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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钻石熊     一筐种子走天下txt下载     一筐种子走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 箭雨

    现在的老太妃从年轻的时候起,便从不多插手王府里的事务,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从不让人不痛快,当年老王妃留下的规矩,一直沿用至今,最多是有些规矩已过时,显得不合时宜,让平王不着痕迹地换一换。

    尤其是莳花谷,因是先王妃的居所,那更是几十年陈设不变。

    太后现在住的,便是莳花谷。

    自王娘娘去后,此地便封存,但年年翻新打扫总免不了,如今一住,依旧是当年的味道。

    太后很是满意,一进来就特别轻松地说起,她觉得自己住在莳花谷,就好似又回到幼年,回到自家姑姑的庇护之下。

    “那段时光,才是我一生里最快活的时光。”

    到了太后如今的位置,她总免不了有各种话不能说也不能提,也唯独在知道她是个什么模样,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甚至某些方面算是有些仇,从没有美化甚至神化她的某些人,例如平王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平王举头看灯光,赏这一片夜色,也叹道:“这几日,确实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叹完,他又看了眼太后,心想:有多少年,他们不曾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自从母亲死去,她用朱家人的血染红了承先殿,似乎,隔膜便厚重的再也难打破。

    ……

    世子晚上正睡得沉,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登时惊醒,坐起身仿佛听见门外有动静,迷迷糊糊地推开窗户,借着外面的灯光,就看到父亲身边的幕僚秦叔叔好像正和什么人说话。

    “别动,躺下!”

    一阵风吹过,窗户轻轻合拢,世子本能地僵着身体倒下去没有动,好半晌,他才轻声呼唤:“柳娘子?”

    刚才那声音分明是柳娘子的。

    世子迟疑了片刻,苦笑,他怕是魔障了。

    但是再也睡不着,世子干脆起身随意转一转。

    “世子?”

    世子顿足,忽然发现自己走到莳花谷门前,心下一惊。

    “秦叔叔?”

    平王的幕僚秦牧满脸慈祥和蔼,手里捧着一坛酒,身上还带着些酒气,显然刚刚饮酒归来。

    世子知道他爱喝酒,也不觉奇怪。

    秦牧笑道:“世子怎还不睡?天晚了,快睡吧。”

    朱统点点头:“秦叔叔也少喝点酒。”

    的确是该走,莳花谷如今是太后的地盘,少去为妙。

    平王府自然是安全之地,太后也不会不信任平王,就连带的御林军也没让进扬镇,只身边带了三百黑甲侍卫,三百隐卫。

    当然,这些已经很足够,可以说,就是太后忽然撞上有人谋反,这些侍卫借住地形之便,保护她到城外驻扎的大军赶到,那都是绰绰有余。

    但是王府的下人,除了专门被选派最忠心耿耿的那些去伺候太后,其他人都很自觉避开

    “我要打开我姑姑的地宫,把我得的那件墨甲放进去。”

    世子刚一转身,就听前面荷花池凉亭处,太后正说话,定睛一看,见自家爹爹也在。

    柔和的灯光下,他爹爹的脸色铁青,胸腔起伏不定,竟失态咬牙道:“你疯了?”

    世子脚步一顿,心下惊诧,他从不曾见过他好脾气的爹爹有这般可怕的表情。

    太后的神色到颇轻松:“姑姑的地宫是我选的地处,背靠苍梧山,面朝银角河,里面每一样陪葬品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姑的爱物,如今只差那件周国霍老头的墨甲,今年我终于得了,当然得让姑姑看到。”

    两个人一个悠闲,一个急促。

    平王闭了闭眼:“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任性,当年你说杀人就杀人,竟一口气杀了十三个皇室宗亲,那都是朱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杀?”

    当年先帝去得急,膝下无子,只有当今太后腹中有个不知男女的胎儿。

    皇室宗亲便起了心思,欲从宗室挑一血脉继位,或许手段是激烈了些,但太后当年才多大,竟是说杀就杀,就在皇帝陛下诞生的那个夜里,没声没息地坑杀了十三个皇室成员。

    平王当时也在,那个血夜之后,他同太后的关系就再也难恢复到当初。

    “……反正从来都是,我劝什么,你都不听。”

    世子听到如此隐秘,脸色雪白坑杀皇室成员?说的是十几年前那场皇室血案?

    不是说,是当年谋反的逆贼,永成王吴冕做的?

    太后执政以来第一件大事,就是永成王的覆灭,他的十条大罪里,这便是其一,也是最令人惊骇欲绝的一件。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转头,竟见一向放诞的秦叔叔也面色沉凝,神色别样严肃,这到不奇怪,任何听见如此隐秘之事,都不可能轻松。

    第二日

    世子就发现他爹爹气色不好,太后却精神倍加,一大早就只带了几个侍卫,轻车简从去给祖母扫墓。

    爹爹和他自然随行。

    他祖母的墓地远在扬镇以东的苍梧山。

    世子年年都要来一次,对这座山并不陌生,苍梧山山路狭窄陡峭,不能骑马,只能徒步,便是走得快,往返一次也至少要两天一夜。

    一路行来到还顺利,进了山,太后的心情越发好,待驻扎休息,还把小世子叫到身边,兴致勃勃地指点山中风景,哪里山石嶙峋,哪里风景独特,太后如数家珍。

    世子纠结的心情也难免稍稍放松了些,就在他听故事听得全神贯注时,袁护卫忽然缓步过来,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娘娘,我们带的隐卫大半忽然腹泻不止,手足无力。”

    太后甚至没去问是意外还是有人下毒,第一时间就将腰间软剑解下,回头和蔼地对世子道:“去护着你父王。”

    话音未落,两侧山头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人,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而下。

    袁护卫一手持盾,护住太后,护卫们纷纷呈盾形抵挡,一边迅速后撤。

    太后抬头四顾,看到山林里惊起的飞鸟,也不禁赞叹:“这次的刺客怕是训练有素,埋伏在山里不知多久,竟没有鸟雀惊飞。”

    袁护卫的心一点点向下沉。

    这里是大启境内,是扬镇,是平王的势力范围,怎会遇见这般大规模的刺杀?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口哨

    此时此刻,阳光有些酷烈。

    杨玉英盯着不远处的山头,脚下轻盈,眨眼就飞跃攀岩而上。

    她此时脸上汗津津一片,心中更是叹息。

    前几日调查平王府时,就发现王府内有红名出没,看移动路线是往东南的苍梧山往返。

    但是红名很少,加起来也就七八个,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谁曾想那或许是她小地图范围不够广,要不然就是旁的缘故,今天红名就激增几百倍。

    便是杨玉英,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任何人真能算无遗策。

    此时太后一行人的景况已是相当糟,所有人都狼狈不堪,护卫们死伤惨重。

    山上四周忽有笑声回荡。

    “平王,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平王府现在如何?”

    平王蹙眉,一言不发。

    这声音有些熟悉。

    “昔年我们这些人魂归地府时,你不听不看,但是我们不会,我们待你可是一片赤诚。等王怡方那疯女人一死,你就会成为我们大启的功臣。我会把这女人死掉的功劳,全送给你。”

    山上的笑声越发大,这些刺客却丝毫没有因为有人说话而放缓射箭。

    箭雨急促的很,袁护卫渐渐焦虑,也开始力不从心,他的手臂越发沉重,脚下踉跄,可他却不知自己何时中招。

    “娘娘安心。”

    袁护卫大声道,“麒麟卫就在左近,很快便能来护驾。”

    话音未落,左边持盾的十数人就倒下,眨眼间,太后肩头中箭,防守阵型登时大乱。

    本来不至于这般快,可是都拉得身体虚弱,战斗力大损。

    “娘娘!”

    太后踉跄了下,缓缓倒下,无数护卫前赴后继扑过来,山边陡然响起一阵癫狂的笑声。

    袁护卫蹙眉,心中不可抑制地想,他死了,菁娘怎么办!

    这些年他连个孩子都没敢让菁娘生,她身子一向弱,要是自己死了,她能平平安安吗?

    袁晗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他自从跟了太后娘娘,命就是太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怎能因为儿女私情就害怕。

    可原来,人在死前还是会忧虑。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口哨声,鸟雀四处开始狂飞,卷起大片大片的绿叶黄土,惊起一阵阵风。

    山上刺客视线竟受很大的影响,箭还继续射,可是慢了许多,也变得混乱起来。

    袁晗精神大振,一声呼哨,护卫们便把受伤的人护在里面,围成一圈,举起盾牌,重新组织防御。

    太后也撑起身体,信手撕下袖子包住伤口,侧耳细听,越听脸色越奇怪。

    平王也瞠目结舌。

    一时间外头的刺客竟仿佛没有这口哨声更值得他们注意。

    太后喃喃自语:“姑姑这奇怪的吹法,竟也有人能学么?”

    她姑姑吹口哨很是随心所欲,明明乐感很好,可愣是能把赞颂美好爱情的乐曲吹成丧葬曲,因为这个,她姑父老平王老是一身哀怨,忒怀疑姑姑不爱他,很是没有安全感。

    那种节奏,还有曲子变调时的感觉,似乎从没有其他人能吹得出来。

    刻意去学也难学会。

    今天,此时此刻,却偏偏出现。

    太后身边的隐卫,到有一多半是平王老王妃,王娘娘的人,太后最信任的也只有王娘娘的人。

    “是王娘娘回来了。”

    “王娘娘在保佑我们!”

    这个年代,人们尚信鬼神。

    几乎只是一瞬间,刚刚还彷徨的护卫们就精神倍增,手中盾牌高高举起,身体里仿佛涌起无尽的力量。

    太后和平王怔了一下,都没反驳,他们以前自然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可现在居然也有点犹豫。

    当然,别管是不是,只看护卫们现在的状态,那不是也得是。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好些鸟雀忽然飞至,排着队组成一排字跟着走。

    护卫们心下更是雀跃。

    “真是王娘娘来救我们了!”

    太后:……我怎么不知道我姑姑还有这本事?

    只是在敌人声势大,援军根本毫无指望的现在,眨眼间大家就判断好形势,顺着鸟雀的引路而走。

    太后与平王一对视,平王略一点头,心下提起些警惕,这未知的人物,似乎更神秘,如今还不能确定是友,小心为上。

    但就算前方是陷阱,也比立时就死要好些。

    不过,一路跟着鸟雀转移,不知不觉绕到一条小山路,顺着山路走了片刻,竟豁然开朗。

    敌人显然发现他们逃了,一直在追,似乎也追得很近,却偏偏总是走岔道,愣是让他们稀里糊涂地就逃离了包围圈。

    “呼!”

    敌人的追杀声渐渐远去,袁晗松了口气。

    众人此时已经狼狈不堪,护卫们死了三个,剩下的也有近半带伤,太后的伤也颇严重。

    大家一口气松懈,个个脚下发软,走不动了,只能慢慢坐下。

    平王轻轻蹙眉:“这里是小木屋。”

    太后愕然抬头,就看到左边几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树冠上隐藏着几个小小的木屋。

    她心口扑通扑通地狂跳。

    平王砰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杨玉英特后悔为什么要是平王,换成平王妃多好?平王妃跪她,保准柳苏的妄念心气要平上八成。

    平王的头重重磕下去:“娘,娘是不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来见儿子!”

    太后一脚踹出,怒道:“姑姑回来也是来见我,就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姑姑凭什么念你!”

    袁晗:……

    一众护卫低头的低头,装聋子的装笼子,当瞎子的当瞎子。

    “咳咳。”

    杨玉英也不能太让他们激动,终于缓缓从树后面走出,苦笑:“我现在真怀疑你们回头就要弄死我灭口。”

    太后愣住,心中却也并没有太强烈的惊讶。

    早在之前就有铺垫,眼前这小姑娘一直在试图表现她同自家姑姑的相似之处。

    但是这处小木屋,的确是秘密基地,除了她和姑姑外,只有平王知道。

    就连她和平王,也是当年年纪小的时候,被姑姑抱着来过几次,根本就不记得路,想找也找不到。

    这世间确实只有姑姑一人知道此地,姑姑生前同他们玩笑时常说,小木屋是她一个人的,她不会在带别人来,以后亲儿子,亲侄女长大了也不例外。

    太后惊异地盯着杨玉英。

    杨玉英一摊手:“我早同平王说过,我确实拥有王宜的记忆,也有柳苏的记忆,当然,我是不是王宜,现在也不怎么重要,反正我就算是求富贵,也要先送你们脱险。”

    她话音未落,就一顿,蹙眉:“平王世子呢?”

