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发榜
沈令风坐在地上,他不想哭,好好的大男人哭什么。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些时日吃的苦,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想往下流淌。
杨玉英站在旁边看着,笑得不行,想当初决定参加武举的时候,沈令风这小混球连自己能不能考中武进士都不知道,不对,是连考中武举人的自信都不算多,现在可好,因为一场考试没有得第一,就委屈上了。
那边秦海也觉得没眼看。
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来,心中空落落,浑身发虚,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一场推演简直像是把他的整个身体都给掏空了去。
林见竹这亲卫秦海,和沈令风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十五岁从军,至今已有十年,是老行伍。
他直接参加会试,根本没太把这武举当回事,完全就是来镀镀金,求一功名。
参加武举的这些年轻人,在他眼里全都青涩得很,结果碰见沈令风,外场三试被人家虐得差点找不着北。
当时他还只是觉得这小子长了一副好身体,体力好,力气大,天上神力的人他们在军中也不是没见过,秦海身边就有个傻小子,笨的不行,就是勇武,是极好的先锋官,每次打仗都被自家少将军当破敌制胜的先锋用。
可说起实战推演,那考的是将帅之才。
秦海这种在战场上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过的正经将军,会把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看在眼里?
结果一交手,他就因为过于轻敌,先吃了两个闷亏,幸好那小子没经验,实战推演和实战虽大有不同,到底纸上谈兵,也不是那么容易谈的,让他守住了阵地,扭转了形势。
可这小子也是真有灵性,对战场似乎有种天然的敏锐,直觉还惊人,秦海觉得,只要让沈令风经历一两场真正的战争,他在对方面前就再也没有优势,非输不可,恐怕还不是小输。
就是如今秦海也差一点就输了,他这会儿想起来冷汗哗啦啦向下流,心惊肉跳的。
他都惨到这般,沈令风竟然还很不满意!
秦海看着对方要哭不哭的脸,气得连饭也不想吃,犹豫了下,正想走过去说几句什么,就听沈令风哇的一声叫出声来,待了半晌,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抱着头原地转圈,一连转了好几圈,坐下不吭声了。
莫不是疯了?
秦海又犹豫,他真的不怎么会和疯子打交道。
杨玉英站在便宜弟弟身边,也是哭笑不得,眨眨眼轻声道:“我赢了赌局,赚的不少呢,都是令风你的功劳,怎么还生气?”
沈令风:“……”
赚到钱是很好。
可是,这是因为他输了,他没得第一,他败给那什么海,姐姐才赢的!
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那你想想,你若是在这回赢了,那我这几日的辛苦就尽数白费,咱们起早贪黑,三更不眠,五更就起的,全浪费了你就不心疼?所以,输了就输了。”
沈令风:“……”
磨磨蹭蹭过来,不小心听了点壁脚的秦海:“……”
钱和会试成绩哪个重要?
沈令风想到赚钱的辛苦,竟有点不知道正确答案,不过,的确是……都重要。
杨玉英也不多劝便宜弟弟,只拍了拍自己推着的车,沈令风就自动自发,乖乖走过来,耷拉着脑袋把车推起,跟在自家姐姐身后,可怜巴巴地走人。
秦海:总觉得把对方当好对手的自己,像个傻x。
沈令风垂头丧气地回到道观,沈家上下一看他的脸色,登时收敛了神色间的急切之情。
会试同样在宣武台举行,京城百姓皆能参观,只是沈家人担心影响沈令风的状态,多找了各种借口没有去。
可是对于自家儿子,孙子,侄子的成绩,他们还是相当关心。
一早听说自家孩子所向披靡,毫无敌手啊。
难道街上包打听的消息是胡说八道?
众人只看沈令风的气色,心里就觉得这考得恐怕不好,谁考得好能双眼发红,神色颓废。
不光是不好,这是考得特别糟糕吧。
沈家人心下一沉,都觉得这几日不听,不看,不问,不提,只当没这回事。
沈广继私底下和妻子叹气:“其实,我儿如今能这般孝顺听话,不出去捣乱,还考中了武举人,我就极高兴了。”
有些日子,他甚至不敢相信。
郑月娥也道:“只要孩子品行好,不长歪了,怎么都好,功名利禄那都是浮云。”
沈家曾经难道没有辉煌过?那也曾是满堂锦绣,不还是说落败就落败。
荣华过,也吃过苦,郑月娥想得开,沈家人也想得开,这个家,还是人最重要。
今次考不好,只要家里的小子肯上进,下一次也许就能中,便是真中不了,武举人一样能做官,哪怕孩子不想做官,或者不是为官的材料,就跟着他姐姐做生意,又有何妨?
至少沈广继,已经很想得开。
就连第二日的内场考试,沈令风去答完策论,沈广继也没找他复写答案。
沈家上下全是一副我们考砸了,但是我们不在意的模样。
道观里好几个道姑都准备好庆功宴,宰鸡宰鸭,开了陈酿好酒,此时也是双眼茫然。
话说,玄妙观上下道姑们,现在也就是那位年过四十的知客还各种看沈家不顺眼,至少表面上很不顺眼,其他人早被杨玉英早点夜宵糊弄得贴心贴肺只当一家人,沈令风考武举这些时日,大家连早课晚课都为沈家公子让步,省得吵到他读书做功课练武。
如今道姑们见了沈公子的面色,也只好默默把庆功宴的心思收起来。
鸡鸭还是要炖,只当安慰……也好。
沈家上上下下都变得特别低调。
好些人觉得沈令风这回科举怕是要落榜,流言竟还越传越广,就连当日便在宣武台附近观看的观众们,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觉得沈公子考得挺好!
可是毕竟不是当时就出成绩,大家又是外行,或许,他们看走了眼?沈令风是考生,成绩如何,他自己能不知道?
那些个最近重新同沈令风联络上的狐朋狗友,这几日都安分下来,偶尔来找沈家小公子,也不提武举,只述闲情。
他们虽是看到沈令风开始考武举,才又开始与他交朋友,但这些时日越发亲密,却不只是因为他考武举,那是真正渐渐有了交情。
人多慕强,以前的沈令风不值得尊重,大家只把他当酒肉朋友没什么不正常的。
现在的沈令风却是一身强者风范,这种由心而外的强大,可不只在于他武举考得怎么样。
至少在一干朋友眼中,他们尊敬现在的沈令风,就算他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不会例外。
一群朋友,安分且低调地各种安慰沈令风,今天说这回武举竞争太激烈,尤其是会试,不知多少高手参加!
沈令风点头:对,没错。
明天又说其实武举考不上也没什么,以沈令风现在的能力,考文举一样有可能中进士。
沈令风想了想:似乎也有点可能?
大家使劲点头,非常可能,特别可能,不如赶紧读书,现在就准备起来?
一群公子哥互相使眼色,都觉得沈令风老去想过去的失败不好,瞧瞧这脸色,这气色,越来越差,还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一忙碌就没闲情逸致胡思乱想了。
沈令风:……不要吧!
杨玉英正好听到,转头看了看沈令风,再去看看他那些朋友,心下登时有些意外。
“看来是我小瞧令风了,想考文试那很简单,正好祖父闲着,你们都跟我祖父读书去。”
沈令风:“??”
所有人:“啊?”
惊慌也没有用,杨玉英转过身就把整日窝在屋子里也不知东想西想地想什么的老爷子喊出山。
沈老爷子那是什么人?清流的顶梁柱,大顺朝赫赫有名的人物,人家的学问都在肚子里,朝廷能抄了沈家,难道还能抄走沈老爷子脑子里的东西?
外头那些当官的,不知多少人恨不得把沈老爷子的脑袋摘下来安在自己的脑袋上。
现在他老人家发话,要教他们家的儿子,孙子读书,谁会不愿意?别说普通人家的纨绔子弟,就是龙子凤孙,交给沈老爷子也没什么可不放心。
一群小伙子就这么被押送过去闷头读书。
【沈令风未来班底成型,任务进度:百分之八十一。】
杨玉英:很好!
数日过去,会试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沈令风和他一干朋友们还在沈家老爷子的鞭策下读书,谁也不提此事。
陪读的公子们彼此使眼色,暗暗都下定决心,这事大家都不多问,省得让沈令风难受。
忽然,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大喜,公子爷大喜!”
报喜的小厮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公子爷中了会元!”、
所有人:“……”
公子们眼眶一红,热泪盈眶。
沈令风左右看看,心中惊讶:“你们哭什么?”
他都来不及多激动,这些人到比他们自己考中会元还高兴的样子。
“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
所有公子:“……”
激动?能不激动吗?你考了会元,你一副考得特别糟糕,恨不得去死一死的模样做什么!坑得他们被关屋里读书!
读书有多苦,不读书的人真不知道。
至少对他们这些公子哥来说,那是真苦,他们本来日日在街上逍遥,吃吃美食,喝喝小酒,看看美人,多么自在,现在却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得不待在暗无天日的道观里,手捧书卷,苦读不辍。
全是沈令风的错!
道观上下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多时报喜的官差就到了门口,沈广继赶紧拿喜钱给人家,再请进来喝一杯茶。
这次放榜,幸亏沈家也早早打发了人去。
唔,虽然家里觉得沈令风考得不太好,可不免心存侥幸,万一考上了呢?哪怕吊在末尾,考上了就是武进士,武进士可与武举人不同,那直接就能做官。
要不是沈家派了人去看,以他们家对沈令风成绩的误会,恐怕都不会有准备,到时候报喜的人来了非抓瞎不可。
沈家上下人等,高兴过后,一起瞪着沈令风又是气又是笑:“你怎么回事!”
沈令风:“什么怎么回事?”
“你考得这般好,为什么说自己考砸了!”
沈令风:“……”
杨玉英也莫名其妙:“谁说小弟考砸了?怎么会砸?这是武举,又不是文举。”
文举很有可能因为考官的个人口味,或者因为避讳等原因出现各种问题,考不考得中,真得看一定的运气,可是武举那看的是身手。
“他胳膊没断,射箭再差也不可能三箭都射不中,硬弓就能拉得开,石墩就能举得起来,舞刀更不可能砍到他自己,他就是策论写得不好,影响也并不大,武举最重要的还是看武功。”
杨玉英颇不可思议,“你们担心什么?他乡试中了解元,会试难道还能落榜不成?”
沈家上下面面相觑,都是苦笑。
总归还是太过于紧张了。
沈令风叹气:“我也没想到自己能中会元,明明那一场实战推演,我是丢盔弃甲,半点赢面都没有。”
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在推演上出现无数个低级错误,事后一想,都觉得当时做决定的他,愚蠢到没边。
杨玉英轻笑:“你是输了一场,可不算内场考试,外场那几项你也稳赢那个什么秦海。”
镇国大将军府
林家的校场上,秦海正同林见竹过招,底下人来报喜,他榜上有名,考了第四十三。
今次武举一共录取一百二十名。
二甲只取五十,秦海这成绩勉强能中武进士。
“唔,沈令风多少?”
底下小将挤眉弄眼一番,讪讪笑道:“沈公子是会元。”
秦海翻了个白眼:“呵,以为我会生气?我生哪门子气,他就算不是会元,会元也轮不到老子!”
实战推演上,秦海当仁不让,肯定不可能输给一群没上过战场,只读兵书的小子,但是策论什么的,拜托,他认字还是从军以后跟少将军认的,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来?
“切,殿试可没那么容易,非把他这会元踩在脚下,让他知道,武举考再好,手底下没有真本事,什么用都没有!”
第二百九十八章 殿试
殿试和会试时间离得颇近。
沈令风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眨眼间时间便到了。
大顺朝正常的武举殿试,通常要在太和殿举行,只是一年前地动,太和殿略有毁损,结果户部和内府各种扯皮,总之都不打算出钱,结果修了整整一年,太和殿还是没修利索。
不过因为毁损的不严重,平时皇帝也不说什么,就凑合使唤,只是若殿试还在这地方举行,再疏阔不在意面子的皇帝,也有点挂不住脸。
不必万岁爷提醒,下头那些擅长揣摩圣意的官员们就自动自发把殿试安排在了西隆德门外。
明明干这等差事挺利索,也不知怎么就那般心大,都能看着破败的太和殿无动于衷。
早在殿试开始前十几日,整个隆德门方圆几十里就步步岗哨,御前侍卫,禁军将士,东卫军,皇城司直辖卫戍军,各分派有管辖地,那是人人恨不得长出第三双眼,死死盯着周围。
寻常行人大约没有感觉,可那些惯常在附近找乐子的大家公子,一过这地方就觉脚底下仿佛没有半寸土地能落脚,个个都是低头疾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整个殿试声势极大,当日,陛下先登上早就搭建好的看台入座,文武百官随后入座。
沈令风站在第一排,领着未来的武进士们入场坐好,他们先要连答三道策论题目,写完呈递了试卷,接下来就是演武场长分别演武。
演武两人搭档,交手对决,由萧寒为首的一众武将作为考官给出各自的成绩。
身为会元,沈令风演武的时候却没排在第一位,抽签他抽到第十一,不前不后的,其实是个好位次。
对手乃是陈国公家的小公子陈廷楠,这小公子的身手沈令风见识过,根底非常扎实,属于极为正统的军中战法,招式大开大合。
沈令风的武功偏于灵巧,哪怕这些日子杨玉英给他吃了些药膳,又泡了药浴,再以灵气梳理经脉,调养身体,身体素质已经非常出众,但他和人交手,还是习惯以巧取胜,经常会避免同人硬碰硬。
这个毛病他自己也知道,已经开始学着纠正,如今碰上的对手,就很适合他学习,还有什么比真正下场交手试试,更好的学习方式?
沈令风想到此,朝陈小公子拱手行礼,眉目含笑。
陈廷楠脸微微一红,也笑着颔首。
两个人和乐融融,都觉得对手特别合自己的心意。
秦海:“……哼。”
林家这位副将一早就在负责抽签的那几个老朋友身边磨蹭,想要暗箱操作一把。
他输给沈令风输得挺不甘心,这次殿试,圣驾在上,他还想当着圣驾的面好好给沈令风上一课,结果那几个老朋友就是死脑筋,说什么都不肯通融。
话说,往年暗箱操作那是常见的事,怎么轮到他,就碰见几个榆木疙瘩。
秦海想想就不痛快,今天一看沈令风对他对手那满意的模样,心中更气。
“哼!”
沈令风却很是摸不着头脑,好在策论写完,演武马上开始,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皇帝端坐高台,看着下面的考生,对身边两位丞相笑道:“天下英才汇聚于此,朕之幸。”
左丞相秦忠泽莞尔:“有幸伴在君侧,也是臣等之幸。”
先是秉笔大太监上前宣旨,反正就是陈述一番此次武举的重要性,夸赞此次考生个个优秀,将来必是朝中栋梁,鼓励他们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
然后,演武就正式开始。
皇帝登时也来了兴致,就算身为一国之君,像这等大场面,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
“萧卿,你看这些孩子们,如何?”
萧寒想了想:“有五个比较能看,其他的一般。”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有五个特别出色的,其他的也还不错,看来这回武举能给朕挑选些得用的人才。”
和萧寒做君臣也有些年头,皇帝还是比较能理解自家这个手下爱将口中的意思。
演武场上,所有人都精神抖擞,恨不得把全身的本事都展示出来,一时间便是龙争虎斗,谁也不肯轻易认输,都想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他们也只有今日离皇帝最近,以后这些人,说不定大部分连再面圣的机会都不会有。
皇帝欣赏了两轮演武,冲身边的小太监一摆手:“让他们近前些,就在朕的眼前比,离得太远,朕都看不清楚了。”
他老人家一声令下,考生们立时前移,已经到了抬头便能看清楚皇帝表情的地步。
御前侍卫,禁军等一干护卫紧张得额头直冒虚汗。
但这种场合,谁也不会去打搅陛下的兴致。
“哐当!”
一个侍卫大惊,不知多少弩箭悄悄抬起,却见演武场上一考生手斗得掉了钢刀。
另外一位也是浑身冒汗。
“咳咳。”
考官简直不忍心看,横眉怒目,这考官一咳嗽,两个考生反射性扑打到一处,你一拳我一脚,虽然招数还是有些乱,场面到底还是稳住了。
皇帝面无表情,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苛责话,萧寒却冷着脸:“心理状态不佳,不堪为将。”
周围好几个大臣都斜眼看他,考生们忽然离陛下这般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出点差错很正常,真当那些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人,随手扒拉就能扒拉出一堆?
“看!”
半晌,秦丞相猛地抬头,一摆手,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又集中到演武场上。
此时,沈令风和陈廷楠已经交上手。
不得不说,连并不懂武功的文官也不禁心神动荡,正襟危坐。
前面上场的考生也还不错,可是这两个一登场,立时便显出不同,不光是他们容貌出众,身材挺拔,更比其他考生多出一种自信来。
一人执刀,一人拿枪,刀却轻灵,枪反而显持重,两个人一交手,整个演武场都震荡了几下,左右禁军也不免稍稍分神。
皇帝看得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问跟在身侧的萧寒:“这两个如何?”
萧寒沉默半晌,轻声开口:“我当年……没有这般身手。”
皇帝眉毛扬起,大笑。
萧寒却瞬间住口,身体一闪,挡在陛下身前,刚刚挡过去,远处嗖一声,一箭射来。
因为皇帝本就有意炫耀武功,西隆德门外的演武场周围有好些百姓在围观,此时惊见变故,百姓登时混乱,幸亏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好多衙役官兵在,否则场面更乱。
无数御前侍卫从各个角落出现,瞬间把皇帝护在身后,其他文武大臣也脸色大变,目光警惕,有精明的已经起身向后面退去,离皇帝越远,其实越安全。
那一箭后继乏力,离万岁还有数米便落了地。
显然射箭的人离得还很远。
萧寒伸手一指,无数道人影便顺着箭来的方向追去。
这次圣驾在,光是护卫就带了五百余人,另有一千禁军就在附近,西营更是不远,转瞬间就有无数兵士能赶到救驾,官员们回过神,不大担心圣驾安危,只是心中惊讶,怎会有人在此地行刺?这简直是飞蛾扑火,纯粹无用功!
沈令风和他对手陈廷楠也背靠着背站好,满心戒备。
“喂,你闻到了没有?”
沈令风忽然道。
“什么?”
陈廷楠到是闻到一股,咳咳,尿臊味,不知道是谁的,他也不好意思说。
“不对。”
沈令风猛地抬头,目光四处逡巡,瞬间神色大变:“蛇,有蛇!”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扑了出去,一把拍在陛下身边的廊柱上面,萧寒伸手替他荡开侍卫砍过去的刀,目光微微凝滞,周围侍卫们低头一看,这回是真变了神色。
就在沈令风的指尖,夹着一条小蛇,颜色竟和廊柱差不多,偏于暗红,很细,也就是小手指那般粗。
此时侍卫警惕的是远处即将到来的刺客,大部分人都注意不到这等细小的地方,若非沈令风警觉,让这东西咬到陛下,那……
一行人心有余悸,纷纷扭身把陛下护得更严密。
“走!”萧寒冷声道。
所有侍卫围着皇帝一步步向外走去。
沈令风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还有蛇,一定还有,味道这般重……姐姐,姐姐救命!”
他扯开嗓子狂喊。
萧寒蹙眉:“你叫她做什么!”
他声音还没落下,杨玉英就分开人群,拍开七八个阻拦的侍卫向前走来。
萧寒皱着眉头,还是摆摆手让身边的禁军侍卫退下:“你怎么来了?”
沈令风本在陛下面前有些拘谨,可一看萧寒的表情心里就来气,小声咕哝道:“我姐不来,你会驱蛇?”
杨玉英一开始并没有登隆德门的高台,只是用脚尖轻轻拍地上的石阶。
好些侍卫目光紧紧追在她左右,神色戒备。
沈令风也紧张:“姐,你闻见没有?”
杨玉英竖起食指在指尖一比,沈令风顿时噤声。
随着她的脚尖摆动,众人只听到周围似乎有些嘶嘶的声响,帷幔后面,桌子缝隙,各种不可思议地地方钻出来十几条细小的,五颜六色的蛇。
众人:“!!”
连皇帝都吓了一跳。
那些蛇慢慢聚集在一处,蛇头咬着另一条蛇的尾巴,围成一圈,杨玉英伸手拽下披风一挥罩了下去,兜起来三五下拧成一团麻花,递给身边的侍卫。
侍卫:!!
但是,他还是以英勇就义的决心,接了这一团东西。
杨玉英四下打量了几眼,轻声道:“这些蛇恐是以声音驱动的,请诸位将军在左近找一找,离陛下一定不远,可有人吹笛子,口哨一类的东西。”
萧寒低声吩咐了几句,立时便有人去搜查。
他们这回出了这等纰漏,就是皇上比怪罪,他们也得不了好,心里都堵着口气,但凡有可疑的人,必是先抓起来再说。
其他侍卫连连催促陛下快走。
这种地方,他们连片刻也不敢让皇帝再待下去,
比沈令风礼仪还好,恭敬对皇帝行礼:“民女沈云,叩见陛下,刚刚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民女失礼之罪。”
“无妨。”
皇帝到没有他身边人这般紧张,“你就是沈云?好相貌,也好胆识。”
对于自家爱将的桃色八卦,咳咳,其实皇帝也听,只是他更爱重萧寒,并不因为萧寒私德上的问题对他过于苛责,虽然这般做,却是委屈了沈家小姐。
皇帝招招手,把沈令风和沈云都叫到身边,直接带走了。
身边禁军统领等人欲言又止,皇帝只当没看见。
他知道,沈云竟表现得能驱蛇,也应该在怀疑名单里,可是他这个皇帝要真摆出一副怀疑的模样,以后哪里还有人敢冒险救驾?
