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共进午食
捯饬完,一桌菜肴已经备好,想着顾清风和顾林二人初来炎华宫,或许也未曾用过午食,我便唤来个院里当值的暗卫问话。
“今日顾先生在我走以后,都做了些什么?可用过午食了?”
那暗卫知顾清风二人身份不寻常,回答得也仔细:
“顾先生先是去药阁取了些常用的药,后来便一直在药阁制药炼药,半个时辰前才从药阁回来。他的那个药童倒是一个多时辰前由紫衣亲侍领回来了,院里的总管见他脸色不太好,便打扫出一间闲置的厢房来与他歇息,现在顾先生和他的药童还一起待在那个厢房里,未曾唤人传膳。”
我皱了皱眉头,“早已过了午食的点,难道就没有人去问候一声?你们是如何照顾的?”
那暗卫怕我怪罪他,急忙解释:“总管去问过两回,都被拒了,似乎是那个药童不舒服,不欲进食,后来属下们便不曾再去问过了。”
我饮了一杯清茶漱口,停下准备动筷的手,声线微沉:“速去请他们来一同吃些,怠慢了,要你好看。”
“是。”那暗卫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连忙退了下去,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多呆一刻都不肯。
阿娆站在我身侧为我布菜,夹的都是些清素的小菜,见那暗卫如劫后余生般逃离,笑道:
“少主何必吓他,看他那样子,往后定然对少主避之不及。”
我不甚在意,扯着她坐在我身侧,“那又何妨,不过一个小小暗卫而已。”
阿娆低笑,摇摇头,“少主年少有成,本事非凡,可在他们眼里,少主与阎罗也
相差无几了。宫主华陌就是因为管辖属下太严厉,将他们压得太死,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厌恶她,少主如今掌权,还是要对他们和善几分才好,以免赴华陌的后尘。”
想起上回在断空山山脚下那个女侍卫和赤溪的表现,我对阿娆的话信了几分,抬眼问她:“这宫里,当真人人惧怕我?”
阿娆道:“虽说身为下属,本该对主子心存敬畏,言行恭顺,可有些人被您的威名折服,哪怕平日里再威风勇武,见了您,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如此一来,只怕久而久之便难体恤少主的言行本心,对少主的印象只剩下行事果断,严厉狠辣了。”
我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们本就该对我敬畏,且本少主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看懂,这里是炎华宫,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邪道,不是收容所,既然来了炎华宫,便是拿命博权势地位,要那些多余的心思作甚?”
阿娆见我劝不动,微微叹了口气。
我撑在桌子上,看着阿娆一道道为我试菜,确认无毒再夹一些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动作细致熟练,不由得感叹:
“你如今做了护法,日日操心这些,倒是成长了许多,往日也不见你一口一个少主,一句一个您。”
“身份不同,自该时时警醒。”阿娆垂了眼眸,低声答道。
虽然这话没什么错处,但我总觉得她有些落寞。
“不。”
我伸手搭在她肩上,“你与他人不同,于我而言,哪怕是整个炎华宫也没有你重要。”
阿娆顿住筷子,抬眼望着我,晶亮澄净的眸子里,酝酿着滔天巨浪。
我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你我之间,从来无需那么多讲究,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始终都是你的子约,定会护你周全。这话虽然肉麻,但却是我肺腑之言,今生我只说一遍,阿娆,你给我记在心里,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绝不食言。”
“你这是做什么……”她一把将我的手拂开,扭过头去,声音里带了哽咽。
刚想安慰,她却回过头来,笑骂:“好不容易正正经经做回护法,端个架子与你说话,这才一会的功夫,便给你搅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看她眼中水光氤,氲忙掏出帕子去擦,“小祖宗,是我拿你没办法。”
阿娆一把夺过我的帕子,胡乱抹去眼角珠泪,将揉成一团的帕子丢还给我,撅着嘴骂:“谁是你小祖宗,乱攀亲戚,该罚,往后你再说死这种话,我便扒了你的皮。”
我最看不得阿娆顶着这副容颜哭哭啼啼,忙倒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柔声哄她,“是是是,一定慎言,慎言,我自罚一杯,你莫哭了。”
阿娆红着眼睛夹了一筷子拔丝藕片与我,此事也就算翻篇了。
折腾一天,早食也未用,我实在有些饿,索性也不等顾清风来,先扒拉了两口饭,嘴里正塞的鼓鼓囊囊时,听得阿娆问:
“你今日带回来那两个是什么人?仿佛颇为重视,只听属下报了,还未见过。”
我忙灌了一口水,好容易将嘴里饭菜咽下,这才答话:“便是鬼医顾清风和他的药童顾林,先前与你说过的,去密宗便是为了寻他,他医术高超,便想着留下来给药阁那些人长长见识也好。”
阿娆翻了个白眼,对此番解释颇为不信:“头一回见你领生人回来,是该见见,不过我瞧你这副德行,必是觊觎人家的美色罢,否则早该遣重门随意找个地方安顿了,而不是放在夕落阁里。”
诚然,知我者莫若阿娆。
顾清风与顾林来时,我已吃了个半饱。顾林脸色苍白,看见我后抖了抖,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顾清风在桌前坐下。
想是我先前带他去观刑吓着了。不过,那是他自己要去的,与我无关,何况,我可还没忘记他对我存了非分之想,若能借此断去他的念想,再好不过。
想着顾林好歹给了我一瓶药,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也是一份情,我便没再多问他什么,以免勾起他不愉悦的回忆,连这些清淡的素食都吃不下去。
不顾阿娆一副“果然如此,被我猜中了”的表情,我轻笑着对顾清风道:“先生来了?听闻先生未用午食,便请先生一同来吃些。等了许久未见先生,便先动筷了,还请先生勿要嫌弃。”
顾清风抱拳,答得温雅:“顾某在此多番叨扰,往后还要麻烦少主,怎敢嫌弃。”
“如此,那先生请。”我抬手,让人再上了两幅崭新碗筷。
阿娆趁着我布菜时,低声附在我耳畔道:“少主,好胃口。”
这话表面上是说我用饭胃口好实则是在说我对顾清风心怀不轨,实际上确是在说我对顾清风心怀不轨,只是碍于顾清风还在,我不好说她,只好咬牙答道:“哪里哪里,今日劳累,素来食得多。”
见顾清风依旧低头进食,顾林也粗略吃了些,似乎并没注意到我与阿娆之间的小猫腻。我悄悄松了口气,瞪阿娆一眼,继续吃饭。
只是这美人对席,入口的饭菜都更美味了,想来这便是人人常说的“秀色可餐”。于是我多吃了半碗,有些撑着。
吃饱了,我便窝在椅子里一边看顾清风吃一边闲聊:“听说顾先生先前去了一趟药阁。”
顾清风长得好看,好看到吃个饭也极为养眼,闻言,他咽下口中食物,喝了口水才答我:“顾某应了一户人家看诊,明日或者后日还得下一趟山。去之前便想着先配齐药箱的药,苦于没有药材,这才去药阁讨了些。”
我歪着头看他,酒足饭饱后有些意懒心慵:“顾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请您在炎华宫做几日大夫,药阁中的药材自然是任先生取用,若有缺的,只管让他们去寻便是。”
顾清风笑了笑,“好。”
阿娆看看我又看看顾清风,忍不住打趣:“属下竟不知道,一向最厌这些礼数繁词的少主也会说话如此温柔谦顺,与平日里看起来可不太一样。”
我绷着脸皮上的笑意,扭头看着阿娆,“本少主素来礼数周全。”
阿娆轻笑,“是是是,我还以为是这位顾先生容貌俊美无双,所以少主待他才不同些呢。”
我真想拍死这个女人。
一直沉默的顾林抬起头来,“其实我家公子平日里性子清冷得很,脾气也臭,动不动便打骂我,认识华幽姑娘之后,收敛甚多。”
诚然,我可没忘记初见时顾清风对我摆的臭脸以及他专门敲顾林的那根小黑棍儿。
顾清风柔柔地笑着,偏头看了一眼顾林。顾林自知失言,继续低头沉默,不再说话。
这顿饭便在我和顾清风客套繁杂的对话里结束了,顾林也全程低着脑袋,一话不说。
第四十八章 肃清炎华宫
用完午食后的茶水点心,送走顾清风,阿娆便催促道:“少主,该办正事了。”
“不急,慢慢来。”我从书房寻出先前没用上的那两把弯刀,这才与阿娆出了夕落阁大门。
武器徬身,威风又安全。
炎卫办事无人敢挡,效率最高,半日时间,已将炎华宫大大小小的势力彻查清楚。
赤溪知道我要亲自去巡视,便领着人在离夕落阁最近的拈花阁等我。
拈花阁阁主唤作雨休,是我亲自选的人,虽然说不上完全信任,但他也算是我麾下,这些年行事并未出过什么错漏,此次盘查也没发现异常。
雨休穿着炎华宫阁主服饰与赤溪一同在拈花阁正堂里站着,一身暗红的袍子上绣着拈花阁的标识,墨发高束,身姿挺拔。堂中还站着拈花阁的五个堂主,十个主事。
见我和阿娆到了,一行人弯腰行礼:“参见少主,参见护法。”
“嗯。”我淡着眉眼,跨入堂中。
赤溪迎上前来:“这是今日盘查出来的可疑之人,请少主过目。”
我轻轻扫了一眼堂中神色各异的众人,伸手接过来细看。
朝阳殿有阿娆管着,夕落阁有沐秋管着,这两处我信得过,烁月殿和落梅阁成了重点盘查对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素来倚重的吟月阁竟也忠于华陌。
此番华陌接机出逃,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定会用上所有能用的势力,四殿六阁中只要有异动的,都会遭到全面盘查。而吟月阁的弟子近日往来频繁,反复调度,实在可疑。赤溪让人查了他们的行踪和调度令,发现都是绕着霞云山周围在散布,联系起华陌的举动,不难看出端倪。
似是担心我不信,赤溪又呈上来一份密卷,“为了更好的调查宫主内应,属下特地传信给沐秋和出去追查的炎卫,让他们注意阻拦他们搜寻之人的身份,这是他们方才送回来的密报,我已让人核查过了,其中有许多都是吟月阁的人。”
“好,好得很。”
我捏紧赤溪呈上来的名单和密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心就像灌了铅似的沉。
这名单上,写着所有与此事有牵扯的人,大到阁主殿主,小到门侍和做饭阿婆,无一遗漏,吟月阁阁主云若的名字便排在第一位,十分扎眼。而密报上则统计着炎华宫各处参与此事且被杀之人的名单,其中最多的便是吟月阁,已发现四十三人。
早在对华陌动手之前,我便明里暗里地除去了不少忠于她的人,夺权时又杀了不少。去断空山的那段时日,阿娆也传信与我说查出了不少华陌的势力,不能收服的已尽数除去。反反复复折腾两三回,我原以为这炎华宫上下应该大都是我的人,却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人愿被华陌差遣。
我自认自己的本事不比华陌差,对他们也还算和善。从未像华陌一般凶残地打杀他们,按理说,他们应该对我更有好感才对。
我阖上眼,掩去心中不愉。
罢了,一次不忠,一世不用,既然如此,那便都杀了吧。心不在我这里,留着也是徒增祸端。
我垂了眉眼,将那张纸递给阿娆,声音里带了杀意:“我们便去这吟月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阿娆接过那张单子,看了一眼赤溪后跟上了我的脚步。
即将跨出拈花阁大门时,我忽然想起来,回头唤雨休:“你也带几个人来瞧瞧,往后好警醒着,管束好自己的属下。”
“是。”雨休抬手一揖,跟上前来,宽阔的袖袍带着风,鼓鼓囊囊。
吟月阁此时已被炎卫围了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并未动手。声势闹得大,不少弟子在吟月阁周围探头探脑,见我领着阿娆等人来了,忙跪地行礼。
我扫了一眼,发现有的是新入宫的弟子,有的是其他阁里的弟子,言俊山竟也在其中。
我扯了扯脸皮,笑的冷然,“你们既然来了,不如便一起进去看看,也好日后当做警戒。”
众人忙答:“谨遵少主之命。”
我立在吟月阁大门前,面上笑意凛然,声音却放得又柔又缓:“对了,赤溪,名单上那些人也都拿了,全部带到吟月阁来,反正这吟月阁今日也要染血,多几个人也无妨,红艳艳的,看着喜庆。”
赤溪看了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声线低沉:“是。”
吟月阁在炎华宫中地位素来特殊,主要是因其中弟子全是女子,且个个风情万种,姿色不俗,是以宫中大多数弟子都喜欢往吟月阁跑。
只是今日,进吟月阁的人个个神色严肃,一双眼睛被钉住似的,直直望着地面,再不敢乱瞟。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吟月阁在劫难逃。
当初夺权时我并没有藏着掖着,就是为了让炎华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往后我这个少宫主才是炎华宫的主子。而她们勾结华陌,助其出逃,等同于造反,绝不容姑息。
围了这么久,云若倒也沉得住气,此时领着阁中殿主堂主和各管事一共三十个属下站在院中迎我,面上没有半分不耐,亦看不出半点惊慌。
一群女子婷婷袅袅地施礼,声音清脆婉转,比黄鹂轻蹄啼还悦耳动人:“见过少主,护法,赤溪大人。”
她们的衣裳与普通弟子的有所不同,虽然也是暗红的颜色,火焰纹的绣边,但皆是轻薄的纱裙。
且这纱唤作云纱,制成衣裳穿在身上似透非透,半遮半掩,好似将天上的流云披在身上,掩了妖娆身段,却又朦胧可见,动一动便让人抓心挠肝。
我回头睨了一眼身后跟来的男人,果然发现他们不少人都在盯着人家姑娘身上看,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也难怪,这种半遮半掩的美最容易让人为之沉沦,这也是云纱的曼妙之处,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就死在这云纱的曼妙之下。
“云阁主这身衣服真是好看。”我走上前去,弯腰看了看云若的衣裳,赞道。
她穿了一身雲灰色雨丝锦的衣裙,窄袖束腰阔摆的款式,虽然简单,但十分好看。
雨丝锦是一种较为珍贵的锦,锦面多用白色的细线和其他色彩的线一同织就,她身上这件便是由雲灰色线与纯白线交织而成,色白相间,恍若雲灰天幕上落下丝丝细雨,不但清爽好看,且能拉伸身材比例,让人看起来更加清瘦苗条,身段婀娜。
云若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声音温柔如水:“少主谬赞,属下惶恐。”
见她对我提防之心甚重,我也不再废话,轻笑一声,声音压得又低又沉:“云若,你好大的胆子啊,敢勾结华陌,背叛我?”
