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破月十三刀
林伯母拉着我在桌前坐下,柔声问道:“你饿不饿?可吃过午食了?要不要再给你做些吃食?”
我点点头,忙不迭答道:“已吃过了,随意用些点心便好,不必再劳烦伯母。”
“那就多吃些点心,都是才做好的,你林伯最喜欢这种雪花酥了,可香糯呢。”
林伯母将一碟子雪花酥推到我面前,又倒了杯清茶与我,开始了闲谈:“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可曾婚配吗?”
“啊……我今年一十六,莫城人士,尚未婚配。”
我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见她问得认真,只得一一答了,心道:许是上了年纪的女人都爱给人牵红线,说媒罢。
林伯母轻笑着道:“花儿一般的年纪,生的也好看,难怪我家老头子喜欢你,我瞧着也喜欢的很。”
在炎华宫中,我素来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自小得华陌另眼相待,又做了五年少主,奉承我的人不在少数,这些话听得的多了,也就腻了。
只是,这般诚挚淳朴的夸赞却是头一回,只简单三两句话,便让我打心里觉得她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亦或权势财富而违了心这般说。
正要答话,便见林伯拿了个四方的雕花盒子出来,那盒子不小,几乎有这桌子一半大。
等林伯走得近了,我才看得清楚。
那是用霍山桦木做的盒子,盒身严密无缝,上面繁复雕的也不是什么花,而是一副生动的流云破月图。
单看这盒子的手笔,我便知道里面的东西绝非凡品。
一则,霍山桦木是珍贵的木料,且素来以坚硬防火著称,若想用一整块木料做成盒子,还雕出图案来绝非易事;二则,这盒子从外观上看没有半丝缝隙,也没有锁,说明制作者设计精巧,里面自有玄机,以此推断,哪怕是我直接用内力强行破开此盒,也怕是徒劳无功。
林伯母看见这个盒子,脸色变了变,随即抬眼看着林伯。
林伯推开茶盏碟子,将盒子放在桌上,“你这老婆子,莫这般看着我,我就是觉得这小女娃合我的胃口,得我的眼缘,你不是也瞧着她欢喜?”
林伯母叹了口气,又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说不出的复杂,似含了担忧、感叹之色,最终只对林伯道:“你觉得好,便好。”
林伯不回她的话,伸手拍拍我的肩,“小女娃,你猜猜这是什么?”
我见他脸上骄傲之色溢于言表,猜测应该是他自己打造的东西,于是十分配合地摇摇头,等他向我展示。
林伯果然得意地笑道,“你可瞧好咯!”
只见他不知摸了哪里,那盒子上的流云破月图渐渐消失不见,侧边“嗒”的一声露出缝隙来,从那刚才流云破月图那面儿上一推,那块板子便滑开来,露出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整套的刀,大大小小一共十三把。最大的一把与寻常刀剑一般长短,最小的一把与我惯用的薄刃一般,只指甲盖儿大小。
只是这套刀看起来十分不凡,每一把都寒光湛湛,淬了霜雪似的冷。
我少时混迹各大宗门,又身为炎华宫少主,见过的武器多如牛毛,各门各派的珍奇宝物也没少见,只是这般质感的刀却是十分难得。
这套刀的质感色泽与寻常刀剑十分不同,我不用去摸,便知道它锋利无比,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锐利之气——这是神兵利器才有的自身带着的傲气。
“这是……”
我一时猜不准林伯拿这刀给我看的目的,我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连交情都算不上,这么好的刀,不可能是要给我吧?
“给你的,你瞧瞧,喜不喜欢?”林伯呵呵笑着,将那木盒子推到我面前。
“这……”
我下意识蹙起眉头。
按理说,收到礼物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只是我与林伯非亲非故,这般贵重的东西,若是我自己抢来的还好,赠与,倒是头一回,我受不起,也收不安心。
“怎么?”
林伯见我脸上不大欢喜,一张脸巴巴地皱在一起,“这可是我耗费无数心力才打造出来的,无论是用料、工艺还是锻造之术,都是最上乘的,你这般模样是瞧不上?”
我见他有些生气,只好解释道:“林伯,我并非看不起这刀,恰恰是这刀一看就绝非凡品,我不敢收。”
听了我的话,林伯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但还是绷着一张脸喝道:“让你收你就收着,以后别再用那小破刀了,我都看不下去!”
我见他执拗,只好看向林伯母,希望她能劝说一番。
不是我不想要,但凡是个习武之人,无论厉害与否,都想要一套好的武器傍身,更别说是我了。若我对武器没个挑法,何苦费尽心思让炎华宫的人给我打造这套薄刃。
只是林伯这套刀实在太过贵重,若我真这么收着了,怕是得欠个大人情,而人情这种东西,是我最敬而远之的东西。
林伯母轻笑:“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吧,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在寻这套刀,他都舍不得给,今日竟肯将之赠与你,也算是一种缘分。”
我见他二人执意要给我,便笑道:“如此,那便谢过林伯和伯母了。”
有好东西送上门来,傻子才不要呢。
“这就对了嘛。”林伯拍了拍桌子,笑道,“来,试试这刀怎么样,看看顺不顺手!”
我也不客气,当即伸手欲去拿最长的那把刀。
林伯母忙出声提醒:“小心着点,这刀颇有灵性,带了剑芒,可傲气得很。”
刚说完,我指尖便传来一阵微痛,收回来一看,已是被寒芒伤着了。
我将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干笑道:“我还没碰着它呢,脾气便这般大了,真是把好刀。”
越是难驾驭,正说明这刀越是厉害。于是我暗暗使了内力,散出一身气势来再去碰那刀,压下它的锐气后,这才顺利取了出来。
长刀握在手里,只觉轻薄如翼,手感极好,刀身映出模糊的人影,带了寒意。
我心下一动,忍不住耍出一招刀法来,只觉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
林伯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精光,“如何?可趁手吗?”