萧寒皱着眉,一甩衣袖排查刺客去。
圣驾遇刺是天大的事,这皇城却不能乱,他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到镇定自若,明明是大案子,还是发生在众多百姓围观之下,可一时却有些风平浪静的意思。
杨玉英也丝毫没有被人怀疑,至少表面上没有,不光没有,皇帝亲自交代皇后赐了她一堆东西,各色宝物简直不要钱似的送去道观,另外还有赐给沈老爷子的,沈广继的,嘉奖他们教子有方。
郑月娥当时听到外头传来的消息,还没听完整个人就软倒,两个婆子搀扶都没扶住。
也幸好皇帝这些赏赐来得及时,要不然恐怕郑月娥得自己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出病来。
三日过去,萧寒特意来了一趟道观。
沈家上下,连寥寥几个佣人都不待见这姓萧的,到是沈老爷子还心平气和些。
萧寒心下也有些别扭,低着头,只看自己的足尖。
他心下也是一嘲。
这般看,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理直气壮。
“请伯父伯母放心,沈云只有功劳,绝不至于让陛下生疑,这次的案子,已经大有眉目,陛下也心里有数,您老二放宽心。”
萧寒认认真真说了这番话,郑月娥总算踏实了一点。
再这般折腾下去,她怕真要绝了让儿子争功名的心。
“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那些个功名利禄,不要就不要。”
第二百九十九章 萧霄
杨玉英到并不担心。
这回见到萧寒,她也没避讳,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行了一礼,问道:“萧将军,萧霄这些日子可好?日日饮食如何,可有生病?”
萧寒一怔,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稍作迟疑,咳嗽了声:“一切都好。”
杨玉英便拿出她给萧霄做的衣服鞋袜,打包好轻轻递过去:“劳烦萧将军,把这些给孩子。”
萧寒低头看了看,有一点不知所措,却还是伸手接过来,好生放好:“有空,你去看他。”
杨玉英一扬眉,到有些意外:“好。”
在系统介绍中,沈云数次登门,萧家可是把她拒之门外了,都没让她见到儿子。
萧霄长大以后,更是连提都不提沈云这个生母,只把沈嘉做亲娘。
不过如今那一切都没发生,到也不必多想。
她只在沈云苏醒之前,好好维持她的生活,不要出现大的差错便好,剩下的,总归需要沈云自己去做主。
杨玉英送走了萧寒,回头就听郑月娥搂着她儿子,唉声叹气:“这回要考不中,咱们就不考了,哎,连考试都这般危险!”
郑月娥这话说过没多久,殿试的结果就正式揭晓。
沈令风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三鼎甲第一,独得状元。
殿前唱名,西隆德门外挂榜三日,陛下亲自赐下盔甲,无数巡逻营兵士,并御前侍卫亲自护送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炫耀恩荣。
郑月娥站在道观门口,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威风赫赫,眼眶不禁略有些发涩,终究一笑。
果然,她真的淡泊不起来。
眼前这一幕,才让她最开怀。
她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威风。
沈令风冲着母亲姐姐一笑,神色间不自禁有那么一点腼腆,却是低头对姐姐道:“姐,弟弟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杨玉英莞尔:“你便是嘴巴再甜,功课也不能停。”
沈令风:!!
杨玉英忽然感觉识海深处似乎有些悸动。
显然沈云其人还是很惦念家里父母亲人,心上缠裹的层层阴霾,也随着时间渐渐散去。
杨玉英的任务不是沈云,游戏系统没有要求沈云要如何,唯一的目标只是沈令风,但是总归用了人家的身体,与沈云结下因果,总要让她变得更好,才不枉自己走这一遭。
第二日的会试宴一结束,陛下便亲授沈令风从四品参将一职,令其入禁军,跟随萧寒左右。
沈令风:“……”
这么一晃眼,他竟也要被印上萧家军的字号,何其讽刺。
杨玉英到只是笑:“挺好的。”
萧寒别的不说,的确是个受皇帝爱重,又有能力的将军,新人入行伍,跟着他起步很合适。
寻常武进士都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沈令风连假期都没见到,陛下授官的第二日,他就直接去了军营。
若是以前的沈令风,一身骄娇二气,进了军营那肯定不受待见。
不过现在,沈家人都不担心。
沈令风自己也没有半点不适应的地方。
到是那些一开始看轻他的武将们,忽然发现他们安排的操练,连给沈令风挠痒痒都不足够。
这日,正好赶上军中三日一次的大操练,沈令风稍微走了一下神,就听同为参将的王将军冷着脸道:“……请沈将军出列演示。”
他轻轻抬头,只见校场上三十兵士手持大刀组成刀阵,刀虽为训练所用,并未开刃,又以茅草包裹,可是重量依旧足够,闯荡一次刀阵,伤筋动骨不至于,但是肯定特别疼。
沈令风向前一步,所有兵士齐刷刷行注目礼,他眨眨眼,二话不说提刀一伸手旋出一刀残影,眨眼间砍在中心偏右的头顶红缨的小将身上。
那小将飞起,一头撞过去,七八个人手无足措,居然本能地伸手去接。
阵型霎时间就乱了。
王参将登时皱眉,其他将军也咳嗽的咳嗽,苦笑的苦笑。
看来这回的下马威没下成,却要让人家给教训一顿。
果然,沈令风不紧不慢,借力打力,一个人在刀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
三十人组成的刀阵登时变成一团乱麻,溃不成军。
要是真在战场上,恐怕连累的就不只是这三十个人的小阵,控制不及时,整个阵型都要烂掉。
“要稳住重心,无论谁死,阵型不能乱。”
“都记住自己的任务,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其它的,别说是头领死,就是将帅死,也不干你们的事。”
沈令风板着脸,当初姐姐让他付出血的代价才学会的知识,他现在好声好气地转告给这些小子!
还是他们这些家伙有福气。
好羡慕!
别管怎么说,下马威没下成,沈令风也顺顺利利在军营立住了脚,而且呆得还挺自在。
杨玉英照旧做自己的生意,和聚宝斋的生意进展顺利,卖各种小食也一样卖。
她现在有钱,也有铺子,完全可以正经开个酒楼饭店,可做饭店的成本更大,也更繁琐,她做这点小生意就已经很累,再做大,恐怕她一走,沈云撑不起来。
即便依旧有些小烦恼,沈家的生活依旧一日日变得更好,连人也渐渐恢复昔年的风采。
“到了要正经搬家的时候。”
借住道观不过权宜之策,如今也该置办产业,沈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家业都丢了,沈老爷子嘴里不说,心中也不是不难过。
若是能在这一代再让沈家立起来,那才真正对得起列祖列宗。
“姐,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把小外甥要回来。”
沈令风咬牙。
杨玉英:“……”
三天前,为了沈云,杨玉英便去了一趟萧家,见了见萧霄那孩子。
萧霄已经不认得沈云,懵懵懂懂,这本是个寻常稚童,杨玉英觉得恐怕这一对母子之间的缘分,真是有些稀薄。
……
萧府
萧夫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簇腊梅。
“球球,姐姐,给我球球。”
一个小肉墩从廊道东边跑到廊道西边,滚得满身都是枯枝烂叶,嘴里还哈哈哈地笑。
萧夫人嘴角不禁露出一点笑意。
萧霄今年四岁半,是个小肉球,性子有一点娇气,也有点淘气,总惹祸,很不好带,不过萧夫人一点都不介意,只要看着这孩子,她就觉得心里很是踏实。
丈夫是个工作狂,儿子也成了工作狂,偌大一个萧家,萧夫人其实有点寂寞。
她和外头那些千金小姐们相处不来,人家宴席上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不是说丈夫又升官发财,就是说儿子给自己孝敬了些什么好东西。也有人抱怨丈夫的小妾不听话,不是什么好性子,再不然就是儿媳妇是个悍妇。
她不爱说这些,丈夫虽然年轻时同她聚少离多,可是从没有过别的女人,哪怕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萧寒就伤了身体再也没生,丈夫也没说什么。
多少出外做官,从军的男人另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几乎是有了第二个家,唯独她不一样,进门婆婆就缠绵病榻,没几年便去了,她便在萧家当家做主,过得都是极自在,清闲的生活。
萧夫人喜欢骑马,也喜欢绣花,平日里不爱出门,只在家里绣花看书,或者去庄子上骑马,按理说早学会了在寂寞里让自己过得舒服。
没办法调整自己心情的女人,恐怕当不了将军府的媳妇。
“哎!”
但总会有那么一会儿,她渴望热闹。
好在有孙子。
萧霄骨碌碌,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来回跑,砰一声,撞在沈嘉的肚子上,沈嘉被撞得踉跄了下,看到这孩子,脸色一变,稍有些苍白,却连忙挤出一点笑去扶萧霄。
萧霄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陌生,不过小孩子都喜欢漂亮鲜亮的东西,他也被教的一点不怕生,冲沈嘉甜甜地笑了一下:“姨姨,好。”
沈嘉轻轻吐出口气,目光落在萧霄的脸上,意外地从他脸上就看出几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同样的眉形,眼睛的形状也相似,连鼻子都有一点像,唯独嘴巴,似乎略有些不同。
沈嘉看到这个,心情到略好了些。
孩子还小,她若做了这孩子的母亲,好好养着,说不得也能养熟,要是没人提起,十年二十年后,谁还能知道他的亲娘是谁?
诸般念头在沈嘉的脑海中闪过,她冲小孩子一笑:“你就是霄哥儿?”
说着她抽出绣帕轻轻给孩子擦了擦汗,旁边两个跟着的婆子连忙上前抱起孩子,笑道:“沈小姐来了。”
沈嘉一点头,又摸了下萧霄的头,脚步却不停:“今日我看庄子上进上的米不错,便下厨做了碗红枣粥,自己尝着很好,最近天寒,就给夫人也送一碗暖暖胃。”
门口守门的婆子一看她,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去通禀。
萧夫人听了丫头传话,摇头叹气:“我琢磨着也该来了。又隔了三天了?唔,沈令风不是还中了状元?”
不光沈令风成了状元,殿试那日发生的事,瞒不过他们这些人家。
沈云立下功勋,陛下恩赏,沈家上下都得嘉奖,唯独沈嘉没被提起。
萧夫人想,沈嘉在她眼里还算聪明,她那小子迟迟不提成亲之事,这孩子明明很着急,却从没有做过什么多余的事,唯一做的,便是更多地对萧寒嘘寒问暖,显示亲昵,还有,便是经常过来请安。
她请安请的也有分寸,并不天天来,总是维持在三五天请一次的频率,既刷存在感,萧夫人也不至于烦她。
不光给萧夫人请安,就连厨房一类的地处,她也时常去,今天给萧寒做一道粥,明天给萧夫人烧一盘菜,别的好处有没有且不说,反正现在萧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知道他们家有个沈小姐,沈小姐同将军感情好,快成亲了。
沈嘉进门陪着萧夫人笑盈盈地说了一会儿话,萧夫人心下叹气沈嘉这小姑娘一时进不了门,可不关自己的事。
她那儿子什么脾性,她还能不知?早在那小子过十三岁自己出去闯荡开始,她就再也没想过能左右他。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无论他怎么想,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都不可能故意不跟沈嘉成亲。
冬去春来,沈嘉这段时间日日到萧夫人这里报道,到了就带着萧霄玩。
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憨吃憨玩,沈嘉带小孩儿居然颇有一手,萧霄很快就同沈嘉熟悉起来,每日一睁眼就要找漂亮姨姨一起玩。
连萧夫人都有些吃醋,不过到真对沈嘉的印象好了不少。
终于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清晨,萧寒对沈嘉道:“我们成亲吧。”
那一瞬间,沈嘉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好似舒展开来,不自禁雀跃不已。
她终于等到了。
“好。”
萧寒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说完这番话,萧家的官媒就去了沈家。
沈家大房一时无措,可终究是应下这门亲事,连问都没问过老爷子。
他们只有沈嘉一个女儿,如何能不为她着想?
郑月娥知道这事,却是怄得难受。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又怎能不恨?
“嫁吧,嫁吧,只是嫁妆,一个子儿我们都不出!”
凭什么她姑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拿出去给抢了自己丈夫的人做嫁妆!
杨玉英哭笑不得,连连哄她:“好,好,我们不出。”
事实上,萧家也没想过让沈家来出嫁妆。
萧家送来的聘礼,沈老爷子做主,没让进门,直接又让拉了回去。
沈嘉终于回来见自己的父母,只是,这里似乎已没有她的位置。
她在道观客院的小门前徘徊许久,大门紧闭不开,沈嘉只能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座道观,沈嘉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沈家大房两夫妇对坐无言,半晌,大伯娘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呜呜,女人没有嫁妆,在婆家怎能硬气得起来。”
何况女儿的这门亲事,还是……
沈家大伯沉默无语。
第三百章 散心
沈家这位大伯,只短短几日的工夫就好似老了十几年,便是当初沈家获罪,他也不至于如此。
还是沈广继看不下去,直接堵门毫无顾忌地大骂了他一顿。
“你这般惺惺作态是想干什么?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再来哄你?”
“实话告诉你,我是很生气,沈嘉抢走的是我女儿的丈夫,我女儿是她堂姐,虽然只是堂姐,可沈家就这两个女孩儿,他们和嫡亲的亲姐妹有什么不同?”
“从小到大,我自以为待沈嘉没比待我女儿差到哪里去,真是把两个女孩儿都当明珠一样宠爱。”
“沈嘉做出这等事,岂止是抢走了一个男人,她是害得我女儿骨肉分离,其中苦痛,你也是当爹的,你也有女儿,你能不知道?”
“她既然做了,我就绝不原谅沈嘉,我只当没她这个侄女。”
沈大伯沈广宗怔怔地看着弟弟,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面色涨红,又羞又愧。
“你为你女儿着想,那是你的一片爱女之心,跟我没关系,可是你能不能别摆着这么张死人脸,整日在我面前晃,还是我对不你不成?你摆出这副模样,是非要逼我说原谅你女儿,逼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让这事这般过去?”
“不是,我,我……”
沈广宗叹气,猛地一捶桌子,咬牙道,“是我错了,是大哥错了。”
被痛骂了一顿,沈广宗虽然还是颇难受,可居然好转了不少,恢复了精神。
沈老爷子一直冷眼旁观,就像不知道他们兄弟闹腾一般,此时才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这回我这做老子的,得给这两兄弟分一回家了。”
他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地想,要不要把沈嘉除族,最后还是没有。
他这个当祖父的,对不起沈云,但他能做到对沈嘉不闻不问,从此将这个孙女抛在脑后,却还是要顾念老大几分。
有多少当亲爹的,会真正伤害自己的孩子?
沈嘉和萧寒订婚之事,几乎短时间内就传得人尽皆知。
沈令风一连好几日冷着脸,神色严肃,满身的不愉快,禁军上下,就连那些官位品级比他更高的将军,这些时日也对他避让几分。
萧寒更是半步也不来校场。
沈令风想找人发泄都找不到,憋着气,只能变着花样哄自家姐姐开心。
杨玉英最近得到的待遇就是,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大伯娘天天汤汤水水地吩咐厨房做,做了都摆在她面前给她补身体,祖父把当初抄家时都不忘拿在手里不交出去的两本古籍送给她读,祖母日日催她逛街散心。
按照祖母的说法,女孩子心情不好,上街打上七八套新鲜首饰,立时再看这天,都显得不同。
杨玉英:“……”
好吧,其实是这一家子都心情不好,那就干脆大家一起出去转转,爬爬山,玩玩水,回来赶紧恢复正常,继续认真赚钱。
冬日已过去。
春暖花开,正是踏春好时节,也不光是沈家动心出去游玩,京城大户人家的家眷,多在这等时候要出外走走。
萧夫人便带着小孙子,未来儿媳妇沈嘉,备了马车,带上婆子家丁护卫,径直往京郊惠安寺礼佛。
京城附近大小寺庙,光是名扬大顺的便有十几个,惠安寺却不大出名,只因方丈住持同萧家有交情,萧夫人礼佛,每每都是要去惠安寺。
沈嘉怀里抱着萧宵。
“太阳身上的光就是它的盔甲,便如你父亲一样,你父亲也经常穿铠甲,抵御敌人,保护你,保护我们,太阳穿着铠甲,也许天天都要同危险的敌人斗争,保护所有光照大地上的生灵……”
沈嘉的声音柔柔的,哄得萧宵老老实实坐好,再不跑来跑去地折腾,听得极认真。
萧夫人心下好笑。
论嘴巧,沈云的确差沈嘉一些,瞧,自家这孙子对上沈云从没好声气,现在不也很乖?
不过,到底还是沈嘉长得好看,她说的话,小孩子才爱听。
当初沈云也试图和孩子亲近,可萧宵见她就烦,谁也没法子。
萧夫人自认为不是个苛刻的婆母,但还是儿子,孙子更重要,儿子,孙子不喜欢,她哪里还对沈云上得了心?
希望换个儿媳妇,她儿子能更好,孙子也能更好……
砰!
马车忽然撞到了什么,整个倾倒侧翻了两下。
萧夫人身体猛地被甩起,一把抱住从沈嘉怀里滚下来的孙子。
“哇!”
萧宵被撞得七荤八素,放声大哭。
沈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磕在车壁上,鲜血横流,糊了一脸。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撅住她的心,用力抓着车窗,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她拼命从车窗里爬出去,一睁眼就看到前面火箭飞射,前后的护卫家丁都乱作一团。
石头从天而降。
两匹拉车的马陷入陷坑,护卫们折损过半。
刺客?
沈嘉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连滚带爬地躲在了旁边一块巨石后,瑟瑟发抖。
萧夫人紧紧抱着孙子,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搀扶起来,携着她小心潜藏身形,向外突围。
沈嘉浑身发抖,缩在石头后,一眼看到一萧府家丁被刺穿腹部,倒地毙命,登时吓得尖叫。
她一边叫一边哭,失去理智般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地刚跑了几步,就有一大汉走近,一巴掌扇向沈嘉的脸颊,她耳朵里嗡的一声,人又被抓住头发,撞上山壁。
“伯母,伯母救我!”
沈嘉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萧夫人,不自觉哭喊出声。
萧夫人心道不好。
下一刻,一阴测测的视线正好与她对视。
“呼!”
敌人太多了,动手的速度也太快,太果决利索。
此地离京城很近,萧夫人想,只要撑一刻钟就足够。念头刚刚闪过,萧夫人脖子一重,竟让人扣住铁索猛地拉倒。
几个护卫已遍体鳞伤,见夫人出事,心里一急着反而出错,很快左支右绌,连被砍翻了数人,眨眼间战斗力全失。
不过片刻,地上已满是鲜血,一片狼藉。
萧夫人把孩子抱紧,抬头看去,心中猛地一沉,是他!
居高临下站在旁边山道上的人,独臂,独目,半边脸还好,另外半面刀疤纵横。
这是宁王的小舅子高峤。
当年高峤也是大顺朝鼎鼎有名的武将,和萧寒一时瑜亮,只后来也不知为何事同萧寒闹起来,为了稳定军心,萧寒惩处了他。
他竟疯到战场上谋杀主将,萧寒只能反击,却没收住手,断他一臂。
高峤重新出现在人前时,便是此等模样,好好一个前途光明的高家公子,从此跌落尘埃。
萧夫人一见是他,便知此事无法善了。
“哥,萧寒的母亲,儿子,未婚妻,都在这儿了,一个没少。”
高峤点点头,目光在狼狈到底的几个人身上逡巡,视线落到沈嘉身上时,嗤笑一声,半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沈嘉拼命忍,竟也没忍住身体的颤抖。
她好害怕。
“人数有点多。”
高峤喃喃自语,一扬眉,颇恶趣味地笑道:“你喜欢萧寒?”
他轻飘飘的声音一入耳,沈嘉便觉浑身上下冷得厉害,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挺好,如花美眷,萧寒好福气。”
高峤拿刀挑起沈嘉的下巴,冰冷的刀尖激得她脖颈之上爬出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那便拿你的头,来祭一祭我这条胳膊。”
他动作并不快,但沈嘉一瞬间就从刀尖上感觉到浓重的杀意,她也许都不明白这杀意是什么,可是本能地,恐惧袭上心头,额头上,身上冷汗滚滚而下。
沈嘉身体软得如一滩泥。
那刀轻轻一刺,刺痛感还不明显,鲜血就滴落,沈嘉哇一声大哭,她本恐惧到失语,此时害怕太过竟一下子恢复了声音:“别杀我,别杀我,你和萧寒有仇,去杀他母亲,杀他孩子,杀我没有用的,我根本不喜欢他!”
沈嘉的声音嘶哑破碎,含含糊糊。
萧夫人脸上木然,只是轻叹了口气。
高峤手中的刀还真一停,笑道:“呵。真想让萧寒亲眼看看这一刻。”
沈嘉涕泪横流,完全崩溃。
“你这女人留着似乎有点用。”
高峤若有所思。
“如你所愿。”
他果然起身走到萧夫人身边,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孩子,一伸手就把孩子夺下。
萧夫人神色大急:“高峤,你到底要如何!”
高峤回头远眺,山边滚滚黄沙,隐约能看见萧寒银色的铠甲。他忽然一用力,猛地将萧宵朝地上掼去。
萧夫人大惊,眼角迸裂,鲜血喷溅:“宵哥儿!”
虚岁四岁,实际上刚刚三周岁的孩子已经吓得傻住!
惨剧下一刻就要发生,萧夫人整个身体猛地横倒,拼命去接自己的孙子。
沈嘉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先是心惊肉跳:我都做了什么?
我竟然,我竟然……
随即,她发现自己心底深处好像藏着一点渴望,不如,都死了吧!
萧夫人死掉,萧宵也死掉,那么就再也没人知道她害怕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嘉打了个寒颤!
转瞬间萧宵便要触地而亡。
远处,萧寒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这一幕。
就在萧宵将落地的一瞬间,山壁上忽然飞下一人,半空中就伸手捞住孩子,就地翻滚。
高峤反应也快,甚至没去细看,刀锋先至,那人影却极灵活,一跃正好点在刀尖上,借力飞出,顺手把孩子向萧夫人怀里抛去,人紧跟着落地,落在萧夫人身前。
众人这才看见她的容貌。
萧夫人惊呼:“沈云?”
