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美人
一番话说完,这旅人便与同伴扬长而去。
朱统听得有些迷糊,那绛紫衣袍的中年人却心生好奇,正事也不着急,此时天色也将近傍晚,干脆连休息都不休息,便偕同朱统去瞧瞧,刚才那人口中的好地处。
对于此人提到的清凉居,平王府这位小世子本没太当回事,他在扬镇长大,扬镇有什么新鲜地方,他岂能不知?
那中年人也只当是玩笑,他年轻时走遍南北,游览大好山河,所书的游记便是宫里的贵人也喜爱,他更因此成名,又因这个做了官。
京里好些个官员都说他是幸进之臣。
幸进这词不好听,可他却不觉得哪里不好,能幸进那也是他的本事。
本来都是当做玩笑,可一到清凉居,不光是这中年人,连世子也吓了一跳。
小小的酒楼大门敞开,里里外外坐了几十个人,周围本僻静的街市,居然灯火通明,来往行人都似比以前多。
朱统一眼看过去,认出来几个都是世家公子,余州王家的王道云,武家的武威,连宫里贵妃那个终日被陛下挂在嘴边,不是骂就是数落的小舅子张修齐也在。
门口落了一地鸽子,林林总总十几只,猫和狗同鸽子并肩而坐,居然没有起冲突。
显然有人认识朱统,见他就笑着打招呼:“世子爷,你可是来晚了,人家柳娘子今天只招待五桌,一桌不超过四个人。”
“明天你赶早吧。”
朱统心下更是意外。
那中年男子也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像朱统这样的藩王世子,在地方上不嚣张跋扈,也要有些牌面,没想到这些公子哥们知道他身份,竟也不让座,由此可见,平王在扬镇到还规矩。
“真有这般好?”
朱统同那中年人性子都温和,肯定不会因为人家态度随意就生气,反而更好奇。
他这般一问,那边想了想,犹豫道:“其实,也说不出多好,反正就是想吃。”
“不好,不好,家里养了马祖宗的千万别带来,来一次,你哪天不带它,它一准记仇。”
清凉居里轰然而笑,笑过纷纷抱怨。
什么家里养了一匹特别乖顺的关东马,毛色漂亮,也很听话,结果有一回没带它来吃豆饼,自己来的,让它闻见了味,可是不得了,连着好几天让往东偏要往西,要不就怎么拉也拉不动,卧在家里不搭理人。
朱统听得稀里糊涂,简直不敢置信。
这一家酒楼把人和马一块儿喂,居然还这般受欢迎?
一边不敢置信,一边更好奇,可惜到底忙碌,一直到临走才排到了一次。
这一吃可不要紧,中年人后悔得不行,他吃过这一次,至少很长时间内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世子爷,若是可能,一定要劝清凉居把分店开到京城去,某在京城还有两家店铺,可半价租给他们用的。”
朱统:“……”
小小的清凉居,一时到成了扬镇上层贵公子们必去的热门地点,竟比烟柳巷子更受欢迎。
夏日的天越来越闷热,天地似蒸笼,把人烤得三魂七魄都似是附不了体。
扬镇以东,环湖而建的马场上三三两两的少年公子正狂给自己扇风,简直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
左近要是有个卖冰饮的小摊贩,一准能赚得盆满钵满,可惜马场这等地处,也不是寻常普通人说进就能进来,左右别说是卖冰饮,连个卖茶水的都无。
“我说朱哥,你好歹也是王府世子,在咱们扬镇,哪个小子的身份能比你高?你真要是看齐九不顺眼,咱兄弟自有办法让他在扬镇呆不下去,何必这么轴!”
朱统默默把脸贴在自家黑石榴的脖子上,手掌轻抚马背,垂目不语。
高麒坐在一边,举着一把油纸伞遮阳。
自从那一晚上,他从某人手中借了一回伞后,出门带伞就变成了习惯。
别说,有伞在手,夏日里可方便得紧,有太阳可遮太阳,下雨天又能遮雨,此时油纸伞遮去阳光,他反而是这些被晒得要爆炸的公子哥中,最沉稳的一个,闻言轻声叹道:“莫要劝了,咱们这位世子爷十九年来只喜欢秦姑娘一人,如今秦姑娘舍他而倾心齐九,若不让他和齐九较一场,发泄发泄,怕是要憋出病来。”
一众公子哥皆沉默,不由想,高麒这张嘴,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正窃窃私语,就见齐九和秦芸二人联袂而至。
众人一看都不禁蹙眉:“小白脸一个,哪里比得过世子分毫?”
齐九是商人家的庶子,却同家里不同,天生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还男生女相,长得相当漂亮。
秦姑娘就走在他身侧,两个人离得很近,有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朱统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头微微发紧,像被什么扯了一下,明明阳光普照,于他却是阴霾满天。
这些公子们也要承认,秦姑娘确实漂亮,众人看着她走到一匹大黑马旁边,半俯下身笑道:“黑枣这几日乖不乖?”
旁边伺候马的马师笑了笑:“都好。”
秦芸眉眼都亮起来,回头对齐九道:“今天你骑着它,别担心,我们黑枣最听话呢。”
“呼。”
就是高麒等一干公子也要承认,世子的眼光着实不坏,秦芸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天然动人,很漂亮。
旁边一公子,本是汗水滚滚而落,甚是不耐烦,此时见了美人,心情也好了许多:“在咱们扬镇,怕是少有美人能比得上秦姑娘。”
高麒闻言却是抬头:“那可不见得。”
一众公子齐齐转头看他,连朱统也不例外,他们谁不知,高麒是他们这些扬镇二代衙内里最不好美色的一个,平时简直是个另类,这会儿听他这意思,也到了倾慕美人的年纪?
高麒只是叹了一句,却立即住嘴,不肯多言。
他忽然意识到不妥。
怎能将高人随意挂在嘴边玩笑?
朱统同高麒自幼一起读书玩耍,自然了解高麒,别人还罢了,他看到高麒的神色却不免意外。
瞧高麒的表情,似是觉得他心中所想之人,连提一句都是亵渎一般。
哪怕朱统的心情不是很好,都忍不住转头多看了高麒几眼。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高兴
“黑枣,你见到我也好高兴吗?”
天气热得很,马也不爱太阳,大黑马今日便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秦芸一走过去,黑枣忽然支起耳朵,长长的尾巴轻快地甩起来,似乎很高兴。
秦芸不禁有些意外。
这匹黑马她认识也有半个月,半个月前秦芸开始学打马球,就爱来这马场,那天正好看到马群里众马争夺马王的位置,这匹大黑马最为神勇,她自然就记在心上。
从那以后每回来马场都要凑过来看一看。
只是黑枣一直爱答不理,从不肯同人亲近,她到现在,想亲近亲近也要有饲养员在侧,而且要等黑枣的心情好的时候。
像今日这般欢快的模样,她可真是头一次见,秦芸不禁心情大好,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张开手臂想要搂一下黑枣的脖子。
“咴~~”
黑枣一抖鬓毛,四蹄迈开,哒哒哒,跑了。
秦芸:“……好丢脸!”
她轻轻抬起手捂住脸颊,吐了吐舌头,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就见大黑马特别兴奋地轻声嘶鸣,围着一道月白的身影前前后后打转。
那身影只是远远地摆摆手,就穿出栅栏门,走到对面的石楼里去,黑枣依旧很兴奋地围着栅栏门绕圈。
马师笑起来:“一年到头都是我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可人家柳娘子一来,就全看不见我了。”
“你们看!”
好些公子哥都侧目,只见马场里不少本来正小跑着大大小小的马,都哼哼唧唧地向栅栏大门齐聚。
不少马师从四面八方赶来,本是有些惊慌,一看情况就笑了:“是柳娘子啊,幸好今天飞龙没来,要不然又得打架,那可闹心了。”
他们这马场是是朝廷的,他们身为马师,纵然官小了点,可也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如果马出了严重问题,上官要发落,朝廷要治罪,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一群马围拢在一处,一个赛一个的激动,周围那些选马遛马的公子哥一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家坐骑。
幸好这些马都受过严格训练,虽然浮躁,可到底还是没有炸毛。
“这是哪尊大佛?架势够唬人的!”
公子哥们七嘴八舌议论不修。
“听说是何大人请的养马高手,驯服了他们马场的那匹留影,相当厉害。”
高麒听他们谈论,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主动过去,不过想到柳娘子素来不大爱热闹,也就罢了,眼下闲杂人等这般多,也许柳娘子不喜欢。
此时场地已准备好。
朱统的心思也完全没有落在什么养马高手身上,他只看着如一抹青云般令人心醉的秦芸。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娶不到他想娶的姑娘。
至少在扬镇,他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开始吧。”
朱统就是要在这人最得意的地方打败他。
听说秦姑娘同齐九郎是在一场马球赛上认识,秦姑娘对齐九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说什么都要嫁给他,正非常努力地劝说父母。
现在秦父,秦母已经默认妥协,下一步两家便要叫唤庚帖。
朱统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暴戾,不能去杀了齐九,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一样。
天上碧空如洗,阳光酷烈得一动不动坐着,身上的汗水也能渐渐打湿地面。
“天气这么个德性,可不适合剧烈运动!”
高麒蹙眉。
其他人也叹气:“世子非要比,咱们有什么法子?”
说话间一场一对一的马球赛已开始,朱统和齐九遥遥相对,光看相貌,世子能超过他对手十八条街去。
在整个扬镇,长得比平王世子更好的公子已经很少见。
“九哥,加油!”
秦芸高声呼喊,两只手高高扬起,一脸的激动,一双瞳子里流出的全是浓情蜜意。
朱统心里一抽,猛地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整个场地都仿佛有炽热的烈火在燃烧,好些公子哥简直觉得自己都要昏过去。
世子同齐九二人彼此争夺,寸步不让,就连齐九都赛出了火气,有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旁加油鼓劲,别说眼前这个是并无实权的平王世子,就是换做皇帝亲临,他也绝不肯让。
气氛越来越火爆,场外看客也激动起来,吵吵嚷嚷喊什么的都有。
朱统眯起眼,陡然加速,手中球杆高高挥起,在翻滚的热浪里掀起一阵阵风。
下一秒,朱统那匹枣红色的马忽然疯了似的长嘶,狂奔起来。
高麒等人吓得起身,脸色骤变,齐齐冲向马场,可他们速度再快能快到哪儿去?
平王世子就像一片漂浮的柳叶,在马背上起起伏伏,他努力抱紧马脖子,一颗心被恐惧攫住,额头上的汗水流入眼睛里,嘴巴里,他连擦也没办法擦一下。
世子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齐九吓得愣住,好半天才催马追上去,如果要是和自己比赛时,平王世子出事,他恐怕也要倒霉。
平王失去爱子,怎能善罢甘休!
齐九从来不觉得自己畏惧权贵,但是此时他却忽然有些害怕。
朱的统的身体一滑,半个身体滑出马外。
“啊!”
现场所有人都跟着紧张,幸好看到他又纠正姿势,趴了回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怎么办?”
“马师呢,想想办法!”
时间拖延得越长久,明显越会出事,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连一声清脆的口哨声。
众人扭头,就看一个身形纤细,衣饰简单的女子吹着口哨走到赛场上。
“柳娘子!”
