另外一处真正的密室,那里机关遍布,便是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此的人,也难自由出入,甚至这些人,他们就没有进去过。

    叶梦然笑道:“我就知道没那般容易。”

    明谷是时盟先人安息之地,一为防异变,二也为防有人惊扰先人灵柩,布置有无数的机关,还有专门的护灵人。

    奉真他们自然是护灵人,但还有更神秘的队伍始终驻守在地宫深处,饮食起居皆在地宫,自给自足,从不出墓。

    正说话,前面就有明谷弟子来报信:“地宫三个大门都撬不开,咱们的人用了雷震子,还是没用。”

    杨玉英:“……”

    姜晚目中登时一亮,露出异彩,虽不知具体情况,可是,只要翠玲这些人不顺利,她便开心。

    “这是自家大门,还雷震子,亏你们想得出!”

    杨玉英无语。

    “走,去看看。”

    明谷众人面面相觑,一拥而上,齐刷刷跟着她绕过祭台,穿过甬道。

    姜晚,宋晟这等外人,更不可能离开众人视线,一时顾不上他们,他们就被拖起来一块儿走。

    过了甬道,一座巨大的石门便在眼前。

    这门也不算怎么雕工细腻,用料更不名贵,只是足够大,足够重。

    此时,门前一片狼藉,明谷弟子撬的撬,撞的撞,铲的铲,还拿雷震子炸了半天。

    大门没开,到是不知触动了何处的机关,弄得弟子们灰头土脸,摔得头破血流,满身狼狈。

    奉真也是无奈:“当初造这门,到也准备了开启的开关,可三十多年前我们光明谷出了些事,自此此门便封闭,再不曾从外面开启。”

    忽有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幽深的地宫,众人却清楚地闻见了一股香味。

    奉真等人默契地屏住呼吸。

    姜晚忽然觉得有些晕,头昏昏沉沉,一抬眼,母亲立在她眼前,一脸严肃:“这是我们的藏宝地,你进去,取出秘籍,换取自由……”

    自由?

    姜晚脑海中一片混沌,不自觉踉跄着扑向大门。

    啪!

    下一瞬,姜晚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到宋晟身上,又砸在了石壁之上。

    姜晚一下子清醒,眼见石门上仿佛长出一条手臂,正是那手一巴掌扇飞了她。

    “……”

    周围无数人转头看过来,姜晚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既是羞的,也是被打的。

    “呜!”

    “咳。”

    奉真一本正经地道,“感谢这位小姐为你们做出了错误的示范,小心些,这是咱们家祖宗的大门,那也不是谁想靠进就能靠进。”

    姜晚恨不得扑过去撕烂奉真的嘴。

    杨玉英此时却没心思看热闹,她眼中,整个地宫都变成游戏地图,她盯着大门看了看,自己过去推了一下,没有推开,按照一般游戏思路……她想了想,四下摸索找开关。

    奉真怔了下:“开关已经不能用了。”

    姜晚冷笑,心中痛快,既然对方也进不去,她便再不觉得自己丢脸。

    杨玉英拉了一下,同样没有拉开门,啧了声,忽然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道:“时盟……”

    她说名字时,声音压得极低,语速也极快,不让后面的人听太清楚。

    “杨玉英到访。”

    奉真等人刚一笑,只听石门吱呀一声。

    那一扇撬不开,也炸不开的大门,特别乖顺地开了一条缝,细缝黑洞洞的,简直像是在嘲笑他们。

    众人:“……”

    杨玉英用力一推,大门洞开,露出坚硬的冰层,两侧吊着无数个水晶棺,有的棺材空空如也,有的里面躺着人。

    棺材里若是女子,里面外面还布满各色鲜花,鲜花盛放,很是鲜艳。

    杨玉英抬脚走了进去,奉真一个迟疑没跟上,再想上前,大门又一下子关上。

    众人无语。

    姜晚鬼使神差一般,大声喝道:“十二连环坞姜晚到访!”

    喊完,她手心都紧张得汗津津,可惜,大门前静悄悄,一点改变也无。

    姜晚心中一阵难受,只是还不等她再想出办法找回这一局,奉真就动作极快地捆了他们一行人。

    “赶紧送走吧,省得真出点事麻烦。”

    此时杨玉英已入地宫,奉真也松了口气,人手用不了这般多,变直接点了几个人,骑着骆驼,驮着这些大麻烦离开胡杨林。

    骆驼一跑就是几个时辰,跑出老远,才把人信手往沙漠里一丢。

    沙漠的夜,冷得出奇,隐隐有狼嚎声,姜晚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都要干涸。

    “宋晟哥哥,我怕。”

    宋晟:……他也挺怕。

    “那个翠玲,这是想要我们死!”

    沙漠变幻莫测,把他们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人直接扔到大沙漠里,那岂有不死的道理?

    姜晚越想越恐惧,简直吓得要发疯。

    宋晟和白逸风沉下脸,故意道:“沙漠本就危险,咱们此行按说也是九死一生的旅途,从你非要寻明谷的那一日开始,你就该想到了。”

    姜晚怔了怔,没有说话。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

    她这十八年,要做得事别管多少人说危险,多少人说不可,可她都做成了。

    她总能遇到贵人!

    为什么这一次就这般不顺,要反反复复受辱!

    宋晟和白逸风,其实不觉得那位翠玲姑娘是想杀了他们。

    虽然相识不久,但此时在宋晟眼中,神秘的翠玲姑娘有多了一重特质。

    她是一身侠气。

    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夺人性命!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吓唬吓唬姜大小姐,好让她懂点事,就算不懂事,知道畏惧也没什么不好。

    此时,一阵风吹过,竟传来一股酒香,是马奶酒的香味,对他们来说有点难闻,但也印象深刻。

    姜晚猛地抬头,举目远眺,天边渐渐亮起来,远处隐约能看到炊烟和帐篷,显然有人烟。

    她登时松了口气,破涕为笑。

    “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哼,翠玲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早晚要她好看!”

    宋晟:“……”

    这次他信守承诺,把姜大小姐安全送回家,立马就走,再也不去十二连环坞。

    和这样的小姐相处,他是真觉得好累!

    杨玉英漫步在地宫里,这里应该称作冰宫,到处都是寒冰,左右全是棺材。

    时盟拂意楼楼晓楼。

    时盟碎星阁天一真人。

    时盟藏剑山庄孟信。

    一口又一口棺材在眼前闪过,有的只有衣冠,有的空空荡荡。

    空棺木仿佛还在等待它的主人。

    穿过冰棺,终于看到了遍地植株,人参,灵芝,雪莲,当归,何首乌,石斛……

    各类生存条件的药材仿佛改变了本身特性,皆长在此地。

    杨玉英闻着药香,简直也想醉了。

    绕过无数的植株,终于看到‘殊途’。

    殊途未开花之前,长得和周围的杂草没什么不同,开花以后,也很不起眼,既不香,也不艳,与寻常野花很有相似之处。

    哪怕有系统给出的图像,杨玉英还是盯着看了半个时辰,才真正把殊途分辨出来。

    杨玉英看着满地的殊途,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里到处都是,起码千余株,竟然没有一株结果。

    难道她还能等下去?

    开花的这些林林总总只有几十株,明天它们就结果,那自然最好,可是万一要等一千年呢?

    别说一千年,十年她也不能等。

    这大门显然是开了一次,下一次再开便很容易,叶梦然和奉真也推门进来,就见杨玉英盯着地面发愁。

    奉真轻轻笑起来:“姑娘别急,我们有法子。”

    他说完,转头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明谷弟子过来,耳语几句,那明谷弟子又出去,一声呼哨,眨眼间来了许多人,林林总总有小一百。

    奉真轻声道:“殊途之所以在我们明谷能开花结果,因为我们明谷环境特殊,既有灵气汇聚,又是死者安葬之地。”

    “祖上的手札里有记载,殊途也并不是一定要千年才结果,如果短时间内灵气爆发,加上无数身具大灵气的死者肉身滋养,它们很有可能大幅度缩短结果的时间。”

    杨玉英愣了下:“你是说,这里的尸骨?”

    奉真点头:“我相信,时盟守望者,没有人会不愿意,若换做我,能以遗骨相助同伴,那是我的荣幸。”

    “同意!”

    奉真话音未落,众人耳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杨玉英一听便知,这是隐身于暗处的护灵人在表达意见。

    这些护灵人多数都是死难者的后裔,亲朋故友,再亲密不过,他们这‘同意’两个字,说出来仿佛容易,却重于千钧。

    奉真笑了笑,让开路,就有弟子搬动冰棺,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冰棺移到几十株已开花的殊途上方。

    又有弟子向前围成一个圆形,所有人灵气爆发,向外四溢开来。

    杨玉英被这灵气一冲,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深吸了口气,忽有那么一点……感动。

    修行不易,灵气聚敛极难,散出去却快。

    不断有人灵气散尽,退下,半空中的冰棺发出晶莹的光润,不多时,里面栩栩如生的尸体便冰消雪融,化为灰烬。

    “你看!”

    奉真面上却一喜。

    杨玉英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地上一株殊途,花朵先是抖动了下,光华大盛,随即飘落,花瓣尚未落地,植株上就鼓起一颗小小的果实。

    “就是现在!”

    奉真高声道。

    杨玉英一步跨进去,双手合十,虚虚拢住那枚果实,轻轻旋转。

    她额头上汗水滚落,十指指缝渗出一层血丝,血光一下子爆裂,从手指到手腕再到手臂,脖颈,耳朵,眼睛,眨眼间喷出血来。

    一行人紧张得面色凝重,寒玉做成的盒子立时送上,杨玉英手颤都没颤一下,缓缓移动,将果实移动到盒子里,眨眼间盖上盒盖。

    “呼!”

    叶梦然连忙上前,取出手帕替她擦去面上的血污。

    “好疼!”

    杨玉英呲了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她试图控制殊途的一瞬间,好像有一股力量从骨头里钻进她身体,每一条骨头缝都在疼。

    叶梦然苦笑:“早知道让我去。”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

    别管谁去,疼的还不都是她?

    明谷弟子们面无表情地取回冰棺,复归原位,可是冰棺已然空荡荡。

    杨玉英目中也不禁略有一点湿润。

    “这些空冰棺都是……”

    “不是。”

    奉真轻笑,“大部分都是守望者预定的。”

    他顿了顿,“大家虽是同伴,可是也有人关系更好,有人关系更糟糕,死之前确定一下要住的房子,周围邻居都能选择,那多好?也省得死后负责安葬的人不知道,把两个死对头搁在一起。”

    “若是之后千千万万年,和不喜欢的人住邻居,谁受得了?”

    杨玉英一下子笑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喜平

    想到那些守望者们认认真真挑棺材,要光洁度足够,干净漂亮,有爱美的,说不定还想在棺材上雕刻些花纹,挑好棺材又要选合心意的位置。

    两个朋友或许还会为争抢离门近一点,离灯光近一点,离水远一点的地方斗嘴争执,大家就忍俊不禁。

    “唔,既然东西到手,我们马上去找林见竹的驼城。”

    杨玉英笑了半天,连忙转身就向外走。

    走出地宫,出了胡杨树林,举头黄沙漫天,四顾茫茫烟雾。

    整个沙漠面积如此之广,同一日进入沙漠的商队想要碰在一起也是千难万难,驼城虽大,可是寻找也并不简单。

    叶梦然笑道:“我们难找,燕忘川找却一定简单,他现在在哪儿?”

    像燕忘川这样的,武功高绝,异术惊人的危险人物,皇城司自然不会失去他的消息。

    此时,燕忘川离他们不远。

    喜平镇

    大风酒肆。

    此时酒肆里的生意居然不错。

    夏志明是正午时分进入喜平镇的。

    一连赶了十几日的路,他容貌到还是那般俊秀端正,让人一看就是温润贵公子,只是一身长袍破破烂烂,袖口似乎染了血污,鞋袜衣帽都显陈旧。

    看他身上的痕迹,就知道他这一路行来,大约艰险得很。

    抬脚踏进门,夏志明不禁有些意外。

    从外面看,这酒肆外表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生意萧条,很有可能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那种黑店,可进了门才发现,大堂的位置竟满了八成。

    老板娘瞧见夏志明,眼睛里立时染上些许妩媚,连忙迎上前:“小公子进来坐,您可来着了,在喜平镇,咱们大风酒肆那是第一等的好地处!”

    夏志明失笑,这话不假,整个喜平镇,就独独有这一家酒肆,自是第一,尚未回话,外头忽然起了喧闹,嘈嘈杂杂,各种声响。

    喜平镇一年到头都不见几个生人,老板娘最好热闹,听到动静便把美男子也丢在脑后,扭过头去看。

    就见外面站着的同样是个样貌极俊美的年轻公子,这小公子手里牵着三头骆驼,身后还跟着两匹毛色一红,一黄,一点杂色也无的骏马。

    老板娘一眼扫到骆驼和马屁股上的印记,悚然而惊:“哎哟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骆驼是喜平镇有名的马帮,黑大胡子的。

    老板娘与黑大胡子相熟,知那虽是个憨货,可手底下养了一帮草莽之徒,功夫也厉害得紧,养的马和骆驼远销数个国家,是坐地为商户,上马变强梁的能耐人物。

    黑大胡子卖马,卖骆驼,都是在脖子上盖印戳,但凡屁股上盖的,那都是他留做种的好牲口,从不让人碰。

    “站住!”

    老板娘还沉吟,只见黑大胡子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围拢过来,把那公子围在中间。

    黑大胡子面上通红,气得鼻子喷气,怒道:“你耍诈!”

    年轻公子轻笑:“对,我耍诈,可你抓住了吗?”

    “你!”

    黑大胡子浑身肌肉绷紧。

    年轻公子还笑个不停:“不是你自己说的,抓住了,那叫耍诈,抓不住,那叫你活该!”

    周围围观的路人街坊暗自叫好,却是不敢吭声,唯独一高一矮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跳着脚喊:“活该,你耍诈骗我们阿妹就行,换成公子爷诈你就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就算是诈,公子爷也是凭本事诈的!”

    大半年以前,黑大胡子就给自己找了个消遣,闲来无事于喜平镇设下赌局赌博。

    往来的行商和住户没少被他坑,让他盯上,你是不赌都不成,黑大胡子人多势众,一群人上来把人团团围住,你要不赌,连走都走不成。

    他擅赌,又会出千,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在他手里讨不到半分好处。

    在喜平镇,这位不说天怒人怨,也相差无几。

    今天又摆赌桌,同人赌骰子,黑大胡子这回竟盯上一小姑娘,才十来岁,非不让人家走,说要跟小丫头赌几局,一局十块钱。

    没想到这小姑娘虽然稚嫩,手上居然真有点功夫,一口气从他那儿赢了五十块。

    可惜,小姑娘到底经验少,随后不仅把手头的钱又给输了去,欲要不赌,黑大胡子偏不让,看人家没钱,愣是非要小姑娘给他儿子做童养媳。

    当时年轻公子路过,猜出黑大胡子出千,黑大胡子就洋洋得意地一扬眉,说什么‘抓住了,那叫耍诈,抓不住,那叫活该!’

    年轻公子也不恼,笑盈盈就说,自己也想同黑大胡子黑爷赌上一把。

    黑大胡子找人赌,其实也挑人,看了眼前的年轻公子,一时就有点犹豫。

    这位口舌却厉害得很,只吹捧道:“赌骰子太寻常,没意思,我早听闻黑爷乃是这周遭县郡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不光武功了得,还尤其擅长养马和骆驼,且有一手驯马的绝活,无人能比。”

    “林某也喜欢养马,到了大沙漠,更是钟爱骆驼,今次难得同黑爷相见,若是能同黑爷学上两手,那也是小可的荣幸。”

    “今日黑爷设赌局,林某恰逢其会,不如就请黑爷同我赌这些马和骆驼!”

    黑大胡子被人吹得身上骨头都轻了三斤。

    街上围观者众,黑大胡子更是人多势众,人家话都说到这地步,选的又是他极擅长的地方来赌,黑大胡子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说,怎么赌?”

    “我看那三头骆驼,还有那边两匹马都不错,我们就赌……这些马和骆驼,谁能不动缰绳,不拿马鞭,不可碰触,便将其领走,如何?”

    公子哥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把刀,刀鞘以真金制成,雕刻精美,点缀的宝石更是清澈透明,光泽度非常完美。

    “小可便以此刀为赌注,若是黑爷赢了,此宝刀归您,若小可侥幸赢了,今日黑爷赢来的钱和人,还有这些马和骆驼,就都给小可,怎样?”

    黑大胡子眼珠子都要黏在那刀上。

    这对黑大胡子来说,是稳赢不输的买卖。

    喜平镇上这么漂亮的骆驼和马,哪个不是他的?

    年轻人选的那些,更是他亲手养大的牲口,最听他的话,在这上面他若输给别人,那他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

    他自然是连声答应。

    结果不曾想,这年轻人连动都没动,只招了招手,那些马和骆驼就一溜烟凑到他面前,温顺得不可思议。

    黑大胡子手下那些弟兄,不顾脸面地前去阻拦,都硬是没拦住。

    公子哥就这般得意洋洋地卷走黑大胡子的马和骆驼,再加上他一整日辛苦赌回来的赌注。

    黑大胡子回过神,可不给气个半死。

    大风酒肆门前,一干虎背熊腰,沙漠里闯荡的马帮手下,把公子哥团团围住。

    黑大胡子双目圆瞪,厉声喝道:“混账,找死!”

    都不必他开口,手下们便齐刷刷拔刀。

    大风酒肆之内,老板娘轻叹:“可惜了,多漂亮的后生!”

    年轻公子到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输不起群殴?这是欺负我势单力薄?”

    他转头冲酒肆里喊了一嗓子:“喂,我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你还干看着?”

    “早死早了,还省心!”

    夏志明叹气,却还是站起身,眨眼间出现在黑大胡子眼前。

    黑大胡子甚至来不及多说半句话,转瞬间,他的手下已倒了一街。

    周围所有人齐齐一怔。

    酒肆里的客人们也愣住。

    半晌,穆老从窗口探头,轻轻吐出口气:“好高妙的轻身功夫,这步法,怕是比武当的张真人更胜一筹。”

    老板娘幽幽道:“刚走了一波,这又来了些了不得的人物,我这可怜的酒肆,还要被砸个几回才够?”

