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安稳
萧寒一路跟着杨玉英,一直护送她。
杨玉英急促的脚步走了半晌,忽然一顿,叹了口气:“让我去见见萧霄。”
萧霄是沈云的儿子,现在养在萧母松茂堂,今年四岁。
萧寒点点头,一路领着杨玉英走到松茂堂,虽然萧母不是很乐意,但她很少反驳儿子,还是蹙着眉头叫身边的大丫鬟百合:“去把小少爷抱出来。”
不过片刻,大丫鬟抱着萧霄,后面跟着两个奶娘,还有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浩浩汤汤而至。
“祖母!”
萧霄一来,一头扎祖母怀里,转头看到杨玉英,跟受到惊吓似的,又把头埋了回去。
杨玉英神色不动,对这情况并不意外,但她还是道:“母亲要走了,萧霄。”
萧霄扭头冲她吐了吐舌头,哼了声。
萧寒眉头蹙起:“萧霄,给你母亲磕头见礼。”
小孩子显然有点怕萧寒,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使劲往萧母的怀里钻,萧母也有些恼:“你在家里摆什么大将军的架子,我乖孙才多大点,仔细吓着他。”
杨玉英也不生气,她只是觉得沈云身为母亲,离开之前该来见见儿子,至于儿子待见她或者不待见她,那就是这小子的事。
一个四岁的孩子,还能和他讲什么大道理?
从松茂堂出来,杨玉英便径直离开萧府,出了大门,还是转过头:“萧霄跟我不亲,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就你母亲那种养孩子的方式,养出个熊孩子,坑的也是你们家。”
沈云对她亲生的儿子当然不可能没有感情,只是这孩子不光跟她不亲,甚至还不愿意告诉别人,沈云是他的母亲。
他嫌丢脸。
系统给出的‘剧情’中,萧寒的儿子萧霄,只认沈嘉这个姨母,把沈嘉当亲母亲一般体贴温柔,至于沈云,他连听见人提起都会一脸烦闷。
这年月不孝是大罪过,可沈云的名声太差,萧霄不认她,到也没人多说什么。
杨玉英准备让沈云从萧家脱身时起,就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这是萧寒的长子,萧家肯定不能放手,而且沈家现在的状况,就是想养萧霄,又怎么养得了?
杨玉英叹了口气,不再多想,只能顺其自然,轻轻一笑,对萧寒道:“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关照沈云。”
萧寒沉默,忽然间心头一片茫然无措,似乎有哪里不对!
杨玉英也不等他回话,迈开腿大跨步地朝着街上走去。
萧寒喜欢上别的女子,要与沈云和离,这一点在沈云看来,无可原谅。
但是一码归一码,沈云记忆中有很多次,萧寒都帮助过她,保护过她。
甚至在沈云所不知道的未来,她被罗织了无数的罪名,让无数人唾弃,可萧寒在时,却始终相信她。
当时赃物都已经被找出来,堪称人赃并获,就连沈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楚,忘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唯有萧寒,竭尽全力去调查,哪怕一无所获,也还是道:“我若连我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怎么掌兵,怎么作战?”
现在,杨玉英为沈云做了选择,放开萧寒,但是这一句谢,她觉得,是沈云内心深处想要同萧寒说的。
说完,果然一身轻松。
唔,不对,轻松不了,身上的赘肉赘得她胸口闷得厉害,连呼吸都不顺畅。
杨玉英现在一应道具都被封锁,背包打不开,这具身体根骨更是非常差劲,想修灵恐怕要费大力气,而且周围的灵气一点都不活泛,比她来的时代差得远。
她从皇城司新得的储物手镯到是带着,奈何里面除了回家准备送去道观给李道长的各色礼物,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日自家背包会打不开。
沈家原本的府邸是朝廷所赐,如今自然已被收回,沈云自己连那一大家子人现在在哪儿都不知,杨玉英却已经从永仁当铺的掌柜口中打听了消息。
当铺这种地方,其实消息也很灵通。
沈家从宅子里迁出,现在租在城北一道观里,听闻老太太和老太爷身子都不大好,病病歪歪的,家里上下状况都很糟糕。
杨玉英离开萧家,先去医馆请了个大夫,再去买了些粮食,粗粮细粮都有,又装了一车炭,再数了数家里的人头,买了些棉布被褥之类。
如今就只求实惠,贵的一应都没有。
装了一车各种生活必需品,杨玉英才令车夫驾车,徐徐去城北道观。
刚走到道观不远,车夫就吓了一跳,急声道:“姑娘,你看!”
杨玉英心中也有些诧异。
前面不少官兵衙役围在那座规模恢弘的道观门前,对面站着的正是沈云的父亲沈广继。
“沈先生还是莫要让金某为难才好,大人交代了,既是有人举报,总要查清楚,查明白,这也是为沈先生好。”
沈广继脸色发白,身体都佝偻下来,但还是侧身挪开,冷声道:“愿意怎么查,就怎么查,我这把老骨头,难道还真阻得了?”
“得罪了。”
一队衙役破开大门进入道观。
西侧静室内
沈家二房的主母郑月娥,立在窗前,垫着脚向外张望,秀眉紧蹙。
“也不知……又出了何事!”
他们沈家如今真是再经不起半点风波,郑月娥侧耳听旁边房间的动静,没听见这才有些安心,公公婆婆都病着,还是少惊动他们为好。
“二奶奶,前头传来信,说是金捕头带人过来,要,要搜咱们屋子,二老爷要您仔细些。”
哐当!
郑月娥不及回神,就听一声巨响,转头便见儿子脸色发白,显见是吓到了。
“令风别怕,没事,咱们家清清白白,不怕他们搜。”
沈令风的脸色发白,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忽然眼睛大睁:“啊!”
“闭嘴!”
沈令风猛地收声,郑月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登时愕然:“云云!”
两个人齐齐看着窗户一看,一个圆润的身形特别灵巧地翻过来,轻飘飘落了地。
郑月娥只觉得头晕,晴天霹雳一般:“你怎么回来了?这会儿你回来做什么!是不是萧家,萧家……”
“娘,我没事,等等再说。”
杨玉英径自走到沈令风面前,急声道:“李雅琳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郑月娥闻言蹙眉,也转头看向儿子。
杨玉英一看沈令风的神色,就知不好,目光落在他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伸手拽下来。
沈令风本能地去抢,脸色白的一点血丝都不见。
杨玉英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去,迅速解开荷包,伸手在各种香料底下摸索片刻,便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私印。
沈令风一看到这小印,顿时神色大变,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他的雅琳妹子最后的时候塞给他的,要他好好保管,小心保管。
李雅琳是李震的妹妹。
李震就是沈家这一次劫难的罪魁祸首。
宁王谋逆,李震是宁王的谋士。
此时此刻,沈令风的背脊上全是冷汗,他想他们沈家,想祖父,想父亲,也想李雅琳。
李震身为沈老爷子的爱徒,也是关门小弟子,自然和沈家来往密切,李雅琳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一直是沈令风心尖上的一颗珍珠。
“雅琳妹妹求我的,说这东西或许能救她和李震哥哥一命,我,我没办法!”
杨玉英:“……”
怪不得系统剧情里,沈令风私藏犯官赃物,被判廷杖八十,被打断了腿。
就他这脑子,没被打死那便是皇帝英明。
说话间只听外面喧喧闹闹,很多衙役进了院子。
郑月娥砰一声坐在床上,嘴唇发抖,眼泪掉下来:“完了!”
“我不连累家里,这是我收的,我去自首。”
沈令风脑子一热,抬腿就向外冲去,杨玉英一把拽住他后衣领,把人拖回来直接扔床上。
“没你的事,老老实实躺着,就说病了。”
沈令风心下惊诧,眼看着杨玉英把荷包又戴回他的腰上,又那一方小印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你……”
杨玉英抬手打断他,“来了。”
下一瞬,大门被推开。
金捕快的目光在夕阳下显得暗沉又阴森。
“搜!”
十几个捕快一拥而入。
金捕快的目光在郑月娥和杨玉英身上转了转,看到脖子和腰一般粗苯的杨玉英,略有些意外:“这位是?”
郑月娥打了个寒颤:“这是我女儿沈云。”
金捕快登时了然,也很是意外,不禁细细打量了杨玉英。
沈家一家子的底细,他们这些人早就一清二楚,当然知道沈家还有个嫁给萧将军为妻的女儿。
可是他没想过,会在沈家人身边看到这个女子。
萧寒可不似是会落井下石,在这等时候抛弃妻子的那类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诸般念头闪过,金捕快却没把注意力放在这等无谓的事情上,招招手,从外面进来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一进门,便自顾自地走到郑月娥和杨玉英身边,先道了声失礼,便从头到脚开始摸索检查。
郑月娥的脸上又红又白,注意力却全集中在女儿身上。
沈令风更是死死地咬紧牙,他并不喜欢自家这位姐姐,但是,如果那东西被搜出来,他不会让姐姐承担罪责,祸是他闯下的,他一个人承担。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样。
郑月娥和沈令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看到那个婆子把杨玉英袖子里的荷包掏出来,连线都拆开,一点一点地检查,两个人眼花耳鸣,头嗡嗡地响。
沈令风手脚冰凉,都起身坐在床上,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
两个婆子摇了摇头,衙役们把里里外外都翻检得干净,什么都没有。
金捕快目光闪烁,略微沉吟,心下有点意外。
高密的人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言乱语。
“金捕快。”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抬头,轻声道,“我祖父,祖母都病重,母亲和弟弟身体也不好,阿爹更是硬撑着,我想,陛下隆恩,不曾要我沈家一门的性命,自然也没令你来取我祖父的命吧?”
金捕快一愣,沉吟片刻,笑道:“金某不过尽职而已,现在看来,这纯粹是奸佞小人的诬陷,诸位歇着,金某告辞。”
说完,他率先出门。
其他衙役也陆陆续续出去。
许久,等道观彻底恢复平静,郑月娥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床榻上,满脸泪痕,却压抑着哭,也不敢提她儿子做下的这糊涂事,只握着杨玉英的手:“我的儿,你回来做什么!”
沈父沈广继进门见到自己的女儿,也吓得不轻,整个身体更是佝偻:“都是,都是家里拖累了你。”
杨玉英笑道:“阿爹什么话,我和萧寒本也过不下去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他闹着要和离,闹了有半年之久,哪里又是现在才起的心思。”
“女儿不可能同堂妹共侍一夫,咱们沈家就不是这样的门风。”
杨玉英面上一丝愁容也不见,走过去坐在床上,占了一大片地盘,大大方方地给沈广继和郑月娥看自己的嫁妆单子。
“女儿已经把嫁妆里笨重的物件都典当了,一共得了三千二百两银子。首饰到是剩了几件,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其它还有一个庄子,一个铺子,有这些,咱们沈家人口又不多,足够过得很好,不就是贬官为民,这有什么,只要人都在,富贵有富贵的过法,贫寒有贫寒的活法,世间贫苦百姓那么多,人家都能活,我们难道活不了了?”
沈广继万没想到,他女儿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精神一松,轻轻笑起来:“对,咱们也不是没有过两间破屋,三亩薄田,艰难度日的时候,不怕!”
杨玉英这才叫了大夫先去给祖父祖母诊治,又收拾东西,各房都送去炭火和棉被。
她带来的物资的确是救了急,此时虽未入冬,可秋日风冷,沈家人走得狼狈,缺衣少穿,夜里的日子着实难熬,前几日沈家这两房当家奶奶都愁得连头发都要秃了。
盖上厚实的棉被,小厨房的缸里灌上粮食,纵然多是沈家平日不稀罕的那些粗粮,可大家的心思到底是安定了些许。
第二百八十三章 琐事
这一夜,郑月娥陆续起身了几次,但是睡得其实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天。
杨玉英没回来之前,她嘴里不说,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惦记自家的姑娘。
沈家遭遇此等大祸,她早一颗心七上八下,害怕萧家欺负自家的孩子,现在尘埃落定,杨玉英回来了,反而不再惦念,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再大的麻烦也过得去。
郑月娥并没有问杨玉英是怎么藏的那要命的东西,只细细叮咛道:“要好好的,如今最重要的是稳,我们一家人都要稳得住。”
连带着也压住脸上每一个表情都显急躁焦虑的小儿子沈令风。
一整夜,便这么糊弄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杨玉英才赶紧领着沈令风,收拾堆在院内的箱笼。
知客听见动静,便带着两个小道姑立在不远处,满脸的警惕和不耐烦。
“你们这些行囊都收一收,乱七八糟的,莫要把我们道观的风水弄坏掉。”
“我们观内每日早晚要做早课,晚课,你们别闹出大动静来。”
杨玉英忙客气答应。
沈令风却有些气不过,咬牙怒道:“什么东西!”
想他沈家大公子,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他这些年在京城那是一等一的贵公子,平日里在外头颇有排面,除了宫里那几个贵人,就是王府出来的公子他也不惧。
如今到受一老道姑的气。
杨玉英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很是不必着急,这小子现在想不明白,可这世道很快就会帮着教导他了。
她这回的任务就是沈令风,任务里说要免他疾病夭亡,目前看来这小子到是活蹦乱跳的。
沈令风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子邪火,抬脚冲着箱子踹过去,砰一声,整个箱子掉落在地上,里面咕噜噜滚出好些棉布。
“哎呀!”
郑月娥正好出来帮忙,一眼看到掉在泥土里的棉布,心疼得不行,“怎能这么糟践东西。”
沈令风眼眶一红,竟转身蹬蹬蹬地冲出大门,转眼就不见踪影,
郑月娥闭了闭眼,脑仁疼得厉害,浑身发颤:“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杨玉英挖了挖沈云的记忆。瞬间就看到一些沈令风和沈云吵架的画面。
“唔。”
看来自己这个任务目标是个又娇气,又骄傲,还有点熊的孩子。
杨玉英仔细分析了下,觉得收拾他,应该比当初收拾纯王世子赵奕稍微难一点。
赵奕胆子小,是个小怂包,眼下这位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
不过,这小子到不至于真熊到让人深恶痛绝,对父母也有些孝心,文武方面天分有一点,不过比较喜欢偷懒,都学得一般,算是纨绔子弟中有点本事的,当然,文不能和人家正经寒窗苦读出来的学子比,武也就是花拳绣腿。
杨玉英一回神,见郑月娥已气得脸色发白,忙扶着她进屋,笑道:“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不着急。”
“还小?”