杨玉英冲她点头:“伯母。”
萧夫人紧紧搂住孩子,脸上依旧浓云密布,山头围着的敌人数不胜数,沈云身形纤细,只是一个女子,便是会武功,哪里又是高峤的对手?
杨玉英轻轻笑了下,忽然气沉丹田,长喝不止。
随着她的喝声,高峤身体猛地颤抖,狠狠咬牙,嘴角渗血,衣服鼓鼓囊囊,竟有一群细若食指的毒蛇从他腰间,袖子里,发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
“老大!”
跟着高峤的壮汉们登时乱了套。
高峤咬牙:“没事!”
再一抬头,只看见杨玉英左手夹着萧夫人,右手抱着萧宵,走山壁如履平地,竟然沿着山壁蹭蹭向上蹿,眨眼间高到天边去。
高峤搭上箭,一箭射出,竟没追上那女人的速度。
接下来一路箭雨,也只追着杨玉英的鞋底。
“老大,那女人太会跑,她走的路线风都太大了,咱们的弓箭手受到了影响。”
高峤气得一顿足,转头就见萧寒带着人拼命奔来,眼看便要到眼前,恨道:“该死……走!”
眨眼间,这些人骑马飞奔而去,杨玉英才松了口气,山顶上的沈令风连忙用力拽绳索。
杨玉英一路攀爬,把萧夫人和萧宵送到山头上,沈令风吐出口气:“姐,咱们姐弟两个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才多长时间,都第几回了?”
他人生前十几年从没遇见过,可这般刺激的事情,却在这短短半个月内接连发生。
沈令风甚至有种自己已经习惯的感觉。
萧宵此时才被吓得放声大哭,哭得身体小幅度抽搐,萧夫人手忙脚乱地哄孩子,茫然地看着杨玉英。
杨玉英赶紧看沈令风。
她可不会哄孩子。
再说,她还记得这小家伙一见她就犯熊,还是躲远些为好。
萧宵偷眼看杨玉英,见杨玉英一脸的避之不及,哭声立时更响亮。
不多时,萧寒风尘仆仆赶到,抬头看到完好无损的母亲和儿子,心下一松,伸手扒住山壁,一步步爬了上去,用沾满泥污的手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转过头看向杨玉英。
“……多谢。”
杨玉英摆摆手:“正好撞见罢了。”
居高临下,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杨玉英叹气:“我们到的还是晚了。”
萧家的护卫多是军士,死在这里,不值得。
沈令风心下别扭。
他带着姐姐和家里人出来散心,特意选了风景秀丽的山林,刚一到,他家亲姐就笑道:“玩什么好呢?不如攀岩?”
沈令风能怎么办?
攀岩也就算了,竟还听见有打杀声,不得不翻山越岭来救援。
第三百零一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山顶上的风,呜呜咽咽地吹。
萧夫人又惊吓又疲累,此时脸色发白,一身的虚汗,更是头晕得厉害,萧宵这孩子偎依在父亲怀里,还在小声抽泣。
萧寒扶着母亲,抱着孩子,轻轻笑了笑:“别怕,有我在呢。”
沈令风翻了个白眼,到底没说嘲讽的话。
上山壁的时候,一行人心情激动,仿佛个个如有神助,可下去却有点难。
沈令风不觉得难。
杨玉英也不觉得难。
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头,对他们来讲,比起神女峰那就简直和家门口的石墩相差仿佛。
但是萧夫人和小孩子萧宵,看着地面的高度,别说下,只看一眼也头晕目眩。
幸亏萧寒带来的人多,连背带扛的总算把萧夫人和萧宵带下了山坡。
杨玉英最后一个落了地,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抬头就见萧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极为复杂。
萧夫人嘴唇蠕动了下,还是一弯腰,拜了下去,轻声道:“阿云,谢谢你,非常感谢。”
杨玉英一怔,一时也没想到萧夫人如此放得下脸面。
萧家一门,唯独萧夫人与旁人不同,出身书香门第,她自己可能不知道,但在沈云的印象里,这位萧夫人甚至有一点可怕,规矩到不大,就是任性的很,做事随心所欲,性子也是外表柔和,内里刚硬倔强。
沈云给她当儿媳妇的那几年,从没有见她对任何人服软。
萧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转头看把头埋在父亲肩膀上,又偷偷去看杨玉英的孙子。
“我一点也不想死,更不想死在我儿子面前,我能活下来,多亏了有你。”
杨玉英点点头,平静地受了萧夫人这一谢。
“伯母好生休息,我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和令风,我们姐弟就先告辞了。”
她话音未落,沈令风已经大跨步地冲向山道,口里呼哨声接连响起。
不多时,两匹枣红的马就由远而近,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
杨玉英和沈令风同时上马,一路奔腾,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山边。
好冷啊!
沈嘉坐在巨石上。
她脸上有在马车上撞出来的伤痕,脖子也破了,满身鲜血,可仔细一看,除了这点皮外伤,她身上竟没再留下任何伤痕。
便是萧夫人被杨玉英拖着上山造成的小擦伤,竟也比她的伤更严重。
杨玉英和沈令风的马蹄擦着她的身边飞过,两个人都不曾低头,就好似从不认得沈嘉,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沈嘉木然地抬头,注视两个人的背影,所有的狡辩,痛诉都吞回肚子里,连说出口的机会也无。
萧寒此时才注意到沈嘉,忙过来伸手扶她起身:“怎么样?”
轻轻捧起她的脸,细细看了看,萧寒目光放得柔和些:“没关系,还是很漂亮。”
沈嘉身体一颤,手指蜷缩,心头各种滋味五味杂陈,寒哥,少有这般温柔。
萧寒把身上的披风取下,搭在沈嘉的肩头,动作间有着克制的温柔缱绻。
沈嘉一颗被层层荆棘包裹的心,竟慢慢变得柔软,两颗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
萧寒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萧夫人抱着孙子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见沈嘉不敢跟她对视,神色发冷,冷笑:“她是该哭!”
萧寒蹙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沈嘉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眨眼间变得十分急促,摇摇欲坠,萧寒犹豫了下,伸手扶住她,抱着她放在刚刚修好的马车上面。
萧夫人看着遍地鲜血,风又冷,孩子小声抽泣,萧寒带来的将士正漫山遍野地搜查,她肚子里的话也就暂时先吞回去:“先回去。”
但是,沈嘉这个儿媳妇,无论如何是不能要了,她也不敢要。
马车里一点声响也无,沈嘉坐在角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面。
精致的绣鞋上染了殷红的血。
随着马车颠簸,萧夫人抱着萧宵昏昏欲睡,终于承受不住汹涌而至的疲惫,陷入了睡梦。
等她睡着,沈嘉忍不住抬头。
萧夫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泥沙和伤口。
沈嘉摸向自己的鞋子,她有个习惯,从此生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在自己的鞋子里藏一把小刀片。
刀片十分锋利,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力气也足够大,就能一瞬间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喉咙断了,人是叫不出来的。
马车急速前行,窗外呜呜的风声。
沈嘉吞咽了口口水,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她现在悄悄地杀死萧夫人和萧宵,不,只要杀死萧夫人便好,那么,她做的一切就成了秘密,再没有人知道。
也许沈云听到一点,但是她的话,沈嘉有一百个办法让寒哥半个字都不去信。
可是,这马车被撞得不轻,四下漏风,但凡声音大一点,外面的人一定听得到。
“她……愿意给我一点怜悯吗?”
不要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寒哥。
她也没做什么。害怕之下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谁能当真?
其实就算萧夫人告诉了寒哥,寒哥也能理解她的。
沈嘉觉得脑子里乱得很,时不时会有各种恐怖的念头冒出来,又总在那道线之下戛然而止。
心中很是不安,她不确定寒哥会不会包容她犯下的小小错误。
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和寒哥在一起,那全是因为缘分。
至少萧寒认为,他们二人乃是天地做媒,注定了要绑在一处,心灵相通,将是神仙眷侣。
两个人之间经历的一件事,又一件事,勾连成一张密实的大网,汇聚成千万道感情洪流,锁住了那个男人。
要是这感情变得不那么美好了,会如何?
“喂,你做什么?”
车窗外一小将无意间回头,顺着残破的车窗看过去,登时大惊,怒喝。
沈嘉身体一抖。
萧夫人睁开眼,先还有些迷茫,却是瞬间反应过来,抱着孩子向旁边退开,神色紧绷。
沈嘉站在她面前,表情古怪狰狞,胳膊半抬,手中还拿着亮闪闪的刀片。
萧夫人抱着孩子的手微微用力,脸上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你……想做什么?”
沈嘉猛地松开手,刀片落地,神色慌乱,她一慌,萧夫人才真正确定这个女人竟然想杀她!
“不是,误会,是误会。”
沈嘉嘶哑的声音出口,懊恼不已,连忙收摄心神,“我太害怕,刚才是被你们吓到,所以我想保护自己。”
萧夫人死死看着沈嘉,冷笑:“你以为我是瞎子?”
她深吸了口气:“你以为……”
萧夫人浑身都开始发颤,气得呼吸粗重,“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此时马车已停。
萧夫人以极快的速度从车上下来,把睡着的孩子塞给萧寒,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弛,回头看站在车边,满脸茫然无措的沈嘉。
沈嘉此时的表情,竟那般无辜,萧夫人心里一堵,风度全失:“沈嘉,你猜对了,我不会让你进我们萧家的大门,贪生怕死不是死罪,可却做不了萧家人。”
萧夫人深吸了口气,回头对萧寒道:“萧寒,你面前这个女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危急时刻为了自己的命,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出卖,这样的人,做不了萧家的媳妇。”
“……她对我动了杀心,但现在被提前揭破,没有动手,所以我便当这件事不曾发生。”
萧夫人冷声道,“萧行,送沈小姐回京。”
旁边的小将立即躬身应是。
撕!
沈嘉的指甲在马车车窗上折断,脸色煞白。
萧寒愕然,看向母亲。
他母亲的神色冰冷,那是他十几年来再没有见过的神色。
萧夫人淡淡道:“沈嘉欲杀我,我不能陷我儿于不义,她这等人,不适合我们萧家。”
“不是的!”
沈嘉急道,却是目光闪烁,神色异常。
萧夫人一甩袖:“不必多言,我又不是傻子,萧行,去吧。”
小将萧行颔首应诺,上前抽刀,一震车壁,沈嘉就自己从车上滚了下来,满身狼狈不堪。
一直满心气愤,残余下来的几个重伤侍卫,此时也忍耐不住,高声把沈嘉就在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吐露出来。
“将军万不可受她蒙蔽,此人恶毒,进了萧家必成祸患。”
萧寒一向冷硬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是极聪明的人,否则也做不了皇帝的爱将,当不成让斡国人闻风丧胆的将军,都不必他母亲详细叙述,他此时也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信任母亲。
他母亲纵然有很多小毛病,不是什么耿介之人,却绝不会去污蔑一年轻女子。
而且,沈嘉的表情不是毫无破绽,在萧寒面前,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哪里又藏得住心事。
心虚难以抑制地从沈嘉的眉宇间显露出来,萧寒想当一个瞎子,傻子都不行。
“为什么?”
萧寒盯着沈嘉,“当年初见,你能为护佑一个与你毫无关系的孩子舍生忘死……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
他记得他与沈嘉的初见,第二次见,以及之后无数次的偶遇。
沈嘉性格恬静又不失活泼,心地善良却理智,救人时拼尽全力,却也知道保护自己。
萧寒的心里,他认识的这个姑娘是个自己不必多言,也能听懂他心声的知己,是雪山里清透的白莲,荒漠里长出的鲜花。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个抛妻弃子的恶人,但是为了沈嘉,他也去做了。
萧寒脸色越来越白。
其实最近……就是在和沈云和离以后的日子,他隐约察觉到他与沈嘉那种无言的默契渐渐消失。
萧寒只当这是自己对沈云的愧疚带来的异变,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好。
他甚至做好了不去理会他脑子里的乱象,娶沈嘉为妻,一生爱她护她,给她最好生活的准备。
萧寒盯着沈嘉的脸,目光中带出几分审视:“你当真是我认识的沈嘉小姐?”
沈嘉一愣,一瞬间心如刀绞,她忍不住哭:“你误会了,别这么说我,寒哥,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要成亲的,我是未来的妻子,你一定得信我!”
萧寒忍不住想,他又何尝不想信她,可现在,他连自己也信不过了。
沈嘉的目光落在萧寒的脸上,许久,终于失去了神采,被萧行拖着走了几步,大哭:“我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萧寒,你会后悔的!”
萧夫人听着她啼血的哭声,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真是……作孽!”
他们萧家不知犯了哪路太岁,竟招惹上此人。
萧夫人此时才觉得,她最近颇看好的这个女子,有些邪性。
“若是不曾遇见事端,咱们哪里能看出她骨子里这般大逆不道!”
萧夫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因不希望她告诉儿子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沈嘉就动了杀心,无论她最后做还是不做,光是有这样的念头,就让人心生恐惧。
沈家这边知道沈嘉被退亲,已经是三天以后。
沈嘉遇到刺杀,最后一刻的表现,杨玉英看到一点,对这个到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
她现在非常忙。
每天沈令风从军营回家,都要跟她唠唠叨叨,说各种关于军制的话题。
皇帝很喜欢沈令风,经常把他叫到宫里说话,每每就是聊军制改革一类的话题,两个人还投契的不成,只是军制是大题目,说着说着就会遇到各种难题。
沈令风想不明白,就回来问杨玉英。
杨玉英:“……”
她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是闲谈,那就天马行空,说什么都行,到是没丢了面子,总能把沈令风忽悠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沈令风的朋友也多了不少,除了他那三五个狐朋狗友,军营里的将士们也有不少与他交好,还认识了好几个新进京赶考的秀才举人。
“有个叫罗洋的,人特别聪明,连陛下也知道他,说他有大才,就是有些倨傲,不过倨傲有什么,有本事的人,谁还不傲了?”
沈令风每日回家,要不同杨玉英说一会儿话,就老觉得自己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但是这小子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成熟起来。
杨玉英看了眼游戏系统界面,上面鲜明的任务完成度百分之九十的标识,让她心情大好。
第三百零二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沈令风的相关任务的进度,比较缓慢。
唔,应该说,任务完成度到了百分之九十以后,就和黏住了似的,爬升得比老黄牛走路都要慢上十几倍。
好在也不是一点都不提升。
杨玉英着急了两天,也就放松下来,这就和她当初玩虚拟游戏一样,遇到瓶颈最不该的就是着急,按部就班慢慢来,调整策略,把所有能想到的,应该做的,通通都做好,不愁任务完不成。
虽说完成度没达到百分百,似乎还有的磨,不过沈令风在朝中发展得还是颇为顺利,他表现突出,深得皇帝信任,别说沈家的人,就是外人也看得出,这小子前途无量。
现在整个沈家,唯一的问题恐怕只有沈家大房的那位大小姐了。
沈嘉离开了萧家以后,一直没有回家。
沈家大房沈广宗夫妻两个,有差不多两个多月,日日出门去寻女儿。
杨玉英猜他们大约接上了头,大房的开销大增,肯定是有偷偷接济女儿。
二房这边,沈广继夫妇两个也不好多说,再恨沈嘉,大哥总是亲的,些许银钱,只当不知道便罢了。
沈广继甚至考虑过,要是爹和大哥想把女儿接回家,那他该怎么做?
若真到那一步,两房就只能彻底分家了。
只是没想到,大概两个月后,沈广宗从外头回家,脸上带了伤,神情悲切,他妻子哭得双目红肿,一回来就一头栽了下去。
连着卧床好几天,从此,夫妻两个再也没有提起他们疼了十几年,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
沈家仿佛再也没有那个女儿。
……
天高云淡,街边吹吹唱唱,无数的车驾徐徐而行。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热闹?”
“沈家的麒麟儿沈令风要娶亲了,圣上下旨赐婚,女方是他自己相中的,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闺秀,只是个寻常乡绅之女,听说女方那边觉得齐大非偶,并不相配,所以沈令风自己去求来了陛下的赐婚旨意。”
“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女子,怕不是有倾国倾城之美?”
道边围观的路人嘀嘀咕咕。
有知情的却笑:“我见过,新娘子姓苏,去年京城地动,那姑娘带着十几个人帮着救人来着。相貌挺清秀,不难看,可要说倾国倾城……绝对没有。”
事实上说这姑娘不难看,是以寻常百姓的眼光看。
老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辛苦劳碌,姑娘们再好的底子,也养不出绝色。
沈令风相中的这个妻子苏秀儿,皮肤微黑,手脚略显粗大,身段到好,很是高挑,长腿细腰。
自从沈令风中了武状元,家里就开始给他议亲,满京城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但凡没成亲的,不说百分之八十,至少也有百分之五十对他有意。
谁让沈令风生得好呢?
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而且难得前程也好。
如今谁不知道沈令风得当今陛下爱重,得重视的程度直追萧寒,去年年底大顺同斡国那场仗,他负责的后勤,做得是相当完美漂亮,今年年初又率几百个精兵强将,夜袭敌营,一下子解了登州之围。
这小子简直天生就是个做武将的料,几位老将军都要把他夸出花来。
更别说他先是考中了武状元,转头又参加文试,也中了举人,呃,虽然进士考了一次没考上,但沈令风才多大的年纪,考不中进士很正常。
除了戏文里,哪个武状元能有他这般文采斐然?
结果,沈令风自己选了个各方面都稀松平常的乡绅之女,早些年甚至还当垆卖过酒。
年纪也比沈令风大上两岁。
郑月娥私心里觉得有一点不般配,不过沈广继一听她絮叨就乐:“当初我要娶你,还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不般配!”
“哼,你还敢提,提起来我就有气。”
郑月娥是个孤女,自幼随姑母长大,父母在世时是寻常小官,不过她姑父曾官至户部侍郎,也算高官。
这家世同沈家是没法子比,那年元月十五,郑月娥同沈广继鹊桥相会,争夺花灯,斗得是旗鼓相当,沈广继就对郑月娥上了心,没多少日子便磨着父母去提亲。
他是幼子,婚事方面自然自由些,郑月娥本身长得出挑,人也出挑,这门婚事便这般成了。
但是流言蜚语,郑月娥年轻的时候没少听。
捶了丈夫两拳,郑月娥想了想,仔细了解过那个姑娘,到底没有反对。
要说这苏家姑娘,只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赚钱治好了她阿爹的病,把苏家从将要破败的境地拉回来,如今照旧过富足的日子,还培养出三个品德相当不坏的弟弟,郑月娥就觉得,这样的儿媳妇,她得了是占了大便宜。
沈家经历过一次磨难,家里人择媳标准不自觉就变了个样子,能担起责任,能养家糊口的,就是一等一的好儿媳妇。
至于杨玉英,早就同沈令风说过,只要他确实喜欢,对方一无婚约,品德不差,自己就不反对。
沈云也没反对。
沈云苏醒差不多有大半年,杨玉英如今正忙着给她补课。
这姑娘不算聪明,可是胜在确实特别的踏实,杨玉英让她学什么,她就拼了命努力去学。
沈云以前信佛,可如今她只信杨玉英。
在她心中,杨玉英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沈云跟着杨玉英读兵书,习兵法,听自家弟弟讲军中的事,哪怕一时不懂,也听得分外开心,只要看到弟弟活蹦乱跳的模样,她就开心。
除了读书,沈云也学着做吃食,她在萧家本也是主持中馈的好手,女红做得好,饭也做得好,杨玉英稍加点拨,她做出来的饭菜就更胜一筹。
杨玉英教她的几种小吃更没什么难的。
而且现在沈家已经不必她这个大小姐再去摆摊卖小食,杨玉英带着她一起,拿着聚宝斋的分红,买田置地,买铺子,买庄子,和大顺朝大部分贵妇一样积攒家业。
杨玉英嫌累,不愿意做饭店酒楼的生意,可她闲来无事闲聊的话,沈云却记在了心里,主动收回嫁妆里头的小铺子,自己着手经营,只卖烤肉和凉茶。
不成想,她还真做得极好。
沈云无师自通地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烤肉铺子起名就叫武状元烤肉,凉茶便叫状元茶。
茶水用了极特别的配方,夏日喝起来通体畅快,旁人根本仿造不出。
烤肉的调料也是经过了千百年优化,味道更是不同。
一时间,沈云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除了聚宝斋掌柜每次来吃烤肉,都要例行挖墙脚,挖不到就恨不得这铺子赶紧倒闭以外,京城上下,从王孙公子,到寻常百姓,对这武状元烤肉都颇为感兴趣。
沈云都有心要开分店,把店铺开遍全大顺。
赚钱还是次要,杨玉英觉得沈云这一忙,至少是没工夫胡思乱想,少许多忧愁烦恼。
沈令风娶亲之前,沈家刚搬了新宅,是杨玉英选的,离皇宫比较近。还是相邻的两套房子。
两处都是两进的宅院,面积虽然不大,可对于沈家来说,到显得过分宽敞。
一开始,沈云是想买小房子便好。
两家人口都不多,房子大了也不好收拾,可杨玉英却是知道未来三十年,这京城房价到底是怎么攀升的,三十年后再想买这样的房子,这么好的地段,翻个八倍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沈家的喜事办得极热闹。
沈令风在军中人缘好,他成亲,军中武将,朝中百官,就连几个皇子都来站了站。
萧寒也来了。
他是跟着三皇子来的。
这两年,沈令风不待见萧寒,同他关系生疏冷淡,可是同朝为官,同是武将,沈令风还是萧寒的下属,再冷淡的关系也很难不去打交道。
前阵子登州之战,沈令风押运粮饷去了一趟登州,也算是同萧寒并肩作战过,同袍之情想扯断都难。
今日沈令风成亲,两个人对立共饮一杯水酒,萧寒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落在不远处正同新娘子的家眷说笑的杨玉英身上。
“咳。”
沈令风轻咳,怒瞪之。
萧寒骤然回神,到也不觉得不自在。
他是看见沈云那条腰带。
当初和沈云成亲时的记忆,此时已有些模糊,萧寒的记性不差,但他愿意刻意去记的,从来不包括沈云。
可不知为何,这两年他到越来越习惯性地想起沈云来,梦里似乎总有沈云出没,明明……没有那般深刻的感情。
像今天看到的腰带,他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沈云总也束不好,每次清晨都是他帮忙。
这梦翻来覆去,闹得萧寒精神不济,去看了太医,给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吃了也无甚用处。
好在不是大事,便也罢了。
萧寒走了一会儿神,侧头见到沈令风立在石阶上吹捧他的新娘子。
“她一双眼,灿若星辰。”
“她的一双手,温暖如春风。”
“她的微笑,长在我的心头。”
“她是我的眼睛,我的心,我的肋骨……”
周围喝酒的客人们哄堂大笑,那边大姑娘小媳妇羞得双颊通红。
新房里显然也有点躁动,谁让沈令风这嗓门这般大!