    在大风酒肆经历一番风雨的江湖人,大部分都走了,唯有穆老祖孙两个还留着。

    他们祖孙两个到不是不想走,只是穆老连番受惊,略染风寒,近日才稍稍好转。如今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身体不好再强行赶路,他都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会交代在路上,到时候身边的小孙女可如何是好?

    穆老虽然觉得大风酒肆地处漩涡中,不太安全,但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此时见这两个年轻后生赫赫扬扬,穆老就有点后悔,他刚经过风波,如今只想过安生日子,眼前这两个,明显不是什么安生人。

    林官同夏志明进了酒肆大门,林官上下一看,忽然道:“小夏,你怎么这么慢?不就追捕个犯人,慢成这样子,练的哪门子玄微步?”

    夏志明:“……”

    明明是这厮偷懒耍滑,时不时闹出事端害他丢了目标,此时到是很会倒打一耙。

    林官一脸无奈:“希望那小子脚程快些,别让小爷我等到地老天荒。”

    大风酒肆让人破坏了一遭,二楼全灭,老板娘也懒得仔细装修,敲敲打打固定了一番就开门营业。

    林官自认为对生活条件要求很低,奈何有句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他享受了好长时间的便利生活,吃喝用度都是一流,如今再让他住这样风沙漫天,还破破烂烂的屋子,他就有些不甘愿。

    夏志明摇摇头,拉着他坐下。

    “老板娘,随意给我们来些饭菜,不要酒水。”

    林官还待说话,夏志明一手按在他胳膊上,目中含笑,隐带威胁。他只能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地啖那些粗茶淡饭。

    夏志明也怕压制太过,这小子爆发时让他更头疼,便道:“若是任务顺利,回程我们绕一下,去登州看看玉英,到时候你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我绝不阻拦。”

    林官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盯着门外。

    夏志明:“干嘛呢?”

    “静候林云波入瓮,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夏志明:“……”

    他要拆伙!

    林官喃喃自语到第十三句,猛地一眯眼,低头缩肩矮下身体。

    夏志明吃饭的动作也停了停。

    宋晟,白逸风和姜晚一步跨入大风酒肆,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也一下子松懈了。

    三个人先让了一步,让一锦衣华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先进门。

    姜晚看着对方,神色居然还颇柔软,声音也和缓:“林先生,这里便是大风酒肆。”

    年轻公子低声笑道,似是颇感慨地看了看四周,“别叫林先生,听着怪别扭,叫我林云波便好……这大风酒肆,我也有二十多年没来过了,记得二十年前,我父亲年年要带我走一趟。”

    姜晚惊讶:“镇国将军家的公子,竟也喜欢来这等偏僻地处?”

    “到也不是。”

    林云波轻笑,似是陷入回忆之中,“我有一叔父,最是过不得舒坦日子,经常四处乱逛,他喜欢这里,每年都来一回……”

    他收住声音,忽然抬头,轻声叹气,“夏世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林官一推夏志明,两人同时出现在林云波左右,落座。

    姜晚蹙眉:“你们干什么!”

    夏志明客客气气地冲宋晟这三人一拱手:“皇城司办案,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提皇城司还好,一提皇城司,姜晚心里的怒火蹭一下就窜上来,猛地站起身,怒叱:“皇城司了不起,皇城司就能随便欺负人。”

    林云波冲姜晚等人苦笑:“林某也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皇城司的人,竟被扣上杀人的帽子,想我好歹也是镇国将军府出身,纵是家道败落,又如何会同几个普通百姓过不去?”

    姜晚咬牙:“你同他们嚼舌作甚,他们这帮人向来蛮不讲理!”

    夏志明冷声道:“林云波,你修习邪法,害死七十三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四个孕妇,十一位官差,三位皇城司使臣,人证物证俱全,其罪当诛!”

    “胡说!”

    林云波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这是陷害!”

    夏志明一怔,蹙眉,有些意外。

    明明这人已认罪!

    “闲话少提。”

    林官手指一翻,扇刀在手,眨眼间向林云波周身大穴点去。

    林云波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制住。

    林官这才满意。

    “搞定,收工!”

    姜晚大怒:“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欺负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幸运

    宋晟和白逸风一脸无奈,左右抓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往前蹿。

    姜晚暴跳如雷,男女有别,还不能用力,一时间两个大男人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满脸花纹。

    白逸风终于忍不住:“宋晟你个坑货,姜大小姐这种大型婴儿,你想伺候你去伺候,下回别找我,要是再有下次,我,我和你恩断义绝。”

    宋晟:说的好像只有他和十二连环坞有交情似的。

    “下次我要再管,我就自己了断!”

    宋晟也忍不住叹气。

    姜晚更是要气炸了:“你们什么意思?还是我的错了?他们这般欺负人,诬陷林先生,你们管都不管,到还埋汰我?”

    她气得眼眶通红,眼看林官和夏志明携着林云波起身要走,登时大怒,使劲去推宋晟:“还不去救人!”

    宋晟:“……”

    白逸风一个白眼翻出去:“皇城司办案,救什么救?又不是自己亲爹!”

    就是亲爹,他也要考虑一下救援方法,反正绝对不能直接硬怼人家皇城司的人,那不是救命,那是蠢蛋。

    “你们!”

    姜晚大恨,就要破口大骂,宋晟干脆直接去堵她的嘴,让她一口叼住手掌,疼得差点变了脸色。

    林官仿佛很着急,抓着林云波就向外走,刚走了几步,夏志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转身间带着他向后退了七八步。

    林云波也被林官带了一下,咚一声倒在地上。

    门外一阵狂风席卷而至。

    穆老连忙搂着自己的孙女往桌子后面退了几步,向外张望,神色很是紧张。

    不光是穆老,宋晟和白逸风也都蹙眉,陡然间觉得手臂上汗毛直立,隐隐有些刺痛感。

    姜晚也停下挣扎,眼睛提溜乱转,不知想什么。

    随着风,大门砰一声打开。

    一个人慢吞吞走进门。

    他脸上围着围巾,看不清楚眉眼,却是身量不低,偏褐色的肌肤,腰身看起来极细,好似一折即断,身上的气势却如一柄出鞘长剑,杀气四溢。

    他动作徐徐,每一步都仿佛很吝惜力气似的。

    夏志明心里一咯噔。

    林官牙疼,叹气:“安晏。”

    “让开。”

    安晏慢慢取下腰间长剑,又再一次道,“让开!”

    夏志明心里有点难受:这混蛋杀了我们皇城司的人,不必经有司裁决,我们杀了他别人也无话可说,可我和林官的任务就是带他回去,咱们回去再处置,行不行?”

    安晏沉默片刻:“让开!”

    林官心里一动,小声道:“其实……”

    “闭嘴!”

    夏志明哪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家伙有不守规矩的前科,有时候简直能把人气死。

    “必须完成任务,没有什么好说的。”

    林官闭上嘴,抬头冲安晏道:“你别拦路,咱们是自己人,把人赶紧弄回去,迟则生变。”

    安晏轻声道:“我杀了他,回京自会向邹掌事请罪,不会连累你们。”

    他顿了顿,“如果你们阻拦,那就别怪我不顾同僚情谊。”

    林官看了看四周,苦笑:“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呆,好安晏,什么都能商量,咱们先回京行不行?你不就是想亲手杀了他,我保证,回了京,我们交了任务,一定让你亲自动手,谁不让,不必你动手,我们帮你打。”

    安晏沉吟。

    姜晚本来还以为是有人来救林先生,没想到又是一个想要人命的煞星。不禁大为恼怒:“你们皇城司好歹也是为朝廷,为皇帝办事的,怎竟如此没有规矩,杀杀杀,就知道喊打喊杀,以后说不得连死刑都没了,还杀呢,懂不懂律法!”

    安晏一瞬间眉心绷紧,轻声道:“林官,善柔死了,他才二十岁。”

    这话一出口,舌尖渗血,大痛。

    夏志明和林官也皆沉默。

    李善柔是京城书院出身,新入皇城司,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比,并不是很起眼。

    那是个名字取得女气,性子也很柔和的人,武功好,为人也踏实,做事认真,心地柔软善良。也是重点培养的好手,将来在皇城司,肯定能拥有很高的地位。

    林官和夏志明是养灵司的,李善柔身在烈阳司,烈阳又名烈火,是皇城司的武装力量,双方经常打交道,自是相熟。

    李善柔之死,他们怎能不痛心疾首?

    安晏比李善柔早一年入烈阳,两个人宿舍紧邻,搭档至今,关系非比寻常,他的痛苦,远在林官和夏志明之上,他们两个实在对痛失友人的……同伴,再说不出什么话。

    “林云波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差一点就骗过了善柔,一看事情将败露,竟提前下毒,杀了善柔在内的三个烈阳,他们都很年轻,最年长的二十五岁,最年幼的只有十六。”

    安晏猛地拔剑,“林云波必须由我亲手了结,以告慰善柔他们的在天之灵。”

    林官轻轻握住夏志明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夏志明嘴唇微动,低头,只觉眼前寒光闪烁,剑尖直直地向林云波眉心处刺去。

    姜晚失声惊叫。

    砰!

    窗外投入一酒葫芦,安晏手一错,剑尖擦着林云波的脸颊过去,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安晏毫不顾忌,回手又是一剑。

    却见一人抬步进入,平平一挥手,林云波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椅子上坐下。他的人随即出现在安晏身前。

    黑衣,脸色苍白如纸,看形容,似乎有了年纪,但双目黑得惊人,也年轻得惊人,一时到让人弄不清楚他的真实年龄。

    安晏反应极快,剑也极快,一瞬间出数十剑,剑剑都在这人的周身要穴之上。

    可是下一刻,林官就甩出扇刀,砸飞了安晏的剑尖:“别打了。”

    安晏冷声道:“无论是谁,都别想阻止我。”

    林官叹气:“今年咱们皇城司白白牺牲的人已经不少,你死在他手里,那未免太冤枉。”

    安晏这才看林官,他也知林官是皇城司密谍出身,一向消息灵通:“是谁?”

    林官冲来人拱拱手,才轻声道:“山河祭副祭司,燕忘川燕大侠。”

    说完,他又对燕忘川道:“燕大侠要阻拦我们皇城司办案?”

    燕忘川目光一直在大风酒肆内逡巡。

    这座酒肆,是他新生的开始,每年,他都要回来喝一杯酒。

    半晌,燕忘川才把视线转移回林官等人身上,轻声道:“镇国将军府的子嗣不多,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

    林官蹙眉。

    安晏深吸了口气,目中怒火蒸腾:“从今以后,镇国将军府再无子弟,林云波,非死不可。”

    夏志明心头一跳。

    这可是燕忘川!

    邹掌事曾说过,山河祭收容了一群怪物,这些怪物里最可怕的一个就是燕忘川,一旦失控,整个大顺都要给他陪葬。

    如此人物,谁能不怕?

    皇城司这边也是知道,林云波自己不算什么,但是林家再是落败,也有燕忘川做靠山,所以,才让他们生擒此人回去处置。

    否则诛杀令早就下了,哪有那么麻烦!

    当然不会因为燕忘川就对林云波网开一面,但是燕忘川带来的压力,如夏志明,林官这样年轻的皇城司使臣,怕是承担不起。

    安晏这般硬怼,大事不妙!

    夏志明和林官两个齐齐站在安晏身后。

    林官轻声道:“林云波修习邪法,以生人血气练功,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吾等奉圣命带他回京受审,若遇反抗,杀无赦!”

    皇城司的使臣们手中执有御赐金刀,都有先斩后奏之权。

    林官此话,说的也不算错。

    林云波忽然抬头,眼眶微红,大声道:“我没有!我冤枉!燕伯父,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神,我在皇城司这些人口中就成了凶手!”

    “我相信林先生,林先生何等身份,如何会去做那等自掘坟墓之事。”

    姜晚站起身,热切地看着燕忘川,“你是林先生的长辈?你也看见了,刚刚皇城司的人还要动手杀人,他们这般凶神恶煞,肆无忌惮,行为何等恶劣,您可不能让他们害死林先生!”

    宋晟和白逸风已经没有力气生气。

    白逸风喃喃自语:“我如果死了,你回去告诉我爹,赶紧送姜大小姐下来见我,到了下面我再收拾她。”

    宋晟:“嘘!”

    没他们的事,别出声。

    林云波面上皆是哀色,神情悲戚:“燕伯父,我林云波发誓,若我做出有损列祖列宗声誉之事,甘愿下无间地狱……”

    林官登时笑起来。

    “林公子这变化可够大的,前几日在青州,你还跪地求饶,哭得天昏地暗,求我们放你一马,现在到是装模作样地扮起君子?”

    林官咋舌。

    “小夏,你老觉得我会演,瞧瞧人家!我看比咱们书院那个小狐狸演技还要高明。”

    夏志明深吸了口气,正色道:“燕大侠,此人命案无数,他杀死的孕妇,腹中怀有三胎,一尸四命!这般心狠手辣之徒,便是就地正法,以在下之见,也理所当然。”

    林云波大急:“信口开河,何时有什么三胎孕妇……”

    他一句话未说完,骤然停下。

    林官轻笑:“的确,死者中的孕妇,被人剖腹取子,三胎的没有,双胎的也没有,这还要说,谢谢你手下留情?”

    林云波神色变了变。

    他一直提着小心,尤其对林官十分戒备,但是对夏志明,他却没太谨慎。

    毕竟夏志明是君子,不屑用各种小手段,没想到,骗起人来竟也驾轻就熟。

    不过,林云波只做不知,厉声道:“本就是你们危言耸听,这世间双胎孕妇都不常见,何况是什么三胎,一听便是你们虚言诓骗于我!”

    林官冷笑:“你不要把燕大侠当成傻子。”

    燕忘川沉默。

    安晏骤然出手,一往无前地扑向林云波,将后心完全暴露,丝毫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他只要林云波死!

    “叔父!”

    林云波闭目大呼,“见竹叔父救我!”

    最后一刻,燕忘川一掌击飞林官和夏志明,伸手捏住安晏的肩膀。

    霎时间,安晏半边身体麻木,砰一声倒地不起。

    姜晚大喝:“好!”

    宋晟:“……”

    白逸风叹气:“姜大小姐听不懂人话,也不是一天两天。”

    他们都看不出林云波不对劲,但是对于姜晚眼瞎的情况,却也并不觉得很稀奇。

    这种事,又不是头一次发生。

    林官只觉肺里火辣辣,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晏强撑着不倒,浑身颤抖。

    夏志明还能勉强开口道:“燕大侠,您也曾为我大顺征战沙场,也曾仗剑江湖,行侠仗义,您今日作为……”

    姜晚蹙眉:“你们皇城司也太霸道了,不如你们意,就不算是大侠?”

    燕忘川轻轻扬眉:“我从不是大侠。”

    姜晚一噎:“总之,说林先生杀人,乃是你们片面之言……”

    燕忘川叹气:“林云波罪大恶极,该死!”

    姜晚:“……”

    燕忘川平静地道:“他已娶妻,便是死,也该留下后嗣再死……既然你们等不及,便也罢了,后嗣之类,想来他也不在意,但我不能由他死在大风酒肆。等离开此处,我亲自出手,替林见竹清理门户。”

    林官和夏志明一时无语。

    安晏稍稍恢复,握紧手中之剑:“我现在就要他死!”

    他猛冲上去,被燕忘川一掌击倒,又冲上去,又被击倒,一连数次,燕忘川终于下重手,安晏整个人横飞出去。

    林官和夏志明大惊,却见安晏身体一顿,燕忘川的掌力瞬间消散,竟徐徐落了地。

    从大沙漠而来,炽热的风,忽然变得凉爽宜人。

    林官吐出口气,笑道:“我们好运气呢。”

    他连忙特别狗腿地拿起扫帚,把地面上的灰尘都尽数打扫干净,才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有请欧阳庄主。”

    砰!

    老板娘一下子碰倒了酒壶,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老娘果然太没见识了,喜平镇再好,我也该出去走走。”

    不为别的,就为外面的男人真让人心动!

    现在酒肆里的男人们,已经出类拔萃,可此时进门的这一个,却是世间仅见,反正她觉得自己别说什么以前将来的,就是来生,也不一定能看到这么有气派的男人。

    欧阳雪对各种视线早习惯视而不见,推开门,伸手护着杨玉英进来。

第三百二十章 坐下

    杨玉英一进酒肆大门,心下也是吃惊不已。

    林官和夏志明这两个家伙怎么也来了沙漠?

    夏志明也还罢了,林官前阵子给她写信,还说后半生要老死京城,不为别的,只为京城的便利生活,吃得好,住得也好。

    他早年始终围着大顺朝边陲打转,酒不敢多喝两口,美食吃不到,天天忍饥挨饿,现在苦日子终于结束,自是决定以后再也不出京师。

    他们俩还和燕忘川在一起。

    且看这阵势,像是起了冲突。

    大风酒肆内,风沙皆停顿,燥气一扫而空,从门帘,窗棱,到柜台前堆放的酒坛,都染上一层雪白的冰晶。

    凉意袭人,连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微微凝滞。

    杨玉英目光一扫,先一步伸手扶住安晏,笑问:“这是怎么了?”

    窗外旌旗招摇。皇城司和禁军的士卒们列队站得整整齐齐,座下的宝马一声不响,连尾巴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林官松了口气。

    他不认得翠玲,可是认得欧阳雪。

    林官自来随意,在欧阳雪面前也一样没个正形,故意一抹脸,双目含泪,星星点点,简直有些‘楚楚’。

    “庄主,他们山河祭太过分了,看看把我们家安晏打的,还不是欺负我们出门在外,没有前辈关照,个个是远飞的雏鸟,鸟妈妈不在家!”