郑月娥心中怒气喷涌,“小什么,都知道贴女孩子了,还小吗?我说过一百遍,雅琳那丫头什么都好,只是他降不住,让他别去招惹,那小子就是不肯听。”
杨玉英在脑海中把李雅琳的记忆调出来,长得漂亮,时而活泼,时而忧郁,与兄长一起读书,很有才华,也有些清高,看不起世间庸人。
这个时代和三十年后比,风气尚嫌保守,如果她这性子搁在三十年后到没什么,放在现在,的确有一点格格不入。
“我看你弟弟根本就是疯了,没出事的时候整日围着雅琳那丫头转,要是双方有意也就罢了,我去李家提亲,雅琳丫头若是能嫁进门,就是我不乐意,我也不去当这恶婆婆,可是人家根本就是溜着他玩,让他做这个,做那个,口口声声说咱家那傻小子是亲哥。”
“我呸,我只有一个闺女,什么时候有过第二个。”
杨玉英都被郑月娥这脾气吓了一跳,这位在儿女面前向来温柔体贴,没想到竟也有这样一面。
好在郑月娥发泄一顿,心情就平复下来,杨玉英亲自去厨房熬了两锅粥,细粮比较好消化,送去给祖父祖母,其他人粗粮和细粮混着吃。
大房这边,沈广宗的媳妇高秀秀高氏,见到杨玉英亲自端着粥和饽饽过来,面上登时有些尴尬,嘴唇动了动,嘶哑着嗓子道:“云云……你,是沈嘉那死丫头对不住你。”
杨玉英叹了口气,绝不会替沈云说什么原谅的话。
在这一段时间线里,高秀秀一开始当然对女儿纠缠萧寒这件事深恶痛绝,一直希望能悄无声息地掐断这段孽缘,甚至还给沈嘉相看了一门外地的亲事。
要知道,沈家大房因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就疼若性命,珍之爱之,从来都是打算就近嫁女儿,娘家好照看。
这都动了远嫁的心,可见沈广宗和高秀秀夫妻两个有多么生气。
可是沈家一出事,高秀秀就沉默了,再也没有说要强行把女儿带回来的话。
杨玉英猜测,她私心里觉得女儿就是给萧寒做妾,也比回沈家好。
沈家风雨飘摇,吃不饱穿不暖,还时刻胆战心惊,生怕当今陛下气不顺,还要问罪。女儿留在沈家能有什么好?这辈子怕是都结不下一门像样的亲事。
“大伯娘且歇着。”
杨玉英并不多言,很快就告辞。出门就去与郑月娥和沈广继商量,看看要买几房必要的下人使唤。
不是杨玉英过不得衣食住行自己操持的日子,实在是要这满门的贵妇,小姐,洗手作羹汤,杂活累活都去做,着实太为难人了点。
郑月娥叹气:“是该买几房下人。”
她想了想,便拿出纸笔,带着女儿开始盘账,算一算养几房下人最合适。
还没落笔,又有点愁:“按理说当初给你置办嫁妆时,咱们家和你大伯家已经分了产,可现在情况又有不同,如今你的嫁妆银子,还是该交到公账上才合适。”
沈家抄家,两房的库房是一干二净,如今大房能搜罗个一二十两银子就算多的,可这点钱连买药钱都不够,大房两夫妇都病病恹恹,家里成了这个样子,杨玉英带回来的嫁妆银,那就是救命钱。
第二百八十四章 欠债
杨玉英点头:“是该充入公账。”
说这笔嫁妆是二房拿自己的产业置办的,但当初分产,还不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是沈家老爷子把这笔家产分给的二房,沈广继自己能积攒下家业,给女儿置办嫁妆,还不是因为他是沈家的公子,有祖荫在,换成寻常贫寒子弟,他花翻十倍的工夫,也不一定能赚来这么多。
沈云带着这笔嫁妆进了萧家,所以才能留下这一笔钱,归根结底,这就是沈家的东西。
既然做了这决定,郑月娥便拿了所有的银票,并庄子商铺的地契,去找公爹和婆母去。
沈老爷子和老太太看了大夫喝了药,精神头都好些,身子骨瞧着也没有大碍。
听儿媳妇这般一说,沈老爷子就笑起来,也并不推辞:“好,他们兄弟两个齐心合力,咱们沈家这一关就能度得过去。老大两口子身子骨不行了,老二媳妇,你就受受累,暂时先操持家里,量入为出,好歹……活下去。”
郑月娥也没推辞。
如今的沈家什么都没有,无论是谁管家,接手的都是大麻烦,可郑月娥嫁进沈家二十年,婆婆宽厚,公公明理,妯娌之间,也只有最近才因为沈嘉闹些矛盾,以前关系也亲近得很。
她怎能忍心看着遭大难的长辈们还继续发愁?能分担多少,她就愿意分担多少。
既然掌家,郑月娥便不再迟疑,连忙托道观的小道姑帮忙,找了人牙子,挑了两个粗壮婆子,一房一个,只在院子里做些粗活,另外又选了一家人,一对夫妇带着两个儿子,这对夫妇就去厨房做事,两个儿子做点跑腿和看家护院的活。
目前他们是寄居道观,可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总归还是要搬出去,多挑两个能使唤的人手,先看看品性,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明明杨玉英带回来的嫁妆里面,有一个陪嫁的庄子,可他们依旧不搬走,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安全。
这玄妙观在京城有些名气,观主有人脉,人也良善,沈家老太爷会带着一家子来这边住,为的就是安心。
想沈家老的老,弱的弱,如果独自在外面住,遇见仇敌欺辱怎么办?
沈家的那些庄子,都是在沈家兴盛的时候置办的,如今沈家落败,谁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沈广继和妻子不提这一茬,怕也是想到此处,有心想尽快寻个好卖家,卖了轻省。
郑月娥带着女儿正盘算该怎么有个进项。
别看三千多两的现银不算少,可在京城居,大不易,没有进项,坐吃山空,那是万万不行。
杨玉英沉吟片刻,刚想说话,就见外头大房那边刚来的,姓蔡的婆子匆匆赶过来,只道大奶奶给大老爷煎药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手,又砸了药锅,过来求些烫伤药膏。
郑月娥忙把自家备的烫伤膏拿上,亲自去看过大嫂,杨玉英倚在窗边看着沈云这位慈母匆匆而去,到是摇头一笑。
这位大伯娘怕是担心二房这边,不记得他们房里还需要上好的药材,又再隐约点一点,他们大房的人手不够用。
要不然怎么前几日熬药,大伯娘都是托给小道姑,今日便要自己动手,且烫伤了寻道观的师傅借些药膏不很方便?负责厨房的道姑们这等药绝对不缺,何必还让人到郑月娥这里来说。
杨玉英见过那位大伯娘一面,一见便觉这是个颇能算计的人物,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果然,郑月娥一回来,就长叹一声:“还是得给你大伯,大伯娘添个得用的人手,他们两个的身子都不好,房里没个细心人,总让人不安心。”
杨玉英轻笑:“怕要缓一缓,咱们沈家现在的情况,不好惹眼,而且以后要过寻常日子,以前那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总要改的。”
郑月娥一想也是,便不再多提。
杨玉英眨眨眼,转移话题:“母亲不是说想寻个进项,咱们沈家本是耕读传家,如今便想办法在偏远地处置办些田地,或种粮食,或种果树,慢慢经营起来,好歹要供弟弟读书习武。”
一说起沈令风,郑月娥精神一振:“你弟弟读书要紧,他以前爱胡闹,可现在也不容他胡闹下去。”
想起儿子,她便又对当今陛下少了些怨气。
在前朝,像沈家这般牵扯到逆案里的人家,三代不得科举都是好的,也就是到了当今圣上这里,才改了规矩,如今沈家子孙照样能读书科举。
若非如此,恐怕沈老爷子受到的打击更大。
只要沈令风上进的话,说来容易,可这小子根本就不听这些,一提读书便道读书无用,他整日都颓废度日,一开始还每日出门,大约受了刺激,这两日连大门都不出,就差吃饭都要喂到他嘴边去。
杨玉英冷眼旁观,心下登时就明白,这小子得上些强硬手段才行。
这日,杨玉英正帮郑月娥一起裁剪衣裳,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
“什么事?”
郑月娥一惊,眼前发黑,扶着床面一下没站起身,杨玉英连忙扶住她,握着她的手腕诊了诊脉,只觉她心跳的速度极快。
“母亲安心。”
郑月娥到底还是被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麻烦打击得不轻,一有风吹草动便心惊肉跳。
杨玉英扶着郑月娥出门,就见沈广继带着沈令风立在道观后门,正和七八个人站在一起。
沈广继的脸色铁青,沈令风面上多少有些迷惘惶恐。
“沈小公子在我们聚宝斋打了金钗,金镯子,这些都是小公子亲笔留下的字据,这账早该结了。”
“小公子在我们得月楼请客记的账也都在这儿,还请沈二老爷过目。”
一堆账单堆叠在眼前,沈广继想死的心都有。
沈令风更是羞愧得面红耳赤。
杨玉英走上前,接过账单扫了一眼:“一共是欠下了一千二百八十九两银子,都是舍弟亲笔留的字据,没有错。”
为首的得月楼掌柜诧异地瞧了杨玉英一眼,他们既然是一起来的,自然对过账,所有账目加起来便是一千二百八十九两纹银,半点不错。
杨玉英看了看沈令风,只看得沈令风浑浑噩噩,恨不得钻入地缝。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还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杨玉英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些人。
“各位掌柜放心,舍弟欠下的钱,我们肯定认账。”
沈令风浑身发颤,张了张嘴,又低下头,一千多两银子,放在以前,他当然不当回事,可是他就是再不通庶务,也知道对现在的沈家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不知何时,大房大伯娘高秀秀也过来,一听杨玉英的话,面上惨然,张了张嘴,却又咬住舌尖把话吞了回去。
她舍不得,她怕这笔钱拿出去,家里就要缺衣少粮,可是,不还怎么办?
高秀秀咬紧牙关不吭声。
“不从公账里出,这笔钱,我还。”
沈家老太爷慢吞吞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大儿媳妇,摇头道,“呵,我老头子当了一辈子的老翰林,两袖清风,全靠祖宗留下的产业才饿不死,养活了儿孙,如今祖产让朝廷抄了去,我是连半个铜子都给孩子掏不出来了,但是我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想必一千两银子,我还是借得回来。”
沈令风双眼隐隐发红,沈广继更是哭道:“用不着爹,我,我去!”
沈家被抄家的时候,老爷子都没去借过一文钱,而且,既然他那些老朋友们都没露面,显然就是不想和沈家再有什么关系,或者正在观望,当儿子的又怎忍心老父亲为不肖子孙去弯这个腰,低这个头。
杨玉英忽然提高声音,厉声道:“沈令风,你欠下的这笔钱,可是为家里欠下的?”
沈令风轻轻摇头。
这些都是他在外头和朋友们吃酒,或者给雅琳妹妹买礼物记的账。
以前这些账目,家里自然会去给他平,男孩子大了在外面交际的开销,在家里人看来很必要,可是沈家忽然出事,自顾不上这些了。
“既然不是,那就是你自己花在了自己身上。”
杨玉英自去屋里取了笔墨,“你给我写一张欠条,这笔钱,我给你出,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就卖给我了,我只要你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令风绷着脸:“不用你,我自己还!”说着,他就要出去。
杨玉英冷笑:“好一个潇洒的沈公子,你今日出这大门容易,只怕你前脚出去,后脚你爹,你娘,你祖父,祖母就要为你愁死,被你气死,你可真孝顺!”
沈令风脚步一顿,回头怒道:“你,你说你还,你哪里还有钱,难道要去萧家借不成?”
沈家人只当杨玉英是要用她的嫁妆银子,虽然入了公账,可毕竟是她拿回来的,她想用,总比别人更名正言顺些,所以便没出声。
杨玉英笑了笑,走到聚宝斋掌柜身边,指了指他珍而重之系在腰里的一块怀表:“坏了?给我看看如何?”
掌柜一愣,自家这宝贝,也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看?和杨玉英一对眼,他见了她的眼神,竟当真摘下自己这宝贝递了过去。
只见杨玉英又圆又粗的手指从自己的荷包里一摸,就摸出一小串奇怪的小工具,众人还没看清楚,只觉得亮晶晶很好看,材质应该颇不一般,那粗粗的手指就特别灵活地把怀表外壳给拆了下来。
众人:“??”
聚宝斋掌柜脑门上蹭蹭往外冒冷汗。
沈广继心里咯噔一声,默默开始盘算,把女儿带回来的那些嫁妆,卖出个什么价格,才能还得上这一子一女的外债。
怀表可是稀罕物,正经的海货,京里内造的工匠们好像前些时候仿出来一尊铜镀金的鸟笼钟,献给太后做寿礼,太后极喜欢,京城一时流行,但这些都是贵人们的玩物,普通人哪里能想?
像这掌柜身上的怀表,连内造的匠人们都还造不好,价格自然更昂贵。
沈广继想到他以前有个朋友也买了块舶来品的怀表,和掌柜这一块差不多,好像花了六百两银子,还是优惠价。
难道今天要赔出去小两千两?
换做以前的沈家,这些钱一口气拿出来也觉心疼,至于现在,那可是伤筋动骨!
不对,丫头说那怀表是坏的,如果是坏的,似乎值不了那么多钱。
但是对现在的沈家,别说几百两,就是几十两也浪费不起。
沈广继正想着,就听周围一声惊呼,他定睛一看,自家的胖闺女把整个怀表拆成一堆零碎,他的惊吓还没有升起,就见那表又特别迅速地被重新安装好。
“咦?”
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几步,忽然觉得自家这丫头嫁出去几年,似乎长了本事。
他甚至觉得新被组装了一次的怀表,哪怕只看外表,也比以前精致漂亮好些,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个当爹的看闺女,怎么看怎么好的缘故。
滴滴答,滴滴答。
杨玉英笑道:“保准比以前走得更准。”
她顿了顿又道:“这怀表还是太大,握在手里都不方便,其实做起来不算很难,做得再小些也无妨。”
聚宝斋的王掌柜盯着自家怀表走得又匀称,又有节奏的指针,一瞬间,眼角眉梢就堆出满溢出来的热情:“哎哟,沈大小姐真是好本事。”
杨玉英莞尔:“还请借一步说话。”
王掌柜匆忙应了,点头哈腰地奉承着杨玉英走到一边去,两个人压低声音交谈,最多也就十几句话的样子,这位聚宝斋颇有名气的大掌柜便大笑:“说什么利息,不就两千两银子,沈大小姐有需要,尽管借去,什么时候宽裕什么时候还。”
说着,王掌柜就主动和与他一起来的债主说起话,三言两语便想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可这些掌柜的一时到不想走了,好几个过来和杨玉英套近乎。
他们虽然有的做酒楼生意,有的做绸缎庄的生意,按理说杨玉英会修个怀表,貌似与他们无关,但是王掌柜的精明众人皆知,既然姓王的看好那沈家小姐,沈家的小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既然如此,何必交恶。
他们这些生意人,能把生意做得这般大,还是在京城,其中颇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轻易不得罪人。
如今债当然还得要,不小的一笔数目,谁也不想损失,但在能要回债来的前提下,多和人家沈小姐说几句客气话,套套近乎又有何妨?保不齐将来能有合作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什么
沈家两房的老少爷们外家两位夫人,眼看自家那胖姑娘,淡定从容地把这些神色严肃,满脸戒备的债主们,给打发得高高兴兴,
似乎这些商界老狐狸们一个个都变得特别好说话。
杨玉英又同王掌柜出去了一趟,晚上回来时,手里攥着各个债主给的,已经消账的手书。
拎着手书,她径直走到沈令风面前,递给他看了两眼:“现在是你欠我的了。”
沈令风:“……”
他今天看到那些追债的债主们,是真连想死的心都有,甚至想着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好给洗刷掉沈家的污名,可哪有那么容易?直到他想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死是多么难的事。
杨玉英一挑眉:“我的条件,你答应不答应?这一年,你就当卖给了我,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令风一咬牙:“好。”
就算自家姐姐要打死他,他也闭上眼忍过去,死在自己姐姐手里,总好过窝囊死。
沈广继和郑月娥夫妻两个,看看姑娘,再看看小子,一时心情复杂的很。
晚上两口子躲在帐子里,沈广继就忍不住嘀咕:“咱们家这姑娘,在萧家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变化可真有些大。”
郑月娥也叹气。
夫妻两个翻来覆去的,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左等右等,没等到一双儿女过来请安,到是守门的婆子想起来连忙道:“小姐带着公子出了门,说是要去练武,锻炼锻炼身体。”
郑月娥:“……”
想到女儿现在那一身的肉,郑月娥迟疑半晌,心里也觉得姑娘锻炼锻炼很好。
她当然不是嫌弃自家姑娘,而是那么胖,对健康也有很大的影响,而且,真是不好看。
可没被自家父母想起来的沈令风,这会儿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几圈?”