我夺权,大家心知肚明,但也一直没有放到明面上说,何况华陌名义上还是炎华宫宫主,更是无人敢议。众人听我此句,忙噤了声,偌大的院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属下听不懂少主在说什么。”云若面上依旧挂着轻笑,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我扯了扯唇角,回身从阿娆手里拔出一把弯刀,反手便将云若身边一名堂主的脖子砍断。
刀又快又利,那人来不及反应,娇躯便软趴趴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洒了一地,也染红了云若的一身衣裳。
院中之人被我这一举动骇住,无人敢动。
“少主这是做甚?为何无缘无故杀我属下?他们也是炎华宫的人,少主就这般草菅人命吗?”
云若偏头看倒在自己身边的属下,瞪着眼睛质问道。
天气晴好,阳光灿烂。面前女子的面容在阳光下微微透着粉白之色,如同新鲜的蜜桃一般惹人怜爱。
于是我伸出空闲的左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我没留力气,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院里,云若娇小精致的脸很快肿起来。
我望着她眼底的屈辱和不甘,冷笑:“这就是你跟本少主说话的态度?”
云若咬牙,低头道:“属下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我眯了眸子,手腕快速翻转,又砍了她身侧一个堂主。
这次,云若垂着头没说话,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她此刻内心并不平静。说不定,正想着如何将我拆骨入腹。
我脸上笑意渐浓,“听说你对属下极好,待如姊妹,不如今日我便将这吟月阁上上下下两千八百四十三人,全部斩杀于你面前可好?”
我的声音放得轻柔,云若的身子也开始战栗起来。
“真累。”我将手里的刀丢给赤溪,捏了捏其实并不酸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云阁主可得好好想清楚,若是依旧执迷不悟,死的,可就不止这两个人了。”
第四十九章 与云若对赌
“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云若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不愉之色褪去,带了几分娇媚笑问:“今日我吟月阁众人安安分分,却被炎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云若知道炎卫都是少主的人,只听少主的命令,此番行为定是少主的意思,所以便不敢轻举妄动,等着少主的传召。”
说着,她蹙起了一对柳叶弯眉,眸含泪光,声音悲戚哀婉:“不知是我吟月阁做错了什么,惹得少主不快了?还是说少主对我们有什么误会?这围了大半日没有半句交代不说,竟还带这么多人来兴师问罪,无缘无故便斩杀吟月阁两名堂主,这究竟是为何?”
我冷眼看她做戏,并不说话,倒是跟进来的弟子中有些人已经动摇了,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的都是我为何要如此对她们,话风还渐渐有偏向她们的趋势。
阿娆蹙起眉头,正要反驳,我轻轻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冲动。
这云若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便让这些人倒戈为她说话,若非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我,还不知道这些人要怎么声攻讨伐。
想着阿娆代我初掌炎华宫之时也曾受到过这般待遇,亦或是被各处之人明里暗里嘲讽辱骂,我便有些心疼,又有些发狠。
“少主,我们都是些身世悲惨的女子,可怜炎华宫赏我们口饭吃,这才苟活至今,虽说大家都是炎华宫弟子,但毕竟男女有别,还请少主全些脸面,勿要为难我等,将这些人带走罢。”
说着,云若忽然领着一众属下不顾脏污,齐齐跪在地上,朝我行礼,其身段之娇媚,面容之无辜,活脱脱将我衬成了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
这一跪,跪的我的属下人心涣散,甚至几个炎卫都有些动容。那群看热闹的弟子更是风向一倒,觉得自己此番不该来,商量着如何退出吟月阁。
“云若,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对我没用。”
我从阿娆手里抽出另一把弯刀,轻轻搭在云若的脖子上。
刀很锋利,刚一碰到她光滑如玉的脖颈便划出一条血丝来。云若面色一僵,不敢再开口,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这刀割破了喉咙。
我回头对赤溪道:“方才眨眼睛,皱眉头,为云阁主抱不平的那几个炎卫全都给我丢到宣门二院,区区媚术便让他们神志不清,这点抵抗力都没有,怎么配做炎卫?!”
“属下遵命。”赤溪眸中波澜不惊,朝我抱拳行礼,声音低沉。
那几个方才被影响的炎卫身躯一震,有人刚想开口求饶,赤溪打了个手势,他们便被身侧其他人封了穴道,直接拖走。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院子再次安静下来,吵着要走的那些人也噤了声,脚如同被钉在地上似的护着不敢再挪动半步。
“还有你们。”
我转头,轻轻开口:“新入宫的弟子也就罢了,正式弟子,七品以上的,自去宣门领罚,否则,剥夺品阶。”
炎华宫的弟子按个人本事划分为九品十八级,每一阶有正从之分,也就是从九品最低,正一品最高,类似于朝廷官员品阶,但新入宫的弟子和杂役弟子是没有品阶的。普通弟子按不同品阶每月可参与相对应的弟子考核赛事,若是连胜同一名高品阶弟子三场,便能上升一级,由朝阳殿重新登记,更换弟子服饰。
其中低阶弟子最多可以越两级挑战,比如从七品最多能挑战从八品,但是不能挑战正八品以及正八品以上的弟子。每人每月两次挑战机会,只要升了品阶,月钱、各方面待遇和外接任务的赏金也会更多。
是以,剥夺品阶对炎华宫弟子而言几乎最严重的惩罚。
“少主开恩啊!”
“少主!饶恕我们这一回吧!”
其中几名弟子应是见识过宣门那些惩罚人的手段,一听这话,立刻哀嚎起来,若不是赤溪和阿娆带人拦着,简直恨不得跪在我的脚下,抱着我的大腿痛哭。
有的弟子心高气傲,颇为不服,便直接叉腰质问:“少主,我等不过是对他们表示同情,有何过错?好看的女人谁不喜欢,多看两眼又怎么了!明明是您说让我们跟进来见识见识,此时又要惩罚我们,太没道理!”
此人一开口,附和的又有不少,院中霎时叽叽喳喳闹声一片。
“就是啊,少主!”
“少主,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一回吧!”
……
阿娆实在忍不住,冷喝一声道,“都给我闭嘴!少主说话,岂有你们质疑的道理!”
她这话并没有平息众人的声音,反倒愈演愈烈,人群也骚动起来。
云若见这些人都不听我的命令,挑衅地看着我,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我也不恼,轻轻将刀刃往前送了送,声音依旧清淡:“赤溪,方才开口之人,惩罚加倍,你让人盯着他们一个个去宣门领罚,再有不服者,当众处死。”
“是。”赤溪应了,吩咐身侧炎卫记下刚才说话的那些人。
见我不给情面,那群人不敢再闹,只得安安分分站着。
我回头,扫过众人各异的面孔,声音里带了杀意,在这烈日当空之时,凉薄如冰:“炎华宫以三宫为尊,若是不尊护法,一经发现,无论品阶地位,即使是堂主阁主殿主,也当众施以梳洗之刑!”
一群人忙行礼应了,“属下谨记!”
这是我掌权以来第一次立威,若不能震慑人心,往后炎华宫那些心高气傲的家伙未必就服我的管教,所以这次一定要办的漂亮,更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眼里也容不得半颗沙子。
我的耐心素来不算很好,唯有对阿娆才多几分。今日他们这么一闹,我已全然没有兴致再慢吞吞审问下去。
“云若,我最后再问你一回,可承认勾结华陌,背叛我?你若不肯说,今日,我便杀尽吟月阁弟子,一个不留,你可思量好了。”
云若咬牙,依旧不肯吐露半分:“少主,吟月阁上下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很好。”
我收回架在她脖子上的弯刀,反手欲杀离我最近的一个女子。
“少主不要欺人太甚!”
云若不顾自己脖子上开始沁出鲜血的伤口,身形一动,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长剑来,在那女子头顶堪堪拦下我的弯刀。
“我等虽是属下,却也是人,容不得少主这般轻贱,将我们视作蝼蚁,随随便便便就取了性命去!”
我这一招带了几分内力,刀风震起那个女子的发丝,擦过弯刀刀尖儿时,尽数断去,骇得她娇躯战栗,面色苍白,几欲晕倒。
我冷笑,“说得好,那本少主今日给你个机会,若你能在我手下过了三招,便饶她们不死,若不能,今日吟月阁阁内所有弟子,均交由宣门处置,用作精进弟子刑术,生死不论。”
云若定眼望着我,并未答话,许是在思量此事是否可行。
我极少在炎华宫内动手,出门办事带的人也少,知道我实力的人不多,云若绝不在其中,以她的本事也绝对抗不下我三招。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最终,云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跪着的几位属下,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少主所言非虚?”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不屑,“一言九鼎,偏你作甚?只怕凭云阁主的本事,根本扛不住。”
云若狠声:“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五十章 血染吟月阁
她手腕翻转,长剑擦着弯刀快速朝我握刀的手劈来。
招式倒是取巧,只是,也不看看对手上谁,我混江湖这么多年,打过的架不计其数,还没谁能从我手里将我的武器夺走。
我将弯刀一放,沿着她的长剑旋转一圈避开了攻势后又稳稳回到我的手里。
只是我没想到林伯给我这刀这么厉害,仅仅擦着转了圈,云若的长剑便被斩为两段。
院中安静得出奇,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剑尖掉落,在青石板上刮出一串零星的火花。
“这……怎么可能?”有人窃窃私语,“我看云阁主手里的剑可是精铁铸造,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谁知道啊,我瞧着少主那刀寒芒湛湛,也不像是俗物。”
……
云若似乎也没想到,看着手里只剩下个剑柄的剑稍稍愣了一愣,招式一滞。这一停顿,便让我毫不费力地将弯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武功不弱,反应也不算慢,武功稍微低些的人定然看不出她这片刻分神,更别说抓住机会进攻,但对我而言,已足够取她性命。
我可谓是赢得轻而易举。
“……”
院中鸦雀无声。
不少人一定都期盼着她能在我手下扛住三招,好挫挫我的威风。尤其是跪着的那些堂主和主事,以及躲在暗处偷看的吟月阁弟子,毕竟这事关她们的生死,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输的这么快,我的刀才从她脖子上拿下来片刻又架了上去。
对上云若含着震惊、愤恨的美眸,我轻声道:“你输了。”
阿娆见状,朗声吩咐:“吟月阁弟子一共两千八百四十三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能少,所有的堂主和主事,按宫规当众处死,普通弟子押送宣门二院交给谢泉处置。”
“不!少主!”云若惊慌失措,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割入血肉,对我喊道,“他们也是炎华宫弟子啊,你难道就这么狠心吗?就不怕宫中弟子寒心?”