高麒喊了声。
杨玉英冲他略一点头,继续吹哨,随着哨声清清亮亮地在赛场上流淌,朱统那匹枣红色的马终于安静下来,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跑到杨玉英面前,特别委屈地把头往她肩膀上凑。
“乖。”
杨玉英笑着哄了哄马,抬头冲世子蹙眉,“你几岁了,难道自己不会下马,还要让我抱?”
朱统也顾不上计较人家嘲讽,在马上趴了一会儿,才坚强地从马上滑下来,一落地就踉跄了几下。
一干公子哥这才蜂拥而至,围绕在他身边,人人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吃糖
平王世子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平复了许久,连忙抬头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见那姑娘半蹲在地上,枣红马委屈地发出一点奇妙的哼哼声。
朱统从不知道原来马竟然也会撒娇。
那姑娘半闭着眼睛,伸手在马头部轻轻抚摸,枣红马乖顺地将头搁在她的手里,嘴里发出一阵阵的声响。
半晌,姑娘轻叹:“没事了,不会的,我保证。”
“咴咴。”
枣红马委屈地把头靠近杨玉英的怀里。
杨玉英又哄了哄它,才回头对一个四十多岁的马师道:“不要随便和它开玩笑,它有时候听得懂你的话,会吓到他的。”
那马师一脸懊恼,苦笑:“以后绝不会。”
就在刚才,两匹马比赛时,这个马师和自己的同伴聊天,无意中说起他年纪不小,以后恐怕力有未逮,难应付差事,他儿子在泉州那边做生意,早就想接他去养老,他一走,恐怕到死那一天都再见不到小红。
结果大红枣一听就着急起来,天气又热,人都暴躁,何况是马,可不就闹出一场乱子。
马师走过去,小声哄枣红马:“小红放心,我等干不动了再退休,就是退休了也还留在扬镇,等你也退休,我就来带你走,咱们爷俩到时候去跑马。”
“咴咴!”
一众公子极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竟真见那枣红马低头舔了舔马师的脸,很是亲昵。
旁边其他马师连忙低声解释了下。
那枣红马就是老马师亲手接生的,从小就被老马师照顾,一直照顾到现在。
秦芸跟在齐九身边,看着这一幕,眼眶不禁发热,忍不住道:“没想到畜生也有这么深的感情。”
杨玉英见没事,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刚刚还和老马师亲亲热热的枣红马一下子转过头,叼住杨玉英的袖子,恋恋不舍。
“你该减肥了,不能吃。”
杨玉英淡淡道。
枣红马委屈地眨眨眼,那种活灵活现的表情,看得人瞠目结舌。
秦芸诧异道:“它好聪明啊!”
“咴咴,咴咴。”
杨玉英笑了笑:“没门!”
说完就特别冷酷无情地把袖子夺回,枣红马只好耷拉着脑袋,让马师牵走去检查身体。
世子这才走上前,冲杨玉英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朱某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杨玉英看着他,眉眼间忽然柔和下来,轻轻一笑:“没什么,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想了想,又回头道,“少吃点糖,仔细牙疼。”
世子登时一愣,本能地去捏了下自己的荷包,一捏才想起,自己不可能装着糖。
从他七岁入学开始,就再也没有表现出爱吃甜食的样子,连他爹娘也不知道。
要说这世上谁知道他是嗜好吃糖,那恐怕唯有在他三岁的时候便离开他的祖母。
朱统和别人不同,他记事早,而且记忆里特别好,他爹娘都以为他早就不记得祖母了,但他的记忆其实特别清楚。
就是这些年,他偶尔午夜梦回还会想起祖母。
他父亲不是如今的平王府李太妃所出,他的祖母姓王,和当今太后是本家。
在他的印象里,祖母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年轻时领过兵,上过战场,平王府的数次危机,都靠祖母力挽狂澜,祖母在时,就连当今太后都曾在祖母膝下聆听教诲,一直到现在,每逢祖母忌辰,京城都有人专门过来拜祭。
父亲年轻时曾犯下大错,可是皇家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轻拿轻放,连爵都没有削减,可以说,不光是在朱统的眼里心里,在平王府上下所有人心中,都特别惦念祖母,祖母也的确值得大家尊重。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祖母来,其实人家姑娘不过简单地说了句话而已。
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再也没心情去和‘情敌’计较,就是他还想,齐九也不敢再同他比赛。
高麒看了看天色,大声道:“散了,散了,回家沐浴,这么热,在园子里凫水多好,打什么马球!”
平王府
老太妃到没有苦夏,屋里冰山不少,又有七八个婢女轮流给她打扇。
这日王金花就过来和老太妃聊天,顺便也蹭一蹭冰山。
老太妃的性子极好,很是平和,王金花奉承她,奉承得也心甘情愿,毕竟这位老太妃是个妥帖人,她把王金花当做自己人,那就真会尽心护着。
以王金花的出身,能在扬镇立足,还能好好地经营酒楼,从没有受到过刁难,全赖老太妃。
其实王金花早就可以把生意做大,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有多大本事,现在这样的酒楼她能撑得起,生意做得再大些,那她可就再也没有如今的清闲自在,说不得整日都要头疼。
老太妃又是有了寿数的老人,她总不能仰仗老太妃一辈子。
正说话,外面蒋嬷嬷推门而入,缓缓将发生在马球场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妃大惊:“世子受伤了?”
“娘娘宽心,除了手心磨破点皮,未曾损伤分毫。”
老太妃这才放下心:“万幸,你是说有个姑娘救了世子?”
“是。”
蒋嬷嬷来回禀前,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探听得一清二楚,杨玉英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也是清楚明白。
说着,她先恭恭敬敬冲王金花拜了一拜:“王娘子教女有方,才养出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女儿,我们家世子全赖小娘子救助,平王府上下都要拜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王金花连忙摆手,面上还带着些糊涂,苦笑:“嬷嬷可别这么着,我还糊涂着呢。”
她是真糊涂。
自家女儿怎么就跑去马球场,还救了世子?
老太妃听明白前因后果,笑容更是和蔼:“瞧瞧,金花救了我,她闺女又救了世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金花母女同我们家有缘分呢。”
很短的时间内,平王府上下都知道王金花的女儿柳苏救了自家的世子,反正王金花这日离开王府时,受到的殷勤待遇,是以前好几年都没有遇到过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奇怪
平王知道自己儿子差一点出事,也吓得不轻。他和王妃只有朱统一个儿子,而他并无妾侍,更无庶子庶女。
唯一一个儿子那就是平王府的未来和希望,一家老小都指着他一个,这要是万一有个不妥,不光是王妃崩溃,平王一样崩溃。
夫妇两个私底下说起,全是一身的冷汗。
“可是多亏了那位柳小娘子,听闻她是王氏的女儿?”
王妃吐出口气,轻轻拍了拍心口,“可不是?王氏母女都是咱们家的贵人。”
老太妃虽不是平王的亲生母亲,但是自从她嫁入王府,也是规矩本分,从不曾给当时还是世子的王爷找过一点麻烦,便是帮衬娘家,也是给些钱物,送儿孙去读书,再无其它。
别的不提,只说老太妃在老王爷晚年病重时,一力担负起照顾老王爷的重担,让他老人家舒舒服服地度过了最后那两年时光,当儿子的就不能不感念。
平王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我看王氏同母亲感情极好,以后咱们便拿她当妹子看待便是。”
张氏忙应下来。
因着王府三五不时的关照,王金花的小酒楼,还有清凉居,生意做得是越发顺遂。
酒楼生意做得是口碑,第一要求大厨的手艺好,二要官面上熟,道上那些闲汉泼皮们也得熟,否则但凡有人闹事就麻烦的很。
这口碑养起来极难,败坏却是一夕之间。
最重要的还是食材。
在扬镇,顶好的食材自然要先供应王府一类贵胄人家,寻常酒楼出高价都没处买去。
最近这段时日,清凉居以往够都够不着的好食材,简直跟长了腿似的,自己往他们厨房里跑。
掌柜的还没怎么样,大厨已经乐得快找不着北,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口气整出好几种新鲜菜式。
唯一让人烦恼的就是人手不够用,空间不够用,连桌椅板凳都不大够用。
“哎!”
掌柜的烦恼的不得了,牙花子都露出大半。
入了夏,白日里天气热,大家伙贪凉,反而更爱晚上出门,不过这对杨玉英的生意到是半点没影响。
反正她现在是下雨天不开门,风太大不开门,心情不好不开张,心情太好也不开张,一个月里有十几天能顺顺当当地开门营业,那就很不错。
一开始还怨声载道,后来食客们也就渐渐习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柳娘子就是不开业,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朱统不知不觉也成了清凉居的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说世子爷,我总觉得你的运气有点过分的好。”
夏日夜里,扬镇街边的风都略有些燥气。
高麒看着桌面上一道‘百果汇’,只觉口舌生津,都不必吃,便浑身透凉,燥热全消。
这道‘百果汇’,纵然没有百种水果,却也有十几种,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成品是半果泥状,配酸奶,虽说是糊糊,居然不难看,色香都绝佳。
今日只有一盘,只凭柳娘子的心情赠送,满屋子五桌人,偏偏就让他们得了。
高麒可不信是自己的功劳,实在是这些日子,他亲眼见到朱统到底得了多少优待。
例如他每次来都能有最好,最舒服的桌椅,他的桌子上的菜总比别人分量足,他总是得到最多的加菜。
就连吃个鸭腿饭,别人盘子里有两只鸭腿,他偏偏能有四只,这多出来的两只,虽然只是小小鸭腿,还是分外让人羡慕。
朱统眉目舒缓,轻笑道:“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他心下也有些隐秘的得意。
可得意过了,却又觉古怪。
例如桌上这几块儿姜糖,茶水里多出来的一勺糖,还有百果汇里自然而然出现的桃子。
他小时候吃桃子手指偶尔会起红肿,她娘亲便不许他吃,偏偏他又很喜欢,祖母便把桃子做成果泥,同别的水果混合,偷偷端上他的餐桌。
祖母做的桃子从来没让他出过任何问题,他隐约记得祖母好像跟他说,他的手指红,不是因为桃子的果肉和汁水,而是因为桃子外表的毛刺,只要不碰到桃子皮,自然无碍。
可这话谁会信?祖母去后,他的眼前就再也没有桃子的踪影,连朋友都知道这个,每每一起吃饭遇见水果,总要提醒大厨几句。
来清凉居后,自然也有人提醒过。
可柳娘子偏偏就给他上了这么一份有桃子的百果汇。
朱统只能认为是巧合。
某些小细节除了去世的祖母,只在他心中存在,父母亲人都不知,柳小娘子当然也不知,不是巧合还能是什么,总不能是祖母复生!