我收了刀,赞道:“这是我用过最顺手的刀了,多谢林伯。”
“喜欢就好。”
林伯脸上绽开笑意:“这些年不少人打探这套刀的下落,只是他们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德不配位,更配不上我这刀,今日给了你,也算有了传承,没让它没落。”
能有能耐打探这刀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林伯将他们说得那般不堪,却愿把刀给我这个杀人无数的“武林邪道”,真是好笑。
我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上一段感人肺腑的话来表示感激荣幸之类,只是我一惯不善表达,认为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是以我没接话,只乖乖低垂着眉眼听着。
“好了,你这老头子真是话多。”林伯母将林伯拉开,走到我身边,“你坐下,我与你细说这套刀,它可厉害着呢。”
林伯遭了冷落,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寻了个凳子坐着。
“这套刀唤作破月,因为有十三把,江湖上便称之为破月十三刀,”她枯瘦的手拈起一把一头大一头小的弯月形刀刃,声音轻缓,“这套刀共有长刀一把,短刀两把,弯刀两把,月牙刀两把,薄刃六把。”
“你别看这月牙刀形状奇怪,它是拿来绾发用的。”
“绾发?”我看着她手里吹可断发的月牙刀,有些怀疑。
若用这般锋利的刀刃绾发,只怕一头青丝都要尽数被削去吧?
似是明白我心中的疑问,林伯母轻笑道,“你别看它如此锋利,若用来绾发,只消在外面套上一层蚕丝刀鞘便可,蚕丝刀鞘轻薄坚韧,用来配这刀再合适不过。”
说着她从盒子里翻出几片薄纱似的东西,细细将那对月牙刀套了,拿给我瞧。
套上蚕丝刀鞘后,那刀仿佛被蒙了一层纱,掩去了刀身的寒芒,倒是看起来温顺了许多。
林伯母又与我说了些这刀的来历和长短优劣,最后亲自动手重新为我绾了一遍发,将那两把月牙弯刀也别在了发间。
我平时多随意挽个发包,能插上步摇就行,并不要求好看,今日为了见林伯母,还特意让属下为我梳了个精致的头发,还带了珠花。本以为已够好看,当林伯母为我梳完发髻时,我才知道一个好看的发髻对女子多重要。
她将我一半青丝梳了上去,在头顶斜后处弯弯绕绕地盘起来,却又留出来大部分青丝自头顶垂下,两侧用簪子固定,珠花拢了碎发别在两旁,月牙刀一左一右插入发间,既有小女儿家的温柔似水也有江湖儿女的英气干练,十分好看。
“伯母,你再给我扎两支小辫子呗。”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揪着后脑勺的两束青丝对她撒娇。
“好好好,依你,臭美的小东西。”
林伯母见我不再绷着,肯放松下来,也十分欢喜,又给我织了两条细细的辫子一左一右搭在肩上。
第三十三章 返回炎华宫
我注意到林伯母脸色不太好,便小心翼翼问道:“伯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先前在密宗时,我听林伯说他是去为你求医的,您这是生了什么病?可要紧?”
“不打紧,都是些头疼脑热的老毛病了,每年都要这般折腾几回的,你不必担心。”林伯母笑道,“往年你林伯也常来这里帮我拿药,他这个人,胆小的很,有点什么不舒服的就马上要看大夫,家里不知堆了多少药了。”
我放下心来,与她坐在桌前闲谈,“那就好,伯母别以为自己生的这么好看就了不得了,身子也要多珍惜才是!”
“你这小女娃,敢拿我打趣!”林伯母被我逗笑了,骂道:“你和你林伯一个样,整日没半点儿正形!”
窝在角落的林伯弱弱道:“我怎么就没个正形了……”
他那怂怂的样子,惹得我和林伯母好一番笑。
也不知是怎么与林伯和伯母闲谈了半日,回过神来时连天色都谈的晚了,于是我匆匆用了晚饭便辞了他二人离开酒肆。
夜晚的小镇十分安静,除了个别往来商旅的匆忙脚步,便只余夜间鸟虫的轻吟浅唱。
人们早早睡了,紧闭的门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或是鼾声。两旁的客栈和酒家在门口挂出了灯笼,浅黄色的烛光从薄薄的纸里透出来,在木门前聚起一片朦胧光亮,衬得夜色愈发静谧安然。
此处就处在断空山山脚下,夜间雾气很重,尤其傍着山,更加阴冷。我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纱衣,风一吹,身上便有些凉意,脑子也更清醒起来。
白日出门未曾念及夜间山风会这般冷,也未曾想过会这么晚才回去,是以没带件外衫。
我回头看了一眼赤溪,他倒是一层又一层地穿着,只是我身为主子,不好明目张胆地抢他的衣服,便只能运了内力让身上温一些。
带着赤溪沿着街道慢慢向落脚的那家客栈走,整个街道上,只有我二人深深浅浅的脚步声。
他手里捧着那个盒子,里头装着十一把长长短短的刀,虽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我总感觉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让我如芒在背,忍不住想对他动手。
“赤溪。”
我顿住步子,抬头望着天上被浓云遮去半片的冷月,轻声问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少主,五年了。”赤溪站在我身侧,规规矩矩回答。
“啊……对。”
我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在当上炎华宫少主遴选护卫时,这才挑中他的,当时他还是赤字部最优秀的杀手,并且似乎不大乐意做我的侍卫,是我看中了他一身本事,将人直接调走的。
联系起他这么多年对我的态度和那女侍卫的表现,我觉得,我的这群手下应该很多人对我十分不满,亦或是不喜?
这赤溪跟了我这么久,我有时却看不懂他。他性子不像阿娆似的活泼,也不像沐秋的刚烈,他就如同一把套了蚕丝刀鞘的月牙弯刀,总把自己的锐利掩在温顺的表面之下。
“你很讨厌我?”