“云若,你要明白,炎华宫不像那些江湖上那些正派宗门,讲究平等对待每一个弟子,有教无类什么的——若是你们想得到这样的待遇,为何不去剑宗?不去柠山派?既然入了我炎华宫就应该知道一件事:我才是炎华宫的主子。你对我不忠,她们自然也活不了。”
我冷眼看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是诛心之词。
云若脸色灰败下来,手中残剑“叮——”的一声砸在地上,她身后脊背挺直脖颈直立的属下们也渐渐低下头去,心如死灰。
“少主想知道什么,云若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你能放过她们。”云若眼中的愤恨之色悠然散去,只余浓稠的凄婉,酝酿在眼中沉的化不开。
我将弯刀背过来,微微一挑。
刀锋所及之处,云若披散的长发尽数断去,飘落在地上。
“云若,太晚了,无论你说不说,我都能查出来,就算烁月殿殿主自裁,抹去了一切痕迹,我也自有办法。方才不过是给你个机会,你既然没有珍惜,此刻便是求饶,也无用。”
云若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并没有再开口,与手下一起跪在地上。
“少主,人到了。”阿娆低声提醒。
门口处,围观的弟子自动让开一条路来,炎卫押进来一大批挂着彩的人,一部分人还穿着炎华宫的弟子服饰。只是这些人都不太老实,哪怕被绳索缚住双手也还在不断挣扎,嘴里骂骂咧咧。
人数不少,粗粗一数都有两三百人,被一个个押着齐齐跪在院子里,显得原本宽阔s的院子拥挤起来。
进门时,有两个人人想接机逃走,被当众打断了腿,直接拖了进来,伤处在地上刮出几道红痕,很是扎眼。
尤其这吟月阁为了好看,院子里铺的都是奶白色的细沙,只有行走之处才铺设了青石板,他们这一拖,沙石染血,院中混乱不堪,好好的景致,失了美意。
我皱了皱眉头,收回弯刀,对方才动手的那两个炎卫喝道:“怎那般粗鲁?你瞧瞧那地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其中一个炎卫将手里押着的人狠狠丢在地上,朝我躬身道:“少主恕罪,实在是这几个人不老实,若不这般,怕他们在少主面前造次,属下失礼,还请少主宽恕。”
他正说话时,地上一人忽然暴起,身上绳索皆断,夺了身旁炎卫腰间别的匕首便朝他脖子砍去。
想着炎卫毕竟是我的人,若是当众出事有些不好看,于是我挥手将手里弯刀甩了出去。
弯刀在空中旋了两圈后斜斜从那人左肩劈入,剖开半个胸膛,最后卡在肚子里。那个炎卫也反应过来,连忙一脚踹开那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人便已倒飞出去,狠狠砸在院中一颗桃树树干上,发出“嘭”的一声。由于半个身子都被砍开,那炎卫踢的这一脚又没省力,肚肠血肉流了一地,血糊糊地从树干上滑落下来,院中顿时腥气扑面,令人作呕。
这院子里头围观的大多数弟子都是新选入的,还未被四殿六阁选中听过炎华宫的一些规矩,更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其中几个弟子被炎卫此举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我瞥见言俊山脸色沉沉,许是想起来什么事。他似有所感,抬头正好与我对视。
两道目光轻轻撞在一起,我轻轻挪开视线,面色淡然。
那炎卫跪在地上朝我行礼:“多谢少主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
我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血腥味让我有些躁郁:“既然这么不安分,都杀了就是……将四殿六阁的殿主阁主堂主都给我叫过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背叛我是什么样的下场,往后行事,好有个分寸。”
“是。”赤溪吩咐几个手下去传令。
“少主坐会儿吧,这事只怕还要折腾许久,今日少主也操心一天了。”
阿娆命人搬来一张垫了软垫的贵妃椅摆在檐下阴影中,细细查看一番,确认安全后让我坐上去。
我觉得奇怪,“你怎么如此谨慎,一把椅子都要翻来覆去看几回,怎么了?”
阿娆护着我坐下:“前段时间有人在我椅子上动手脚,险些得手,长了个记性罢了。”
我默了一瞬,想着那段时间我并不在炎华宫,她自己一人独自面对炎华宫这些人的刁难和试探不禁有些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闭口不言。
阿娆毫不在意,转而抱怨道:“明明还是是春日里,天色也不早了,今天这太阳却也还烈得很,头发都快被烤得烧起来了,清明将至,雨却来的迟。”
我依着她坐在椅子上,闻言轻笑:“你们也去寻几把椅子来坐着罢。虽说这吟月阁是炎华宫四殿六阁中弟子最少的,可个个姿容绝佳,今日便跟我一起饱个眼福。”
“这说的是什么浑话。”阿娆正为我整理仪容,闻言忍不住小声唾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那般好色?逮着人家顾先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不知羞。”
我悄悄在她手背上轻轻揪了一把,恨恨道:“就你这小妮子话多,该打!”
“少主正经些,我等身为属下,不敢坐的。”
见各处的人都到了,阿娆在我手背上拍了一把,敛起玩笑之色,与赤溪一左一右在我身侧站定,颇有一种匪寇抢地盘时那些老大身边左青龙右白虎的感觉,十分威风。
“参见少主。”各殿主阁主领着自己的属下规规矩矩向我行礼,然后退至一旁。
除了同样被围的烁月殿,其他八处的人都来了。
吟月阁在炎华宫中地位不低,因为她们接的任务办的差都十分漂亮,很少出错。是以此番吟月阁出事,对他们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也是给他们敲警钟的最好时机。
第五十一章 整顿炎华宫
吟月阁大门再度合上,无人出入。
院中人头攒动,原本景色秀丽的院子混乱不堪,几颗桃树下跪了一片人,满地落英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炎卫手持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不敢有半分松懈,浑身杀意将最后几分美感尽数毁去。
中央跪着那几个吟月阁的堂主和主事,她们左右各站了一群人,一拨是各处来观刑的主事,一拨是先前随我进来的弟子,此刻各自站好,泾渭分明。
“都到了?”
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
“今日有几件事与大家说,你们且用心听,刻在脑子里。往后炎华宫的事,是我说了算,诸位心里清楚就好,护法由阿娆担任,炎卫由赤溪统领,往后若是我知道有谁不听命令,格杀勿论。”
“再者便是这次大选,门中有弟子勾结冥天盟作乱,其中多为落梅阁弟子,此为落梅阁阁主之失,肖如衡,你彻查阁内弟子后自去宣门领罚。”
肖如衡上前一步,揖手:“是。”
我睨了他一眼,凉凉开口:“当然,若是有人不愿归入我的麾下,可自行离开,按照宫规,只要能凭自己的本事出了霞云山,便不再追究。可要是有谁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休怪我不留情面。”
见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言,我继续道:“今日,吟月阁阁主和烁月殿殿主背叛本少主,门下弟子理应同诛,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那几个阁主殿主都有些惊讶,“少主,这个惩罚是否太重了?”
急性子的孟青也忍不住开口:“少主,炎华宫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以前哪怕发现有阁主殿主心生反意也只是处死几个亲近的属下,普通弟子却不会处罚。若是杀了普通弟子,那炎华宫的势力也将削弱,哪怕重新招收新弟子,也极难立刻补缺!”
宏宇殿殿主也跟着说:“少主,这样罚未免太过了些,怕是会让门中弟子顾及自身,因此而日日战战兢兢,担忧哪日就性命难保,从此人心涣散,炎华宫便渐渐如同一盘散沙!”
我凝眸看着宏宇殿殿主宏远,厉声道:“如何,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都觉得我的决定不妥,那这炎华宫不如交给你们来管算了!”
见我发怒,他们连忙住嘴,跪在地上:“属下不敢,还请少主息怒!”
看着院中跪成一片的人,我心中躁郁更甚,杀意渐浓,“若是不严惩,谁知道那些普通弟子中没有人生出异心?若不严惩,他们便不会时时警醒自己,监督上级,炎华宫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我说过,炎华宫不是讲人情论道义的地方,若是觉得残酷无情,当初何必来这里?!炎华宫为你们提供了庇护,而你们连最根本的忠诚都做不到,那这命,也没必要留着了!”
“少主息怒。”阿娆见院中所有人都被我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道:
“虽然少主的决断没错,但确实如孟殿主所言,我们若是再培养一批新的弟子,怕是没有那么快接手,尤其烁月殿负责消息传递,其中门道复杂,哪里是短时间能掌握的?少主接手炎华宫,势力折损本就很大,如今未能丰满羽翼,是否要处置这些人还请少主三思。”
阿娆声音清婉温和,让我舒缓了几分,我压下心中不愉,“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我所见,不如少主只将忠于烁月殿殿主和吟月阁阁主的属下处死,再亲自挑几个忠心的补上缺位,如此是损失最少的。”
我还没说话,便听得孟青那大嗓门喊开了:“就是啊少主!”
他激动地附和,唾沫星子四处飞溅,“这回的炎华宫大选可糟心得很,属下忙活了一天,腰酸背痛,比打架还累,若是少主杀了他们,明年定要招收更多弟子,属下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那一堆案牍上了!”
在孟青倒是耿直,坦坦荡荡地将自己的私心放在明面儿上来说,只是他的话句句属实,倒也没什么错处。
我点点头,“也好,那吟月阁与烁月殿的弟子便交由护法处置。”
阿娆弯下腰询问:“那堂主和主事……”
“普通弟子可饶,他们却罪无可恕,你看看那些人里有几个是清白的?就算他们没有参与,也多多少少会察觉到自己上级的异常。堂主主事数十人,却没一个人告知于我,若非胆小怯懦便是立场不明,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我看着云若身旁的几个女子,她们此刻身姿依旧挺拔,如同立于风中的劲草,坚韧不屈,倒是颇有一番风骨。
我扭过头去看向赤溪:
“我记得炎卫中也有一批是出自宣门,且手段不俗,今日这院中跪着的,便让他们来试试往日的功夫生疏了没有,如何?”
“是。”赤溪拱手,回身对身侧一个炎卫说了几句话,那个炎卫便去传令。
不多时,数十个炎卫推门进来,身上都背着一个黑色小包袱。
“少主。”他们单膝跪地,朝我行礼。
我摆摆手,“不必多礼,听说你们几个是从宣门选入炎卫的,想来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动手快些,本少主还有事要办。”
“是。”他们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各自走到一个人身边。
“少主不问问他们如何动手?”阿娆皱了皱眉。
“不管是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好,只要有震慑的作用即可。”我站起身来,望着阿娆有些苍白的脸:“待会定要见血,你要不要先回去?”
她素来不喜欢那样的场面。
果然,阿娆点了点头,“……好。”
我吩咐身侧几个紫衣亲侍:“你们与护法先回护法殿,我稍后便到。”
几人应了,跟着阿娆离开。
院中并无人注意到阿娆的离开,因为炎卫已经开始动手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云若是阁主,无人施刑,身边几个属下和那些后来被押进来的人一起拖到后面,有的被炎卫扣着,用绳子捆了起来,捏着手指开始往指甲缝里扎针;有的被喂了药,疼的在地上打滚;有的被割断经脉,生生砍去四肢;有的被按在地上,从背部开始剥皮;有的被捆在树干上,一刀刀片去身上的皮肉……
院中惨叫连连,血肉横飞,鲜血沁入白沙之中,腥气冲天,成了活生生的屠宰场。
许多人受不了,已经悄悄别过头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不去看,就算是那几个阁主殿主,脸色也沉的难看。
结束时,太阳已斜挂在天幕上摇摇欲坠,我又敲打了一番众人,这才带着属下离开,云若则被押到了宣门二院的狱中。
第五十二章 下山看诊
身上染了血腥之气,我换了两回水,泡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觉得舒服一些,粗粗用了些晚食,便去寻顾清风。
他们住的厢房离我的房间不远,几步路便到。
我敲门进去时,顾清风还在分拣药物,屋里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他忙的团团转,倒是没看见顾林。
我自己寻了个椅子坐着,看顾清风将炼制好的药分装进每个贴了标签的小瓶子里。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应是经常上门看诊,所以才要准备这么多成品药。
“我明日下山去钱家复诊,你可要同去?”
顾清风一边将小瓷瓶一一封口一边问我。
我想起顾林说他和钱家小姐那一嘴,便打趣道:“你去看诊,我去做什么?看你和那钱家小姐卿卿我我?”
顾清风伸手在我头上一敲:“休听顾林胡说!我根本不记得那个钱家小姐长什么样子,若不是看那钱老爷子实在病得难受,我也不会给他看诊。”
好吧。
看在顾清风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就不计较他敲我脑袋了。
我越过此事不提,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到一瓶补血益气的药丸,拈了一枚放进嘴里嚼了嚼。药丸刚碎开,浓郁的苦味便溢了满嘴,我忍不住皱了皱脸:“好苦!”
他轻笑,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蜜饯递给我:“那么多药,偏生选了个最苦的,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手气好还是不好。”
捏了两颗蜜饯塞进嘴里,感受着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开来,驱散苦味,我忍不住眯了眼。
这装蜜饯的盒子很别致,雕工精细,盒扣是个小小的机关,我一边把玩一边问道:“你怎的还随身带着蜜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嗜甜的人。”
“行医之时,有些人需要立即服药,却又难免遇到一两个怕苦的,便放一两盒蜜饯以备不时之需,”他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眉眼带笑:“这不,就用上了。”
吃人嘴软,对他话语间的揶揄我不作理会,又塞了几颗进嘴里,颇为满足。
顾清风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把药箱放在桌上,这才歇下来,等他弄好,我这一盒蜜饯也吃的差不多了。
“顾林哪去了?”我四下张望一番,来了这么久,却是依旧没见着他。
顾清风正在净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十分吸引我的目光:“今日我去药阁炼药,那些人说我炼药的手法不错,想学一学,我便让顾林去教教他们。”
我吧唧吧唧嘴,又塞了一颗蜜饯,声音也有些含糊:“我听说药师炼药的手法和配方都是绝密,定要私藏,断不会外传的,你怎的这么随随便便就教给他们?”
“不过是简单的炼药之术,他们也是行医,教一教又有何妨?”
顾清风在我对面坐下,拿着软帕细细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声音轻缓,“我听说他们为了历练自己看病的本事经常下山义诊,教他们制出更好的药,也是为了那些病人好。”
我笑道:“好一副慈悲心肠。”
“今日炎华宫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不在书房理事,跑来我这里做甚?”
我叹了口气,将最后一颗蜜饯咽下,想起今日那些糟心的事,有些颓丧地趴在桌子上:“唉,说来可笑,这么大的一个炎华宫,除了你,我竟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
“这是顾某的荣幸。”顾清风带着温和的笑意,将我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今日定然见了血吧。”
我也没多想:“数十年来,难得有哪一日不见血的。”
顾清风撑着下巴看我,眉眼间尽是柔和,声线温润犹如天籁:“明日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如何?”
我总觉得他在蛊惑我,不过……对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我实在是没办法说个不字。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便又撇下炎华宫的一大堆事跟着顾清风和顾林下山去了。临走时,阿娆脸色有些臭,我只好答应她,回时给她买几串糖葫芦。
顾清风让顾林把药箱放好,以免骑马时碰坏了里头的药瓶,见我与阿娆“依依惜别”,问道:“你对你那个护法似乎颇有耐心,关系很好?”