忽然起了微风。
杨玉英坐在柜台前,眼前摊着账本,其实并没有看,她面前放着高级版本游戏地图,右手边是无名卷。
高级版的游戏地图,属于柳苏,能显示二十四小时内地图里的各种活动。
杨玉英一看到这东西,就觉得任何一个神棍把这玩意拿到手,绝对能功成名就。
把地图合起,杨玉英拎过无名卷翻开。
上面显示出来的正是现任平王的亲生母亲,前平王妃张氏的各类文稿。
张氏没有才女的名声,但她这一辈子极爱写东西,尤其是晚年,每日都要写一点东西,有时候是首诗词,有时候只是随意几句话,但靠着这些东西,杨玉英就能揣测她的爱好,行为方式,短时间内把自己变成张氏。
例如说张氏曾领过兵马,在军中时便有‘半仙’的称号。
虽说是玩笑之语,可她上可观星辰,下可辨山河,哪日晴,哪日雨,何时风来,她都能提前预测。
她自己也为了提升自家军队的士气,故意扮过几次神秘。
大启朝中上下,对于张氏是真能掐会算的半仙,还是喜欢玩心理战术的战术高手,也始终处于模棱两可的猜测状态。
既是半仙,死去后转世重生,留一点前世神念,似乎大有可能。
现下那位平王妃张细妹,给皇太后磕头可能都不那么诚心,可是给她那位还是她姑母的婆婆磕头,那必然是真心诚意。
“按说‘妄念’只是一点执念,应该能糊弄过去。”
杨玉英想,若是糊弄不过去,那便再想别的法子,目前来说先试试这一种也无妨。
天上星星低垂。
高麒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世子,你说,咱们这位柳娘子是不是中意你?”
朱统:“……小心柳娘子把你打出去。”
百果汇的味道香甜可口,高麒连忙低头,舀起一勺,一口吃下去,顿时心里眼里只剩下美食。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差
却说高麒说话时或许有七八分是玩笑,朱统却也有一点担忧。
柳小娘子年方十五,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朱统有一张男生女相,特别漂亮的脸,还有他这平王世子的身份,在小小的扬镇,见多了投怀送抱的女人。
大家小姐们自然不至于如此,可是也没少暗送秋波。
朱统对此早就习惯了,各种不着痕迹,不伤颜面的拒绝手段有的是。
但是这些手段用在柳娘子身上就有些不合适。
首先,离远点,避不见面这一招,朱统就做不到。
凭什么啊,这么好吃的饭菜,他一天吃八顿也不嫌多,要是避开柳娘子,岂不是也丢了这百果汇,这灯影牛肉,这炸虾球!
至于第二招……
一顿饭吃完,朱统走过去结账,一边掏钱一边不着痕迹地恭维了杨玉英几句,又道:“最近我娘打算给我说一门亲,对方是京城人,若是真定了,不知能不能劳请柳小娘子来操办婚宴,在整个扬镇,可真再也没有比你手艺更好的了。”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朱统,摇头:“你的姻缘恐怕不在京城。”
“我看,将来的平王世子妃应该是个藩国公主。将来定了,你可以请我去你家帮着几个藩国那边的菜式,你们家那厨子三代都是一个样,做大菜除了多盐,就是多油,其它菜更是四不像,早该换了。”
朱统:“……”
他应付了几句,灰溜溜同高麒溜出清凉居。
“噗嗤!”
高麒自是从头听到尾。
他也知道自家小伙伴的心思,可是谁想到能是这样的结果。
“高公子,你可真是越发不知礼数,小心回去你爹爹揍你。”
朱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高麒忍俊不禁:“……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半晌又道:“柳小娘子是真的不一般,精通卜算之术,她既说你未来妻子是藩国公主,那恐怕就是真的。回头好好看看各个藩国的风俗习惯,省得成亲后再不方便。”
朱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家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朱统还真梦见自己娶亲,娶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藩国公主,登时把他给吓醒了。
半夜起来点灯找了不少大启各个藩国的资料,翻阅了半天,朱统脸上不禁露出些许惊色。
藩国的生活习性还真是同大启十分不同。
他就看到有一个小国名白越国,国内女子可娶三个丈夫,一正夫,二侧夫。
还有国家实行走婚。
有的国家的女子在成亲之前必须一直黑纱蒙面,成亲以后也不能同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
朱统看完了千奇百怪的藩国资料,十分不敢置信。
不能同丈夫以外的男人说话?
他若娶妻,那对方将来就是王妃,能当王府一半的家,各种交际往来也要有,不同别的男人说话,怎么可能!
第二日,朱统黑着眼圈,迷迷糊糊吃饭,就听他爹说起最近有草原中丹国的国主上书,请求朝拜天皇帝,到时候可能要内附。
“听说国主要带他们国家的公主同行,为表重视,皇帝可能会和丹国国主商量,两国联姻什么的。”
朱统:“……”
平王只是在早餐时间例行闲谈,没想到把他儿子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入秋,陛下会奉太后南巡,说不得会来扬镇,扬镇郊外的行宫要提前收拾,无论陛下来不来,咱们都不能轻忽大意。”
平王没看出自家儿子有什么异样,自顾自地一边吃饭,一边同王妃说话。
在平王府,王妃张氏岂止是能当半个家,那根本是大半个家。平王爷正事也同她商量,丝毫不觉得女子不能干涉男人们的大事。
他妻子难道不比那些幕僚,师爷等外人更亲近?
这日,杨玉英照常开张,朱统来得挺早,排在第三桌。
此次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年轻姑娘,白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长得很秀丽漂亮。
高麒和孙、王二位少爷今天也来吃饭,一眼看过去,孙少爷便笑:“有点像秦家的小姐。”
“咳。”
高麒瞪了他一眼。
孙少爷连忙闭嘴。
这般随意地把女眷挂在嘴边,的确不太合适。
不过,高麒也觉得这姑娘有点像秦芸,到不是说长得一样,而是有些相同的特质。
嘴角都有酒窝,皮肤都很白,看模样也是一样活泼。
“还要等?排队等一个多时辰,就为了吃一顿饭?你这位平王府世子也要排队?”
朱统不知同那女子说了句什么,女子轻轻扬眉,语气中透出一丝意外和古怪。
高麒一听就略一低头。
孙少爷登时笑道:“性子到也有六七成像,一样心直口快!”
高麒蹙眉:“秦芸可不会觉得王府世子就能事事都有特权。”
朱统的脾气不错,也有风度,听那小姐这般说,并不生气,只是笑道:“排队还算好的,至少我每次都能排得上。小巧姑娘可以看看这些扬镇鼎鼎有名的公子们,一多半都是辛辛苦苦跑过来,已经没了位置。”
周围几个公子齐齐翻白眼。
谈笑间,清脆的梆子声响起,朱统率先站起身,其他排上位置的公子也纷纷跟着他向外走去,步履匆匆,略显急促。
今天主菜只有一道烤鹿肉,他们所有客人均分,说是均分,可各人爱好还不同,谁不想先挑?
平王世子的女伴,那位叫小巧的姑娘,眼睁睁看着这些公子们因为区区鹿肉各显其能,你争我夺,简直不敢置信。
再好吃,那也只是鹿肉而已,寻常人家吃到不容易,他们想吃难道会难?
小巧坐下来,以手托面,颇冷淡地看着地上斑驳的青石,这里的环境显然不让她喜欢。
清凉居义务劳动的小伙计跟着杨玉英的指示,一人一份挨个把美食奉上,到了世子这一桌,小伙计笑道:“世子,您的烤鹿腿。”
大半条腿全是朱统的,左右公子皆侧目。
小巧便有些不悦:“听说这儿的厨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小伙计一怔。
小巧目光流转,又叹道:“世子可真有福气,随意出门吃个饭,竟也有美人青睐。”
她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可舌尖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
小伙计登时迟疑,瞠目结舌,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小声道:“柳娘子让小的转告世子,呃,‘世子可真有福气,随意出门吃个饭,竟也有美人青睐!’……真是柳娘子让小的转告,半个字不差!”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送一卦
前后听了两种连语气都差不多,一字不差的话,一众公子哥齐齐转头。
王少爷笑道:“哎,世子就是世子,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反正咱们在街上是吃个一百回饭,也没碰上几回漂亮姑娘。”
小巧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你!”
她觉得分明是这小伙计消遣她。
小伙计挠了挠头,简直快把头发揪秃,只能讷讷道:“我只是转达柳娘子的原话。”
他如此磕磕绊绊一说,公子哥儿们细细品了品,都觉得有趣。
小巧说世子有福。
柳娘子也说世子有福气,可明显二人都是嘲讽。
小巧讽的是柳娘子,是说她上赶着倒贴,柳娘子讽的便换成了世子出门吃饭,遇见美救英雄?除了戏文里,现实中哪能轻易遇见这等好事!尤其是还发生在世子身上,傻子才信这是巧合。
前几日世子心情不大好,出去闲逛,中午饿了便在王府街道边吃了一碗阳春面。
一碗面吃完,荷包竟不翼而飞,便有俏丽的美人小巧出现,替他结账,二人相识,短短数日工夫交情已是非常深。
只看朱统愿意带这姑娘来清凉居,就知道他的确是动了心。
世子这一段红鸾星动的故事,在扬镇二代圈子里可谓人尽皆知,大家都叹他一等一的好福气。
这个小巧姑娘正经是良家女子,父亲李建斌,大名府人,在扬镇任主簿一职,正九品。
虽然现在大启宗亲贵胄娶妻娶低的习俗渐渐有所改变,宗亲们娶妻还是更中意门当户对的小姐,但绝对没有那般严格,如果朱统坚持,小巧姑娘的确很有可能嫁给朱统为正妻。
孙少爷噗嗤了声,压低声音同高麒耳语:“扬镇才多大?难道有人不认得咱们这位世子?”
就朱世子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质,又经常赛马球,时常到处走,年年同父母在花灯节上登高燃放烟花,满城百姓皆能见。
不要说他是世子,他就是普通百姓,那也必是人尽皆知的名人。
扬镇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谁还能不记得他那张脸?
他上街还会丢荷包?绿林道上的贼那个个都长了三双眼,不能动的目标绝对不靠近。
吃一碗阳春面,他就是没钱,又如何用得着别人替他会账?
再说,他这碗阳春面还是在王府街上吃的。
王府街上做生意的小摊贩,不认得王府世子,这绝对是今年度最大的笑话。
“柳娘子也是,何必说破,美人用些心机,那能是心机,若有美女如此谋算我,我肯定不生气。”
孙少爷他们都知道柳娘子有些特殊本领,并不怀疑那小伙计假传圣旨。
再说,他一不吃柳娘子的米粮,拿的也不是柳娘子的工钱,怎会撒这种没边际的谎?
一众客人们,个个把这事当笑话看,小巧却是恼怒,脸色顿变,盯着那小伙计,目露凶光,冷笑:“这酒楼还真有意思,连个伙计都比教坊司那些伶人更伶俐百倍,嘴皮子利索,让人不服都不行。”
小伙计心下大呼冤枉,简直欲哭无泪。
小巧一挥袖子,甩手便走。
朱统抬头看了眼,叫了一声:“小巧姑娘!”