杨玉英也笑得不行,沈云在她识海里目瞪口呆,仔细想了想才道:“都说我弟弟以前是纨绔胚子,现在看来,到也没说错。”
沈令风竟然得意洋洋,真不知他从何处练来了这般厚的脸皮:“姐,娘,你们两个千万别吃醋,我保证,你们一样重要,特别特别重要,在我心里最重要。”
郑月娥哭笑不得:“你也就说说吧,看着便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惫懒货。”
沈云温温柔柔地笑:“好好同你媳妇过日子便是。”
萧寒心里一动,胸腹之间忽然涌起密密麻麻的暖流,柔软而又温和。
“将军!”
随着脚步声,肩膀忽然被抓住,萧寒身体微震,从诡异的气场中脱离,轻轻吁了口气。
他也许……生了病?
“将军,家里出了事。”
萧寒的亲卫小将萧行脸色难看至极,递过去一张红色的信笺。还有一个断裂的银镯。
银镯有萧霄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这小镯子是萧寒自己动手打造,费了好大的力气,他当然认得。
萧寒冷着脸起身,转头就朝杨玉英走去。
沈令风喝酒喝到半酣,但还是一眼就注意到,萧寒走到自家姐姐身边,同姐姐说了两句话,自家姐姐便一脸严肃地同萧寒一起转身离开。
沈令风:“??”
萧寒要把他姐带哪去!
他追了一步,醉头晕目眩,又被同伴们捉住。
京城,莫安街以西有一片小巷,大约有十几个交错纵横的巷子,以前的原住民大部分都早早迁走,现在住的多是外地赴京讨生活的人们。
有唱戏的,有耍杂耍的,有做小买卖的,还有些小偷,乞儿,反正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
萧寒这样的人一出现,便如麻雀群里的凤凰,他既没有伪装,也没有时间伪装,径直穿过小巷,信手打倒三个小偷,两个强盗之后,便行到其中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巷里。
所过之处,人人侧目。
杨玉英低着头跟在他身边,存在感比他低上许多。
在这世上,富贵锦绣堆里也好,遍地荆棘也罢,她都能适应,钻进巷子里,一低头一躬身,就似水流入海洋,和旁边蹲着晒太阳的妇人也无甚不同。
虽然,她仅仅只脱去鲜亮的外套,里面的衣裳也针脚细密,用的是极好的料子,可隐在巷中,幽暗的阳光洒下来,斑斑点点,整个人灰扑扑一片,半点也不显眼。
进了巷内,杨玉英的脚步稍稍顿住,前面忽然有人弹琴唱歌。
萧寒一听这声音,手便握拳,紧紧贴在腿上。
杨玉英到笑起来:“沈嘉的歌声很动人呢。”
是个有生活的人才能唱出这样的歌。
杨玉英也有好嗓子,就是不会唱,这会儿听得她都动了想学的心。
萧寒一言不发,默默加快脚步,直奔不远处柴门大开的小院,他一眼扫视,对周围隐藏的敌人视而不见,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第三百零三章
杨玉英自然跟着他。
一进院子,杨玉英也愣了下,看见沈嘉到是不稀奇,刚才听歌声也隐约认得出,但是沈嘉变化这么大,她到是没想到。
沈嘉和沈云是堂姐妹,两个人从小就有六七分相似,她们站在一起,说是亲姐妹也多得是人相信。
今日一见,沈嘉憔悴得竟不能认,头发枯黄,身体干瘦得堪比骷髅,衣服空荡荡附在身上,并不能用弱不胜衣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只会让人觉得有一点可怕。
“萧宵呢?”
萧寒冷声道。
沈嘉蹙眉:“寒哥,我同你之间,便真是一丝情谊也无,你见到我,只问你儿子?为何不问问我?”
萧寒还未开口,沈嘉又笑起来:“也罢了,男人无情起来,有什么好说的。”
她神色幽幽:“可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还得不到你,又怎么甘心?”
“今天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我满意,再爱我,宠我,把我放在你心尖上。”
“若你不肯,那我就只能带你一起下地狱,来世再做夫妻。”
沈嘉的声音微颤,却带着柔情缱绻,颇是动人。
杨玉英努力把沈云给按住。
沈云在识海里简直要炸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孩子这般生气。
沈云的怒气震得杨玉英心神动荡,不得不竭尽全力安抚这姑娘的情绪。
“好姑娘,你要真舍不了萧寒,那你就再抢回来,别气,气大伤身。”
“不是!”
杨玉英一句话,沈云炸得更厉害,炸过之后到是镇定些,“我没有舍不得。”
她吐出口气,很努力地跟杨玉英解释,“我与萧寒成亲的日子,他总在外头,很少回家……说什么感情?只是……沈嘉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真的是沈嘉吗?”
沈云认识的沈嘉,有点小娇气,争强斗胜,可是心地善良,孝顺父母,友爱姐妹。
最重要的是,她很清高。
沈云小时候就羡慕沈嘉,沈嘉比她聪明,读书读得比她好,在外头人缘也好。
那些小姐妹们,说是同沈云和沈嘉一起玩,心里却更喜欢沈嘉一些。
“她怎么能这样?”
沈云翻来覆去地说这句话,全然再说不出旁的。
萧寒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嘉,陡然出手,握住她的脖子:“萧宵在哪儿?”
“咳咳咳咳咳!”
沈嘉拼命咳嗽,手臂挥舞,对面的屋檐上便出现一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提着萧宵,好整以暇地冷眼旁观,眉宇间似是嗤笑。
这人见萧寒回头,笑眯眯把萧宵一抖动,孩子嘴巴里堵着的破布就落下,萧宵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萧寒面上不显,手臂上的肌肉明显紧绷起来。
那黑衣人冷声道:“萧寒,你自己把自己的双臂折断。否则,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他看都没看沈嘉一眼,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萧寒的身上。
“高桥。”
萧寒心猛地一沉。
“阿爹,阿爹!”
萧宵一边哭,一边呼喊,稚嫩的面孔都变了形,声音嘶哑破碎。
萧寒心如刀绞,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高桥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的绝望和痛苦,如果让他知道,儿子的确是自己的软肋,那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四周隐约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屋檐上瓦片响动。
萧寒判断,至少十五个高手。
他来得急,而且也不敢太刺激对方,只按照沈嘉的要求带上了沈云,令让萧行带人支援。
沈嘉和高桥两个完全不应该有关系的人会联合,谁也想不到。
萧寒脑海中模拟战局,圣上总夸赞他每次出征,皆是智珠在握,可这次,他脑海中却一片混乱。
他低头凝眉,迟迟不动,上面的高桥竟也不很着急。
不多时,一个寻常青衣短打模样的人上了屋檐,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有伏兵,都在永济桥,我们人盯着呢。”
高桥摇摇头,叹道:“哎,看来我们萧将军并不在乎自己的亲儿子。小家伙,我给你爹机会了,他不肯要,那我也没办法,唔,你下了地狱,可记得些,别怪我。”
他的速都不紧不慢,仿佛全然不把萧寒当一回事,也并不怕什么伏兵。
话音落下,甚至又停顿了片刻,目光在萧寒的眼睛上逡巡,似乎在欣赏他的无力和狼狈。
“呵!”
几乎毫无预兆地,他骤然扬手,用力掼下!
“啊!”
孩子的哭声在空中飘散。
萧寒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一蹿,本能地扑过去,将将伸手抱住孩子,身体却瞬间失衡坠落。
周围似乎有机关被触动,无数箭雨倾泻,萧寒身体一扭,挡住孩子。
几乎同一时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火油!
萧寒心中一叹,惊惧的情绪反而少了。
战场厮杀多年,他习惯战场的味道,杀戮,血腥,还有这浓重的火油。
死在战场之外,是挺遗憾的。
但是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将军难免阵上亡,没死在阵上,死在高桥手中,也不是太坏的死法。
“沈云!”
萧寒转身,把孩子朝着沈云抛去。
他的动作毫不犹豫,高桥立在屋檐上竟稍稍愣了下,此时才真正注意到低头立在院子门前的杨玉英。
萧寒竟也会如此相信人?
高桥心中更怒,当初这混账一点都不信自己,说放火油就放火油,毫不犹豫,如今却信一个女人!
“很好!”
他一挥手,无数火油桶自屋檐上倾泻而下,萧寒旋身躲避,可依旧喷溅在他头上,身上,刺鼻的味呛得他连咳了七八声。
沈嘉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目中露出些复杂古怪的情绪,随即充满快意,又是怨愤。
屋檐上出现四个弓箭手,分守四方,箭已经上弦,全是火箭。
这世间最无情的是水火。
萧寒最后看了沈云一眼,心想,原来我最信任她。
是因为孩子?
他的念头在脑海中尚没有答案,人已经纵身飞跃而起,直逼高桥。
哪怕面临绝望的局面,萧寒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高桥居高临下,平静地道:“放箭!”
箭雨飞落。
高桥眯了眯眼,准备欣赏萧寒最后的绝望。
“如今也让你尝尝滋味,你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他此时又想起当初萧寒漫不经意地同身边副将说:“背叛的失败者,我没有记住的必要。”
孤傲高绝,何等的风姿,多少人心折……我呸!
高桥胸中怒火难以平息。
那就让他也试试身上被烧焦的滋味,看看他在火里还能不能维持他的体面,他的高傲!
轰一声。
火花落到地上,地面先起火。
“阿爹,阿爹!”
萧宵在杨玉英的手里扑腾个不停。
杨玉英…松手就把他扔了。
萧宵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叫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些许惊惶,很是不知所措,迷茫地抬头看杨玉英,顺着杨玉英的视线又看过去。
眼看火龙席卷到萧寒,萧宵愣愣地看着,吓得连哭都哭不出。
四岁的孩子,说不懂事,还不懂事,但是已经初步有了生死的概念,有了害怕的情绪。
他已经意识到,他即将失去自己的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视父亲如巍峨高山,此时自是害怕。
火势越来越旺,大火汹涌!
高桥瞳孔收缩,脚步前驱,死死盯着萧寒,他要萧寒在他眼前死去。
下一刻,本来已经力竭的萧寒,竟然违背常理地直直飞起,一步就到了他的身前。
高桥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近身交手。
萧寒自己也惊讶,趁着转身的机会看向沈云,沈云十指上都缠着雪白的银线,看到他看过来,挑眉冲他一笑,右手向后微收,萧寒右边的身体就自动自发向后缩,正好避开高桥染毒的匕首。
他虽是惊奇,一时却也顾不上。
杨玉英这一手操控的功夫还是头一次用,学会还没三个月。
前阵子,她在皇城司跟一个老前辈学了一手木偶戏法,那会儿常青突发奇想,想知道这手法能不能用于掌控人。
杨玉英听着也觉有趣,夏晓雪便用特殊的蜘蛛丝做成银线,送给杨玉英和常青试验来玩。
最后确定,想掌控敌人恐怕不那么容易,除非武功比敌人高出数倍。
可是武功真要比敌人高数倍,那还用什么蜘蛛丝?
反正也是闹着玩,不成功便不成功,天底下自创武功失败的车载斗量,多他们几个也不多。
杨玉英此时想到拿蜘蛛丝‘控制’萧寒,也是一时兴起,若不成,她自然还有旁的法子。
事实上,她一开始真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突出。
杨玉英和萧寒的配合,其实不算特别好,可萧寒出乎意料地信任她,对她的约束控制没有丝毫的抵抗,居然一次就成功,没有出半点差错。
高桥冷笑,虽然意外,到并不担心。
他这次把这些年培养的高手都带了来,可谓倾巢而出。
别说一个萧寒,就是十个……
砰砰!
连续几声闷响。
屋檐后,树上,柴房里,十来个黑影狼狈狂奔而出,上窜下跳地在屋顶四处蹦。
“妈呀!”
“什么东西!”
“老大,有鬼!”
高桥差点没给气死。
下面的大火还没熄。
回头就送这群混蛋去做鬼,鬼个头!
他的斥骂还没吐出口,这帮人已经双手乱挠,有一个甚至错脚跌入火中,哀嚎惨叫声顿起。
高桥大惊,背后忽然一凉,多年在战场上养成的警觉让他迎着萧寒的拳头一步向前,宁愿硬接了一拳。
即便如此,背脊一痛,几乎站立不稳,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屋檐上。
高桥愕然回视,沈云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明明刚才…
杨玉英轻轻扬眉,神色平静,高桥与她一对视,心中猛跳,如视猛虎!
容不得他多想,目光一扫楼下。
此时,场面显然已经失去控制。
他埋伏的暗手莫名出事,他受了伤,萧寒无损,失去人质。
几乎都没有思索,高桥翻身落地,直奔暗门。
他数次死里逃生,靠的就是果决和求生欲,无论何时,性命为重!
沈嘉人立在院子一角,满地的火和惨叫的人,竟无一人理会她。
此时见高桥败北逃窜,神色间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惶惶。
不能留下来!
萧寒不会放过她!
沈嘉一开始,被深深的恨意支配,甚至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可现在临到关头,她明明算不上冷静,却不想死了。
死太简单,可也…太难。
沈嘉脑子里一团乱,拼命向高桥跑去:“救我,带我走,我…”
我了解萧寒,我能帮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高桥半张完好无损的脸上露出些许阴鸷!
高桥随手一扫,就像扫开拦路的臭虫,沈嘉一下子摔了出去,砰一声落入大火!
“啊,啊啊啊!”
灼热,剧痛!
恐惧!
沈嘉拼命护住自己的脸,抱着头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觉得,也许是一辈子,她才隐隐恢复知觉,头皮疼得…她喘不过气。
沈嘉惊慌地睁开眼,就见沈云坐在她旁边,一直手死死按着她的手!
刚才沈嘉无意识地一直抓挠她的头脸,沈云实在是也吓到了,第一次没经过杨玉英的同意就夺了身体控制权去拽她。
杨玉英简直被沈云这勇猛过头的举动吓出一身冷汗!
那一片到处都是火油,沾上还了得!
沈云一样后怕,冷汗淋漓,浑身发软!
沈令风,还有萧家的亲兵们正好赶到,也看到这一幕,沈令风还是第一次看到强悍的姐姐眼角含泪,浑身发抖,简直没惊得跪下。
他自是觉得自家姐姐在担心沈嘉……
萧家那些人心下都叹气。
他们原来这位将军夫人竟是这等品格,沈嘉做得事,换个人得恨不得把她扒了皮,抽了筋,这位竟然还去救她,又如此情真意切地为她担忧。
那等情状,演可演不出来。
想到他们家将军,为了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丢了如此一位好夫人,他们心里就不自觉为将军难过。
将军府的人,衙门的人,甚至还有皇城司的人都到了,小小漏巷,一时比大朝会还热闹。
高桥最后还是没逃掉,他对这巷子熟悉的很,按理说有机会逃跑,奈何遇见个杨玉英,偏偏这巷子里又养了十多只猴,无数的鸟雀。
杨玉英以前玩游戏,别人都是一看对方队伍里有精灵,就立时要做好行踪透明,只能正面交手的准备。
高桥在这一片布置的暗门再多,也是无用。
以这人的重要性,他一落网,京中各处的效率登时快了数倍。
第三百零四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永济桥以西的这一片巷子,多年来一直混乱,可整改力度却着实算得上轻微。
像这等地处,生活的都是些升斗小民,哪怕明知道此地混乱,也显少有人会为了他们大动干戈。
都说大顺朝朝政尚清明,可偌大一国家,偌大一京城,总也难尽善尽美。
不过这一次,为了彻底清除高桥的势力,光是皇城司的使臣们就来了十几个,更不要说那些禁军官兵,整个区域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小偷小摸扫出来不知多少,数都数不清,一口气把大牢塞得满满当当。
此后怕是应该能清净个几年。
院子里遍地血海。
沈云及时下手把沈嘉从火里捞出来,其他人也抢救及时,到还安全,只是袖子上也沾了点火星,有点灼伤的痕迹。
整个场面乱到如此程度,萧寒这等见多识广的也茫然。
杨玉英叹了口气,把沈云按回去:“萧将军,你带着萧宵先走,请太医给孩子看看。”
“令风,带你的人去灭火。”
这一片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屋,若非当初高桥布置时也有想过控制火势,恐怕问题更严重。
交代完,她才一巴掌拍昏已经尖叫到失语,情绪彻底崩溃的沈嘉。转头再让人去请大夫。
一直到天将暮,一应事务总算处理了七七八八。
沈令风看着杨玉英备车,带着沈嘉就走,登时眼睛大睁,急得脸色都绿了。
杨玉英无语,她自是不大想理会,可沈嘉没受重伤还无妨,都这样了,沈云能不管?
“送去萧家?”
沈令风眼珠子一转,给出了个主意。
杨玉英到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
只是沈云恨恨地瞪了沈嘉好几眼,却又叹了口气。
沈嘉即便处于昏迷中,身体还是不停地抽搐,疼得四处抓挠,头发早就烧得坑坑洼洼,头皮伤得最重,小半个左脸伤势看起来很是恐怖。
先不说别的,亲生儿子被她绑架,谁能不恨?
沈云知道时,又吓又气,真以为自己见到沈嘉,会扑过去一口一口把她咬死。
可再恨,这回也狠不下心扔下她不管。
“先交给大伯娘。”
沈嘉这状况,放哪儿生还的可能都小,至于萧家,送她去,那就是要她死。
“她犯了罪,自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在那之前,让她回大伯娘身边去。”
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到沈家。
沈家大伯看到女儿的模样,一时怔住,半晌,却只是叹了口气,嘴唇蠕动:“这孩子,心生病了。”
他其实已经预测到女儿的未来不会很好,可是虽然女儿伤透了他的心,但是,他还是盼着自己的判断出错。
他的女儿,能有个好的结局。
当时沈嘉被萧家退婚,沈家大伯夫妻就想过,哪怕跪着求爹爹,哪怕对不起二弟,即便要同二弟彻底分家,兄弟二人不相往来,他也要留下女儿。
他们夫妻只有沈嘉一个孩子,别看是个女儿,可从小便捧在掌心里小心宠爱呵护。
养了近二十年的姑娘,那就是他们的心头肉,怎能不疼爱?
可是,沈嘉离开萧家,却连想都没想到父母。
沈广宗到现在还记得,那日,他听到女儿决绝地同他和妻子说“我已不是沈家人,我要做什么,不劳你们费心。”
那次接走女儿的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他被人打了两拳,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撞破了头,女儿却连头都不肯回。
“哎!”
沈广宗早就决定,只当他们夫妻,从不曾养过孩子。
女儿好时,他们不再去管,女儿落难,他们能周全多少,就周全多少。
沈嘉的伤,似乎很重,但是出乎意料,却没发生太大的危险。
萧寒特意去宫里求了御医,各种好药材都用上。
三日后,伤情就被很好地控制住,剩下的唯有小心调养。
微风带来一点不知名的花香,沈嘉慢慢睁开眼,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了一瞬,目光落在正和医女说话的沈云身上,骇然色变:“是你?”
她声音一出口,就戛然而止。
其实声音非常细弱,又是沙哑难听得厉害,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嘉身体蜷缩,颤抖着伸手想去碰一碰自己的脸,沈云蹙眉,没说什么。
旁边两个女医连忙把她的手塞到束缚带中。
事实上,沈嘉现在没有力气,她能抬起手都极不容易,说话声音也不高,沈云又没太用心,一时到不曾听清楚。
看到沈嘉醒了,沈云便同医女交代了几句,起身离开,换大伯娘过来。
沈云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话,需要同沈嘉说的。
沈家书香门第,她幼承庭训,嫁人以前学的都是管家理事,相夫教子,自以为也做得不错。
生下霄霄,损了容貌,她也急,也焦虑,可从没觉得自己会和萧寒和离。
沈嘉她说,自己同萧寒没有爱情。
没有爱情……可是他们有孩子!
别管有什么没什么,她反正并不想再见他们中任何一人。
高桥早在三年前,就是大顺通缉的钦命要犯。
宁王谋逆的案子,很多人都说是宁王要为至交报仇,才一时冲动做出来的。
大家都知道这说法颇离谱,但也能看得出,高桥在宁王心中的地位。
这回的案子事涉高桥,沈嘉和她既然牵扯上,自然也要受审。
她真正清醒过来的第一日,连一时片刻都不肯耽误,刑部的人就直接把她带走。
临走这一天,沈嘉终于看见了镜子。
镜子里,她头发全被剔除,头上脸上涂满褐色药膏,即便药膏覆盖下,也能看得出狰狞的痕迹。
“啊啊!”
沈嘉登时发出短促的哀嚎!
沈广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大房霎时乱了套。
就连沈广继和郑月娥也不禁叹了口气。
前两日,郑月娥还说沈嘉是得了报应,活该!可此时此刻,竟忍不住难受。
沈嘉小时候,那是同沈云放在一处养,郑月娥何尝没给她梳头缝衣。
如今再恨,她其实心底深处,也并不想让那孩子落到这等悲惨境地。
“自作自受!”