我与阿娆是过命的交情,可以说,没有她便没有今天的我。炎华宫的人只知道我对阿娆好,却从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未曾提起半句,今天不知怎的,便想告诉他。
“我与阿娆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亲近之人。”
顾清风默了一瞬,顾林便插嘴进来,“华幽姑娘,我们在炎华宫当值也有月钱是么?我家公子看诊贵得出奇,你要请我家公子做事,月钱可要多给些!”
“那是自然,”我哈哈大笑,“你家公子要多少,只要我给得起,都行。”
于是顾林纠结起来,一路上都在盘算应该每月领多少月钱合适,最后被顾清风用小黑棍儿敲了一顿总算老实下来。
霞云山下山的路我让人反复用砖石砌过,又平又直,沿途又有护送,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霞云山山下的城镇虽没有莫城虞城那般繁华兴荣,但也很是兴旺,因为没有人敢在炎华宫的眼皮子底下闹事,这一方百姓倒也过得安稳。
因为霞云山常年云飘雾绕,霞光漫山,是以这个小城便得了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漫云城。每年都有许多文人雅士前来赏云观霞,人来人往倒也热闹,此时正值春季,清明将近,许多人都赶着来看清明时节霞云山的朦胧烟雨和云雾缭绕的群山,以及**初散,霞光漫天美景,城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才刚过漫云城牌坊,便见许多家丁打扮的人在街头候着,模样似乎不甚欢喜,见我们一到,立刻分成两排站开来迎接,那架势就像截路的山匪,恨不得把我们拖走才好。
我数了数人头,发现足有二十三人,不禁有些咂舌:“顾林,你家公子到底收了钱老爷子多少钱啊?阵仗整这么大,怪吓人的。”
那钱家是漫云城有名的大户,钱财虽多,却也视钱如命,吝啬得很,平日里是断舍不得铺张的,这回,架势弄得这么大,看来是下了血本,颇重视这次的看诊。
顾林显然也被他们这做派吓了一跳,舌头都有些拧巴,“挺、挺多的,大概几百两吧……我听说这钱家挺小气,该不会是觉得我们骗了他的钱,要揍人吧?”
说着,他朝顾清风哭丧道:“公子,都怨你,非得收人家那么多钱!晓得人家小气,您就不能少收点吗?待会我们怎么应付才好!”
我质疑道:“你们先前收订金的时候,没易容?”
“我当时刚被公子从别人手里救回来,哪里有机会易容。”顾林挠了挠头,转头问顾清风:“公子,你当时易容了吗?”
顾清风皱了皱眉,“……没有。”
“那行吧。”
我理了理发丝,挺直腰背,抖擞精神,揪着缰绳驱马前行,“反正这是我的地盘,他也不敢怎么样。”
顾林闻言,嘿嘿一笑,朝顾清风道:“对啊,公子!有华幽姑娘在呢,没事!这漫云城可是炎华宫的地盘,他们不敢闹事,咱走。”
说着,刚刚的颓丧一扫而光,昂首挺胸,似乎十分得意。
顾清风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跟我一起打马迎上前去。
第五十三章 朴素的钱府
前方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头领了两个年轻家丁站在路中间,作揖问道:“来人可是顾清风顾先生?”
这老头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了一条镶了珠玉的深色带子,还挂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我观他衣裳料子是上等的素软缎,缎面光滑如镜,色颜色亮丽,端的是阔气。依钱老爷子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应该只有府里的大管家才能穿得上。毕竟大管家代表着自己的脸面,再怎么也不能太寒碜。
我们三人一同翻身下马,顾清风淡淡答道:“正是在下。”
那管家看了我们一眼,对顾清风笑得和气:“这两位是?”
“这两位都是我的人。”顾清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拦在我身前,声音带了冷意,就像我第一次与他说话时那般冷漠疏离。
许是顾清风话语太清冷,那管家面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呵呵呵,既是先生的人,那便一同去吧,我家老爷已经恭候您多时了,您请。”
“嗯。”
顾清风淡淡应了,跟着管家往城里走去,我便背着手慢吞吞地走在他后面。
钱府坐落在漫云城城北,从漫云城牌坊到钱府大门需得经过三条街,一条河,虽然骑了马,但顾及管家和家丁,也走不快。
许是这钱家吝啬的名声太响,传的这不大不小的漫云城人尽皆知,我们这一路上没少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害的本少主急急忙忙寻了方罗帕蒙脸,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见。
我们最后在一个十分普通的大门前停下,这大门有多普通呢?大概就是跟寻常人家比起来,除了大上几寸,没别的特点,就连烫金大字和镇宅的石狮子也没有。若不是管家带路过来,我根本不会相信这就是漫云城财力数一数二的钱府。
管家在门口停下,“就是此处了,几位请下马稍后,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说着,他敲开门走了进去,留下那些家丁和我们在外头候着。
我瞧着他一路走来脚步利索得很,现在还有力气小跑着跨进门槛,不由得感叹:
“果然还是瘦些好,别的大户人家那些管家个个膘肥体壮,走几步就喘的不行,你瞧这钱家的管家,得有四五十了吧?一路走来都不带歇气的。”
顾林一边解下身上扛的药箱提在手上,一边道:“我也不喘,就方才这段路,我一口气能跑两个来回。”
好吧。
他虽然长得胖,但走起路来确实不喘,而且还很快。
“待会你要跟我一同看诊还是在外头等着?”顾清风翻身下马,问我。
“看病有什么好瞧的,那老爷子那么小气,指定不好看,我就不进去了,你快些看,看完了我们就去找个客栈住下。”
我一边将耳后松开的罗帕重新掖好,一边道:“明天是寒食节,不燃烟火,今晚的街上定是十分热闹,漫云城的流云河景致最好,我们一起去逛逛。”
“嗯。”顾清风点点头,朝我轻轻笑了笑,瞬间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那管家已折返回来,打开大门请我们进去:“顾先生,请。”
进了宅子里我才知道,原来钱老爷子是真的吝啬。
偌大的钱府,院中所有的摆设和景致都普通至极,毫无特色,屋宅正堂也很是普通,都是百姓人家常用的木料和做工。
我有些奇怪,这钱家家财万贯,在漫云城开设了三四个钱庄酒楼,不至于连建座好点的宅子都舍不得建吧?那挣那么多钱,又不花,有什么用?
管家领着我们在府里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钱老爷子的房间。还没开门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似乎还吐了痰和血之类的东西。
紧闭的房门溢出浓郁的药味,让我皱了皱鼻子。
管家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朝里面唤道:“老爷,小姐,顾先生来了。”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进来吧。”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身浅紫色纱裙,墨发半挽,面带愁容,应该就是管家口里的“小姐”。
顾清风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回头叮嘱道:“你在外头等我,安分待着,不要乱跑。”
我看他微微皱着眉头,应是那钱老爷子的情况不太乐观,于是顺从地点点头,“你且去吧,好好看诊。”
顾清风带着顾林进了门去,那钱家小姐合上门前瞪了我一眼,眉头高扬,“无关之人,还请莫入。”
平白无故的便遭了冷眼,我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转头问管家:“你家小姐素来这般轻视人么?”
管家讪笑:“小姐许是担心老爷的病情,所以有些心急,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且随我来堂里坐一会吧。”
“不必了。”
我冷冷道,在廊下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那管家见我不给他好脸色,只得退了下去。
区区一个钱家小姐,竟也敢对我甩脸子,说句不好听的,让他们钱家滚出漫云城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只是我懒得和他们计较罢了。
顾清风好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一字不落的钻进我耳朵里,让我心中闷气尽消:“先前钱老爷的病可没这么厉害,这不过才两三日便如此严重,你们可按我的方子抓药给他吃了么。”
嗯,顾清风的声音果然怎么听都好听。
只是他这回没有易容,顶着那副盛世容颜四处招摇,免不得被人惦记,我又有些不高兴。
他虽不是我的所有物,却也算是我炎华宫的人,怎么能被人看了去?待会定要让他易个容,往后出门也都不能裸着脸。
我正思忖着如何说服顾清风,往后只给我看他的真容,便听见钱小姐凄婉的声音传来:
“吃了的,一次不少,剂量也都是按着先生开的的方子服的,却没有一点起色,反倒越发严重了,顾先生,您可要想想办法,若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小女可怎么活啊。”
我悄悄在心底道:这钱小姐真是有点儿意思,一个未出阁未定亲的女子,竟与外男同处一室毫不避讳,身侧没一个丫鬟小厮,还对顾清风用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话,真是不知羞耻!
“我方才进门时闻到一阵药香,细细分辩后却发现并不是我的那个方子,你们是给他吃了别的药吧。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服药期间不要再用其他的药,这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顾清风冷冷道:“姑娘若是觉得顾某医术不精,不相信顾某,那便不要请顾某来看。”
钱家小姐被顾清风一番犀利的言辞堵的无话可说,“这……”
我听见药箱合上的声音,顾清风又道:“不听医者所言,神仙难救,顾某无能为力,顾林,我们走吧。”
顾林愣愣地“啊”了一声,见顾清风真在往外走,只好提上箱子。
听见顾清风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究竟是什么路数?收了人家那么多钱脾气还这么大,说走就走,也不怕人家钱老爷子被他活活气死。
“顾先生,顾先生请留步!”
钱家小姐见顾清风真要走,哭道:“都是我的错,我想着爹一直吃那个药,若是贸然断药,怕引起不适,于是便两个药都给爹吃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我爹吧,爹爹现在都开始咳血了,身子也愈发虚弱,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清风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救,只是,若你们再胡来,只怕钱老爷的身体扛不住。我现在便施一回针,替钱老爷疏通经络,稍后再开些药,按我的方子煎服,不出半月便会好转。”
钱家小姐破泣为笑:“是是是,我一定听先生的话。”
我猜测,接下来顾清风一定要施展自己活死人肉白骨的高超医术,定会把钱家小姐赶出来。果然,下一刻门便被打开,一袭紫衣的钱家小姐退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钱府大小姐
钱小姐回头发现我坐在廊下,理了理仪容朝我走来,微微发红的眼眶看得出来方才哭过。只是那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
她捏了方罗帕拭了拭眼角,在我面前站定,轻声道:“在下钱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听着她温婉的话语,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这人方才还那么气势汹汹,一副瞧不上我的样子,现在又来示弱,真是奇奇怪怪的。
见我不理睬她,钱笑微微福身,声音里带了歉意:“先前因为着急请顾先生为家父看病,对姑娘有些失礼,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我便想起她当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心头隐隐窜出几分火气来。
见钱笑欲言又止,我懒得与她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钱小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她微微一笑,有走近几步,含羞带怯的问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知道顾先生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先前听顾林说她特地拜访过顾清风,如今又这样问,八成是对顾清风生了男女之情。想着她若是与顾清风说上亲事,那我定然不能再欣赏顾清风的俊颜,实在不妥,且她也算不得多好看,还没沐秋生的精致,怎能配得上顾清风?
一番思量下来,我觉得她并非顾清风良配,于是淡淡瞥她一眼,“想知道?那你自己去问他啊。”
“姑娘这是什么态度?”
钱笑皱眉,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若是姑娘还在因为先前的事不高兴,我已经道过歉了,姑娘何必揪着不放呢?”
我撇开目光,不想看她那张虚伪的脸,若非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她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我最见不得这种人,也懒得与她们做戏:
“不是我说你,你爹还在里头躺着,生死不明,你竟有这闲工夫来问别的男人是否婚配?真是可笑。”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
钱笑见我油盐不进,冷哼一声,也没了耐心,“顾先生有本事,摆些架子也就罢了,你又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撂脸?”
说着,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不屑道:“我看你这样子,行事粗鄙不堪,应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吧?也是顾先生的随从?”
“我的大小姐,您就少说两句吧!”
闻声而来的管家见我二人起了争执,连忙上前劝阻,“老爷爷病情恶化,奴才知道您心里不舒服,可这位姑娘是顾先生带来的,毕竟是客,还请小姐莫要得罪了人家。”
钱小姐见我不说话,得意道:“你说的是,跟这种人置气,真是拉低我的身份。”
呀,还蹬鼻子上脸了?若非顾清风还在里头给老爷子看诊,我真想一刀砍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我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动手,便站起身来,跨过廊下围栏,直接跃上房顶,在她和一众下人的注视下撩裙子坐在屋脊上。
钱家小姐指着我,细长的手指气得发抖:“你看看她,真是太无礼了!”
“我无礼?钱老爷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你这个做女儿的还在外头大吵大闹,你就这么尽孝的?”
我撑着下巴俯视她,轻笑:“我记得你叫钱笑,是吧?不会笑也就算了,还一点都不孝顺,啧啧,真是白瞎了你爹给你取的好名字。”
管家抬头看着我,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位姑娘,你这话未免太过了!我钱府小姐,岂是你能非议的?钱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这是心虚呢?”我眯眼笑道,“你们这么不在乎钱老爷子生死,莫非他是被你们害成这样的?”
钱家小姐气急败坏:“混账!你以为你会点武功便了不起了吗?我总有办法教训你!”
我看着她气的歪鼻子瞪眼,乐道:“是啊,会武功就是了不起,你有本事也飞上来啊,你行么你!”
她被我气的粉拳紧握,柳眉倒竖,转头对府里下人喊道:“来人,快来人!给我拿弓箭来,射死这个粗鲁的女人!”
十几个护院闻声赶来,手里拿着弓箭和刀枪,围在屋檐下。
我扫了那些人一眼,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半点内力都没有,撂倒他们,就跟动动手指一样简单:“就凭这几个人,也想对付我?”