小巧脚步一顿,回头只看到朱统面上的尴尬,轻轻呼出口气,眉毛高扬,很是带着几分骄傲:“世子恕我失礼,小女着实不喜欢酒楼里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是做出来的食物再好,也让人如闻恶臭,今日便先行一步。”
说着,她浅浅屈膝,峨眉轻蹙,一举手一抬足,仪态高傲而优雅。
孙少爷都暗赞:“人家有傲气的本钱。“
朱统只能尴尬地埋头苦吃,这闹的,简直连烤鹿腿的滋味都……唔,还是那么的香。
在场的公子哥,连那小伙计自己,可能都觉得杨玉英是有点嫉妒。
杨玉英收拾完今天的菜,依旧是一尘不染,端着自己喜欢的酸梅汤从厨房出来,对朱统轻声道:“送你一卦。”
她虚虚遥看桌上摆放杯碟,扬眉,“艮上坎下,为水山蹇卦,你最近几日待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尤其不要去东北的佛头山,切记。”
朱统:“多谢柳娘子提醒。”
他从高麒那里,多少知道这位柳娘子的本事,很仔细地把柳娘子的话记在了心里,虽然他其实不大相信那些卦辞一类,总觉得成败在己不在天。
一连几日,世子都没出王府大门。
最近因着陛下南巡之事,王府事情也多。
太后若来扬镇,必要在平王府落脚。御驾至,先不说行宫要怎么布置翻修,安全工作总要提前做到位。
平王干脆抓了儿子的差,让他负责接驾,一来自己清闲,二来也是想儿子在陛下和太后面前露露脸。
这日,下面有人报上来,说是佛头山上有猎户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太岁,堪称祥瑞,底下人都不敢碰,说是太岁有灵,一沾俗人气,恐怕要自行隐去。
世子听了一笑:“肉灵芝是上好的药材而已。”
但接待圣驾,有些拿得出手的宝物也很好,心中自是喜悦,连忙带了几个护卫,叫上带路的猎户,就打算直奔佛头山。
刚一出门,恰好几日不见的小巧姑娘来寻他,一听便要跟去。
世子笑了笑便答应,那一日在清凉居,在恩人面前他不好帮小巧说话,现在是该哄哄她。
既然她想去,便带上她便是。
近山放慢速度,策马而行,走了不知多久,世子忽然蹙眉:“这棵松树……我们是不是在原地绕路?”
几个护卫瞬间心生警惕,他们只顾着查探周围的动静,一时到没注意。
此时听世子说,领头的金护卫神色晦暗,高声喊道:“宋山,到底还有多远?”
那憨厚的,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猎户一转头,朝世子一行人笑了笑,忽然弯腰钻入丛林,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护卫惊觉不妙,连忙护送世子一起追过去,可追了许久,竟连对方的影子也没见到。
周围山林幽谧,连光线都极为暗淡,简直危机四伏。
朱统忙回头看小巧姑娘,担心她害怕,却见小巧神色颇淡定,见他回头,冲他一笑:“别担心,佛头山并不大,我一路都做了标记,一定能走出去。”
说着她俏皮地一眨眼,“本姑娘不是说过,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这点小把戏,能奈我何?”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引路
说着,小姑娘轻轻盈盈一笑,就策马向前,主动带路。
抬头果然见树上有些划破的痕迹。
看小巧信心十足的模样,几个护卫心情也略平缓,彼此使了个眼色。
他们几个一直是世子的亲信,但凡世子出门,他们都要跟。
那日眼前这位李姑娘上前搭讪世子,替他们家世子出面钱时,他们就在一旁,当时没出面,只是觉得美人主动相帮,世子又没表示不妥,他们不好去打扰世子的好事。
但他们真不觉得这姑娘不认识自家世子。
整个扬镇,连条狗恐怕见了世子也要摇摇尾巴,何况是人,还是个女孩子,怎能不认识那样一张脸?
看破不说破罢了。
当然,他们也不大相信,这有点心机的小美人能笼络住世子,成为世子妃。
王爷和王妃都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孩子。
眼前这个,正好是他们二位不大喜爱的那个类型。
可今天一看,这姑娘到也有好处,至少胆子够大,护卫觉得自己都心慌意乱,腿脚发软,她还有说有笑,一点都不怕。
李小巧声音清脆动人,一边走,一边唱起小调,到是稍稍减缓了众人的担忧。
“在山中迷路,绝对不要慌乱,能指路的东西多得很。”小巧轻笑道。
众人点头,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山路越来越窄,连马也不能骑了。
山下的枯草打结,石块儿硌得脚生疼,小巧姑娘渐渐失去说笑的力气,世子扶着她的胳膊,她也是一走一坠。
又走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山路还是那山路,枯草覆盖脚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巧也终于失去那种轻松和自在,渐渐面色沉重,心事重重。
“怎么没有了?”
又走了一刻左右,小巧忽然顿足,喃喃自语,她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发乌,神色间略带惊惶,再不是刚刚信心满满的样子。
“什么没有了?你做的记号消失,说明我们走出了圈子,是好事,别怕。”
世子蹙眉问道。
小巧闭上嘴,身体微颤。
世子见状,到也没多说什么,一个小姑娘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低声安抚:“别担心,我父王见不到我,肯定派人出来寻找,我们不会有事。”
这姑娘微微张了张嘴,又咬住嘴唇,一语不发。
那些护卫们瞥了一眼自家世子,心却都向下沉,不动声色地提高了警惕。
这太岁,带路的猎户都十分诡异,明显是一局,只是不知后招在哪里。
在山路上行走,很容易时间错乱,只觉天色越发昏暗,全然不知时辰。
小巧越来越害怕,神色变幻了好多次,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呜呜地哭:“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我……”
不应该啊,跟说好的不一样!
这场变故的确是一局,但她能顺着暗记走出迷宫才对,可是,暗记忽然都消失不见。
早知道,她便不多此一举,再做什么美救英雄的事,世子已经上钩,她胜算很大,何必行险?
这般想,小巧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世子很是无奈,但现在也着实没有力气,只能安抚了两句,扶着她慢吞吞地走。
天很快就全黑下来。
只有远处似乎有幽暗的鬼火出没。
夏日里不算冷,可山间风也凉飕飕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小巧吓了一跳,忽然崩溃,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朱统叹气,护卫们也不禁心烦意乱,本来就乱,让她一哭就更是慌乱。
刚想说点什么,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来。
几个护卫伸手握紧了刀,却听前面传来一声笑:“慢一点,别摔倒了。”
“柳娘子?”
朱统一怔,一晃神的工夫,就见柳娘子从不远处的树林里穿出,她速度也说不上快,脚步却是那般的轻松,身姿也不算优雅,脚步还很大,看在人眼里却仿佛在随风起舞,朱统心里不自觉就冒出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是跟你说了,莫要来佛头山。”
杨玉英近前,摇了摇头,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两颗糖块递过去,“吃不吃?”
朱统愣住。
那是乌梅裹着蜜做的糖。
他本能地含在嘴里一块,这滋味竟然熟悉的要命。
记得以前自己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胆子也小,每次自己闹出点事情把自己吓到,祖母就会拿两颗这种糖给他。
自从祖母去后,就再也没人会做这种味道的糖了,他寻了许久,遍寻不着。
杨玉英也不顾世子在发傻,轻声道:“你们遇见了个会布阵的家伙,虽然只知道些皮毛。我把对方的阵法略改动,如今他们应该被困住了,如果你们想抓人,就沿着我系飘带的路走,如果你们要下山,那只能我来带路,可要抓人?”
“当然要抓!”
一干护卫简直要气死。
如果在他们保护下,还是在扬镇大本营让世子出事,他们就是不死也无颜苟活。
“呜呜呜,我好怕,我要回家。”
小巧姑娘捂住脸轻声抽泣。
朱统有些无奈,也是愧疚,自己连累了这姑娘,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子,害怕也正常。
他就点了几个护卫护送小姑娘先走。
杨玉英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世子纵然无经验,王爷却一看就知这其中的问题。
小巧姑娘怕是巧不了了。
朱统领着其他人跟着杨玉英一起走。
如今他那些护卫们也紧张得很,虽然要抓人,可是自己走都没什么信心。
好在柳娘子很好说话,对他们世子也有耐心,否则他们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麻烦人家至此。
杨玉英带路绕了两圈,就恰到好处地堵住满脸慌乱,和瞎兔子一般四处乱窜的土匪,一帮子乌合之众,没有阵法配合,自是被一网成擒。
不过,世子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些人的确都是山里的土匪,不像是会专门针对他这王府世子,还设下如此局面之人。
事实上这些土匪早就吓傻了,精神恍惚,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仙发怒,设了**阵困住他们,要他们做祭祀山神的祭品云云。
朱统心神有些乱,只让人把这些土匪都押到县衙,再慢慢审问。
杨玉英领着他向山下走,把人送到王府门前才道:“那小丫头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掂量着办,现在赶紧回去睡觉。”
朱统也不傻,他现在隐约察觉到小巧姑娘不对劲,乖乖一点头就进门,进门才惊觉他刚才是不是被当成小孩儿哄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迎驾准备
平王府近来,上上下下都有些紧张。
毕竟自家世子接连出了两次事故,若说第一次还是意外,第二次山间迷途,那就让人很是不安。
平王大怒,当地官府各级官员也是暴怒,正值圣驾南巡,不日将到扬镇的时候,自家境内居然出现敢算计平王世子的盗匪?
一时间扬镇地面上黑道人士都缩起头,但凡消息灵通的全老老实实待在老巢猫起来。
大牢里关满了犯人,几个平时空置的牢房也被启用。
那位小巧姑娘和她的父亲李建斌也被他第一时间控制住,都没上刑,两人就全招了。
但他们两人只是碰见一半仙,半仙说与他们有缘,小巧又有紫气东来之贵相,教了她一些东西,告诉她怎么行动,如何说话,必能得世子青睐。
小巧一试,果然如此。
平王一听便知其中必有问题,看这叫小巧的姑娘对那所谓的半仙十分信赖的样子,肯定对其言听计从。
这样的女孩子,本也很好控制。
还不知对方要利用这小姑娘做些什么事!
不过目前抓不到人,只能绘影图形,四下缉拿,当然,清剿盗匪,监察陌生人的动作更是严密。
如此,扬镇治安前所未有的大好。
一时间颇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风范。
大启的御前巡视人员先行一步清扫隐患时,路过各个城镇,唯独在扬镇是半点作用也没起到。
年至六十,身体矫健,眼不花耳不聋,从来严苛的齐将军都忍不住赞叹了几句。
“扬镇的县令到有能为,我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闲话休提,几日之内,扬镇便确定要迎接圣驾。
这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平王世子刚和几个幕僚计算完了接驾的开销,就请几个幕僚吃饭。
平王这位世子一向随和,幕僚与他坐在一处吃饭也不觉得不自在。
“咱们那位蒋长史又出去喝酒了?”
其中一幕僚摇摇头,叹道,“虽说他堂堂大才子,高中进士是千万个辛苦不容易,结果被指派来做咱们王爷的长史,怕是一辈子回不了京,他心里可能有点憋屈,但这都三年多还是这么一副德性,王爷欠他不成?”
“我看就是咱们王爷太好性!”
同朝廷委派的长史一类官员比,显然这些幕僚才是王府真正的自己人。
那长史若是一来便积极融入,三年也足够他掌控王府一应内务,得王爷器重,毕竟身为朝廷册封的长史,他有天然优势,可他这般作,再来抱怨王爷有眼不识泰山,那就纯粹有病。
正闲聊,下面就有人来报,蒋长史求见。
朱统不禁意外。
其他幕僚也愕然。
“请他进来。”
蒋长史一进门,几人都有些不敢认。
以往蒋长史来见他们,一直是胡子拉碴,看起来像个干瘦的老头子,今日却是刮干净脸,衣衫整齐,精神奕奕。乍一看简直年轻了有小二十岁。
几个幕僚不禁暗自嘀咕:这家伙莫不是又有续娶媳妇的心思?否则怎么一脸的喜气荡漾。
众人心下诧异,面上却是淡定自若。
朱统心中赞叹,这才有当初风流才子蒋成的风范。
“世子。”
蒋成神采奕奕,“关于接驾,不知世子和王爷都有什么打算?”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出他眼中冒出的熊熊火焰。
此人权欲心甚重!