我回头看着他,问道。
虽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可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若非他这些年对我一直忠心耿耿,我都要以为他方才那般盯着我是要寻了机会杀我。
赤溪似乎怔了一怔,低头回道:“属下对少主一片忠心,绝无半分异心。”
他说话时薄唇微动,眉眼低垂,一身气息被尽数收敛。
我倒是头一回这般细致地看她。
他其实生的很好看,五官周正刚毅,英气逼人,一身黑色金边刺绣侍卫劲装显出宽肩窄腰,端的是一副好身材。只是这样一个英武的男子却偏生一双凤目,微挑的眼角带了几分邪气,倒平添了几分阴柔。
我凝眸看着他,声音清淡:“你眼睛真好看。”
赤溪脸色沉了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带了几不可察的惊慌:“少主恕罪,求少主留着属下的眼睛,让属下能继续为少主效力!”
其实我这句话真的只是单纯地夸他而已,许是我之前挖人眼睛前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话罢?我记不清了,只觉得没了趣味。
于是我转身,继续踱着步子,声音被街头漫起的薄雾沁得带了冷意:
“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否则,我不会再留你。”
次日一早我便准备回炎华宫去了,特意遣人去知会了林伯一声。
林伯那边并没有说什么,只说让我有空多去看他,但住址却没有给我。
收拾了一下东西,听沐秋汇报了一些密宗的事,我便带着属下返程了。
没了来时的遮掩,返程的一路极尽招摇,阵仗摆得挺大,身前身后都有人骑马随行,一众下属前前后后开道护卫,倒是引来了几波想要为民除害的江湖侠士。
杀了两波,这第三波倒是有些不好下手。
不是打不过,而是对方是冥天盟的人。
如今江湖上所谓的“邪道”无非是炎华宫,冥天盟和弑神殿,其他的都是些小喽啰,不值一提。
我们三方虽从未明言,但素来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密宗一事,炎华宫不仅得罪了弑神殿,还插手了冥天盟的事,可谓是两边都惹了。
若此时我再动手,只怕要彻底与冥天盟交恶,到时惹得冥天盟与弑神殿联手对付我,再有那些正道横插一杠,那炎华宫可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应付这种小杂碎自然轮不到我出面,沐秋策马走到队伍最前面,长刀一横:“怎么,你们也想跟前面那些人一样,碎尸万段么。”
对方为首之人是个年轻男子,黑袍披身,那宽大的斗篷下半掩着的脸还生怕别人看见似的,用布蒙了个严严实实。
他朝我行了一礼:“少宫主恕罪,我等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有样东西想给少宫主看看。”
说着,他从斗篷下拿出一个信封。
沐秋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让她把东西拿过来。
信封里是一张上好的十色笺,浅云色的纸上用娟秀小楷细细写了满满一页。
我大致扫了一眼,竟是我在莫城万钱钱庄的人员名单。
“谁写的。”我眯了眯眼睛,扯出一抹冷弧。
这般详尽地查我的人,还敢写了名单来呈给我看,无非是要警告我,若我再动他们冥天盟的人,插手他们的事,他们便也会以牙还牙,只是这未免也太过了些,当真是以为我好欺负么?
“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主子要告诉少主的事情。”
那人丝毫无惧,挺着脊背站在沐秋马前,说话时十分硬气:
“那人虽说是我冥天盟的叛徒,但我们盟主都没说什么,我家主上也一直没收拾他,谁成想最后倒是少宫主您先动了手。这次也就罢了,往后还请少宫主做事情之前先掂量清楚些,否则,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哈,好大的口气。”
我轻笑一声,将那张信纸震碎,指尖悄悄滑出一道寒芒:“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那人话未出口,忽然惨叫一声跪趴在地上,低头看时,左脚膝盖处渗出一片猩红,地上也滴了点点红色。
他抬头惊恐地看着我:“你、你竟敢!”
“你倒是该对我说话客气些。”我理了理披在胸前的发丝,眉眼低垂。
昨天的发髻我没舍得解开,小辫子也还在,手指不自觉摩挲起辫子的纹路,压下几分躁郁。
“告诉你家主子,我的人她若敢动,那我必不会放过她。”
沐秋见那人还在那磨蹭,冷声喝道:“还不快滚!”
黑袍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被其他人搀扶着退到一旁,让我们过去。
“少主,那到底是谁送来的。”沐秋跟在我身边,问道。
“还能有谁,”我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催着马快些走,“不过是冥天盟在莫城驻扎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罢了,早晚有一天,我得弄死她。”
沐秋听到这里,垂下眸子,没再说话。
有了这么一出,后面的路上倒是安静了许多,再没什么人敢不长眼的来拦路,换了两回马,在黄昏时分便到了炎华宫。
第三十四章 炎华宫秘闻
这一去接近半月,我落得个清闲,倒是苦了阿娆,为我操持了半月事务。尤其我初初接手炎华宫,上上下下需要打点的事情多如牛毛,要理顺的暗线暗桩也多得很,该是够她费心的,也不知道她在心底骂了我多少回。
一行人到了宫门前,重门大开,两边已列了不少门下弟子等着,为首的自然是绛紫衣袍的夕落阁亲侍。
阿娆来得晚些,等我下了马,净了手才见着她匆匆赶来。
“少主。”她朝我行了一礼,一身浅蓝色衣裳满上褶皱,看起来似乎许久未打理了。
换作别人,迎我来迟了不说,还衣冠不整,定是要到地牢吃上几鞭子的。可她是阿娆,看她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我哪里舍得再说她半句?
“不必多礼。”
我换上侍女递过来的新外袍,将沾了一路尘灰的衣衫退下,这才跟阿娆一同往夕落阁走。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近些时候辛苦你了。”
阿娆撇了撇嘴,“你还知道我辛苦,跑出去这么久,倒是一点不担心有人打炎华宫的主意。”
我轻笑:“来了几波人?”
阿娆轻哼一声,从属下手里拿过一份卷宗递给我,“你出去的当日就来了一批人,应该是探探虚实,看你是否在炎华宫的,不过他们连重门都没进来。”
我接过卷宗,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半月竟来了六波人马,不禁有些咂舌。
想是我篡位的消息被人传了出去,他们都想趁着我与华陌内斗,炎华宫元气大伤时捞些好处。毕竟炎华宫这么多年来势头愈发猛,不知正邪两道有多少人看着眼红,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来人身份可都查清楚了?”