“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钱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那管家正要吩咐护院动手,房门忽然打开了,顾清风清冷的声音传出来:“钱小姐这是做什么。”
钱笑微微一愣,见顾清风从屋里出来,连忙让护院们退下,迎上前去,“顾先生,家父的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顾清风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出了回廊,朝我所在的屋顶走来。
后头,顾林提着药箱出来,拦下要追顾清风的钱笑:“钱小姐,这是药方,一日服三次,每次将三碗水煎做半碗,一口气喝完即可。”
见钱笑捏着药方还想去寻顾清风,顾林没好气道:“你要是担心你爹,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我家公子方才已经给钱老爷施过针了,只要按方子服药便会控制住病情,还请钱小姐多加注意,切勿再给钱老爷吃什么其他的药了!”
“是,我知道了。”
顾林都这样说了,钱笑不好再跟,只得站在原地,看着顾清风走远。只是那一双眼睛恨不得黏上去,手里的药方也被捏的皱巴巴,若不是管家提醒,我真担心她把那药方撕了。
顾林见她还是一门心思扑在顾清风身上,也不再与她说话,大步离开。
“快下来。”
顾清风在屋檐下站定,仰头看我,声音温柔似水,与先前对那钱笑说话截然不同。
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袍子,衬得整个人贵气十足,仰头看我的时候,眉眼间带了几分无奈,像极了街上哄顽皮小孩的老父亲。
我撇撇嘴,足尖轻点,稳稳当当落在他身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样说话,好像在哄闹糖吃的小孩似的。”
顾清风轻笑,“好,你不是,那你待会不去买糖葫芦了?”
“哼。”
我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真是仗着自己好看就肆无忌惮!这要是换个人,我一定把他脑袋拧下来。
“走吧。”顾清风低声道,随即转头看向钱笑,“钱小姐,顾某已经看诊完,三日后再来复诊一次即可,还请姑娘务必将顾林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
钱笑朝顾清风微微福身,声音掐的又尖又细,十分做作:“是,小女一定记在心里,那小女就等着三日后顾先生再来了。”
想着她对顾清风的那些龌龊心思,我上前一步揪着顾清风的袖摆,也将声音捏的软糯可爱:“快走吧,你还答应我要去买糖葫芦呢,我还要吃三香斋的百花糕~”
顾清风十分配合,轻笑道:“好,这就去。”
出门前,我看见那钱笑气的歪鼻子瞪眼,心中十分解气,只是顾林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捂着脸。
出了钱府,顾林这才对顾清风道:“我说公子,你素来稳重,怎么也跟着华幽姑娘胡闹呢。”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钱府的方向,发现没人跟来,这才继续道:“还有啊,我觉得那钱家小姐有些古怪,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钱老爷子的死活,管家也是!钱老爷子的屋子里都没一个下人照顾,药味重的很,看起来好像几天没人清扫了。”
顾清风淡淡道:“闲事莫管。”
第五十五章 顾清风生气
许是习惯了顾清风冷清的性子,顾林也不在意,自己牵了马扛上药箱跟上我们。走了没几步,又道:“我说公子,为什么我们有马不骑,还要走路?”
说着,他甩了甩手里牵着的缰绳和后头跟着的两匹马,表示很疑惑。
“你怎么如此多话。”顾清风看他一眼,丢过去一锭银子,“去寻个客栈,开三间上房,剩下的自去买些什么吃,整日叽叽喳喳,甚烦。”
我看着顾林喜滋滋地骑马离开,偏头问顾清风,“你支开他做什么?”
“别看他五大三粗,性子却十分单纯,”顾清风叹了口气,跟我并肩往前走,“这钱府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他少有些牵扯也好。”
回想起钱笑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你看出什么来了?”
顾清风道:“我先前叮嘱过那个钱家小姐,我开的方子刁钻,每一幅药的剂量都算计好了,断不能与旁的药同服,今日诊脉我却发现钱老爷子依旧在服其他的药,钱小姐只说是她粗心,我看未必。”
我有些惊讶:“你是说她故意不想让钱老爷子好起来?她可是钱老爷子的独女,钱老爷子虽然吝啬,但对她却很大方,从未有过亏待,应该不至于吧?”
顾清风领着我往城中心走,闻言答道:“亏不亏待我不知道,只是我听说那钱老爷子有个私生子,前些日子意外去世了,此后他便一病不起,求遍名医都毫无起色。钱老爷子没有兄弟也没个妻室,府里的生意便一直是钱小姐在管着。”
我恍然大悟:“难怪钱笑还有心思想这些东西,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那她自然不担心钱老爷子的生死了。”
顾清风停下脚步,回头问:“什么东西?”
我们这会儿正好走到桥头,他身后便是拱桥,桥的那一头是繁华热闹的集市。
顾清风背对喧嚣,身披垂柳,眸含浅笑,声音低沉沙哑:“嗯?”
我看着他这幅勾人的样子,咬了咬牙,扯下脸上的罗帕,踮起脚系在他脸上,“你能不能别被人看见你的脸,就是因为你这张脸,钱笑才会打你的主意!”
想起钱笑问我顾清风是否婚配时的娇羞模样和跟顾清风说话时做作的样子,我就有些恶心。
我虽然也曾为了完成任务伪装过各种各样的人,做过打扫小厮,街头叫买的商贩,小村落出来的渔女,甚至入过青楼做过妓子,面上的功夫基本上看不出破绽,可我却不像钱笑那样虚伪。
见顾清风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在怪我,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她那样的女人我见的多了,不是我要掐断你的桃花,实在是她配不上你,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找更好的啊!我炎华宫弟子成千上万,里头好看的女子多的是,随你挑!”
“不必了。”顾清风闻言,伸手将面上罗帕扯下丢还给我,脸色不太好看,我正要再解释解释,他却转身便走了。
看着他潇洒挺拔的背影,我叹了口气,唉,果然亏心事不能做啊,这不,自作主张地断了人家的姻缘,人家好像并不乐意呢。
正要去追,却察觉到有暗卫靠近,我低声道:“何事?不是让你们远远跟着,不要靠近么。”
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暗卫站在我面前,恭声道:“少主,沐堂主传来密报,好像是宫主逃出去了,守山的弟子也死了不少。”
我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那暗卫低下头去,呈上来一个小竹筒,上面带着炎华宫夕落阁的标志。
我接过来打开,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有人相助,身份不明,华陌已逃出霞云山。
我将密报碾碎,扬入河中:“她不过是个废人,逃了也就逃了,让沐秋盯紧她逃往何处,查清背后协助之人的身份,务必尽数绞杀。”
“是。”那暗卫领命,退了下去。
我登上拱桥,前方集市传来小贩吆喝的声音,此时临近中午,热闹得很,顾清风的身影却再也寻不见了。
我有些不高兴。
这小气的男人,不就是赶走了个女人么,难道本少主还没那个钱家小姐好看?我这么好耐心地跟着他下山来,是给了他多大的面子,他竟然就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
“哼。”
我抖抖衣袖,不想再与他计较,反正来都来了,正好四处转转,也去看看淮音在这漫云城待的怎么样。
走过小桥,市井喧闹之声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行人往来十分热闹。
“包子嘞!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只要一文钱一个喽!”
“糖葫芦喔,糖葫芦!”
“粥嘞,面嘞,正宗地道的羊骨老汤面!”
……
此时正是饭点,商贩多是叫卖吃食,各种吃食的香气漫过小城,让我也觉得有些饿。独自一人走了两条街道,还是没瞧见顾清风,我打算先寻个地方吃点东西。
路过一家酒楼时,门口招揽生意的店小二迎上前来:“这位姑娘,小店的鲜蒸鳜鱼颇受欢迎,您要不要来尝尝?”
“什么地方的鳜鱼?”我顿住脚,问道。
小二见我有意,连忙道:“小店的鳜鱼都是今早才从桃花溪捕来的,这个时节正是鳜鱼肥美的时候,客官,来一份吧?”
我忽然想起幼时和阿娆偷偷逃出炎华宫,去桃花溪捉鱼的情景,心下柔软起来:“有雅间么。”
“有有有,您几位?”小二笑呵呵将我迎进去。
“一个。”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这酒楼摆设布置倒也还不错,大堂里头坐了不少人喝酒吃饭,都是些普通百姓,并没有人注意到我。
“上一壶热茶一副碗筷到第三个雅间!”
小二朝后厨唤了一声,带着我走到二楼一个房间:“客官,您请。”
这个房间并不临街,窗外临着流云河,此时河上楼船画舫不多,游河的人也少。
小二将桌椅摆好,亲自倒上茶水:“这个雅间临着流云河,景致最好,客官,您看看怎么样?”
“不错。”我理了理衣袍,在桌前坐下,从腰间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菜你看着上就是,下去吧。”
“唉,好好好,客官您稍等,菜马上就来!”那小二双手接过,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靠在椅背上,就着河面刮来的清风,享受着这独自一人的闲暇,捧着一杯清茶,难得松懈下来。
从准备夺权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哪一天放松过。开始我每天都小心翼翼,担心华陌会不会察觉我的小动作,对我下手,后来废了华陌的武功后,便是担心她会不会哪天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满不在乎,对华陌却还是有着本能的惧怕。十多年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从未有过一日安稳日子,若不是担心她还有隐藏的势力,杀了便找不出来,是个隐患,我早将她千刀万剐了!
这回趁机拔除了炎华宫不少人,她背后隐藏的那些势力也牵出来不少,我也算能松口气了。
“客官,菜来咯!”小二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盘菜:“这是鲜蒸鳜鱼,这是辣烧兔肉,都是本店的特色菜,其他的菜马上上,客官您慢用。”
我点点头,看着面前香气扑鼻的鳜鱼我有些发愣。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迅速回过神来,盯着门口。
第五十六章 夜游流云河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来人似乎武功不错,我正思量是谁,一个欠揍的声音响起。
“少主来了漫云城怎么也不知会属下一声?”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男人推门进来,手里还提了一坛子酒。
此人正是漫云城城主,淮音。
我看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我身边,还拿我的筷子夹了一块鳜鱼放进嘴里,不禁嫌弃地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可不是属下让人跟着少主,不过是正好和两个朋友在这里吃饭,恰巧看见少主进来便过来凑个热闹,”淮音倒了一杯酒递给我,四处张望,“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没看见阿娆?”
“阿娆在坐镇炎华宫,没这闲功夫。”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觉得还不错,赞道,“好酒。”
这淮音当初也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堂主,因为喜欢上了阿娆,所以十分巴结我,是以与我关系还算不错。谁知后来阿娆并看不上他,拒绝了他的示爱,他为情所伤,只好自请出来做个城主,却又依旧心心念念着阿娆,舍不得跑远了,便留在了漫云城做个城主。
“堂堂炎华宫少主,此次出行身边除了几个暗卫,竟没一人贴身跟着,连那炎卫统领赤溪都没来,倒是稀奇。”
淮风替我将酒杯斟满,言语间信誓旦旦:“这回来漫云城,可是为了华陌出逃一事?你放心,我已命属下盯紧漫云城,方圆十里都有我的探子,若有异动,定会第一时间传讯回去。”
想着顾清风现在还没见着人影,我有些不想提起,“并非因此,不过是下山走走,你不必管我……对了,城北那钱家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淮音摇头晃脑,说书似的拿腔拿调:“说起这个钱家,倒还真有些故事。这钱老爷子是做茶叶生意发家的,后来生意渐渐壮大,许是因为以前穷怕了,所以对于钱财一直看的很重,尤其他发妻早丧,只有个女儿,早年活得十分郁闷。偶然一次机会,他在外做生意时结识了一个红尘女子,珠胎暗结,竟生下个大胖小子!只是这钱老爷子又担心女儿难过,便一直养在外头,做了个外室。”
我不耐烦地敲敲桌子,“说重点。”
“少主你别急啊!重点在后头呢,听我细细说来。”
淮音也不怕我,依旧是慢吞吞的调子:“前不久是钱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他本想打算公开自己有个私生子,过继家财,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在大寿前一天,他发现他那外室和儿子意外掉进河里死了,从此这钱老爷子便一病不起,家中生意也尽数交给了女儿打理。”
他忽然凑近几分,贼兮兮说:“不过你别看那钱家小姐看起来孝顺,遍寻名医为父治病,其实那私生子就是她买凶杀的!而且不知道她怎么跟赏金猎人搭上了关系,事情做的滴水不漏,饶是有人求到我这里来,我也拿她没办法。少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那钱家是否得罪了少主,可要属下教训教训他们?”
这厮话怎么这么多?
我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门再度被人推开,顾清风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和一个小食盒,面容清淡,没什么表情。
“你……”我抬眉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清风不是生气,丢下我自己走了么,怎么会拿着这些东西找到这里来了?还有,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清风叹了口气,回身关上门,走进屋内,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在我身边坐下,声音有些清冷:“这是给你带的糖葫芦和三香斋的点心,寻你许久,却见你在这里跟别人有说有笑。”
自从断空山一别后,他再与我说话,声音都放得挺温柔,所以我才会愿意与他亲近,这会儿忽然又变得冷漠疏离,我倒有些不习惯起来。
淮音撑着下巴看看顾清风又看看我,眸中带了笑意和揶揄:“不知这位是?”