    夏志明:“……”

    林官这小混蛋,早晚让人套麻袋。

    他不好放任林官胡言乱语,连忙解释道:“镇国将军府林云波犯了血案,杀害我们皇城司三个使臣,吾等奉命擒拿他,燕祭司却欲阻拦,还望欧阳庄主援手!”

    安晏强撑着起身,横剑在胸,死死盯着林云波。

    杨玉英脸色骤变,瞳孔收缩,欧阳雪指尖一动,剑鞘上便覆盖了一层坚冰,黝黑的瞳子里黑得过分,隐隐染上一层蓝光,目光冷得渗人。

    酒肆里气氛冷肃。

    宋晟和白逸风一时都能感觉到森冷的杀气将每一寸肌肤割裂。

    燕忘川薄薄的嘴唇抿起,忽觉寂寥。

    这风沙还是昔年的风沙,大风酒肆依旧是当年的酒肆,可却物是人非。

    若此刻林见竹在,他会如何?大义灭亲?可林见竹心软,对家人有着无限的怜惜。

    偏偏他连身上渗出的汗水,也写了‘正气’二字,最看不得旁人的苦痛。

    “幸好……”

    幸好他看不到。

    于是便不必为难。

    那我该如何?

    也有二十年了,燕忘川的生命里,没有过‘为难’二字。

    他不会欢悦,也不会难过,更不会悲伤,他的心情要保持永远的平静。

    当年林见竹死去,林见竹是他唯一承认的朋友,可他也没有很伤心,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

    也在时,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他都能听到林见竹的话,一直听,一直听,嘈杂的很。

    林见竹不在了,他的生命里不再嘈杂,就免不了要寂寞。

    燕忘川看着欧阳雪。

    这是个高手。

    燕忘川以前很少有这种概念,他年轻时武功未大成,有很多武林人士能让他受伤,可是,他那时候,从不觉得对方是什么高手,他也没有兴趣和那些人交手。

    后来随林见竹上战场,入山河祭,见了更多的事,更多的人,他的脑海中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概念。

    现在,他就知道眼前这一位是一个高手,他手中的剑,值得人尊敬。

    燕忘川轻轻拔出一翠玉竹剑。

    无论他想怎么解决这件事,他都要先打倒挡在他路上的人。

    林见竹不懂这个道理,思虑颇多,于是他便很累,一直到死,也没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请!”

    周围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姜晚低着头,难得不再说话,心中不自觉有一点隐秘的快意。

    她这一路,数次丢了脸面,一直揪心难受,那个翠玲,明明是自己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大发慈悲救了人,没让她葬身火海,她不知感恩戴德,还处处与自己为难,让自己在她面前丢人,真是……很讨厌。

    可她却也知道,这脸面想找回来,怕是不易。

    翠玲身边那个欧阳雪,还有禁军和皇城司,都不好相与,便是她爹爹和娘亲,也不敢得罪。

    如今却是好,来了一个燕忘川,双方成仇,呵,反正是狗咬狗,最好打个昏天黑地,一个也别活着。

    姜晚心神一颤,其实也知她这想法有些过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娘亲说的,人活在世上,求的便是‘痛快’二字!

    打吧!

    剑光越来越盛。

    宋晟和白逸风面色凝重,夏志明眉头微蹙,目光一直在安晏身上流连。

    安晏死死盯着林云波。

    欧阳雪缓缓从杨玉英身后走出,每走一步,脚下冰雪蔓延。

    姜晚微微屏住呼吸,极力压抑,还是压不住激动之情。

    二人气势同时提升,气场砰一下撞在一起,周围的人齐齐本能地向后一避。

    林官都变了颜色:“情况不妙。”

    夏志明从牙缝里挤出字:“原来你也知道。”

    刚才拱火时到痛快,也不想想,燕忘川乃是山河祭第一等的高手,欧阳雪的武功也不在他们家邹掌事之下。

    两个人交手,不打个昏天暗地才怪。

    胜者也是惨胜,败的人……焉有命在?

    在场的没有外行,林官他们再清楚不过,若是等级相差很大的人交手,那自然收放自如,可是他们两个论武功怕是相差无几,一旦交手,必要竭尽全力,哪里还能控制?

    “就为了区区一个林云波,何苦来哉?”

    赢了都要同山河祭结仇,后续麻烦不知有多少!

    林官蹙眉,牙疼得厉害,“早知如此,与那混蛋费什么唇舌!早杀了干净。”

    夏志明周身灵气急速运转,面色隐隐浮起潮红,精神紧绷。

    在场的人,恐怕唯独姜晚一人窃喜,其他人都紧张得冷汗直流。

    片刻之间,整个大风酒肆,地面皲裂,桌椅震动,燕忘川的竹剑表面竟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所有人被这二人气势所迫,神色凝重。

    姜晚只觉胸口憋闷,恶心得厉害,心中却仿佛牢门大开,放出了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

    她面无表情,心下冷笑:杀个干净才好!

    “打之前,先想想不打成不成?若一不为家,二不为国,三不为义,那多数是无畏的争斗,能免还是免了。”

    杨玉英忽然开口,笑眯眯地道。

    众人登时侧目。

    林官也瞄了一眼,笑道:“小姑娘这话说得好,真可爱!”

    翠玲身形瘦弱,看起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姑娘,谁也不觉得她一句话就能停止争端。

    林官大多数时候都怜香惜玉,毒舌记录寥寥无几,有据可查的也只有在面对赵锦的时候。

    这会儿面对翠玲,自是觉得她皮相,骨相,心相皆美,自是开口缓和了下气氛,顺便也是压力太大,出声泄泄气。

    林官和在场的人,都没想过燕忘川和欧阳雪会因此有变化。

    这一场对决,在所难免……

    燕忘川却忽然把视线落在杨玉英的身上,连竹剑都落下来,转过身,后心朝着欧阳雪。

    “你说什么?”

    众人:“……”

    那小丫头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么?

    杨玉英一点都不惊讶,走到柜台前面,敲了敲柜台,惊醒默默流口水流了半天的老板娘:“又不是头一次见?”

    “不是吗?”

    老板娘迷迷瞪瞪的。

    杨玉英摇摇头:“准备两碗面,快一点。”

    说完,她回头一笑,冲燕忘川道:“打之前先吃碗面,垫垫肚子,吃饱了会心情变好,心情好了,也许大家都不想打架了。”

    酒肆众人:“……”

    连姜晚都一时无语她以为眼前两位是三岁小孩?

    燕忘川老老实实把剑收起,慢吞吞地走到桌前坐下,欧阳雪也很自然地坐他对面。

    两个人还真不打了,安安静静等着吃面。

    不多时,两碗面就奉上,欧阳雪的要清淡,燕忘川的要多加辣子,还要加三瓣蒜。

    “……”

    盯着桌上的面碗,燕忘川沉默,卷起一筷子吃了,才叹道,“你认得林见竹?”

    刚刚杨玉英说的话,都是林见竹曾说过的。

    他不常吃面,每次吃都是同林见竹一起,若说知道他吃面习惯的,唯有一人。

    燕忘川问完,心头颤了颤。

    当然不可能。

    眼前这小丫头才几岁?

    林见竹已经死了近二十年。

    林见竹交游广阔,这姑娘可能是他友人的后人。

    即便不是,他也愿意为了这几句话,一碗面坐下来。

    “……我只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亲自送林云波去皇城司,交给你们处置。”

    燕忘川这话说出口时,甚至带出一点请求之意。

    就连林官和夏志明也是心神震动,这位可是山河祭里最强的一把剑,出了名的没有人味,越是这样的人,口中吐出恳求之语,就越是让人很难去拒绝。

    安晏却不为所动,轻轻抬头,盯着林云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胸腔鼓动,默默握紧手中剑,他尚未有所动作,就让林官一下按住肩膀。

    “兄弟,别急啊,我觉得人家小姑娘说得对,人为万物灵长,我们不该学那些没有智慧的畜生,动不动就动手打架,只知道动手的,那都属于野性未除!”

    “咳!”

    夏志明伸手捂住额头。

    周围所有人,包括杨玉英,齐刷刷瞪他。

    他仿佛夸了杨玉英几句,可她哪里肯领情?她也经常打架好不?

    在场的江湖人,哪个不是遇事拳脚定是非?要按照林官的说法,那大家伙全不是人了?

    杨玉英转身过来,轻轻坐在燕忘川对面,肃然道:“我们的袍泽兄弟死在林云波的手里,我们都恨不得将他凌迟处死,片刻也不想等。”

    “可是燕大侠和山河祭,同样也是我们的盟友。”

    她话语连停顿都不曾,“我知道,燕大侠看在林见竹的面子上,想要带林云波回去,给镇国将军府留一条血脉。”

    杨玉英说着便轻轻扬眉,“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直接去问一问林见竹林祭司的意见?”

    燕忘川一怔。

    不等他开口,杨玉英又迅速进入正题。

    “带我去林见竹。”

    林云波忽然开口:“燕伯父,此女子来历不明,在此妖言惑众,信口雌黄,必是耍的阴谋诡计,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上当,我一条贱命不值一提,可林家无辜!”

    “燕大侠,带我去林祭司的陵寝。”

    杨玉英只当这世上没有林云波其人,又道。

    燕忘川心中空茫茫一片,他知道世间无人可通幽冥,如果有,那他为何二十年不曾寻到?

    可是,她说问一问林见竹。

    明明不信,燕忘川竟还是从怀中取出哨子,含在唇边吹了吹,哨声并未响起,但不过片刻,远处忽见黄沙翻腾。

    杨玉英举目远眺,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比起其它任务,这一回的并不难,可是长途跋涉,劳累辛苦,那是半点不少。

    杨玉英笑了笑。

    林云波忽然抬头看向外面的黄沙。视线穿过黄沙,便看到一个小小的驼城。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林云波心下一惊,他自幼就有种本能,对涉及自身安危的灾难特别敏感。

    尤其是最近两年,但凡要出事,他都会提前察觉到预兆。

    这一刻,眉心剧烈跳动,浑身盗虚汗,似乎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按说不应该,他有八成把握,燕忘川会救他,至少能救一时。有这片刻喘息,也足够用的。

    等他神功大成,还怕什么皇城司?

    杨玉英起身走到酒肆门前,回头对燕忘川道:“现在,我们便让林见竹来决定他自己后辈小子的生死,相信燕大侠没有意见。”

    她这话极严肃正经,“林少帅的操守,我们皇城司也信得过。”

    欧阳雪长袖一卷,落在杨玉英手里,再掀开,她掌心处便出现透明玉盒,盒子很豪华,里面的殊途果实到是不怎么起眼。

    杨玉英握紧‘殊途’,自然不肯多解释,只伸手将将要撩开酒肆的门帘出门。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林云波却倏然变色,猛地起身,竟二话不说忽然出手,手掌快出残影,瞬间碰到玉盒。

    杨玉英蹙眉,一步错开,反手把盒子扔给欧阳雪,两人转瞬交上了手。

第三百二十一章 裁夺

    眨眼间掌影翻飞,左右客人们尽皆躲避。

    “翠玲的武功竟这般好?”

    大家到是知道她肯定会一些武功,可想象中也就是花拳绣腿的样子。

    众人都明白,她的确身份不同寻常,要不然也不能带着欧阳庄主那般高手行走江湖。

    “林云波不是书生吗?”

    林云波一直表都显得特别怂,看起来斯斯文文,好似在场随便哪个人都能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也正是这等表现,哪怕是皇城司的人说他在京城犯了案子,杀的人里还有皇城司的使臣,众人心中都不怎么信。

    可如今……

    宋晟和白逸风面面相觑,相携坐下。

    白逸风轻声道:“从今以后,你别自称聪明人,我也只是傻子罢了。”

    两个人蹙眉,神色凝重。

    林云波掌心发黑,一动手便是黑气四溢,明显有毒,杨玉英的掌法相当一般,用的身体还是翠玲的,各种不方便,又没兵刃,一时间自是落在了下风。

    围观的客人不免紧张。

    眼看姓林的掌心黑雾就要扑到杨玉英脸上,欧阳雪瞬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猛地一甩衣袖,气劲直逼林云波面门。

    “噗!”

    一口血喷出,眨眼间,林云波就萎靡倒地,面上却收敛了刚刚特别真实的苦闷忐忑,冷笑连连。

    他笑声未响,欧阳雪的脚步顿住,并不继续攻击,目光微转,只见宋晟,白逸风,姜晚,甚至包括林官和夏志明,面上都浮起一层青色。

    林官身体一晃,撑住桌子,呕出一口黑血,转念明白过来,苦笑:“我就说,这人是真会演戏,竟连咱们也着了道。”

    说话间,林官已一头栽在桌子上,浑身颤抖,冷汗淋漓,连呕了两口血,鲜血在桌面上氤氲开来。

    夏志明一手抵住林官后心,只刚一输送灵气,便觉滞塞,灵气入林官体内,转瞬间便沸腾,砰一声炸开。

    林官脸上一白,硬生生把血吞回去,却是吓得夏志明连碰也不敢碰他一下。

    整个酒肆所有人,但凡能动的,一瞬间远离林云波,宋晟等三人的情况还稍好些,但也中了毒,尤其是姜晚,她一开始只是有些发愣,还有点不在状态。

    可是没多久,手腕上,手背上,脸上,脖子上,每一寸肌肤都开裂,涌出黑血……

    “啊啊,呜呜呜呜!”

    姜晚吓得失声尖叫痛哭。

    林云波咳嗽了几声:“你手里那个黑果子,是什么?”

    “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你就想抢?”

    杨玉英背脊上也爬了一层细汗。

    别看她应对迅速,仿佛很轻松,但她是真没想到林云波会忽然动手。

    这殊途可是得来不易。

    杨玉英目光落在几个中毒的人身上,冷声道:“你对他们下毒,想要做什么?”

    “不只这几个。”

    林云波冷笑,“你若不信,可以去打探一二,既然是皇城司的人,打探消息对你们来说不难。”

    “靖州东边百立村,一整个村子,数百人都中了我的毒,只要我催动,他们便生不如死。”

    “几百个村民,加上你们皇城司的这两个天才的命,夏志明的身份还这般特殊,不知是柳国公的公子,是皇帝的私生子,或者是公主的私生子?”

    “本来是想用他们兜底,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好歹也能给我换来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到要提前用一用。”

    林云波盯着欧阳雪的袖子,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衣服,看清楚里面的‘殊途’。

    “若你肯把那果子给我,我便先告诉你,怎么控制住他们体内毒物发作,如何?”

    杨玉英没说话。

    林云波心里躁动得厉害,他不认得那颗果子,但是从自己的秘籍里见过。

    他得到那本古书时,书已残破不堪,里面只有半页残篇提起过。

    那是生长在生死交界处的一种药材,他修习千毒万蛊诀,好处极多,不挑修习者的资质,只需要以生人炼制成大药即可,进展迅速,练成之后威力极大。

    但是缺点也有,修习时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而且即便成功,也难免留下致命弱点,随着修行时间增长,身体难免出现一些不可测的异变。

    可秘籍里也提到,有一种药,同时蕴含生气和死气,炼制成丹丸服用,便能彻底消除功法的隐患,增加功力。

    因着秘籍残缺,林云波这些年四处寻找,始终没有找到,但那药材的模样他却牢牢记在脑子里。

    那小丫头手里的,正是他要找的药。

    “原来不是预警!”

    他感觉到的那股预兆,是提醒他,他即将得到莫大的好处,让他千万不可错过。

    林云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玉英,面上冷笑,有恃无恐。

    “燕伯父,这些年,镇国将军府只剩下我一个,你就算不在乎我的命,也要想想林家在你的看护下后嗣断绝,你将来死了,怎么有脸去见我叔父!”

    众人:“……好不要脸!”

    燕忘川没有说话。

    杨玉英忽然道:“我手里的药叫殊途。”

    她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人,还有门外的禁军和皇城司士卒。

    “你看看我这架势!欧阳庄主什么身价的人物?这些将士们又是什么身价?另外,我还请了雪山派的叶梦然师兄。”

    她摇了摇头,“虽然找殊途时,和我预料的有些偏差,带来的人手没用得上,可既然都摆出了这般阵势,足见我的心思,你觉得,我像是愿意把殊途让给你模样?”

    酒肆里众人都沉默。

    林云波眯着眼盯她看了半晌,忽然一握拳,林官登时又喷了一口血,整个身体蜷缩,硬生生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欧阳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只是林云波呼吸一滞,所有中毒的人都开始有反应。

    夏志明摇摇欲坠,宋晟他们也是强撑着,几乎要失去意识。

    林云波冷笑。

    姜晚吓得嚎哭:“我不……不怕死,可我不要毁容。”

    她一边哭,一边喊:“喂,你就给他吧,别管多少钱,回去我十倍赔你,呜呜,呜呜呜呜!”

    杨玉英面上冰冷,根本不看姜晚,只低头去看林官:“如何?”

    “肯定……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人。”

    林官声音细弱蚊蝇,伸手扒住桌沿想站起来,却是一下子单膝着地,又摔了一下。

    林云波却有些意外:“竟还能动?”

    他转头看杨玉英:“我的毒一旦发作,我不解的话,蔓延速度会很快,你能考虑的时间……”

    杨玉英撩开门帘一步跨出去。

    燕忘川的目光也落在门外。

    几百头骆驼奔驰,地面的黄沙仿佛成了青石板的地基,骆驼上彩旗飘扬,巨大的林字旗插在一顶帐篷上,旗杆上面有晶莹的蓝色,在阳光满地的沙漠中,带出些许阴寒。

    杨玉英足下轻点,人就上了骆驼,驼城中数百林家亲兵齐刷刷盯着她。

    她不禁笑了笑:“凌副将,你可是老了,不是跟你们少帅说,希望能老死在战马上,怎么早早就跑来守陵?”

    坐在骆驼上,身材高大威望的中年男子愕然抬头。

    杨玉英就从袖子里取出块竹牌给他看:“我要看看你们少帅。”

    凌副将肌肉一紧,蹭一下站起身在骆驼背上跪下来:“请,您请。”

    那竹牌他认得清楚,绝对只有自家少帅才能雕刻出这种模样的东西,别人想伪造也伪造不出来。

    不是特别亲近的人,连看都不可能看到,更别说得到。

    当初他无意中看见,就让自家少帅冷眼盯了三天,连喝水都不安生,怕被打。

    难道眼前这个是少帅的女人?