朱统心想,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毕竟是朝廷指派的长史,由他来负责接驾,也能彰显平王府对陛下的忠心。
于是,一应接驾事务就交给蒋成,并让周司马协理。
不过蒋成身为长史,纵然在王府没什么存在感,可官职最高,短短数日府内有关接驾的事宜就都要请示他。
朱统大体了解了下,蒋成做得极好,再妥帖不过,好多事情连他都没想到,蒋成却提前想到了,例如请扬镇上年过八旬的长寿老人来面见陛下。
蒋成还准备了既简单又明晰大事谱,将近年来扬镇天灾**救济等情况一一列明,保证陛下一眼能看明白扬镇的现状。
其它像请昔年太后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名厨弟子来负责太后的饮食,为陛下和太后准备当地有名的特产等等就不必一一列举。
平王听了几句底下人的汇报,笑道:“我们这位蒋长史的确有本事,可惜我这庙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不过,咱们也不挡人青云路,他愿意奔,就让他奔去。”
反正留下来他也不干活。
平王府虽然事少,但整日养个吃白饭的,也影响军心。
眨眼间月余一过,圣驾便至江南,不日即来扬镇,杨玉英的客人们连日来聊的也都是这件事。
反正如今整个扬镇的人都特别激动。
只是清凉居的掌柜,还有柳苏她娘亲王金花,面上高兴,私底下却略带些愁容。
他们大半个月没收到上好的食材了。
平王府的蒋长史把扬镇方圆几十里的最好的一批食材全拿走,说是要准备太后和陛下的饮食。
“今天老牛还偷偷跟我抱怨,说他精心伺候的水蜜桃给糟践了一大半,蒋成那家伙简直是个混账,拿着太后她老人家当借口,什么恶心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王金花气恼道。
“要不是最近太后和陛下要到了,我不方便去王府,非要好好和太妃说道说道不可。”
王金花的酒楼这几日也老被客人们抱怨,说饭菜口味不如以前好。
只是大家都知道圣驾将来,到也能理解。
且王金花的酒楼小,做的都是寻常客人的生意,食材够不够新鲜,够不够好,大家不怎么在意,多数是能吃饱就成。
圣驾到的那一日,连杨玉英也去看热闹。
街市上人头涌动,扬镇的老百姓,但凡能走动的大约都到了,杨玉英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皇帝和太后,心下也咋舌。
这二位竟是骑着马进的城门,且看太后娘娘骑马时的身姿便知,这位的骑术相当了得。
前后左右的御林军一样的黑色铠甲,威武雄壮,气势磅礴。
太后相貌很年轻,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许,保养得宜,身手矫健。
皇帝十六岁,有点瘦,神色平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君王。
“唔。”
杨玉英也有点斗志昂扬起来。
“老王爷的那位发妻,养了太后十三年。”
朱统那单纯小子好糊弄,但平王妃张细妹,却是个精明人。
至于眼下马上要到的太后,那也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在她们二人面前演一出荒诞又真实的戏,绝对是大挑战。
第二百三十章 预言
杨玉英看了一场热闹,心满意足,虽还没确定这场大戏如何开场,可也有些预案,颇为从容不迫,结果一回去,就听闻王金花被气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她忙赶到王金花的百家酒楼一看,王金花脸色发青,手脚冰凉,登时吓了一跳。
先后请来的两个大夫,都道是气急攻心。
“今日当家的去牛爷爷家的园子里收桃子,正好瞧见蒋成带着个叫什么周有道的大厨,可着劲糟践人家的东西,忍不住说了两句,没成想就……就起了冲突……姓周的骂我们当家的靠卖一身肉皮子……”
酒楼的伙计支支吾吾,对方说的那些话,他听了都难受,连说都几乎说不出口,何况当家的。
杨玉英神色肃然,沉吟片刻,转头回去看王金花:“母亲怎么想?是觉得,周有道这等人若是攀上太后,会更狗仗人势,必成祸害?”
王金花蹭一下坐起身,脸色涨红,双手青筋毕露,厉声道:“他是周游的徒弟,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王金花又岂是因为几句污言秽语就急病了的人?
想她当年同那个男人和离,丢下女儿远离故乡,一人到扬镇闯荡,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她要是因为这点闲言就气闷,早被气死了,还能等到今日?
周有道骂的再难听,也不能损她分毫。
若非那人是周游的弟子,也是干儿子,继承了周游的衣钵,王金花能比他骂得难听一百倍,能羞得他当场去跳河。
论骂人,王金花怕过谁来?
但那是周游的后人,她一听就脑子里嗡了一声,只觉心慌气短,生怕周家不光后继无人,还要遗臭万年!
杨玉英心里有点想笑,轻轻弹了下指尖,暗道:行,正愁没人能做引子,就拿周游,拿周有道那厮,做一回敲门砖。
她自是知道周游,做任务首要的便是认真二字,她自然一早把和柳苏有关系的人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周游是个厨子,小时候跟在一个老御厨身边做了三年的帮厨,就是帮着洗洗菜,切切菜,连灶都没上过。
老御厨去世,他就自己走南闯北,品尝各地的美食,顺便偷师,加以改良。
在这方面,他或许真可以被称为天才,经他手改良过的菜谱,总会比原本的菜谱更合食客的口味。
十五岁那一年,周游进京,便在一家酒楼里当厨子,有一次做了一道名为百珍烩的菜,当初还待字闺中的当今太后,也在客人中,吃过就相中周游,将他请到王家,每日为自己做一日三餐。
当时太后甚至为了让周游答应此事,同意他去京城各大酒楼兼职,只要每日负责给太后一个人做饭便好。
如是三年,太后嫁入宫中做了太子妃,周游也离开京城游历四方去。
此后多年,王太后偶尔说起,还是道周游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厨师。
在宫里见识过那么多大厨以后,她依旧是这般认为。
周游也因此出名,成为在世名厨,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可惜这人命不大好,刚功成名就不久,就因救一落水孩童的性命,不幸丧生,年仅三十八岁。
王金花是和离之后的第三个月认识的周游,当时她的嫁妆只剩下两匹缎子,一两半的银子,可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只能每日摆摊卖个面食为生,生意时有时无,度日都甚为艰难。
未来一片昏暗,随时都处在总有一日会一文钱都不剩的危机里,好几次,王金花苦得都想放弃。
她当年还年轻,长得也好,再嫁并不难。
幸而遇到了周游,周游吃了她一碗面,夸她的面做得认真,又自己动手也给她煮了一碗面。
王金花吃第一口的时候只觉平常,可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自己把自己给吃撑了。
吃撑的感觉特别满足。
周游就笑着告诉了她一个很简单,也很便宜的提味配方,只用寻常材料即可,做出来的汤底煮出的面分外鲜美。
王金花从此就支撑下来,不说生意多兴隆,可总比别人赚的多些。
或许她能有今日,是靠了当初好运气救了太妃一次,但就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她这一生也能挺直了腰板活下去。
周游那一点配方,可以说救了王金花的命,后来王金花总打探周游,也有缘又见了两次,可以说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甚至比她关系颇冷淡的爹娘和弟弟都更亲近。
“周有道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做周游的弟子?”
王金花脸色发青,嘴唇微微颤抖,“他哪里有学到半点周游厨艺之精髓,若让他踩着周游的名字,给太后,给陛下,给朝廷做什么千叟宴,以此成名,那他还不知做出多丢人的举动,周游的名声一定会被毁得一干二净。”
杨玉英神色郑重,坐在床边慢慢拍了拍王金花的手背,笑道:“母亲别担心,我保证,但凡周有道给太后娘娘做一顿饭,就绝不会再有下一顿。”
王金花一怔:“怎么可能?”
周有道那么傲,敢接这样的差事,必然厨艺很好。
所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周有道又不傻,他难道还敢糊弄朝廷?
“那混蛋人品再糟糕,厨艺却是青出于蓝。太后喜欢周游的手艺,就很难不喜欢他的!”
王金花不甘不愿地叹气。
杨玉英笑了:“我保证。”
她顿了顿:“记得母亲酒楼有个厨子也和周游学了半年?”
王金花点头。
有一年周游来扬镇,便在她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也不知怎么一时兴起,把她家一帮厨带走教了一年,第二年才送回来。
“不过刘冲这孩子不开窍,做菜做得总差那么一点意思,好吃也不能说不好吃,可也只能在我这样的小馆子里做个厨子而已。”
杨玉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去看了看刘冲做菜,回来就笑:“把刘冲借给我,让他给我帮两日忙,其它的,母亲尽管安心等便是。”
第二日,杨玉英就在晚上开业时,满座都说圣驾之事时,偶尔有客人提到千叟宴,提到太后最喜欢的厨师周游,提到周游的传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周有道那人,只学了周家菜之表层皮毛,真正的周家菜精髓,他完全没有学到。刘冲刘大厨也是周家菜的传人,他反而学到了些精髓。”
“太后娘娘怎会要这么一个虚有其表的厨子?周有道就是有幸给太后娘娘烧菜,那也是一顿饭的事,再不会多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气炸
杨玉英的客人,那都是些什么人,京城赫赫有名的公子哥们全都囊括其中,还有平王世子在。
对于杨半仙的身份,公子哥们之间又流传着许许多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反正她的话,如今信的人比不信的人多得多,此话自然传扬开。
一夜还未曾过,就传到了周有道的耳朵里。
周有道这人极傲,怎能容忍杨玉英一女子,在他最擅长,也最得意的厨艺上大加污蔑?
“你就是杨玉英?”
隔了一日,周有道背着手,挺直身体立在清凉居外头,目光阴沉沉盯着正在阳光底下晒太阳的杨玉英。
杨玉英连头都没抬。
周有道登时心中不悦。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仗着一张好脸,勾引了京里一群习惯脑袋发热的公子哥,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还敢品评天下厨师了?
他今天非给这小丫头一个教训不可!
周有道一挥手,手下的帮厨,学徒纷纷准备起来,他今日就准备在清凉居门前开火,让这帮没见识的公子哥都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厨艺!
大半个白日,清凉居掌柜的替柳小娘子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看周有道那架势,几十个帮厨来来去去,十几个人切菜,十几个人剁肉,十几个人处理鱼虾。
菜只要最鲜嫩的菜心。
鱼只取鱼唇等几处最鲜美的部位。
鸡鸭也扔去大半。
光看这些人的动作,掌柜的便觉相当高大上,忍不住凑过去对正在门口晒太阳的柳小娘子嘀咕:“要不今儿小姐也别开张了?”
杨玉英打了个呵欠:“想开。”
掌柜的一噎:“再不济,您也挑点好食材,虽说如今食材多供应王府,可咱们也不是一点弄不到。”
“今天就想做薏米粥。唔,菜的话,配个萝卜条吧,我自己做的那种。”
掌柜的:“……”
祖宗哎!
杨玉英噗嗤一声笑了,轻柔地道:“好吧,再加两个菜,拌粉丝,水煮花生好了。”
掌柜的闭上嘴,老老实实走了回去。
太阳西斜。
周有道伸出胳膊,两个学徒过来给他挽起袖子,系上围裙,他才迈着四方步走到灶台前,指挥学徒们开始做菜。
煎、烤、蒸、炸,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大菜。
杨玉英在旁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点头:“不错,不错。怎么卖?给我来份糖醋鱼?”