我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问顾清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想知道并不难。”顾清风淡淡地看了一眼淮音,却没再说什么。也是,他怎么说也是空灵谷谷主,要得到我的行踪确实不难。
淮音眨巴眨巴眼睛,颇识趣的站起身来,躬身请辞,连酒坛子都忘了带上:“那少主,属下就不打扰您啦。”
“滚吧。”我嫌弃地挥挥手,淮音在我面前总没个正形,吵闹的本事与阿娆有的一拼,难怪阿娆看不上他。
淮音这一走,我与顾清风相对无话,实在有些尴尬。虽说是我自作主张招惹了他生气,可他一句话不说便走了,怎么的也轮不到我来服软,于是我唤小二换了一副碗筷,若无其事地用完饭,便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
刚站起来,手忽然被人攥住,感觉到手背传来的暖意和细腻触感,我愣了一愣。哇,顾清风不但人看着好看,手也细滑,真舒服!
“咳咳,”我压下心中奇奇怪怪的心思,将手抽出来,睨着顾清风俊美的容颜,将声音尽量压得冷一些,严肃一些:“顾先生这是做什么?”
他站起身来,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我身后的桌子上,高大的身子将我笼在他的阴影中,声音酥酥软软地拂在我耳畔:“别闹了。”
“……”
这调调,怎么那么像老父亲哄小孩时说的话?又无奈又宠的,简直跟先前让我从屋脊上下来的语气一模一样,显得我在无理取闹似的,他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哄呢?
我有些不高兴,伸手将他推开,“顾先生自重。”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
于是我在漫云城晃悠了一下午,顾清风便跟着我走了一下午,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天色将晚,行人归家,顾林在流云河畔寻到我们。
“公子,大老远便看见你们走过来,现在已到了饭点,先去用晚食还是怎的?”
顾清风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只好答了顾林:“先用饭吧,我记得前面有家店,做的炙羊肉很不错。”
“行嘞。”顾林高兴地应了,主动去接顾清风手里的东西。我瞥了一眼,发现他竟还提着那食盒和冰糖葫芦。
“不必。”顾清风躲开顾林的手,声音清冷低沉。
顾林僵着手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顾清风为什么这个样子。他只好默默地跟在我们后头,不敢再乱蹦跶。
三人一同用了晚食后便在河畔租了一条画舫准备游河,此时的漫云城处处灯火通明,夜市已开,岸上行人络绎不绝,满街火树银花。
清明未至,已有人在放祈愿的明灯,飘飘摇摇的升上天空,成了一颗小小的星。
“嘿,这夜间的漫云城似乎比白日里还热闹。”顾林趴在在船头的围栏上,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瞥见有姑娘在放河灯,也闹着要去,被顾清风一个眼神压得服服帖帖。
“这位公子想是头一回来漫云城吧?”指挥着助手掌舵的船夫笑道:
“每年清明之际,漫云城往来的人最多,别看今天天气好,明天定是个阴雨天,接下来的几日啊,这霞云山都是阴雨绵绵,山岚漫腰,就像那话本子里说的人间仙境,好看的紧!尤其雨散晴开之时的漫山云霞,比那上好的红绸还亮眼夺目哩!”
顾林似乎是终于逮着了可以说话的人,揪着船夫问个不停,“明日寒食节,这漫云城可有什么著名的吃食没有?”
“有哇,明日一早,这漫云城大街小巷烟火尽灭,那些铺子茶馆酒楼有的歇业祭扫,有的带上家眷踏青,剩下的铺子便都是售卖寒食的,品种可多着呢!”
船夫捋着胡须,细细道来:“主事有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等十数种;寒食供品也有卖,像精致好吃的面燕、蛇盘兔之类,还有寻常人家便能做得出的枣饼、细稞、神餤、新茶和春酒,这些东西都看个人手艺,不同的人做的吃起来便是不同的味道,春酒啊就数安平巷第一家的那个刘阿婆做的最正宗!你们明日里若有闲工夫,可以去买些尝尝。”
这老翁说话颇有韵味,顿挫抑扬,就着两岸阑珊灯火,我竟起了困意。
第五十七章 寒食节分别
顾清风坐在临窗的阁子下看窗外风景,身后便是一方垫了兽皮的软榻。
这间舱阁除了那个软榻,好像,其他地方都不大合适睡觉。只是夜里河上风冷,我不大想卧榻而眠,于是悄悄挪了步子走到顾清风身边,起了色心。
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眸中映着万家灯火,像有一片星空似的夺目。
“怎么了。”顾清风薄唇微启,声音软得如同河岸的柳絮,挠的心头痒痒的。
我伸手揪了揪他的衣摆,“困。”
“那边有软榻,你安心睡便是,我不吵你。”他指了指身后的软榻,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微微垂下,又道,“你放心,我与你的立场并不冲突,杀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不会对你下手的。”
我没想到他竟是觉得我不放心他。说句实话,我也不知为何,与他相处这么久,我从未想过他会害我,许是他医者的身份让我感觉到安心,这一点,从毫不设防地带他回炎华宫就能看出来。
我吐了口浊气,直接坐在他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我只是……觉得榻上冷。”绝不是为了吃你的豆腐。
这般拙劣的谎话他应该会看出来吧?习武之人大都不惧寒,因为可以运内力暖身子。
顾清风低头看着我,忽然轻轻笑了笑,竟没生气,抬手关了窗子,将我笼在怀里后,轻声细语:“睡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我于是心甘情愿地溺在其中,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本来就是想假寐片刻,顺便靠着他吃点豆腐,占占便宜,毕竟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子在我面前,总不能等他被人勾去了以后才扼腕叹息当初的自己不作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觉睡得竟十分安稳,再睁眼时已是次日清晨。
寒食节的第二天便是清明,迟来的梅雨总算到了漫云城,淅淅沥沥的撒下一片银丝,小城漫起了雾气,远处山川朦胧起来,让人看不真切。
楼船泊在岸边,紧闭的门窗挡了绵绵细雨,却挡不住倒春寒。一丝凉意掀起窗格幔帐,钻进画舫舱阁,惊醒梦中人。
“唔……”
难得睡得沉,醒来后觉得脑子有些发昏。
我拱了拱,发觉自己还窝在顾清风怀里,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线条凌厉,轮廓分明的下颌。
好看的人真的连个下巴都是好看的。
我眯着眼睛盯了半晌,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虽然后来想这事想了许久,也还是没能想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怎么个想法……总之,当时就是脑子一热,脑子还没转过来,身子已经动了。
我悄悄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醒了?”
顾清风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慵懒魅惑。
我做贼心虚,没敢答话,悄悄屏息凝神继续窝在他怀里,假装自己还没醒——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怂的时候,若是被阿娆看到,定要揪着我说个三天三夜的。
顾清风见我不回答,低下头来,声音里带了清浅的笑意,眸中缱绻之色勾魂摄魄:“嗯?”
“我……”我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从他怀里弹起来,含糊道,“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刚迈出两步,便发现坐着睡了一晚脚有些麻,脚下一个酿跄,险些摔倒。
顾清风站起身来,长臂一伸,将我捞回怀里。我极少与人这般亲近,被他亲昵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愣,感觉他将下巴搁在了我肩上。
“我们还在画舫上,外头下着雨,你去哪里找吃的?”
顾清风低低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在着微凉的早晨,竟让我脸颊开始发烫,不知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出糗还是他的话。
烫着烫着,我忽然冷静下来,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本来是我看上他这幅皮囊,故意接近他的,现下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个登徒子!竟敢对我动手动脚!素来只有我调戏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调戏我?
于是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回身将他压在舱阁壁上,邪邪一笑:“顾先生这是做什么?”
顾清风片刻愣神后,将手扣在我腰上,面容一如往常地温柔,只是眼底却没了先前的缱绻,“先前我已让顾林去买吃食了,应该待会就会回来。寒食节不生火,没有热食,又是雨天,你出去也难寻到摊子,不如在此等等。”
我见他又像个不近人情的木头,觉得寡淡无趣,便站直了身子,退开几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舱门被人推开,顾林披着一身细碎的水珠进来,手中拿了一把油纸伞和一大堆吃食。
冷风趁机从打开的门呼啸而入,携着细雨扑面而来,让我陡然打了个寒战,顾林连忙把门关上,又将雨毡布放下来,将寒意挡在外头。
“华幽姑娘醒了?昨夜下了雨,船上冷,睡得可好么。”
顾林收了纸伞搁在角落,见我独自坐在一旁,便递过来一个食盒:“这是三香斋的糕点,公子特地吩咐我去买的,你尝尝?”
他将剩下的吃食尽数摆在桌案上,嘴里却没闲下来。
“还当真被那船夫说中了,昨个还晴朗明媚的天说下雨就下雨,倒春寒来得也忒猛,外头好多上铺都关门了,我一大早顶着风雨几乎跑遍了大街小巷,这才买了这些吃食回来,新做的袍子都打湿了。”
说着,顾林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抖了抖水珠,心疼地抱着,准备去寻一件干净衣裳换。
我看着手里带有三香斋标识的食盒,垂了长睫,神色晦暗。
食盒有两层,打开一看,第一层里整整齐齐码着许多小小的百花糕,第二层则是各种各样的糕点。
拈了一块百花糕放在嘴里,软糯的糕点在嘴里化开,绵软中带着花的香甜。想起昨天在酒楼,顾清风似乎也给我带了个这样的食盒:“这是你特地让顾林去买的?”
顾清风倒了杯茶,起身递给我,“先前你说喜欢三香斋的百花糕,便让他去买了。船上的火熄了,这是冷茶,你将就着喝罢。”
看着他手里的杯子,里头微绿的茶水轻轻荡漾,我伸手拂开,声音比这杯茶还冷几分:“那不过是我随口一说罢了,百花糕又甜又腻,是我最讨厌的。”
想起在入生堂一见后两人之间种种,先前我本以为是顾林喜欢我,可今日却发觉并不是这么回事。
若是顾林真喜欢我,发现我靠着顾清风入眠,定然会觉得失落,难过,可方才我看他似乎并不在意,还问我睡得好不好,说明,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通过顾清风的行为来看,或许他才是那个对我起了男女之意的人。否则堂堂空灵谷谷主,江湖闻名的鬼医,为什么会答应在炎华宫做个大夫?
不管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别有用心,我都不可能对他动心。我喜欢的只是他这幅皮囊,世间好看的人万万千千,我要找个如他一般好看又没有半点威胁的人,并不难。
顾清风,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可能喜欢他,不如就此别过。
我没再说话,也没看顾清风的神色,放下食盒,起身理了理皱起的衣襟,将散下的发丝别上去,慢条斯理整理好仪容,径自推开楼阁的木门,下了画舫。
绵绵细雨从天而降,凉丝丝地落在身上,浇灭脸上的热浪,洗去一晚的暧昧,也渐渐打湿了衣襟。我没躲,也没撑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有时踩进水洼里,冰凉的雨水便打湿了鞋面,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心底。
顾清风似乎没跟上来。
路旁的摊贩很少,偶尔能看见几个人撑着伞走远,手弯上挎着竹篮,应是去祭扫罢。
说起来,我也有个要祭扫的人呢,只是不知道那一方矮小的坟还能不能寻见。
第五十八章 十年前旧事
我第一次领了华陌的命令去杀人时,年仅五岁,算起来,也十年有余了。
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正是玩闹的好时候,皮实得很,最招人喜欢,也最招人恼。而当时的我,已经经历了别人一生都不会经历的起伏跌宕。
华陌似乎非常相信我,一个人手都没给我派,只告诉我,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杀了那个人,否则,死的便是我。
我不想杀人,但我想活,所以我接了这个任务。因为我明白,想要在炎华宫活下来,就得有本事,就得让人看到你的能力、你的价值。
虽然我也颇有自信,因为我彼时已粗粗学了使毒和使暗器,内力和也小有成就,比起宫里其他同龄人,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就算失败了,我还会一些轻功,逃跑起来事半功倍。但毕竟是头一回自己出来杀人,实在有些忐忑。
要杀的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就住在漫云城外的桃花溪旁。
我按着华陌给我的消息,在一片桃林中寻到了她的住所,那只是一间简单的木屋,木屋旁还有篱笆围起来的一块菜地和一座鸡笼。
怕被人发现,我躲在桃树下探头探脑,想先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武功厉不厉害,好做出对应的计划,一击必杀。
那时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看了半晌,人没找着,桃子倒是吃了不少,略有些撑。
最后,还是她先发现的我。
不知是不是我隐匿本事不好,还没靠近那座木屋,便被她逮了个正着。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么?”
她捧着一个盛满了桃子的竹篮,站在树下望着我,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我眯了眯眼,发现她对我似乎并不设防,要是此时悄悄射出袖子里的银针,定能让她身中剧毒,当场去世。
可是这是除了阿娆以外第一次有人对我笑,笑容那么纯粹,不带任何目的,那样的笑一瞬间便触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阿娆。她笑起来跟阿娆给我的感觉很像,整个炎华宫里,只有阿娆会对我真心地笑。
当即我便决定晚些动手,让她多活些时日,反正华陌允我五日为期,又无人看着我,谁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那也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手软,后果便是让我心底永远留下了她的影子,此后许多年,我再杀人时便从不给别人喘息的机会。
我站起身来,摘下一颗桃子示威似的咬了一口,将五岁小儿该有的顽劣展现的淋漓尽致,理直气壮道:“我觉得这边的桃儿甜,想过来摘两个吃怎么了,桃林这么大,又不是你家的!”
本来我也就是在这儿吃了几个桃子,可什么都还没做,她就算怀疑我,也没有证据,正好拿桃子来当个幌子,接近了她,也好想办法下手。
“你这孩子,真是不讲究!”
她皱着眉头看我,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桃子,似乎有些不高兴,“这桃子自长成起,在树上风吹日晒,不知有多少虫子爬过,染了多少尘灰,你也不洗,就这么吃了一堆?”