    不对,少帅的女儿?

    凌副将脑子里念头纷杂,低头就看到燕大侠立在不远处,心下一定。

    燕大侠在,这肯定是少帅亲近之人。

    驼城一到,燕忘川的目光便只落在帐篷中,经久不散的寂寥还在,却显得没那么熬人了,他忽然想喝一杯酒。

    大风酒肆里正好有酒。

    燕忘川给自己倒了一杯,含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却没变,依旧如当年一样浑浊干涩难以入喉。

    【啊,好冷,这是哪?】

    燕忘川一怔,忙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燕忘川呢?】

    燕忘川忽然道:“老板娘,你这里所有的酒都卖给我,全部。”

    老板娘:“……啊?全部?”

    “全部。”

    燕忘川轻声道。

    老板娘:“……那怕是,买不完吧。”

    她这酒要多少还不就有多少?又不是自己酿的,就是从周围收的劣质酒,再兑上水,随便卖一卖。

    她这可是好心。

    沙漠里最缺什么,缺水?水很贵的!

    再说,喝酒有什么好?兑上水,让人少喝些,对身体还有利。

    燕忘川低头再喝一杯。

    【头疼,胳膊疼,腰疼,腿疼,怎么像二十年没动过地方似的,难受!】

    燕忘川往自己口中再灌了一杯酒。

    这酒真不错,不知叫什么名,竟能让他做梦。

    这二十年来,他从没梦见过林见竹,当然也听不到他的唠叨,现在听,他的唠叨虽嘈杂,可也挺好的。

    人生在世,没有这点唠叨,岂不寂寞?

    “凌宇,你们少帅是不是该活动活动,身体不活动,要僵硬难受的。”

    燕忘川轻声道。

    凌副将:“啊?”

    燕大侠终于疯了,哎!

    【哟,多漂亮的姑娘,这眉眼,这脸庞,这好迟,这纤纤手腕……】

    燕忘川:“……逢年过节,忌日祭祀,给他烧两个美人。”

    凌副将:“……那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燕忘川沉默,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有结阴亲这种说法?要不然找生辰八字,给他结一门亲?”

    凌副将:……燕大侠终于真的疯了。

    欧阳雪忽然开口对林官道:“林云波犯案之事,可是罪证确凿?”

    林官一时说不出话。

    夏志明点头:“罪证确凿,绝无疏漏,他自己也已承认……别的不说,只看他此时作为,也知他该死。”

    林云波冷眼旁观,心中虽紧张,却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又感觉到说不出的危机感。

    此时却有些犹豫,觉得这或许不是危机,而是好事。

    那小丫头片子,既然是皇城司的人,自然要顾及皇城司的名声。

    皇城司的人都护短,她不可能不管同僚的死活。

    就算不管他们自己人是生是死,难道还敢背负故意害死诸多百姓的罪名?

    真敢如此,皇帝也饶不过他们。

    “啊,啊?”

    外面驼城上忽然响起两声惨叫。

    林云波猛地转头,看向门外,只是驼城高高在上,上面又是旗帜又是帐篷,一时看不清楚。

    不过,驼城上似乎大乱,那些守陵的林家亲卫,齐刷刷站起身,浑身颤抖,似乎受到惊吓?

    凌副将瞠目结舌:僵尸?鬼魂?屁,这是他们家少帅,如假包换!

    林见竹瞠目:“凌宇,你这是未老先衰么?被嫂夫人压榨太过了?悠着点啊!”

    凌宇:“……少帅!呜呜呜!”

    他扑通一声跪下,想去抱林见竹的大腿。

    林见竹连忙踉跄后退,退回帐篷,坐在冰棺上,只觉毛骨悚然:“恶心不恶心?怎么回事?我记得……不对啊,燕忘川呢?”

    燕忘川一手提酒坛,掠上骆驼,撩开帐篷,弯下腰盯着林见竹。

    眉毛有些淡,身形瘦了许多。

    他再喝一气酒。

    这酒水的效力还不错,但是应该改进,难道不应该让他看到容貌形象最好的林见竹?

    【有点怕,唔,早知道没死,当初就不揍燕忘川了,现在可如何是好?】

    杨玉英不理会这些人的崩溃和激动,一伸手拍在林见竹的肩膀上:“你们林家若有子弟犯下血案,且杀害皇城司三人,修习邪功,给百姓下毒,要挟皇城司,如何处置?”

    【逐出宗族,碎尸万段!】

    “自是该由朝廷律法……裁夺?”

    林见竹目中茫然。

    杨玉英笑道:“好……欧阳师兄,听见没有,律法裁夺,那便是杀无赦!”

    话音未落,林云波便气息一滞,安晏的剑毫不迟疑地刺入他胸口。

    “你怎么敢……”

    林云波意识最后一刻,仿佛看见他叔父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他要死了?

    怎么可能呢?

    明明,他得到上古秘传,他应该在不久的将来,大杀四方,无人能敌。

    他要光宗耀祖的?

    他要让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他并不是不肖子弟……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二十年

    林云波死了。

    姜晚心里一沉,死死盯着安晏,眼泪滚滚而落。

    “如果……如果……”

    如果她毁了容,死了,阿爹和阿娘绝对不会放过这些罪魁祸首!

    不光是姜晚,酒肆内众人情绪都颇低落,也唯有林官,虽是气息奄奄,却浑然无惧。

    冷风轻拂,呼入的气息也冷冰冰的。

    林官忽然有些糊涂。

    “小夏,你别喜欢小尹了,去另外找一个姑娘喜欢,就算不是义成公主,京城名门淑媛那么多,总有一个,值得你情有独钟。”

    他说话时显得很精神,可脸颊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夏志明心惊肉跳:“别说了,尹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早说过,尊重她的选择,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是不是很混蛋?”

    林官呛了口血出来,扶着桌子坐好,抬头就看夏志明吓得比自己的脸还要惨白,忍不住笑起来,“小夏,你是个君子,是好人。”

    “我知道,我忽然带小尹走,你生气归生气,可也脑补了很多原因,都不必我说,自己就去为我找理由,帮我解释……以后可别这么傻,否则早晚吃亏。”

    夏志明冷声道:“不要说话。”

    他会相信林官,不过源于了解而已。

    自幼相识,无可奈何成至交,了解对方就如了解自己的手足一般,有什么不相信的!

    他是喜欢尹姑娘,由怜生爱,想过要许下承诺,相守一生,可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尹姑娘不愿意,他也不会自以为是。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等你好了,我们可以慢慢谈。”

    夏志明叹道。

    林官苦笑,转头凑到夏志明的耳边:“没有什么苦衷,小尹是斡国的密谍,后来降了我,做了双面间谍……你和她的关系太近,因为种种现在想来很烦人的原因,我需要她和我私奔,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夏志明:“……假的?”

    “呵。”林官笑起来,“别管真假,给你一个原因,省得你纠结,岂不很好?”

    两个人窃窃私语,此时酒肆内,一众客人的注意力却没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林见竹满脸迷惘地从驼城上随杨玉英下来,杨玉英不禁一笑:“感觉还不错。”

    再解锁一角色,她的分神术竟也仿佛运用得更娴熟,本来同时控制三个角色很困难,有种痛饮三天三夜后的疲倦和晕眩。

    但这一刻,她明明附身翠玲,同时使用林见竹和欧阳雪,还要分心在本尊那里,却觉得疲惫感降低了。

    好似三个角色彼此心灵相通,灵力也隐隐互通,感觉很神妙,似乎分神术更上一层楼,从初级变成了高级,那是种说不出来的顿悟。

    杨玉英想,说不定有一天,她刷满三千个形象各异,能力不同的角色,一个人就能过上热热闹闹的宅居生活。

    “唔!”

    自己陪伴自己度日,似乎也很好?

    林见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风也好,太阳也好,满地的骆驼都很可爱,连黄沙也变得迷人,抬脚进了大风酒肆,坐到桌前,吃着桌上的面。

    他一边吃一边对老板娘笑道:“这么长日子没见,老板娘长漂亮了,变得白净这么多,眼睛好像大了一点,咦,我记得老板娘以前只穿黑褂子的?如今真是又年轻,衣服也好看。”

    他转头四顾,看到二楼烧焦的痕迹,顿时笑道,“哎哟,咱们这大风酒肆装潢的很有特点啊。”

    老板娘脸上通红。

    “哪里,哪里。”

    这是熟客?

    哎呀,她这记性可越来越不好,这么漂亮的小哥,怎么能记不住?多赚钱,多买点补品,好好补补脑子。

    林见竹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的余光瞟燕忘川。

    【总觉得燕忘川哪里不对劲。

    可是他也不敢问。

    万一提醒一下对方,燕大侠忽然挥刀砍了他可如何是好?

    要不就装不知道好了。】

    燕忘川已经干掉了一整坛酒。

    他酒量不算好,可全赖老板娘节省,酒里面只有三四成是酒,剩下的全是水,到还没醉。

    酒肆里,林云波的尸体没有人移动,安晏也没有动,他胸腔里一口怒气憋了许久,此时终于放松,整个身体轻飘飘,眼前乾坤倒悬,晕得他连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便要倒下。

    杨玉英在林云波身上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到,也并不很着急,先看了看林官和夏志明他们的情况。

    林官的气色还真是非常糟糕。

    不过,她一把解毒药塞到林官口里,片刻工夫,气色就大为好转。

    这才又把解毒药扔给宋晟:“一位神医给登州杨玉英杨顾问的,说是能解百毒,且先试试。”

    扔完起身走到窗前同禁军和自家那四个手下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禁军的人就狂奔而去。

    林云波刚才很是自信,怕真对普通村民下了手,杨玉英心中其实有一点点慌……

    “林云波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那就是个疯子,最不稳定的因素,你要顺着他走,最后得到的肯定是最惨烈的结果。”

    林官恢复了气力,扬眉笑道,“出其不意先杀了他,才是正确应对,有毒怕什么?我们皇城司就没怕过毒!”

    杨玉英:“……我有底牌才敢,你以后可别这么浪!”

    林见竹已经在吃第二碗面。

    杨玉英连忙夺碗。

    林见竹:??

    【对了,我还没付钱,燕忘川身上有钱没?我可不想和他一起被抵在酒肆里洗碗。】

    杨玉英:“……少吃一点,小心肚子难受。”

    谁知道这具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杨玉英觉得应该不可能是一直从二十年前死到了现在,殊途也没这作用,否则……

    不对。

    她忽然感到即将面临大麻烦。

    就算她知道殊途不能起死回生,只是药而已,可是别人会信吗?

    杨玉英摇头失笑。

    怀璧其罪啊!

    但也不过是兵来监督,无妨!

    这世上怀有宝贝的人多了去,都传言山河祭的大祭司们身具长生之法,能通神灵幽冥,可谁敢去找山河祭的麻烦不成?

    林见竹伸了伸要,叹了口气:“好一场大梦,我睡了多久?真舒服啊!”

    他起身先走到林官和夏志明面前,扬眉一笑:“皇城司的朋友?”

    夏志明盯着林见竹发呆。

    他认得这张脸,可是……那个人应该已经去世了。

    镇国将军府和柳国公府是前后邻居,他……父亲柳国公经常提起这一家子,每每说起,总是感叹,老将军为大顺打了一辈子仗,惨遭小人算计。

    小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是林见竹,自幼入山河祭,一等一的高手,又漂亮又孝顺的小后生,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就落了一身伤病,后为救灾,染上疫病,不幸身亡。

    将军府的大堂内就挂着老少几代林家军将领的画像。

    林见竹那一幅画得最好,夏志明去过几次将军府,又对镇国将军颇为敬佩,看画像自然很认真,他的记性,不说过目不忘也相差无几,此时一眼就看出,林见竹就是那个林见竹。

    不光是容貌,举止气质都相似。

    就是太年轻了,当然,年纪说明不了什么。

    武功越高深,越能维持年轻的相貌,就说他修行养灵诀以来,隐隐就能感觉到身体充满活力,他觉得自己能活得很久,或许直到死亡,身体状态还能保持最佳。

    不看别人,看看燕忘川,他也是五十几许的人,只看容貌,说他二十有人信,三十也可,绝对不像五十岁的老人。

    夏志明一时迷乱,林见竹就笑了:“山河祭林见竹……不对,以后我们是同僚,在下即将前往登州,投入杨玉英杨顾问门下,请多指教。”

    “……”

    林官脑子昏昏沉沉,此时也一清,“……看来要赶紧通知邹掌事,谨防山河祭偷袭!”

    林见竹去世的时候,是山河祭的副祭司,但身份特殊,比起其他祭司地位更高。

    人家家的祭司一共正的副的加起来才十几个,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得上,结果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皇城司说撬走就撬走!

    想一想,要是他们皇城司培养出来的副掌事,少掌事,让山河祭弄走一个,邹掌事不带人平了山河祭的祭坛就算客气了。

    林官越想,越觉有意思,连中毒症状带来的痛楚都减弱了不少。

    “哎,不对,为什么是杨玉英?杨大小姐人在登州,难道能和林少帅神交?”

    林见竹莞尔,弯腰把双手放在林官胸前,闭上眼,眉心处慢慢升起一团荧光。

    林官只觉胸口一凉,四肢百骸中流淌着一股沁凉的气息,呼吸瞬间平复。

    众人只看到一抹青黑的烟气,顺着林见竹的手掌从林官身体中溢出。

    林官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血色。

    杨玉英轻笑,她一早从李道长那里得到的道具,医术传承,一早就被挂在了林见竹的身上。

    她一直觉得留着这个道具不用很浪费,但是,使用道具需要一些特殊条件。

    反正杨玉英自己达不到。

    她得到的其他角色,欧阳庄主达不到,叶梦然适配度有五成以上,按说可以用,可是发挥不了全部作用。

    林见竹就不一样了。

    他本是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却常怀济世救人之心,为普罗大众甘愿牺牲。

    自家道具同他的适配度百分百,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林见竹起身,嘴唇就隐隐发黑,林官吓了一跳:“不必如此,我服过解毒药了,死不了。”

    燕忘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画面,让他心胆俱寒,但也只一刻,愤怒和悲伤便散了去。

    【真是……该死的疼。】

    【以后一定悠着点。】

    林见竹一扬眉,面上却露出一抹灿然笑意:“这点毒小意思,我开个方子,很快就能治好。”

    燕忘川忽然觉得,他要得到大风酒肆的酿酒秘方。

    醉后的感觉很不错。

    他要是每天都能醉一次,那才好。

    “林见竹,谢谢你能来。”

    燕忘川忽然道。

    林见竹一愣,随即鼓起脸:“哦,不客……气?”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幻听?】

    杨玉英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安排军士们拔营。

    任务完成。

    终于到了返程的时候。

    林见竹跟着杨玉英离开大风酒肆的一刹那,阳光普照,杨玉英和他的同调度瞬间又爬升了一截。

    他脚步一顿。

    二十年前朦胧模糊,隔了一层纸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他……应该睡了很久很久。

    “我睡了多久?”

    林见竹转头问杨玉英。

    杨玉英眉目低垂,声音却温柔:“也许有二十年?”

    林见竹一愣。

    【二十年啊!】

    他回过神,冲燕忘川轻轻笑起来:“燕忘川……我请你去吃登州的烧鹅如何?”

    燕忘川:“好。”

    夏志明正同禁军的人商量救人事宜,闻言侧目。

    恐怕,他们皇城司要做好和山河祭开战的准备才行。

    山河祭对所有的祭司都是呵护备至,十分关照,如今皇城司一口气拐走两个,别说那些小心眼的长老们,就是豪气干云的黄飞长老,怕也要气得骂娘了。

    杨玉英可不像正统贵公子和皇城司老人们似的,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反正林见竹是自己的了,肯定不还回去,顺带拐来的燕忘川,那也还不回去。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邹宴:“……老了,队伍不好带了,哎。”)

    骑着马行走在喜平镇的官道上,杨玉英看着识海中越发显得活泼可爱的小翠玲:“你想去哪?和我回登州吗?”

    “不了。”

    翠玲一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牙。

    “我想嬷嬷和姐姐们,让我回春月楼吧。”

    其实一开始稀里糊涂地让姜小姐带出来,一路狂奔,她还有一点雀跃。

    她在春月楼,总有些自卑,心底深处也想过要逃离那样的生活,过些不一样的日子。

    可是出来才知……

    “还是家里好。”

    家里没人会嫌弃她笨,大家哪怕是骂她,也带着善意。

    “嬷嬷和姐姐们肯定很担心我,回去了,我要告诉她们,我现在读书可厉害呢,我长大了,也会说话,她们再也不用担心我。”

    杨玉英轻笑:“好。”

第三百二十三章 故事

    杨玉英把翠玲送回了春月楼。

    这姑娘想继续做厨娘,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要是能一生安安稳稳,一样是幸福。

    她送完翠玲,眨眼就回到圣光会驻地,本尊正懒洋洋宅在家里读书、练字、看话本。

    以前做正经的副本任务,本尊的时间总会被冻结,她很少同时分神控制本尊和另一个附身角色,这一次却是现实任务,感觉还真有些不一样。

    她回来得快,天虽冷了,到还有些夏日的余韵,舒舒服服地吃起冰碗,享受小侍女们的温柔体贴。

    反正日日美食美酒,悠闲又自在。

    可这一段回程,林见竹一行却走了整整两个月。

    路途之艰辛,那简直……难以言表。

    他们还没到登州,杨玉英就接到林官的飞鸽传书。

    林官在信中详详细细地描述他们追杀林云波,还有路遇欧阳雪等人的经过。

    呃。

    虽然很详细,但是里面加了不少没用的内容,全是诉苦,什么风沙折磨人,夏志明不给他喝酒,连路过某村子,被林见竹看中的小奶狗欺负都写得情真意切。

    之后还柔情入骨,说他特别想念杨玉英家美人们酿的美酒,准备的美食,也特别想念杨玉英云云。

    刨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的内容多少也有。

    靖州百姓中的毒已解。

    林云波带来的麻烦解决了七七八八。

    唔,还有,夏志明路上就开始琢磨写报告的事,想先和她对对口供,他们当翠玲是杨玉英养的密谍。

    这想法似乎也不能算错,至少在喜平镇上,翠玲就是她的人!