第二百三十九章 救人

    平王一惊,目光逡巡,周围一地伤兵残将,却并不见他的儿子。

    他连忙站起身低声喊:“朱统!”

    好些士兵也纷纷寻人。

    一时间呼唤世子的声音漫山遍野,可丛林里却静悄悄一片,无人应声。

    平王的心登时沉下去。

    袁晗猛地起身,抓起剑便向外走:“世子必是刚刚阻挡追兵时陷落了,我这就去救人。”

    啪!

    说话间他脑袋瓜上就被甩了一巴掌。

    “我错了,再也不敢……”

    袁晗张嘴就来,随即怔住,死死闭上嘴,又羞又气,脸色通红。

    有些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那是几十年都不敢,在骨头里根深蒂固,早就是条件反射,实在没有法子。

    “滚回去守着你家太后。”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这才几年,规矩就全忘了!”

    袁晗闭上嘴,脸上略有些忐忑。

    毕竟这些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他们这些跟着太后的黑甲和隐卫,也不似曾经那般,严苛到连穿衣吃饭都要守规矩,就是袁晗,多多少少也有些懈怠。

    袁晗把唇角的血丝吞咽下去,神色焦急,心中很是后悔。

    “都怪我,我竟没看住世子。应该把世子一直带在身边才对,应该……”

    他和以前比,确实懈怠了好些,换做二十年前,不,哪怕是十年前,但凡他想保护的人,就绝不可能离开他的视线,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把他要保的人丢下。

    “嗦。”

    杨玉英抬起一脚,踹袁晗腿上,他踉跄两下扑太后身边跪倒。

    “我去找世子。”

    她顿了顿,凝眉沉思,“圆圆,我记得我让你给我修陵墓时,要你多开辟几条进出的路,不知道你开了没开?”

    “以你的性子,墓道中肯定是机关重重,等一下如果敌人追来,你们就退往陵墓,机关若是拦不住,还可以放火烧,我不是说要住在最烈的烈酒包围里,地宫护城河肯定都灌了烈酒,还得是烈阳酒那类能烧的,到时候点一把火,别吝啬。“

    “放心,就是把我陵墓给烧成平地,我也不怪你们。”

    说着,就一本正经地拿树枝在地上画了周围的地图,离开小木屋的道路,做了许多标识,知道太后记性好,只画一遍就毁掉。

    众人:“……”

    这时节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每个死者的陵墓都相当相当重要,当年太后和平王为老王妃修建陵墓,那当真是费了大力气,如今却被墓主人提议烧了地宫。

    杨玉英见他们瞠目的模样,大笑:“别这副表情,我根本没葬里头,依照你们太后的性子,我的遗骨现在在皇宫,以后会进皇陵。”

    众人愕然。

    太后忽然笑起来:“错了,虽然我姑姑的遗骨现在还未入陵寝,但以后会入的。”

    她顿了顿,又道:“……就算你是个大骗子,我也决定不去追究。”

    杨玉英冲她一笑,就又瞪了平王一眼:“回头再收拾你,整日闯祸,烦!”

    话音未落,人就消失在茂林中。

    平王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音,半晌喃喃自语:“肯定是母亲。”

    先不说那些唯有母亲才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就是刚刚那一见到太后就笑得温柔,一看见他就瞪眼的习惯,也是再熟悉不过。

    反正太后做错了,那是手把手地好好教,要是他做错了,直接棍棒教育。

    平王眼眶一热,泪水滚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他娘,特别想。

    “太后,你说的对,她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让她一直假下去,越长久越好。”

    却说,平王世子被捆在树上,绳子捆得太紧,勒得他双臂生疼,额头汗水滚滚,努力抬头,视线落在秦叔叔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面上。

    秦叔叔自他很小的时候便在王府了,父亲对他十分尊重,他也是个很和蔼可亲的长辈,可是现在,一双冷目,神色锐利,看人的眼光都带着毒。

    随着一批批的人放出去,又返回,一批批的暗哨传递回不大好的消息,秦牧的神色越发阴郁,一直到后面有兵士裹挟着一百多从平王府抓来的男女老幼,连同平王妃张细妹都在,他面色才稍稍和缓了些许。

    世子一看到母亲,登时大惊:“母亲!”

    张细妹本就慌乱,现在见儿子被抓,脑子里嗡一声,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我儿,我儿!”

    她自己死一万次她也不怕,可儿子伤分毫她都恨不得以身相代。

    秦牧冷声道:“太后受伤了,其他人也伤了,他们跑不远,着人四处喊,就说我只等两刻,两刻后若不见太后人头,平王妃和世子就必死无疑。”

    想着,秦牧自己朗声高呼:“平王,你如今一大把年纪,就是想再找别人给你生孩子,你怕也生不出,这小子就是你唯一的血脉,你真要为了太后牺牲他不成?”

    “还有你这王妃,几十年恩爱不假吧,你舍得让她被我片成肉片,一锅沸水煮汤喝?”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山林里没有丝毫动静,秦牧等得不耐烦,一挥手:“剁世子两根手指,我就不信,咱们这位平王当真如此狠心。”

    周围兵士显然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伸手拔刀就朝着世子走去。

    王妃痛哭:“不要!要砍就砍我的,我的!”

    两名士兵一举刀,身体忽然僵了一下,齐齐转身,刀朝着秦牧的脖子砍去。

    秦牧毫无防备,刀到眼前才惊躲,可其中一刀还是没避开,在胸前给他开了一道口子。

    “干什么!”

    他一声大吼,两个士兵猛地惊醒,一见自己伤了主帅,都吓了一跳,忙扔下刀跪地请罪。

    秦牧神色戒备,一手捂住伤口,冷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山林里传来一声笑:“我瞧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皇家麒麟卫士,怎跟着这改名换姓,苟且偷生的小人胡闹?”

    秦牧脸色大变,厉声道:“麒麟卫守皇室,当今太后王怡方倒行逆施,坑杀朱家子弟,该死,若不讨伐,吾等还如何做这麒麟卫?”

    “别吾等,吾等的,你永成王吴冕可不是麒麟卫,你也不姓朱,老朱家的事,用得着你去操心?”

    杨玉英轻笑,又道,“麒麟卫,自来都担负着以鲜血庇护大启皇室的重任,个个忠心耿耿,但你们今天在做什么?”

    秦牧蹙眉,心下忽觉不妥,“我们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大启江山,为了朱氏子孙!”

    “哦?”

    杨玉英声音一沉,“那还不把平王世子放下来!世子难道就不是朱家子孙?”

第二百四十章 满意

    秦牧一愣。

    杨玉英根本不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

    “麒麟卫中每一个成员,都在皇家恩养院长大,皇家给你们吃,给你们喝,教你们读书习武,用的都是内库,你们长大了也就发誓加入麒麟卫,守护大启,誓死不渝。”

    “平王世子是什么人?那是除了当今陛下以外,皇室最近的血脉,除了平王世子,大启皇室就只剩下些偏远子孙。如今朱家血脉何等珍贵,你们到好,还想伤他?”

    麒麟卫的热血稍稍退去,手中的刀立时拿得不是太稳。

    皇家这些麒麟卫,的确都比较单纯,也是皇家的教育方式导致的,一门心思为保皇室而生。

    当年太后杀朱氏子弟,麒麟卫其中一部分本能地去救护,不得已,只能连着麒麟卫一块儿砍了好些,虽说后来,太后为此还多加安抚,倍加优待。

    但死了人,见了血,彼此之间的仇还是结大了。

    杨玉英当初了解这一段历史,就和看故事差不多,此时一想皇家风云纠葛,为了一把龙椅闹出来的那些乱子,到有些头疼。

    如果有可能,她是真不想搀和到这种事里。

    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她只要做事,只要行动,就有可能损功德,一旦出手,连她也不敢保证后世评价就一定是她对。

    秦牧冷笑:“你是什么人,如此一条狡舌,好生能辩,但你再辩,也洗不脱太后坑杀朱氏子弟,平王袖手旁观的事实,他们这般做,自然要付出代价。”

    杨玉英丝毫不急乱,轻声道:“可是罪魁祸首不该是你吗?”

    她声音冷如冰渣:“朱家那些蠢货,明明都是你给害死的。”

    周围一静,秦牧都瞠目:“你还真是走投无路,到污蔑起我来?我本一介农夫,被先帝看重,一路擢升我为永成王,世人谁不知我吴冕的忠心?我怎能害死朱家子弟?”

    “心又不能剖出来看看,谁知道你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杨玉英声音平静,但是极高昂,“反正我只知道,你裹挟着朱氏子孙去逼宫,为此不惜勾结北蛮,若当年太后真让一步,或者稍不果断让你成了事,现如今北蛮都到了定河,北地必是一片焦土,我大启哪里还能有如今的太平?”

    “当今陛下乃是先帝血脉,这些年太后做得哪里有错?是把持朝政不松手了?还是没有请名师大儒教导陛下?或者和陛下有所矛盾?明明太后与皇帝陛下感情甚笃,只待陛下十六岁大婚,就让陛下亲政,大启的江山依旧是老朱家的,这一点难道还会改?”

    一众麒麟卫面面相觑,渐渐动摇。

    秦牧惊觉中计,怎竟与这人争辩?忙一声厉喝:“杀!”

    麒麟卫训练有素,一听号令,登及掩杀过来,扑杀到眼前,却不见敌人踪迹,众人面面相觑。

    人虽不见,声音却依旧传出,舒缓中带着一点冷冽。

    “太后身边麒麟卫将至,你们要和他们对杀?”

    “一起在朝暮河里洗澡,你为我搓背,我为你捶腿,一起在一口锅里吃饭,我为你添筷子,你为我递勺子,训练时你们也是一起流汗流血,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难道要刀剑相向?”

    杨玉英轻笑,“就算你们不在乎和同袍故旧交手,就想报仇,但平王世子不光是朱家子孙,还很是无辜,手上并没有沾染半点麒麟卫的血,你们怎能抓他?”

    麒麟卫脚步一顿,其中有人就不顾战场纪律,忽开口道:“太后杀十三位朱氏子孙,血流成河,淹没了整个奉先殿的地面,当年我师父便死在那里,这仇,难道不该报?”

    “你师父是平王世子杀的不成?”

    杨玉英一挥手,“现在,麒麟卫听令,保护平王世子,朱氏血脉!”

    她话音一落,山林里就有野狼嚎叫声起。

    绿油油的眼珠子闪着幽光。

    秦牧的脸一下子绿了。

    他虽不知对方是怎么操控的狼群,可是这场面,肯定有一多半是他耽误时间造成的。

    对方做种种布置都需要时间,而他偏偏给了对方时间。

    一念及此,却来不及反应,狼群已至,一干麒麟卫本能地汇集过去保护平王世子,一时到把自己目前的头领秦牧给忘了。

    秦牧只听耳边一声低笑,脖子上就出现一只冷冰冰的手,然后他就没了意识。

    麒麟卫谨慎地同狼群对峙。

    杨玉英已经大大方方地领着一头狼走到大树边上,一刀削断绳子,把世子放下来,又过去把王妃张细妹放下来。

    世子看着麒麟卫如临大敌,可他们面前趴着的就是两匹狼,一只瘦,一只老。

    杨玉英耸耸肩:“没法子,找了一圈,狐狸找到几只,黄鼠狼到有一堆,可那玩意也吓不到人,狼只找到这两头孤狼,凑合使唤吧。”

    张细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死死地抱着儿子不松手。

    杨玉英笑起来:“小细妹,可别掉银豆豆,你一掉银豆豆我就手痒,反射性地想揍你男人,你男人都这把年纪了,再让我打,那多难看。”

    张细妹泪眼朦胧,有些看不清楚杨玉英的容貌,但看她的每一个动作,听她的语气声调,一时间就回到当年婆母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多好,她什么都不必操心。

    杨玉英面色沉凝:“走,先去见太后和王爷。麒麟卫意志都很强,我这迷阵困不住他们太久。”

    说着,她就把秦牧拎起来,带着王妃和世子原路返回。

    一路很顺利,刚一回小木屋的区域,就见平王抓着树,爬到半截,正四下里张望。

    “王爷!”