我愣愣地看着她将我咬过一口的桃子没收后放在篮子里,有些回不过神:“我……”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刚刚挖了几颗新鲜的野菜,跟我回家吃饭吧!”女子将篮子递给我看了看,里头果然有一把绿油油的不知名的东西。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被她带回了家,还吃了她做的饭菜。
那顿饭其实不是很好吃,野菜带着微微的苦味,有些难以下咽,米饭也是寻常百姓吃的粗米,没有炎华宫的米精细香糯,可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也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做东西给我吃,又也许是因为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一顿饭,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记得那种微凉的苦味和她轻缓的言语。
我吃了三碗饭,将碗筷“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看着正喂鸡的她,严肃地说:“我其实是来杀你的。”
她回过头,朝我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话,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身份:“你吃饱了?桃子我洗好了,放在灶台上,自己去拿着吃。”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于是走到她面前,大声的复述了一遍:“我是来杀你的!你瞧,只要我把这根沾了毒药的针轻轻划破你的皮肤,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七窍流血,死的很难看!”
说着,我还将袖里的银针抖了一根出来,得意得找她的手臂比划,希望她会被我吓到,然后跪地求饶。
“怎么样?没想到吧?害怕了吧!”
如今我只要回想起当初自己的所作所为便觉得自己像个智障,我究竟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啊?如今要是有谁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她是来杀我的,我早一刀砍死她了。
可是她却并没有对我动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根银针,并没有我想象中害怕的表情,反而伸手在我头上揉了一把:“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听说被人摸头会长不高,我十分恐慌地将她的手拂开,忙退后一步,怒道:“我五岁,怎么了?你别瞧不起我,我可厉害了!还有,你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我可是要快快长大,一点都耽误不得的!”
“噗嗤!”女子被我逗笑了,蹲下身来看我,“你这么小,知道怎么杀人么?”
我颇不服气,叉着腰恶狠狠道:“那当然!”
女子将手里装了鸡食的半只葫芦瓢放在一旁,径自走进屋内,声音悠远淡漠,不带一丝感情:“华陌这些年费尽心思杀我都没成功,这次怎么只派你这么个小娃娃来,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
我察觉到事情不简单,这个人似乎并非普通人,于是警惕起来:“你认识宫主?”
“不仅认识,还是老交情哦。”女子在门口顿住脚,神色忽然又柔和起来,转身将我带回屋子里,“你这小娃娃,真是太可爱了,华陌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跟着她,往后的路可不好走。”
“我知道,我见过宫主杀人,杀了很多,也听过他们说话,还知道外面的人称我们做邪门歪道,可是那又如何,若不是炎华宫,我早就死了。”
女子沉沉地看了我一眼,眸子里是我看不懂的神色,她忽然道:“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劝不了她,带走你也好,也算是弥补了心中的一点过失。”
我其实有一瞬间的心动,因为我明白,炎华宫不是好地方,只要我跟她离开便能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眼前这人看起来不是坏人,也许,我跟着她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可阿娆还在炎华宫,我不能丢下她。我若是把她一个人留在炎华宫,她一定活不下去。
所以我拒绝了她,“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是来杀你的,我要杀了你,回去跟宫主复命!”
女子垂下长睫,神色晦暗不明,许久,我才听见她叹了口气,“也罢,都是我欠她的,迟早要还,不如便给你这个女娃娃做个人情罢。”
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正要追问,她却又笑了起来,“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梳吧,小姑娘就应该梳着漂亮的头发,扎着小辫子才对哦。”
想着她先前那番话似乎是已经答应让我杀她,于是我颇为大方的允了她最后的这个请求。
她给我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乌黑的头发在她手里变得十分乖巧,轻而易举便成了时下小孩最喜欢的款式,最后,她还给我编了两条小辫子垂在两边,随着脑后剩下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俏皮可爱。
“你现在还小,戴不了,这个送给你吧,反正往后我也用不着了。”女子递给我一只锦盒,里头放着一支精致的簪花步摇。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接过来后刚想要谢谢她,她却自己从我袖中捏了一枚银针,划破了手上的皮肉。
最后,她永远地留在了桃花溪旁,而我,喜欢上了在发间插一支步摇。
第五十九章 前往向阳县
有人踏着雨后积水走近,脚步轻缓,头顶的细雨忽然被一方青色纸伞遮去,伞沿聚的几滴水珠从我面前滚落。
“城内寻你不见,一想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眼前景象渐渐清晰,前方便是一片桃林,细雨迷朦中,花瓣落了不少。我知道,只要往里头走一段路,经过一个大石头,便能看见那间简单的木屋。
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她养的那些鸡后来怎么样了?
“阿娆,你说,究竟是她成全了我,还是我成全了她?”
“这个问题,你每年都要问我一回,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想到答案么?”
阿娆叹了口气,“每年清明都要来这里淋一回雨,往后我若是不在了,谁来此寻你,谁与你撑伞,谁与你熬姜汤?”
我在她额头点了点,笑骂,“你这小妮子,说什么胡话呢?哪怕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的。”
“行了,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了,我来,是有重要的消息与你说。”
阿娆一边挽着我往城内走,一边道:“华陌逃出霞云山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我先前与赤溪一起清查了接应之人的身份,发现其中很多都是弑神殿的人,不止如此,还有赏金猎人和七巧的手下,就连虞城那位也插了手,看来这次华陌出逃,是早有预谋。”
“其他的人倒是情理之中,只是这弑神殿?”
我皱了皱眉头,“虽然七巧投靠了弑神殿,可那弑神殿尊主朔寒,我观他近年行事作风,应该也不是什么善心之人,不会做无利可取之事,定是华陌许了她什么好处。那边的暗线可传回来什么消息没有?”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弑神殿的情报网不比我们差,要查出来不容易。”
前方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了十数个护法亲卫。
阿娆扶着我上去,“先去城主府沐浴,换身衣裳,我已吩咐那边准备了,其他的事稍后再议罢。”
我十分顺从。只是马车内垫了褥子,我身上衣袍尽湿,一进去,便沾湿了。
阿娆有些嫌弃:“你就不能先把身上的水烘干?我这都是上好的皮子褥子,都给你毁了。”
这炎华宫上上下下,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为了表示不满,我故意多踩了几脚,还在伸手垫子上蹭了蹭,气的阿娆险些把我丢下车去。
马车穿过半城烟雨,缓缓驶向城主府,车檐下挂的一串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着。我坐在车内,听着护法亲卫急促的脚步声,运功烘起了衣裳。
“沐秋现在如何。”
“她带着属下一路尾随华陌一行人而去,先前传消息回来说跟到了北边,华陌进了向阳县后有人帮忙掩盖行踪,已不知去向,她本想带人进去追查,却遭到向阳县县令百般阻挠。”
“向阳县?他们脚程这么快?”我有些惊讶,“向阳县已是凌云青阳王的封地,离炎华宫足有上百里,又是弑神殿第一分堂所在之处,所以我们并没有势力驻扎,连暗线也只有三条而已。”
阿娆也皱起了眉头,十分苦恼:“早知道一开始便杀了她好了,也省得现在闹出起这么多事来。华陌狡诈诡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都怨你当初非要留着她,如今可好,人跑到向阳县去,怎么抓得回来?那可是弑神殿的地盘,若是大张旗鼓地去,怕是真要与弑神殿结下梁子了。”
“怕什么。”我轻笑一声,“这次本就是弑神殿插手我们炎华宫的事,占理的是我们,还没找他们算账呢,去要个人怎么了?我华幽,还不至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行了行了,知道咱们的少宫主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武功盖世,智力超群,天赋异禀,咱们先下车吧。”
阿娆说着,掀开车帘,先下了马车,在下面等我,我有些无奈。
淮音那厮知道阿娆要来,打扮得神采奕奕,领了不少侍从在城主府门口迎接,见阿娆下了马车,连忙过来撑伞。
“恭迎少主,恭迎护法。”
我瞥他一眼,凉凉道:“先前遇上我,可没这么客气。”
淮音讪笑,“少主当时不是没带人嘛,我以为少主是想低调行事,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拜见。”
阿娆看了他一眼,撑起自己的油纸伞,与我一同走进府门,淮音只好自己撑着伞跟在后面。
“热水已经备好了,衣裳也都是我亲自挑的,料子是刚运回来的细葛布,昨天才制成的新衣。”
阿娆轻车就熟地领着我往偏殿走,嘴里还在碎碎念,“先去沐浴完换身衣服,方才淋了雨,莫要受凉。”
我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知道了,真是唠叨。”
“你竟然还嫌弃她唠叨,你怎么能嫌她唠叨呢,要是她能这么唠叨我一回该多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淮音跟在后头咋咋呼呼:“我不嫌弃你,阿娆,你尽管来唠叨我吧!”
阿娆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尊别有别,请城主注意言辞,还有,请称我护法。”
淮音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平素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在我面前更是跳脱得很,却独独怕了阿娆,能看他吃一回瘪,我觉得还挺高兴。
在寒食节能洗到个热水澡不容易,我泡在水里,听阿娆在屏风后与我说话。
她喜欢跟我说炎华宫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经常从各处送来的急报,说到炎华宫巡逻卫换岗的时间,连哪个城有个姑娘为了抗拒家中安排的婚事跟人私奔,哪个分堂的堂主背着妻子偷偷娶了小老婆她都一清二楚。
说到她今天为我挑衣服挑了半个时辰时,我打断了她的话:“阿娆,我想亲自去一趟向阳县。”
阿娆顿了顿,声音似乎有些沉:“……沐秋不是去了吗,你是不相信她,还是担心她与华陌有什么勾结?”
“阿娆,你别多想,沐秋对我忠心耿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笑一笑,安抚她,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你知道的,我不放心的之是华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她如今不过是个废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可能再卷土重来,可我始终放不下心来。”
我抓了一把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但馥郁的香气压不下我心头的躁郁。手心花瓣被揉碎,红色的花汁顺着指缝缓缓流下,有些像殷红的血。
我听见自己低沉喑哑,满含杀意的声音:“如今她背后的势力已经清除干净了,不杀了她,我不放心。”
“那我随你一起去。”阿娆越过屏风,提起水桶为我加了些热水,冲我撒娇:“上回你说让我坐镇炎华宫,我听了,这次,可不能再丢下我。”
她知道,只要她对我撒娇,我便没办法拒绝她。
“好。”我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子,轻笑,“你跟我一起去,让乐林看着炎华宫,反正她也要接手烁月殿,干脆坐镇炎华宫好了。”
阿娆点点头,弯了眉眼:“好主意。”
沐浴完,跟淮音说起我们要即刻启程,前往向阳县,淮音激动得站起身来,茶水泼湿了他的衣摆也没注意。
“什么?!你要带阿娆去向阳县?”
淮音皱着一张脸:“这种小事,有沐秋去不就行了,夕落阁那么多精锐,若还不够,再从青叶阁调些人过去便是,何苦带着阿娆跑这一遭?”
我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确实,那阿娆,你就别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淮音正要应,冷不丁被阿娆照着头“哐”地砸了一拳,“是我自己要去的,与你何干?你在这里说甚事!多嘴!”
淮音委委屈屈地抱着头,不敢再说话。
我有些幸灾乐祸,对上阿娆气哼哼的面容,我连忙道:“此行虽然危险,但有我在,就绝不会让阿娆受伤,淮城主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这和淮音有什么关系?少主,连你也拿我取笑!”阿娆听了,抡起小拳头又要来揍我。
于是这事就在阿娆的闹腾中定下来了,当下便启程前往向阳县,我与阿娆先行,赤溪带领炎卫和护法亲卫尾随,烁月殿殿主乐林和青叶阁阁主淮南共同管理炎华宫。
第六十章 望夫崖遇袭
哪怕是沿途安排接应的快马,不眠不休也要足足一日夜才能到向阳县,华陌能在两天内到达,说明这一路上都有助她的人。
我与阿娆先行,求的是速度,所以并不打算带上很多人,随行的只有十个炎卫十个暗卫和十个护法亲卫。淮音担心我们人数太少,一路出城护送十余里,最后被阿娆训了一顿,才老老实实回去。
走了没多久,雨又开始下了。清明时节的雨纷纷扬扬,虽细如牛毛,淋得久了却也能沾湿衣裳。
阿娆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斗笠递给我,“少主,您戴个斗笠吧,这才沐浴完,洗了一身寒气去,可不能淋雨。”
“不必,雨天赶路,感官本就迟钝,许多细微之声已被掩去,若再戴个斗笠,耳畔都是纱幔翻飞之声,便更难以察觉到危险的靠近,你戴便是,莫要淋着。”
阿娆见我劝不动,只得自己戴了。
一路无话。
骏马疾驰,这样寒凉的天气跑马,不多时,手便开始发僵,蒙蒙细雨落在身上汇成雨滴,发丝和衣衫也尽数打湿,糊在身上十分难受。将近傍晚之时,终于到了闲庭山驿站。
本想换了马匹又继续赶路,见阿娆面上有些疲态,哪怕有斗笠挡着些,一身衣裳也湿了,我便吩咐暗卫去周围打点打点,准备在闲庭山落下脚来。
我这些年跑来跑去去惯了,扛得住日夜兼程,也不惧风雨,可阿娆难得这般外在奔波,我担心她受不住。反正沿途踪迹被雨掩去,倒也不必担心有人知晓我的行踪,索性在驿站低调地寻了个地方住下。
只粗略用了些饭便进了客房,阿娆正整理床铺,察看屋内摆设,见我正从包袱里翻衣服出来准备换,问道:“少主,华陌已到了向阳县,如今沐秋定是独木难支,我们不趁现在别人还未察觉时,赶过去先将华陌擒住么?”