阿娆点点头,“第一个派人来便的是远在虞城那位,这么多年掌管着虞城也不见安分,倒是愈发放肆起来,恐怕是生了异心,再留不得了。”
想起那人,我有些拿捏不定,于是转而问道:“这其中可有七巧和媚娘的人?”
“有,不过来人都是死士,问不出什么东西,我调了密库卷宗,又让暗线搜查她们二人这些年的下落,不仅查到了她们与弑神殿有瓜葛,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阿娆屏退左右,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发现华陌建立炎华宫后将自己过往的消息都抹去了,但这些年却一直有人专门盯着剑宗一位唤作席岳的执事以及他的妻女。”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我摸了摸下巴,细细思索着:
“她将自己的身份背景抹去,这我能理解,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底子动不动就被人查出来,何况她当时建立炎华宫走的就是偏锋,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这常年盯着一个剑宗的执事却是什么缘故?”
我直觉这其中有什么密辛,可炎华宫密库里的卷宗若没有华陌的身份记录,那其他的文书库就更不可能有记载了,要从炎华宫这边下手便不可行。
“如此,你让人查查那个执事的背景,主要是炎华宫建立以前是否与华陌有过交集,事无巨细全部给我查出来。”
阿娆点点头,“是,这就吩咐下去。”
说话间,已到了夕落阁,阁门两侧的侍卫见我过来,弯腰行礼后,打开阁门。
阿娆跟在我身后进来,“少主不搬去朝阳殿吗?”
“不了,在这边住得习惯了,便也不想再搬动,何况朝阳殿虽说没再理事,华陌却依旧住在那边,我要是每天去朝阳殿处理宫中事务,实在有刺激她的嫌疑。”
我摇摇头,走到书桌前坐下,准备批阅这几日的折子。
阿娆虽替我处理了不少事情,但她毕竟只是护法,许多事情没有定夺的权利,还是要我亲自处理。
炎华宫有三宫六阁四殿二门,每一处都规划详细,职责分明。
其中,三宫指的是三个人,也就是宫主,大护法,和炎卫统领,因为这三人都有号令宫中势力的权利。只是其中护法只能调动四殿的人,而炎卫统领只能调动六阁的人,权利互不交叉互不干涉。
阿娆如今是护法,掌管朝阳殿、四星殿、宏宇殿和烁月殿,分管宫中大小事务,门下弟子选拔,暗卫训练以及各种消息传递。
而赤溪则统领炎卫以及夕落阁、吟月阁流云阁、拈花阁、青叶阁、落梅阁六阁,分管暗桩经营、刺杀、江湖上各种悬赏任务以及护卫炎华宫安危。
而二门指得便是重门和宣门,也就是炎华宫的正门和后门。分管宫中警戒、牢狱、杂役之事。
“也罢,这也没什么不妥的,只消让他们改成到夕落阁汇报便是了。”
阿娆见我开始翻看她这段时间筛选出来的那些重要的折子,便坐在我身边为我磨墨,一边说着近些时间她处理的事情。
“炎华宫这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一些支持宫主的人和往日对少主颇有不满的势力我已尽数除去,她手里的那些暗线我也梳理了一遍,都记录在册了……”
待我与阿娆处理完全部的折子,天色又已泛白了。
炎华宫的清晨比不得断空山那般干净纯粹,这时候,门下弟子就该起床开始每日晨练,或是接手新的悬赏令下山干活儿。
我与阿娆站在望楼上看沐秋和赤溪训练部下。
沐秋是夕落阁阁主,单夕落阁风字部绛紫衣袍下属就有一千人,名义上归属赤溪管辖,但她素来只听令于我。
夕落阁负责暗桩联络和暗杀,阁内弟子不仅身手拔尖,轻功和隐匿功夫也都是最好的,平日练的也都是反应和速度。因为暗杀这种事,往往争分夺秒,说不定你出刀快上一瞬便能赢得整个战局的先机。
一些最下等的弟子或者自愿做暗桩的弟子便会被安排到各个地方,抹去他们的身份和背景,给他们打造一个普通的假身份,让他们在那里生活。
有的人盼着做暗桩,因为只要不泄露炎华宫的机密,他们就一辈子不会有事,不仅可以拿着炎华宫的月钱还能过自己的小日子,无人去管,安安稳稳;有的人不敢去做暗桩,因为暗桩往往也是最危险的,只要他们暗桩的身份暴露,就会被人灭口,有必要的时候还要牺牲自己来保护主子。
赤溪则在六阁之间巡视,若有人偷奸耍滑,他便会出手教训。
我瞧着他们,忽然想起言俊山来,“阿娆,今年宫里的弟子初试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阿娆仔细看着自己那四殿的弟子习武,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下月三号,还有好几天呢,少主不是素来嫌选拔事宜无聊,从不主动过问吗?”