郑月娥念了两句,闭上嘴。
沈嘉哪里有姐妹之情,与萧寒的事且不说,她这回要害的,可是自己的亲外孙。
一念及此,愤恨又起,郑月娥对沈令风耳提面命,不许管沈嘉的事。
他们沈家前头才因为宁王栽了个大跟头,好不容易后生小辈们争气,没让沈家就那么掉下去,如今哪里还敢再牵扯到那些个事情里面。
这也幸亏沈嘉已经让老爷子逐出家门,交代过族里,将其除族,否则,怕是要连累全家老小。
沈令风:“……”
他脸上难道长着‘善良’二字?
问问军中兄弟们,谁不知他沈令风心黑手黑!沈嘉就是平安康泰,他都会找准机会给她个大教训,如今他更巴不得对方死得不再死!
沈令风嘴里嘀嘀咕咕地从母亲这儿出来,一回自己房间,就见他姐姐正和媳妇肩并肩坐在桌子上说话,两个人头抵着头,神色都极肃穆。
他心里一咯噔,急声道:“难不成又出了事?是不是沈嘉闹的?她又干了什么。”
杨玉英失笑:“人家沈嘉人都跟刑部的人走了,还能找我们麻烦?”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有小厮道:“大小姐,刑部的祝大人派人送了信过来。”
杨玉英一愣,姐弟两个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沈令风忙开门,帮着接过信递给自家姐姐,眉头紧蹙:“我们可和刑部祝大人没来往,因为沈嘉?”
杨玉英展开信细读。
信中道,沈嘉受审,刑部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打压她的心志,审到今日,沈嘉的防线已被突破,但是她提出必须要见一见沈云,见完了,她就交代她所有知道的事情。
沈令风眉头紧蹙:“祝大人糊涂了?沈嘉能知道什么?沈嘉为什么想见姐姐?”
“我去看看。”
杨玉英扫了一眼在识海里装作不在意,其实根本掩饰不住好奇与惆怅的沈云,便开口应下。
“祝大人在刑部做了十年,鲜少出错,他既相邀,必是沈嘉真知道点东西。”
……
刑部大牢
女牢的环境自然是不大好,但她现在对身外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地上一洼积水,积水里映着模模糊糊的脸,她仔细一看,就是不去看糊满了药膏的伤疤,她也显得衰老,苍白,憔悴……
沈嘉抬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死死按住,身体剧烈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沈嘉抬头,一眼看到萧寒背着光走进来。
她猛地站起身,死死抓住护栏,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沈云立在萧寒身后。
沈嘉的脑子里嗡一声,几乎只刹那间,有种一直维持的东西彻底破碎掉了。
“为什么我不行?”
沈嘉大哭。
她声音干涩的厉害,“为什么你能给沈云的,都不肯给我?”
沈云蹙眉,总觉得沈嘉的脑子出现了问题,也许烧伤也能影响脑子?
这位年轻将军是个什么性情,天下谁人不知?此人非常重视规矩,说白了就是刻板。
这样一个人为了她去求自己的父母,去跪岳父母家的门槛,明知道不对,还是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萧寒甚至没让沈嘉面对太多的责难,他把所有的责任都背了,对任何人都是说,他移情别恋,不爱自己的妻子,他要和离,沈嘉和沈云都是受害者,只有他一个人是罪人。
他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沈嘉,那种疯狂的劲头,沈云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害怕。
现在,沈嘉说,萧寒不肯给她?她……是想要萧寒给她什么?
沈嘉听不见沈云的心声,只痴痴地看着萧寒。
她吃了药,那药有镇痛的作用,也有些特别的成分。
最近一段时间,刑部的人对沈嘉上了许多手段。
她的精神极为糟糕,这两天一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刑部那边也因此问出不少内情。
他们都没想到,沈嘉居然知道很多东西,虽然有些东西很潦草,似是而非,但有些东西,却是让人惊心不已。
以至于一开始带走沈嘉,只是正常走个程序,在刑部的人心目中,这姑娘就是个一时脑子坏了,走岔了道的傻女人,再不然便是让高桥威逼利诱地做了些事。
可现在套出一堆不在计划中的内容,他们到不敢轻视,连刑部祝大人都被惊动了。
所以才劳动沈云亲自走一趟。
沈嘉的瞳孔略有点涣散,好像对不准人,萧寒轻轻蹙眉,低声问:“你要见沈云?有什么事,说。”
萧寒的声音平平淡淡。
沈嘉瞬间身体僵硬,慢慢扶着护栏坐下去。
沈云到是觉得极正常,心中还暗赞,萧将军还真是喜欢沈嘉。
幸好和离了。
若不是喜欢,萧寒怎么会来见她?还偏偏赶在她来的时候。
沈云同萧寒到底做过夫妻,说是聚少离多,也不会完全不了解。
她看得出来,萧寒或许自己没想到,但他下意识有点担心自己为难沈嘉,所以,才一起过来。
沈嘉却抖得坐都坐不住,半瘫在地上,失声痛哭:“三十年,三十年的寿数,换来的就是这般?”
她哭得涕泪横飞。
“我用三十年,换一个赢得你的机会,我赢了吗?这也算赢吗?”
萧寒愕然。
沈云也完全不知所措。
【发现黑商活动痕迹,坐标已记录,请守望者密切关注。】
杨玉英:“……”
这黑话她有点听不懂,但是,沈嘉不太对劲。
杨玉英因为身在局中,到真没想过沈嘉会出什么问题。
她还没来得及再去检查系统界面,沈嘉慢慢伸出手,抓住萧寒的衣摆:“我爱了你两生两世,这两世,我只倾慕过你一人,只爱你一人。”
“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忽然回到过去的时候有多高兴吗?可是你已经娶了沈云,你们都有孩子了,一道霹雳下来,我恨不得去死,我想去死!”
“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都逆转了人生,还是得不到你。”
沈嘉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萧寒这下也愣住。
沈嘉……疯了?!
第二百零五章 将军的痴肥前妻
杨玉英却蹲下身,盯着沈嘉的眼睛,轻声叹息:“所以你做了什么?我还算了解萧寒的性格,如果你能凭自己让他爱上你,那么,你所谓的上辈子时,你就已经成功了,不用等到现在。”
人若重生,当然可以避免很多遗憾。
但是,让一个本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恐怕不是那般容易。
要是容易,何必要重生?
要人去改变本性,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也极难极难,就说杨玉英,她遇到的变故多大?
她甚至经历过连人都不是的日子,她如今拥有很强大的能力,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轻松松学会别人可能要多花数倍,甚至十数倍精力才能学会的东西。
看起来,她似是已经和上一世完全不同。
可她真的变了?
杨玉英自己知道,她的变化委实有限,最多就是能力强了不少,以前不喜欢她的人,依旧不喜欢她,以前喜欢她的人,也依旧还是会对她有好感。
唔,因为能力变强,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她获得了以前连接触也不可能的机遇,遇到许多很好的人,同优秀的人相处,能让人更快活幸福。
沈嘉如今的模样,可不像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变成萧寒喜欢的样子,从而得到他的真心。
“你做了什么?”
杨玉英压低声音,每一个字却是直入沈嘉的耳廓,渗入脑海。
沈嘉的神色越发显迷惘,许久才道:“我见到一个神秘商铺的主人,他说,可以帮助我得到寒哥的心,代价是我三十年的寿元。”
杨玉英怔住。
沈云也呆滞,就是萧寒都神色恍惚了片刻:“荒唐!”
可不是荒唐!
寿元怎么卖?
杨玉英却是半信半疑,还不等继续问,沈嘉满脸痛苦:“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梦醒来,我居然变得能听得见萧寒的心声,我以前从来都弄不懂他,现在我却可以听得见!别管我离得多远,只要我想,就能听见。”
沈嘉陷入回忆,“我每天都关注他的心声,关注他的行踪,用尽一切办法与他相遇,我说他喜欢听的话,做他会喜欢的事,甚至吃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觉得好看的衣服……”
“没日没夜地关注他,揣度他的心思,努力绞尽脑汁地设计各种机缘,整整一年,我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有睡好过。”
陷入回忆,她低低地到,“我就是最苦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般苦,可一切,好像都很值得。”
沈嘉说着‘值得’二字,眸子间的情绪却极复杂,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么凄然。
沈云忽然觉得这样子的沈嘉,有一点可怜。
“读心术很好用,可是,自从萧寒决定和我在一起,还提出和离以后,我渐渐地失去了这种能力,我再也不知道萧寒想什么,我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沈嘉轻轻颤抖起来,“那怎么办?这要怎么办?为什么会失灵?”
她蜷缩在牢房里,瑟瑟发抖,满脸惶恐。
萧寒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眉看着她,目光在她的头发,脸上,伤口上,单薄的身体上滑过,许久才道:“听不见我的心?如果你问,我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所以,听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萧寒本来一点都不相信沈嘉的话,他怎会相信世上会有读心术?但是这般看着她,他竟然莫名了悟,或许沈嘉说的都是真的。
最近一段时间,他内心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会莫名有许多的矛盾和迟疑。
他以为,这只是一段感情必经的阶段,从浓烈转为脉脉温情,深情蜜意,也会化为细细的流水,流淌一生。
原来一切始于欺骗。
他那些心动的东西,都是沈嘉故意表现出来的。
那些仿佛缘分一样,让他彻夜难眠,辗转反复的美好相遇,也都是伪造的。
沈嘉口中吐出的,含着芬芳,最合他心意的话语,都是读了他心以后,顺着他的心思说出来的。
萧寒觉得身体发飘,有些无力,脸上还是没流露出怎样的伤痛,只是沉默。
沉默良久,萧寒忽然开口:“始于欺骗,可是感情产生了。”
他声音冷淡至极。
沈嘉猛然抬头,两人对视,看着萧寒那双眼睛,沈嘉先是痴迷,随即手指死死抓住护栏,把含着血的呜咽吞回去。
萧寒神色黯淡:“罢了。”
若是他不知道这一切。
若是沈嘉在不能读心以后,不要慌,愿意信他,愿意开口问他,两个人这段情分,未尝不能长久。
沈嘉愣愣地看着萧寒。
萧寒轻声问:“你只想说这些?”
沈嘉猛地回过神,脸色惨白,面上露出一抹挣扎的后悔,怔怔看着萧寒。
萧寒沉默:“你告诉沈云这些,想要得到什么?”
沈嘉一时被问得茫然。
沈云到是幽幽长叹:“读心,多美好的缘分!”
沈嘉能读自己喜欢之人的心,本就是感情美妙的开端,之后不能读心了,但那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感情深厚,真正的在一起,心意相通,又怎用得着读心?
想知道对方的想法,沈嘉大可以开口去问。
尘世间的恩爱情侣,生死不渝的夫妻,谁也不会读心术,难道就不是爱情了?
沈云以前经常就弄不懂身边人的心思,对读心术,她还真有点羡慕!
自己要是有这能力,那可省心省力得多。
不对,三十年寿元……不要。
沈云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三十年的寿命,再说,若是生命当真能交易,她把自己的命交易给父母难道不好?换什么读心术!
杨玉英:“咳咳。”
沈云忙收回心神,便见沈嘉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萧寒慢慢弯下腰,把她抓着他裙摆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把最后一根手指掰开,萧寒抚了抚衣摆,转身便走。
沈云连忙也调头。
走到一半路,隐约听见沈嘉凄厉的哭声。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沈云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为什么变了?
沈家没有支离破碎,沈令风还考上了武状元!
她记忆中,沈令风还是颓废了许多年,虚度了无数的光阴,后来才靠萧寒的提携,奋起直追,终成一代名将。
那至少也是很久后才会发生的事。
还有沈云,沈云在她的印象里,只是个平和普通的女人,有点笨,除了有一个好丈夫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
沈嘉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离家十年后,回到京城,在城门畏缩不前,看着沈云从轿子里下来,一身锦绣,满头珠翠,相貌年轻得犹如二八少女。
沈家落难了。
她匆匆选的夫婿是个外表出众,内里无用的,在家只知听母亲的话,对她这个妻子全不当回事。
家里婆母,妯娌,小姑子,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心爱的琴,最喜欢的诗词文章,一样样地丢掉。
后来婆家出事,公公败光了家业,丈夫死了,她逃出家门,颠沛流离,吃了一生没有吃过的苦,终于回到京里,见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沈云。
她记得,她低头不敢看,可是沈云一眼就认出她来,哪怕她破衣烂衫,满面风霜,憔悴不堪,沈云还是认得她。
她过来抱住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接她回将军府,让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她抱着她哭,为她心疼。
她告诉她,沈家已经没事了,沈令风如今也出息,做了武官,正准备考武进士,等有了功名,萧寒会替他好好安排,他还年轻,不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沈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当时她像做梦一样高兴。
她看到自己的父母身体还算康健,被照顾得很好,老太爷耳朵有点不行,但是眼睛还好,还能中气十足地和他那些老伙计们下棋笑闹。
沈令风娶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为妻,到是家里唯一有些不如意的地方。
如今她也回到家,父母特别开心,只道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其它的都不重要。
沈嘉一开始真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她的生活美得像做梦,可那要看和谁比!
她和沈云自幼一起长大,她样样都没比沈云差,甚至还比她聪明,比她读书好,比她会讨长辈欢心,连长相两个人都相似,她还更漂亮些。
但现在,她做了寡妇,无儿无女,容貌衰败,沈云却有一个虽然不说,却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丈夫,有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婆母不说多么好相处,可胜在不管事,不给儿子儿媳妇添堵,什么都听儿子的。
沈云被护得一辈子无忧无虑,两个人站在一起,她比沈云显老二十岁,都不像一辈人。
最重要的是,她第一眼看到萧寒,就好像看到了光,看到无尽的云霞。
后来,她又遇见了萧寒很多次,她看着萧寒对沈云呵护备至,看着沈云无忧无虑地生活。
萧寒没有小妾。
在这个放牛的赚了钱,都想买两房小妾的年代,萧寒这样的男人上哪里去找?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就不爱见沈云了,又忽然有一段时日,她疯狂地嫉妒,恨不得沈云意外死去,她也尝试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显露给萧寒看,可是萧寒竟不肯把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沈嘉上辈子抑郁而终的那一日,萧寒正给他妻子过三十岁生辰,沈家大房二房倾巢而动,所有人都去了,只留下她一人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死去时唯有婆子丫鬟陪在身边。
没想到,这一死,竟死回了过去。
牢房里忽起阴冷的风,沈嘉打了个寒颤,骤然惊醒,转头四顾,闭目垂泪。
她多么成功,又多么地失败!
原来她想尽办法从沈云手里夺走萧寒,为此她甚至动了心思,买通萧家的厨娘给沈云的饭菜里动手脚,让她便是吃清汤寡水,喝进肚子里的也都是油水。
沈云在家里就对这些后宅的事全然不懂,想算计她,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竟然没有用!
沈嘉从来没有从萧寒的心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沈云身体的嫌弃。
到是有那么一两次,萧寒担心沈云的身体出了问题,会不会生了病,为此还请了御医回去看。
御医当然看不出什么,又不是毒,吃得滋补而已,就是看出来,他们那种人也不会多费唇舌。
她还是拼尽全力去搏了一把,终于得到了萧寒的心,让萧寒同沈云和离,但是之后发生的事,却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沈云离开萧家,反而焕发光彩,照管家庭,养育幼弟,发展得极好。
沈嘉抬头,此时已看不到沈云的背影,到是刑部的人又走了进来。
她不自觉又伸手摸了下她脸上的药膏,她知道这药膏的效果很好。
萧寒手里别的不多,圣上专门赐下的好药,却是应有尽有。
好也没有用了。
沈嘉一闭目,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没过两日,沈家和萧寒都得了消息,说是沈嘉亡故。
刑部一干人等都有些意外,他们的审问还没有进行到最后,尚有不少东西没弄清楚,可是沈嘉死得突然,没有外伤,也不是中毒,简直是无疾而终。
可人死了便是死了,谁也没法子。
幸亏沈嘉说的那些关于重生的话,只有萧寒和沈云听见,就是旁人听见一句半句的,也只当她脑子糊涂,不会当真,她这个人本身又不怎么重要。
抓她是为了高桥,高桥本人已落网,她是生是死都不算大事。
沈家大房的夫妻两个接走了沈嘉的遗体,正正经经备好了棺木,好好操办了丧事。
办丧事时,萧寒也到了,沈家大伯不想看到他,可也没拦人。
萧寒穿了身素服,在沈嘉灵前守了一夜,一言不发。临走,到是忽然心生感慨,对沈令风说:“原来都是假的。”
他爱上的人不存在。
沈令风呵呵冷笑三声。
沈云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萧寒一个侧影,转头又去打她的算盘,看她的账本。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沈云有预感,她识海中的那位不会在她身边待很长时间,她的生命却还漫长,趁着现在机会难得,她要很努力地把能学会的东西通通学会。
她知道自己有点笨。
笨蛋就更该努力了。
第三百零六章 手下
【任务:将军的痴肥前妻已完成,完成度:百分之百】
杨玉英看了看系统界面上打上已完成字样的副本记录,再看看百分百的完成度,心情还不错。
“梦然师兄,请。”
杨玉英举起手中酒杯,对依靠在屋檐上的叶梦然一扬眉,一饮而尽。
两个人明明都是杨玉英,可是坐在一起,对月饮酒,就是比孤身只影独坐楼台,更热闹快活些。
杨玉英一伸手,轻扣桌面。
欧阳雪雪白的狐裘长袖便出现在石桌之上,身边几尾游鱼游动,风也和缓。
稍稍喝了几杯温酒,杨玉英就拉出人物卡看了看。
姓名:杨玉英
性别:女
种族:精灵
职业:圣光仲裁使【已解封。品级:0(0|100)】
等级:30
特性:分神(游戏中一玩家只拥有一id,拥有该特性者,可多id交替使用。)
(人物简介:她本是精灵公主,因遭遇叛乱,家园被毁,流落异乡,意外被圣光看中,成为圣光在大地上的行者。)
技能:弓箭(50)捕猎(30)厨艺(80)女红(9)剑术(70)养灵(50)
装备:《无名卷》、天平套装。
帮派:圣光会(已解封,等级0)
(当帮派突破0级,随时可触发帮派任务,请英雄注意。)
杨玉英觉得自己升级的速度虽然比游戏里慢一百倍,但在现实中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人物卡的卡槽里目前还是只装备了欧阳雪和叶梦然。
叶梦然出现完全不受限制,欧阳庄主的自由活动时间也再慢慢增加,目前一次可使用十二个时辰,冷却时间下降到三个时辰,和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还有一个林见竹处于未解封状态。
林见竹身为前任山河祭的重要人物,镇国公家的二公子,身份可不一般。
只是不知道他的解封任务好不好做。
目前杨玉英接了皇城司的指令,要在登州建皇城司的分衙,需要大批量的人手,‘林见竹’这个角色卡老是这么放着,也未免太过浪费了些。
杨玉英考虑要解封这一张角色卡了。
但是,他的死亡可是人尽皆知,这要是解封,怕又是一场大热闹。
在家里闲了两日,该拜访的都拜访过,杨玉英就特意搜集了些关于萧家和沈家的消息。
三十年风吹雨打。
昔年的大家族不少都零落成泥,化为烟尘。
沈家和萧家到还好,虽然如今也低调,子孙少,但到底是平平安安传承至今。
沈令风当了十多年年常胜不败的将军,最出名的一次战争,曾守长盛关三十个昼夜,苦战不退,等来援兵,终于免去斡国等七国联军的威胁。
他如今已经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养老,轻易不露面。
据说人还精神,就是早些年受伤多,现在年纪大了,必须好生修养。
沈云终身未再嫁,作为沈家的姑奶奶,一直在沈家当家做主,极受小辈们的尊重。
如今遍及大顺的‘食斋’和‘闻香居’,都是她的产业,就连背景雄厚的聚宝斋也有她的份子。
杨玉英才听身边的丫头们说,登州城就有一家食斋,环境好,口味独特,很得文人才子欢迎,不过长平书院的伙食足够好,她到没有去尝过。
沈云过五十大寿的时候,听闻食斋和闻香居所有顶尖食材做出来的美食半价销售。
整整一个月,食客们的长队硬生生排了一整条街道,热闹劲堪比过年。
“看来小沈云过得不错。”
杨玉英头一次教普通女孩子,教完了后,成就感竟也不比教出夏晓雪这样的天才差太多。
处理完一应琐事,她就直接拿着皇城司的批文,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直奔皇城司在登州的驻地。
在登州时间不短,杨玉英还真不知道,离京城这般远的荒僻之地,竟然也有皇城司的人驻守。
不过,他们这地方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大顺朝的门户所在,皇城司的触角确实必须有。
杨玉英顺着地图,七拐八拐地拐到登州城中城区的百岁街,按照号牌寻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杨玉英一抬头,便愣了下。
竟然是个小赌坊,门脸不大,门口还摆着个花架子,上面放着的几盆花已经打蔫,似乎命不久矣。
她略微迟疑,还没走过去去敲门,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
不多时,一胖两瘦三个汉子就从里面踉跄而出,紧接着又是两个蓝色包袱凌空飞至。
比较圆润的汉子手脚极灵活,眨眼间就横移两米,两手一拢,把包袱抓在怀里。
三个人都神色凝重,对视一眼,竟然转身冲出去,眨眼间消失在街道深处。
后头追出来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杀千刀的混球,跟老娘这儿耍横,耍无赖,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娘当年出来混,你们还在娘胎里吃奶,没钱还要租房子,租个屁!我呸!”
杨玉英张了张嘴,伸了伸手,居然来不及呼喊,脚步一顿,总觉得这场面和她想象中有那么一点区别。
装作若无其事,杨玉英慢吞吞踱步过去,笑着和这丰腴女人打了声招呼。
“姐姐,那些是什么人?”