    “小妹!”

    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平王简简单单把经过述说了一遍,叹道:“要不是娘,我今日怕是要失去你们娘俩了。”

    “娘啊!”

    张细妹顿时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她比平王还更信这些事,比平王接受得更快。

    平王世子也一屈膝,软软地跪了下来。

    杨玉英心下叹息:满意了吧,满意了吧!

    她如今丢的可不只是节操,那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

    直到感觉到识海里传来轻缓舒服的感觉,只觉身体一松,骨头都轻了许多,杨玉英才真正松了口气,伸手把这几个都扶起:“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结束

    这场刺杀开始得突兀,结束得也平静。

    杨玉英这般一搅局,秦牧的计划就不知不觉被搅动得不成样子,只一步错,便步步错。

    等到太后的援军赶到,秦牧本身又落到了杨玉英他们手里,敌对的麒麟卫中到是有些人十分顽固,依旧意图抵抗,可也无力回天了。

    一切尘埃落定。太后只是把早该死的永成王吴冕,也就是如今化名为秦牧的平王府幕僚带走,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这一场本该惊天动地的刺驾,就这么被掩埋在了地下,消失得了无痕迹。

    连参与刺杀的麒麟卫,也只是甄别清退而已,并未诛杀牵连。

    “这么多年他们还对旧主忠心耿耿,可见先帝当初设麒麟卫,没有设错。”

    太后有时候也想,当年还是太年轻,手段太狠辣,若是换成现在,她处理那些事必然更柔和,最终也许不至于到那等必须要见血的地步。

    杀人杀得多了,不知是不是当真会影响福报。

    “年纪一大,我也变得心慈手软,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牧被关在牢里,眼看着多年谋划成空,却是半点也不觉得太后心慈手软。

    立在幽暗牢房之中,他始终弄不明白:“我怎会输?”

    多年来他把平王哄得言听计从,通过平王的关心,掌控了一部分麒麟卫,将当年被太后打乱清算的麒麟卫聚拢在一处,自圣驾南巡的消息传来,他便决定行动。

    其中最难的难题就是怎么不着痕迹地下毒。

    太后身边护卫们的饮食都不肯假手他人,为了准备无色无味的药,就花费了他大半年,可那也不敢直接下毒,换成了几种药材配成的泻药,才骗过‘舌头’。

    一步步都进行得万分顺利,谁曾想已经下了锅,煮熟了的鸭子,竟然还会飞掉?

    杨玉英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到底还是并不好同外人提。

    这日,太后,平王夫妇,并世子一起就在莳花谷里设宴,杨玉英高坐上手位置。

    从进门到就坐,全不用旁人引路,行动自如,显见是真对这环境再熟悉不过。

    杨玉英也是做戏做全套,指了指屋子旁边那棵老榕树,笑道:“我这记性也越发不好了,记得老榕旁边不还栽了棵石榴树,是我记错了不成?”

    平王嘴角一抽,危机时尚且无所谓,现在想起杨玉英自称自己老娘,还不像假的,他就十二分不自在,手足无措,张了张嘴,苦笑道:“……到是没记错,就是后来没了。”

    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有一日雷雨交加,第二日他们就发现石榴树被劈死,之后又移栽了几回,可都成活不了,只能作罢。

    杨玉英饶有兴致地跟他们说闲话,顺口还要夸一夸平王世子长得好。

    “这孩子的样貌像我娘,眉眼一模一样,连他腰上那颗痣,都和我娘的痣生在一样的地方。”

    世子:“……”

    他只能低头喝酒,拼命喝酒,整个脸都是烧着了的,偏偏杨玉英就爱逗他,还亲自拿糕点喂给他吃,把祖母的派头端得要多么足,就有多么足。

    世子十分无奈,却只乖乖应和。

    “我家乖孙长得这般好,又这般懂事,有出息,好啊,真好!”

    杨玉英轻声感叹。

    这下子,世子心底深处却是真对杨玉英升起些别样的敬重爱戴之情。

    平王眼眶发热,太后也心跳加速,如今确实有七八分信眼前这人便是自家母亲和姑姑。

    这一夜,大家聊了很多很多,喝了许许多多的酒,所有人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柳苏醒转,对着前来服侍她的那些丫鬟,只一抬眸,略带了些许惊惶:“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一大早已经恭恭敬敬过来请安的平王和平王妃一下子愣住。

    一行人围着柳苏仔细询问了整整半日,终于确定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她离家出走,到扬镇来找寻母亲那一日。

    之后的事情,似也有一点记忆,偶尔脑海中闪过一两个片段,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平王和太后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可其实,他们至今也没有百分百相信姑姑回来的事。

    此事毕竟荒谬,就是再有一百种,一千种证据放在眼前,他们也不敢全信。

    可是,柳苏的记忆一消失,太后反而更信了。

    “姑母一生功德无数,在人间就是个人物,魂归地府以后说不定也位居高位,所以才能抽空重返人间,助我等一臂之力。”

    太后轻笑,“我姑母那样的人,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厉害人物。”

    圣驾在扬镇驻停十一天。太后走之前,特特还给清凉居和王金花的百家酒楼提了字。

    给清凉居的乃是八珍玉食。

    给百家酒楼的却是宾至如归。

    王金花这回真确定,自家酒楼要更红火,没办法,事已如此,就只能再加把劲,努力赶上这变化,要是做得不好,配不上太后给题的字,那丢人连太后娘娘的脸面一起丢,她可不敢,怕遗臭万年呢。

    好在有女儿在,她闺女虽说不知怎么竟失去了将近一年的记忆,好在也无大碍,聪慧机灵,处处比她强,能担当得起重任。

    ……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玉英的神魂落在一片金灿灿的长河里,脚下是小小的水晶色荷叶状的轻舟。

    身前穿着时空守望者白金色束身长袍,头戴金冠的少女柳苏,同她见过的柳苏,除了容貌有三分相似,已经全然不同。

    她笑得前仰后合,眉眼极生动。

    “真没想到,你这姑娘竟然这般有想法,给张细妹当一回‘娘’,给朱统当一回奶奶,好爽!”

    柳苏的神魂看起来一点也不似受过重伤的模样,杨玉英看不到自己的神魂,但是感觉起来,柳苏若高山,她就只是微尘,显然还差得远。

    笑了好一阵,柳苏才轻轻扬眉:“你的事情我知道了。”

    她顿了顿,“你想的事情,确实可以实现,可现在不行。你不用着急,就是着急也无用。”

    柳苏轻轻一叹:“我们时盟许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组织,关爱每一个守望者,你甚至不必说出口,你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时盟会始终记得,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你实现的机会,我们所有守望者都得到过机会,无一例外。”

    “当然,能不能抓住,就只能看自己。”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利眼

    恰当的时候?

    什么是恰当?

    要看修为,还是心性,或是功德?

    虽然在这次任务结束时,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情报,杨玉英的心情还是不坏。

    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她本来会永远失去元帅,连她自己都将不复存在,如今却重回过去,拥有新的人生,而且,与元帅重逢,也并非不可能,难道还不该觉得满足?

    皇城司里种了好些花树,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放,杨玉英结束任务,就闻到了熟悉的花香,精神居然自自然然地放松许多,慢吞吞回了房间睡下。

    第二日直到太阳升起,才又沐浴着花香醒来。

    皇城司的小厨房里早餐颇丰盛,杨玉英却还是自己动手煮了一锅粥,以虾仁配蛋清烙煎饼,卷上清脆青瓜条,清爽美味又可口的很。

    于是小厨房的伙食都给剩下了。

    养灵司一干旧识,都跑到杨玉英这里来蹭吃蹭喝,好在皇城司人多,不少使臣整个晚上在外奔波,日行千里不至于,但奔波劳苦绝对有。

    尤其是这几个月,大家经常是天未黑出门,折腾到天亮才能归,厨房里别管煮着多少锅饭,总也喂不饱他们的肚子。

    早饭吃罢,曾副掌事便徐徐而至,怀里还抱着一卷舆图。一近前,就冲杨玉英等人笑了笑:“来。”

    大家聚过去一看,曾副掌事把舆图平铺开,里面已经以各色的线条圈出一块一块的区域。

    “养灵司的诸位,大家接下来要做一件日常任务了,巡街。”

    众人:“……”

    前几日刚看过大门,现在就要巡街,闹了半天,他们养灵司的人是真要抢京兆府衙役的差事,对吧?

    曾副掌事的表情却是十分严肃:“近年,我大顺各地异事频频发生,京城也不太平,我们皇城司的使臣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来汇总消息,最后制作了这么一份舆图,其中标注了最值得注意的地处,诸位,你们责任重大,要努力!”

    杨玉英也好,夏志明也罢,连最单纯的方硕,也没被他鼓动得热血沸腾。

    不过,任务还是领了,工作依旧要做。

    杨玉英他们整理档案的时候,早把这段日子京城发生的种种怪事都记在脑子里,此时只扫了眼舆图,连曾副掌事给准备的小册子都不必拿,便出了皇城司,正儿八经地开始出任务。

    临出门,大家抽签分组。

    杨玉英一抽,就抽到和林官一组,今日他们两个人组队,巡逻范围乃京城东南的三条街道。

    夏晓雪盯着自己手里的绿色签子,再看看林官塞在袖子里的红签子,鼓着脸颇为不悦,一挑眉,暗地里一勾手指,皇城司门前的树上忽然顺下一条蛛丝,悄悄探向林官的袖口。

    林官连看都没看,袖子一甩动,蛛丝弹回去正好弹中夏晓雪的脑门。

    夏晓雪气得朝他怒目而视。

    林官就特别得意地对着杨玉英做了个请的手势,同她一起出门。

    杨玉英其实到一点都不讨厌巡街这种差事。

    京城的街市上一片繁华,喧闹里透着平和,正值太平盛世,人间宛如乐土。

    林官一眨眼的工夫就同卖水果的小贩,点豆腐的大爷,卖花的小姑娘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玩得乐不思蜀。

    杨玉英没理他,难得没有放任自己的懒惰,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开着一双灵目四处走动,一直到晌午脚步不停,便是以她的体力,竟也额头微微见汗,刚一坐下,茶博士才上一杯凉茶,她还未喝,这凉茶就进了林官的口。

    他似乎玩得颇兴奋,脸颊发红,旁边的卖花姑娘也双颊发红地看他。

    “呼,好累,好累!”

    林官舒展开修长的四肢,整个人瘫在桌子上,就像一只大猫,他脸上堆叠着微笑,旁边卖花的姑娘总是忍不住侧过头来看他,在他面前,五官只是平凡的小姑娘都好像变得美丽了许多。

    “茶博士有个强势,又重男轻女的母亲,他要是不做出改变,很快他就会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车行的掌柜看起来软弱,但他正在心里计划要杀死他的好朋友,就是那个刚刚为他和几个混混吵架的酒楼金掌柜。”

    “因为他欠金掌柜一大笔钱,这些年陆陆续续接了很多,虽然他的好友没要他还,但最近却提了几次生意不好做,最近周转不灵,他担心对方催他还钱。”

    “豆腐西施孙娘子嫌弃丈夫没用,用不了多久就要同货郎私奔了。”

    林官面上带着些许慵懒,说这些时,眼角眉梢尚存些漫不经心,显得冷酷得要命。

    杨玉英早见识过这家伙的那一双利眼,林官从来都能看到许许多多别人看不到的事,闻言也不惊讶,只一扬眉,轻轻笑起来:“要同货郎私奔的豆腐西施,替她儿子做了十几套大大小小的衣裳,在她儿子那双露出脚趾头鞋子底下缝了些钱,应该至少有一百七十块。”

    “茶博士会改变,他虽然爱他的母亲,可他同样爱他的妻子,尤其爱他的女儿,他最近天天私底下偷偷攒钱,会把客人给的赏钱存起来,又去牙行打听房子,正准备租房搬家。”

    “车行掌柜那点阴暗的心思成功不了,因为我在,我知道了。他那好友金掌柜是个人缘极好的人,朋友多,路子广,酒楼一时周转不灵不算什么,很快就能度过危机。”

    杨玉英轻轻松松地说,“你瞧,好心就算在一个人身上浪费,可却不会在所有人身上浪费掉。”

    她话没说完,林官就笑了,“好姑娘,我果然越来越喜欢你。”

    他一笑未收敛,就瞬间凝滞在他眼角眉梢间。

    周围灵气忽然动荡,像潮汐一般汹涌,四处冲撞。

    寻常人感觉不到,但几乎只片刻,他们两个就感觉到好似有不少潜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在蠢蠢欲动。

    杨玉英伸手在桌案上一压,灵气瞬间在指尖蔓延出来,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阵法,周围的灵气躁动渐渐平息。

    林官咋舌:“怪不得咱们这片街市被标注重点,我还当皇城司的天眼看错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收获

    错大概是不会错的。

    杨玉英举目四顾,目光最后落在东北角一家小小的酒坊大门上。

    酒坊门前的招牌显得有些斑驳,大门紧闭,似乎很是寻常,但那阵灵气波动,明显自此地而起。

    “谁去瞧瞧情况?”