京城西郊有山名‘溪’,不高却陡峭无比,便是正经樵夫,药农,也显少有人能上到悬崖峭壁之上,砍柴采药,现在,杨玉英就和沈令风站在溪山,虽不是最陡峭,看起来却也惊险刺激的神女峰之下。
“二十次上下,不算多。”
杨玉英平平淡淡地摆弄了下腰身上的绳索。
沈令风脑袋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认真打量自家姐姐,只觉得自家姐姐自从嫁给萧寒以后,不光是把自己的身体给整成了痴愚状态,连脑袋都坏了。
“你自己选的,比起读书,你更想先随我锻炼身体。”
杨玉英轻轻勾了勾唇角,弯弓搭箭,嗖一声,两枝长箭带着麻绳消失在山顶深处。
她用力一拉,拉动了几下,见绳子牢靠,便自顾自地抓住绳索用力一蹿,猛地蹿上去一小截,她身体笨重的很,就是以前特别熟练的技能,用这样的身体也显得危险又沉重。
沈令风吞了口口水,只觉心惊肉跳,脑子里一团乱,看了看自己腰上的安全绳和一堆一看就特别有安全感的锁扣,再看看自家姐姐那徒手抓绳子的模样,忽然犹豫起来。
杨玉英在上面冷笑:“我们沈家怕真要完了,居然出了出尔反尔,说出口的话和放屁差不多的男丁。”
沈令风脑子嗡的一声,猛地抓住绳子,拼命向上爬去,他好歹习武,身体又轻盈,一时间竟比杨玉英还快些,不多时便追到杨玉英身后。
杨玉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速度。
两姐弟都不说话,只迎着山间冷风,眼睛盯着山顶,一点点向上爬。
一开始还好,可爬了没有一半,沈令风就觉双腿发软,头冒虚汗,心里慌得厉害。
他这是疯了吧?
他姐姐让萧寒给气疯了,他也跟着发疯吗?
万一掉下去,掉下去……沈令风战战兢兢地向下瞟了一眼,心中大哭他宁愿自己去撞死,也不想摔成肉饼。
不行,不能继续了。
沈令风气喘吁吁:“姐,咱们下去吧,不是要锻炼?我教你打拳?”
嘶嘶,嘶嘶
沈令风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慢慢向下开始滑动,滑着滑着,忽然听见些奇怪的动静,他不由自主地向下一瞄,登时瞠目,一股气由心底蹿出来,使劲抓着绳子蹭蹭蹭飞快地向上爬去,一边爬一边哭:“姐,姐姐,快跑,快跑啊!”
就在他脚下,几乎是挨着他的脚,无数密密麻麻的长虫,乍一看成千上百,都飞速地朝着他追来。
沈令风简直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他比杨玉英还快一点,拼命地爬到山顶,向下瞟了一眼,见那些蛇也不知为何,如潮水一般退去,他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回家。”
他也常常到溪山玩耍,知道溪山神女峰有一条平坦的山路,可以下山。
“吼!”
沈令风刚刚爬上山顶,回头想拉姐姐一把,带着姐姐一起赶紧下山去,便在耳边特别近的地方,听到一声咆哮。
“姐。”
“什么?”
杨玉英此时也到了山顶,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脸色红晕,喘息声粗重,眼神却平静无波。
“姐,我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嗯,有,很可爱的……五只大猫。”
沈令风大猫好啊,是大猫就好,他一回头,正好对上毛茸茸的老虎头,看着老虎黄色的竖瞳里冷冰冰的颜色,沈令风浑身发软,竟还有心思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很好,他姐姐数数数得很清楚,就是眼神不好。
什么大猫啊!
“吼!”
沈令风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从最近的逃生通路下山,嗯,怎么上来的,他还怎么向下爬了好几下。
然后……老虎也下山了。
沈令风喘了两声,拼命地向下爬,不停地在自己的脑袋里问自己为什么老虎会下山?还会走这样可怕的悬崖峭壁?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直到天色擦黑,杨玉英脖子里缠着毛巾,带着弟弟出了山,坐着马车回到道观,郑月娥就在门前迎接他们姐弟两个,沈令风还喃喃自语:“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郑月娥愕然,看了看女儿,面色红润,微微气喘,精神不错,嘴角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再看看儿子一副从水里捞起来的模样,精神恍惚,神色茫然,但是,到没了这几日的颓废。
杨玉英笑道:“带他爬山锻炼身体来着,可能有点累。”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半年
郑月娥盯着儿子,略一蹙眉:“臭小子,你姐姐都不喊累,你这是得多虚,竟累成这样,哼,是该好好锻炼锻炼。”
沈令风:“……”
这还是亲娘吗?
可他的确无法反驳,不自觉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今日他吓得心和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但姐姐和他一样,也是虎狼环饲,下有毒蛇,可就是不急不缓,稳得很。
这么一想,他的确应该羞愧……羞什么羞,正常人都会害怕,不害怕的那就不是人!
第二日
沈令风死死扒着房门,说什么也不出去。
也不知姐姐跟他爹说了什么,他爹亲自过来把拎着扔到了车上,他想不去溪山,但他姐姐一个人堵住车门,就那吨位,他就连跳车的机会也没有。
再一想,姐姐必然是要去的,若是丢下姐姐一个人,他他宁愿跟着一起去担惊受怕。
大不了老虎要吃人,他先把自己喂了虎,好歹给姐姐留一条生路。
十天后
坠崖三次,一次被老虎救,一次被姐姐救,一次被毒蛇救之后,沈令风已经可以一边背书,一边攀岩,对老虎什么的,勉强,很勉强地视而不见。
半个月后,攀岩速度就变得快了不少,甚至能小心翼翼地同老虎和平共处,可惜还是做不到不怕毒蛇。
一个月后,杨玉英带着沈令风,早晨起来先攀岩三十次上下,然后徒步翻山越岭爬一遍山,回到道观开始温习功课,各种疯狂地背书,写文章。
从早晨到晚上,就连吃饭,沐浴,睡觉都要卡着时间点进行和结束。
半年时光,眨眼即过去,
溪山漫山遍野的秋枫已经红完,叶子落了,风越发冷,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杨玉英和沈令风背着行囊,照例在山间跋涉,天气越发冷,山里更凉,两个人却都是衣衫轻薄。
这样的天气,其实更适合呆在暖融融的有火炉的房子里,杨玉英当然也想,但没办法,他们目前还在道观寄宿,在道观里住自然有不少好处,但同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至少他们姐弟两个想训练,读书还好,练武就不大合适。
两个人干脆便每日到山里训练,连读书也在山里读。
“看什么,”
杨玉英这两日老看见沈令风盯着自己走神,今日难得完成任务完成得早,不禁扬眉问了句。
“咳。”
沈令风低下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自家姐姐和半年前比,整整小了一圈,漂亮的五官露出来,肌肤莹润又健康,虽然微微还有一点圆润,可真是……特别好看。
这是我姐姐,亲的,亲生的,不是假的!
“左二十四。”
杨玉英忽然道。
沈令风反射般瞬间弯弓搭箭,嗖一声,箭枝落在左边数第二十四个挂起来的小铃铛上。
叮当声戛然而止。
杨玉英满意地点头:“不错,长进多了。”
沈令风虚虚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点骄矜又有点得意,轻轻勾起唇角。
他短短半年内长高了小半头,身体明显结实起来,胳膊上,腰腹,腿部的肌肉匀称又漂亮,和以前那种虚浮的瘦完全不同。
“哎!”
也得看看他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回吧,今天答应聚宝斋的人过去看看。”
杨玉英看了看时辰,赶紧领着沈令风往回走,回道观以后,沈令风还有一堆功课要完成,她也得赶紧出门赚钱养家。
沈令风看着姐姐把头发捆起来,一点钗环首饰都不佩戴,换上一身粗棉布,灰扑扑的男装,抬脚就出门,陡然间心里就阵阵发凉。
他也想赚钱养家,他并不想一直让姐姐出去操忙。
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沈家需要他努力上进,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参加科举,顶门立户。
聚宝斋
王掌柜和几个伙计,并一群跟着师父来做事的匠人,一大早就守在仓房大门口,一守就是三个时辰,听到仓房里大师傅颇澎湃的笑声,才松了口气。
杨玉英一出来,王掌柜等人就恭恭敬敬地送上热茶热水热毛巾,再好好地把人送到马车上,估计他老人家孝顺他丈母娘,也就是这么个架势。
一直目送杨玉英的马车走了,王掌柜才叹气:“多孝顺的女人,哎!”
就是命太苦。
一开始王掌柜和杨玉英打交道,就是为了杨玉英那修怀表的手艺。
他们聚宝斋在京城最有名的便是总有新鲜玩意,尤其是海货,可是那些从海外来的宝贝们也金贵,每一次货物千里迢迢,乘船过海而至,到了他们手里能有八成是完好无损的就是邀天之幸。
那些损毁的东西,他们能不心疼?可心疼有什么用?人家外国的匠人也不可能跟过来给他修,真要是请那些懂的人来修,造价实在太高。
所以那日他看着沈家大小姐修好的怀表,第一反应就是这人得抓住,别管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黑还是白,能给他赚钱的那就是财神爷!
杨玉英果然没让他失望,他就是花了不到两千两银子,还是借给人家,然后不过数日,他家仓库里积攒的十几块怀表,一个座钟,还有两个八音盒,并各种精巧物件就都被修好,他倒手就卖了出去,不光纯赚了一千三百两纹银,还彰显了聚宝斋的实力。
这还只是开始,不过三个月,杨玉英又和他联手开办起一个怀表作坊,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神仙下的凡,愣是带着人造出各种大大小小的机器,诸如什么螺纹车床,还有用水力驱动的机器。
反正他们聚宝斋是占了大便宜,能自己生产怀表了,这几个月王掌柜想起杨玉英就笑,看见杨玉英就恨不得给她磕头拜财神。
偶尔同自家那些朋友们聊天,王掌柜私底下偷偷感叹:“多亏沈家倒了,更多亏了萧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与人家小姐和离。”
这话当然不敢当着人家小姐的面去说。
但是杨玉英是为了父母亲人,为了沈家,才出来和他们合作做生意养家糊口,这一点姑娘自己不提,其他人也心知肚明。
“以前说起沈家的明珠,都说的是大房的千金,沈嘉小姐,二房这位沈云小姐,谁能记得?”
到是有人记得,但全不是好印象,人人都道萧寒娶沈云,那就是一支鲜花插牛粪,萧寒是那鲜花。
可到现在,沈家落了难,一家子落魄至此,沈云沈小姐就一口答应和萧寒和离,一是不连累萧家,二来也要回家帮扶家里。
她那份嫁妆带回去,沈家花用时才显正当。
“沈大小姐这才叫光明磊落,一身正气,不占萧家的便宜。”
再看看那位始终被人吹捧的沈嘉沈小姐,和自己的姐夫不清不楚,把姐姐赶出门,自己到进了萧家的大门,沈家落败至此,她亲爹,亲娘在家食不果腹,她到一门心思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连问也不问一句。
最近一段时日,沈嘉的大名在京城权贵之家流传,人人茶余饭后闲话家常,都不免要提她几句。
其实若萧寒正经娶了她回家,让她做萧夫人,大家反而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说。
萧寒简在帝心,那是万岁爷的心腹,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得罪?
做了萧寒的妻子,那就是萧家正经的夫人,这些人哪个都不傻,对于身份高的人,私底下议论两句或还可能,明面上可不会这般得罪人。
问题是沈嘉没有嫁给萧寒。
沈嘉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虽住在萧家养病,萧寒却不曾娶她。
那大家说几句嘴,又有什么不行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傍晚夕阳映得天边一片红。
沈嘉看着铜镜里的脸,说不上苍白,还有些健康的红润,身边丫鬟芜儿把桌上的参汤端来吹凉了,小声哄自家小姐:“小姐快喝吧,是将军亲手熬的汤呢。”
她看着那汤碗,却是轻轻一叹,端过来喝了。
这参汤用的上好的人参,老母鸡小心炖了一整夜,喝着不浓不淡,可一入口,她却觉得有些苦涩。
萧寒在想什么?
她以前从来不疑神疑鬼,也不会想知道她的将军在想什么,因为她都知道,她与他心意相通,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开始迷惘,开始担忧。
若说她的将军不关心她,那肯定不是,每日萧寒都亲自给她熬汤,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对她还是很好,很好,可就是不说娶她的话,一句也不说。
她……总不能自己问吧!
芜儿也能猜到自家小姐的心思,心下叹气,却是安慰道:“许是……将军担心父母的意见,小姐且安心,将军不会丢下小姐不管,您就安安稳稳地养身体,把身体养好是正经。”
萧家二老要是听见这小丫头的话,非得喊冤枉不可。
这事当然不是萧寒的父母不愿意,事已至此,萧寒的父母长辈也早认了,儿子就是中意沈嘉,着了魔一样喜欢。
自家的儿子自己知道,那就不是个贪花好色的男人,比沈嘉漂亮的女子多得是,萧寒这些年还不是一个都没看上,不要说小妾,连个通房丫环都没有。
他如此看重沈嘉,当父母的都怕逆了他的意,他这辈子便孤独终老。
萧家两口子私底下都说,闲话已经传了出去,事情已经闹成这般,沈云都自己主动和离,这还能怎么样,萧寒要娶谁,就让他娶,萧家又不靠儿子联姻,随他去。
可他们左暗示,右暗示的,萧寒不接话啊!