她长得好,笑容和煦,丰腴女人看年纪有四十上下,让她一年轻姑娘俏生生喊一句姐姐,心火登时就泄了,也跟着和颜悦色起来,“妹子不似百岁街的人?姐跟你说,那就是几个混子,什么正事都不干,平日里开个小赌坊讨生活,如今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整治了,其中一个都下了大狱。”
“他们倒霉不倒霉的,和我没关系,我就是个房东,只要有钱,别说一个下大狱,就是再下去一个,我也不至于赶人,可是这一帮子穷酸,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还想租我家的宅子,岂非做梦!”
杨玉英:“……”
她又拿出曾副掌事亲手交给她的文书和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还是这个地方。
杨玉英沉默片刻,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举步朝着那三个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百岁街上有一座月老庙,最后剩下的一个老庙祝在去年冬日里死去以后,这座老庙就日渐寥落。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蹲在月老庙的空地上,托着腮盯着地上的火堆。
“要不,咱们去吓唬那刘知府一下,让他赶紧把小四放了?”
“除非暴露身份,否则刘知府怎么可能肯放人?我说,平时小四胆子最小了,怎么这回如此本事,说打人就打人,他以为自己是京中那帮无法无天的纨绔不成?就是那些纨绔子弟,打人之前也得先看看自己招惹得起,招惹不起吧。”
“现在说这些没用,我知道那混蛋有个极喜欢的外室,就住在前头的街上,我已经让我哥想办法弄几样好东西,我拿去贿赂贿赂那小妾,让他高抬贵手,只说不追究了,咱们小四自然能出来。”
正说着话,另一个瘦子就推门而入,一脸的兴奋:“弟兄们,我看见一肥羊!”
“咳。”
胖子一咳嗽,那瘦子登时住嘴,脸上的喜色收拢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见一位小姐头上的凤簪十分精致,但是咱们这一片混乱,很容易丢失,不如让我们暂时借用保管,等用完了,保证好好地完璧归赵。”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有多好?瞧瞧去!”
三人就钻出月老庙的门,很快就看见了自家兄弟说的那只肥羊。
这一看,两个人都点头。
果然半点不错!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妆容不是很浓,真正的恰到好处,浑身上下佩戴的首饰不多,但每一样都是精品,一看就很贵。
“我十年不吃不喝,光靠咱们那点俸禄,都买不起人家那对镯子,哎!”
胖子叹了口气,神色郑重。“小心点,别把人家东西给弄坏了。”
另外两个瘦子轻笑:“大哥,你就等着瞧好吧。”
现在正值春日,春寒料峭,风还有些凉,尤其是登州这地方,自来寒气重,杨玉英身上披着一身雪白的大氅,不染半点杂色,头上配了两支累丝衔珠凤簪。
点缀的珠子都圆润有光泽。
光是这一对簪子的做工,放在懂行的人眼里就能值登州城繁华地段两套宅院。
手上一对白玉镯,看着素,但也是正经的羊脂白玉,最近宫里正流行,同样价值不菲。
她打扮得如此鲜亮,为的是想第一时间压服皇城司那群骄兵悍将。
出京之前,曾副掌事就跟他们这几个要去地方的都说过。
这回他们出去,没有正经的学会养灵诀的高手给他们用,到是地方上皇城司的探子们可以随意支使。
各地也都有书院,书院已经在着手培养人才,自己想要高手,那就自己去挑,去寻,不能都指着上头给喂到嘴里。
杨玉英就管曾副掌事,要了登州皇城司的资料。
曾副掌事犹豫了下,还是仔细交代清楚,皇城司撒在登州的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招揽的高手,考核都过了,忠诚度肯定没问题,只是不像正经自家培训出来的新人那么规矩。
让她去了以后,仔细看看能不能用,要是真用不上,那就只能靠她自己另外招兵买马,筹建养灵司。
杨玉英到是觉得,虽然她在登州待了很长时间,但根基远算不上深厚,有当地地头蛇引路,行事更方便。
今日便特意收拾得庄重,以免让人小瞧。
她到的确没让人小瞧了去。
人家如她所愿,一眼就看见她,还十分之重视,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
杨玉英抬头看到自己的目标,此时大约是观察她观察得足够,正大大方方迎着她走来。
三个人分了三个方位,彼此装作不认识,动作轻巧,面容和煦,行走之间平平常常,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杨玉英心中也一赞,叹道这几个不愧是做暗探的,隐藏工夫了得。混入人群便认不出来。
耳边一阵风声。
杨玉英只觉得发髻一轻,两支凤簪就不翼而飞。
胖子居后策应,两个瘦子一招得手,面上都露出几分惊喜,在心里暗道一句对不住,脚尖轻点,便要掠走。
只是刚一动,胖子脸色骤变,厉声道:“小心!”
此时,杨玉英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惊讶,眉头挑起“咦?”
皇城司的人,堕落到做贼了?
心中虽疑惑,她动作到不慢,手指一动,这两个瘦子身上便长出蜘蛛网,两个人咚一下撞在一起,身上七绕八绕地绕了一大团银线。
二人跌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
那胖子一看不妙,转头就跑。
杨玉英也没追,低头看着这两个人手里的簪子,轻轻笑了笑:“劳驾,谁叫一声衙门的人过来。”
不多时,巡逻的衙役就匆匆而至。
杨玉英一看带头的竟是邢捕头,顿时笑了:“邢捕头,好些日子不见。”
邢捕头也大喜:“杨小姐什么时候回的登州,哎呀,您可是回来了,您不在,咱们兄弟想蹭饭都没地去呢。”
他们可是相当想念杨玉英的好手艺。
“等我收拾收拾,准备几坛好久,请你们吃烤肉。”
杨玉英莞尔,把手里两个人往邢捕头身边一送,“这两个贼偷我的发簪,邢捕头你带回去处置了吧。”
邢捕头仔细看了看,觉得眼生,却是嗤笑:“好大的胆子,谁的东西都敢偷!”
到底还有公务,两个人搭讪几句,邢捕头将簪子取下,一看价值昂贵,连忙递给杨玉英,转头直接提着人走了。
杨玉英目送他们的背影,一下子笑起来,昨日接到夏晓雪的来信,说她遇见一帮刺头,个个不听话,让她用机关困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一放出来,都哭着喊着去抢茅厕,从此乖觉。
自己直接把人送去吃几天牢饭,想必比夏晓雪的下马威用的更惊人。
不过,下马威是用了,杨玉英沿街街道慢慢溜达了几圈,她总不能真把这几个放在大牢里就不去管。
再说,还有那个跑了的胖子,也不好放任对方胡来。
说到底,这几个蠢货为什么要偷她的簪子?
杨玉英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们认错人了?以为自己是斡国的暗谍?
这簪子长得像中空的,他们怀疑里面藏了秘密情报?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三百零七章 棒槌
别的不说,这几个人身手都挺利索。
杨玉英吃过饭,逛了会儿街,干脆就去找登州知府刘承羽,刘大人。
她同刘大人也是老交情了。
杨玉英手里又拿着皇城司的各种令牌,别说登州知府,就是某处封疆大吏府上,她也能出入自由。
赶到府衙,进了后衙,就见刘大人正和师爷两个人急匆匆站出来迎接她。
彼此见礼,穿过院子,正好看见饭桌,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间,不过很显然,刘知府同他的师爷刚刚正吃饭。
一叠豆腐乳,一叠切开的咸鸡蛋,两个咬去一小半的白面的馒头,两碗糙米粥。
杨玉英失笑:“刘大人可真是简朴。”
刘承羽笑眯眯道:“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点简单的才舒服。”
这位刘知府刘承羽算是个清官。
当然,大顺朝不苛待官员,给的养廉银子多得很,他虽然是个清官,却不缺钱。刘家是外来的,但在登州城的宅子一样体体面面。
家里还养了几个丫鬟,几个家丁,他自己养着两个师爷,两个幕僚,平日里爱喝个好茶,品个好酒,反正特别贵的玉泉酒,就是万岁爷亲旨让内府售卖的那些,他一年也敢喝一两次。
夫人的胭脂水粉,头钗首饰,他年年换新的有点为难,但是,三两年换几支新的,也还买得起。
只要他不养小妾,这几支新钗环就足够让夫人高兴。
就是最近海外传入的货物中多出好多新鲜东西,什么时钟,怀表,梳妆镜,样样都极让人喜欢,刘承羽也不能免俗。
再者,还要买书。
这两年出的新书多,书坊变着花样抠他们这些读书人手里的钱,可哪个读书人忍得住不买?
如今正好到月末,刘承羽手头的钱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和其它想要的东西比,饭食不重要,只要能吃饱就行了,没有鸡鸭鱼肉,青菜豆腐也一样吃。
杨玉英就坐下来,跟刘知府一起用餐。
她一到,刘知府总不好意思让客人跟着吃这些粗糙的食物,最起码得有两个菜,最好还要有些酒。
邢捕头已经回禀过,自己抓住两个偷东西偷到杨玉英身上去的小贼的事,刘承羽不禁感慨:“这肯定是两个笨贼。”
他在登州城多年,当然也时常整顿治安,贼偷强盗没少抓,可这帮人就如雨后春笋,你收割走了,它还陆续长。
而且一些小偷小摸的,他们就是抓住了,以现在的律法,不过关个数月,再严重者杖刑,等他们出去养好伤,照旧还是偷盗。
小贼们又彼此勾连,比捕快还要熟悉街道,想抓也并非容易。
但是这帮人眼力都好,会看人,偷东西也得看是偷什么人的,不好招惹的那些,他们绝对不碰。
刘承羽上下打量杨玉英,越看越觉得此人很不好招惹。
他再想想那位伸手仿佛能冰封天地的师兄,心中微颤。
“这贼也太没眼力了些。”
杨玉英:“……”
刘承羽你好样的,敢嘲讽皇城司的暗探没眼力,小心回头你蹲家里看个春宫图,都有人给你详详细细上报上去。
杨玉英腹诽了下,心下还是猜不出这几个皇城司的暗探到底要做什么。
猜不出就罢了。
两个瘦子如今落到刘承羽手中,还剩下一个胖子,杨玉英想看看他们怎么自救。
如果胖子主动暴露身份,那么就算违反规定,必要受罚,若是他们自己跑不掉,救不出人,一点小事还要向上面求救,也有不堪大用的嫌疑。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般收拾他们一回,杨玉英若还想用他们,说不定就更好用些。
“哎!”
话虽如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来登州开创皇城司养灵司新局面,首先要做的居然是折腾自己未来的手下。
“都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当真能用?”
杨玉英一口茶刚含入口中,耳边就听到细微的口哨声,鸟叫虫鸣声,长眉一扬,不禁轻笑。
胖子:巡逻严密,三刻钟就一班。
瘦子:牢头不喝酒,值守期间不吃东西,钥匙不随身携带,开门至少带两个衙役同行。
另一瘦子:……硬闯?
胖子:我打不过邢捕头。
瘦子:登州的衙役同别处不一样,大半是战场上下来的悍勇之士,交手太吃亏。
胖子:我们要长期在登州的,你们想彻底得罪刘承羽不成?
瘦子:那就还是原来的办法,大哥你想办法借点东西,哄了那小纨绔高兴,先把小四弄出去,我们不过是偷窃未遂,表现好一些,多说几句好话,大不了挨上几板子,很快就能出去。
胖子:上头派来接手咱们的使臣就要到了,你们想在大牢里迎接上官不成?
一片沉默。
杨玉英听了半晌,也是无语,又忍不住想笑。
借东西?
闹了半天把自己当肥羊了。
到是眼力不错,在登州城,她头上这些装饰不算最好的,也是最好的那一批。
“刘知府,最近有什么人被你抓了没有?”
刘承羽对这些事到了解的清楚。
一个杀人的,两个诈骗犯,还有一个盗窃主人财物的小厮,还有一个打人的。
“打人的?”
“五天前,就在食斋门口,一个年轻小伙子上来就打人,把吴乡绅家的小公子吴谦给打得头破血流,只能把他抓了。”
刘承羽摇头,“那吴谦吃喝嫖赌不是个好东西,可那小伙子也不说是为什么,随便打人总不行,吴家不依不饶,非说吴谦被打成重伤,还找了咱们登州几个有名的医馆坐堂大夫给作证,现在那小子还在大牢里关着。”
杨玉英莞尔,低下头去与刘知府耳语几句,便在刘知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悠然出门。
刘知府半天没动地方,师爷心下惊讶:“老爷?”
刘承羽这才回神,苦笑:“快帮我想想,最近我没做什么不得当,不体面的事吧?”
师爷一愣:“在家骂咱们陛下小气算不算?”
刘承羽:“……苦煞我也!”
偏偏杨玉英还不许他有反应。
师爷:“……”
杨玉英到不知道刘承羽的小心思,一路回长平书院暂住,至于这几个家伙,暂且不理会。
这些都是老江湖,想必也闹不出大乱子。
她又在长平书院待了三日,听刘承羽传信过来,说是吴家人松了口,打吴谦的小子……挨了板子,交纳罚金,已经被放出。
刘承羽说这话,也是心头滴血。
杨玉英这才举步前往早就确定好的皇城司登州驻地的地址,刚一到地方,就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蹲在墙根底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念念有词。
这人也就十六七岁,身形比较矮,比杨玉英还稍稍矮一点,外表瘦弱,露出来的手臂到是肌肉线条柔顺且结实。
此人颇为警觉,听见杨玉英的脚步声,登时回头,眯眼看过去,腿部肌肉收缩,简直像一头蠢蠢欲动的小豹子。
杨玉英莞尔:“小四?”
“你是谁?”小伙子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随时保持逃跑的姿态。
杨玉英从袖子里取出令牌扔给他看。
小四接到手仔细一看,脸色唰一下白了,连忙行礼:“见过杨顾问,卑下王麟,外号小四,是登州皇城司从八品探察官。”
杨玉英点头:“免礼。”
说完,她抬脚就向门内走。
小四脸上更白,脑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拼命想办法。
他不能让这位上官进去,否则他们连驻地都丢了的事,岂不要露馅?
可平时小四出的都是外勤,让他溜门撬锁,探查官员内宅,那都是小事情,可让他忽悠上官,他真做不到。
小四在后面转了好几圈,一咬牙,也跟着进去,别管怎么样,万一要是房东发火伤人,他好歹也能替上官挡一下,好歹算将功折罪吧?
杨玉英徐徐前行。
小四简直像踏入刀阵一样忐忑。
一路走进去,看见房东了,小四伸手摸自己腰里的匕首,虽然他也不知道匕首这会儿有什么用。
房东过来了。
糟糕!
“贵人来了。”
“贵人您请进!”
“贵人您快坐下,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一声,花娘我在这一片熟的很,您要是想找个跑腿办事的,只管叫我。”
杨玉英颔首,挥挥手,房东就退了出去。
小四:“……”
杨玉英若无其事:“只你一个?亲事官王大勇他们呢?”
小四:“……出去,出去……”
他脑袋打结,但此时也顾不上猜测眼前是何方神圣,怎么房东对这位如此客气,绞尽脑汁想对策。
“……他们出去蹲守登州府衙,以防不测。”
小四终于说完,轻轻吐出口气,低下头小声道,“半月即归,再来拜见上官。”
杨玉英心里笑得不行,不由腹诽,皇城司那么多人精,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棒槌。
“登州府?那我们去接他们好了。”
杨玉英一本正经地道。
小四:!!
杨玉英说完,起身就上了马,一溜小跑朝着府衙走去,回头笑了笑,示意小四跟上。
小四满头大汗地飞奔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小声道:“大人,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休息,让小的去找人就好。”
杨玉英扬眉:“我去吧,我不辛苦,你们猜辛苦了,亲自去接,也表示我的诚意。”
小四:谢谢您了,可是我们不需要!
他本来笨口拙舌,这会儿却是把之前十几年没有说过的话,都说尽了,说得口干舌燥。
杨玉英却是不急不缓,就是不搭话茬,眼看到了登州府衙,小四欲哭无泪。
这次,他们几个丢人丢大了,丢人还不算,恐怕要受罚。
皇城司规矩大,像他们这般把自己送到大牢里的,恐怕回头要挨不少军棍。
小四到不怕军棍,只是,万一被赶出皇城司,那可如何是好。
府衙门前两个衙役,都认得杨玉英,一见她过来,忙迎上前,一个牵马,另一个放置下马墩。
杨玉英招招手,让小四跟上,一路入登州府衙,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衙役捕头都退避行礼。
小四:“……”
去后衙见到刘知府,杨玉英就笑:“几个手下在你们府衙蹲守,劳烦刘知府给叫一声。”
小四:“……”
刘承羽看也没看一脸震惊的小孩子,笑道:“少坐片刻,这就派人去请。”
说着招呼下人上茶,“杨小姐的舌头那是一等一的好,你们别拿次一等的茶叶糊弄她。”
两个人一看就很熟,不多时,小四就见自家两个哥哥,王大海,王江河被领到门前。
他们两个都是一头雾水,抬头见到小四,也是一脸惊愕,还不忘装作不认得的模样,给知府行礼:“府台大人,可是要提审小人?难道不需升堂?”
再一看,‘苦主’也在,彼此使了个眼色,一时都不清楚状况。
刘知府脸上的表情似笑似无奈,轻轻咳嗽了几声。
杨玉英摇摇头,总觉得这般让地方官府看皇城司的笑话,回头让曾副掌事他们知道,自己也得不了好。
“行了,人我就领走了,回头再同知府大人叙谈。”
刘承羽轻轻点头:“早知道是皇城司的人,我也不敢扣留。”
皇城司不归地方官府管辖,他们的人要是犯了错,都是交由皇城司自己处置。
若是大罪,也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杨玉英这才起身,把令牌往两个瘦子眼前一递:“走吧。”
二人:“……”
好丢人!
耷拉着脑袋跟着杨玉英出了府衙,杨玉英上马,回头冲着府衙屋檐上喊道:“知府衙门,不用你们探查,跟我回去。”
屋檐上骨碌碌就滚下一胖子,杨玉英看也不看一眼,策马而去。
四个难兄难弟对视,齐齐叹息。
胖子哀怨道:“这回怕不是要倒大霉!”
小四和两个瘦子也心有戚戚。
“我看,咱们这位上官不简单,初来乍到就对登州城了若指掌,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还太岁头上动土,差点偷到她老人家脑袋上去,哎,皮都给我仔细些,无论什么惩罚,受着便罢。”
杨玉英却先没罚他们,只让他们提交这些年的所有文件,包括出任务的记录,还有账册。
第三百零八章 角色
文件?
四个人眨眨眼,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动。
“嗯?”
杨玉英秀目微扫。
胖子浑身震动,连忙低头出门,到门口树底下手脚并用,刨了半天,刨出个铁箱子,才把东西齐齐整整地交给杨玉英。
“……”
杨玉英哭笑不得,“你们可真有能耐!”
驻地是租的也就算了,租金给不出来,让房东轰出门,出门就偷窃,还偷窃到上官的头上,这也便罢了,细枝末节而已,现在可好,账册档案文件这般要紧的东西,都给埋在树底下,这要是腐烂变质,让虫子老鼠给啃噬掉,那可怎么得了?
皇城司从南到北,多少个司衙,可还有这么牛气的?
杨玉英瞪了这几个货一眼,打开箱子,翻出各种文件档案开始审阅。
四个下属并肩立在门口,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往墙角阴影处躲了几步,彼此使眼色。
胖子心里忍不住直嘀咕,他们的情况,他们自己都很清楚,总觉得……这回怕是难过关。
只是一抬头,就见杨玉英翻阅的速度宛如走马观花,扫一眼就掀过去,一时到又稍稍松了口气。
也许……
“这上面记录的,你们每年能从皇城司得到五千元以上的活动经费,这笔经费,最近三年年年都有,但是,现在一分钱的结余都没有?”
胖子瑟缩了下。
杨玉英的声音却不算高,仿佛只是单纯一问,连抬头看他们都不曾。
问完就低头继续翻阅。
所有的文件都翻阅完毕,杨玉英点点头,把东西合起来再放回铁箱子里面,抬头问道:“先说说,你们这位小四为什么会进大牢?”
小四连忙道:“当时衙役来了二十几个,都是不错的好手,街道太窄,一时没跑出包围圈,要逃离必须和衙役捕快交手,而且人在在食斋呢,沈老板的食斋忌私斗的,一旦打架被食斋的人看见,那就再也不能去吃饭了,那地方的饭菜便宜,口味也好……”
“咳咳。”
胖子大声咳嗽。
小四连忙住嘴。
杨玉英也是无语。
“怎么,如果不是在食斋,你打了人,官府来抓你,你就能跑了?”
胖子连忙道:“不敢,肯定不敢跑。”
杨玉英:“嗯?不跑让衙门抓住,让人知道,脸面还要不要!”
胖子满头大汗。
小四低声反驳:“咱们哪来的脸面?”
胖子:“……”
小四皮痒痒讨打!这等话,也敢和上官说?
杨玉英一时讶异,皇城司乃是陛下亲领,在京城地位非比寻常,这几个到还真是另类。
胖子一看不好,连忙赔笑,小心翼翼地解释:“小四认识个女孩子,叫郭巧巧,才十三岁,差点让,让吴谦给欺负了,小四一生气,所以才……顾问大人千万别生气,回头我一定教训他。”
杨玉英登时了然,怪不得小四在牢里一言不发。
即便是现在,女孩子的闺誉一样极重要。
如果这事吵吵出去,传扬开来,再牵扯到人家女孩儿,那孩子怕是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孩子年纪又小,能不牵扯,自然不牵扯更好。
杨玉英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看账册。
看着看着,她就不禁摇头,这四个货的各种开销,简直模糊得让人没眼看,好多都不写名目。
皇城司的暗探察子本来确实有许多不适合为人所知的开销,比如给线人的费用一类,有一部分模糊开销到也无妨,但是,他们这些明显数额太大,次数也太频繁了。
杨玉英抬头扫视,就见小四那是没心没肺的很,一脸茫然无措。
到是那胖子和两个瘦子,显得忐忑不安,神色畏缩,彼此之间小动作不少。
杨玉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许久,直看到这几个满头大汗,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抬。
“自己去领罚!”