    杨玉英和林官很有默契地对视,一同起身,略走近了些,只见酒坊门口拴着两只大狼狗,门上挂着个小小的八卦镜,不起眼的墙壁上,树上都贴着符咒。

    那两只大狼狗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林官指了指栓狗的木桩,轻声道:“本来有三只,你猜第三只狗去了哪里?”

    杨玉英神色平淡:“不必猜,那是只黑狗,从邻居林大爷家抱养的,前阵子黑狗被程家媳妇给宰了,还放了血,林大爷为此还气了几日。”

    杨玉英和林官都还没动,就听吱呀一声,经营酒坊的那户人家大门洞开。

    “滚,滚,给我滚出去!”

    随着一声暴呵,一个年轻的道士踉跄着狼狈而出,他奔出门,满脸狼狈,气急败坏,“刁妇,不可理喻!”

    那道士气呼呼地捂住刚刚被一只臭鞋砸到的头,甩手就走,旁边几个做生意的小贩指指点点,俱都奇怪。

    “程大头他婆娘这几日又是闹腾什么,请来了道士,又请和尚,非说他们家宅子风水不好,让人家来看风水,可人家好心指点,连钱都还没收呢,他们就忽然发脾气赶人,这都什么意思,我看就是消遣人玩呢!”

    杨玉英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那扇大门前,大门半开着,露出张苍白憔悴的脸。

    这是个不怎么年轻的妇人,大约三十一二岁,五官姣好,头发却枯黄,身体显得干瘦,似乎不太健康。

    如此炎热的天,大地炽热,简直能直接把生肉给烤熟,可她却没把身体缩在屋檐的阴影处,到似乎恨不得整个人站在阳光底下。

    即便在阳光底下,脸上也是汗水滚落,面色却苍白如纸。

    林官耸耸肩,起身走过去,他刚一过去,端起斯斯文文,无往不利的笑脸,那妇人就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嗷了一嗓子,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转头便跑。

    “……”

    杨玉英一边笑,一边一搭林官的肩膀,蹭一下蹿到旁边的树桠上去。

    林官若有所思,也一把拽住杨玉英的衣摆借力攀越而上。

    杨玉英连忙按住衣襟,嗔怒道:“风度!”

    “咳!”

    林官轻笑,“抱歉,唔,实在是在你身边,我就像在我自己身边一般自在,简直自在过了头。”

    杨玉英懒得理他,只把视线落在酒坊的院子里,那妇人就站在墙角下,身体微微发颤,整个人抖得好像止不住,到似是生了什么大病。

    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贴了符咒,各种各样的,还有各类神像,佛像。

    尤其令人惊悚的是门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

    杨玉英凝眉,心下猜测,这血大概是黑狗血,狗血同人血不同,她还是能分辨得出。

    整个酒坊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两个人只在外面看,就能感受到说不出的压抑。

    最让人奇怪的是,院内一点灵气残留,灵气很粗暴,有点像他们养灵司的人施法失败以后的模样。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惊得四周灵气波动。

    自然形成的灵气痕迹,和这些非自然的状况大有不同,像那酒坊院子里残留的状态,似乎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杨玉英从树上下来,围着酒坊转了好几圈,一时没能发现太大的问题,只能作罢。

    晚上回到皇城司,彼此一边吃饭,一边交流,一群人今天都没什么大收获。

    唔,如果捣毁两个人贩子窝点,抓住三个小偷,赵彦吓唬一个打老婆的赌鬼,差点没把人吓死,要不是他身为宗室子弟,后台硬,都要衙门走一遭……这些都不算的话。

    仔细一计较,到是杨玉英和林官两个好歹发现了些踪迹。

    杨玉英干脆一连好几日,都去程家酒坊沽酒喝。

    这日,她刚走到程家门口,天上的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杨玉英一手接过两坛酒,就见程周氏频频抬头看天,很是坐立难安,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脸色白得简直同死人也差不多。

    “老板娘,您看这雨都下起来了,不知我能不能暂时借你家避避雨?”

    程周氏登时犹豫。

    林官和夏志明就坐在酒坊对面,林官会读唇语,自是知道杨玉英在说什么,不禁啧了声:“咱们家美人这次要吃一回闭门羹了。我都进不去,她怎么可能进门?”

    他话音未落,只见天上浓云密布,连最后一丝天光也瞧不见,那边程周氏忽然猛地伸手把门开得大了些,侧身让了让,杨玉英顺利登堂入室。

    林官:“……”

    就在今天,一个时辰之前,林官试过差不多的法子,试图和程周氏借一碗水喝,没想到却连个白眼都没得。

    程周氏简直把他当毒蛇猛兽一般防备,林官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毁了容,就是被下了咒。

    杨玉英却不知程周氏的纠结,她一路跟着程周氏进门,目光在房间里一转,心下惊疑房间看着干净,却有大量血腥气,经久不散。

    床头有一根长柱,柱上漆面斑驳,有些奇怪的,细细密密的抓痕,斑驳凌乱。

    杨玉英目光一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眼神。

    这屋内一样男主人的东西都没有。

    程氏夫妻两个住的并不宽敞,整个宅子大部分都是酒窖,真正用来居住的房间狭小阴暗,有些乱糟糟,各个角落都堆积了好些日用品,一眼扫过去甚至能看到程周氏的绣鞋。

    但却丝毫不见男主人留下的痕迹。

    杨玉英面上不动声色,只低声同程周氏说些酒经。

    她擅长厨艺,也会酿酒,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换做任何一个酿酒的行家,都会对她的话感兴趣,说不定还会引为知己,杨玉英却一眼就从程周氏的目中看到极强烈的痛恨。

    她似乎很讨厌酒。

    一个酒坊的老白娘,却不喜欢酒水,实在有些奇怪。

第二百四十四章 案子

    此时天色越发显得阴沉,雨却渐渐停了。

    杨玉英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觉得差不多到了时候,她对这家的老板娘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并不好多待,便站起身打算告辞,刚一起身只听外面哐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玉英心下一惊。

    是谁?

    她还没站起身去开门看看,就见程周氏浑身上下抖动得厉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愣是一边抖动,一边猛地扑向床头,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砍柴刀。

    杨玉英一惊,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灵气宛如实质,整个房间都开始动荡,东西乱七八糟,跌跌撞撞。

    “啊,啊啊啊!”

    程周氏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尖叫声此起彼伏,双面拼命胡乱挥舞。

    外面隔着围墙,隐隐还听见有人抱怨:“又发疯,以前一个月发个一两次,现在可好,这一个月都几次了!”

    杨玉英伸手攥住程周氏的手腕,还未说话,隔着窗户就看到窗外一双漆黑的眼睛,那眼睛亮得惊人,程周氏显然也看到,猛地扑过去用力砸窗户:“滚,滚啊,你给我滚出去!”

    几乎一瞬间,那双眼睛就流出两行泪,房间里的声响更杂乱,更急促,连杨玉英一时都蹙眉,迟疑片刻,却并未出手,也不曾喝止,而是静静等待这一阵喧闹过去,才一言不发地告辞而去。

    只是一出门,杨玉英就幽幽对跟来看热闹的林官道:“你说,程家作祟的‘鬼’,究竟是谁?”

    林官沉默。

    整个酒坊只看外观,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一旦看过酒坊内的情况,除了瞎子,怕是都看得出这家酒坊最近在闹鬼,至少是老板娘程周氏觉得自家在闹鬼。

    杨玉英每日巡街,都到程家附近走一圈,偶尔能遇见程周氏出门送酒。

    她包裹着厚厚的衣服,仿佛如今不是炎热的夏日,到似是寒冬腊月。

    能看得出来,好些人欺负程周氏脑子有病,要她的酒,却不给足够的银钱,反而要挑三拣四,一会儿说酒质量不好,一会儿又说给的量不足够。

    可酒明明还是以前的酒,斤两也只多不少。

    程周氏并不同人争辩,人家给钱给的少,她也不闹腾,沉默得厉害,越发显得软弱可欺。

    这日,程周氏去对面的酒肆送酒,不知那老板说了什么,她吓了一跳,抱着酒壶踉跄出来,转头四顾,一脸的茫然无措。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这小妇人身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种游离的色彩,好似同这人世间格格不入。

    杨玉英蹙眉:“老板娘,给我两壶陈酿。”

    程周氏一愣,慢吞吞过来,犹豫了下却没把酒递过去,轻声道:“女孩子喝太多酒,伤身体呢。”

    她一开口,声音很甜美,又极温柔,和她表现出的木讷到有些不同,杨玉英一怔,微微一笑:“无妨,我只小酌而已。”

    程周氏便不再多说,温顺地应下。

    看着程周氏步履蹒跚地回到酒坊,林官忽然收敛起面上的笑意,长眉低垂,面现慈悲,只轻轻长叹:“众生皆苦。”

    杨玉英沉默。

    这程周氏虽然貌似疯癫,但在她身上一些小细节上,却看得出她受过良好的教养,行动时裙摆不动,说话时细声细气,不似是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儿。

    两个人闲坐对视,杨玉英分了一壶酒给林官,这酒水极醇美,入口绵软,初喝略淡了些,但后劲十足,稍一回味,也是十分甘醇迷人。

    林官轻笑:“好喝,得多买几坛子存上,以后想喝,怕是不那么容易。”

    他说完,果然去买酒。

    买了酒,又支使皇城司的兵卒去衙门调了档案来看。

    皇城司在这方面效率一向很高,林官的酒刚刚拿回去温上,第二轮还不曾开喝,兵卒就拿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送来。

    程家这酒坊在京城不怎么起眼,说是老字号,但生意从来没做大过,也不似其他大酒楼背后都有后台,程家祖孙几代人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才有了今日的规模,可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京城,程家算是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不至于饿肚皮的小商户。

    这等人家,皇城司怎么可能关注?能寻到一点档案,那还是从衙门调的。

    林官拿食指在酒杯里轻轻一沾,便伸手去开档案册子,刚一接触手中书卷,忽闻风声,他骤然向后一退,寒光乍起,一把匕首戳到他面前。

    扇刀轻轻旋转,微微合拢,一下竟没打掉匕首,还是杨玉英长袖一扫,匕首落地。

    林官的扇子这才伸出,压住一个瘦削的小肩膀。

    “哟,狼崽子。”

    林官手底下控制住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脸色灰白,身形瘦弱,最惊人的是那一双眼,空洞阴沉,盯着人看时,让人毛骨悚然。

    目光在这孩子脖子上转了一圈,看到上面残留的淤痕,还有裸露出的手臂,脚踝,到处都是伤,林官略一走神,那孩子就挣脱开来猛地咬住他手腕。

    林官惊痛,猛地收手,孩子眨眼间就不见踪迹。

    杨玉英:“……”

    她就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来得及阻止。

    林官盯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也不以为意,舔了下伤口,随手接着翻阅资料。

    “程氏酒坊,目前是程柱和程周氏夫妇两个在经营,两夫妻五年前生有一对龙凤胎,一年前儿子病逝,只余下一女程妞妞。”