萧母都记得亲自把儿子叫过来,不顾丢脸不丢脸,直接对他说清楚了:“我儿若是非沈嘉不可,那母亲便帮你准备聘礼,我们正正经经地请官媒去说亲,把这婚事定下来。”
却见萧寒微微一蹙眉,半晌不说话,许久才道:“不急。”
好嘛,他前阵子都去他前岳丈面前跪下磕头赔罪,要同沈云和离,要娶沈嘉为妻,现在得偿所愿,他又不急了,你不急你闹腾个什么劲。
萧母气得心口疼,干脆由他去,自己只管养孙子便是。
连孙子都抱上了,谁还管儿子娶不娶老婆!
萧家就这般风平浪静下来,沈嘉却是因为这平静,心潮迭起,隐隐不安。
萧寒那些朋友们也很意外,大家一起喝酒切磋,不免就打听消息,看他想什么时候再做新郎。毕竟沈嘉同萧寒的爱情故事,大家听得耳朵都发木,前面几年,萧寒那副入情网的表现,众人看热闹都看得开始厌烦。
此时此刻,萧寒自己也略有些奇怪,他不是不想娶沈嘉,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心中不安。
他当然应该是喜欢沈嘉的。
他们两个志趣相投,连口味都一致,甚至他随口提出无意中看到杂书里的内容,沈嘉都同他观点一样,经常他不必开口,他喜欢的女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与沈嘉在一起,他觉得很好,很舒服,很自在,这难道还不是喜欢?
可是,他现在一想要与沈嘉成亲,却忽然就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莫名很不安。
萧家的现状,萧寒的心思,到影响不到杨玉英,她每日把时间排得极密,都没工夫关心沈云的心理状态,更不要说萧寒的。
在杨玉英看来,沈云最需要的,一是沈家安定,二是瘦!
女人哪个不希望自己漂亮?
等沈云睁眼看到自己变成个大美人,估计和萧寒和离的痛苦一下子就能消除大半。
杨玉英几个月的工夫掉了一圈肉,那可不是她吃了灵丹妙药,纯粹是靠习武,练剑,射箭,打猎,跑步,爬山瘦下去,就她现在锻炼的力度,沈令风只跟着做了不到八成,就和换了一个身体一般,身手从花拳绣腿,变成了一箭射出,能射中三百米外飞鸟眼睛的高手。
这日,杨玉英正和沈令风背靠着背,闭着眼睛抓树上猴子投下来的各类果子。
像现在这般游戏,就是他们姐弟两个每次训练间隙的休闲时光。
沈家刚刚雇回来的家丁就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夫人说,让,让你们回去,朝廷要,要开武举,夫人还,还说,要是公子,公子有信心,可以……”
他没说完,杨玉英拎着沈令风就向回走。
家里从人牙子那儿雇的护卫很不错,憨厚老实,不偷奸耍滑,只不过有点结巴。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难考
大顺朝的武举,寻常也是三年一次,但是和文举稍稍不同,加恩科的次数还是比较常见。
通常情况下要是边关开战,武将不够用什么的,朝廷就开恩科,选拔新人。
这也是没法子,此时虽非乱世,可边疆不太平,他们同斡国等国常有战争爆发,武将的损耗自然比文臣要多得多,而且武将能在战场上拼杀的时间也不长。
五十岁的文臣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五十岁的将军,那就早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那些不服老的武将历史上经常能出现,但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一过四十,就是遍体鳞伤,不服气都不行。
今年陛下就又开了恩科,一时间京城内外,身手矫健的武秀才们齐至京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明知道武将是提着脑袋争功名,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
沈令风听自家爹爹简单说完,登时决定就要报名参加。
沈家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你真是长大了。”
想当年他们就动过让自家小子参加武举的心思,要不然也不能鼓动他考了武秀才。
虽然沈家是文臣,他们老爷子乃是清流领袖,可家里这小子生来就不怎么爱读书,反正书读得乱七八糟。
沈家父子在读书方面那都相当有天分,不说过目不忘,但是多读两遍就能记七七八八,等给他们家这小子开蒙,沈父沈广继差点以为自己生了个痴呆儿,一篇文章读了二十遍还是记不全,这脑子怎么长的?不是傻子是什么!
然后让他媳妇在房间里暴打了一顿。
沈家人不习武,后来沈令风表现得挺喜欢习武,还请了个武师傅回来学习,打拳,练剑,骑射都还不错,沈广继就想让他由文转武,考武举得了。
当然,沈家人也没想着让他上战场,不过是让他得个功名,自家疏通关系,动动心思,给他安排个御前侍卫统领一类的差事,或者入禁军,攒资历,入兵部,反正以沈家的人脉,让他留在京城,不去边疆,一点都不算难。
奈何当时沈令风年纪小,玩心重,根本不想去考什么武举,谁说话他都不听,再加上他考个武秀才就挺艰难,沈家长辈们也有些泄气,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下来。
当然,他以前就算去,估计那点花拳绣腿也得不到什么很好的成绩。
“要参加武举?”
杨玉英沉吟片刻,轻笑,“那你现在这点本事可不够用的。”
沈令风:??
“闭关吧。”
杨玉英默默活动了下手腕,轻轻掐了一把。
沈云还是有点胖,手腕肉乎乎的,一掐滑腻,手感很好,但是还是胖了。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我教你练一套拳法,一套马战刀法。”
杨玉英一边说,一边勾起唇角,露出个特别明媚的笑容。她刀法一般,但是常青的刀法那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就是三十年后当世绝顶高手,光论刀法,也不一定强得过他,大比之时,常青和杨玉英有交手,后来也曾一起训练,对于常青的刀法,杨玉英相当熟悉。
常家枪,一险,二快,只要狠得下心,能速成。
沈令风一看到自家姐姐这般和煦的笑,只觉得浑身冰凉,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但是,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自动自发被吞回去:“好……好的。”
两个月后
冬日风霜未曾退,春日的初芽刚刚探头。
朝廷上下对今年的武举相当重视。
“我看这不只是重视了吧。”
齐三公子偷偷瞟了一眼高台之上的考官,赶紧低头猫腰躲得稍远一些,“如果我没看错,上面坐着的好像有秦老帅,萧寒萧将军,还有镇国将军府的林二公子?”
他旁边站着的王家小公子也瞠目结舌:“林二公子竟然也回来了?东边那位……你看看是谁?是不是孙将军?孙将军年前受了重伤,我听家里人说过,那一身伤怕是没个大半年好不利索,这是带伤来的?”
“说起来好像镇南王没到。前阵子都不都传,说是镇南王是这次武举的主考官?”
齐三公子若有所思,压低声音哼了哼,“也是,前几日刚丢了那么大一人,怕是也不好意思再出来现眼。”
说起这位镇南王,那也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可惜,就是在女色上拎不清,都不知道栽跟头栽了多少回。
这回更厉害,把人家斡国送来的美女蛇当心肝宝贝,还为了那个女的和皇城司闹起来,闹到圣上面前去,要不是皇城司这边证据找得齐全,还不知出什么乱子。
“咱们这位王爷也是让人一言难尽,听说他私底下偷偷给那女人披麻戴孝,我看王妃的病,全是被他气的。”
“……你们还有心思闲磕牙?想别的都没用,这回武举难考了才是真。”
旁边几个同样报考武举的,都有些丧气。
他们几个是考中武秀才后,上一科武举没中,这次陛下开恩科才想再来试一试,毕竟是恩科,按理说时间紧迫,外地的武秀才或许难以到达,都想着竞争者人数较少,他们中举的机会能更大,谁想得到,这回恩科陛下十分重视,朝中不知有什么风向传出,很多军中将领,各地军事重镇的少将军们,都回来参加了。
那些少将军们从十一二岁就随父兄征战沙场,都是沙场老将,不用武举也是官拜将军,品级不低,人家现在要参加武举,家学渊源的,普通人怎么比?
乍一看那名单,真让他们这些小人物腿脚发软。
今年的武举公开举行,京城内外无数人过来围观,宣武台附近人头攒动,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好些小贩挑着饽饽等干粮,酒水过来贩卖,杨玉英和沈令风两个也推着一辆独轮小推车,匆匆而至。
两个人把推车往宣武台入口的甬道旁边一支,沈令风生火,杨玉英就从车上抽出一封麻纸做的手套戴好,平底锅里抹一层油,一边放鸡蛋,肉饼,青瓜,一边摊面饼,面饼稍一变色,拿铁铲开口,一应材料并酱料通通灌入。
香浓的味道顿时随着蒸汽四处漫溢。
左右来去的不是一大早就等上场的考生,就是只顾看热闹,看得饥肠辘辘的观众,一闻这味,个个腹中轰鸣。
第二百八十九章 饼子
沈令风今天起得太早,也饿的很,杨玉英就塞了一个给他吃,清隽漂亮的小少年一口咬下去,幸福地眯起眼睛,满嘴的油水,立时就勾得众人更是眼馋,肚子馋。
杨玉英到不觉得自己改造的灌饼有多好吃,很多作料来不及备,由沈令风生火,火候掌握也稍有瑕疵,她身为大吃货,纵然比起山珍海味更偏爱寻常吃食,但寻常二字才最难做出真味,反正杨大小姐的舌头,如今也不是随便什么味道都能糊弄的。
眼前由她亲自掌厨做出的灌饼,杨玉英自己评价,也就是将就能吃的档次。
但被勾过来排队的食客,买了包装一看就干净的饼,一口咬下去,酥脆可口,各种滋味在舌尖上跳开,那是各种满足,脑子中瞬间就只剩下两个字好吃!
附近卖的吃食其实不少,可汤面,饭菜一类过于繁琐,寻常的饽饽煎饼又味道寡淡,哪里比得上杨玉英这灌饼,要蛋有蛋,要菜有菜,甚至还有肉饼可吃,油水还足,容易饱腹,拿起来还干净方便。
最要紧的是不贵!
普通面饼只要四文钱,加一个蛋多加一文,要肉饼再多加五文,青瓜免费。
口袋里干净的只吃面饼也很香,酱料特别可口。
不差那几文钱的自然是都加,味道更丰富,更有层次感,更好吃。
反正就是手头不怎么宽裕的考生和路人,也忍不住想买个把面饼尝尝。
不多时,摊子前就排出长长的队伍。
高台之上,考官们略有些精神不济。
今年恩科参加武举的人数不少,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外场考试,一共三场。
第一场考马术,骑马来回三趟,场地都堆满了障碍物,纵马射箭,中三箭以上者可过关。
但是靶子不寻常,是以细线拴在长杆之上,风一吹便打着旋来回翻滚,想要在纵马途中射中,可不是件容易事。
一众考官看那些考生们,大部分只看出笨拙来,大顺朝和斡国等国家相比,本来在骑术方面就落后于人,现在能养得起好马的人家也不多,普通考生恐怕能有一批劣马骑就算很好,哪有多少骑术了得的?
偏偏考官多是正经沙场闯荡出的能人,看这样的比赛,能提起兴致才奇怪。
秦老帅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鼻子忽然动了动,睁眼眺望远处,小声问道:“什么味?”
一转头,就看底下两个年轻考官正偷偷摸摸往嘴里塞吃的,味道显然是从那方向传来。
身边的伴当特别有眼色地过去问了两句,不一会儿就抱回三个灌饼,秦老帅吃了两口,不禁笑起来:“还是咱们京城好,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伴当却叹了口气。
秦老帅这伴当从小就跟着他,说是主仆,其实情同兄弟,听见他叹,连忙问道:“怎的了?你娘子又说让你回乡的事?”
伴当摇摇头:“不是,刚才看到卖这饼的那姑娘,心有感慨。”
“哦?”
“沈家二房的小姐沈云,还有她弟弟沈令风正卖饼呢。”
今天参加武举的武秀才们,不乏高门子弟,不认识沈云,却认得沈令风,看他大大方方地卖饼,大部分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有,可沈令风虽然纨绔,为人浮夸,可也的确讲义气,为人疏阔,在京城没什么仇家,到是得了他好处的公子哥们不少,他落了难,众人不说雪中送炭,可落井下石的到也很少,见到他的情况,难免唏嘘。
秦老帅也一怔。
两个人虽为武人,但性子却纤细敏感,秦老帅年轻时上战场前,还好吟诗作文,乃是人人称颂的儒将。
伴当跟他久了,自然性子方面便有些像,“沈云小姐是个孝顺的,同萧寒和离以后就回了家,操持家务,照顾长辈,教导幼弟,沈家老的少的,现在都指着她。”
秦老帅叹息:“高门淑女,如今却街边贩饼,不容易,真不容易!”
他一想便心酸的厉害,回头看看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萧寒,忍不住冲着萧寒冷哼了声。
在秦老帅看,他们这些武人要上战场,经常不着家,家里都是夫人在照顾,他们对夫人都有愧,萧寒当年新婚不久,不也赴边疆而去,留下新婚妻子替他尽孝,现在他回了京,升了官,位高权重了,看上了别的貌美佳人,就扔了原配发妻,这像什么话!
沈家落败,沈云同萧寒和离之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京城的闲人们早有了新的热闹可看,再关注这些旧事的人已不多,但萧寒的身份摆在这里,有关他的八卦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这会儿沈家姐弟街边贩饼,众人看见,自然就想到萧寒,觉得此人心性太冷酷,他什么身份,让自己结发多年,还给他生了儿子的妻子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的脸上难道就好看?
秦老帅越想越不自在:“这沈家大小姐哪里不好?不慕富贵,不嫌家贫,比那什么二小姐的品格,不是高尚得多?看人怎能只看一副皮囊……”
说话间,就见下一拨考生就位,伴当猛地站起身,惊讶道:“沈令风?”
看台上,议论声不断,嗡嗡地作响,这回的考生里有一个与旁人大不同,身上还系着灰扑扑的围裙,头发盘起来,全被兜在帽子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污渍。
“他也参加武举?”
“不是吧,当初这小子考武秀才的时候,就是吊在末尾过的关,我还记得那年考武秀才的人特别少,但凡会两手假把式的都给过了,他以为这回考武举人,和当初一样简单不成?”
不少认得沈令风的公子哥们都意外,有人嗤笑出声,有人哀叹。
“他怕是着急了,毕竟沈家落败至此,但是再着急,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萧寒自然认得沈令风,他一看到沈令风上场,便蹙起眉,脸色发冷。
对于他以前的小舅子,他当然非常熟悉,在他印象中沈令风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此次武举陛下十分重视,可不是这等人来胡闹的地方。
“第一试,弓马,准备开始!”
沈令风蹭一下蹿出去,一把抓住最矫健漂亮的一匹马,眨眼翻身而上。
“白龙!!是御马白龙!”
场外好些等待入场的考生皆是哗然一片。
第二百九十章 喟叹
考场之上的这些考生们只关注自己的考试,人人紧张,当然不会分心,看台上却已经乱成了一团。
好几个考官都忍不住站起身,连萧寒的脸色一时也有些发白,向下走了两步。
“白龙为何在此?”