    当初那一句‘杀无赦’何等霸气,安晏宰了林云波,动作也利索,彰显了他们皇城司的威严,但这报告,可全成了夏志明和林官的活。

    一入登州,杨玉英亲自出来迎接,接了林见竹,捎带一个燕忘川,带上林官和夏志明,径自回自家圣光会驻地。

    王家四兄弟瞠目结舌地看着头领连扫也没扫他们一眼,笑容款款地领着欧阳雪,林见竹,燕忘川,林官,夏志明几个进了一座豪宅的大门。

    那豪宅真漂亮!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恢弘的建筑。

    总觉得皇宫大内和此处相比,或许面积更大,论精致美丽,说不得尚有不足。

    四人:“……”

    胖子叹气:“你们想想,咱们论武功,比得上欧阳庄主吗?”

    兄弟仨:“……”

    “论相貌,赶得上人家叶梦然叶大侠吗?”

    兄弟仨:“哪里能比?”

    “论身份,有人家山河祭的林公子体面吗?”

    兄弟仨:“哥,您老可别说了,咱几个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敢和人家林少帅相提并论。”

    胖子假假地抹了把眼泪:“我觉得,咱们可以准备准备,也许要回乡卖红薯去了。”

    兄弟仨:“啊?”

    “你们是不是傻?路上没听这几位的意思?欧阳庄主,还有叶梦然叶大侠,再加上林少帅,说不得捎带一个燕忘川燕大侠,都要投咱们杨头儿门下的。”

    众人:“……”

    胖子哀叹:“我一直以为,会被派到登州这等小地方来的头领,在皇城司可能不太受人待见。”

    “唔,最起码也不是什么强势人物。咱们几个虽然没大本事,但胜在忠心耿耿,武功不算差,还有一点小能耐,地头熟,尤其是对各地官府很熟悉,头领要在登州展开活动,不说拉拢我们当亲信,至少也要重用的。”

    “可万万想不到,头领一来,咱们先丢了一回人,后来被派出去出任务,就只做了点牵马赶车的活,寸功未立啊!”

    “哎,你说说,头领有欧阳庄主,有叶大侠,有林少帅……还会要我们吗?”

    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

    胖子想了想,勉强道:“也无所谓,在皇城司做事,又穷,又累,还危险,不做也罢。”

    “别的没什么,穷这一点忍不了。”

    “没的吃,没的喝,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咱们还养了一帮小的,若能换个差事,也挺好。”

    几个人小声互相安慰,都做好了被逐出门的准备。

    杨玉英领着一行人进去,才一笑,让身边的小丫头叫那几个憨货进门吃饭休息。

    这几个货虽无大用,但杨玉英一向不喜欢浪费,送到嘴边的粮食,是粗粮也要吃。

    王家四兄弟正面面相觑地发愁,抬头就见两个模样俏丽,满头珠翠,遍身绫罗的漂亮姑娘笑盈盈冲他们招手。

    “小姐让四位进来用膳。”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下子忘了刚才的腹诽,赶紧整理衣襟,低眉顺眼地随着两个漂亮的侍女姐姐进了大门。

    这一进来,四个人登时眼花缭乱,连脚都不知该向哪里踩。

    他们虽穷,却不是没见过世面,整个登州的豪门大户豪宅的模样,他们恐怕比人家主人都记得清楚,眼前这宅子,于奢华精致上,远超他们四兄弟的想象。

    “这门柱上镶的是真金真银?”

    “你说,那两条龙嘴里的夜明珠是真的还是假的?”

    金银珠宝在此地就是寻常装饰品。

    院子里芬芳怡人,假山池沼之优美,让人只是看,便心生喜悦。

    坐在外院的小桌子上,一开始还有心思感叹,等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上了桌,从第一口菜吃到嘴巴里,四个人忽然沉默。

    王麒期期艾艾地道:“哥,我不想回家卖红薯。”

    胖子:“……”

    他沉默片刻,小声道:“放心吧,你没看见,杨顾问旗下都是大佬,肯定需要些摇旗呐喊的小兵卒。”

    杨玉英的皇城司登州分衙还未正式建立,就已经尽显峥嵘。

    “欧阳庄主,叶大侠,林少帅,燕祭司。”

    林官鼓着脸,各种羡慕嫉妒恨。

    “美人,我看咱们皇城司,将来邹掌事的位置,非你莫属。”

    杨玉英失笑:“天天案牍劳形到天明?这算什么好差事?”

    林官:“……也是。”

    夏志明和林官只在杨玉英这里呆了三日,吃了几顿饭,就大包小包卷走她的美酒,准备回京城。

    趁着这两位在,杨玉英和夏志明一起写完了报告。

    至于林官,自然是

    “哎哟,肚子疼,头疼,手疼,肯定是林云波那厮给我下的毒还没清除干净!”

    夏志明无语:“从没指望过你,喝你的酒去。”

    杨玉英笑得不行:“我都怀疑哪天林官要刺驾,你都可能在后面给他递刀。”

    林官吓得噗地一声喷酒。

    夏志明蹙眉:“不可能,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视其如父兄,他敢对陛下不敬,我直接打断他的腿。”

    杨玉英莞尔:“开个玩笑。”

    林官:“……不吃的你了,瞧这小气劲,我们马上走。”

    才待了三天,他就给安排到刺驾上去,再待下去,杨大小姐不得把他踢上天?

    二人启程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荡漾,孤雁低飞。

    杨玉英送他们两个人出了门,回过身把写完的报告整理了下,直接让胖子送去驿站,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送完信,立在大门前,遥望小径上的青石,杨玉英忽然有一点惆怅。

    同林官和夏志明在一起的生活很有趣,他们都是有意思的人,结伴前行,心中踏实。

    不相见还好,相见又别离,总让人心伤。

    “哎!”

    似乎连天边的秋雨,也显凄凉。

    “秋风秋雨愁煞人!”

    杨玉英默默立在园门前,举目远眺,安抚情绪,不多时,就听有马蹄声响起。

    “大人!”

    胖子骑着马刚走了一刻钟,此时又狂奔而回,哭丧着脸,见到杨玉英就高声叫道,“杨大人,林,林大人被崔家庄的村民们给打死了!”

    杨玉英一愣,半晌才道:“什么?”

    自崔家庄在老龟山脚下扎根以来,发生过不下百次的械斗。

    崔家庄的老少爷们,拿着擀面杖就敢同斡国那帮不要脸的畜生拼命。

    说林官被村民打死……

    杨玉英连衣服也没好好穿,她那漂亮的大氅很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就匆匆骑马出门。

    进了崔家庄,没走多远,只见前面人群涌动,乍一看怕是有百十人,男女老少提着棍子,拎着菜刀,凶神恶煞。

    杨玉英一勒马,骇然色变,忽然就很想调转马头走人,心里默念了三遍同僚情谊,终于勉强稳住心跳。

    只听人群中杂七杂八的声音乱喊:“登徒子!”

    “混账!”

    “打死他,绝不能放他走。”

    “剁了喂我家的大黄!”

    杨玉英想了想,下马走到看起来眼熟的村民身边,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村民显然认得杨玉英,回头一脸义愤:“不知哪来的不要脸的小畜生,竟然敢闯到咱村的搓澡堂里去,要不是秦大娘机警,还真让他得了手!”

    “可不是,这畜生犯了事不知悔改,还想逃跑,他跑得了吗?咱们这么乡亲,能让他溜走?”

    杨玉英:“……”

    她心下叹气,顺着人缝向里面看,只见林官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呃,闭目装昏。

    夏志明挡在他身前,一头烂菜帮,脸上几道青紫,眼角乌黑。

    杨玉英:“……”

    眼看群情激奋,众人的擀面杖又要下来,夏志明忽然抬头,双目垂泪,神色凄凉。

    一众百姓的鼓噪声顿时就减弱了些许。

    夏志明此时风尘仆仆,可他剑眉星目,一身矜贵,往此地一站,便如一件名贵的瓷器,让人不忍心亵渎。

    “诸位乡亲……”

    他一开口,声音如玉石,清脆悦耳。

    杨玉英差点一头栽倒。

    夏志明竟然用上了些魅惑小技巧。

    当初在鸿鹄班时,大家因为好奇,很多人学过这些东西,但多数人学得不好。

    杨玉英都不知道,原来夏志明竟也学了,至少懂些皮毛。

    他声音一出,村民终于稍稍冷静。

    夏志明叹气:“我这朋友做错了事,是该罚,可真正算起来,都是我的错,诸位要杀,便杀了我吧。”

    众人登时愕然。

    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林官,叹道:“我朋友脑子出了问题……”

    “前些年他家中为他定了一门亲事,那姑娘生得美貌,又有才学,贤良淑德,是个极好的姑娘,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十分喜欢,一心准备婚礼,想和那姑娘双宿双飞,幸福度日。”

    “却没想到,那女孩子临成亲之前,一不小心意外落水,被,被我给救下,竟还因此对我暗生情愫,说什么都不肯成亲了……哎!”

    “我同我这兄弟,自幼相识,多年的交情,他不愿意恨我,也不愿意恨那姑娘,便只能独自忍耐,我们都当他想开了,不曾想他全然憋在心里,这两年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只要听见水声,便要闯去看一看,似乎,似乎……”

    旁边几个村民猛地拍腿:“还什么似乎,肯定是想抢在你前头英雄救美,救他未婚妻呢。”

    夏志明闻言苦笑,轻轻低下头,一脸的沮丧。

    杨玉英:“……”

    村民们经年生活在崔家庄,登州民风淳朴,男女定亲,都是看着家庭条件差不多,请个媒人栓亲便是。

    即便这些年风气开放,也没有开放到崔家庄来。

    可人皆八卦,此时听一贵公子在这里说些情爱之事,还是真实发生的,有俊男,有美女,还有三角恋,如此一场大戏,自然是人人侧耳。

    “造化弄人!”

    “要是按照老一辈的礼,姑娘落水让这公子救下,那必是看见了人家,是要负责的。”

    “那怎么成,姑娘有未婚夫。”

    “这男人也可怜,怪不得显得迷迷瞪瞪,昏昏沉沉,此事,确实怪不得他!”

    夏志明举起袖子掩住眉眼,声音带出哭腔:“他的病越来越重,找大夫看过,说是没得治,只能养,多放开胸怀,我便陪他离了家乡,四处游历,希望他能好些,现在看来,效果不佳,他这疯病,到似更重了。”

    “都怪我,全都怪我!”

    村民们此时已收敛了面上的凶恶,竟是对夏志明的话深信不疑,纷纷劝慰。

    “公子何须自责,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你救人还能救出罪过来!”

    刚刚还群情激动,恨不得砍死林官的村民,此时到仿佛对他十分之同情。

    “这事就算了,反正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不是故意的,谁会和个病人计较?”

第三百二十四章 神医

    杨玉英一看情势大好,连忙挤进人群,大声道:“山上李道长医术高明,两位公子不如随我上山,看看道长有没有法子治一治小公子的脑残。”

    百姓们一听也是,忙让出条路,劝夏志明:“李道长的医术是真的好,赶紧去看看。”

    “济民医馆也很好,里面有神医在,去济民医馆也成。”

    夏志明连忙四处作揖道谢。

    和一众百姓寒暄完,夏志明弯腰把林官扶起来,随着杨玉英出来,把人扔到马上,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人群。

    杨玉英忍啊,忍啊,忍啊!

    不是忍笑……根本忍不住盯着林官狂怒:“赶紧滚回京城去!”

    她不久之前那依依惜别之情,那一点惆怅,简直变成穿心箭,嗖嗖嗖全照着她胸口穿过去。

    林官这样会闯祸的货色,早走早安生。

    以前他就挺能耐,但至少还没有乱闯人家女浴室的能耐。

    “就是话本里面,也只听说过女侠闯男澡堂,闯女澡堂的那都是淫、贼,偷窥犯!这幸亏你在门口让人家抓了,真让你混进去,我们皇城司还要不要脸!”

    怼了林官几句,由着他还趴在马背上装昏迷,杨玉英又看向夏志明,看得夏志明低头,耳根通红。

    “真是苦了你了。”

    夏志明是谁?

    京城明珠玉璧,何等贵介公子?

    他在京城的名声白璧无瑕,结果一碰见林官,就变成了稀里糊涂。

    如今到好,百姓堆里扯闲篇谎话,竟也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杨玉英长叹一声。

    她亲眼看着美玉被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浆糊,个中滋味,难以言表!

    林官哼唧了两声,不说话。

    一行人出了崔家庄,也没回杨玉英那儿,就在官道上寻了一茶棚坐下喝茶。

    林官这才‘醒来’,睁眼就压低声音对杨玉英咕哝:“美人,你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刚刚明明是夏志明借机嘲了他一顿。

    “不说这个,这些不重要。”林官肃然。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怎么回事?”

    崔家庄的澡堂建了有十几年,当初村子里闹疫病,为了干净卫生少疫病,衙门出资建了这玩意。

    如今一般都是秋冬两季开门营业,有村夫村妇在地里干完活,一身汗水一身泥,隔一阵便去澡堂里洗个澡。

    当然,也有漂亮年轻的大姑娘。

    反正朝廷补贴,也花不了几个钱,比自己在家烧劈柴烧热水容易得多。

    但是像偏远农村这等地处,能称得上美人的寥寥无几,如今还是豪门大户养的起佳丽。

    林官即便有这毛病,他也不可能在崔家庄犯病。

    咳咳。

    这都是玩笑话,对自家同僚,这点基本信任还是有的。

    林官连灌了三杯热茶,眉头紧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们登州皇城司成立之后第一个案子,应该可以开始办了。”

    杨玉英:“哦,我的分衙成立后,第一个案子就处理,皇城司林官顾问擅闯女澡堂的‘大案’。”

    林官:“……美人你跟谁学的,嘴巴竟这么毒?”

    杨玉英冷笑。

    以前林官是相貌好,气质好,还和自家元帅长相酷似的同窗,那在他面前,当然要尽可能地体面些。

    如今惹事惹到自家地盘,这简直就是讨厌鬼,还敢说她毒舌?

    “我今日同夏志明返京,路上我们想采买些鲜果……”

    夏志明冷笑:“别我们,只有你。”

    林官一噎:“反正我就离开官道进了村子,正买果子的时候看见一个人。”

    “女人,很漂亮。”

    夏志明补充道。

    杨玉英:“……这感觉可不太对。”

    林官这厮,不会真犯错误了吧。

    “是很漂亮!”

    林官无语,“能做镇南王外室,还给他生下一子一女的女人,会不漂亮?”

    他似也有些犹豫,蹙眉道:“问题不是她漂亮不漂亮,也不是她是谁的女人,问题是,她已经死了。”

    夏志明和杨玉英一时都无语。

    林官沉吟,忽然道:“你带回来的这位林少帅,也是死了二十年又复生……”

    杨玉英伸手拍在林官的额头上道:“别胡说,他没有死。林见竹重伤,服用了山河祭的秘药,又用了冷冻手段,一直处于龟息假死状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起死回生,至少我没见过。”

    林官顿了顿:“唔,总之,我忽然看到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不自觉就跟了上去,她进了澡堂……”

    于是,他连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

    “真想跑掉肯定是跑得掉。”

    林官苦笑,“我担心打草惊蛇,就没做什么动作。”

    “世上何来死者复生?”夏志明郑重道,“或许只是相貌相似,也许两人有血缘关系,也有可能是你看错了。”

    沉默片刻,林官忽然道:“……那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夏志明一怔。

    杨玉英沉默:“走吧,回去再说。”

    杨宅草木的清香,柔软的风,小女儿甜蜜的笑语,就连树下的石桌石凳,都让人心安。

    “如今都是皇城司的同僚,也不必保密。”

    林官轻笑,“我入的皇城司之前,做过两年斡国权贵的药奴,又被斡国兰苑遴选为死间……幸好没来得及闯下大祸就被邹掌事救下,带回了京城。”

    天边落日余晖犹在,冷风却渐渐起来。

    夏志明想:登州的秋日怎么这般冷?

    透骨寒凉。

    他的记忆已经模糊,和林官相识太久太久,久到那般熟悉,此时……又如此陌生。

    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抵足而眠,可他看到是朗朗白日,林官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经历永远也过不去的长夜?

    林官其实说得极轻松,杨玉英也不去细问,只给他倒一杯茶润喉。

    “我在兰苑时,无意中见过一个女子,容貌姣好,气度颇佳,听闻乃是玲玲堂出身,那女子看起来温柔和气,和别的密谍不同,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好,我很喜欢她。”

    林官苦笑,“只是再相见便是敌人,当时她是镇南王的外室,有身份有背景,已经威胁到皇城司几个重要暗探的安危,还擅长用毒,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我当时就直接找机会下了手,杀了她之后,我便把她葬在登州城外,这个消息除了寥寥数人,无人知晓,便是镇南王也不知情。”

    “那是我头一回亲手杀人,一剑穿心,她的血都喷在我脸上……很恶心。”

    林官叹气,“我觉得自己没认错。”

    即便认错了,那也要查。

    不管是林官当初没把人杀死,还是认错了人,总要弄清楚才好。

    胖子他们四个头一次接到新差事,十分用心,林官一根笔杆子也极厉害,画出人像,像了九成九。

    崔家庄不算大,小小的村落,住户多是扎根于此几十年的,彼此都相熟。

    只花了半日,林官看到的那女子身份便调查出来。

    那人是去年冬日,被崔家庄的车把式洪叔从云海县城返乡的路上救下来的,为人有些呆气,以前的事有好多不记得,但是长得好,还有一把子力气。

    洪叔自从媳妇难产去世之后就没在寻过婆娘,一眼就中意了她,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便凑在一起过起日子。

    因为她身上带的帕子上有白二娘三字,从此这女子就叫了白二娘。

    “白二娘不大同人来往,最近在登州城一家医馆里给人打下手,赚钱赚的不少,洪家家本来日子只是将将能过,今年到盖了新房。”

    “这人似乎就是普通村妇,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林官沉吟片刻:“我们两个暂时留在登州,这事弄不明白,我还就不回去了。”

    杨玉英:……要不然干脆直接抓人审问?