杨玉英板着脸,伸手一指。
这四位登时松了口气,麻溜出去,按照邹掌事给定的规矩,每人单脚倒吊在屋檐上,汗水打透了七层牛皮纸为止。
打发走这几个,杨玉英寻着痕迹,送信给周围的皇城司密探,详细调查这些资金去向。
换做别的衙门这事可不好查,得很是费一番思量,不过皇城司的人只要想查,就绝没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不过两日,先后有三封信件送至,连少掌事流年都给她来了封信,杨玉英细看过,到是松了口气。
胖子四人都是江湖出身,走过江湖卖过艺,当然,也做过那些溜门撬锁的买卖,小偷小摸的时候更是不少,他们身手好,做事都不会做绝,偷东西也选那些富贵的,且只取一点,有时候苦主甚至察觉不到。
溜门撬锁时常有,可是从不入户,开了窗户和门,用特殊的手法钓鱼一般钓了财物出门。
有两回撞上同行行窃,还帮着把同行给打发了。
再加上谨慎小心,从不曾让当地官府抓住过。
几年前皇城司少掌事流年人到登州,很不巧正好撞见这些人行窃,让他给逮个正着。
那时候流年年纪还小,心也软,看他们四个到有些傻义气,做事虽不体面,却也没坏到根子上,干脆就收拢到手中,送去皇城司考验审核,经过重重审查过关,就把他们安排在登州做了察子。
他们四个三年前捣毁一伙人贩子,救出很多人。
健康的孩子们还好,就算找不到家长,总有人收容,没人收容也能找到办法活下去,可其中有二十几个被打断手脚,或者挖去眼睛的残疾孩子,日子就过得很是艰辛了。
幸亏世上有好人,有个戏班子的班主和他妻子收下这些孩子,教导一些吹拉弹唱的功夫。
这班主以前还做过木匠,有脚不方便,但是手玩好不损的,就教些木工活,一大家子好歹活得下去。
直到去年,班主的妻子得了重病,不要说给大夫的诊费,光是药钱就能把一个富裕家庭给拖死。
胖子他们几个知道以后,就偷偷接济这些人,一开始只是拿自己的俸禄,后来却是胆大包天,竟然打经费的主意,而且一开始抠经费就停不住,占便宜占得那个利索。
杨玉英:“……”
这错肯定是犯了,而且不小。
只是皇城司的规矩千千万,在这方面,还真没有多么严苛的规章制度。
像这些出外勤的察子,各种地方都免不了要用钱,皇城司缺什么也不缺钱,所以经费上就给了这帮人很大的自由。
这几个家伙要是硬说那些残疾的孩子们,都是他们发展的线人,给的那些钱都是线人费,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杨玉英沉吟片刻,看过他们相关任务报告以后,最终确定这几个完成任务的时候,确实挺得用,手段灵活多变,并没有这回表现出来的这般愚蠢。就干脆大手一挥,把整个祥云社戏班都加入线人名单。
他们四个小子送人家的钱,只做线人费便是。
杨玉英花了两天时间给这四个人处理他们留下的各种麻烦。
顺手还安排长平书院两个女学生‘碰瓷’吴谦了一回,趁机把他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以后再想祸害女孩子,那也是有心无力,恐怕连走路也会困难得很。
长平书院的学生们对杨玉英这位师姐还是十分崇拜,有机会为她做点事,还这般刺激好玩,简直人人争抢,最后脱颖而出的两个姑娘,那是身手最好,模样最漂亮,人又用心,做这事手到擒来,丝毫也不费力。
等王家这四兄弟受罚结束,了解了当下的情况,到是没有对杨玉英纳头便拜,只是变得特别乖顺,老老实实地把杨玉英当祖宗一样供了起来。
早晨天不亮,饭菜都准备妥当,保证新鲜爽口且不冷不热。
杨玉英还没起床,温热的水也备好了,毛巾脸盆香胰子,要什么有什么。
书桌上摆放好花瓶,鲜花每日都换新鲜漂亮的。出门更是连脚下的路都保证没有半块绊脚的石头。
杨玉英简直无语,但此时没时间和这帮家伙谈心聊天,叮咛他们应该怎么去做好本职工作。
曾副掌事接到她的信,知道她已经就位,便要求她尽快完善登州养灵司的一切事宜。
驻地和人员,都由她自己想办法获取,上面只要求她尽快完成布控,掌握最新消息,和周围的同僚取得联系,融入皇城司的情报网,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
杨玉英抱着登州的舆图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从自己的圣光会驻地里分出一部分,交付皇城司使用。
她自家帮会驻地有现成的丫鬟小厮护卫,虽不能离开帮会,可是在帮会里面那是个个都很得利。
而且人在帮会,安全有保障,敌人想攻占她的地盘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副本中心等机要所在的安全,到也不算大问题,她的副本中心只有她所使用的角色能够进入,就连帮会本身带的工作人员都不要想靠近。
商城等其它的设施,如果不是圣光会成员也同样没有进入许可。
再说,她就是给皇城司准备驻地,肯定也要选择外围的院子,内部并不会开放。
至于人员,还是宁缺毋滥。
首先自己用的角色,欧阳庄主,叶梦然,都可以挂个名号,虽说这些人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但这些高手往自己背后一站,那气派就不同寻常了,对于吸引好手加入也是大有效果。
一个叶梦然,能带来一整个雪山派呢。
雪山派现在的核心弟子四百三十七人,个个都是高手,放在江湖上,最差的也算三流。
杨玉英想了三分钟雪山派,就手痒痒的不行,想了想,伸手打开角色卡列表,找出‘林见竹’。
点击激活!
【角色:林见竹,激活任务开始。是|否】
“是。”
【任务:激活林见竹。】
【任务一:复活林见竹。】
【任务提示一:林见竹死后,尸身被山河祭祭司燕忘川以山河祭秘法封入石棺,燕忘川造驼城为墓,林见竹亲兵三百自愿为守墓人,护送林见竹远遁大漠。二:沙漠中有一种植物,名为殊途,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果实能通幽冥,有起死回生之效。】
【是否激活。确认。】
杨玉英:“……”
这是说,如果想得到林见竹这张角色卡,她得先去大漠找到殊途,再用那什么殊途救活林见竹?
她忽然觉得,和林见竹的激活任务比,叶梦然的解锁任务简直容易得让人不敢置信。
要不然就算了?
其实,她角色卡挺多的,很够用。
杨玉英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林见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静悄悄看着她。
“哎!”
她坐起来。
激活不激活的真无所谓。
可是这任务不做,算不算她见死不救?
唔,林见竹无论是**还是灵魂,通通都已经‘卖’给系统了好吧,他本来就不算是活的!
杨玉英难得鼓着脸嘤咛一声,爬起来打开系统,拉开任务列表,点击确认。
【激活任务开启。】
【可选择:使用角色:杨玉英。欧阳雪。叶梦然。不使用角色,随机附身。】
杨玉英闭上眼思考了足足十分钟。
使用自己,欧阳庄主,和叶梦然都有一个好处,能背靠大势力,得到皇城司和雪山派的援助。
随机附身不确定性很高,但是也同样有好处。
系统通常会自主选择附身对象,附身对象必然会和任务有所联系。
而且,既然是起死回生的奇药,通常都代表了大麻烦,总归还是不要和自己本人扯上太大的关系为好。
杨玉英考虑再三,决定冒一次险,选择附身,唔,然后请欧阳庄主和二师兄交替,带着手底下那四个棒槌去支援。
她短时间可以同时控制三四个分身,但是要长时间的话,使用两个压力便很大了。
三分钟后,杨玉英面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
……
喜平镇
大风酒肆
沙漠边陲,大风酒肆在这地方生存了几十年,至今算得上长盛不衰,这两年外头变幻莫测,世道与以往是大不一样,可是生活在沙漠附近的老老少少,生活方式却是几十年不变。
杨玉英盯着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再看看窗台底下刻的王八图样,熟悉的感觉扑面而至,她不禁在心底深处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三百一十一章 敌意
一众客人看着杨玉英纤细的身形,也是颇为诧异,只是此时大家心烦意乱,到也没什么反应。
那货郎左看右看,神色纠结。
“咦?”
忽然有人指着门外叫道,“你们看!”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老板娘养的一条大狼狗不知闻见了什么味,一溜烟飞奔而出,一路冲出大门跑出老远,原地转圈。
大家看它健健康康,活蹦乱跳,都徐徐出了口气。
姜晚冷笑道:“呵,我就说,青天白日的,外面还能有鬼不成?喂,你出去不出去?出去,这个就给你!”
她信手从头上摘下一簪。
这簪子别说做工,就是上面几颗大珍珠,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只得一颗珍珠,就够寻常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过个七八年,更何况上面足足有三颗。
“这只是定金,等事情办完,我再给你三千块,我姜晚说话算话,你且放心。”
货郎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商人,一眼就看出这簪子的价值,目中登时流露出澎湃汹涌的喜悦,一把把簪子夺到手,再想想对方承诺的三千,心中更喜,大声道:“好说,好说。”
有这簪子在手,就是没那钱,他也不怎么介意了。
再有了后头的钱,不要说让他走出门,就是让他蹲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地方过一宿,他也能熬得下去。
宋晟面色难看,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姜晚这样的做派也很是看不上眼。
其他人却是目光闪烁,惊疑不定。
货郎说话间就要向外冲,杨玉英慢吞吞地道:“你要一定想出去,那你向西南,莫向东北……”
她话没说完,货郎已经冲出门,此时满脑子都是钱,哪里听得见一小丫头片子的话?
酒肆外,东北方是一片空地,地面平坦,那条大黄狗还在那边滴溜溜打转。
货郎就下意识直接冲着狗走了过去。
众人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好几个客人轻轻吐出口气。
“大概不是魔宗的。”
那四人的衣着打扮,很像魔宗的人。
所谓足下飞鹰,追魂摄魄,魔宗高手在这片土地上的威慑力,那比白道上那些鼎鼎有名的帮派还大得多。
他们自小就听过魔宗的传说,这帮人杀人不见血,擅使毒蛊,心狠手辣,从不把人命当回事。
有传言说,一旦遇见魔宗的人,不言不动,言听计从,或可生还,要是稍稍惹他们看不顺眼,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魔宗杀人,从来不问缘由,说杀也便杀了。
姜晚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母亲是前任魔宗圣女,自幼她受母亲教导长大,别看表面不在意,还很是有些嚣张跋扈,其实心底深处对魔宗有极深的戒备。
越是接近魔宗的人,才越清楚,那里出来的都不正常,全是疯子。
正常人进入魔宗,也会发疯。
她当然知道,那四个人确实是魔宗的。
或许自己在这里,他们有所顾忌,所以也就是说一说,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货郎已经走到狗身边,举起手扬了扬,大笑:“什么事都没有,我就说……”
一句话未说完,酒肆里所有的客人神色骤变。
姜晚的身体也抖了抖。
货郎诧异:“怎么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忽然抬脚也走出大门。
宋晟吓了一跳:“翠玲姑娘?”
杨玉英却没向着货郎走,而是一路向西南,上石阶,穿过一扇杂货铺的小门,也就片刻工夫,又从后门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花盆模样的东西。
此时货郎已经感觉到不对,只觉得身体隐隐有些冷,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竟是一手的血。
血痕发乌,红得不正常。
“啊?啊啊……”
货郎登时吓得冷汗直冒,“我怎么了?”
他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好半天处于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四肢又恢复了知觉,有一点疼,他的人好像在地面上滑动。
货郎勉强抬头,便见翠玲姑娘,就是在酒肆里讲六经的那个,一只手拖着他的腿,另一只手举着一盆花,正努力一步步拼命向酒肆里走。
这姑娘身形太瘦弱,力气显然也不大,走起路来分外艰难。
货郎心里一酸,眼泪扑扑地落下。
杨玉英是半点也感觉不到。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翠玲的身体必须得到锻炼!
不是说在厨房里做帮厨吗?做过厨子怎么还这么一点力气。
可事实上,翠玲现在的力气挺正常,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的力气,而且已经算是干惯了粗活,力气不小的那一种。
杨玉英到来时间不久,但她起居坐卧都习惯练习养灵诀,时间虽短,可翠玲的体质也已稍稍改变,否则,哪个小姑娘能拖得动一个大男人,还是单手?
酒肆里一众客人呆了呆。
宋晟连忙冲出门,打算帮手,姜晚吓了一跳:“不要!”
她一把拽宋晟的胳膊,只是太过慌乱,一时没有抓住,宋晟两步冲出门帮着扶起货郎。
杨玉英和宋晟两个人拖货郎回酒肆,到底轻巧得多。
一进酒肆大门,杨玉英就将花盆放在桌上,众人这才看见,那盆花长得有些像仙人球,却是黑色的,尖刺为浅紫色,很奇特,坑坑洼洼的有点丑。
杨玉英拔下两根刺,把刺往货郎耳朵边沿处一扎。
“哎哟!”
货郎疼得叫了声,他耳朵里便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东西,一脱离他的身体,这些东西瞬间乌泱泱挤在一起逃离桌子,眨眼间消失无踪。
他人也睁开眼,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显然已经恢复。
所有看到这一切的客人,却只觉毛骨悚然。
带着孙女的老人家抱紧怀里的女孩儿,嘴唇发抖,脸色惨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几个人都不自觉朝着花盆伸手。
杨玉英一边拿了一根针递给宋晟,把他推到窗边去控‘毒虫’,一边轻声道:“活的才有用,针叶脱离植株,一夕之间便会枯萎。”
众人一愣,不由自主地扭头看过来,翠玲看起来还是小小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但此时众人却不敢不信她的话,一时对她的身份稍起疑心。
杨玉英笑了笑:“我在春月楼时,曾同姐姐们读书,读的书多了,知道的便也多。”
她顿了顿,扬起脸露出个特别可爱的笑容来。
“多读书总有好处呢。”
众人:“……”
他们也是糊涂,世上哪有那么多隐姓埋名的高人,这小丫头前几日还被那位娇蛮大小姐训得孙子似的。
片刻之后,恐惧才猛地炸开,无数人心惊肉跳,酒肆里到处是嘈杂的争吵声。
姜晚的脸色白的可怕,死死抓着宋晟的胳膊,眼睛通红:“我要回家。”
宋晟愣了下,面上不禁露出几分怜惜,拍了下姜晚的肩膀,低声道:“别怕。”
他身边一身紫衣的朋友也笑道:“宋晟他爹是情剑宋玉,他娘是时花女罗无心,他舅舅是白水观罗涵道长。”
“你再看看我,我可是江南岫玉山庄少庄主,今年的江湖名剑榜,我排第四。”
“我们都在,三天后就算是现任魔宗教主岳西峰亲至,咱们也有一拼之力,怕个什么。”
姜晚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杨玉英坐在一边,旁观两个年轻英俊的少侠,围着容貌美丽的侠女小声安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她以前和元帅在一起时,元帅偶尔会给她讲的古老的故事。
在元帅的武侠故事中,像姜晚这样的女孩儿也许会连累死一个军团那么多的配角和炮灰,然后逐步成熟,脱离幼稚,折腾出她一个完美漂亮的人生。
杨玉英叹气:她不想当炮灰!
此时,整个大风酒肆已是彻底乱了套,无数客人惊慌失措,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刺向姜晚。
所有人都知道,魔宗的人是冲姜晚来的。
姜晚背脊发热,猛地转头,收敛笑容,恶狠狠一个个瞪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这帮人,十个里有九个不也在打我的主意!”
她神色间略染了几分凄然:“我还就告诉你们,明谷地图还真就在我身上,那里正如传言中所说,以黄金铺地,珍珠如海,不光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无数武功秘籍,前任魔宗就是把他的宝库藏在了明谷,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夺。”
宋晟蹙眉:“姜晚!”
姜晚死死咬住嘴唇,眉心跳动,眼底竟隐隐流露出一丝疯狂。
没人理解她!
娘只会告诉她,在她十八岁以前,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可以尽情地去享受人生,等她十八岁以后,就要回魔宗,代替娘亲嫁给教主,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约定,她就是死,也不能改变!
可是,凭什么?
那约定又不是自己做的。
她凭什么只拥有十八年的自由?
她喜欢的是宋晟,是这个世间唯一关心她,不是因为她是十二连环坞的大小姐,不是因为她是魔宗前圣女的女儿,只是因为她是姜晚的宋公子。
她不甘心!
既然水已经浑了,那便继续浑下去,浑水里才好摸鱼,才能寻到一条生路。
客人们满面凄惶。
有人忍不住道:“我看魔宗用的是毒,这盆花似乎能解毒,不如我们一起抱着它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无法决断。
半晌,带着孙女的那个老人轻叹道:“魔宗的手段,哪里那么容易解决!”
一众客人们都沉默,一时间想走的,想留的,还有怕走的人太多,自己留下也危险的,各种想法混乱,吵嚷声四起,所有人都在戒备,此时他们不光是同伴,而且还是‘敌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花盆之上,没有人想起这是杨玉英找回来的,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可是看到周围其他人的目光,反而一时不敢有动作。
花盆好好地放在桌子上,明明被人觊觎,竟没有人伸手。
杨玉英失笑,抬头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肚子,自顾自到厨房端了一碗面,还拿了两瓣糖蒜,拿起筷子卷了面条,一口一口地吃。
老板娘看着她,心下好笑:“小丫头,你还有心思吃面?”
杨玉英颇无辜:“饿了,面煮起来还快。”
她把面吃完,擦擦嘴,笑道:“看来今天没人有心情听我讲经,那不如,早点睡吧。”
一众客人:“……”
杨玉英说完,回去拿了一床被褥,又回到酒肆大堂,把两张桌子推到一起,合衣躺在上面。
宋晟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一点。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姜晚身上,一直没有精力关注翠玲丫头,此时却不禁问了句:“怎么不回房间睡?”
杨玉英笑道:“我心念起,卜了一卦,觉得大堂最安全。”
众人一愣。
姜晚心中满是烦躁,瞪了杨玉英一眼,此时也懒得理她。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天色已晚,客人们纵然再没有心情,还是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姜晚也拖着宋晟和他的紫衣朋友一起回去。
夜色降临,沙漠边陲的晚上冷得出奇,风声咆哮,隐约还有狼的鸣叫声。
杀伐于无声中突起。
轰隆隆的爆裂声响彻长空。
杨玉英拥着被子坐在桌子上,看到老板娘着急火燎地从二楼下来,楼上燃熏火燎,好多混乱的黑影,惨叫声,惊呼声不绝。
“快走。”
老板娘一眼看到杨玉英,伸手去拖她,杨玉英反手抱住老板娘的胳膊:“坐下,别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由上而下,从楼梯上掠过,随着他的身形,一盏盏灯亮起,整个大堂亮堂堂一片。
随即,紫衣年轻人轻笑,跨坐在楼梯扶手上面,轻飘飘从楼上扔下两个人,砰地砸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杨玉英看了一眼,这两个男人她记得,似乎是兄弟,不知来处,只知道出身大方,衣着虽不奢华,可是大酒大肉没少叫,颇为豪气。
好些受了伤的客人也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此时大半个大风酒肆摇摇欲坠,楼上都是烟灰,唯独楼下大堂还完整。
窗外昏沉沉一片,仿佛有什么择人而噬的猛兽潜伏在夜色里。
大堂内一时呻吟声四起。
“哇!”
那老人带着的小孙女忽然痛哭,一边哭一边冲姜晚喊,“求求你,别管魔宗要什么,你就给他们吧……我不想死!”
这姑娘也就十一二岁,哭起来满脸泪痕,颇为可怜。
好些客人目光闪烁,也有几个人搭腔,纷纷点头,言语间似觉得姜晚太自私,不顾大局。
姜晚冷笑,理也不理:“你们两个瞎了,就这么两个蠢货,能是魔宗的?”
众人一下子噎住。
姜晚冷冷地扫视几眼,甩手就走到杨玉英身边,冷声道:“起来,一边去!”
杨玉英:“……”
第三百一十二章 身份
话说,杨玉英有多少年没被人这般怼过了?
就是上辈子她被沈若彬和赵锦两个差点气死的时候,她其实也没被人这么怼过。
沈若彬在外好歹彬彬有礼,在她面前也貌似想要讲道理。
至于赵锦,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安的,痛苦的,是想要把沈若彬还给杨玉英,只是做不到。
她在杨玉英面前,从来是‘卑微’的,‘可怜’的,一向客客气气。
杨玉英就是被怨恨,被讨厌,那些厌恶怨恨也多在暗处。
就是赵锦对她的敌意,那也只是影影绰绰,从不曾摆在明面上。
杨玉英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位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翠玲的长相的确不大讨女孩子喜欢,她身上那种纤弱的气质,太容易让女子感到威胁,可是在翠玲的记忆里,她对姜晚相当惧怕,半点不敢违逆,也绝对没有得罪过对方。
杨玉英一时沉吟,心下惊异,面上到不惊不怒,只是双手抱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晚几眼,忽而冷笑:“姜小姐,你要不要找个镜子照一照,看看你现在的这张脸是什么模样,呵,简直丑得让人恶心。”
姜晚脑袋嗡一声,火气蹭一下蹿上来,抬手就一巴掌扇去。
杨玉英扬眉,状似无意地一抬手,结果还没弹到姜晚的手腕,宋晟便一步跨到她身前,伸手捉住姜晚的胳膊,脸上一沉,眸子中已有怒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大约动了真怒,力气一时没控制住,姜晚被抓得胳膊生疼,眼眶里的泪珠滴溜溜打转,却倔强得不肯哭出来,冷声道:“我,我乐意!你是她什么人,用你给她出头?”
哦!
杨玉英心下叹气,有点遗憾,刚才要是让姜晚动了手,唔,也许自己能清净几天了。
但现在隔着宋晟再去教训姜晚一巴掌,她也懒得动。
抬头看姜晚的火气欲发不发,脸色潮红,登时明白。
原来是为了男人!
哎,怎么现实如此狗血!