    “这酒坊老板程柱,外号程大头,在邻里之间口碑到不错,卖酒从不缺斤短两,更不会兑水,酿酒的手艺是家传的,程氏酒坊也是老字号,不能同名酒比,可也算是有些名气,老客户不少,生意一直兴隆程家经济条件不错。”

    “程周氏就是个普通妇人,比程柱大三岁,听说脑子有些毛病,经常发疯,不发疯的时候是个胆小柔弱的妇人,一发疯就拼了命地砸东西,还打人,邻居们提起她都没什么好声气。”

    只看档案,听周围邻居闲谈时的说法,这一家子着实有点普通。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程周氏的疯病。

    杨玉英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个程周氏,又翻了翻资料。

    无论是资料里,还是邻居们,都道程柱是个老实人。

    自己经营酒坊,但是他从不喝酒,不在外面过夜,没乱找过女人,只一心一意地守着媳妇度日。

    他人缘也好,街坊邻居谁若是一时银钱不凑手,管他借通常能有点收获,为人大方,吃苦耐劳。

    “三个月前,程柱照例出门进货,目前还未返家,邻居们都是这般认为。”

    林官握着小巧玲珑的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大概两个多月前,程周氏忽然频繁地寻找往来的和尚道士到他们家酒坊去看风水,一开始还好,只是沉着脸,这几日却越发脾气暴躁,时常大怒,前几日还下手打伤了人,要不是看她是个妇道人家,脑子不好使又是人尽皆知,怕事情早闹大了。”

    “之后就频频有道士和尚被请上门。”

    这几日杨玉英盯着酒坊,林官看似偷闲,但也没真闲着,那些被请去酒坊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他都一一拜访过。

    林官这三寸不烂之舌,连皇城司上下心志坚定之辈也抵挡不住,那些道士和尚们就更不必说。

    程周氏家里不富贵,她也不常出门,不认得什么大德高僧,得道真人,请去的都是些在街上走街串巷混口饭吃的江湖人而已。

    神棍们提起此事,都道程周氏说自己每天晚上睡不好觉,总感觉房间里有动静,怀疑是风水不好。

    “一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他们家分明是冲撞了风煞,我刚说到把酒窖打开,酒缸稍稍挪动一下便好,都不需要什么法器,结果那女人就发了疯,我看啊,她睡不好觉,纯粹就是因为她根本是疯子,同别人无关。”

    这道士也学过些易经风水,到不纯粹是骗人,否则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其他神棍遇到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都道程周氏脑子不清醒,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讨嫌。

    所有的资料看完,林官把手里的册子一扔,伸了伸懒腰:“报官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了悟,杨玉英叹气:“唔,其实我们都是瞎猜,没证据的。”

    林官托着下巴盯着杨玉英看。

    “……好吧。”

    杨玉英摇摇头,“这程家酒坊的老板程柱,的确是凶多吉少。”

    而且,程柱死了的事,程周氏还很清楚。

    要不是知道这人死了,为什么程家这么快就没了程柱的痕迹,没有衣服,没有鞋子,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一个枕头。

    仿佛是下意识地清理掉了程柱,什么都不肯留下。

    巡街巡出一桩凶杀案来。

    这就成了京兆衙门该管的事。

    杨玉英回到皇城司,和曾副掌事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交代清楚,因为有灵气爆发的残留,这件案子里或会出现异常,皇城司对此事还是颇为重视,准备协同京兆府一起,先从外围开始排查。

    皇城司仔细一查,就查出很多隐藏在暗处的线索。

    程周氏对外声称,程柱三个月前出门,但是,并没有人看见过。

    城外各个州县,也不见其踪影。

    他经常去的那些地方,同样没人说见到过他。

    至少,程柱是失踪了。

    一确定人已失踪,官府追查得便更加细腻,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都被翻了出来。

    这程家酒坊的程柱,十年前曾出过意外,有大夫说他伤了下体,不能人道。

    那么,程周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便不是程柱的孩子。

    这几年一直有程周氏发疯的传闻,程家在京城不是什么大户,但也扎根多年,很有几个亲戚,那些亲戚都道程周氏一发疯就打人,经常打两个孩子。

    “可不是,疯得很!”

    因为这事不能单纯当失踪或谋杀定案,按规矩,杨玉英也能涉入,干脆就自己去问问相关人缘。

    程家大姑姐一提起程周氏,就满脸嫌恶,“都说我那好侄子是病死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让程周氏给打死的,她一生气就打孩子,我都撞见过好几回,简直是往死里打,为此我们程家族老都看不过去了,若非我那傻弟弟大头一个劲儿地维护,说什么都护着自己媳妇,肯定把那疯女人赶出家门。”

    “我们程家的孩子,她凭什么打?”

    杨玉英听了一耳朵程周氏的坏话,脑袋都有些发胀,刚一出程家这大姑姐的家门,就忽觉周身肌肤刺痛,猛地回头,只见程家大姑姐还笑着送客,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就有血丝不停地渗出来。

    几个便装的差役脸色骤变。

    杨玉英瞬间拔剑,投掷出去,随即只听一阵脚步声,地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了血迹。

    程家大姑姐吓得脸色都白了,杨玉英仔细看了看她,见没有大碍,只是不适应忽然爆发的灵气才稍稍受了些损伤。

    “这几日都没见过程家那孩子,不是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病死了,女孩儿呢?”

    一确定程柱失踪,京兆府这边就通知皇城司,双方都派出人,一起直奔程家。

    杨玉英和林官也在,走到大门前,她四下打量了下,蹙眉:“灵气越发浓郁,这次进门,主要是找程柱的尸体,尽可能别吓到程周氏。”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程家酒坊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有个长相憨厚的男人从里面钻出,肩膀上还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都是酒,似乎很重,压得他气都喘不匀称。

    “程大头,你回来了?”

    “哎,孙老板,你的酒。”

    杨玉英:“……”

    一干衙役:“……”

    林官也鼓了顾脸,轻声道:“啧,咱们两个人一起看错,这可真……新鲜。”

    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转身就走,杨玉英沉默片刻,忽然一扒树,直接翻进酒坊里去。

    其中一个衙役张了张嘴:“私闯民宅可不行,会……”

    话音未落,只见林官特别浮夸地一指酒坊:“啊,我看见通缉犯大盗莫千河进去了。玉英,你小心!”

    众位衙役:“……”

    也行吧,不聋,不哑,不瞎,怎么同皇城司的人合作?

    为首的衙役一挥手,所有人四散开来,全神戒备,死死围堵住酒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幻术

    “哎哟!”

    杨玉英手下一滑。

    到底还是业务不太熟练,差点没掉下来,吓得林官心里一阵子扑腾,蹿上墙头一看,见杨玉英顺顺当当扒着墙沿落在墙角的草垛上面,这才松了口气。

    “我这都做了什么孽!”

    林官虚虚地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从来都是他让别人提心吊胆,这回却是真遇见了克星。

    杨玉英立在草垛下面,遥望室内,这一看,面上顿时宛如冰封,半点表情不见。

    程周氏半跪在地上,面孔僵硬,瞳孔里甚至一片空白,手里握着一把柴刀,一刀又一刀地拼命劈下去。

    一刀劈断了‘程柱’的脖子,又一刀劈断了他的胳膊,接下来是手,是腿,是脚,是腹……

    一刀接着一刀。

    鲜血流满地,染红了程周氏的衣服,鞋袜,喷溅到她的头上,脸上,她表情也渐渐染上些许的兴奋。

    杨玉英脚下一动,又死死定住,她本身擅阵法,也擅幻术,她能看得出,这些看起来真真切切,其实并非真实,而是一种算不上特别高明的幻术。

    可是……

    “呕!”

    杨玉英还是恶心的很。

    想当年跟着元帅,刀山火海进进出出,遍地尸骸的场面那是没少见到,她早已习惯。

    坐在尸骨面前啃烧鸡的日子,也不是没尝试过。

    她杨玉英这尊名贵珍惜的花瓶,也因着主人爱不释手,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没少见风雨。

    杨玉英在外面闹出动静,一抬头,就见门外厚重的门帘旁边,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看着她。

    这双眼她还是颇熟悉。

    第一次在程家酒坊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

    后来突袭林官的,也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但是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看清楚此双目主人的模样,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形销骨立,瘦得很,目光阴冷,可是瞳孔中还带着些许天真懵懂。

    因为太瘦,身上裹着一层黑漆漆的棉袍,一时分不出男女。

    杨玉英目光忽然停滞,落在那孩子的头上。

    那一头发黏糊糊的,上面糊了一层血泥,耳朵后面,手臂上,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都伤痕遍布,狰狞可怕。

    杨玉英心下忽然有些酸涩。

    “啊啊,啊啊啊!”

    程周氏忽然惨叫。

    那孩子一愣,浑身颤抖起来,整个房子也瞬间随着她的颤抖而颤动,她急促地冲到屋子里,来回踱步,试图去碰一碰程周氏。

    可程周氏却似乎看不见这个孩子,那孩子一生气,就忍不住跺脚,而她越是发出声响,程周氏就变得更加害怕,越来越害怕,眉宇间充满了绝望,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拼命搓自己的双手,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抱头痛哭。

    那孩子顺着她的目光四下逡巡,满脸警惕,枯瘦的手攥紧,浑身紧绷。

    于是,瞬间更地动山摇!

    程周氏忽然爆发,面孔逐渐狰狞:“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休想!你都死了,我能让你死一次,就能让你死一百次,一千次!”

    声音未落,她就忽然冲到墙边,一脚踢倒了一个铜壶。

    黄色略发黑的油汹涌而出。

    轰一声,油灯落地,火焰蹿起老高,烧着了帷幔窗帘,程周氏面露疯狂,连动都不动,任那些火苗循着她的裤脚衣摆向上蹿。

    杨玉英神色微变,一步跨进去,用力在程周氏身上一拍,火焰登时灭了。才按住她的眉心轻轻揉搓,揉搓了半晌。

    程周氏迷惘地睁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孩子似乎被这等场面吓到,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一低头,整个身体都佝偻起来。

    杨玉英蹙眉。

    随着杨玉英的动作,程周氏身上的血渍,地上的鲜血仿佛蒸发了般,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她回过神,面上略带几分茫然:“杨家小娘子?今儿又来买酒?”

    说着她从地上起来,看到砍柴刀愣了下,呼吸顿时变得粗重,抬头四顾,满脸惶恐,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把刀塞回枕头底下,拘束地拢了拢头发,讷讷道:“抱歉,我有点走神,还是老样子?要五年头的陈酿?”

    杨玉英点点头。

    程周氏就去打酒。

    从头到尾,她都仿佛看不到门口的小孩子。

    小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是从不靠近,离着一直有两三米那么远。

    程周氏拿着酒壶,一圈一圈地在酒窖里转来转去,越转越着急,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

    小孩子默不吭声地向前走了几步,走过去牵着程周氏的袖子走到一个酒缸面前,程周氏顿时安静下来,打好了酒,走过来递给杨玉英。

    杨玉英接过酒壶,一时无语。

    程周氏脚步顿了顿,此时才放松下来,怔怔地看着杨玉英,又转头四顾,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怔怔地道:“真脏,那些脏东西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随着她的话,一直跟着她的孩子终于受不了,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一步一回头,期期艾艾,滚滚的泪珠落了地。

    杨玉英神色凝重,她此时已经看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忽然心生不忍,握住程周氏的肩膀,轻声道:“你当真要赶走你口中的脏东西?”

    “当然。”

    程周氏沙哑着嗓子,呢喃,“当然。”

    杨玉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随着那个孩子越走越远,程周氏的眼睛也越来越清明,一直让她陷入迷糊状态的某种力量,终于从她的身上走开。

    程周氏骤然想起了很多事,忍不住紧紧地抱住肩膀,瑟瑟发抖。

    她杀了人!

    对,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抬手看着自己苍白粗糙的手指,程周氏腿发软,身体也发软,眼睛渐渐变得幽暗。

    就在那一日,她再也受不了,她不再控制那个男人喝酒,还把家里最烈的酒都给她喝,把他整个人都扔到酒窖的酒缸里头,然后她就拿起砍柴刀,一刀一刀地把他剁成了碎泥,扔到酒窖深处的酒缸里面去。

    等她清醒过来,事情已经结束,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条死路,她想到了死。

    可是,她为何没有死去?