我先反省了自己一回,这才解释道:
“我在断空山时认识了两个人,一个叫做言俊山,一个叫做赵成虎,他们是大王寨的人,颇有些能耐,若参加了今年的弟子初试,你多看顾一下,恐今后有大用。”
“是。”阿娆刚应了,便见一个暗卫登上望楼。
“见过少主,见过护法大人,消息查到了。”
阿娆回身接过暗卫手里的卷宗,“你退下吧。”
“是。”那暗卫朝我与阿娆各行了一礼,躬身退了下去。
我见阿娆打开卷宗后,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便撑着下巴问道:“怎么了,什么事竟露出这个表情。”
阿娆冲我挑了挑眉:“你没猜错,这里头还真有些道道儿。”
见我提起了兴趣,她这才接着说:
“华陌当年原是剑宗弟子,与如今剑宗的执事席岳以及席岳发妻季离当属同门。据说当时席岳与季离已互生情愫,但华陌喜欢上了席岳,并且纠缠不休。
后来,华陌因习邪术被驱逐出宗门,席岳便如愿娶了剑宗长老之女季离,华陌后来自立宗门,便有了今天的炎华宫。”
我咂咂嘴,叹道:“还真是,意想不到啊。”
阿娆意犹未尽,叹道:“只是这上面交代得不太清楚,也只是一个大致的故事罢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那就难说了。”
我盯着她手里的卷宗,觉得那式样与炎华宫惯用的棕底白锻卷案似乎不太一样,于是问道:
“你这消息何处的来的?按理说,以华陌的性格,要抹去自己的过往便绝不会让人再有机会翻得出来。”
阿娆扬了扬手里的黑锻卷宗,“这是我让弑神殿的暗桩临摹过来的,我们炎华宫没有她的消息,总有人有。”
“原来如此,难怪这卷宗看起来不大一样。”
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也准备换身衣服,去练一练功。这半月一直琐事缠身,倒是疏忽了每日的晨练。
第三十五章 话唠的阿娆
每年开春,各大宗门都要招收新的弟子扩充势力,遴选有潜力的年轻人作为接班人培养,炎华宫也不例外。
还未到大选当日便已有不少人呈了名牒来报名,炎华宫附近的城镇更是人头济济。
炎华宫在江湖上虽然名声不好,但实力是摆在那儿的,就算我们不主动去招收弟子,也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无论是在江湖上被挤兑,没有容身之处的人、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事无法施展的人或是那些初生牛犊,想要靠实力证明自己的,都能来炎华宫一试。
像玄宗、剑宗和柠山派那样的大宗门尤其重视弟子新试大会,每年都会安排门中长老或者有名望的执事住持,通过各方面筛选才能进入宗内,得到弟子资格。但是他们的新弟子往往不被人看得起,资历老的人多会欺压新人,所以要想在大宗门过得好,光有本事还不行,钱和权至少得有一样。
而炎华宫不同,门下弟子没有新老之分,只有品级之分,选弟子不看身份背景,不看过往事迹,只要资质好,哪怕是江湖上杀人越货的恶匪,进了我炎华宫,便算是有了个重生的机会,所以,炎华宫正门才唤作重门。
门下弟子初选向来由四星殿主持,一般都是安排十个高等级弟子为试炼官,只要能得到其中三人的认可,便算是通过了,算作门下最低等的弟子。
大试结束后的十日内,是四殿六阁挑选弟子的时候。每一处对弟子的功夫要求不一样,挑选弟子的条件也不一样,如若资质太差未被四殿六阁选中的,便只能归入重门做岗哨、门侍或归入宣门做杂役小厮。
当然,他们也依然有机会进入四殿六阁,每一个月,宫中都会进行弟子考核。
考核期间,低等弟子可以向高等弟子挑战,但凡赢过三次,便算作升级,若是打赢了身带职位者,例如沐秋这样的,那便能取代沐秋,担任夕落阁阁主,所以身居高位者必须勤加练功,不断提升自己,提防被人超越。
不过,虽然沐秋和阿娆每日接到无数挑战书,但但凡低了两个品阶以上的,她们都不作理会。因为有的人专向高品阶的人挑战,为的就是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以此改变练功方法,快速提升自己。
总的一句话来说,只要你有本事,在炎华宫就能有出头之日,反之,若没有本事,无论身后有多大的权势也无法进入重门半步。
晨间,阿娆坐在我书房侧桌翻阅着四星殿呈上来的名录和大选流程,对着身份卷案在名录上勾勾画画,十分忙碌。
本来我的书房只有一张桌案,但阿娆为了能即时与我商讨大试事宜,不愿去自己的护法殿,我便只好让人加了一方侧桌进来。
她埋头翻着名录,笔走龙蛇间还不忘与我说话:“现在已经有八百五十五人报名参加大试了,我粗粗看了一遍,并没有言俊山和赵成虎这两个名字。”
我坐在桌前看了一个早上各处送来的加急密报,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哪有心思关心言俊山那个斗鸡怎么样了?
“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的仇怨索性与我无关。”
“哦……我查了查,那言俊山出身苏杭商贾人家,却在断空山当起了土匪头子,真是世事难料啊。”
阿娆最是话多,经常闲不下来,总爱一边做事一边与我谈天,我要是不回答她,她还得再揪着我问个不停,说了她许多次,这个毛病依旧改不了,我也就放弃了。
其实,我深以为她赖在我这书房并不是为了与我商讨什么大选事宜,而是为了让我陪她谈天。
正以为她要安静下来,便听得她叹了口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又要开始念叨了,果然,便听她碎碎念:
“唉,这已是第十九个顺风镖局的人了,也不知道那顺风镖局是得罪了什么人,竟一夜之间遭人焚毁,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存活下来的走镖人只剩下当时在出镖的第三支镖队。那第三镖队也就三十个人,如今已有十九人——啊,不,是二十人投在我们炎华宫门下了。”
她又在纸上记了一笔。
我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回道:“我虽听说了顺风镖局的事,却也没有细查。但他们那些走镖的,接了单子便要一路护住东西的安全,若是丢了,这个镖局的名声也就算是毁了。所以不管是谁,都没办法从他们手里轻易截货,因此,他们也最容易得罪人,这江湖上被仇家灭掉的镖局,可不在少数。”
“说得也是,前些年的赵家镖局可不就是一夜间被人屠尽了全局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嘛,一个百年镖局竟那般惨淡收场,真是令人唏嘘……”
阿娆顿住话,转头道:“对了,少主,你明日要去看大选么?”
“不去,每年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一点新意,无趣的很。”
我将手里第三道呈报说莫城冥天盟势力有所变动的折子丢到一旁,揉了揉眉心,“这冥天盟又不知道要整什么幺蛾子,你让淮风去走一趟,探个虚实,也让莫城那边机警着些。”
“是。”阿娆应了,忍不住唾道:“按说,只是杀个叛徒,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那夜幺何止如此,分明是想趁着炎华宫刚刚经过动乱,正是人心不稳之时捞些好处!”