周有道一愣,眯了眯眼:“三百文。”
杨玉英点头:“挺值的,毕竟手艺好。”
她果真取了三百文,买了一道鱼吃,周有道蹙眉,心下冷笑:如今示好?晚了!
天色渐渐擦黑,不远处十几个年轻公子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匆匆而至。
冲过来往清凉居门口一坐,就气喘吁吁:“晚了,晚了,掌柜的,几个号?”
“今儿吃粥。先来后到,吃完为止。”
掌柜的没精打采地扫了眼坐在果然煮了一大锅粥,正坐在灶台前面打呵欠的杨玉英。
他心里不安,便没让伙计们留下来招呼,他自己亲自兼职跑堂。
和杨玉英打交道打了这么久,掌柜的早把她当做小辈看待,把她的夜间食堂也当成自家清凉居的一部分,如今有人找茬,他不焦虑才怪。
奈何正主不在乎,吃饱喝足,还是吃的‘敌人’的鱼,才凑合煮了锅粥,他能怎么办?
“碗筷都煮过,自己拿,自己盛。”
“呼。”
掌柜的正嘀咕,公子哥们就嘻嘻哈哈地扑过去抢碗筷,抢饭勺,你挣我夺地喝起粥来。
眨眼间一大锅粥就消失在众人的碗里,其中不乏多吃多占,一个人抢两碗的。
掌柜的:“……”
周有道见这些公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轻敲了敲锅沿。
学徒们立时打开锅盖,还有人拼命扇风,一阵阵香气随着风吹到一众公子哥的鼻子里。
周有道冷笑:他就不信,这些贵公子不来吃自己的菜,反而要喝那劳什子白粥!
果然,公子们被吸引了,有几个放下碗筷笑道:“柳娘子,你什么时候再来个硬菜?这都好几日,没正经下过厨了吧,煮粥煮了第三回,也太敷衍了事啊!”
其他人也纷纷应是。
杨玉英眯眼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最近不想吃大餐呢。”
众人:“……”
有几个公子哥到是点头:“也是,最近是没什么胃口,不过,柳娘子要是做硬菜,比如说前些时候那个砂锅煨鹿筋,那滋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不行,馋了。”
孙少爷转头看周有道,站起身。
周有道精神一振,故作矜持地解下雪白的,不染一丝油污的围裙。
“这位,你在这里卖这些东西没生意的,我看你做的菜还行,色香味都好,去花柳巷子那边应该好得多。”
其他公子也纷纷道:“是啊,你在这儿卖些饽饽还好,卖你那些菜,味道我们闻了怪难受,都影响喝粥了,你又卖不出去,还给大家伙添麻烦,何必?”
周有道神色骤变,他张了张嘴,目光在坐在最前方的平王世子身上转了一圈,到底什么都没说,甩手便走。
几个公子忙道:“清理干净,这阵子弄脏了街道可不得了,一个不好要吃官司!”
周有道连头也没回一下。
还是他那些学徒们对视一眼,老老实实收拾了东西。
几个公子连忙道:“正好火还没灭,烙个饼子来吃如何?芝麻饼就成。”
学徒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被那周有道教的略有些呆,习惯听话,闻言就当真生火烙起炊饼。
这几个干活麻利得紧,一口气给所有客人都烙好了饼,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没少给小费。
却说周有道端着架子等他那些伙计过来抬轿,送他回去,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却气得七窍生烟,心下暗下决心,等回去就收拾这帮小子。
结果,他那帮学徒弟子竟一个个给他磕头道别,说是自己愚笨,学不到东西,准备回乡去。
那一晚的炊饼,公子哥们吃得心满意足,当然给赏钱就丰厚,小学徒拿了这么多银子,大家又不是真傻,反正跟着周有道每日挨打挨骂,竟还学不到东西,不如另谋高就。
周有道登时又被气得差点上不来气。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为什么
只周有道也没法子,他那些学徒只是学徒,又没卖身给他,更没正式被收为弟子,他什么都没教呢,总不能不让人家走。
换成别的时候,或许还能下绊子,使手段,动些心思,让这帮家伙好看!可正筹备太后她老人家的千叟宴,在这之前,还得伺候太后她老人家吃喝,哪有心情和这帮小兔崽子计较。
“回头再收拾他们!”
周有道自己给自己运气,运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
等他得了太后看重,周家菜必然在他手底下发扬光大。
却说清凉居掌柜的瞧了这么一场热闹,心下颇为不解,直等夜间食堂关门,他指挥着小伙计帮忙收拾东西,一边问道:“我瞧刚才那周大厨手艺地道的很,纵然比不得小娘子,也差不去几分,怎的这些公子哥宁愿喝粥,也不去吃他做的大餐?”
“掌柜的抬举,我的厨艺真论起来,可不一定比人家强。”
杨玉英轻笑,“至于客人们为何不去吃,那掌柜的要去问问客人们自己才好。”
“还能因为什么,不想吃,一看就腻。”
几个公子哥闲笑道。
杨玉英同王金花的解释,便不那么敷衍了事。
“王公子他们不是本地大户,乡绅世家,就是官宦子弟,圣驾南巡,肯定是要参加大大小小各等宴席。”
“这些公子是小辈,且轮不到他们面圣见驾,但上头必要赐下菜,即便都是重油重盐,冷的硬的僵的,也是照样得吃得一干二净,这一口气吃上几天,又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腹中本不缺油水,如今可不正是要一碗香糯可口的米粥解解腻?”
王金花登时了然。
她以前就很不理解,为何有人不爱吃肉?
多少年来过年她若能吃上一小块肉,都要高兴个把月。
到了扬镇,做起酒楼的生意,她才知道清淡口味的菜竟也颇受欢迎!
王金花解了一回气,病便好了,她本也不是个性子软弱的人,一时气闷而已。
此时便是知道这点事损害不着周有道,最多让他腻歪而已,她也高兴。
女儿想着她,愿意给她出气,她一个一早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孤孤单单的女人,如今也能享女儿的福,哪里还能不高兴?
即便第二日,就听闻周有道当着许多富商豪客的面打出太后钦点名厨的名号,要建周家私房菜馆,无数豪商争相来送钱入份子,周有道一时赚得盆满钵满,王金花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杨玉英当初说周有道在太后面前得不了好的话,她内心里其实并不大信,只不在女儿面前显露。
不多时,太后移驾平王府,周有道大张旗鼓地跟着进驻王府,四处宣扬自己将为太后烧传承自自己师父的名菜‘宝珍烩’。
这‘宝珍烩’还是从京城传出来的名声。
据说太后去年在年夜宴上,酒菜已罢,忽对皇帝道:“可惜我儿没有口福,吃不到周游的宝珍烩,天下名菜数不胜数,宫里的御厨也个个好手艺,可我还是觉得,周游给我做的宝珍烩,最合我心意。”
从此,宝珍烩从京城传到江南,传到扬镇,人人称颂,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公子,都想一尝主政太后赞颂不已的美食。
如今周游传人终于出现,还要为太后做这一道菜,消息一传出,自是引来众人的好奇。
就连夜间食堂的那帮公子哥,听说那天晚上在食堂门口做饭的就是周有道,周游的弟子,也不禁有些后悔。
“哎,可惜了好机会,以后再想吃他做的菜可难了。”
王少爷哀叹。
几位公子都是听过杨玉英说,那周有道只有给太后做一顿饭的福气。自是知道杨玉英同周大厨不对付,也只私底下感叹,面上谁也不显。
平王世子还琢磨着,若是周有道真攀上太后,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怕是要对付柳小娘子,他该提前做些准备才好,自己出面周旋,想必姓周的也要给他两分面子。
就在万众期待里,周有道终于给太后做了这顿颇有特殊意义的饭。
当然,对太后来说,也就是一顿饭。
当天晚宴进行到一半,平王府就传出消息,说是太后吃得不错,还特特赏了菜给平王府上下,亲口说周大厨的菜,味道不坏。
消息一传出,清凉居从掌柜到伙计,人人都噤声不语,只当没这回事,生怕杨玉英听了难过。
杨玉英只是笑:“这什么表情?周有道是周游的弟子,听说还被收为义子,是衣钵传人,他的厨艺当然不会不好,我难道连这都不知?太后娘娘的舌头与我等也无不同,我等觉得好,太后怎么会觉得不好?”
众人:……
那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并不是说他厨艺好,太后娘娘就喜欢。”杨玉英轻笑。
她这话音刚刚落下,外头小伙计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周有道被赶出来了!他被赶出王府了!”
众人:……
小伙计这话说的不准确,并不是周有道被赶出来,人家太后娘娘还给了五两银子的赏钱。
只是,太后娘娘不光回京不会带着他,连在扬镇住的这些时日,也不肯再吃他做的饭菜,直接给赏钱打发他走人。
周有道一个人戳在平王府门前,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他的学徒弟子已经跑走得差不多,还剩下孤零零两个,这俩说不得也要走。
真是来时有多风光,此时就有多落寞。
周有道不敢置信,完全不知为何会如此,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原因,竟一鼓作气直冲到清凉居,堵住杨玉英。
“是你?是你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否则太后她老人家怎会不吃我做的菜?”
杨玉英还没开张,正盘点自己这阵子积攒的小金库,闻言略一抬头:“太后娘娘为何要吃你做的菜?”
“我!”
周有道脸色铁青,因为太后娘娘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师父,他师父在世,每年要去给娘娘做一回年夜饭,每次太后都特别喜欢,特别想留他师父在京城。
只是师父不肯而已。
如今他早就把师父的拿手绝活都学会,而且青出于蓝,他自认为自己做菜的本事,只比师父强,不会比师父差……太后为什么竟不喜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口腹
杨玉英轻笑:“我母亲酒楼里有一帮厨,以前跟周游师傅学过一阵,平王世子已经把人荐给太后,太后在我扬镇的伙食,都会由他负责。”
周有道一脸的不敢置信:“就他?”
他知道那个人,叫刘什么东西的,一脸木讷,愚笨的厉害,做的那菜简直就没法子吃,吃半天也吃不出是周家菜,仿佛随便哪个厨子,不,随便哪个会做饭的做出来都是一个味。
周有道冷笑:“太后娘娘养尊处优惯了,口味越来越挑剔,连我都不成,就凭他也敢妄想?要是他真能做得了娘娘的厨师,我立马剁掉手指,再也不碰炉灶。”
杨玉英挑眉:“你要如何,我可管不到。”
周有道冷笑三声,转头便走。
他没能留在太后身边的事,在整个扬镇传扬开,但因为他的手艺的确不错,太后也没说不喜欢,虽然事情有些不如意,可那些投资了周有道的扬镇富商巨贾们也没失望到底。
周有道固然傲,与时下与人为善的的生意风气有很大的不同,但他其实很会做生意。
天生就长了前后眼,惯会捧高踩低,也懂人心,知道怎么利用人,在生意人看来,他的缺点可以包容,优点绝对出众,同他做生意,只谈利益不谈感情,那就是一等一的好伙伴。
离了王府,周有道照样下决心好好打理自己周家私房菜的招牌。
反正太后娘娘也不大可能过来给他拆台,他都想好了,要一面拍太后她老人家的马屁,一面讨好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们。
但凡有人到他的酒楼吃喝,他一准要让人满意而归,顺便留下些墨宝。
仅仅是写在墙壁上的那些题词文章,周有道觉得自己的酒楼就能客似云来。
周家私房菜,一定能变成下金蛋的母鸡。
只是,周有道依旧不甘心!