今次参加武举的考生,其中不乏名门贵族子弟,经常出入皇宫的就有七八个,既然参加武举,肯定在骑射方面有特长,身为男子,谁人不爱马?既然爱马,哪能不认识皇帝最喜欢的这匹白龙马?
这是一匹浑身上下白得发亮,没有半点杂色的马,藩国三年前进贡的,特别有性格,只认当今陛下一个主人,别的马师想骑它,那纯粹是做梦。
前些年二皇子求了陛下,要试一试这一匹白龙,结果差点没被摔成跛子,二皇子那也是从小就弓马娴熟的高手,性子烈的野马也不知驯服了多少,却偏偏奈何不了这匹白龙。
考场用的马,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当然不能太平庸,但全是驯服了的那一种,像白龙这样的马,就算想用它,也得看当今陛下愿不愿意出借吧。
“难道咱们认错了?”好些人心下迷惘。
“嘶嘶嘶嘶嘶!”
那匹白马一撩蹄子,仰头长鸣,这下连秦老帅也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白龙怎么,怎么……”
这下肯定错不了。
这匹马的性子桀骜不驯,那真是说咬人就咬人,连万岁的龙屁都是说咬就咬。
它疯起来,那当真是要死人的!
“快,快,赶紧救人!”
秦老帅厉声道。
武举取士,考生受伤到是常见,可让考生死在考场上,做考官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这一根独苗苗出事。
沈家的案子,他们其实私底下也知道冤枉,虽然李震是老爷子的弟子,可老爷子对大顺朝是一辈子忠心耿耿,哪里会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沈老爷子身为清流领袖人物,在朝中威望很高,如今就是落到此等地步,大家还是要念几分香火请。
大顺朝文武之间的矛盾不似前朝那么大,有点小矛盾,至少目前为止那也是小打小闹,别管文官还是武官,都是一朝为官,尤其是像沈老爷子这样的两朝元老,门生故旧不少,朋友也多,再落魄,众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孙子去死?
考场内外,十几个考官齐齐调转马头,已经做好及时救人的准备,个个精神紧张。
萧寒更是几步就从台上走到了考场附近,伸手抓住扶栏,正想跨过去,就见沈令风身轻如燕,动作简直像飞一样,轻飘飘落到白龙背上。
白龙嘶吼了几声,竟然老老实实载着他一路飞奔,先是箭塔,一个跨越过去,沈令风弯腰捞起十几支箭,瞬间弯弓搭箭,长箭射出!
嗖嗖嗖!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还没回过神,沈令风和白龙已经完成所有的障碍动作,从考场东面一路飞奔到西头,其他考生还在后面和自己的马纠缠。
一干考生:“运气不好,这马性子太烈了吧。”
“瞧瞧前面那位,那马又白又好看,性子还温顺,哎,咱们运气不佳。”
考官们隐隐尚能听到议论声随风而至。
到底是谁性子温驯?
萧寒身边的王老将军有些诧异:“记得听你说过,你这个前小舅子沈令风就是个花架子,骑马也只敢骑个头小的小母马,每次去打猎,能打个兔子就不错?”
就人家这身手也算花架子?
“萧将军,你这眼光太高可不好,今年你要入禁军了不是?可别把禁军里那些孩子都给吓坏了脑子。”
萧寒:“……”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沈令风已经完成骑射考核。
王老将军对此很感兴趣,亲自示意亲兵过去看成绩。
十五箭,十五全中,不光是中了,而且完美过关。
附近的亲兵连忙过去检查。
他和好几个考官带着人一起去拿箭靶,结果拽了半天,愣是没把箭从靶子上拽下来。
“所有靶子都被钉死在树上,恐怕不能用了。”
亲兵也无语。
没办法,还有好几队考生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他们不能总呆在危险地带,只好赶紧换了新靶子先离开。
沈令风的那些靶子,只能等考试结束再去想办法。
考场内外,连考生带围观的观众,并考官们注目下,沈令风赶紧冲出场地,换上一身围裙,蹲下来接着帮自家姐姐烧火。
杨玉英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不错。”
御马白龙还嘶嘶地追在他身后,各种恋恋不舍,一众马师为难的恨不得跪下来给这马祖宗磕头。
众人:“……”
“哈哈哈哈,这孩子我很喜欢。”
高台之上,林家二公子林见竹笑得前仰后合,干脆也走过去又要了两个灌饼。
他已经吃过一个,味道丰富,特别对他的胃口。
杨玉英抬头盯着林见竹年轻又漂亮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把偷藏的那张角色卡激活了。
林见竹啃着饼,回来舒舒服服坐下,看了看萧寒轻笑道:“赌吗?就赌今年武举,沈令风这小子能得三鼎甲。”
萧寒:“……”
他沉默不语,并不理会林见竹,不自觉抬头看杨玉英,神色淡定,心中却喟叹一声,很不是滋味。
在他心中,沈云是他的责任,就算和离了,那也是他的责任。她可是他亲生儿子的母亲……
武举外场的考试一共三场,第一场试弓箭,沈令风理所当然地本批次考生第一。
场内场外一时哗然。
今年参加武举的人数众多,夺魁热门也是人人心里有数,当初沈令风报名以后,但凡知道的都只当是个笑话,也有人感叹几句,说沈家是急昏了头。
谁不知道沈令风是个什么人,让他去考武举,还不够丢人现眼,当初他那个武秀才是怎么来的,人人清楚,碰巧拣了个便宜而已,这等便宜哪里还有第二次?
可今天沈令风一亮相,先降白龙,再展身手,压得在场和他同台献艺的考生是黯然失色。
“沈令风这小子很可以啊!”
齐家三公子,还有王家小公子,对视一眼,忽然长叹。
他们觉得,回家以后可能会挨打!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扬名
沈令风的名字,霎时间就传扬开,很多立志夺魁的武秀才都纷纷四处寻找沈令风的资料。
这事态的进展,不要说在场的公子少爷们,就是沈令风自己也有点愣神。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差不了,要是成绩太糟糕,那他这些日子在自家姐姐手里受的罪,岂不是都白白受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流的汗水,流的血水,那简直能把溪山神女峰给浇透。
反正如果考不中,他自己都觉得冤得很。
不过,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出多大的风头。
沈令风当年也曾有过很没自知之明的时候,可惜一场武举县试,差点没让他羞死,算是彻底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他觉得自己身手不错,教导他的师父们也说他有天分,武功不差,可是京城藏龙卧虎,比他强的人车载斗量。
这回武举,他是志在必得,必须考中,他刚刚紧张得连看都不敢看周围,一门心思瞄中最好的马,拼命抢上前去,周围围观的那些人,还有其他考生,他全把人家当成自己削过的青瓜,砍过的柴,剁过的大骨头,这才能全程保持全神贯注,不出差错。
考完过关,沈令风身上的冷汗真是刷一下都冒出来,腿脚发软,要不是赶紧回来给自家姐姐烧火,好好沉淀一下,恐怕他都能一头栽在地上。
现在却告诉他,他在本批次的考生里夺得了第一?
不说之后还有没有比他成绩更好的,至少在之前所有考生中,他独占鳌头。
沈令风眼泪忍不住往外面滚。
杨玉英见他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也是哭笑不得,心下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打击得过分了。
第一场骑射考试结束,总成绩出来,沈令风名列第一,这成绩说起来也不意外。
武举和文举不同,文章或许还要看考官喜欢不喜欢,武举方面,厉害不厉害,只要不是白痴,全能看得出来。
一干考官围着他的那靶子转了两圈,等好不容易把靶子从树上拔下,众人才发现,他竟拿箭在靶面上靶心中写了个数字七十五。
“七十五?”
考官想半天没想出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沈令风紧张地在那儿数自己切了多少个青瓜,顺手把数到的数字射了上去。
林见竹看这帮闲人在那凝思苦想地瞎琢磨,登时失笑摇头,赶紧走了。
他真的有点怕自己会变笨蛋,现在镇国将军府内只剩下他和大哥两人,再笨一个,那可危险。
第二场外场考试,主要为考察考生的膂力。
考生一共要考三项,第一项,就是摆在考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长弓。
长弓主要分为三类,一类十二力弓,一类十力,一类八力。
剩下的还有超强力的弓,不过寻常并不会有考生尝试,毕竟天生神力的人也不多见。
杨玉英扫了一眼,大顺朝的十二力弓,似乎就是200磅左右。
唔,杨玉英记得元帅说过,他年轻的时候拉个360磅的强弓那是轻轻松松。
所以,这十二力弓不算什么。
反正沈令风第一次听到自家姐姐的理论,大半天都没敢开口他的臂力算可以,开五力弓还是比较轻松的,八力的或许能拉开些许,至于十二力,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现在……
沈令风猛地一拉弓弦,只听咯嘣一声,他脸色大变,使劲咬住嘴唇,在心里默默计算赔偿这把弓需要多少钱?
这一算,眼睛是真红了!
他姐姐三更半夜不能休息,辛辛苦苦准备食材,怕是自己这一拉,就把几日的辛苦全给赔进去,恐怕还不大够!
大顺朝的强弓很贵。
沈令风脑子瞬间转起来,若无其事地把弓放下,只当没这回事。
旁边监考的考官:“……”
林见竹笑得不行:“沈秀才,咱们这一场考试需要拉满弓三次才能过关,你拉一次不够的。”
沈令风:“……”
林见竹更笑:“把你们的重弓拿出来给咱们沈秀才试一试。”
考官们一挥手,自有衙役抬着重弓走上前,沈令风麻木地抓起弓,神情低落,手中却特别小心翼翼地拉满了,一次,两次,三次……再小心翼翼地放下,生怕自己再一次破坏考试工具。
“哈哈哈哈哈!”
林见竹瞧他丰富的小表情就笑得肚子痛,“回头你别去禁军,来我们镇**如何?保你能有正五品。”
大顺朝武举,一般武状元就是正四品的参将。
正五品怎么也是探花的待遇。
考武举起步看起来比文举要高些,不过,武官升官可比文官难得多。
众多考生:“……”
沈令风这厮是要上天不成?
大顺皇宫
御书房
皇帝正和自己的左右丞相,并六部尚书说话,外面就有人来报了武举考试目前的进度。
此次武举,皇帝和众位大臣都很重视,听下面人细细汇报完,皇帝就笑起来:“又是沈令风?以前老听广继说自家儿女不省心,现在好了,可算是有所长进。”
底下在座的大臣们彼此使眼色,心下都有点明白,沈家虽然倒了,但其实陛下并未厌弃,只要有机会,怕是沈家还有翻身的可能,以后家里和沈家的来往,完全不必太忌讳。
因为皇帝一时心血来潮,把白龙马塞到了给武举考生们用的马里头,所以到一直有所关注,当然也听说了这个能蛊惑自家爱马的小子的名字,这会儿提起他,就不免带着几分亲昵,到让在场的人精们给误会了。
不过,连皇帝耳朵边都有了沈令风的名字,可以想象他现在在京城有多么红。
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们,在沈家落败以后,大部分都不再和沈令风来往,但也有几个始终不离不弃的,听说沈令风跑来参加武举,都过来看他,唔,恐怕多多少少也有点看笑话的心思。
结果一来,正好看见这位拉十二力的弓和拉家里的弹弓一样轻松,不免意外,趁着接下来舞刀和献印还没到时间,忍不住凑过来左右打量这小子。
“哎哟,别说,是见精神了。”
狐朋狗友一号看他的个头,心下羡慕。
“不过,你是吃了什么神仙妙药,怎么变得这般厉害?”
狐朋狗友二号心中惊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久,谁还不知道谁?平日里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结果这位自己往天上飞,他岂能不奇怪。
沈令风特别理所当然地道:“我姐教我的,这点本事算什么,大半年了,我就没在我姐手里过过十招。”
狐朋狗友一二号:“……”
周围偷听的观众:“……”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相得
狐朋狗友们自然知道沈令风的姐姐。
沈家二房的大小姐沈云,早些年名声不显,说起沈家小姐,大家心中只有一个才女兼美女沈嘉。
直到最近,萧、沈两家因为儿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看了笑话,他们的耳朵里才留下沈云的名字。
一开始,这姑娘的名声可真是不大好,萧寒何等样的人物,非要闹着同沈云和离,众人岂能不幸灾乐祸?
当时传言这沈云是个痴肥无趣的丑女人,嫁到萧家数年,都生下一子,还是得不到丈夫的心。
杨玉英听了这传言就不禁叹了声,传言还真不过脑子。
如果当时沈云没得到萧寒的心,那这孩子是怎么出生的?沈云一个人就能生?
那会儿人人都说她无才无德,配不上萧寒,也怪不得萧寒要与她和离,另娶淑女,萧寒能忍那么好几年,已经算不错的。
反正传言里的沈云,都快被妖魔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泼。
这些狐朋狗友同沈令风交好,可私底下也没少觉得沈云大概是真配不上人家萧将军。
可自从沈家落败,沈云连犹豫也不犹豫,就同萧寒和离回家,这流言的风向反而多多少少有些改变。
大家终归是正常人,同情弱者那是天性。
人家与丈夫和离,一个人回到已经落败的娘家,听说还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则,萧寒却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怎么想,也是沈云比较惨。
再看沈云不声不响地负担起家庭重担,萧寒爱慕的那姑娘,抛弃父母亲人,没名没分地跟了自己的堂姐夫,至少在品性方面,高下立判。
沈云是一度变成大家心里特别可怜的女子。
这种名声,杨玉英到是十二分地不稀罕。
现在能把十二力的强弓拉断的沈令风,沈公子,告诉所有人,他是沈云教导出来的,不光是被教导成这般,而且,他还打不过他那姐姐。
这话一开始别人还怀疑,可稍微一思考,也就信了。
沈令风是什么样,不知道的少,把现在的他,和大半年前的比一比,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家如今也请不起好先生,肯定是家里人教导的,沈家就那么几个人,唯有沈云新进回家了,不是沈云教导的,又能是谁?
在场的多为武官,不少人心里霎时间冒出一个念头:“萧寒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太强,他觉得在媳妇面前很没面子,所以才去喜欢柔弱美人的?”
年轻人也还罢了,那些年长的,尤其是武将,都忍不住想,萧寒是脑抽了吧。
武将人家娶媳妇要娶什么样的?那当然得是那种能顶门立户,心性强大的才好。
文雅的才女好不好,当然惹男人喜欢,可是娶回家你上战场能放得下心吗?
你死了,他能把你孩子好好养大,能照顾你家老人终老吗?
就算你死不了,你整日在军中,哪里有时间管孩子,孩子还不是得跟着娘长大,一个会教孩子的贤内助有多重要,那些有了年纪的武将谁不知道?
萧寒到好,上天钟爱他,事事给他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媳妇从天而降,没用他费心就落到他的口袋里,他到说不要就不要,宁愿坏了名声,也要把好好的妻子作没了,不是傻瓜是什么?