    正沉吟,林官掩唇咳嗽起来,一声连一声,眉头紧蹙,似咳得连肺都要出来似的。

    杨玉英看他气色,心下有些惊:“我看,你还是先好好歇歇。回头让林见竹给你诊诊脉。”

    林官的脸白得都吓人。

    现在林见竹正在青霞观,同李然道长交流医术,这几日一直在义诊。

    杨玉英命人去传个口信,义诊完早点回来,给林官瞧一瞧。

    口信刚送过去不久,林见竹就下了山,杨玉英不禁有些意外。

    “这几日义诊,来的人不多。”

    林见竹笑道,“听闻登州新开了个医馆,叫济民堂,坐堂大夫非常厉害,人称赛阎罗,更难得的是没有一点名医的脾气,待病人特别好,时常义诊,若遇到家里条件不好的病人,从来分文不取,近来病人们都去医馆排队,我们自然轻省些。”

    杨玉英失笑:“那的确是省事。”

    李然道长平时义诊开销挺大,他们家的小道童都经常抱怨,师父这两年总把他们留着买果子的钱都借去花,还说是暂欠他们的,可欠十回还不上两三回,他们也不开心。

    登州出现个医术高明,心地仁善的神医,青霞观上下只有开心的份。

    秋日的登州府总有些燥气。

    杨玉英跟在白二娘身后,看她一路进了济民堂的大门,转身就在南三桥街头的茶寮处坐下,让茶博士给自己倒了一壶清茶,连饮三杯,额头微微见汗,才觉得痛快。

    济民堂的招牌普普通通。

    门前的队伍一直排到隔了四家店铺的圆拱桥上。

    夏志明撩起衣角落座,默默道:“今日白二娘送出四十五副药,没做别的。”

    “嗯。”

    杨玉英有些心不在焉,她盯着病人从医馆里出来的模样,颇为诧异。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亲眼看见一个弯腰驼背,满脸沟壑纵横,瞧着七八十的老大爷进去,她这一盏茶没喝完,那老大爷挺胸昂头,拎着腰包就出了门,满脸喜悦,精神抖擞:“赵大夫真是女菩萨,人美心善医术还好,了不起,了不起!”

    杨玉英同林见竹心神相通,这种事林见竹也能做到。

    他从小便有异术,能将旁人的伤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难道,医馆里的大夫,也有此类异能?

    “哎哟!”

    正沉思,忽然有人惊呼,杨玉英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刚从医馆出门,才下台阶,脚下一崴,差点栽倒。

    “臭娘们儿,你怎么走路的?敢摔了老子的药,老子捶死你!”

    旁边一中年男人登时暴跳如雷,眼睛大如铜铃,面上青筋毕露,甩手就是一巴掌,只他还没打到身边孕妇,杨玉英一盏茶过去,烫得这中年人嗷地一嗓子。

    排队的人顿时乱了套,嘈杂声四起。

    “看什么,管教婆娘呢,没见过?”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瞥了杨玉英一眼,看到胖子几个身上的官服,一时气短,犹豫了下没吭声,拽起孕妇大跨步地远去。

    那孕妇肚子极大,身材却干瘦,头发枯黄,脸色清灰,一步一踉跄,摇摇欲坠。

    “大妮上回被打小产,不是都说身子不成了,怎么又怀了一个?”

    “还不是让赵大夫看过,赵神医的医术,那没得说。”

    “哎,钱大这厮动手的毛病不改改,我看这一胎也悬!”

    杨玉英低声道:“胖子,去找刘知府,管他借个人,盯刚才那孕妇几日。”

    胖子忙应下。

    刚才那中年人脾气暴躁,孕妇又看着任打任骂,她那肚子看着有九个月,怕是数日之内便要临盆,万一被打很容易伤及性命。

    有人盯着,一旦起冲突便能及时救援。

    她也是未雨绸缪。

    白二娘除了抓药,并未表现出不妥,神态呆滞木讷,着实不似林官口中兰苑那出身玲玲堂的间谍。

    杨玉英低声对夏志明道:“若查不出有人同她接头,便秘密抓捕。”

    她声音一顿,无意中从窗口瞥见坐堂大夫的身影。

    赵锦?

    她今日过来,系统小地图上就显示有赵锦的名字,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人就是那位神医!

    赵锦同以前比,成熟多了,面上笑容温柔端庄,同病人们说话,眉眼含着温柔。

    杨玉英定了定心神,不多时,白二娘下了工,他们便又跟着她提着药包一路乘牛车,回到崔家庄。

    一连数日,除了发现赵锦摇身一变成为神医以外,一无所获。

    胖子几个论起察言观色,打探消息,可不输任何人,显是知道赵锦其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争先恐后道:“我看这济民堂肯定不是正经医馆。”

    “就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何来这般高明的医术,有诈!”

    “查它!”

    “附议!”

    杨玉英:“……你们没事给我找刘大人借几个捕快,请白二娘到我这儿走一趟。”

    胖子四人讪讪一笑,他们也心虚,其实如今这世道,谁有奇遇都不稀奇。

    人还没借,白二娘还没抓,刘承羽家的邢捕头就着急火燎地直奔杨家:“杨大人,你可害死我们家大人了,你要人帮你盯那什么孕妇,这一盯可到好,疯了一个!”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事件

    疯的到不是登州府的衙役。

    而是孕妇的丈夫,那个想打媳妇的暴躁男人钱大。

    刘承羽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得快成了秃头,以后再想维持他登州知府的尊严,怕是得戴假发。

    杨玉英和刘承羽,两个人从后门进府衙,隐身在府衙大门后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衙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满脸迷惘,神情沮丧。

    知府衙门门前,里里外外围着一群人。

    钱家瞎眼的老娘,钱大两个膘肥体壮的姐姐,一个干瘦的妹子,并钱家族中老少四十余。

    “青天大老爷,刘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

    “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进京告御状。陛下都说过,我们老百姓才是你们当官的头上那一片青天,我们什么都不怕!”

    杨玉英不觉一笑。

    都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大顺朝吏治清明,可再清明,衙门还是衙门。

    刘知府家大门前能看得到这一幕,虽则是不大体面,可至少说明刘大人治理登州,的确是有仁心。

    “把你以前吓唬我的劲头拿出来,绝无人敢放肆。”

    刘承羽眉心直跳,只当没听见。

    小衙役向外瞥了一眼,连忙缩头,小声道:“我真不知道……大人交代我保护孕妇,我便一整日盯着她,都没出大意外,到了晚上,我还和小六子换班盯着来着。”

    他脸上一红,小声道,“呃,晚上钱大夫妻闹得挺激烈,我,我和小六子没好意思看。”

    “结果早晨,早晨就看见钱大大喊大叫,疯了似的去厮打他媳妇,那可是个孕妇!”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给了钱大一刀鞘。”

    小衙役欲哭无泪,“谁知道就把他给打疯了?钱大脑袋坏掉了,非说他媳妇是恶鬼!”

    杨玉英一听,心中念头忽起,若有所思。

    她抬脚大跨步出了大门。

    刘承羽心下大惊,一把没拦住,眼见钱大家的家眷呼啦啦围上去,吐沫横飞。

    “坏了!”

    刘承羽脸上伸手捂住眼。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皇城司顾问暴打无辜村民的场景!

    不对,万一引来那位冰雪公子,一场大风暴下来,他有生之年别说升职,能保住脖子上这颗脑袋,那就阿弥陀佛。

    一时神思飞驰,怔愣出神,不知走神多久。

    “刘大人?”

    杨玉英走过来拍拍刘承羽的肩。

    刘承羽一哆嗦,把手放下来,先从门缝里向外看了看,随即猛地推开门:“人呢?”

    门前围堵闹事,一闹就是两日的村民竟已经不见,只剩下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他回过头一看,见杨玉英的脸色有点奇怪,秀眉微蹙,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杨大人,您不会把那些村民抓走了吧?哎哟,那可不行,再烦也不能如此,尤其是最近……”

    杨玉英:“我把你抓走到更容易还更省事。”

    她沉默片刻,还是同刘知府简单解释:“钱大昨夜闷死了自己的妻子,第二天早晨看到他妻子还活着,这才发疯,”

    刘承羽:“……啊?”

    杨玉英本也只是试探,可不过几句话,钱母和钱大的姐妹就吓得渐渐白了脸,心神失守,让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去。

    麻烦虽暂解,到像有更大的麻烦露出尖尖小角。

    杨玉英一时比林官都感兴趣,数日亲自跟踪那位白二娘,派人去监控赵锦的济民堂。

    她自己趁着隔三差五去书院看先生的工夫,也打听几句最近登州颇负盛名的济民堂和神医赵锦。

    “赵锦?”

    徐忠明笑道,“也是这济民堂出了名,我才知道坐堂大夫是咱们书院的学生,哎,学生实在太多,我也老了,脑子越发不好使,真没怎么注意这个赵锦。”

    “她如今也很给我们长平书院长脸,兴办济民堂,救死扶伤,医术医德都很好,登州百姓感念她,听说还给她取了个赛阎罗的绰号,说在她手底下,便是阎罗王点名要的人,也得乖乖给她留下。”

    “这当然是夸张,世间众生,如何能自比阎罗,可她医术高明到不会有错。”

    徐忠明满脸欣慰,“我们长平书院教学生,本就以经世致用为根基,学生读书学习,不一定非要考科举,非要做官,从医很好,务农也可,哪怕经商做木匠,只要无愧己心,于家于国有用,都很好,赵锦做大夫,做到登州百姓交口赞誉,我看,她就是优秀的长平学子。”

    杨玉英听着他在那儿得意,心下意外。

    看来赵锦可比前世有长进,她上辈子医术也高明,却只在权贵圈子中彰显名声,普通老百姓也没资格享受她的医术。

    “就算有奇遇,起死回生也太夸张了些?”

    瞬间起死回生这等事,林见竹也做得到。

    可是他要让一个濒死的人活过来,就要自己去承担那个人的伤痛。

    杨玉英怀疑,是因为自己对赵锦有偏见,先入为主,才总觉得她那医馆不大对劲。

    反正盯了几天,也只是更确定这济民医馆里,包括赵锦在内的几位大夫,都是妙手仁心,就是响当当的仁医代言人。

    这日,济民医馆又救了个本来必死的患者,那患者进门时,杨玉英就看过,几乎就是个死人。

    说是在家睡觉时喊了几声腰疼,他娘没当回事,就给他拔了拔罐子,就让他睡了。

    结果没一会儿,他娘看见他在床上抖动了两下,再一看,居然没了气。

    老母亲吓得手脚发软,赶紧去叫人,叫了个大夫过来看,说是已经没了。

    这是那家唯一一个儿子,当娘怎能甘心,听说过济民医馆的好口碑,连忙带着人过来。

    没成想,都没了气的死人,竟还真让赵神医给拉回了人间。

    杨玉英沉吟片刻,照例让胖子去登州府借人,盯梢这死而复生的患者。

    虽然盯梢其他人没盯出问题,可她心中就是有些不安。

    最近这好几天,她连家也没回,还住以前住过的,长平书院附近的那套院子。

    连同隔壁林官曾住过的那一套,她一并买下,后院打通,准备再修几个密道,只做以后他们皇城司的一个据点。

    “大人。”

    没多时,胖子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跑回来,期期艾艾地道,“没借来人,衙门那边问立案了没有,要是立案了,他们要正经的协查公文。”

    杨玉英:“……”

    皇城司办案要地方官府协查……似乎按规矩还真该走一遍程序。

    杨玉英不知道刘承羽这老家伙犯哪门子毛病。

    要正规手续也简单。

    杨玉英手里各级衙门的印玺公章一应俱全。

    直接以皇城司的名义,要求登州府协查,登州府敢说半个不字,相当于直接违抗圣旨。

    杨玉英鼓了鼓脸,忍下拿御赐金刀糊老刘一脸的**,刘承羽就自己送上门,见到她便苦笑:“可不关我事。”

    登州府可不是刘承羽的一言堂。

    登州府通判齐兆轩齐大人,刚刚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

    在登州,刘承羽在人家面前都要矮一头。

    二十五岁的一府通判,整个大顺朝也寥寥无几。

    “府衙频频帮你盯梢济民堂的病人和帮工,齐大人知道了,非常生气。”

    刘承羽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这般乱,各路的妖魔鬼怪陆续冒出来闹事,我们这位齐大人对此也很重视,但他私底下老说你们皇城司的人做得都是些阴诡之事,不值得信任,真让你们插手登州府事务,恐遗患无穷。”

    邢捕头也道:“齐大人自己手底下养了一帮能人异士,各有异能,就是为了应付精通异术的人或邪物作乱,这两年登州一向平稳,到也有他的功劳。”

    “听说济民医馆的那位,救过齐大人的命,两个人关系甚好。”

    说起这个,邢捕头也是牙疼。

    他对赵锦的印象非常糟糕,仅有的那几次见面,赵锦给登州府的衙役们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众人多不待见她,可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神医,这个,就不怎么好说。

    谁愿意得罪大夫?尤其是在登州府当差,动不动就伤筋动骨,有个神医在侧,简直就是多了条命。

    杨玉英了然。

    皇城司人手不足,也是鼓励地方上自己积极主动地学会应对当下的局面。

    当然,地方官府不喜欢皇城司这种衙门扎根自家地盘,那也是有的。

    地方官比较强势的话,恐怕对空降来的皇城司,更要戒备三分。

    刘承羽想了想道:“盯梢的事我安排小邢的人帮你去做,你放心等消息就是。”

    杨玉英莞尔:“刘大人,你同那位齐大人感情不错嘛。”

    虽然嘴里埋汰,可刘承羽明显在给那个齐大人描补,毕竟同皇城司作对,在刘承羽看来,纯属找抽。

    他觉得自家这搭档脑袋抽筋。

    杨玉英也不在意这点小私心,而且同样没必要和地方官府硬来。

    说他们皇城司的人乃天子直辖,到了地方,见到封疆大吏也高人一等。

    可他们也不是毫无顾忌,真和一府通判闹起来,把对方碾死了,回头自己写报告也得累死,有害无益,何苦来哉!

    打发走刘承羽,杨玉英就趁着午后有闲,去长平书院藏转了一圈。

    这段日子不在,藏的藏书可是丰富许多,虽然不是鸿鹄专属的藏,可比起贪多嚼不烂的诸秘籍,杨玉英到更喜欢来正经消遣。

    从出来,杨玉英顺便去找先生们玩,转了一圈到山长的竹屋,一进去就见徐忠明正慢悠悠地品茶。

    徐徐喝完一杯茶,老山长抬头看到自家爱徒,面上就露出些喜悦,“你来得正好,正想去找你,有件事,托你帮个忙。”

    杨玉英莞尔:“先生尽管吩咐,只要您不是又惦记王先生那把焦尾琴,其它的好说。”

    徐忠明:“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气鼓鼓地哼了哼:“罢了,说正事,你不是说,你所在的什么查事司,专掌天下异事?”

    “今天师父给你找个案子,我有个老搭档,就在登州永仁巷住,叫荆林,他家里孙子最近这两个月,出了些怪事,你且去瞧瞧,看看是不是该你们负责的那些事。”

    杨玉英连忙应下。

    既然是自家先生交代的,杨玉英暂时将济民医馆和白二娘诸事,交托给林官和夏志明,自己先处理先生托付的小问题。

    荆家住的宅子十分阔朗,养了十几个彪悍家丁护院,显然是生活富贵安逸的大户人家。

    杨玉英跟着徐忠明登门时,王家上下却充满一股焦躁情绪。

    荆林愁容满面,见到徐忠明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听徐忠明介绍,说杨玉英是异术师,这才提起些精神,可一看她的模样,又有点萎靡不振。

    “哎,多谢徐哥费心了,我这小孙子……你们进来看看。”

    杨玉英随徐忠明和荆林一路穿过廊道,进入一个密封的房间,才一进去,便闻见一股怪味。

    【仲裁使职业触发事件冤孽】

    【提示:冤孽冤孽缠身,唯大德高僧度化,道法真人教化,本身达通明境界可解除。】

    【荆小鹤致使九世善人死亡,未至阴曹,不过轮回,已染冤孽。解除方法:诚心悔改,跪拜道歉,超度亡灵。】

    系统毫无征兆地开始闪烁。

    杨玉英:!!

    大门推开,看到里面的场景,徐忠明都心下一惊,犯起嘀咕。

    床上坐着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只看左边脸很秀气很端正,是个漂亮孩子。

    可一看右边那半张脸……一根根如老树枯枝一般的青筋盘踞在孩子脸上。

    青筋缠绕出一个又一个的‘死’字,狰狞恐怖。

    “我家小鹤今年才九岁,怎么就要受这等罪!”荆林掩面,眼眶发红。

    徐忠明推了杨玉英一下。

    杨玉英迟疑也没迟疑,迅速道:“这是身染冤孽的明证,问问你孙子,他最近害死人没有,而且不是一般的害死人,要问清楚才能解决。”

    一句话,那床上的小孩儿就垂下眼,滴答滴答滚了两滴泪,小声道:“祖父,我怕。”

    荆林的面色一下子黑了,瞪向杨玉英,怒不可遏:“小鹤刚多大?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诋毁

    荆林抱着孙子,对杨玉英怒目而视,连徐忠明的脸面也不顾了,破口大骂。

    杨玉英冷静地低头盯着那孩子:“荆小鹤,你自己说。”

    小孩儿脸上明显露出一点异样,却硬是闭上嘴,整个身体都往他祖父怀里钻,露出的半张脸完好无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煞是可爱。

    当祖父的简直又疼又怜,怎么肯信自家的宝贝疙瘩会染上什么罪孽。

    这词一听就让人心生不悦。

    荆林胸腔鼓动,怒火蒸腾,杨玉英掩唇轻咳,总觉得荆林要吃人。

    太平套不触自动,莹莹白光下,杨玉英仿入通明境界,这孩子身上诸般因果平铺于眼前。

    郁郁葱葱悦湖山,鸟雀惊飞。

    一阵惶急的脚步声响起。

    四个孩子匆匆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快走。”

    “不关我们的事。”

    顺着密林,不远处一汪碧湖,荆小鹤就立在湖边,低垂着眉眼,显得有点乖。

    湖中水打着旋,隐约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似乎有人在水中挣扎。

    荆小鹤一动不动,好似吓傻了一般,这时,旁边山坡上下来一人影,一边跑,一边把身上背着的药篓扔到地上,一头扎进湖里,她水性仿佛极好,很快就把落水的人顶上岸。

    此时,荆小鹤才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盯着前面。

    一个头发枯黄,身体干瘦的女人,把救上岸的小女孩儿放在岸边,正使劲给她控水。

    荆小鹤愣愣地看了几眼,转身就跑,越跑越快,跑着跑着,他耳边听到有人在背后追赶,脚步声越来越近。

    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荆小鹤被推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只听一声闷响碰!