我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宽慰道:“这有什么可气的?若是冥天盟此时因为门下弟子叛乱而人心涣散,我也会趁机出手,吞并冥天盟的。弱肉强食本就是这江湖的生存法则,你又何必气不过?只是,她想打我的主意可没那么容易。”
“也是。”
阿娆点点头,说着说着话忽然又一拍脑袋,“啊,少主,这是断空山那边一早传来的消息,还未呈与你看。”
阿娆从一堆名录里翻出一本折子,起身过来递给我,“信里说,天鹰门的人已经到了断空山了。”
“我已知晓了,放心,密宗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你只要让人多盯着些,将密宗捏在手里便是。”
这个消息,早上炎卫已报给我听了。
顾清风的办法是治标不治本,从密宗那些药人身上或能找到治疗我隐疾的法子,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一试,所以对断空山那边便格外关注些。
密宗那边,我早已让人把那些药人转送下山,地下暗室也被收拾了一番,抓了些野兽放进去,用假作试药,以此为借口逃避天鹰门的探查。
就算天鹰门再有能耐,我也会让他们知难而退。
阿娆在我书桌旁坐下,将我批阅过的折子叠好拿开:“属下实在是不明白,少主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得罪弑神殿、冥天盟和天鹰门三大势力的危险保下密宗,他们不过是个小门派罢了,如何能得少主青眼?”
我垂了眼眸,不欲告诉她真实原因,只道:“如今,江湖上都以为我是因为篡位后受了重伤,所以才悄悄前往断空山密宗看诊,若他们借此机会对我下手,那炎华宫就有了名正言顺出手的理由,也算是没有违背当初炎华宫对武林盟所立下的承诺。”
阿娆被我一番说辞哄了过去,抚手赞道:“少主英明,如此,不仅能借机除去不少与我们作对的门派,还能扩充炎华宫的势力!”
我颔首,但笑不语。
第三十六章 炎华宫大选
大选之日一到,不过清晨便有不少人聚在炎华宫山下的分堂,等着考核开始。
未免居心叵测之人混入待选弟子中危害炎华宫,在弟子人选未定下来时,他们都是不允许进入炎华宫内的,大试期间,也都是待在分堂里。
这分堂唤作入生堂,平素由淮风掌管,直隶于宫主,其实也就相当于炎华宫的一道门墙,要想进入炎华宫,便必须经过这个分堂,所以显得尤为重要。
由于我前几日脑子一抽,忘了大选将近,将淮风调去了莫城,查探冥天盟势力的变动,看顾这道重要门墙的担子便落在了阿娆身上。
阿娆为此颇为头疼,于是我一大早,一套刀法还没练完便被阿娆揪着一同去了大选现场镇台。
因我资质出众,很早便担任了夕落阁阁主,后来又做了炎华宫少主,华陌便经常都让我主持大选。我虽不至让我事事躬亲,但也得费心费力地盯着,所以这大选与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饭,看得多了便丝毫提不起兴趣了。
我如今穿了一身练功用的黑色衣裳,头发也没梳,只是用布条儿随意束了个马尾髻,看起来比那些普通弟子还不如,我真是怀疑阿娆是在故意报复我。
“少主,您待会露个面不?”阿娆嬉笑着凑到我边上,眸中带着狡黠。
我悄悄摸了把扇子挡住脸,闻言,忍不骂道:“你个小蹄子,敢算计我,下回,让你好看!”
阿娆按住我的肩膀,“少主莫急,这大选还得有人镇着,既然您不想去,那属下就辛苦一会儿,替你去吧。”
我被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气笑了,无奈,只好站在堂口边上等她吩咐完四星殿殿主,主持了大选便一同回去。
“唉,你这小妮子,搁这儿干啥呢?是不是参加大选的啊,为什么不进去?”
身后远远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是几个穿着皮革子背心的男人,我虽没见过他们,但做这副打扮,八成是走镖的,那就应该是顺丰镖局的人了。
只是我这副样子,这般做派,若说自己是炎华宫的宫主,恐怕是没人会信,就算有人认出来,也实在有损我的威名。
于是我立刻摸出了些药,简单易了下容,这才放下遮脸的扇子,回头道:
“几位大哥,你们也是来参加大选的吗?”
那人上下打量我一眼:“是啊,莫非,你也是来参加大选的?”
我弯着眸子笑道:“是。”
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闻言,哈哈大笑,“就这副小身板子,小姑娘,你可要小心啊,这咱们这些人走江湖久了,都是玩儿命过来的,下手可没个轻重。”
我轻笑一声,“不必担心,既然敢来这里,我自然有自己保命的本事。”
“也是,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那咱进去吧?!这大试马上开始了,我方才可看见炎华宫那边儿来人了,可别耽误了。”
“好。”
见他们没对我起疑心,我也想趁机看看炎华宫这大选究竟办的怎么样,便跟他们一起进去。
正走着,其中一个人问我:“诶,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想着进炎华宫?炎华宫这名字听着好听,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待得住的,你咋不去参加那些大宗门的考核,体体面面的?”
我没答,反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又是为什么来这里啊?”
“哼,我们?”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脸上笑容尽敛,显出几分狰狞来,“我们啊,是为了杀人来的!”
“行了你,老实点,别吓唬人家小姑娘!”
络腮胡子一把拍在那人肩膀上,喝道,“走,咱近些去。”
“是,大哥。”那人应了一声,朝我笑道:“姑娘,方才与你开玩笑呢,你别介意啊!”
我点点头,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跟他们混入待选弟子手里。
顺丰镖局的那事儿后来阿娆已查过了,他们全局被灭确是得罪了别人,且对方还是武林正派,也难怪他们肯投在我门下。
此时阿娆已领着人上了高台,阵仗十分庞大,也亏得入生堂特意留了这么一块儿大地方,否则就这上千人,都挤不进来。
“诸位既然来了我炎华宫,呈了名牒参加大试,那就要做好把命交给我炎华宫的打算,我们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绝对的忠诚,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保护炎华宫,保护宫主,若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没人拦着你们。”
话音一落,下面便闹哄哄的有人答话:
“我们来都来了,哪有这样走的道理!”