翠玲心底深处,对宋晟有些好感。
或许这好感还有些懵懂,但的确有。
杨玉英在翠玲意识里知道,她见过很多男人,可从没有见过像宋晟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还不看轻他的。
十五岁的少女春心萌动,于是就无可奈何地有了念想。
不过,杨玉英确信她没表现出一丝一毫,她甚至没敢仔细看宋晟的。
姜晚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对宋晟志在必得,翠玲年纪虽小,可她看得出来。
她在春月楼这样的地方讨生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宋晟不会喜欢她,自然不敢奢望。
可即便如此,姜晚还是不痛快。
杨玉英略无所谓地抬眸,只见姜晚和宋晟面对面吵得像两只斗气的大公鸡。
她也懒得理这闹剧,把自己铺好的桌子向旁边推了推,避开姜晚,慢吞吞坐上去,打了个呵欠,闭目养神。
半晌,宋晟居然劝服了姜晚。
杨玉英见姜晚噗嗤一声,笑得脸颊羞红,宋晟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帮她找了新的铺面,铺床叠被,一时竟觉得自己在看话本。
怪不得姜晚舍不下。
眼下这世道,说是女子与以前不同,地位大幅度提高,可男人们像宋晟这样能放得下脸面的,依旧是寥寥无几。
姜晚享受得的确是顶顶富贵的生活,但宋晟这样的男人,她怕是也见不到几个。
宋晟安抚好姜晚,才转头对杨玉英抱歉地笑了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只一笑,姜晚的目光就阴测测地追过来,杨玉英无所谓地道:“别看了,姜小姐,你若在无缘无故地招我,我看你的脸一个不顺眼,说不得就真让你见识见识,男人在我这样的女人面前,到底贱不贱!到了那时候,你可别怪我。”
宋晟愕然。
姜晚也瞠目,半晌大急:“混账,宋晟哥哥才不会,你别做梦!”
宋晟赶紧拽住她,满脸无奈。
他一直觉得翠玲姑娘柔弱可怜,如今……哎,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女孩子受不住姜大小姐的脾气,再正常不过。
宋晟显然对此颇有经验。
姜晚虽然喊得声大,但表情却显出一点惊怕,眉宇间十分警惕。
杨玉英伸了伸腰,拥着被子躺下去。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大风酒肆内,好些客人惊慌失措,失魂落魄,但到底都不是普通百姓,惊惧过后,便恢复了些许平静。
杨玉英不自觉松了口气。
环境嘈杂喧闹也就罢了,再看一张张惊慌到扭曲的脸,她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闲来无事,杨玉英照旧坐在堂前说书。
讲论语,说孟子,述史记,再穿插一下荀子,韩非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的东西,竟也算得上趣味横生。
兴致来了,引吭高歌唱诗经。
别人还罢了,宋晟简直听得着迷。
他吐开始老是惦记姜晚,到没听入味,结果越听越喜欢,到后来哪怕姜晚闹得厉害,他还是一看到翠玲姑娘坐在堂前,让人烹香茗,准备点心,他就不由自主地找位置端端正正坐好。
与旁人不同,宋晟正经读了好几年书,他父亲曾中过进士,是个文人。
他母亲莳花女罗无心,那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公子怎会不喜读书?他不光喜欢,还很有天分。
如果不是江湖上自由更适合他的性情,他真的去读书科举,最起码也能中举。
正因为懂,所以听杨玉英讲学,才听得更入神,更喜欢。
反正一整日,杨玉英都快要习惯姜晚大小姐射过来几乎能说得上是凶恶的视线了。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
倾盆大雨滚滚而落,杨玉英立在窗边扫了一眼,略略蹙眉。
欧阳庄主赶路速度之快,超过她的预料,本来以为十几日才能到,不曾想,他们这位庄主竟然几乎是在走直线。
杨玉英吐出口气,心里不自觉对欧阳庄主生出十二分的敬畏之情。
只是这场大雨来得不是时候,欧阳雪有洁癖,不讨厌雪,却讨厌泥泞。
他那样想把白衣穿到地老天荒的剑客,这样赶路,不知还能不能保证自己的仙风道骨。
“咳。”
杨玉英莞尔。
欧阳庄主也是她自己。
只是每每分神时,同庄主同调度升高,她就觉得,欧阳雪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就是真正的藏剑山庄庄主,拥有不为人知复杂的过去,是冰雪铸造的剑神,有他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人生。
“花,花呢?”
杨玉英正赏雨,忽然有人哑着嗓子呼了声。
哐当。
乞丐打扮的中年男人虎目圆瞪,猛一拍桌子,神色恐怖,死死盯着放在酒肆大堂中心处的桌子。
带着孙女的老人抱着孩子,站直了身,一脸茫然失措,他的孙女把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泥土。
所有人围着桌子上下看了许久,心里怦怦乱跳,神色戒备,扭头观察周围。
姜晚抢先一步冲过来,目光凝滞,瞬间扭头盯着周围,怒道:“是谁?”
她目光如刀,刀刀割人心。
所有人鸦雀无声。
半晌,祖孙两个小声道:“我们的人都在呢。”
宋晟,姜晚,紫衣人,货郎,乞丐模样的男人,祖孙二人,还有那二十四五岁的兄弟两个。
翠玲。
再加上酒肆老板娘,跑堂伙计四人。
所有人都在。
姜晚登时惊疑不定,眯着眼环顾四周,却忽然镇定下来,转头看杨玉英:“这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玉英摇了摇头:“魔宗的人据点在附近,他们就近选毒虫炼蛊毒,既有毒虫,附近便有克制之物,我天生感觉灵敏,鼻子也灵,又卜算到生路所在,所以找到了这盆花,但是只有一盆,没有再多的。”
“你说没有便没有,至少你该再去找一找。”
姜晚皱眉,“如今大家都困守酒肆,有花在,我们尚有退路,现在花丢了,你要不去找下一盆,我们岂不是由着魔宗的人揉圆捏扁?”
杨玉英无语:“没有就是没有。而且,当初我去西南无事,正因有那能驱蛊虫的花在,现在花没了,酒肆之外便是绝地,我自然也出不去。”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姜晚冷笑。
宋晟摇头:“别乱猜,许是魔宗的人做的。虽然魔宗说给三日考虑,但是他们那些人我们也知道,做事卜折手断,从无信誉可言,而且他们也没说过,不会在这三日进酒肆监视我们。”
姜晚顿时打了个冷颤,心中惊惧。
宋晟连忙又道:“酒肆本也不太平,这几日闯入过多少刺客强盗,不要自乱阵脚。”
只是他这话,怕也只能骗骗没江湖经验的姜大小姐。
别看魔宗的人不到,姜晚身边热闹的不行,可魔宗一伸手,除非是有不怕魔宗的江湖势力,否则谁敢大风酒肆的浑水?
酒肆内所有客人隐隐躁动,脆弱的同盟关系即将破碎,带着孙女的老人叹了口气:“别闹了,没准魔宗的人就站在门外看我们的笑话。”
他顿了顿,指了下中年乞丐打扮的那位。
“这位老弟,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江南苦老大的人。”
乞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愕然。
苦老大在江南的江湖上可是说得着的人物,他手底下养着三千河工,瓦匠,打手,乞丐,戏子,都是些抱团取暖的苦命人。
三千兄弟情同手足,只要一人遇难,其他人会咬死敌人,不死不休。
所以虽然这帮人的武功三流,可江湖上的人都不愿意招惹。
他又指了指那二十四五岁的兄弟两个,笑道:“你们两个是唐门子弟。”
二人矜持一笑,反问道:“老哥你呢?”
老人家摇摇头:“老朽姓穆,山西人。”
其他人顿时恍然,面上立时带出些许恭敬:“怪不得!原来是穆老爹。”
穆老爹也没多大的本事,武功介于二流三流之间,是个老江湖,早年走江湖卖艺,见多识广,消息灵通。
他到没什么,可他养的十七个儿子,个顶个都是大人物。
而且这十七个养子也非常孝顺。
穆老爹看了看货郎,笑道:“我却不知小兄弟是什么来头。”
货郎满脸苦笑:“我叫阿海,我在这条道上行商有七八年了,老板娘认得我。”
众人看他手脚,也猜他不会什么武功,最多有一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
穆老爹又看了眼宋晟他们,叹道:“这几位不必我介绍,宋晟宋公子虽初出江湖,名声不显,但他父亲和母亲的大名,恐怕无人不知。”
“岫玉山庄白逸风白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少侠。”
“姜晚姜女侠,十二连环坞的大小姐,更是声威显赫。”
一众客人面面相觑,这些都有名有号的,谁也不像窃花人。
姜晚抬手指了指杨玉英:“她呢,前青楼的厨子?我看不见得吧,谁知道她的底细?”
杨玉英还没说话,那老者就蹙眉:“老朽不确定,但可以猜一猜,姑娘容貌丽,气质脱俗,不会武功,却是才学出众,能歌善舞,莫不是玲玲堂的人?”
众人登时扭头看过来,神色间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杨玉英:“……不是。”
客人们却互相使了个眼色,仿佛了然。
姜晚一下子更警惕,死死抓住宋晟的胳膊不放,连宋晟都有点担忧。
相传,玲玲堂的门主是早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叫易玲,后也不知出了何事,竟沦落风尘,传说她建起玲玲堂,培养顶尖的美人,据闻,这些美人有的送入了当朝权贵人家,有的进了富商巨贾之家,有的依附江湖大佬。
一开始,玲玲堂很低调,名声很好,培养的美人名声也不坏,可是后来发生了几桩大事,无数名门大派,世家大族因玲玲堂的美人计分崩离析。
玲玲堂也因此被朝廷江湖同时封杀,烟消云散。
美人们四散流离,不知所踪。
江湖人再说起这个组织,男人们总是有点向往,有些鄙夷。
至于女人,那就纯粹都是鄙夷了。
杨玉英无奈,她再否定,也挡不住众人心中的想法。
当机立断,杨玉英一指缩在穆老怀里的小姑娘:“花盆的去向,问问这孩子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 买不起
姜晚本能地又要冷嘲热讽,宋晟抢先一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到嘴边的话又逼了回去。
穆老皱眉,脸上隐隐有些怒:“翠玲姑娘,我孙女今年才十三岁。她能知道什么?”
宋晟和白逸风的目光却落在那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十二三岁,梳着两条长辫子,粉色的袄裙,花绣鞋,低着头,微微缩着肩膀,看不见眉眼。
宋晟记得这孩子,是个挺活泼的女孩儿,就是出事以后颇为慌乱,前不久还缠着姜晚……求救。
他沉吟片刻,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杨玉英啧了声:“小丫头平时不是挺闹腾的,一直很怕死,昨日还追着姜大小姐要她从了魔宗,求一线生机。”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穆老怀里的女孩儿。
“咱们那盆花丢了,别人都急得发疯,唯独你这小姑娘,一反常态,竟不闹腾了,还一言不发。”
杨玉英叹道,“我看,你一准知道花盆在哪儿。”
小姑娘浑身抖了抖,哇一声,大哭。
中年乞丐低头,死死盯着小丫头,厉声道:“不许哭……东西在何处?”
那兄弟两个也抬头,先看看穆老,再看小姑娘,脸上狰狞的表情收敛了一点,低声道:“别哭了,只要你把花交出来,我们保证,绝不追究。”
“没错,现在所有人都害怕,不只是你一个,只要东西没事,没人会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穆老连忙露出些惊色,蹙眉,小声劝自家孙女:“素素,你是不是真的拿了那盆花?那东西你不会用,你也不懂,更不是好玩的,告诉爷爷,你把它放哪了?在我们房间?”
乞丐和兄弟二人蹭一下站起身,便要去寻。
杨玉英叹息:“我看,那花怕是寻不回来了。哎,这世上两种人的行为无法预测,一个是疯子,另一个就是小孩子。”
穆老神色一僵。
其他人此时也不敢不把杨玉英的话当回事。
“什么意思?”
杨玉英盯着小姑娘,迅速道:“你和你爷爷如今偷走我们保命的东西,万一关键时刻再背后通刀如何是好?”
她顿了顿,“此时杀人见血不吉利,你们自己出去吧。”
众人一愣。
小姑娘把头抬起来,吓得脸色惨白:“不要,不要!”
杨玉英一脸无奈:“哎,我也没法子,小姑娘别怪我们,现在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部再不团结,哪里还有生路?”
让杨玉英这么一说,就连宋晟都不自觉想点头。
其他人更是不由自主地赞同。
说着,杨玉英直起身,走过去推开酒肆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穆老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小姑娘就一把抓住自家祖父,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宋晟的腿:“不要,我们不能走,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呜呜呜呜,不能走。”
宋晟蹙眉,心里一沉。
杨玉英盯着孩子半晌,摇摇头,转身慢悠悠把门关上,长叹一声:“行了,回去洗洗睡吧。”
众人:“……”
杨玉英无奈:“小丫头人还在这儿,又说到这等地步,她还不把花盆拿出来,很明显,花盆没了,那别管是怎么没的,反正肯定是难找回来。”
宋晟已有预感,听到这结果也不意外。
小姑娘终于顶不住,跪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昨晚,昨晚阿花跑出去了,我想去找太,结果摔了一跤,等我爬起来,那一盆花都化成了水!呜,嗝!好可怕,好痛的,头也痛,脸也痛……差一点就死了。”
阿花就是老板娘养的那只大狼狗。
小姑娘平时最喜欢这条狗,爱得不行,连吃饭都要先喂喂狗,自己才吃。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宋晟伸手把小姑娘扶起来,推到穆老怀里,穆老此时满脸羞惭,无言以对。
“诸位放心,明日大家只管安坐,魔宗的人要的仅仅是姜晚和她的明谷地图,这是我们同魔宗的事,不会牵连大家。”
宋晟轻声道。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人里,绝对有是冲着明谷地图来的,只是此时事已至此,再好的东西也没自己的命重要。
可面对魔宗,谁敢保证他们老老实实,就真能安然无恙?
终于到了第三日。
姜晚一整夜没有睡。
天还未亮,她就净面修眉,翻出自己的钗环首饰细细妆点好,涂了胭脂,点了朱唇,揽镜自照,美得惊人。
姜晚早就知道自己好看。
十八年锦衣玉食的生活,锦绣富贵堆叠出的气质,容貌之盛,显少有同龄的女子能比。
杨玉英虽不说蓬头垢面,可也不施粉黛,坐在桌子边上慢吞吞地吃饭。
穆老和那位乞丐模样的中年汉子,一直在拿奇怪的眼神看她。
杨玉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玲玲堂的名声,就是杨玉英也听到过。
女人也便罢了,男人们提起玲玲堂,虽然轻蔑又带着些居高临下的鄙视,却总免不了充满幻想。
他们依旧觉得自己是玲玲堂的人。
“……玲玲堂的姑娘们,名字里能含有一个玲字的,那都是最好的姑娘,听说堂主候选才能取名为玲。”
“昔年丞相周青,还有那位投了斡国的前任国之柱石,哪一个不是英雄了得,最后到都说,他们到底栽在了美色下。”
“玲玲堂的姑娘皆为弱质女流,可个个都是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
穆老长叹,“可惜啊,生不逢时,易玲已逝,华玲华大家那一手曾让王孙公子列坐楼台,只求一闻的瑶琴,也飘渺无踪……不知何时再能见一见玲玲堂的繁华盛宴!”
杨玉英:“……谁知道!”
这是真把她当成玲玲堂的传人看待。
不光是眼前这老穆,就是宋晟看她的目光,也略带几分异样,多多少少添上了戒备。
至于姜晚大小姐,那简直是快把她当毒蛇猛兽一般,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唔,这到有些好处。
杨玉英也不大想和姜晚太近,大小姐的脾气,她可承受不起。
她自然听过玲玲堂的名声,说起来真是不大好。
上一世,她曾见过玲玲堂两个人。
当时这个组织已经烟消云散,她能与那二人偶遇,算是极为巧合的事。
那年她在酒肆里买醉,遇见两个人,一个是中年美妇,另一个是二八芳华的少女。
美妇说是为了庆祝自己的弟子考上大学堂,忽然想痛饮三杯。
大家都是酒客,喝得痛快,那美妇也醉了,就笑说:“还是如今的世道好,女孩子们不用依附男人,照样能出人头地,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我家这孩子,就不会像我,像我师父,吃尽人间苦楚,她将来遇见的男人,便是不大好,她也不怕,怕什么?有学问,能自己赚钱,有没有男人都能过得不坏。”
“若当年咱们这些女人们就能多这么一条路,玲玲堂早就不复存在,甚至连发展也发展不起来。”
杨玉英现在还能想起那中年美妇饱经沧桑又复杂的脸。
她说聪明的女人能有一条出路,世间便再无玲玲堂。
杨玉英不知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些道理的。这世上的漂亮女人,固然有很多喜欢走捷径,喜欢靠男人,喜欢掌控男人。
但要是女人也能做男人能做的事,能拥有男人们才能有的成就……像那些一门心思走捷径的女子,就只会减少,绝不会再增多。
杨玉英徐徐出出口气,吃完自己的饭,又要了一碗米粥,两个饽饽,再加一叠小菜。
今天一大早,酒肆里上上下下都有些不正常。
那些客人们在大堂各据一方,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只是躲姜晚躲得很远。
姜晚梳妆打扮完了,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冷笑:“个个都是胆小鬼!”
没人理她。
穆老正端起自己的粥碗准备吃,手忽然一颤,猛地回头,心里一跳,又搂住自己的孙女低下头去。
外面倾盆大雨之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斗笠,披风,绣有飞鹰的鞋子,悄无声息。
十二人抬的轿子,华丽至极。
墨色衣袍的女子,盈盈一笑,率众俯身拜倒:“尊主有旨,今日与夫人成亲,魔宗三宗门,十二教派同喜同贺,恭迎夫人。”
姜晚站起身,盛装打扮下,更衬得面色青白,她目光流转,竟笑起来:“你们尊主与我大婚,怎能这般随意?”
那黑衣女子神色恭敬地道:“夫人想如何?”
“聘礼呢?”
姜晚冷声道。
黑衣女子一拍手,后面就有健仆跨步跑过来,人人肩膀上抬着箱子。
箱子打开,宝光简直耀瞎了众人的眼。
客人们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姜晚静了片刻,笑了笑:“这聘礼还行,不过……”
黑衣女子轻声道:“尊主说了,成亲之日,黑白两道,各大教派皆会道贺,您的父母,自然也会出席,还请放心。”
姜晚的一颗心顿时更沉了下去,心中满是焦虑。
她设想的那些生路,竟一样也没有出现。
来抢夺明谷地图的人没有出现。
这些客人也一个个乖觉的很,没有一个敢和魔教正面对抗。
她知道,宋晟哥哥会救她,可是不行,她不想宋晟哥哥死。
姜晚心发沉,面上却色不变。
黑衣女子:“夫人若还有哪里不满意,尽管说出来。”
“我好歹也是姜家的小姐……出嫁总不能连个陪嫁的媵妾也没有,要媵妾,我也要最好的。听闻这世上最好的媵妾是玲玲堂的女人。”
姜晚沉默许久,忽然出声,目光一转,竟落在杨玉英身上。
杨玉英:“……”
她的意识刚刚在欧阳庄主那里。
欧阳庄主已经快到了。
所以,现在拖延一下时间挺好的。
但是,为什么似乎又要牵扯到自己头上?
还媵妾,这小丫头片子是要上天了吧!
“正好,我们这里就有个玲玲堂出身的好姑娘。”
姜晚眉眼含笑,“不知翠玲,你什么价码能卖?”
杨玉英:“总归,你买不起。”
姜晚轻笑:“瞧瞧,这姑娘既瞧不起我这个首富之女,也瞧不上你们尊主呢!”
黑衣女子转身,冰冷地盯着杨玉英,她尚未开口,忽然警觉,身体宛如折断一般向后倒去,只见一道寒光,宋晟的剑穿过长空,直直刺入墙壁。
白逸风咋舌,叹道:“你就不能再忍片刻?”
“总不好连累旁人。”
宋晟淡淡道。
姜晚心口一痛,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失去理智:“连累?我还偏要连累,你待如何?”
她转身指了指杨玉英,冲黑衣女子道:“你叫我一声夫人,现在我说,我要她做媵妾,随我出嫁,你怎么说?”
黑衣女子莞尔:“遵令!”
她全然不把宋晟的剑放在心上,话音未落,长袖一甩,朝杨玉英的腰身上缠去。
杨玉英很淡定地双手抱肩,任凭对方的袖子缠上她的腰,她不是不想避,只纵然她有惊天的本事,用别人的身体,也不可能骤然间就能使得出。
如今她用翠玲的身体,已能发挥本身实力的三成左右,对付一般人,甚至对付姜晚都绰绰有余。
可眼前这女子,不要看似是仆从之流,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是当今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三个宋晟加起来,也不一定能胜。
杨玉英自己同她,大约也只能说是伯仲之间。
她一眯眼,就决定做一回柔弱女子。
“住手!”
宋晟色变,怒叱一声,长身而起,刚要出手,人还未动,忽就听见了一阵风雨声。
外面一直在下雨,雨声也一直在,可是这一刻的风雨格外不同。
阴冷的雨气转瞬间化作清亮。
“下雪了?”
宋晟本能地警惕,一伸手,握住一片雪花。
就在这时,黑衣女子脸色骤变,毫无征兆地,砰一声趴倒在地上,头发,衣服,鞋袜,被雪白的冰晶覆盖,她整个人都宛如冰雕,嘴唇不停地抖动,身体却连动都动不得一下。
杨玉英笑了笑,冲黑衣女子和姜晚道:“我说过,你们买不起。养我很贵。”
随着话音,她身体一飘,就落在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连同酒肆的客人,所有人不自觉转头看过去,这一看,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姜晚也呆愣当场。
神仙吗?
这世上总有人超越了凡俗。
门外的人,以冰雪为骨,仿佛从天上来。
“庄主,你仿佛晚了一点。”
杨玉英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