众人也就是腹诽几句,也不能真怼到萧大将军面前,最后也只能说一句,男人都爱美色。
沈云样样好,谁让她长得不如那沈嘉貌美呢。
萧寒非要忽然色令智昏一下,谁又有法子?
武举外场考试,第二项和第三项,一为舞刀,一为献印。
舞刀顾名思义,考生们选择不同份量的大刀,展示一番自己的刀术。
到了刀术考试,陛下正好有闲暇,竟也御驾亲至,场上场下登时鼓噪起来,场上舞刀的考生,更是精神十足,把刀舞得密不透风。
沈令风登场时,皇帝还在漫不经意地笑:“我记得广继以前连骑马都得让人扶,才敢上去,胆子小的不行,那年秋猎,我让人把兔子成群成群地往他眼皮子底下轰,这小子竟然连根兔毛都没捉到,最后没办法,还是我分了他几只,他才没挨揍。”
“现在他儿子竟然要来考武举,当真是世事难料!”
下一刻,沈令风手持双刀,骤然出手,刀光如电,迅若雷霆,杀意纵横。
看台上下,无论考生,考官,还是观众,皆被扑面而来的刀气惊得心动神摇,连皇帝也收了声。
许久,许久,刀光落下,小半个宣武台塌陷,尘灰漫天,沈令风清清爽爽,连发丝也不曾乱。
“呼!”
众人吐出口气,再也没有什么闲话。
好几个家有纨绔子,尤其是自家那纨绔儿孙还曾经同沈令风交好的人,纷纷心动,很想去沈家和沈家的长辈们讨教一二,究竟是怎么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将家里纨绔小子给教导成这般优秀出色的模样!
沈家二房大小姐沈云教的?
沈云如今已同萧家和离,不知道另择夫婿有什么要求没有?是想要俊的,还是要孔武有力的,或者要温柔体贴的?都可以商量嘛。
接下来的献印,一众考生简直都没什么精神去争了,好在考武举,是想求出身,前程要紧,到没人罢考。
武举前两场考试顺利结束,沈令风独占鳌头,一点争议都没有,被叫上台又展露了下马射地球的绝技,顺顺利利以弓箭将地上纷乱滚动的靶子扫入篓子,赢得满堂喝彩声。
第三场考试考就是内场考试,众位考生要考策论,考文章。
每次一到这一场,无数考生是怨声载道的。
眼下能有多少考生文武双全?那什么上马能战,下马治国的奇才,几十年,几百年也不见得能出上几个。
沈令风上次考武秀才,也因为这策论差点没把头皮给抓破,但是现在,他是半点不怕!
不就两个题目?最近这几个月,他天天被自家姐姐关在小黑屋里写策论,一天不写十篇,他连觉都不要想去睡。
内场考试结束,按理说这一场还远用不到皇帝亲自来阅卷,万岁如果连这点事都要操心,怕要忙死。
不过他对此次的武举颇重视,特意抽了沈令风的卷子,一看那字迹,就笑道:“至少遒劲有力,也还工整。”
沈令风的字一般,短时间内让他练一手夺目的好字不容易,但是手臂手腕的力气大幅度增加,只求一工整,一遒劲,那还是毫无问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心思
皇帝自幼那是名家字帖随便他看,什么样的好字都见过,连身边伺候的秉笔太监,那也是一手绝佳书法,翰林院里全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才,沈令风的字,在他眼里绝对只一般般。
当然,和其他参加武举的秀才们比,这笔字就算不错。
皇帝初看,还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嫌弃,只是再一认真,到是看了进去。
沈令风的题目很大,写的军制改革。
可题目虽大,他写得却丝毫不显空洞,而且相当有味道,皇帝一开始读,尚因为略显得平平无奇的文笔而有点阅读障碍,读了进去,读到深处,却有种特别的感觉,好似他的想法和沈令风的想法交融在一起,非常相似。
文章中和他所想略有不同的地处,经由沈令风之手一写,皇帝甚至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
皇帝自登基以来,头脑中就有不少想法,这些想法一步步地在他手中实现,还有更多的想法只存在于脑海,他从来不曾同人说,这会儿看了这文章,却有点想和沈令风促膝长谈。
沈令风那么年轻,皇帝眨眨眼,心情一下子好转不少,得用的武将们都老了,剩下的年轻人不合他心意的多,现在有沈令风出现,至少将来三十年,不愁无人领兵。
杨玉英表示,她对军事一类的不怎么了解,但对后世大顺朝军制的变化可是一清二楚,其中的弯弯绕绕,经历过的麻烦,遭遇的谬误,她都知道。
皇城司档案库里的资料,那简直比宫中还齐全,她整理了那么久,抄录了那么多,记忆又好,现在拿来教个小年轻,又有何难?
这些军制方略,本来就是皇帝的想法,如今沈令风学过,再写在纸面上,呈递到皇帝面前,他怎能没有知己之感?
皇帝意犹未尽地把沈令风的文章看了两遍,才装模作样地看向在座的心腹大臣。
“诸位觉得,今科这武举乡试,谁堪为解元?”
在座的那些考官们一看皇帝的眼神,心下就明白得很。
“京城,沈令风,在外场考试中,三项考核名列第一,内场考试,吾等品读其文章,认为其亦为第一。”
皇帝笑起来:“好。”
一众考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奇妙。
这次武举,恐怕沈令风会成为最早把武进士的身份拿到手的武举人了。
不过想想,人家也是有真本事,到不算多奇怪。
萧府
“小姐,将军看见您给他做的燕窝粥,一定会很欢喜。”
沈嘉冲身边新来的小丫头阿芜笑了笑,脸上也升起一丝薄薄的红晕,端着托盘,小心走到书房门前。
门口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她,到也没阻拦,推开门便放沈嘉进去。
反正府里这书房也没有什么机密文件,他们家将军若有正事,向来是去兵部,或者军营谈,从不拿要紧的东西回家。
“寒哥。”
沈嘉一进门,就见萧寒靠在窗前,手里拎着麻纸包好的饼子,看那饼子已经少了一小半,显然他吃得极香甜,沈嘉一时意外,心中不免有一点奇妙的小心动。
以前只觉得她的寒哥心中总覆冰霜,便是她也打不破,这段感情,是她千辛万苦,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才得来的,今天见到他嘴角沾着芝麻粒的模样,到觉得他变得有些软和了。
“原来寒哥爱吃饼呢,我的手艺还不错,明日便让你尝尝我做的饼。”
萧寒眉头微蹙,饼?
他什么都喜欢吃,不挑食。
不挑食的萧寒,看着沈嘉送来的燕窝粥,一时却半点胃口也无,平平静静地对沈嘉道:“这几日莫来书房。”
沈嘉一愣,神色到不变,反而笑了笑:“好,我知道的,看来寒哥是有要紧事要做。”
萧寒轻轻点头。
沈嘉也不讨他嫌,把燕窝粥放下,就起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出门,脚下却瞬间僵硬。
刚刚桌上邸报上写的什么?
武举……京城解元是谁?
沈令风?
“阿芜,陛下加恩开武举,乡试结束了吧?”
“是。”
阿芜脸上带着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今年京城的解元郎,还是小姐家的小公子。”
做丫鬟的,一听话音,就知道自家小姐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沈嘉觉得肩头一冷,她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沈令风中了解元?
自家这位堂弟,什么时候竟有这等本事?
她……有多久不曾回去看看爹娘和祖父祖母了。
不是女儿不孝,而是此事太尴尬,沈嘉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家祖父和祖母是什么性子,她回去怕也进不了家门。
“我做了萧夫人,总能帮衬得到家里。”
武举乡试结束,紧接着便是会试。
武举人们辛辛苦苦练功学习,准备即将到来的会试,杨玉英却是卖吃食卖上了瘾。
她忽然发现原来京城的有钱人很多,不愿意亏待自己嘴的人更多,卖个早点赚的虽不如和聚宝斋合作来钱快,还辛苦,却也是极赚钱的买卖。
沈家现在的状况,多少钱都不嫌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杨玉英早晨卖灌饼,中午自制了热饮奶茶,晚上干脆指挥着沈令风抻面,卖牛肉面。
沈令风目前是京城红人,不要说喜欢吃面的,就是不喜欢吃的也不免从众,过来吃一碗解元面,那些考生,以及未来的考生们更是如此。
“这就是你姐啊。”
好几个沈公子的所谓友人,看着一身简简单单衣着的姑娘,剔骨刀刷刷飞舞,片好的肉片就齐齐整整地落在沈令风面前,就算是这般有点粗鲁的动作,人家姑娘做出来也优雅漂亮的不可思议,那脸庞,那五官,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小纨绔们一时都有些不敢抬头,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瞟。
这都算其貌不扬?
那被当成沈家美人的那个沈嘉小姐,得好看到什么程度?
等面好了,一口咬下去,向来对面兴趣不大的小纨绔眨眨眼,把所有的汤全灌到肚子里一点不剩:“……明天再来。”
今天还想吃,可肚子就这么大,没办法。
“明天收摊。”
沈令风吐出口气,“明日新晋的武举人们照例要去溪山狩猎,都得参加。”
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由萧寒那厮主持此次狩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默契
杨玉英可不在乎萧寒去不去,为了这次狩猎,她一早就让人给沈令风制了好几身漂亮骑装,这小子长高了不少,骑装穿在身上更显挺拔英俊。
别看这回狩猎并不是进士及第之后,由兵部举行的会试宴,但是在众多武举人心中的重要程度,绝对不次于会试宴,而且还更对武举人们的胃口。
狩猎活动不只是他们这些武举人参加,不光能请家中亲眷一起,不少高门贵女,但凡对武举人感兴趣的都可能赴此盛会,若是有哪个云英未嫁的好姑娘,正好有心在武举人中择一夫婿,狩猎也是最好的,适合表明心迹的时机。
当然,武举人们若有意佳人,同样也有很多表现的机会。
狩猎这一日,杨玉英难得扔下赚钱大业,轻松上阵。
毕竟狩猎之后,那些武举人们聚餐也是收拾自己的猎物,这种时候还去买零嘴,就是心中很想,面上也不好看。
一群年轻人,谁不要面子?
杨玉英自己本也不是什么一门心思只为钱的狂人,她也好久没放松放松,这些日子又是拼命努力减肥,又是拼命赚钱,此时一说去狩猎场玩,那是颇为开心。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
杨玉英一路策马,一路高歌。
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少人偷偷瞟她。
今日的溪山十分热闹,从高门大户的贵女,到寻常人家的小姐,小妇人,但凡有闲的,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场热闹,男女老幼倾巢而出,人一多,八卦闲话就多。
杨玉英心下了然,哎,要不说这时代不好,女人和离算什么大事?怎么这事还就过不去了的样子。
她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沈云面对这总也过不去的麻烦,还有没有想开能出来面对的一天。
“她就是沈云?”
“不是说很丑?”
“前几天我哥还说萧寒不像个男人,丑妻家中宝,妻子丑一点有什么不好,不比那妖妖娆娆的省心……你们看看沈云,这也叫丑?男人都是瞎子不成?”
“萧将军和那位在呢,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事情都做了,还要扯一张遮羞布去遮掩?”
话虽如此,看到萧寒骑着马,护在一辆外表看就奢华的马车旁边,徐徐而至,众人还是噤声。
沈令风努力板起脸,眼光一下也不往旁边萧寒的车队处看,心下其实有点担心姐姐,可他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真说出去,一准因为太闲又被加功课。
虽说对繁重的功课他已经颇适应,但能有一点放风闲玩的时间有什么不好?
萧寒一向很习惯旁人的视线,可这一次也隐约觉得如芒在背,但他到底还端得住,神色不变。
车中坐着的沈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却是浑身虚软无力,心中忐忑的厉害。
沈家书香门第,沈嘉自幼接受的教育甚至还能胜过他们家唯一的男丁沈令风,她又岂会没有廉耻心?
“我对不起沈云姐姐,我知道的。”
可是,她为了寒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日子,实在太苦。
上天垂怜,让她能得寒哥的心,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筹谋太久,就算是知道对不住姐姐,她也顾不得。
可是,她要寒哥,也想光明正大地得到他,让天下所有人羡慕,祝福。
溪山上的狩猎场地在神女峰之下,丛林茂密,野物众多,也只有此等时候才会开放给普通人,平时都是京城那些王孙贵胄的地盘。
过三关闯六将拼杀出来的武举人,那不光要求身手,同样要求相貌英伟,美风仪,要有为将的气派,在场的所有举人,那是个个身形匀称,相貌也好。
唔,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名门淑媛,大家小姐追到溪山来。
沈令风骑马混在一群武举人中间,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儿一窝蜂似的向前挤。
不就是有女人在看?
一个个馋得跟三个月没吃肉似的。
沈令风目光在树林里逡巡,看到只白毛的狐狸也并不想抬弓,差不多行了,猎两只兔子不至于空手而归便好,这些日子整天都在山上上蹿下跳,打猎打得他都烦,真提不起兴致。
“寒哥,给我猎只狐狸,做条围脖吧。”
沈嘉从车窗里探头出来,一张脸艳若桃李,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脸上,衬出个娇美佳人。
沈令风一勒缰绳,弯弓搭箭,箭一飞出,他人已纵马而出,不过片刻,马背上栓了只大狐狸悠然而出。
这是第一只。
不多时,一干武举人很有默契地离沈令风远一些。
一头麋鹿,两只山鸡,六只兔子……时间短,数量多,可都是武举人,骑射娴熟,也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全部都是在萧寒萧将军手中夺下的猎物。
众人:“……”
“解元就是解元,胆子够大。”
即将到来的会试,萧寒可是副主考官,不说一言定他们生死,可也影响不小,狩猎会上不拍人家马屁,到追着人家狂怼,他们这位解元郎果真是不得了。
“那是萧寒的前任小舅子。”
“唔,怪不得呢!”
小舅子别管是前任还是现任,或者是未来的,要打姐夫,那姐夫多数都得受着,否则能怎么办?
萧寒当然不可能刻意同沈令风争锋,但也没有避战,甚至一时还兴味盎然起来。
他身份摆在这里,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从来只有别人捧着他,让着他,想遇见一个单纯要和他比一比身手的年轻人,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沈令风的身手又是如此出众。
萧寒一时不察,连吃了好几个闷亏,到是难得的也起了兴致,他一认真,战斗力顿时飙升,瞬间从沈令风手里夺走只红狐。
沈令风:??
萧寒这混蛋,竟然把他猎给姐姐的狐狸抢走,要送给沈嘉!
眨眼间,斗争就更白热化起来,两个人齐齐从马上一跃而下,向密林深处冲娶。
远处围观的那些考官们都有些意外。
年过七旬,尚不服老的秦帅,抬了抬眼皮,握紧手中的硬弓:“哼,也别总让小孩子们专美于前,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没老的走不动道呢。”
气氛莫名变得极火热,被护在后方的千金小姐们一时目不暇接,只觉每一个武举人都特别神勇。
“沈解元猎狐一只,献给沈姑娘。”
“萧将军猎麋鹿一只。”
“沈解元猎得山羊三只,献给沈姑娘。”
“萧将军猎山鸡十二对!”