我翻出一身干练的衣裳,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觉得还不错,这才回她:
“不急,我们下午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明天一早出发,不出意外,便能到向阳县附近,届时我们先在郊边住一晚,次日再混入城中便是。”
“那,要不要与沐秋通个信?”
“你让她将手下安顿在向阳县外待命,自己带几个人进去先探探情况,行事不要太招摇,否则惊动弑神殿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好。”阿娆点点头,自去吩咐。
阴雨天天亮得晚,虽没有雨,山间水汽氤氲,雾气却浓。一队人马顶着微醺的晨雾向北一路疾驰而去,险些搅散一方山岚。
走了一个时辰,又开始下雨来,长睫上沾了水珠,几乎迷了眼,看不清路。在去往向阳县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险峻的山崖,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妻子日日在崖上等参军的丈夫归来,所以被称作望夫崖。
这望夫崖两岸十分陡峭,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若是有人肯费工夫在此设伏,定能给要穿过山崖的人重创,可要通往向阳县,只有此处最便捷。
虽然在雨幕中看不清山崖上的情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我直觉这望夫崖不安全,勒马停在小道前,“都打起精神来,警醒着点!”
“少主,可有什么情况?”阿娆见我停下,连忙问道。
“若真是虞城那位助华陌逃脱,那这望夫崖无疑是最好的设伏之地,他的人多是箭手,我还曾向他讨教过箭术,好的弓箭手,可不在乎天气是不是阴雨天。”
我看着阿娆,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嘱咐道:“我们若绕道去向阳县太慢,只得穿行此地,你自己待会多注意些,遇到危险不用管我,只需护住自己便是。”
“我本事不差,与沐秋不相上下,虽然没你厉害,可也没你想得那么弱,你放心,我定会保护好自己。”
阿娆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又唤属下护在我身边,这才进入望夫崖。
崖下的小道只容得下一匹马疾驰,若是要两匹马同行,便只能慢行,慢行更是危险,只怕会成为活靶子,于是两个炎卫打马走在最前面,将我和阿娆护在中间,赶路的速度未减。
行至中间,地上忽然拉起两条绳索,走在前面的炎卫马匹前蹄被绊,身子由于冲劲猛地向前栽去,那两个炎卫反应迅速,立刻腾空跃起,稳稳落在地上,警惕地盯着四周。
马匹横陈,无法通行,只得勒马,只是开始行的太快,一时间难以刹住步子,勒狠了缰绳也难停下,马匹吃了痛,抬起前蹄高声嘶叫起来。
狭窄的山崖小道被马鸣声填满,回音充斥着崖壁,夹杂在其中的一阵响动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抬头,只见一阵箭雨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注意躲避!”
一众属下也注意到上方的动静,连忙向我与阿娆聚拢。
我拔刀挥开两支近身的羽箭,从中箭发狂的马背上跃下,回头唤阿娆,“阿娆,伤着没有?躲到我身后来,软甲可穿了吗?”
幸亏淮音那厮临行前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软甲给了阿娆,否则就现在这个架势,难免会伤着她。
阿娆一边躲避羽箭,一边朝我靠近,我见她躲闪不及,只得上前去护着些。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把我们力气耗尽。
“赤云,你带两个人攻上去!赤翼,你守在护法身边,若她有半分闪失,本少主为你是问!”
“是!”
“是,少主!”
他二人连忙带着属下分头行动,赤云刚领着两个人攀着岩壁上去,崖上忽然射下几枚索钉,深深插入我们头顶上方的崖壁上,几个黑衣人正沿着铁索往下滑。
我低喝一声:“小心!”
凉凉的雨丝落尽眼睛里,我握紧了手里的两把弯刀,身子紧绷起来。
来的人不少,看着架势,应该都是虞城城主竹晚风派来的,看来竹晚风是打定主意要护着华陌了,若我只身一人在此,要全身而退并不难,只是还有阿娆,我得护她周全。
人未至,镖却先到了。
我挥刀挡去数枚,站在阿娆身侧,紧盯着最后一个下来的人。那个人功夫很好,比之阿娆还更胜一筹,是这批人之中最厉害的。
刀剑碰撞之声四起,我却一直没有动,我在等着他下来。这里只有我能杀了他,若是让他逮着机会对阿娆动手,阿娆定会吃亏。
阿娆并不知道,她执剑斩杀一人,退回我身边,低声道:“方才与那人交手,我发现他们用的招数与炎华宫弟子相差无几,已能确定是虞城那位派来的,只是他行事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少主对虞城动手?”
“他自然不怕,只要我死了,炎华宫就还是华陌的。”
我冷冷开口,将阿娆扒拉到我身后,举刀迎战那个男人。
他使的一手好剑,在我的双刀之下过了七八个来回才堪堪被我伤到胳膊。
我瞥了一眼刀上残留的殷红血迹,冷笑道:“功夫倒是不赖,要不跟我混吧,本少主许你一世富贵荣华!”
他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看起来有些丑陋,我观他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可使出来的招式都很娴熟,且招招致命,说明他经常干此等勾当。
他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我将刀身一背,迅速闪身靠近他,身子一旋,霎时砍出无数刀,刀刀含了内力,直逼性门。
方才为了答话,他有些许分神,片刻的反应时间让他跟不上我的速度,只能被动抵抗,十招之后,他已渐渐不敌,开始露出破绽。
我抓住机会,一刀砍中他腹部,深得连刀背都齐齐没入进去,趁他吃痛,属下也被护法亲卫和暗卫拖住,我连忙唤身侧炎卫:
“赤云,带护法先走!”
第六十一章 血战望夫崖
“想走?没那么容易!”
被我打伤那人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狞笑着,眸子里隐隐带了嗜血的光芒:“前面,你们可过不去!”
我拧眉瞥他一眼,他受伤后便躲在两个手下身后,不敢再与我正面交锋,可我若是转身要走,他立刻又缠上来,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原来是在拖延时间!
若真如他所说,前面的人定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只怕阿娆应付不来……我这里断然不能再拖了。
挥刀砍杀身侧黑衣人,我直接领着剩余的手下朝前方压过去。他受了伤,根本逃不掉,也不再是我的对手,不过三招,手上的剑便被我击落在地。
我将刀横他脖子上,直接压进皮肤里,只要他一动,喉咙便会被我割断。
“除了你们,还有谁来了。”
“呵,要她死的人确实很多,可要她活的人也不少,实话告诉你吧,来的绝不只我们这些人,今日你们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那人扯了扯嘴角,“尤其是刚才那个女人,只怕她现在正身陷囹圄,你以为你让她走是救她?你是在让她去送死!哈哈哈!”
这一批八成是竹晚风派来的,可华陌背后不只有竹晚风,还有弑神殿,若她开出的条件足以让弑神殿愿意为她派出手下精锐,那阿娆岂不是危险了?
趁我担心阿娆愣神之际,那人不顾脖子上的伤口,身子一动陡然拔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我下意识朝后一躲,锋芒堪堪擦过脖颈,反手便是一刀,直接刺进了他的胸口。弯刀拔出,鲜血喷涌,染红了我一身素色窄袖长衫。
剩下的人也不过是些小喽啰,片刻功夫,已全部被斩杀。
赤云等人攀着绳索滑下来,带着一身血腥味朝我行礼道:“少主,上面的人都处理完了,您可有受伤?”
“没有,留两个人将此地清理干净,尽量不要留下痕迹,其余人跟我走。”
我收刀入鞘,却发现马匹已尽数被射杀,不能再赶路,只好运起轻功朝前掠去。几个暗卫留下来收尾,炎卫依旧护在我身侧,只是方才上崖顶损失了一个,又给阿娆派出五个,我身边也只剩下四个炎卫,他们是此行带来武艺最好的,若是尽数折了,后面行事便有些困难了。
望夫崖这条小道不仅长而且弯弯绕绕,两旁崖壁也陡峭得很,要想快速通过,根本不可能,哪怕是我用轻功踏着墙壁追逐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前方隐隐传来打斗之声,我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凭声音细细分辩着人数和对方实力。打斗之声十分密集,阿娆身边只有十个护法亲卫和五个炎卫,人数太少,对方应是用人数优势在碾压,想耗死他们。
而且对方使的武器不仅有刀剑,还有各式暗器,我听见了许多飞镖和银针的破空声,还有长鞭甩动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阿娆善使长鞭。
听声音,她挥舞的速度极快,定是身边有许多人围攻,她的长鞭是我让人打造的,尾部嵌了许多薄刃,快速挥动时薄刃便会露出,杀人无形。能让她这么局促,形势定是不好。
又转过一个弯去,这才看见他们。前方一群人正在混战,靠近一些后,我便觉得似乎还有人隐在暗处没有出手,且本事不俗。
可我一眼便看见了被人围在中间的阿娆,她正勒紧一个人的脖子,将对方摔到地上,背后却有人举着长剑刺向她后心窝处,那一剑刺得狠,阿娆哪怕此刻回身去挡,也要受重伤。
来不及多想,我足尖轻点,直接跃了过去,左手执着弯刀挡下长剑,右手挥刀快速斩向对方脖颈。
“噗嗤!”
在我挡下那一刀的同时,一支短箭忽然从人群从射出,直接刺入我的肩胛,险些穿透整个琵琶骨。只这一下便让我右手经脉尽损,内力瞬间受阻,反噬极大,我忍不住身子一软,吐出一口血来。
该死!
果然有人一直隐在暗处,定然就等着我来挡这一剑,好趁机对我下手。他知道这一箭取不了我性命,凭这些人也打不过我,所以便刺穿琵琶骨,好让我经脉受损,没办法使出全部内力!
“少主,你没事吧!”
阿娆见我受伤,回身来扶我,又是一箭射来,我立刻反手挥刀挡开,强劲的冲击力震得整个手臂微微发麻,我收手一看,虎口都已被震裂了。这一箭比先前那一箭更狠,力道更重,若非这把刀好,只怕会将阿娆的心口整个贯穿。
这次又是弩箭,看来,这批人跟从炎华宫带走华陌的那些人确实是同一批。
赤翼见状,连忙脱身带人来挡,总算让我喘了一口气,赤云等人也已赶到,局势渐渐扭转。
阿娆将我扶起来,我咬牙站定,伸手将胸口处仅剩一寸箭尾的弩箭直接拔出,“小伤而已。”
我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问:“你呢?你可有受伤?”
“没有,我没有受伤。”
阿娆看着我胸口的血洞,有些惊慌,正要扶着我退开,有两人忽然从崖顶一跃而下,举剑朝阿娆攻来,她只得拦在我身前。
“少主,你的伤太重了,且先止住血,我拦住他们!”
我点点头,退后一步,将两把刀都换到右手,左手快速点了几大穴位,将血止住,又吞下一颗药丸,这才稳住心脉,好受很多。
阿娆舞着长鞭,与赤云一同击退那两人,回头唤我:“少主,对方人数太多,又有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射出几枚暗器,我们根本不占优势,不能再耗下去了,你先走!”
说话间,阿娆又挥着鞭子将两枚不知从哪射出来的梅花镖击落。
“想把我华幽的命留在此处,就凭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我冷笑一声,忍住不适,直接挥刀砍向后方围拢过来的敌人,他们围得拢,招数自然也就难以施展的开,连杀十数人也无人能碰得到我半片衣角,十招之内,便斩杀三人。
被阿娆和赤云联手挡住的那两人背上背着强弩,腰间别着装暗器的锦袋,他们应该就是一直躲在暗处用暗器伤人的那两个,没想到他们武功竟也不弱,我解决完身前两个人,准备回身支援阿娆,谁知他们忽然反手朝我射来数枚银针!
我立刻止住步子,侧身躲开,身形刚动,一柄长剑忽然从我后腰处刺来。
前有银针飞来,后有长剑袭击,我只能强行用内力转了方向,腾空跃起。
跃起的瞬间,我便知道不妙,这分明是他们算计好的!那两人先我一步跃上空中,一左一右持剑朝我刺来,我将弯刀一横,堪堪挡下左侧之人的剑锋,右边却来不及格挡,被划伤了手臂,若非躲闪及时,只怕整只手臂都要被砍断。
许是伤着了我,他们有片刻松懈,我看准时机从腰间摸出一枚薄刃甩出,刺入右边那人胸口,这才落在阿娆身侧。
“没事吧?”阿娆挥鞭击退另一个要追上来的人,忙将我护在身后。
我凉凉一笑,“死不了,这三个人倒是有些意思,竟能伤我至此。”
赤云赤翼二人近身护另一侧,只是那两人招数太奇巧,他们二人根本挡不住,眨眼的功夫,身上便被划了数道口子,赤云背上受的那一刀更是深可见骨。
我上前一步,将内力聚在左手上,挥刀替赤云挡下险些刺入胸口的一剑。
他们来势汹汹,招式极为狠辣,又配合得极好出手,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我手下的十个炎卫现在已损失了四人,护法亲卫和暗卫就更不用说了,这里到向阳县还有近一半的路,若不尽快脱战,只怕还没到向阳县县郊,我身边便无人可用了。
阿娆斩杀一个偷偷靠近的敌人,回头朝我喊道:“少主,我挡住他们,你先突围出去,快!”
赤云和赤翼也道:“少主,您先走吧!属下们为您断后!”
我冷喝一声:“废什么话,今天都给本少主活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