他自认为自己做菜的手艺已经超过他师父许多,可太后究竟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他伺候得有何处不够精心?
为了这一次机会,他几乎把全部本事都发挥出来,食材都是精挑细选的,绝对没出半点差错。
他又去寻蒋长史,蒋长史此时也烦得很,拍太后的马屁没拍好,他也不痛快,心里恨周有道无用。这几日又忙着四处钻营,此次南巡,有他好几个同窗,每日忙着与同窗联络感情,询问京城的情况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理他?
只周有道的厨艺不坏,蒋长史到他的私房菜馆招待客人,也颇有面子。
难免让他找到机会过来搭话。
他只想问问太后,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做出让太后老人家满意的菜。
蒋长史一听瞠目,很是不可思议。
他以前可不知道周有道此人居然如此狂妄!
“你当你是谁?你当皇宫是什么地处?陛下和太后富有四海,什么山珍海味没享用过,无论多好的厨子都不值当太后记个名,那在贵人面前,就是个可以使用的物件,你自己丢了机会,还想再捞一次,做什么白日梦?”
几句话,周有道就被顶回去。
两个人正争执,周有道一抬头,便愣了下,刘冲很是低调地从王府角门低头而入。
双方正好打了个照面。
周有道的面色瞬间就变成铁灰色,难看的紧。
这厮居然当真敢来?
刘冲到是没瞧见他,低眉顺眼地同人一起进了厨房。
他来时,全无当初周有道的大排场,既没有四处挑拣最好的材料,只要求最基础的新鲜便好,也不去求什么奇珍,只要最常见,最平常的便成。
这孩子一张脸尚有些稚嫩,面对王府一干大厨,更是恭恭敬敬。
刘冲牢牢记得,自己在柳娘子身边特训时,柳娘子说的每一句话。
他这般紧张,便是无意中看到周有道高高在上的视线,也自动屏蔽。
“做我自己,做我自己。”
刘冲默默念叨了两句,一开始便先按照柳娘子的吩咐,仔细观察太后饭后的表现,滋味是咸了还是淡了,是想吃荤还是想吃素,用的多,还是用的少。
第一天,太后自然而然吃了刘冲做的饭,没给赏钱,也没打发人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周有道日日盯着王府,始终猜测刘冲什么时候被赶出门,结果圣驾驻留第五日,刘冲待了五日,还让他操办千叟宴。
陛下还信口许给刘冲官职,准备带他回京,进御膳房专门负责太后娘娘的灶台。
消息并没有传得沸沸扬扬,吃吃喝喝这些事,本也没多少人惦记,可扬镇的名厨们却不可能不关注。
周有道一时间如遭晴天霹雳,完全无法理解。
那些豪商们也第一时间就走了个干净,许诺的那些金钱,更是半文也不会给。
周有道赔得连件好衣裳都没保住,只能灰溜溜离开扬镇,只临走,他又去求见杨玉英。
杨玉英轻轻一笑,自然要见这人,这人还是个颇有些重要性的小道具,不用白不用。
“为什么?”周有道神色晦暗,“师父交给了他独门绝活不成?”
杨玉英喝了口茶,吃了口清凉居的绿豆糕,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登时什么解释的**都消失,只道:“随你怎么想。”
周有道带了一肚子的怨恨离了扬镇。
王金花简直不敢置信,看自己闺女的目光,几乎快和看神仙差不多?
“难道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王金花想,小刘在她手底下做了五年还是六年来着?她竟一直没让小刘当过主厨!
“那可是能伺候得了太后胃口的厨子。”
杨玉英笑得不行:“太后整日忙多少大事,如何会为一口吃的费心?当年周游给太后做饭时,年纪还小,手艺也不算顶尖,只是用心而已。”
她顿了顿,面上故意露出一点怀念,“其实远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
这几日满扬镇都在传,其实得了周游真传的是百家酒楼的帮厨刘冲,而不是周有道。只是刘冲为人低调,不为世人所知。
还有不少传言,都道周游慧眼如炬,一眼看出周有道此人德行不佳,便把真正的周家菜谱,留给了晚年收的小弟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简单
周有道其人品性不佳是事实。
这些年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光在扬镇,他得意时就祸祸了好些人家。
他得势时无人敢惹,失势时当然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争先恐后要踩上几脚。
于是传言就越发变得似模似样,刘冲就是故事里的主角,周有道成了陪衬的反角。
周有道简直要崩溃,他也信了这些话,觉得自己的师父周游,并不是把他视作衣钵传人,而是更看重刘冲!
一直到他绝望地离开扬镇,这等想法也不曾改变。
“周家菜谱不是什么秘籍,周有道手里那一份就是周游一生的积累。”
“周家菜也没有什么周有道不知道的秘方。”
“周游一生都没拜过名师,厨艺全凭自己摸索,做饭很少用名贵食材。传授弟子厨艺,更不可能留一手。”
杨玉英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似乎有些温暖,也有些感伤,仔细思索了半晌,才找到语言来解释这个在旁人眼里颇奇怪的小问题太后为何不留周有道,反而留下手艺差出不少的刘冲?
“王……太后有个习惯,怕是连陛下也不知,她不喜欢浪费食物,是那种,有一丁点浪费就不自在的不喜欢。”
“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就令厨房每日每餐只给她准备三菜一汤,必不能浪费。”
“等她当了太后,日益威严,每一次开口,必有无数人要琢磨无数遍她的意思,她反而很少在闲事上提要求,越发不表露想法。”
“多少年来,御膳房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御膳房奉承她,她也受着,反正菜做得再多,她只要不碰,那就是新的好菜,开饭前挨个分给亲近的宫女太监便是。”
“可到底还是不痛快,唯独周游做饭最合她的心意,既好吃,又恰到好处,让她刚刚能吃饱吃舒服,又半点不浪费。”
“太后盛赞的那道宝珍烩,别看名字传得沸沸扬扬,人人好奇,其实当初周游做此菜,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年太后还不是太子妃,尚是将门王家的小姐,却已是很得先帝看重,时常同父兄一起伴驾。”
“一日,先帝微服私访,临饭点便饿了,到酒楼用膳,随行御厨挑挑拣拣,做了一桌菜,可剩下的那些下脚料,还不是被厨子们拿去做普通菜色自己吃的,是随手要被扔掉的下脚料,就足足有几大盆。”
“当时周游就在那酒楼里当厨子,着实心疼东西,绞尽脑汁想出个新菜,用的都是那些下脚料,取了个名,叫百珍烩,竟是味道丰富,别有风味,很得客人们喜欢。”
“太后那会子正吃饭吃的别扭,想到浪费掉的东西,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怪难受,结果出客房就见了百珍烩。”
“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物,耳聪目明,眼光也毒,一眼就瞧出周游的心思,一道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百珍烩吃完,太后心情舒畅,从此就爱上了周游做的菜,一爱便是很多年不改。”
杨玉英笑起来,“刘冲做菜一般,可眼力好,为人细心,同样不喜欢浪费,我指点他两句,他自然轻而易举地摸准太后的脉,别的不能做,伺候太后吃饭绝对没问题。”
王金花众人听得简直傻眼。
多少厨子研究这案例,猜测刘冲到底因何晋身。
因为这个,王金花的百家酒楼日日座无虚席,一天的生意比得过以前半个月,这还是酒楼不大,招待能力不强,否则生意更好。
“不知那些评价小刘菜色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个答案,该是什么表情!”
刘冲做菜的口味明明不是很有特色,只能算正常厨子的水准,王金花吃他做的菜吃了多少年,也没见特别,偏偏这几日听那些曾经的食客们与有荣焉的夸赞,害得她都当自己的舌头出了毛病,还忐忑了好几日。
杨玉英轻笑:“周有道得了真传,天分又好,论厨艺比刘冲好得多,他做菜用的食材更佳,做出来的菜,不可能比刘冲的菜难吃,太后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后不大重口腹之欲,她有太多事情要忙,要想,大多数时候,什么饭入口只要能饱腹就成。”
“周有道做的菜,偶尔吃一顿无妨,日常吃饭,还是刘冲做的更合她心意。”
王金花瞠目:竟是如此?
至此,她越发相信自家女儿卜算之术厉害,她其实自小就比较信这些,如今有女儿此例子在,那是更信七分。
若不是卜算了得,女儿怎知太后的心思?
却说杨玉英同王金花说话时,平王世子便在百家菜二楼雅座上与几个朋友吃饭。
自圣驾至,平王世子是片刻闲暇时光都少有,其他公子也是被禁绝出没任何有趣的游玩场所,乖乖在家读书,家里那是生怕他们闯祸。
也就今日平王世子有闲邀约,家里才放人。
一行人玩了半日,到饭点就来了百家酒楼,正吃饭,没成想就听了这些事关太后的隐秘,登时有一点兴奋,彼此挤眉弄眼的,做各种怪相出来。
平王世子却愣愣出神,半晌心不在焉。
一直到从百家酒楼离开,他心下还奇怪,柳娘子说的这些事关太后的事,事情固然小,但这真是依靠卜算之术就能知道的?
谁会闲来无事卜算这些?
太后的习惯,既是连陛下都不知,为何柳小娘子如数家珍,这般清楚?
却说平王世子百思不得其解,十分糊涂,这日夜间食堂,他稍迟了一点出门,赶到清凉居,一眼就看到太后的贴身护卫袁护卫背靠墙壁而立,登时脑子一清,清醒过来。
太后她老人家就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吃一叠炸得鲜嫩的肉酱豆腐,还有一盘清炒时蔬,一盘清蒸鲈鱼。
她老人家一口一口把每一口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拭拭唇角,一脸满足,抬头对就坐在她对面,托腮看着她吃的小姑娘柳苏道:“哎,我家那帮厨子每每做清蒸鲈鱼,都要给我加盐,似乎不加盐,不重料就不能吃,告诉他们只放醋和糖,他们也听不懂。”
“多少年了,也只有今天在你这里,在你调教的那小厨子那里,我才吃到了我年少时的味道,那小厨子做的菜,都不加姜片,做的粥,都多加半勺糖,这是你教的?我的这些习惯,还有我的口味,唯有姑姑知道,这么说,你想告诉我,你认得我姑姑?”
平王世子登时被噎住,拼命扣嗓子才把菜吐出,着实露出些丑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王娘娘
太后面相显得很年轻,言语间带着一点慵懒和漫不经心,抬眸对杨玉英上下一扫视,轻笑:“这些年多少人琢磨我,谋算我,可像你这般能引起我注意的,还真是头一个。”
她也是受用了好几日,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有些不对。
也不怪她不够警惕,而是那种熟悉的,令她舒服的感觉,着实让人心气平和。
便是她,也只觉得再自然不过。
“说吧,你想要什么?就看在你如此认真打探我姑姑习惯的份上,但凡你所求之事不损社稷,不坏朝纲,我便应你了。”
太后这话一出,着实漫不经心。
她身后的袁护卫已经悄悄按住剑柄,眯起眼,神色紧绷,杀气毕露。
在他眼中,杨玉英窥伺太后行踪,谋算太后,分明是意图不轨。太后大度,他却不能不关注。
太后轻笑:“小袁,别这般紧张。”
她可不认为自己身为主政太后,就真高高在上,无人敢招惹?