    程周氏茫然四顾,忽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第二百四十六章 悲剧

    太阳一照,程周氏感觉到一阵暖意,默默抬起头,视线穿过大开的门,看着外面那些衙役,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我好像忘了什么。”

    程周氏呆了半晌,目光落在大门外,看着那些衙役,又轻声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杨玉英招招手,几个衙役就过来押人。

    衙役刚把程周氏押上马车,不远处那个小孩子就猛地冲到眼前,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林官脚步一错,伸手揪住他的衣领,轻轻拍了拍胸口苦笑:“吓我一跳。”

    说着收紧手指,任凭小孩子四肢飞起,四处乱舞。

    杨玉英扫了一眼,这小孩子嘴里呼噜呼噜叫唤,就像一只凶猛的小兽。

    程周氏迷惘地探头出来,这一次竟看见了这个孩子:“妞妞?”

    那小兽顿时乖乖巧巧地停下动作,不自觉擦了擦脸,拽了拽衣服,努力露出个灿然的笑容来。

    程周氏眼泪登时滚滚而落,由小声哭泣,转瞬间就变作了嚎啕大哭,哭声越来越高。

    小孩子低着头,垂着肩膀,满脸懵懂,不知所措。

    林官想了想,还是拎着那孩子,直接把她放到了程周氏的怀里去,程周氏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

    孩子的脸慢慢变得红扑扑,一丝光亮也无的眼睛里也开始闪着光。

    杨玉英叹气:“程周氏犯下死罪,这孩子怎么办?”

    林官沉默半晌:“总能过得下去……世间可怜人千千万万,我们本也可怜不过来。”

    只是这个孩子却与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应该是天生拥有强大的灵力,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是环境异变,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能力一下子爆发出来,可她年纪小,不懂事,无法控制,只靠本能使用异术。

    “唔,应该送咱们自己的抚孤院。”

    杨玉英摇摇头,半蹲下身问那孩子:“你们家酒坊闹鬼,是你做得吗?”

    小孩儿紧紧闭着嘴,满脸懵懂,林官轻声道:“是她,只是她恐怕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

    “程周氏杀了人,日日做噩梦,恐怕还有自毁倾向,这孩子一担心就会闹出动静,因为这动静,程周氏就以为是程柱的鬼混作祟,越发害怕。”

    林官几句话说出口,也是宛如亲见。

    一直到三天后,杨玉英他们被逼着提交巡查报告,这件案子才被理清楚前因后果。

    程周氏原是江南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后朝廷采选宫女,她正好适龄,采选使臣到了,她不得不进了宫门。

    十八岁那年宫里万寿节时,陛下施仁政,各宫都有不少宫女被放出宫门。

    周氏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宫里的生活对她来说充满荆棘,她性子温顺柔弱,从小到大从不曾与人生过口角,上孝敬父母长辈,下友爱弟妹,在宫中的日子根本就是一天也无法适应,幸而她人好,在宫里到有几个愿意帮扶的,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出了宫。

    没成想,出宫才知,去岁家乡闹灾荒,父母兄弟竟然遭了难,一个也不剩。

    周氏大痛,恨不能一死,之后一整年浑浑噩噩,后来也是意外,让程家酒坊的老板程柱看上眼,托官媒求亲。

    程柱有一张老实憨厚的脸,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瞧着像个踏实人。

    周氏只求一个家而已,考量过后也就应了。

    谁曾想那不是她要的家,就是一个火坑,新婚夜进洞房的根本不是程柱,而是程柱一个所谓的族兄弟。

    那简直是噩梦。

    周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至此,更不明白,哪个正常人会做这等事!

    到第二日,程柱只冷冰冰地看着她,全然不觉得这是何等畜生作为。

    他什么也不解释,什么都不说。

    之后就是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噩梦来临,她想逃都逃不掉。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京城,在这天子脚下,在这首善之地,她竟然和那些被卖到山沟沟里的可怜女子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氏无法反抗,她太懦弱,一开始是说不出口,后来想逃走,想告诉别人,但别人都只当她疯了。

    她也的确疯了,对外界的一切再无感知,只剩下痛苦,无与伦比的痛苦。

    直到她怀上孩子,程柱对她忽然温柔下来,双目含泪,甚至跪下来打自己的脸,口口声声说他是没法子,他早年受过伤,根本做不成男人了,可是他不能让人知道。

    如今程家的酒坊还在他手里,若是族中有人知道这事,他不光抬不起头做人,家里的产业一样保不住。

    周氏听不懂,也不愿意懂,她只想离开,可她不敢,她什么都不敢做。

    渐渐的,她便麻木。

    孩子生下来,是一对龙凤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只要忘记那些噩梦,生活还能继续。

    她不敢去死,也只有这么活着。可又活得极苦,程柱在外老实巴交,出了名的酒品好,在家里有时候也对周氏好,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暴虐成性,喝了酒便动辄打人。

    不光是打周氏,对两个孩子也毫无怜悯,两个孩子总是遍体鳞伤,外人只知道是周氏动的手,因为她是疯子,打人又有何奇怪?

    那日,周氏跪在官府的大堂上,眸子一片沉寂,就如烧过许久,已经凉透了的灰烬。

    “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我就真成了疯子,那两个孩子我一点也不爱,看着他们被打,我也无动于衷。”

    “日子一日日过去,我唯一盼着的就是程柱能出门,他偶尔会出门去做些我不知道的事,留下我一个人,能清净两日。”

    周氏已语无伦次,神色暗淡。

    “我明明可以逃走,我也想过,可我在大家眼里是个疯子,他一走,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看……我害怕,特别害怕。”

    “老天怎么也不肯放过我,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听程柱踢打我女儿妞妞,我儿子拼命护着他妹妹,我就这么蒙着被子,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程柱走了,我儿子躺在门外呻吟,妞妞一直在哭,可我身体就好像生了锈一样,怎么也起不来。”

    周氏开始颤抖,浑身都在发抖,眼眶红得厉害,却也无一丝眼泪,“第二天,我终于打开门,就看到我儿子躺在地上,我走过去摸了摸,他已经凉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是大事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周氏的声音也低哑干涩,说着说着,面孔上渐渐浮现出几道青筋,神色狰狞。

    “我那段时日整天浑浑噩噩,可我知道,我儿子死了,程柱那畜生又要做那些畜生才做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晚上,我忽然把在脑海中想象过一百次,一千次的事情做了出来。”

    周氏隐忍地低着头,却忽而狂笑出声,“好痛快,好痛快啊!原来杀个人,不比杀头猪更难,原来,杀了他是这般简单。”

    整个公堂上,前前后后唯有周氏的笑声回荡。

    作为京兆尹,高坐其上的官老爷其实见惯了世间惨剧,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也见过,多么悲惨的事情他也遇见过,可程周氏犯下的案子,依然让人唏嘘不已。

    官府最终在程家的酒窖里翻出来两具尸体,一具是程柱的,另一具是无名氏。

    显然连周氏也没想到,竟在酒窖里翻出两具尸体,她先是一惊,却沉默不语,只道自己糊涂,根本记不清楚细节。

    杨玉英一下子就明白,另外一具尸体怕是……那个孩子做的。

    这孩子也许不太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怕什么,但是她有保护自己母亲的本能。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一番事,怕是此生就此改变。

    到是皇城司的曾副掌事连面色都没变一下,直接把孩子送到皇城司的抚孤院去。

    “也不算什么大事。”

    曾副掌事见杨玉英满脸的忧心,心下也是一乐,到底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心思细腻柔软,可其实,这等事在普通百姓看来惊世骇俗,在他们这些皇城司的老人看来,当真不算新鲜。

    司内那些暗谍,哪个没有离奇的出身,悲惨的往事?都是自幼就在刀山火海里滚,入司之前,全是大火灼烧,考验心性,过关的能脱胎换骨,过不了关,自去下地狱,也没人有力气一一去顾念怜悯。

    林官似乎很喜欢那个程妞妞的小娃娃,杨玉英偶尔能听他提起一两句,但也仅此而已。

    巡街巡出来的这个杀人案,至此尘埃落定。

    虽说结束了个案子,但是很显然,皇城司这边磨砺他们的心意仍然在。

    这一干人,依旧照例日日巡街,而且任务一日比一日繁重,要做的事,一日比一日繁琐。

    “哎,想我苦读诗书十数载,考进书院又是日日艰难,难道就是为了来京城做那巡城御史不成?”

    常青和赵彦,夏志明同林官,夏晓雪与杨玉英,三组巡街的人马狭路相逢。

    赵彦还未开口,常青先抱怨了两句。

    夏晓雪眉毛一立:“噤声。”

    常青顿时反应过来,食指在唇边轻轻一抹,举手投降。

    出来巡查时就讲了规矩,他们全都不能暴露身份,在外需伪装,这几日连回皇城司,大家走的也是城中的几个暗道,哪个方便就走哪个。

    虽然常青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皇城司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躲躲藏藏跟做贼一般。

    “哎!”

    那边林官失笑:“喝茶,喝茶。”

    京城南市外头有一茶棚,别看也叫茶棚,里头也有人招呼人喝茶。

    可夏天卖的不是热茶,日日总有三五个住在附近的老人或妇人挑着冰镇绿豆汤,莲子粥,酸梅汁一类的饮品来卖。

    不光好喝,而且干净。

    两角钱就让人喝到饱腹,再经济实惠不过。

    当然,他们这些人肯定不缺钱,图的也不是经济实惠,纯粹是方便。

    这几日大家寻常的地处正好都要经过此地,累了大半日,能歇歇脚,喝一杯冷饮,那滋味绝对胜过吃宫宴上的山珍海味。

    常青抢了两步,吐出口气:“舒坦!”

    结果一回头,就见夏晓雪手里漂亮的油纸伞轻轻一转,他脸色顿变,连忙和兔子似的低头猫腰蹭蹭两下蹿出老远,登时把茶棚里最清爽干净阴凉的一角空出来。

    “玉英,来,坐。”

    夏晓雪笑得甜美至极,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杨玉英:“……”

    林官笑得不行:“美人的好意的确不能辜负。”

    常青翻了个白眼,已经没力气闹。

    换成在皇城司,在演武场,凉快的时候,他是不介意和夏晓雪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手段高明。

    可现在顶着大太阳,忙了半日,个个**,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公子千金的架势。

    没办法,这整整半日下来,又不是一时半刻,怎么可能一直用灵力屏蔽阳光?

    便是他们这些人,也没有那般浪费的道理。

    赵彦身份够尊贵吧?这会儿豪爽地灌了一大碗绿豆汤,用的还是缺了口,灰扑扑的碗。

    一边喝一边叮咛:“多加三分钱的糖。”

    都狼狈成了这般模样,常青有毛病才会和最精通躲懒的夏晓雪正面怼。

    灌了一通饮品,常青懒洋洋地坐在长凳子上,含含糊糊地说黑话:“老大说这一片最近有财发,转了好几日,财在哪儿?连个确切消息都不给就打发我们出来跑,养了那些个跑腿的,帮闲的,都吃干饭不成?”

    林官听他这般说,一勾唇,冷笑:“没有跑腿的,帮闲的给你打前站,你想寻个好生意,这几日能够?不扎扎实实跑上一月,你什么买卖也别想做成。”

    “嘘!”