期间夹杂着其他人的收货,整个狩猎活动热闹得,简直堪比当今陛下亲自出席的冬狩。
杨玉英盯着一早被被沈令风那群朋友送到眼前的猎物们,在脑子里把这些东西烧烤清炖,没多一会儿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只等着沈令风回来就带走收拾。
一阵风吹过,远处乱飞的鸟雀叽叽喳喳,整个山林吵闹得和菜市场一般。
“嗯?”
杨玉英忽然把视线从一地猎物身上收回,侧耳倾听片刻,顺手马背上拎起自己的箭篓往身后一背,又拎起长弓,把刀往腰间一栓,站起身一跃而起,伸手抓住树杈,飞起身子向前纵跃。
“咦?”
好些贵胄人家的小姐,还有左近的武举人,不远处的考官齐齐抬头看她。
杨玉英的速度飞快,就如一道闪电,眨眼便只能看见绿色中闪烁的影子。
“好快!”
“是谁?沈家的沈云小姐?”
不等众人的惊诧呼出口,远处登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狼群,有狼群!”
考官们皱眉,略有些不悦狼群很稀奇?
他们这么多人来狩猎,不要说狼群,就是豺狼虎豹齐至,那也是他们嘴里的菜。
武举人们在此显露自己的勇武,总不能只猎两只兔子了事,整个围场早在半个月前就安排好了,场地清理过,大部分野兽都是人工轰赶进去的。
下一刻,众人忽觉脚下地面隐隐震动。
考官们纵马向前飞奔,有视力好的,已经能窥到前方的情形,一眼望去,腹诽顿止,心跳瞬间加速。
有小狼群不稀奇,可是前面丛林掩映间露出的野狼的身影,未免太多。
“不对,狼向来警觉,我们这么多人在,它们怎会自投罗网?”
几百个武举人围猎,闹出好大的动静,山林间除了特意放养的野兽,其它的早就见势不妙,避入深山,真当这些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的王者们傻?
眨眼间,成千上百的狼和疯了似的,乌泱泱一片,朝着人群冲过来。
前面好几个武举人连忙射箭,一轮箭雨过后十几只狼倒地,却丝毫没有阻住他们的脚步。
萧寒和沈令风比其他人更深入一些,正好卡在狼群冲击的路线上。
两个人一时都变了脸色。
萧寒把空荡荡的箭篓一扔,长弓横在身前,猛地一抽,抽飞一头扑到他面前的野狼,紧接着却又是一群扑至。
这些野狼动作凶猛,似精神癫狂,完全不知惧怕,几乎很短的时间,萧寒和沈令风身上就满是鲜血,也不知是那狼的,还是他们自己的。
咔嚓。
一头狼扑咬到眼前,萧寒的弓断裂,眼看狼牙便咬住萧寒的脖子,身后一声呼喝:“右。”
萧寒想也没想,身体向右一偏,嗖一声,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穿过狼口,把那狼钉在地上。
“刀。”
后面风声响起,萧寒伸手,一把刀敲到好处地被他握在手中,钢刀出鞘,刀光舞起,护住全身,整个人卷入狼群,但凡靠近的野狼非伤即死。
沈令风压力骤减,气喘吁吁地撑着树,一抬头,却不禁蹙眉,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唇。
萧寒不是一个人。
杨玉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两个人一人执长刀,一人执短刀,招式分明不同,却配合得分外默契,两个人,两把刀,一时到似千军万马齐至,气势迫人。
身后那些武举人和考官,还有随行侍从官兵才将将赶到,无数人看到这样的画面。
“好刀法!”
“好配合!”
乍一看,这两个人就仿佛有同样的眼睛,同样的耳朵,彼此心灵相通,不必说话就已知对方的意思。
杨玉英一转身,萧寒便知要补刀,萧寒一顿足,杨玉英的刀光便已替他阻拦住‘追兵’。
沈令风看着看着,眼眶发红,心中五味杂陈,恨恨道:“凭什么!”
凭什么他姐都被姓萧的伤害至此,还能与他有如此的默契。
显然不光是沈令风如此感叹,在场其他人一时也无语,任谁都看得出,这野狼凶残,人人生畏,唯有杨玉英,舍生忘死在保护萧寒。
除了杨玉英,还有哪个女人会如此关心萧将军?
沈嘉?除了尖叫还会什么!
好半晌,有人暗暗道:“哎,妻子果然还是原配好。”
好些人都有点感动,忍不住想,家里糟糠黄脸婆再不好,他们以后落了难,怕也只有这一个黄脸婆愿意陪伴左右,新鲜的美人再漂亮,那也都是虚的。
“我婆娘因为老刘送我俩小妾,闹了大半个月,我,我……回头就把那小妾给他送回去,不要了。”
杨玉英哪里知道在场的这些人这般能脑补,她趁狼群出现缝隙,两步上树,居高临下,弯弓,箭上弦,瞬间十几箭齐射。
这么多箭,每一箭都精准得可怕,丝毫不曾影响在狼群中近身搏杀的萧寒。
一头,又一头的野狼倒下。
狼群终于怕了,
剩下十几只,夹着尾巴调头逃走。
杨玉英这才下来,看了看沈令风,见他身上有几处擦伤,到不算严重,这才松了口气,抬头就对上沈令风郁闷的脸,不禁好笑:“放心,回去不罚你。”
沈令风:“……哼。”
他姐居然还这般惦念着萧寒……可怜的姐姐。
杨玉英完全不知为何她弟弟,还有周围的人都拿那么奇异的目光看她。
她耳聪目明,在深林中占据天然优势,今天就是和一头猪打配合,她都能配合得不错,何况沈云嫁给萧寒多年,经常看他练武,自然对萧寒的武功有所了解,她能与萧寒配合默契,不是很理所当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 有鱼
野狼狼群忽然出现,整个狩猎活动都被打得支离破碎,场面一时显得混乱不堪。
好在堵在前头的都是高手,愣是没让一头狼突破封锁,惊扰到后面的女眷。
一早有衙门的差役去前面探查,虽未发现有什么危险,可野狼群忽然冒出来,总不会没有缘故。
年长的考官性子谨慎小心,一见出了这等差错,立时终止狩猎,所有人都赶紧下山。
不下山也不行了,那些武举人不乏被吓得腿脚发软,惊慌失措的,甚至还有武举人给吓傻了,狼到身前坐在地上不会动。
如此一比较,沈令风自然就显得格外突出,别的不说,至少看见那些狼,简直跟看见狗似的,该怎么射箭还怎么射箭,打得过打不过且不提,至少人家不慌不忙,足够镇定。
秦老帅等老将军都暗自对沈令风评价非常高。觉得这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他们这些老将都清楚,等他们真到了战场上,大场面多得很,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火海血海里滚过,胆子小的那就是一个死。
在战场之上,从来都是胆大的活,胆小的早早就丢掉性命,很明显,沈令风在他们眼中就是适合从军的那一类少年英杰。
山林里的风声似乎变得嘈杂。
沈嘉脸色雪白,一双手不知不觉死死揪着衣裙。
“沈云当真如此厉害?”
“可不是,竟然敢冲过去杀那些野狼,身手好得很,咱们离得那么远还听见嚎叫声,多吓人,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哎,明明当年也没听说她有习武。”
“练武多辛苦,我弟弟跟着武师傅学了半个月,就说什么都不肯学了。咱们这些人身娇肉贵,家大业大,又不用搏命挣前程,谁肯吃那个苦?看看刚才沈云的动作,那岂是一般的身手?想学武学到她那样,怕不是要磨下两层皮。”
一干贵女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半晌,不禁沉默。
像她们这样的大家千金,非要自己自讨苦吃去学武,还能因为什么?
“哎,她可真不容易。”
为了自己的丈夫习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流血流泪,辛苦一场,等来的却是无情抛弃。
“萧将军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贵女们同仇敌忾,气得不行,丝毫看不出她们当年也倾慕过萧寒萧将军。
沈嘉一动不动地坐着,身边丫头阿芜也不敢吭声。
她几乎自虐一般去想外面传来的议论。
她们毫不顾忌地吹捧沈云,认为萧寒选择自己,而不是姐姐,就是眼瞎,那萧寒呢,寒哥,他又怎么想?
隔着车窗,沈嘉小心地看萧寒的背影。
萧寒正同沈令风说话,他不知说了什么,沈令风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到轻轻笑起来。
沈云同寒哥配合默契。
沈云为了寒哥去学武。
沈云有很好的身手,特别厉害。
沈云,沈云,沈云,都是沈云!
沈嘉使劲咬了下舌尖,振作精神,努力平静下来。
她在着急什么?她还不知道寒哥是什么人吗?她努力了三年,才让自己长进寒哥的心里。
她已经长进去了,她会牢牢地占住位置,绝不给任何人把自己赶走的机会。
杨玉英这会儿哪里顾得上什么萧寒,什么沈嘉,那都不是她的任务,她的任务唯有沈令风这个小子。
这小混球打猎的时候放飞自我,差点葬身狼嘴,此事,杨玉英简直不敢想,想一想就一身冷汗。
要是这死小子害自己任务没完成,影响她的系统评价,以后接不到好任务,她现在就掐死他。
幸好有惊无险。
杨玉英把沈令风拎回家,让他老老实实继续自己的功课,沈令风不敢吭声,心中却不免腹诽。
不就是一群野狼?他最近被自家姐姐逼着和老虎,豹子亲密接触的时候还少了?
当时那群狼冒出来,沈令风真是半点都没怕,甚至还怀疑又是他家姐姐做的手脚,后来发现不对,可紧张的确有一些,害怕这种情绪真的挤不出多少。
武举会试开始之前,先要经历一次年节,杨玉英一边收拾鸡鸭鹅,一边看系统界面上杂七杂八的日志。
她以前做任务,系统界面通常会很认真地提醒她各种关键剧情,在背景方面更是能介绍多详细,便介绍多详细。
这一次,应该说最近一段时间,她家系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偷工减料的陋习,经常会漏掉剧情,漏掉关键点,虽无谬误,却让人不得不警惕。
杨玉英最近就没少盯着系统,每天看日志,每天关注剧情背景更新。
像这回狩猎狩出一群野狼,在背景里就没有提到,毕竟,她若不插手,沈令风相关的时间线可没有这回狩猎活动。
以沈令风以前的能力,就算去考武举,大约也考不中。
可是系统剧情介绍的时候,提了一句秦国公家的老国公秦帅,就在狩猎结束的第二天伤重身亡。
杨玉英也是事后看系统,才惊觉,如果当时野狼没有被阻挡住,秦老帅肯定不能在后方坐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被冲撞一下都不得了。
看到这些小细节,杨玉英就对自家系统更关注,即便很多时候没办法提前得知消息,都是事情发生之后她才知道,但是在这样的时代,消息是很重要的资本。
反正,她最近但凡有时间,连闲书都不看,就看系统。
这一幕,落在沈令风眼里,便是自家姐姐在发呆。
为什么发呆,把锅扣在萧寒头上绝不会错。
沈令风气得胸口疼,连炸鱼丸闻起来都没有刚才那么香。
哼,早晚有一天,当着姐姐的面痛打那混蛋一顿,好好让姐姐把气给出了。
杨玉英盯着系统界面,眨了眨眼,扭头冲沈令风道:“还不去赶功课?”
过年要放假,那过年前当然要加班。
沈令风:“……哦。”
他去打萧寒之前,能不能先偷偷打她姐姐几拳头?
大顺朝一到年下,京城张灯结彩,玄妙观里也极热闹。
杨玉英收拾完鸡鸭,剁了猪肉,搅拌了牛羊肉馅,洗干净挑除了虾线的小虾,切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瓜和菜,东西乍一看显粗糙,可她三两下收拾好,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包妥,分门别类往编好的小竹篮里一搁,这饺子登时就显得分外不同。
婆子提着小挎篮,先给玄妙观的李住持等人送过去一批。
那边知客收下,给了两篮子糕点做回礼,婆子这才去回话。
玄妙观这段时日庇护沈家也挺不容易,沈家前前后后生了如此多的是非,住持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虽然那知客有些跋扈,性情凶悍,但其实也只是凶在了皮相上。
沈家最难的日子里,要不是有玄妙观在,恐怕熬过去会更艰难。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根地下,年三十要守夜,李住持年纪不小,可在这方面分外坚持,每年都要守到初一,看完了烟花才歇息,道观里上下早就习惯,天色一晚,炭火燃起,厨房就送来各色吃食。
饺子自然是重头戏。
大过年的不吃点饺子,简直就没有过年的氛围。
“这是什么味?”
知客正生炉火,鼻子一抽动,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香味说不出的诱人,一开始时有时无,后来味道越来越浓,从窗户,大门的缝隙透入,勾得知客口舌生津,口水止都止不住地流。
不只是她,两个给她打下手的小道姑也不禁抬头,目光逡巡,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开始翻天倒海地闹腾。
“好香啊!”
知客推门而出,循着香味走了几步,就到了客院的小厨房门前。
此时小厨房的大门已经被堵得密密实实,家里养的十几个小道童齐刷刷拿着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捧着大碗,简直像一只只小燕子,在巢穴里探头探脑地等着燕子妈妈来投喂。
杨玉英拿着大勺子,从高高的瓮里捞了肥嫩的鱼块儿,一人一块喂给这帮小不点。
鱼肉带着一点焦黄,浓稠的汁水裹着,看着颜色就特别让人开胃,一群小道童都是统一的表情,统一的动作,小小的脑袋埋在巨大的碗里,吃得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知客脸一下子通红,嘴角动了动,到底没骂孩子,大过年的,也不兴骂孩子。
平时见到知客要多规矩有多规矩的小道童们,此时连看也没看见她,一个个把小舌头都伸出来,恨不得把已经舔干净的碗壁再舔上一百遍。
她吸了口气,脚下迟疑地向后转动,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主持还等着开席。
还是杨玉英正准备拆自己酿好半年的酒水,抬头看见是知客来了,不禁一笑:“齐道长忙了一整日,饿了没?也尝尝?”
知客脚步一顿。
李住持和底下一众弟子们等啊等,等了许久,不见知客回来。
“小环,你去看看你师叔。”
叫小环的稳重道姑应了一声,起身出门,然后……一去不回。
李住持:“……”
一直等了半个时辰,知客和小道姑拎着一瓮糖醋鱼回来。
李住持和诸位师姐,师妹们满肚子的抱怨,再吃到第一口鱼的瞬间就消失无踪。
“唔,好吃!”