可以说,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一直少不了别有用心的人在她身边出没。
其实说到底,就连宫女用心侍奉她,那也是她能给她们带来好处,能掌控她们的命运。
大臣们奉承她,一样带着各种小心思。
如今到扬镇,有个小姑娘以如此充满创意,又如此明显而奇妙的手段接近她,她只觉得有些新奇,有些警惕,到并不太生气。
就在此时,太后瞧着杨玉英面上还留着一点睡意残痕的印记,神色平缓,不惊不惧,心下也有那么一丁点的诧异:“你不害怕?”
换成旁人被她明说别有用心,早跪下请罪,吓死的也不是没有。都不必她说,但凡她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悦,就不知要害得多少人改变了此生命运。
她太清楚权势的力量,平日里她一个脸色不对,宫中的宫女就能自己把自己给吓个半死。
杨玉英轻轻一笑,眨了眨眼:“太后娘娘便当我就是想奉承你,若是奉承得好,你想赏些什么,就赏些什么便是。”
太后轻笑,随即挥挥手:“带走,查清楚她的消息来源。”
杨玉英挑眉。
太后勾了勾唇角,心情还不错地道:“没法子,你若说出所求,到还好些,可你这无所求,不得不让人担心。我在这个位置上,不敢说一身担社稷安危,可的确负有重担,我姑姑曾教导过,做王怡方可以任性,当大启太后,还是要循规蹈矩。”
袁护卫早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冲到杨玉英面前,劈手抓她肩膀。
平王世子和一众食客吓得目瞪口呆。
“这……”
王少爷简直要哭,“以后上哪吃饭去?”
世子:……
竟还有心情担心这个?
他眼看着杨玉英很是柔顺,丝毫不曾反抗,束手就擒,只轻笑道:“小圆圆,你就不怕我真是你姑母转世?那你这等作为,可是相当不孝顺了。”
太后第一次蹙眉。神色隐隐变得郑重起来。
她的闺名叫王怡方,后来先帝为她取小字成成,幼年时姑姑给取的小名叫圆圆,如今知道的差不多都去世了。
姑姑去世时,这小姑娘尚未出生,总不能是姑姑告诉她的!
太后的记忆极好,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吃的某一顿饭,哪道菜略咸,哪道菜略油腻她都记得,可却不记得还有什么人知道自己的小名,甚至会把小名说给旁人听。
念头威转,太后便饶有兴致地盯着杨玉英看了两眼,摇摇头:“带下去吧。”
何必多想,到了如今这地步,别管是哪方的妖魔,何处的神圣,难道她还会怕不成?
杨玉英摊摊手:“也罢,仔细些,莫要吓到我母亲,当然,怡方你一向谨慎,我到不必为此担忧。”
她一举步,袁护卫下意识手下用力,却觉肋下一痛,痛到涕泪直流,神色骤变。
杨玉英回头轻轻斜睨了他一眼,袁护卫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恐怖的支配感,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被当年的平王妃瞪了,差点跪下。
一直到把杨玉英关进平王府的暗室,袁护卫还有些微颤栗,精神恍惚。
平王世子在暗室外的石头栅栏边上转悠了两圈,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疏通疏通关系,至少把暗室环境收拾一下。
柳小娘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个年轻的姑娘,平王府暗室幽暗,阴冷,着实不是人待的地处,把柳小娘子放在那里,他怎能过意得去?
世子咬咬牙,终于走入暗室,刚一进去,脚步就一顿,只听不远处隐隐有幽幽笑声传来。
“小袁晗真是不得了了。”
柳小娘子的声音和往日听起来略有些不同,带着点懒洋洋的绵软劲儿。
“菁娘给的玉坠子也不带,还敢动手碰女子的肩膀,说抓就抓,半点不在乎,感情不是当年被菁娘掐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说一车轱辘赔礼道歉的话,恨不得整颗心全掏出去,诅咒发誓以后再碰女孩子一下,就立马剁手的时候了。”
“我记得你刚才同那几个侍卫说,晚上要去花柳巷子消遣?消遣什么?看歌舞么?金大家今夜要登台,你可是要去?唔,也不知菁娘还留没留着那根竹节鞭子?”
噗通!
世子脚下迟疑,就见袁护卫双膝一软,竟跪下了,口里惊呼:“王娘娘!!”
杨玉英登时就笑。
袁护卫愣了半晌,才踉跄起身,看她的目光惊疑不定,脸色变来变去,终于受不住,转头落荒而逃。
杨玉英笑得更厉害:“对了,我想吃烤鸭,记得送一只给我。”
袁护卫只当没听见。
世子都被他撞得略一踉跄,抿着唇,一时裹足不前。
他满肚子里各种复杂的想法。
袁护卫口中的王娘娘是谁?
能被称为娘娘的,除了当今太后,就是几个王妃,可如今几位王妃里姓王的一个都没有。
暗室里关着的,总不能是太后娘娘。
朱统一时不敢继续想,只是着人赶紧给暗室里送吃送喝,拿棉被,置备暖炉。
他的东西还没送去,袁护卫已是纠结万分,灰溜溜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袁护卫当然不信那真是他最为敬重,也深深惧怕的,当年那位平王妃王娘娘,但是他就是驱散不了脑海中的念头,更是深觉杨玉英此人邪门,还没反应过来,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事后总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说不必准备。
第二百三十六章 悠闲
朱统沉默片刻,也没露面,就悄无声息地从暗室内溜了出来。
平王和王妃自然都知道此事,但也只是知道太后把杨玉英抓起来关入暗室,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因着太后吩咐,消息并未外泄,连王金花都只当她女儿不知去何处玩。反正她那姑娘三天两头的不开张,遇见好山好水好吃好玩都要站一站,她也不大担心。
到底还是因为底气有所不足。十五年的分别,母女之间的裂痕,终究不是短短时日,随随便便就能抹消。
如今王金花想起一开始知道女儿来扬镇找她,她当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和做出的那些十分不靠谱的举动,心里就别扭的难受。
杨玉英到底是平王世子的恩人,平王对她也很关照,眼见一连三日,太后似乎都把这小姑娘给忘了,心里就想谈谈对方口风,可他又着实不愿意同太后私下里打交道。
别看太后来扬镇,必要来平王府。
平王也貌似恭敬。
但其实两个人之间早有龃龉,有解不开的心结。
“哎。”
平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找到太后,两个人年年都要碰面,可每次见面,依然相对无言。
沉默了好半晌,平王才道:“柳小娘子身家清白,我都查过的……她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太后要关人,也没必要关在暗室。”
太后一下子笑了,到没在乎平王的小别扭:“你去暗室看过我们这位‘犯人’没有?袁晗简直要被她给逼得发疯,唔,你听听。”
外面传来一阵阵棍棒声。
他朝着窗外一看,就看到月亮门外,三个黑衣着甲的将士正背对着墙,被施行杖刑。
一顿棍棒打在屁股上,三个人连哼都不哼一声。
平王一怔,忙走出去,刚一走近,便听遥遥之处传来笑声:“小袁晗,你就是把你这些弟兄都打死,我也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声音略有些含糊,到是很轻松惬意。
杨玉英在暗室,第一日早晨喝了些薏米粥,负责看守她的牢头,袁晗手下小将亲自去门口的粥铺里买的,买了后一路小跑送过去,热度刚刚适口。
到中午吃了一只烤鸭。
守门的另一位小将穿过大半个扬镇,跑到有名的邵家烤鸭馆买的,为了保证口感,也是一路狂奔,满头大汗。
晚上终于消停些,只用了一盘山里不知名,却很甜很爽口的果子。
还是守门的人在街口顶着大太阳站了一个多时辰,守到一位过来送柴火的山民,跟山民换来的美食。
第二日,杨玉英一整天都在看最近一段时间各个书肆售卖的新话本。
连送饭的都跑去各大书肆,自掏腰包给她买。
第三日,袁晗亲自来守,然后就给杨玉英置办了书桌,椅子,梳妆台,小屏风,架子床,愣是把暗室变成了香闺。
唔,袁晗自己也去领杖,明知故犯,又是将官,还得翻三倍,整个给他打得皮开肉绽。
平王听了始末,默然无语。
太后忍俊不禁:“我是不知道被我关起来的这位小姑娘是不是真的神仙,能掐会算,但是她能看透人心到像是真的。”
那些守卫但凡跟小姑娘搭话,没一会儿就被忽悠进沟里,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袁晗自从被我姑姑送给我,至今也有十八年,这几年更是被称为京城第一高手,可那小姑娘,一眨眼就能找出他武功招数的破绽。”
平王叹了口气,径直去暗室看这位奇怪的小姑娘。
一进门,看到杨玉英的一瞬间,他却忽然怔了下,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袁晗也折戟沉沙,在她面前总是进退失措。
不要说袁晗,平王自己都有种奇怪的紧张。
对方很自然地倚着墙壁,一条腿弯曲,另一条大长腿伸直,膝盖上放着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
脖子弯曲的弧度,身体倾斜的角度,这姿态简直不要太熟悉。
真像他的……母亲。
这半室的幽暗潮湿,似乎都变成了明亮的宫殿,窗外有花香,有微风,有明月。
母亲在外人面前,是威严,宽和,仁慈的将帅和王妃,在他们自己人面前,却有点懒惰,喜欢使性子,爱逗弄人,很是恶趣味,连太后在内,都有点怕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平王一肚子的话全吞回去,脸色瞬间变换,沉声道。
杨玉英一抬头,笑了笑,冲他拱拱手:“见过王爷。”
平王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下来,勉强撑着才没有失态。
杨玉英端正了坐姿,面上表情严肃:“王爷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恶意,事实上就是我自己都很奇怪自己的状态。”
“我叫柳苏,是柳村村民柳树和王金花之女,自幼不曾读过书,整日满山疯跑的疯丫头。”
“可是就在山上的某一天,一觉醒来,我又变成昔年将门王家的小姐,王宜,我和你爹老平王做了三十多年夫妻,膝下养了两个孩子,一个现在成了平王,另一个当了太后……”
杨玉英话音未落,平王的脸色就涨红,指着杨玉英手指都发抖:“你,你竟敢开这等玩笑。”
他甚至连追问都没有追问,踉跄着就向外走,满脑子混乱。
杨玉英心下一笑,她觉得自己脸皮越发厚,欺负人家王爷,竟也不觉抱歉。
“你告诉太后一声,东南有灾,最近莫去。”
平王脑子里一团乱,出了暗室,不知不觉竟走到莳花谷。
太后正在莳花谷的凉亭里赏月,见到他,伸手招了招让他过去,笑道:“很生气?”
平王的脸色铁青:“如此刁民,该杀!”
这会儿他甚至忘了柳苏对自己儿子有救命之恩。
太后沉默片刻:“我想姑姑了。”
平王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不语。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平王府的夜色极美。
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几十年前全无变化。
花园内每一个廊道里都挂着相似的宫灯。
宫中每年赏的宫灯都是精品。可以说每一盏灯都是美轮美奂,打造得细腻又精巧。
若是只十五赏一次,那可是太过浪费。
当年母亲还在,一喜欢将宫灯送人,二就喜欢拿其装点庭园。
如今在平王府,这习惯也不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