    赵彦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噤声,转头一看,此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客人。

    茶棚的位置很好,售价又不高,每日都是生意兴隆的模样,左近好些人家,都喜欢到这地处来喝茶。

    今天似乎来的人尤其多,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客人,没一会儿就把茶棚给填得半满。

    常青犹豫了下,还是不愿意动弹,暑热之气尚未消下去,只能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道一声倒霉,就回过头同自家一干同伴们继续逗咳嗽。

    “我前几日晚上去周侍郎家的外宅走了一圈,好家伙,一晚上灯火通明,点的蜡烛都是海外传来的那种,又厚实又漂亮,那老头子在屋里吃香喝辣,美人在怀,害得我在外头吃了大半宿冷风,真是气煞人也。”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卦

    常青愤愤不平,盯着赵彦看,“你那边探得怎么样?清楚了没有,还不赶紧吃他,这么肥的羊再不吃,早晚是别人嘴里的肉。”

    赵彦失笑:“探清楚了,不是咱们的活。”

    常青登时耷拉下脑袋,半晌又振作起来,“无妨,无妨。”

    他眼珠子提溜直转,不知打什么主意,不过,常青是妥当人,赵彦等人也不担心。

    如今大家在皇城司日久,和其他司的使臣也都熟悉起来,虽则分工各有不同,职责大不一样,但在某些差事上还是经常彼此互帮互助。

    常青这般高手,皇城司年青一代里绝对数得着,他想去帮忙,别管哪个司也是举手欢迎。

    几个人正窃窃私语,茶棚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与寻常人不同,特别凸出,很厚重,或许其他人听不出多大的区别,他们这些人却稍稍感到有点刺耳,顿时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来的是个道士。

    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道袍十分精致,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进门先带三分笑,看起来是个颇温柔有礼的人物。

    他身后紧紧追着个男人,男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厚厚的礼盒,冲过来使劲往道士怀里塞,一边塞一边求道:“道长,您就收下吧,要不是您,我,我女儿恐怕就活不了了!”

    这声音洪亮质朴,一出声,茶棚内外无数人都被他吸引住。

    这人说着,跪下来砰砰砰朝道士磕了三个响头,磕得扎扎实实,额头都通红一片,他又长得颇憨厚,看面相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诚恳又老实,此时此刻,面上眼泪鼻涕滚滚而落,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如道长所言,我那女婿果然是个畜生……小梦还怀着孩子,他就打她……”

    “呜呜,要不是我得到道长指点,去的及时,我女儿恐怕,恐怕都保不住自己的命,道长,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卢九这辈子都记您的大恩大德,回家就给您立长生牌位!”

    周围几个围观看热闹的路人闻言惊道:“原来就是这位道长,江湖人称‘随缘一卦’的那个。”

    “可不是,前阵子听说城东有个读书人,斯斯文文,有口皆碑,可回家三两黄汤下去就打老婆,老婆带着肚子差点让他打死,要不是家里阿爹得了消息赶到的及时,真出了人命。”

    旁边说话的言之凿凿。

    道士到显得有些苦恼,小声劝了那男子几句,“你女儿命中有此一劫,此劫一过,后半晌无病无灾,顺顺利利,当然,还是我说的,她夫妻缘浅,和离是最好的结果。”

    那男子连连点头,千恩万谢而去。

    整个茶棚顿时热闹起来,好多客人都围着道长转,个个想从他身上讨一卦。

    道长只是笑:“卦到不必起,缘分不到,我看诸位面相都不坏,生活顺利,就是有些小问题也无伤大雅,过日子哪里能不磕磕碰碰,总会有好事有坏事,只要你们多积功德,少欠孽债,人人都有光明前程。”

    一众客人让他说得都挺高兴。

    林官和夏志明交换了个眼色,神色有些奇妙。

    夏志明瞪了他一眼。

    看到这位道长,他就不禁想起林官小时候淘气干过的事,这混小子也没少装神棍,固然年纪小,却装得有模有样,京里街头市井,偶尔还有有关他的传说。

    皇城司这几个也跟着看热闹,调侃了几句,就自顾自吃自己的冷饮。

    一歇就歇了大半个时辰,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大家享用完了冷饮,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起身继续干活去。

    杨玉英拿出帕子拭了拭唇角,刚想起身,却见那道长慢吞吞地坐了过来,正好坐在杨玉英的对面。

    林官的手指一紧,本能地握住扇刀。

    常青也去摸一直别在腰上的短枪。

    赵彦目光微凝,夏晓雪的油纸伞自然而然地挡在杨玉英的面前,人人戒备。

    道长全然不在意,哪怕是夏晓雪伞身上一百零八根暗器都冲着他周身要穴,能在几秒钟之内让他死得不能再死,他神色竟也是镇定自若的很。

    赵彦瞬间在脑海中划过无数个敌人的名字,都是皇城司最近在通缉的危险人物。

    “这位小姐,今日我能见到你,也是与你有缘,便送你一卦。”

    杨玉英:“……”

    茶棚里一干客人登时各种羡慕,也心生好奇,个个侧目,神色紧张地盯着那道士。

    “小娘子,道长的卦可不是轻易就能有,你今天有福气了。”

    客人们纷纷道。

    杨玉英莞尔,站起身把裙摆抚平,笑道:“我不信命,所以也不算卦,道长的卦如此珍贵,很是不必浪费在我身上……”

    “哎,可我想给你一卦。”

    道长目中露出些许温柔,看着杨玉英时,就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女子。

    “你的命运正处于一个微妙的转折点上,让我不能不在意。”

    他声音幽幽,仿佛从天边来。

    “生来父母缘极浅,也因此心中满是忧愤。好孩子,你是不是时常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也常对月哀思落泪?”

    杨玉英没说话,只是微笑。

    赵彦等人皆瞠目。

    道长笑了笑,“你渴望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所以你做了一个以前从不敢想的决定。”

    “现在我来告诉你,你的决定,你这种渴望,会给你带来财富,但是,也会给你带来巨大的危险。”

    道长一脸的悲悯,并不理会杨玉英的拒绝,神色坚定,沉声道:“为了满足你的渴望,你已经做了一件事,可是这件事会把无穷无尽的危机带来你的身边。”

    他压低声音,嗓音低沉中带着磁性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就去深信不疑。

    “预兆已经出现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既然遇见了你,就是你与我之间的缘分。”

    说着,道士就从腰间取出一只香囊。

    香囊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极为精美,从针线到柳苏,都漂亮极了,夏晓雪看得眼睛直冒光。

    显然,这样的香囊很得女孩子喜欢。

    道长把香囊递给杨玉英:“最近一定要随身佩戴,尤其是你心情紧张,或者要去做重要事情的时候,它能为你驱除晦气,给你带来好运。”

    杨玉英挑眉:“哦?多少钱?”

    道长摆摆手,把香囊推过去,信手拿起桌上的酸梅汤一口灌下去,起身便走。

    常青登时有些意外,视线追着那道长,看着他出了茶棚,渐行渐远,连头都没回,愕然道:“真走了?”

    其他人也颇惊讶。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香啊!

    皇城司一干少年儿女面面相觑。

    “咳。”

    林官使了个眼色,大家忙起身,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一本正经地付账。

    付了帐,又是斯斯文文地走出茶棚,仿佛谁也没受到影响。

    并肩穿过街市,一直到人烟稀少,再无可疑的眼线“噗!”

    常青先笑。

    其他人也喷笑。

    常青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那道士是来搞笑的?说得那么似模似样,不知情的人听了,还当他每个字都是金口玉言,呵,他那是说杨玉英?还什么夜不能寐,对月落泪?”

    常青笑得不行,“我们家玉英姑娘当真有眼泪?

    夏晓雪眉头轻蹙,恼道:“滚,滚,滚,干你的活去,讨厌鬼。”

    杨玉英正低着头,反反复复地拿着香囊检查,检查了几遍就轻轻一笑。

    林官也笑:“猜出来了?”

    杨玉英抬头看他:“这不是挺有意思?”

    林官想了想,点点头笑道:“还真是。”

    其他人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夏志明到是习惯林官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德性,只是笑道:“看来今天有热闹看。”

    林官莞尔:“没错,行了,时间不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干完活快点回家睡觉。”

    当天晚上,林官主动和杨玉英一组,又打发夏志明去和夏晓雪组队,还理所当然地说,反正他们俩都姓夏,没准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正适合做搭档。

    林官和杨玉英傍晚做完事,溜去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去,一人背着两只蛇皮口袋出来,然后径直回皇城司。

    他们的规矩,巡街不显真实身份,回去也不走正门。

    皇城司除了正儿八经开在皇宫旁边的正门,侧门,角门以外,其它大大小小隐藏的暗门遍及京城大街小巷,甚至还有两条暗道能直通城外。

    杨玉英和林官他们回皇城司,就选了一条朱雀街上的暗道。

    暗道开在一家糕点铺子的后院,这糕点铺子也是皇城司产业,以前安置暗谍用,现在是就是正经的糕点铺子,除了偶尔有偷懒的皇城司暗探出没外,再普通不过。

    糕点铺子后院很大,有一片活水,算是皇城司所有产业里最舒服的一个,杨玉英和林官进了铺子,并不急着回去,直接在暗道的地下室里摆开炉火。

    赵彦回来带来一兜玉米。

    常青回来带了一筐白菜萝卜。

    夏志明拎着片好的肉。

    林官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充当调料。

    杨玉英早早蒸好了香甜可口的竹筒饭,炉火上也坐了一口锅,锅里并未煮高汤,只是选用本地的井水,又切了好些火腿,火腿一入水,汤汁的鲜味顿时就冒出来。

    夏日里吃锅子那简直是受罪。

    但坐在阴凉又透风的地下,一边吃锅子,一边喝在老井里吊了一夜,又加了冰的甜酒,再配上清爽的小菜,那滋味简直不要太好。

    吃着吃着,赵彦就抬头看了看,又转头看林官和杨玉英,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上面居然有老鼠,你们放了老鼠进门?”

    林官眨眨眼,轻笑:“又不是大事,这不挺有趣?”

    他们顶上传来一阵特别轻微,但是又很明显的声响。

    整个暗道都经过特殊设计,置身其中,无论发出多么大的声音,外面听不见。

    但是上方有一个脚步不对,就是声音再轻,下面的人也听得见,甚至连说话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暗道上面声响越来越急促。

    “二哥,咱们这门生意是不是做得太急了些,哨子他们还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咱们现在下手捞,不合规矩。”

    这声音颇年轻,好似还没有变声。

    “有什么法子?大哥的病越来越重,一天的药钱,咱们以前干一个月都赚不回来,难道还能不管大哥?我最近连抢劫的心都有,哪里管得了那些。”

    紧跟着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可不正是那道士。

    道士叹气:“放心,虽然不清楚底,但也摸得差不离。这几个肥羊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能整日正事不做,四处转悠,还专门盯梢那些大户人家?我肯定,都是些笨贼,切,一个个的露了尾巴不自知,还当自己行动缜密?”

    他的话音一落,更年轻的声音就激动起来:“那咱这回能吞个大的?反正是贼赃,坑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四处张扬。”

    “小声点。”

    道士的声音稍稍放轻了些许,“虽然脑子不聪明,可这些人明显有组织,人多势众不好惹,还个个是高手,就是三爷他们也不一定是对手,我们这次也就是有心算无心,正好瞧他们里面有几个生瓜蛋子,这才敢伸手。”

    “那小姑娘你也见过,瞧着就生涩,也不知是怎么被坑蒙拐骗了去,咱们坑他们一回,没准还能救了这孩子,让她幡然悔悟,老老实实回家去过自己正经的小姐日子。”

    上面的声音细细碎碎,常青一边慢条斯理地撕开鱼肉慢慢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听着还是个义贼?”

    赵彦失笑:“这道士有点倒霉。”

    这伙人明显有些本事,他们在街上寻找目标,使用各种手段接近且获利,此次大约还是急了,盯上自己等人,都没有按照一般的规律慢慢接近,直接就找上了门。

    杨玉英把玩手里的香囊,连饭都顾不上吃,仔细分析了许久,居然分析不出里面到底都浸染了什么药材。

    “等下问问这老道不就成了。”

    上面,道士领着个兄弟,仔仔细细地搜索,特别有耐心,一搜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听到咯嘣一声,声音登时轻松起来:“找到了,安岳,把香给我。”

    道士的声音一下子振奋起来,但是他很小心,又蹲坐在地上静悄悄地等了许久,一直竖着耳朵听左近的动静,但始终静悄悄,只偶尔有鼾声起。

    道士很冷静,半晌轻笑:“这伙贼简直是外强中干,我还没用太厉害的药,一个个就睡得跟死猪似的,行了,走吧。”

    他终于推动机关,露出下面的阶梯,道士伸手扔下个小小的核桃,核桃骨碌碌滚了进去,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不见,神色顿时舒缓,露出笑容:“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漫长的阶梯,路上看到不少金银制品的装潢,心中越发激动,终于穿过狭长的梯子,豁然开朗。

    “咦?”