    他本能地向旁边看去,就见自己右边斜坡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狭长的洞口。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里面隐约能看见兽骨残骸,刚刚救了小女孩儿的那人,此时露出小半张脸,脸上有血,不知撞到什么,半边脸血肉模糊。

    胳膊和腿似乎都受了伤,她好像不能说话,只是拼命用没有受伤的左臂冲他摆手。

    荆小鹤咬了咬嘴唇,吓得要哭。

    如果不是刚才被推了一下,他必要掉进去的,说不定……

    好可怕!

    荆小鹤死死咬住嘴唇,小心地向下看。

    洞里的女人面孔狰狞,似乎不能说话,只是不停地做动作,好像是想让他快去叫人。

    荆小鹤用力点点头,飞快地向山下跑去。

    跑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湖边,湖边上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角。

    小豆腐姐姐趴在那里,胸腔没有起伏。

    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小豆腐还是不动。

    她死了。

    荆小鹤瞳孔微微一收缩。

    不关他的事,是杜仁说的,小豆腐一脸清高样,明明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还总害他们被先生骂,是个坏蛋,要给她教训。

    是杜仁他们推小豆腐姐姐下的水,他根本没有动手,没有参与,他只是讲义气,不同祖父告状而已。

    荆小鹤一路跑,跑了许久才被找他要找疯了的小厮下人抱在怀里,一路抱回家。

    进了家门,荆小鹤扎进祖父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荆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自家孙子身上又是土又是灰,只当他挨了欺负,大为生气,又耐下性子,小声哄孩子:“小鹤乖,咱们不和那些野孩子们玩。”

    老杜家的孩子带着他家小孙孙出去,甩了下人不说,还差点把小孙子弄丢,荆林也是满肚子怨气。

    “以后不同他们打交道。”

    许久,荆小鹤小声地应了。

    “……嗯。”

    倾盆大雨落下。

    街上的豆腐西施疯了似的找自己的女儿,可是找不到。

    村子里刚刚失去儿子的独居婆婆,只当是儿媳妇受不住贫寒,跑了,终日以泪洗面,却也默默给孝顺了自己好几年的儿媳妇祈祷,希望她离开贫困的家,能有个好下场。

    只是儿媳妇不会说话,也不知她将来嫁的人,能不能不要嫌弃她。

    婆婆只同村子里的人说:“阿顾是个好女人,贤惠,懂事,哪里都好。”

    一日,又是一日。

    山上废弃陷阱里的阿顾,没等来救援的人,不过也没受太多罪。

    她流血流得太多,用不着忍饥挨饿地等待饿死,不多时便发起高烧,声气越来越弱、

    第二日朝阳升起之前,她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太平套自动解除,冰冷从眼底褪去,杨玉英有些恶心。

    她忽然就失去救眼前这孩子的**。

    只是她有一种感觉,其实,那亡灵想让这孩子认错,认罪,悔过自新。

    杨玉英强忍着不痛快,一拉徐忠明,冷声道:“你这小孙子,已是罪大恶极……反正我言尽于此。在这疮疤蔓延到眉心之前,你这孙儿若是想通了便来寻我,我或许能救他一命。”

    说完,也不必荆林赶人,她先拽着自家先生转身离去。

    临走到门口,杨玉英又回头:“荆老爷,我在最后劝你一句,你孙子的问题想解决,容不得投机取巧,你莫要想歪主意,否则延误了时机,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荆林被她一吓,面上也很难看。

    荆小鹤更是浑身发抖,整个人使劲往他祖父怀里缩。

    徐忠明:“……玉英?”

    杨玉英轻轻摇了摇头,大跨步地离开。

    徐忠明到底还是信任自家学生,犹豫了下,没再多言,只是叹了口气。

    杨玉英却有些发呆,没想到自己这圣光仲裁使的职业,居然还有有存在感的一日。

    当年在星际,虚拟网游中选圣光仲裁使职业,她纯粹是为了偷懒。

    仲裁使的主线任务,说是对涉及黑暗的罪人做出审判,通常却只需要满游戏世界欣赏美景,享受美食,偶遇各类事件,听八卦,看戏,立在神台上高高在上。

    这职业被列为十大休闲职业之一,兼具武力值,特定时候还自动开无敌,当然很好。

    不过自重生回家,杨玉英就做好自家这隐藏职业可能刷不上等级,开不了技能,完全能当没有的心理准备。

    没办法,仲裁使职业等级升到十级之前,全靠被动触发事件。

    想当年她第一个触发事件蒂娜的冤屈。

    是在一座叫风音城的地方发生的,风音城有个女孩叫蒂娜,每日在街边卖花,有一年,风音城一个逃犯假装成蒂娜的舅舅,利用她打掩护,逃脱追捕。

    结果蒂娜因为协助逃犯逃逸,被判有罪,刑期八年之久。

    像这样类似的事件,都可以看攻略去找触发的机会。

    但重生以后,这里到底是现实,她可轻易触发不了这类事件,除非她想不开跑去大理寺,刑部一类的地处任职,或许有点可能。

    那多辛苦!

    杨玉英先送徐忠明回书院,自己没回家,直奔悦湖山。

    只是她寻了许久,好不容易寻到湖边的地洞,上面就被巨石封死,里面也空空如也。

    杨玉英看周围痕迹,应该是有人替那个不知名的好心姑娘收了尸。

    画面中还出现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同荆林的孙子肯定有交集。

    她一回去就画下图像,令手底下的人去稍作打听,很快找到了那四个孩子。

    说来也巧,这四个孩子竟齐齐生病,不过他们到不是脸上长了怪东西,就是体弱发烧,昏昏沉沉地不清醒。

    “卑职扮作走方郎中,特意去看过,几个孩子到底什么病,似乎连大夫也看不出来,只知道似受了惊吓,但症状又不似仅是受惊,如今不过天天喝着补汤将养身体。”

    胖子他们四个如今也是忙得分身乏术。

    杨玉英沉吟片刻:“罢了,先不要管。”

    打发走手底下的人去做事,她就打开系统界面,仔细研究‘冤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去解除。

    系统介绍很粗略,她干脆跑长平书院的藏,借阅相关书籍。

    一旦读到有用的东西,系统会给出提示,读起来到是事半功倍,还挺不错。

    杨玉英埋头苦读了好几日,这日一抬头,就见夏志明和林官两个很没形象地坐在她屋门口的石阶上。

    林官气色瞧着好些,手里捧着个药碗,就在那儿搅合着玩,也不肯喝。

    两个人不知聊什么,林官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夏志明到是凝眉沉思,神色有些不好。

    “林官,笑什么呢。”

    “笑你。”

    林官头也没回,冲杨玉英招招手。

    杨玉英干脆也合上书,徐徐走到门口,轻轻踩在林官肩头上了院子里的树屋,斜斜一躺,享受午后温柔明媚的阳光:“说说看,别憋着。”

    “你是不是得罪了个姓荆的老书生?”

    杨玉英扬眉:“得罪?”

    “肯定是得罪了。”

    林官轻笑,“如今好些茶楼酒馆里都有传言,说你们皇城司来了个棒槌,污蔑人家荆林荆老爷九岁的金孙罪大恶极,人家的孩子不过是生了病,你就往神神鬼鬼的地处乱说。”

    “荆老爷人家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人家孩子好得很,就算有邪祟侵扰,那也是邪祟该杀,与他的孩子无关。皇城司的人这般胡乱造谣,还不知想干什么肮脏勾当。”

    杨玉英冷笑。

    夏志明轻轻拍开林官往自己袖子上蹭抹的手,举起略看,到是没染上灰尘。

    “玉英,你们分衙的名声,怕是要坏了。”

    皇城司自是不需要名声,各类异事,本就不好展露于世人面前。

    不光是造成恐慌,而是既然亘古相传,神秘不可知,不可见,那自有其道理。

    从以前的典籍里,也经常能看到前人记录的,但凡和异事有关系的人,通常身上会发生很糟糕的事,下场不妙。

    可皇城司养灵司建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些特殊的麻烦,世人不必知晓神秘,却需要在遇到麻烦时,知道该去何处求救。

    这还没开张,名声先坏掉,可不是好兆头。

    “无妨,随他。”

    杨玉英抛了颗柿子给夏志明,“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能如何?”

    冷处理的做法,却是半点用处也无,传言越发难听。

    “那杨玉英也是长平书院出来的,咱们登州培养的人才,怎就这般坏了心肠?”

    “人家孩子才九岁,随便往孩子身上扣屎盆子,她也不怕报应!”

    “不能吧,我听说过这位杨大人,那可是入了皇城司的大人物,你们不知皇城司?人家上头的靠山,是万岁爷!怎会平白同个百姓过不去,莫不是真有什么?”

    “屁,那话能信?指着人家九岁孩子的脑袋,说人家罪大恶极?那么点儿的小孩子能做什么恶事,都是屁话。”

    有个把反驳的,却抵不过群情汹涌。

    尤其是听说登州府通判齐大人,在公开场合就说,人家荆林家的小孙子是不知何地撞了邪祟,导致生病。

    “齐大人都说,任何邪祟敢在登州府作怪,他都不会放过,瞧瞧人家这气派,明明孩子是受害者,到让那杨玉英说的跟受害者有罪似的!”

    “……也是。”

    杨玉英忙着查各种资料,还要调查这济民医馆,完全顾不上这些,可气得徐忠明和一众先生们,心肝脾胃都疼,她吓得安抚了半天,也是虚虚一头汗,万一把几个老先生给气出好歹,那可不得了。

    荆宅

    “赵大夫慢一些。”

    登州通判齐陆轻轻抬起胳膊,很是有礼地让赵锦把手腕搭在他的手臂上下车。

    “这里就是我说的荆家。”

    此时荆宅大门洞开,荆林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

    赵锦下了马车,对他一笑:“荆老爷莫要着急,先让赵锦看一看病人。”

    又年长了几岁,赵锦的变化很大,眉宇间比起以往更多了三分温柔坚毅。

    一行人很快进了荆小鹤的房间,赵锦先给这孩子把过脉,就在荆林万分紧张中点了点头:“能治,放心。”

    荆林顿时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赵锦跪下:“那就好,那就好!赵神医,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幸亏他没听那杨玉英瞎忽悠。

    他孙儿好的很,如今孩子已然受了这么大的苦,怎能容那女子信口污蔑。

    坏了孩子的名声不说,万一他家小鹤被吓坏了,那可如何是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冲突

    “哎哟,瞧我们小鹤长的多好,将来长大了,不知会变成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

    荆小鹤的病,仿佛眨眼间就好转了。

    荆林高兴得不行,一路带着孩子出门,四处显摆。

    众人看荆小鹤抿唇一笑,乖乖巧巧的模样,也很是喜欢。

    “这么好的孩子,也就皇城司那些冷心冷肺的家伙们能编排得出口,幸亏咱孩子没事,要是这病治不好,还不知道要让那些人糟践成什么样子。”

    众人纷纷道。

    荆林也是义愤填膺:“哼。”

    随即又笑道:“都是赵神医的功劳!”

    “也是,我们登州能有济民医馆,那真是咱们登州百姓们的大福气。”

    荆林带着孙子在外面显摆大半日,终于心满意足。回了家还同他老婆子念叨。

    “你还说让我去找那个什么杨玉英,找她做甚,就那满口胡言乱语的模样,吓着我们小鹤可怎么得了。”

    他妻子却满面犹疑,欲言又止。

    相比于荆林,他妻子接触自家孙儿更多些,也更了解这孩子……虽然现在孩子是好了,可她总不踏实。

    就小鹤得的那怪病,一看就不正常,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就能治好的吗?

    赵神医只是给他吃了一些药而已。

    荆林的夫人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是看到自家老头子如此喜悦,一时却犹豫起来。

    这几天,大家都太累了。

    也许是她想得太多。

    她总是想得太多。

    杨宅

    夜幕降临,月光洒落,宅子里却并不安静。

    登州府刘承羽私底下偷偷派了些衙役,寻了借口到杨玉英这里听差,这几日尤其忙碌,从白日到晚上,连续加班。

    厨房里的火昼夜不灭。

    好几个灶台上都坐着锅,添料加水不停歇,浓稠的高汤无论涮青菜还是煮面条都好。

    秋日寒凉,经过一整天的奔波劳苦,夜里好好坐下来喝一碗热面汤,荷包个鸡蛋,捞上几片牛肉,那简直是浑身舒坦。

    “咦,四爷今儿没见回来。”

    “不光是四爷,邢捕头带着咱们衙门身手最好的那几个,都在外面飘,他们好像去做个大活儿,从昨晚上起就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大有收获。”

    “哎,希望吧。咱们过来在杨大人跟前听差,这都多少日子,光是记录那些病人们一天的行动,就不做别的,任务到是简单,可我拿这钱,都觉得扎手。”

    皇城司在银钱上从来不抠门,杨玉英更大方,但凡给她做事的衙役,都是拿双份的工钱,还有各种补贴,油水十足,所以登州府的衙役,其实挺喜欢过来帮忙。

    就是市面上有各种关于杨玉英的谣传,他们也不以为意。

    无论那些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比不过拿在手里的钱更要紧。

    砰砰砰!

    大门忽然被砸响。

    几个正吃面聊天的衙役猛地扭头看向大门,都吓了一跳。

    两个衙役同时争先恐后地冲进门:“大人,打起来了,邢捕头和齐陆大人起了冲突。”

    杨玉英一手拎一串羊肉串,看了看天色,离预订的行动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

    她和林官他们商量好,今夜秘密抓捕白二娘进行审问,行动安排在午夜时分,现在还早。

    “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齐大人今晚不知为何去了济民医馆,发现邢捕头在附近盯梢,他们两个说了几句话,齐通判就忽然变得特别生气。”

    另一个衙役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两个人先是吵了几句,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邢捕头道,目标人物恐已惊动,令我们前来报信。”

    杨玉英尚未说话,只听后面衣袂摩擦,就见夏志明和林官一前一后,嗖一下飞走。

    她看第二眼,就只看见一片黑衣。

    “……急个什么!”

    杨玉英进屋换了衣服,提上剑,腰佩御赐金刀,这才骑马出门。

    邢捕头是登州府的人,齐陆还敢杀了他?

    不要说杀,重伤都不可能。

    再说,邢捕头说起来只是登州府普通的捕快,但多年从军生涯,还有在衙门磨炼出的硬功夫,一手刀功出神入化,身边带的人都是他自己的弟兄,配合极默契,只要遇见的不是叶梦然,欧阳雪这类高手,一战之力绝对是有的。

    也就是她可用的人手少,邢捕头只带了登州府的衙役负责盯梢,如果有一个皇城司的高手在,齐陆也不敢轻易发作。

    他私底下再不待见皇城司,怪话说得再多,皇城司的人出任务,登州府上下肩负协查责任,只能听命,若破坏任务,罪在不赦。

    济民医馆离长平书院很近,也不过片刻工夫,杨玉英远远就看到那边乌压压的人。

    两个衙役说双方打起来了,现在看来不太确切,虽则刀剑出鞘,双方到还克制,并未动手。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齐陆。

    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

    齐陆长得不算特别俊美,可是很硬朗,眉毛修长,底下有一双清湛湛的眼,鼻梁高而挺,嘴唇虽薄,却半点不显柔弱。

    就连吐出口的话,也耿硬的厉害。

    “盯梢济民医馆的帮工?若有罪证,只管拿出来,哪怕要暗中调查,程序总要走,你们身上穿着这身衣裳,就该守规矩,一味乱来,让老百姓如何看我们官府中人?”

    齐陆冷笑连连,“邢捕头,回去告诉你那主子,他们皇城司做事,我管不着,要我登州府协助,我也从命,只需劳动她大驾,到我面前呈一张公文,到时候你要带着官差正大光明地拘提白二娘,也无不可,公文见不着,她随意着人传句话,就能调动我登州府的衙役了?”

    “登州那么多案子待办,人手本就不足,若她把人都调走,致使府衙空虚,闯了祸,她担着不成?”

    “公文?还呈递给你?”

    齐陆正滔滔不绝,杨玉英忽然警觉,略一眯眼,一飘而落,落在屋檐上,高声道,“怎么?你一个通判,就想夺权,架空刘承羽了?”

    不待对方答话,她蹙眉冷笑,“谁告诉你,我们皇城司办案一定要有公文?”

    随手抽出腰间宝刀,“御赐金刀在此,如圣驾亲临!”

    底下衙役官差齐刷刷跪下去。

    齐陆也只能跪下听令。

    “吾等手持金刀,要求刘知府协助,他是不是不寻你这个通判商量,就不能调动登州府的衙役兵丁?”

    齐陆愕然,一时无言。

    杨玉英:“不要说我知会了刘知府,便是我不,在外遇到任何一个你们登州府的人,要求他协助,难道他还要推三阻四不成?”

    齐陆默然无语。

    如果当真要处处循规蹈矩,皇城司命令地方官府时,程序颇为复杂。

    但是,同样要处处按规矩的话,紧急情况下,皇城司的人亮出御赐金刀,无论任何人,不管是不是官府中人,都要听命行事……

    眼下盯几个济民医馆的病人同帮工,算什么紧急?