玄妙观在京城享有盛誉,观中甚至曾有公主来修行,平日里的伙食一向不错,就说这位李住持,那是连御膳都时常能吃到嘴,可今天吃了这口普普通通的鱼,真就只有力气说‘好吃’,别的评价话太多,还是等她解了馋再说。
杨玉英这糖醋鱼与寻常的做法略有不同,不光是处理鱼肉时需要特别的手法按摩拍打入味,还需要用到特制的瓮。
勾芡时汤汁浇的匀称,受热均匀,不同部分的火候都有讲究,能极好的锁住鱼肉的鲜嫩,不让过重的调味影响本身的口感。
所以这道菜做起来着实繁琐,自然量就不大,李住持和一干弟子们头也不抬地吃完,那是意犹未尽,众人抬头左右对视,面面相觑,只觉饥饿感更重。
李住持其实是很不介意再去讨些美食来的。
奈何知客实在觉得不能这般丢人。
“……我记得,沈善信他们送了饺子?”
一共五篮子饺子很快就被送到锅里,热气蒸腾,无数双眼睛时不时偷窥一眼。
“咕嘟。”
只看外表,圆滚滚,五颜六色的小胖饺子就极讨喜,看着大家便胃口全开,不多时熟了,捞出装盘,瞬间七八双筷子下去,夹入碗中,轻轻咬开。
皮又薄又软,猪肉大葱的香浓,牛肉的口感厚重,普通的南瓜鸡蛋也说不出的清爽可口。
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最后一个透明皮包的三鲜馅饺子被李住持手疾抢到手,一口吃进去,一本满足!
大年三十,玄妙观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驻留停步,周围饭馆酒楼,但凡还没关门的地处生意一下子大好。
这可是大年上,平时这个时间,街上便是有行人,也多是要急匆匆埋头赶路。
罗洋蜷缩在客栈边上的遮雨棚底下,低垂着眉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觉得自己的胸腹间有一股烈火在灼烧,烧得他在寒冷的腊月,只穿单薄的夹袄,依旧浑身发烫。
他想去杀人!
他人生前二十年都是个老实人,用功读书,照顾父母,疼爱妻儿,做一个本分人。
可是做本分人有什么用?
他不过是拒绝不了同窗的邀请,去了一次宁王小舅子举办的文会,只去过一次,可这回就被扣上附逆的帽子,革除了功名。
他知道,因为他不肯送妹妹去孔家做妾,就得罪了那个孔衙内。
明年就是大年初一,他却不知该怎么回家同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说这个可怕的消息。
去杀了那混蛋,自己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省得,省得……
“来,你的鱼和饺子。”
罗洋正想得出神,拳头紧紧握起,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只碗,抬头就看见一襦裙少女领着两个小道童从眼前走过去。
满腔的悲愤被打断,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周围笑闹声渐渐由低到高,入了耳朵。
罗洋有点饿了。
自从出事,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
“老大爷,吃鱼吧,吃了鱼,来年有余呢。”
窝棚最里头,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家端着竹碗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也舒展开。
他记得这老人,在这片窝棚里呆了有十几日,似乎在等待人生最后一刻的到来,到现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一点生气。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实战推演
“为什么你的饺子是透明的,我的就不是,一颗透明的都没有。”
罗洋正盯着饺子发呆,旁边忽然有人说话。
“还有,为什么你有鱼,我没有?”
他一转头,看见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只看他那身衣服,就知道这人必是个贵公子。
现在罗洋一点精气神都提不起来,也懒得和他搭讪,只是看见这公子的目光总在他碗里透明的小饺子上打转,他一时也心软,心下叹息:“……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们换一换?放心,我还没有动过。”
他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那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吃别人碰过的食物?
不过,刚才小道童递给他的竹碗,虽然不精细,可是看着就干干净净,人家瞧着也是整洁人。
罗洋讪讪道:“不脏呢!”
话音未落,年轻的贵公子就笑道:“我也没吃过。”
说着,拿筷子特别认真地把他自己碗里的饺子挑出去五个水饺,又从罗洋碗里夹走四个透明皮包虾仁的蒸饺,想了想,还捞走一小块儿鱼。
“吃吧,吃吧,特别好吃。”
罗洋满脸迷茫地看着那贵公子一口咬住一颗饺子,双眼眯起,五官都舒展开,满足地喟叹了声。
他竟然一下子就饿了。
慢慢吞吞吃了一口鱼,罗洋整个人顿了顿,瞬间加快速度,飞快地往嘴里塞。
这些鱼鲜美的不可思议。
一点刺都不见,只有满口的香嫩。
再吃一口饺子,热烘烘的饺子入了肚,浑身上下透出一层细汗,痛快极了,也美好极了。
旁边的树上挂了灯笼。
玄妙观里传来阵阵香气。
左右男女老少的行人们乐呵呵说笑。
罗洋一低头,落了两滴泪。
凭什么要为个畜生放弃自己的人生,他丢了功名,再也没有依靠科举出人头地的希望,可被牵连到那么大的案子里,也只是革除功名而已,没丢掉脑袋,也没闹出别的事。
只是功名,只是功名……罗洋双手捂住脸大哭。
旁边贵公子让他这一哭,吓得差点没噎着:“怎么了?怎么了?”
罗洋哭了一通,心情稍稍好转,忽然有倾诉的**,破口大骂:“姓孙的是个王八蛋!”
“凭什么革除我功名!”
“我自认为对大顺朝忠心耿耿,傻子才造反呢,乱世有什么好,盛世谁不喜欢?”
“陛下对我们罗家有大恩。”
“我爹还供陛下的长生牌位了……我,我……怎么能因为那什么逆案就革我功名!”
一开始,罗洋痛诉自己最悲惨的事,后面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开始唠叨着发泄。
不多时,玄妙观又有小师傅出来,给玄妙观门口滞留的这些人敬一杯水酒。
一杯水酒下肚,倾诉的**更浓。
他身边这贵公子似乎听得颇为感慨,竟然也似乎有着满腹的心酸。
什么家里兄弟姐妹整日争斗,简直是为了争而争,烦死人。
什么自己想做的事,父母不支持。
什么奸佞小人当面伤害他的朋友,可是他却无能为力,谁也救不了。
罗洋听不懂,只一味地温言细语地劝慰。
“日子再难,想想今天这饺子!”
多好吃啊,为了以后还能吃得到,他也得活下去。
“没功名就没有,我就是走街串巷卖馄饨,我也能养活我爹娘和妹子,姓孙的想霸占我妹妹,没门!”
那年轻公子瞠目,看了罗洋半晌,大笑:“好,有骨气,我就喜欢有骨气的男人。”
“卖馄饨就不必了,以后跟着我干,我送你再战科举,只要你有真本事,我保你得一个公正的结果。”
罗洋张了张嘴,只当这公子哥在说梦话,他便是有钱有势,朝廷的事,他也掌控不了。
结果等到年后,赫赫有名的南山先生亲自到罗洋家来,一路教他,护送他科举。
举人,进士,罗洋顺顺当当就给考了下来,简直像是这科举就是他们家办的一样。
当然,这是后话。
【沈家军军师罗洋获救,任务进度:百分之七十六】
杨玉英正给小乞儿散鱼丸的手一顿,眨了眨眼,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过,前阵子任务完成进度还在百分之五十那儿卡着,自从沈令风考中武举人之后就再也不肯向上爬升半点,现在忽然涨了这么多,所以怎么说也是好消息。
看来做好事果然有好报。
玄妙观年年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一直到元宵节过去,总会施粥米药材给附近那些贫寒人家,别的道观这个时候,都是善心来捐神像等,玄妙观到反其道而行多年。
也正因此,在这附近,整个玄妙观都负有盛名,许多人要给李住持几分薄面。
杨玉英也就入乡随俗,反正包了那么多的饺子,只靠沈家人自己吃,怎么也吃不完。
沈广继和郑月娥,还有大房的那两口子,甚至沈家老两口,这一年过得都极辛苦,如今沈令风眼看着就要有出息,大家都松了口气。
这回过年,杨玉英开始包饺子,调好了各类的馅,还有好几种面皮。
透明的,青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宛如彩虹色的,但凡能想起来的颜色,杨玉英都给置办上。
从面皮到饺子馅,简直没一样不动人,沈家这群老少不免来了兴致,一口气包出一大批来。
玄妙观的人到是能一起吃,可他们本身包出来的饺子也有不少。更不要说还不光有饺子,糯米汤圆也是种类众多。
杨玉英的准备着实太齐全,从酥鱼,蒸鱼,炖鱼,烤鱼到糖醋鱼,炸猪肉丸,鱼丸,鸡肉丸到牛肉丸,配上笑口常开的开花大馒头,并一应炒货应有尽有。
香气从早到晚都不肯散,以至于玄妙观的道姑们每每出门,总觉得看到好些熟面孔在周围打转。
只是,众人想了想,现在过年呢,以前往粥米里撒一把砂石,以避免家境可以的百姓蹭吃蹭喝的办法,貌似还是不大适用。
所以也就罢了,道观里食物的香味这么诱人,又偏要送出去让人能品尝得到,难道还能怪人家嘴馋?
可这连腰里一块玉佩,似乎就能买套小宅子的贵人,也到门口混吃混喝,玄妙观的道姑们……
赶紧把自家的碗筷一类再检查检查,一开始那些竹碗都送完了也没回收,后头用的陶碗可要热水煮沸,洗刷干净。
还有自己的衣服,围裙什么的,也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才好。
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来临。
武举会试的日子也终于到了,会试和前头举行的乡试流程差不多,只外场三项考试之后,还要多加一次实战推演,还是考生们之间的实战推演。
这一关可是要命关节,以前没有,自从五年前开始以来,不乏前面表现优秀出众的,在这一关折戟沉沙,也不乏有各方面都一般,唯独这一关脱颖而出的天才。
当然,实战推演毕竟还不是实战,内场理论成绩好的,在这一关一般来说成绩也不会差。
外场这三项考试,沈令风毫无压力,在万众瞩目之下,轻轻松松压服了一干京城里的贵公子,成绩一出来,真是满场叹服声。
这场实战推演之后紧接着就是内场考试,沈令风对内场的策论是半点不怵头,神态间已流露出些许轻松来。
杨玉英一边给考场内外的武举人和观众提供口粮,一边看着沈令风面上的小得意轻笑。
“赢了,啧,我买的沈令风,这回赢一大的。”
“大不了多少,你要是乡试买他,那还能赚,现在买,能赚个茶水钱?”
旁边观众们叽叽喳喳,还有人吆喝赌局。
杨玉英凑过去一看,下一场就是实战推演,买沈令风胜的人车载斗量。
她略一思索,把这几日赚的钱掏出来,偷偷摸摸买了沈令风输。
坐庄的小伙子显然认识杨玉英,一看她买的这个,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杨玉英咳嗽了声,不动声色地退回去坐好,只当没这回事。
很快就是实战推演,这一场需要的时间很长,所有考生考过,至少需要两天。
不过,这一场也是武举的重头戏,围观的观众们也上心,每天天不亮便集合而至,太阳不落山,绝不肯回去。
杨玉英这两日,趁热闹把生意做到考官头上去,一到饭点,就能看见三三两两分坐高台的考官们,手里或拿着灌饼,或拿着卷饼,还有的嘴里叼着肉夹馍,汁水横流。
杨玉英也没吃独食,每次都找周围小摊贩给她打下手,面饼和烙饼有时候都是直接买,生意做得又顺利,大家都能赚到红利,自然不招人恨。
就是聚宝斋掌柜的带着伙计也来了,正好看见杨玉英在那儿卖饼,脚下一歪,栽了半截抓住小伙计的衣服才没跌倒,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难道他给的钱还不够多?
要是沈云大小姐肯一天五个时辰待在他家作坊,那每个月给一千两银子,他也不肉疼。
聚宝斋的生意当然赚钱,但是,杨玉英多少要为沈云考虑一二,沈云这姑娘其实是个性子绵软的女孩子,大体在她附身的所有人中,智商方面肯定比较中庸。
长处在心思细密,女子该有的技能都娴熟,杨玉英要教她怎么制作钟表,怎么做大生意,怎么同商场上的老狐狸们争利益,那恐怕要愁死,可是这孩子挺吃苦耐劳,像卖个饼,赚个辛苦钱这等事,她应该没多大问题。
至于手艺,像她现在卖的这些早点,一点都不难学,最重要的是调制酱料,这个她有千锤百炼后才出现的秘方。
有酱料,再掌握一下火候,稍微一努力就能学会。
沈云在杨玉英眼中较为中庸,可又不是傻子,这点事还是能做,而且,一定能做好。
杨玉英主要是想通过卖东西这件事,告诉沈云,她不必害怕,也不必觉得丢脸。
像自己这般把沈令风制得服服帖帖,说让他考武举,就让他考武举,还能考中的高人,都不觉得自食其力做个小生意有什么好丢人现眼,她沈云又何必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
再来也告诉她,寻常人的生活的确很苦,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苦,父母亲人都在身边,又怎么可能活不下去!
杨玉英忙忙碌碌地做自己的生意,从朝阳初升,一直到天色将暮。
夕阳西下,整个考场气氛极严肃凝重。
大部分考生实战推演已经结束,目前考场上只剩下两对穿着红蓝服饰的兵士,两个考生。
其中一人是沈家的沈令风,另外一个叫秦海,镇国大将军府的家臣。
两个人目前已经纠缠了两个多时辰。
“你说,谁会胜?”
好些考官坐在一边嘀嘀咕咕,终日昏昏欲睡的秦老帅也来了精神。
秦老帅盯着沙盘看了半晌,笑道:“小秦一开始是轻敌了,不过,唔,沈小子还是嫩了点儿。”
一众考官全笑。他们都看得出,秦海一开始没把沈令风当回事,就跟闹着玩一样,结果不小心被小狼崽子啃了一口,这才上心。但是,目前沈令风也是节节败退。
杨玉英抬头看考官们的神态渐渐轻松下来,一扬眉,随手给来买灌饼的小哥多加了一块儿自己做的火腿:“说起这火腿,虽然是兔子肉的,可是却一股子鸡味,小哥可知为什么?”
垂涎欲滴地盯着灌饼的小哥茫然抬头。
杨玉英笑道:“因为兔子和鸡是一个锅里炖出来的。”
小哥:“……哦。”
杨玉英的声音并不高,可四处考场上安静极了,宣武台上,沈令风听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就想起那日他和姐姐打猎,他追两只兔子追得太急,差点让野鸡啄瞎眼睛的事,定睛一看沙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神色却丝毫不动。
又片刻后,秦海坐直了身子,使劲抓了把头发,看台上一众考官更是大笑。
秦海这家伙设局设了半天,憋着坏要吞人家的右翼,结果口袋张开,人家在他口袋边上转了一圈没上当,还坑掉他一支骑兵。
局面顿时又胶着在一起。
两个人都如履薄冰,过招交手再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大开大合,写意自在。
又一个时辰后,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早就消散,月亮都悄悄升上树梢,战局终于结束。
沈令风惜败。
推演一结束,考场内外好些人都没动,半晌才嘈杂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