    刚刚在石阶上还没有,可一穿过甬道,居然忽然闻到一股饭香。

    道士呆呆地想:这味道可真香啊!

第二百五十章 忽悠

    “当然香,这火腿可难得的很,从宫里的御膳房翻出来的,一个月都吃不了三五回。”

    道士面上的兴奋一下子僵硬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忽然亮起来的光。

    灯光似乎不是刚刚点燃的,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看见光亮。

    面前是一个颇为阔朗的石室。

    四壁都亮着灯,灯火通明,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地上摆放着几张座椅,中间是一八仙桌,桌上有小小的红泥炉子,上面是一口瓮。

    那诱人的香气就是从瓮里来。

    椅子上歪着的六个人,都是他昨日见过的,都清醒的很,显然他手中试验过无数次,从不曾出过任何差错的药香,这一次没有起一丁点作用。

    他那只香囊被一双很漂亮的手拿在手里,拆成了几个碎片,对方颇有研究**地低头研究,此时见到他,才抬头盈盈一笑:“这是用的什么药?追踪香配方很多,这个可都不像。”

    道长目光闪烁,视线逡巡,偷偷向后退了一步,却忽然发现本来悄无声息的屋子瞬间活了。

    上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细语声,梆子声,不显得多嘈杂,却生机勃勃。

    向下看,桌子旁边六人围坐,一边吃饭,一边冲他笑。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道长几乎眨眼的工夫就改了主意,沉声道:“诸位听我一言,你们虽是过江龙,实力强横,可到底对京城不了解,动作太大,怕是难以成功,如果肯放我们兄弟一马,我愿意入伙。”

    “噗,咳咳。”

    常青笑得不行。

    道士一颗心向下沉了沉,低声道:“诸位莫当我是危言耸听,你们的行动并不隐秘,周侍郎家那外宅也就罢了,你们竟然还敢打柳国公家的主意,柳国公那是什么人物,如今你们没被官府盯上,那是侥幸,但凡你们再敢伸手,我京城那位不易神捕可不是吃白饭的,必要让你们有去无回。”

    说话间,后面石阶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道士心里一紧,猛地回头,就见神捕王不易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他眼睛上还戴着厚厚的眼罩,但是道士对京城官面上的人颇为熟悉,自然认得这位神捕。

    道士:“……”

    杨玉英:“……王神捕!”

    这真是纯粹的意外!

    王不易脚下一顿,也吓了一跳,愣了愣。

    两个皇城司天眼的使臣紧随而至,也下了楼梯,乍一看分外惊讶:“你们大买卖做完了,今天到早!”

    “那位找王神捕有点事,是件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我们带他走一趟。”

    两个使臣说完,就挟制着王不易大跨步过去,搬开书架,一眨眼的工夫消失无踪。

    道士浑身发抖,抖得停不下来,忍不住带了一点哭腔:“诸位老大,小的,小的服了,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呜呜,小的什么都愿意做!”

    完了,他一定是被卷入可怕的事件中,哪里还能脱身?

    一瞬间,道士脑海深处就浮现出无处可怕的场面,他被逼着犯下大罪,押赴午后斩首示众。

    幸亏他更名改姓多年,幸亏他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不知京城里的弟兄们够不够精明,可千万惊醒些。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大哥的病,弟兄们没钱看病,早晚也是个死,其实他舍掉性命,若是能挣出一条财路,给弟兄们留下些钱,给家里赚点钱,他死也便死了。

    一边想,道士一边挺直了胸脯:“小的虽是个小人物,但也是自幼熟读诗书,精通易经八卦,诸位老大,若是留下小的这条命,小的必效犬马之劳。”

    常青实在忍不住了,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摇头:“想当年小爷也是一身冷傲气,可自从跟你们这帮人在一处,仿佛天天都要笑一笑,真是形象尽毁,哎,估计再过两年都要担心起皱纹来。”

    林官到是心生好奇,莞尔道:“我看你眼力不行,忽悠人也没忽悠到点子上,怎竟把玉英说成一伤春悲秋的柔弱少女?

    道士愕然,偷眼去看杨玉英,依旧不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什么问题。

    这姑娘一看便年幼,气质卓然,出身不俗,但和这么一群五花八门之人混在一处,必是有些缘故。

    道士说她父母缘浅,这绝不会错,便是这孩子父母双全,也必然关系不和睦。

    和家里人感情好的女孩儿,又是这般的如花似玉,岂能让她流落街头,做这杀头的买卖。

    她生得如此美,遇见的事故一定多,这般大的女孩子,夜半忧思有什么稀奇?

    偶尔夜深人静时,自伤自怜那更是常见的很,甚至可以说大部分姑娘都有这等时候。

    道士有九成把握能忽悠得住杨玉英,这点自信他岂能没有?

    杨玉英托腮沉思,唔,夜半不眠,对月抒情的少女情怀,她也有过的……吧。

    别管有还是没有,反正这一帮子,三句话就确定道士是个神棍,再三句话,他不卖符咒,不赚钱,就确定他必有所图,此时看来,图谋的只是财,那到还罢了,无关要紧。

    常青笑道:“没辙,你进了这地,想出去怕是就不那么容易,总之,请你自求多福。”

    这人犯下的事,按理说该送官府,可他擅闯皇城司密道,那就是皇城司的案子了。

    直接发信号叫人来,把道士连同他埋伏在上头的一干同伙,并所有知情人士一概打包带走。

    第二日,天眼的使臣去吃早饭,正好撞见杨玉英等人,还忍不住笑,言及那道士连连摇头:“那倒霉孩子到了我们那儿,一门心思要拜码头,还想着交投名状入伙,一直把咱们皇城司当匪窝,咱们个个都是匪徒头目。”

    一直到一连串审查结束,确定他们就是一般的骗子,犯的案子不少,严重的却不多,既非外国间谍,也不是心怀不轨,故意窥探皇城司的不法之徒,天眼那边才按照流程给这倒霉蛋两个选择。

    第一自然是直接进牢房接受惩罚,刑满释放也要受到严密监控。

    皇城司不是秘密,可是暗道却是秘密,虽非绝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想知道就能知道。

    至于第二个选择,便是被人推荐接受考核进入皇城司。

    当密探,做暗桩,甚或只是一般兵卒。

    道士咬咬牙,干脆利落地选了第二种结果。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绰绰有余

    这可怜道士后来在皇城司遇见杨玉英,从来都退避三舍,但凡见到她,就多多少少地有那么点心虚害怕,简直成了毛病。

    可怜他进入皇城司的前因后果,也成了皇城司诸多有趣的传说和故事中的一员,一直流传于使臣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皇城司没有哪里不好。

    就是太容易积劳成疾。

    杨玉英自从大比之后进入皇城司,从每日用功学习,接受全方位的考核,再到被指派一些古古怪怪的小任务以来,她简直觉得自己连骨头缝都疼,每天累得恨不得倒头便睡。

    按照前辈们的说法,杨玉英他们正处于初级阶段,等熬过去以后就能发现一个人的精力就如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当然,那些不能承受压力,学不会皇城司生存法则的,哪怕到了这个阶段最终也是淘汰的命。

    杨玉英他们几个千挑万选,从万千书院考生里杀出来的顾问还好,无一人掉队减员,但其他人却是来来去去,几乎每日都有人被淘汰掉。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似乎他们都已经成为皇城司相当看重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但杨玉英总有一种感觉,他们还没有接触真正的核心。

    诚然养灵司新建,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这个司最终的职权尚不分明,要承担的任务似乎很重要,又似乎不该出现在世人眼中,他们一时接不到重要任务不是那么奇怪,但是杨玉英总觉得既然大顺的皇城司开始组建养灵司,那么就不可能只有这么稀少的资料。

    她获取的信息简直比自己本身知道的还少,怎么看也不正常。

    反正她偶尔总忍不住怀疑一下,是不是上头还没有真正认同他们。

    这类念头,也不过是偶尔一闪而过。

    唔,太忙了,真没时间瞎琢磨。

    杨玉英现在只盼着新人期赶紧过去,新人期一过,他们这些顾问就得了自由,到时候若想进入朝中任职做官,想教书,想经商,都听凭自便,真是再快活不过。

    这日,杨玉英和夏晓雪一起先是巡街,回来又商量各种机关和阵法的组合,一时入迷,折腾到半夜才回家睡下,结果天色一亮,外面便有兵卒过来敲门。

    一瞬间,她都有种一口气扔出去七八个迷阵,让对方在迷阵里走到地老天荒的冲动。

    “杨顾问,曾副掌事有急事找。”

    杨玉英披上衣服,赶到养灵司的吊脚楼时,其他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一向好说话。

    曾副掌扫了一眼,笑道:“都别这么一脸睡不醒的模样,今天叫你们来是好事,邹掌事刚送了一批灵器入库,你们正好在京,第一批选。”

    这话一出,连夏晓雪都精神一振。

    曾副掌事人看起来是那种婆婆妈妈的面相,做事却干净利落,也不废话,叫了两个兵卒领着这些年轻人直接就奔库房而去。

    杨玉英略一蹙眉,回头看吊脚楼,心下不自觉有一点警惕。

    曾副掌事自然是毫无问题,二楼有人隐匿也正常,毕竟皇城司暗探多如牛毛,但是,出现红名,这问题就大了。

    杨玉英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却还是一路跟着兵卒穿过九曲十八弯,走到皇城司的宝库所在。

    养灵司吊脚楼二楼,曾副掌事正同皇城司里一干大佬坐着喝茶,上手位置坐着的乃是许久不露面的邹宴。

    旁边坐着一个昂扬大汉,虎背熊腰,面容当然不丑,只是五官线条硬朗,看起来有些凶。

    曾副掌事笑道:“我们这一批新人都是好苗子,意志坚定,心性沉稳,我看这一关不难。”

    其他各司的掌事,副掌事纷纷笑道:“反正好苗子也落不到我们手里,全是给养灵司培养的。”

    曾副掌事轻笑:“全是咱们皇城司的新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众人沉默片刻,外面就有兵卒过来回报,说那些孩子已经到了地方。

    一时间,便是他们这些人,心中居然多少有一点紧张。

    “我看第一个过关的肯定是夏志明,说起来我也算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就从没见他有失态的时候,无论幻阵里让他看到什么,他肯定能保一丝神智不灭。”

    那昂扬汉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必是杨玉英第一。”

    众人一怔,齐齐失笑:“我们都忘了,黄兄出身碧游宫,同咱们那位杨姑娘的师门颇有渊源。”

    一提起这些,所有人都特别好奇。

    皇城司虽说自百年前就从各路异人打交道,但是那些真正有飞天遁地之能的隐世宗门,也就是这一两年,他们才稍稍能接触到,还只是表层的接触而已。

    “杨玉英的师门,似乎叫‘时盟’,我们只知她有一个为藏剑山庄庄主的师兄,欧阳雪,剑法通神。黄长老,你们山河祭就没点记载?”

    黄飞笑了笑没说话。

    他长得憨厚,人又不傻,山河祭和皇城司,一年里到有半年闹各种矛盾,别说他没资料,就是有,也不可能白白送给皇城司。

    皇城司一干掌事也就是随口一提,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自家新人身上。

    “这次的幻阵阵石,取自两只异变的狐狸,经过我们多番实验,便是如邹掌事这般高手,也会不自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用来测试家里这些孩子绰绰有余。”

    曾副掌事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如今这些孩子一个个傲得不行,这次也让他们吃个教训。”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脚步穿梭的声响。

    “余虹已入阵。”

    “高天翔已入阵。”

    “……”

    “夏晓雪已入阵。”

    “赵彦已入阵。”

    “林官已入阵。”

    “……”

    “夏志明已入阵。”

    陆陆续续,或时间稍长,或时间稍短,年轻人都进入状态,曾副掌事捋了捋胡须,很是志得意满,得意了三分钟,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怎么感觉,似乎少个人。”

    山河祭的黄长老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们家小师妹杨玉英在哪儿?”

    外头的兵卒沉默片刻,然后脚步声一下子就乱了,似乎很多人跑来跑去。

    又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有兵卒过来道:“杨玉英选好了灵器,正准备出宝库,我们的人找了各种借口拦人,但也拦不住了。”

    房间内一众皇城司大佬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水都滚滚而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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