    齐陆张了张口,硬怼的话没有吐出口。

    算不算紧急情况,自然是要人家皇城司的使臣们判断,他还能管到人家头上去?

    杨玉英举目远眺,眼前系统忽然抖了抖。

    【美人蛊:传染性极强的蛊虫,群居,蚁巢结构形态,寄生人体孕育自身,普通蛊虫成熟期:一到五个月,蛊后成熟期:一年到五年。此族群中蛊后能拟人,幼生期难以分辨……】

    【幼生期蛊虫莹白如玉,卖相极佳,人食之,便被其寄生,初时通体轻松,体力大增,百病全消……】

    什么东西?

    白二娘体内有蛊虫?

    杨玉英心下大惊,都来不及看后面十七八页的介绍,骤然道:“陆捕头!”

    她只喊了一声,人一闪身,越过墙壁,攀援而上,一路飞奔,翻入济民医馆的后院,眨眼失去身影。

    陆捕头心下一跳,一挥手,身边四十捕快撞开拦路的齐陆等人,直扑济民医馆。

    一行人闯入医馆大门,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屋舍直奔后面的宅子。

    院子里的药童,帮工,学徒皆是一呆,随即一片混乱。

    齐陆眼看眼前这一团乱,神色变幻不定,眉头紧蹙,咬牙切齿:“……胡闹!”

    却也是咬牙追了进去。

    他怕赵神医受到惊吓。

    此时夜色已深,可济民医馆身处闹市,刚刚动静也大,左近的住户无不亮起灯火,虽未开门出来,却也免不了偷偷开了门缝窥视。

    一见有人硬闯医馆,甚至有胆大的居民抓起乱七八糟‘武器’奔出来阻拦。

    几个跟着齐陆的衙役目瞪口呆,忍不住喃喃自语:“哪怕在咱们登州,也有七八年见不到这等场景了吧?”

    济民医馆内。

    邢捕头他们冲进去直奔后院西厢房,把前后的窗户和门牢牢堵住。

    只听厢房里传来两声尖叫。

    隔着窗户,邢捕头清楚地看见白二娘立在门口不远,她不说话,身体微微颤动,不似另外两个躲在床帷里的女子拿被子使劲往自己身上裹,她周身极齐整,衣服扣子扣到脖颈,头发也梳理得干净利落。

    “你们是谁?”

    “干什么?”

    另外两个帮工往床帷里躲了躲,惊慌失措地叫喊。

    林官和夏志明立在屋里门口,一把扇刀,一柄长剑,二人并肩,神色却警惕异常。

    他们的视力都好得惊人,林官一眼就发现,白二娘的脸不对劲。

    上一次见,她还是瓜子脸,很端正的脸型,此时那张脸已经有细微的扭曲。

    还有对方的瞳孔,一双瞳子黯淡无光,没有半分生机。

    危机感扑面而来。

    杨玉英面前的系统界面已经闪得她眼晕,她伸手甩出长链,将林官和夏志明拖出房门,又特别零活地捆住两个床上的女子,将其拖出,随即厉声道:“火攻!”

    哪里还顾得上要活捉?

    陆捕头等衙役想也不想,手中火把就嗖一声飞入房内。

    木质的房子最怕火,几个捕快反身去寻煤油。

    “住手!”

    赵锦匆匆而至,只见一片红光,房子着了火,她身体一晃,紧紧抓住齐陆的手臂,“怎能如此?”

    齐陆也色变,厉声道:“住手!”

    他胸腹中怒火已烧得脑袋要爆开。

    这是登州府,他的地盘,他竟让人在自己面前烧百姓的屋宅!

    “你们皇城司如此做,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齐陆一步跨到杨玉英面前,怒道。

    杨玉英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眼睛飞速地在系统界面上寻找。

    她现在深恨游戏系统这拖拉的毛病,说结局方案之前还要罗里吧嗦一大堆没用的。

    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座钟。

    钟在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丧钟声就要响起。

    杨玉英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系统界面上诸般文字在眼前晃动。

    她忽然转头看向一脸愤怒的赵锦:“你给你的病人们治病,是靠一种莹白如玉的药?”

    赵锦怒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给多少人吃过?”

    杨玉英厉声问。

    赵锦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又咬牙立定:“你们是皇城司的人,就能随便抢我的秘方?”

    杨玉英思绪转动,直接就道:“那不是药,是一种蛊虫,只会害人,根本无法救人。蛊后可在白二娘身上?”

    赵锦心下厌恶,哪里肯听杨玉英的话,她为了躲开这个人,甚至连……她最爱的人都忍痛割舍,为什么此人还是阴魂不散。

    她寻得宝药,没有敝帚自珍,百姓凡有所求,她无所不应,自有功德在。

    杨玉英说话声音不低,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赵锦摇摇头:“杨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纵恨我,也没必要说这些能轻而易举揭破的谎言,我的药是不是药,好是不好,问问用过的百姓即可,连我自己身体偶又不是,也是常用。”

    她顿了顿:“齐通判,求您快些帮忙灭火,救出白二娘。”

    白二娘关乎神药,万万不可有事。

    齐通判双手握拳,神色冰冷,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放心。”

    不光是他,他身边好几个官差衙役都拎水桶,端水盆,和邢捕头的人又冲撞起来。

    且这一次,齐陆更理直气壮。

    “纵是丢官去职,我也不容你们肆意践踏人命!”

    他一眼扫向杨玉英,嫌恶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如看这世间蛆虫。

    随即往斗篷上泼了一盆水,顶着斗篷直直冲入火海,朝着已经被吓呆,愣愣站着不动的白二娘扑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美人蛊

    齐陆带来的衙役们也是义愤填膺,人人拼了命地打水救火,好几个还朝着邢捕头他们怒目而视。

    几个老衙役心里直冒寒气。

    “老邢,你这是助纣为虐,咱们是什么人,咱们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禄,登州府的门面,你这么做,你这么做……哎!”

    邢捕头蹙眉不语。

    他心里压力也大。

    可是他信任杨玉英。

    邢捕头和他带出来的这些衙役官差,都是数年前起就同杨玉英打过交道的,几年相交,彼此了解。

    他们很清楚杨小姐并不是一个轻率的人,她或许有许多可爱的小毛病,但绝不是不知道珍惜人命的残忍之徒。

    在未来星际时代,最为珍贵的便是人命,杨玉英跟着林元帅生活多年,不知不觉也染上些林元帅的某些习惯。

    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像邢捕头那些同她相处多的人,自然能感觉到那一点特别之处。

    邢捕头额头上冷汗淋漓,心情紧张。

    大火还在烧。

    齐陆顶着烟火,手臂已经碰到白二娘的胳膊,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异样感。

    但此时火势越来越烈,他头皮都能感受到灼热,压力巨大,哪里还有心思多想……

    “走!”

    齐陆拽着白二娘,转身就跑。

    奇怪?

    白二娘看着瘦,竟然这么重!

    齐陆没成亲,至今为止除了赵神医,他还未曾同女孩子接触过,心中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原来有些女人比男人还重。

    屋门就在不远处。

    火势还不算太凶猛,他马上就能出去……

    齐陆心下一松,抬头竟见皇城司那个杨玉英,还有柳国公世子,和另外一个人堵在门前。

    “滚!”

    齐陆怒喝。

    皇城司又怎么样!

    柳国公世子又怎么样!

    他就是拼去一身性命……

    嗡嗡嗡嗡!

    “啊!”

    忽然有什么怪异的,刺耳的声音尖哮,齐陆耳朵一痛,手掌黏糊糊。

    齐陆强忍难受,侧头看过去。

    “白二娘?!!”

    火光中,白二娘整个身体都散发出莹白的光,皮肉筋骨都有些不对。

    刹那间,她整个人忽然塌了。

    就是塌了,肌肉变得干瘪扭曲,只剩下寥寥一层皮裹着骨头。

    齐陆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脚步一顿,本能地甩手,他拼命甩了好几下,竟是完全甩不开,整个手掌牢牢地黏在白二娘的胳膊上,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却惊恐得连脚步都一时无法挪动。

    冰凉的触感从手掌一路往胳膊上延伸。

    一眨眼的工夫,齐陆就看到白色的小虫从白二娘的胳膊上飞出,密密麻麻一片,朝着他的脸上扑过来。

    齐陆整个身体僵硬住,他用尽权力,半步也无法挪动。

    不要说身体,就连他脑子里的想法一时都无法跟得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在他要被虫子糊一脸的瞬间,一匹白练卷住他的身体,连他带白二娘一起拖向外面。

    齐陆抬头,就见一片刀光。

    夏志明和林官同时举刀朝着白二娘的身上削去。

    刺啦!

    御赐金刀是何等的宝刀,钢铁也能劈开,却愣是没在对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白二娘干瘪的脸皮裂开,露出森森白骨,眼珠子却还在转动,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瞳孔竖起。

    左近救火的病人,衙役,帮工,大夫和女医,齐齐惊呼失声。

    “鬼,有鬼!”

    曾同白二娘同居一室的两个姑娘,什么也顾不得,趴在地上拼命呕吐。

    大火之下,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白二娘僵硬地向前挪动,从两颗硕大的眼珠里,众人竟能看出入骨的贪婪。

    林官:“什么鬼东西,玉英,救命!”

    “要脸吗?”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把齐陆向外一甩,抽出夏晓雪亲自给她打造的,蜘蛛丝织成的网,兜头把白二娘一罩,瞬间缠成巨大的蚕蛹。

    白二娘动作缓慢而僵硬,可是蚕蛹收缩膨胀,里面嗡嗡作响,好似有很多虫子想要破开蛛网似的。

    杨玉英把蚕蛹的丝线往林官手里一塞,自己坐下来,一目十行地扫视系统界面上的介绍文字。

    别人看不到她的系统,只能看到她的眼球高速转动,都以为她在沉思。

    齐陆脸色发白,欲言又止。

    夏志明令人架上火,开始烤那个蚕蛹。

    结果不怕火的蜘蛛丝都有融化的迹象,不得不紧急又弄了一张网,白二娘除了面相更可怕,依旧没有变化。

    所有衙役惊慌失措。

    济民医馆里的人拼命想要站起来逃离,却发现自己手软脚软,哪里还逃得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早就失去那份闲情逸致,人人色变。

    半晌,杨玉英站起身,叹道:“一旦蛊后真正成熟,可谓不死不灭。不过现在还好,杀伤力并不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略微沉吟,转头呼唤:“欧阳庄主!”

    一道剑光,由远而近。

    冰雪蔓延,眨眼间将白二娘冰封。

    杨玉英又道:“叶师兄!”

    声音未落,一道光芒笼罩,将济民医馆内的活人好好庇护起来。

    杨玉英轻轻吐出口气:“动手!”

    冰雪瞬间碎裂,一块块冰晶小如砂砾,轰隆一声落地,冰晶和地面上竟染上黑色的好似血液一样的东西。

    嗡嗡嗡。

    好些小虫子四散开来,拼命朝着防护罩扑打。

    杨玉英,林官和夏志明眨眼间卷入虫群,眨眼间三个人身上就飙出血来。

    一见血,那些虫子似乎更激动,疯了似的撞在他们身上。

    三把金刀舞得密不透风,三人彼此配合,地上转瞬便是一层又一层的虫尸。

    杨玉英还偷空高呼:“邢捕头,火!”

    邢捕头咬着牙,指挥手底下的兄弟上到高处,把煤油往院子里倾倒。

    大火轰隆一声烧起来。

    大部分的虫子被火焰一卷,烟消云散,可虫子太多了。

    杨玉英他们三个拼命补刀,外面欧阳庄主控场,雪花在这个秋日的夜里散落。

    他们依旧不敢保证,每一只虫子都被消灭干净。

    好在蛊后没有养成,这些虫子数量若小,杀伤力低得多。

    大火灼烧,杨玉英轻轻坐在石阶上,仔细看过系统界面,神色却是越发凝重。

    按照系统介绍,蛊后成长期每日都要产下一只囊,一只囊里至少有一百只的蛊虫幼虫。

    看蛊后成熟到九成……蛊后的成熟期是一年到五年,就算它成熟期最短,只有一年,按照它已成长九个月算,一个月按三十天算,那就是二百七十只囊。

    两百七千只蛊虫……

    杨玉英只觉天旋地转,猛地抬手捂住额头。

    此时济民医馆外一片嘈杂。

    赵锦嘴唇微微颤抖,目中露出极度的痛楚,还有些惶恐,不知所措。

    她又是迷惘,又是惊惧。

    那是什么东西,明明是神药啊!

    为什么会这样?

    围观的人大部分不知出了什么事,可医馆内大夫和病人,还有那些帮工,却是个个心里直嘀咕。

    杨玉英起身走到赵锦身边:“美人蛊你还有多少?你那些药都放在哪儿了?你用了多少?”

    赵锦愕然:“……什么?”

    她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惶惶:“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也不明白白二娘是怎么了?她只是我的帮工,我只是看她可怜,想帮衬她。”

    赵锦的声音极坚定。

    “我知道,我和沈若彬的事,让杨大人恨我,但是我发誓,我,我从医以来,不敢说做到了济世度人,但也兢兢业业,自以为对得起我这大夫的身份。至于此事,我确实不知情,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杨玉英尚未说话,齐陆便向前一步,护住赵锦:“杨大人,那白二娘可能自己在什么地方染上了怪东西,你不能因为她是赵神医的帮工便……”

    “闭嘴!”

    林官忽然一记扇刀,拍在齐陆的脸上。

    并不重,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齐陆顿时面上胀红,转头怒视。

    林官脸色发白,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收网,我们监控到的,所有济民医馆的病人都带过来,谁也不许离开。”

    邢捕头应了声,立时便带着人去。

    济民医馆自开张,每日接待病人无数,何况赵锦还去义诊,不少人甚至千里迢迢从外地前来求医。

    杨玉英也是最近几天才注意到这家医馆,能监控到的病人寥寥无几。

    林官看也不看赵锦,转头找医馆另外几个大夫:“你们的医案在哪儿,拿出来。”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这……绝对不行!”

    身为大夫,怎能泄露病人**!

    其中一个老大夫脸色发青,站出去护在赵锦前面:“你们什么意思?赵神医这些日子以来,为病患做了多少事,你们难道就没看见?”

    “就是,白二娘……”

    另一个大夫也气愤,提起白二娘,的确心虚了瞬间,随即皱眉,“白二娘只是在我们医馆帮工而已,没能看出她身体有问题,是我们的不是,可你也不能把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医馆身上扣。”

    杨玉英,林官,夏志明三人,却是没心思听他们吵嚷。

    三人默算了下济民医馆开业的时长,再算一算求医的人数,反而平静下来。

    急有什么用?

    杨玉英忽然笑了笑:“我以前有个很尊敬的人,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死去,但是他一直很从容不迫,从不紧张,也不害怕,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可最近却渐渐明白了。”

    怕有什么用?

    事情来了,只能去做。

    杨玉英笑道:“万幸的是,普通的美人蛊没有繁殖能力,它们也不挑食,活人死人都吃,动物尸体也吃,就是成熟后飞出去,一定会一直把寄生的人吃的连渣滓都不剩,才去找另外的。蔓延速度应该还不算快。”

    林官毛骨悚然:“我去写信。”

    谁能保证这种蛊只在登州,即便赵锦是源头,她也可能给外地人吃过她的药。

    这种时候,只能通知各地皇城司的兄弟姐妹们协查了。

    杨玉英招招手,叫邢捕头:“济民医馆所有人,都带走,先送登州府衙门!”

    赵锦脸色微变。

    齐陆蹙眉:“为何?”

    杨玉英根本不理会。

    邢捕头:“领命!”

    夜深人静,刘承羽正在家里给他媳妇捏脚。

    他这老妻也不知哪根筋不对,都年近半百的年纪了,竟同金府丞家的夫人学,练什么洋人跳的舞,每天不练个两个时辰就不罢休。

    跳舞多伤脚啊!

    这半个月来,他真是天天提着一颗心,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像他们这把年纪的,骨头脆,摔一下就不得了,那真是摔一跤就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刘承羽思来想去,还是该劝劝,可他媳妇听不得那个‘老’字,一听就急。

    “媳妇……”

    砰砰砰!

    “大人!”

    门外师爷高声呼喝,“大人,你快去看看,邢捕头把济民医馆的大夫和病人全抓来了,还有邻居,现在就在府衙大堂。”

    刘承羽:“……”

    他也顾不上和媳妇商量事,连忙起身,出门到前头大堂一看,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邢捕头紧跟着进来,不等刘承羽说话便道:“大人,人太多没地搁,借后衙用用。”

    刘承羽瞠目结舌:“小邢,你给我句实话,我也不想升迁,明年我这知府还能不能当啊?”

    要是不能当,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赶紧想办法找个别的营生去。

    抬眼看一眼,大门外头影影绰绰好些人看热闹。

    刘承羽觉得,他想升到四品再致仕的愿望,已经是遥遥无期。

    知府衙门的后衙一下子成了菜场,吵吵闹闹,嘈嘈杂杂。

    医馆里的人心悸的厉害,可一堆人在一处,就免不了要吵闹。

    “为什么带我们来?”

    “怎么回事?抓我们做什么?我们犯哪家王法了。”

    不多时,杨玉英独自骑马赶到,一路骑着马直冲向后衙,居高临下冲刘承羽道,“准备铁桶一个,准备煤油,火把,快一点。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我过来。”

    说完,她又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刘承羽:“……来去如风,真潇洒!铁桶要多大?”

    邢捕头连忙道:“越大越好。”

    齐陆此时也赶到知府衙门,一看这乱糟糟的情形,头皮发炸,可是他立在月亮门前,脸色青紫,竟然犹豫起来。

    赵锦自然也在这群人中,她神色晦暗,却是不吵不闹,乍一看竟算得上镇定自若。

    济民医馆的老少大夫,一众病人,自是围绕在她身边,细细抚慰。

    这些人都得过她的恩惠,此时自也对她有着十分的信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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