“就是啊,既然来了炎华宫,那就是决定把命交在这里了,咱混这口饭吃的人,最讲究情义,不可能背叛!”
“护法大人,您就接着说吧,我们啊都是铁了心入宫,不会有人离开这里的!”
阿娆抬手,止住了台下喧嚣:
“既然如此,那便切入今日的正题,你们之中呈了名牒进来的共有八百八十三人,我们已分派了门中一百名弟子作为试炼官,每十人考核一百人。”
“现在,每个人来抽取一张自己的号牌,抽到那哪个号,就到按号上的分组去寻找试验官,只要能让三个试炼官在你的名录上签字,便做了数,其中,若有人作弊,贿赂试炼官被发现,那就连同试验官一同砍了脑袋,挂在你们上山时道儿边的树上。”
阿娆看着柔柔弱弱,说话时却也威风,这一席话下来,数百人鸦雀无声,呈了名牒的便安安分分去抽取号牌,那几个走镖人也与我辞别,自取取牌子了。
“护法大人,那我们兄弟几个没赶上呈交名牒,是不是就不能参加大试了?”有人围在高台下,见别人都去排队取牌子了,十分焦急。
阿娆答道:“放心,你们另取号牌,到时候自会有人给你们考核,稍安勿躁。”
这边已安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为期三天的考核,考核会在分堂的不同地方进行,第四日公布考核结果,未通过之人下山,通过的便可进入下一轮试炼。
阿娆交代完四星殿殿主,带着人准备离开,似是发现我已不在门口,微微蹙着眉头。
我见她似乎在寻我,于是高声唤她:“护法大人,那我们这些没有名牒的与他们那些人考核的东西一样吗?”
说这句话时我没有变声,阿娆一听就知道是我。她循着声音看过来后,脸皮抖了抖,随即绽出一个笑容来:“是,不知姑娘这是?”
我弯腰揖了一揖,颇为有礼:“在下子约,是来参加大选的,可惜运气不好,算错了赶路的时辰,到的晚了,没呢呈进名牒去。”
“原来如此。”
阿娆朝我走来,领着人停在五步开外,面上倒是没露破绽,“我看你这做派,不像是江湖中人?”
见她调笑我,我眯眼笑道:“在下初入江湖,还请多多关照。”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听见我的话,啐了一口:“你这人好没道理,难道不知道炎华宫从来不讲情面?还妄想攀上护法,你也配!”
“……”
虽然我易了容,他们不识得我,但方才与我一同来这里的下属也应该认得出我,更别说是阿娆了,此人这般与我说话,该是要教训一顿!
我正等着阿娆将他拖出去砍了,便见他被人从后头踹了一脚,狼狈地趴在地上。
“好狗不挡道,滚!”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意外,原以为他们不会来了,谁知,竟在这里见着了。
第三十七章 再见顾清风
“你谁啊?敢当着护法大人的面儿动手,是想找死吗?”
地上那人爬起来,指着赵成虎恶声恶气道。
阿娆皱起眉头,挥了挥手,让身边下属上前去:“行了,把他拖出去,收了牌子,不必参加大选考核了。”
那人闻言,指着赵成虎得意道:“看见了吗,你们这就是找死……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何夺我牌子?护法大人、护法大人,我知错了,恕罪啊————”
我看着他还没嘚瑟完便被属下拖走,不禁好笑,“护法大人真是威风。”
阿娆看了我一眼,只好温声道:“好生参加考核,莫要生事。”
说完,便领着属下走了。
“哎,大哥,这炎华宫的人这般好说话吗?传言里说,这炎华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还以为……”
赵成虎愣愣地看着阿娆与我说话,惊诧地同言俊山道。
“就算是吃人不吐骨头,那也得看人啊,”言俊山拍了拍赵成虎的肩膀,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您说是吗?”
我倒是没想到他一眼认出我来,只是身份既然被看穿了,我也就不再掩饰:“寨主好厉害,一眼便认出我了。”
言俊山摆摆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走路说话都与别人不同,何况你今日不过是稍稍掩饰了面容,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没想到,你还真来了炎华宫。”
我抱着手看他,不过短短几日,这厮身上的伤竟好了个全乎,就连赵成虎也活蹦乱跳的,倒是让我意外。
言俊山轻哂:“不是我刻意奉承你,当今江湖,武林正道自是不会留我,弑神殿和冥天盟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放眼望去,也只有炎华宫能助我报仇雪恨。”
“我炎华宫做的也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声音带了几分调笑:“就算你说这话是为了奉承我,我也要给你提个醒,我炎华宫不收无用之人,不收不忠之人,你若是只为了报仇,怕是这炎华宫也留不得你。”
“……我知道。”言俊山微微垂了头,眼中情愫复杂,赵成虎也闭了嘴没再说话。
一道粗哑洪亮的声音响起,“诶,你们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
我微微一愣,他怎么会在这儿?
“顾林?”
我回过头,果见顾林背了个大包袱,手里还捧着几个纸包从堂口进来,只是身边还跟着一个瘦高的男人。
顾林见我认得出他来,皱着两道浓眉盯着我看,“你是……”
我轻笑,“认不出了?”
“咦……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顾林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他身边那瘦高个儿也看了我一眼。
我正好也在打量他,对上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子,我忽然就猜到了这人是谁。
“你俩认识?”言俊山看看顾林又看看我,有些不敢相信。
“俺也不知道,是有点熟悉昂……”顾林嗫嚅着,将手里的纸包交给赵成虎,“喏,你们的药,给你们送来了,每天吃一副,半个月便可除根。”
“多谢了。”赵成虎接过纸包,朝顾林鞠了一躬,颇有礼数,“这点小事还要劳烦仁兄跑一趟。”
我见状,朝那个瘦高个儿挪了挪,冲他悄悄道:“难怪他们两个的伤好的那么快,原来,是你看诊的,嗯?”
我并不担心他认不出我来,连言俊山都能一眼分辨出,我不相信顾清风会看不破这点小手段。
“嗯,下山时遇见的,半死不活躺在路边,顺道儿救了一下。”
他又换了一种声音,尖细尖细的,听起来有些娘气。
我忍不住笑道:“我这炎华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做什么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今日看起来又高又瘦,脸色蜡黄蜡黄的,定是用了缩骨功将身子骨拉长,又给自己脸上用了易容术,这番打扮,莫非只是为了来一趟炎华宫送药?
“你倒是好意思问。”
顾清风挑着眉头看我一眼,与我一同往弟子考核的地方走,顾林则兴致勃勃地陪着言俊山二人去拿号牌。
“若非你让顾林被人逮了去,为了救他,我与弑神殿有了过节,如今也不必遮遮掩掩地来你这里。”
我知道自己当时把顾林撇下有些不厚道,但以顾清风的本事,要救下一个顾林可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七巧本就是要拿顾林的性命去与顾清风换我的消息,她定然不会杀他。
我扯着顾清风的衣角,带着他挤到甲字试炼台的边上:
“你这人可真是奇怪,若怕弑神殿寻仇,该是回空灵谷才对,就算为了给言俊山送药,也不必亲自来,而且顾林可是一点遮掩都没有,你这番话,却是在唬谁?”
顾清风不说话,任由我扯着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偶尔还伸手替我挡一挡别人挤过来的胳膊肘子,十分有眼力劲儿。
甲字试炼台这边第一组人已经上台了,十人里七男三女,各自阐述了自己的本事后,便开始向试炼官展示。
第一人用的是剑,直接与其中一个试炼官比拼剑术。只见他挽了一朵漂亮的剑花,身姿活泛地朝试炼官攻去,试炼官却没一点花架子,上手就是杀招,将那人的剑挑开后,一个回身,不过一招,便将剑架在了那个人脖子上,胜负已定。
那人只得收了剑,抱拳行礼退下台子。
台下掌声雷动,群情激奋。
“好!”
“真是厉害啊!”
“看来还是要拿出真本事才行啊,他们这么厉害,我们可不能丢了自己的脸……”
第二人是用暗器的,亦是直接与试炼官过招。此人更厉害一些两人来回过了十数招这才败下阵来。
炎华宫大试时规定了不许伤人性命,这些试炼的弟子都是从各部挑出来,武功不俗的人,下手有个分寸,倒不担心他们对这些人参加下死手。
台子很宽大,若有人不是施展武艺,而是用毒或者其他的手段,不占用台子,便会与后面的弟子一同开始比试,这样下来倒也快,眨眼功夫已考核了十来人。
“你觉得怎么样?”我用胳膊肘捣了捣顾清风,“我门下弟子可厉害?”
顾清风扫了一眼台子上的十个弟子,评价十分中肯:“还行,每个人都将自己擅长的东西练到了极致,而且每人都武功不俗,十分难得。”
“我听你说这话,味道好像不太对……”
我正想说他,却眼尖的发现一个正与我门下弟子比试拳法的人袖口似乎藏了东西,且他下手招招阴狠,更甚我炎华宫之人。
我虽擅用暗器,杀人时也经常偷袭,但眼前这不过是一场比试,并不是真正的战场,能打赢是本事,凭手段赢了也算你有心机,可要是谁敢下黑手动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那人渐渐势弱,被试炼官压得毫无回手之力,我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忽的瞥见他手指朝袖口掠去。
“咻——”
一道寒芒霎时穿透那人的脑袋,连那试炼官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台上正进行考核的试炼官纷纷起身,为首之人之人站起身来,朝我的方向大喝一声:
“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手?竟敢干预试炼,击杀待选弟子?”
我抬眼看他,眸子里带了冷意。
“是她!”
一人跃上台子,指着我大喊:
“就是那个女的,我刚刚看见一道白光从她的方向飞过来,那个人就倒地不起了!”
我正要说话,身边之人悄悄将我肩膀压了压,我只好按捺下来。
“这位大人,是我动的手。”
顾清风操着他那尖细的嗓子,对台上之人说道:
“我出手是为了救这个试炼官,此人说要比试拳法,却偷偷在袖子里藏了匕首。我知道,炎华宫比试素来以结果为重,不管是什么手段,赢了就是赢了,可这不过是一场试炼,何必下手这般阴狠?此人定是别有用心,还请大人明察。”
他一字一句吐的清晰,刀子似的扎进人耳朵里,台上为首的试炼官黑了脸,吩咐手下去查看,果从那人袖中搜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
一时间,台上乱作一团。
第三十八章 少主动色心
“竟真有此事,你速去禀报殿主!”
为首的试炼官宣布暂停了试炼,让人查看台上弟子生死后,将甲字试炼台围了起来。
台下待选弟子本就因为那人的死心里惶恐不安,此时更是惊慌,人群骚乱,议论纷纷。
“这、这是要干什么呀?又不是我们杀的人,跟我们也没有关系,为何将我们围起来?”
“就是,咱们都是来参加考核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若不待见,俺们走不就是了,何必如此为难!”
有人此时还唯恐不乱,四下宣扬:“我听说,炎华宫之人个个手段残忍,难道,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全部杀掉?”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开始发怵,看着越来越多的黑衣死士围拢过来,开始乱了起来,推推搡搡地想要冲出重围。
只是,就凭他们那点手段,根本无法与炎华宫的精锐抗衡,只是徒劳无功。
“你们干什么——放我们走——”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可是来参加试炼的!你们杀了我们的人,还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没想到,炎华宫竟是这样的地方,算我瞎了眼!”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小小的个子被骚乱的人群挤的东倒西歪。
顾清风看了我一眼,伸手把我扯进怀里护住,“你好好待着,这些人乱起来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莫要伤着。”
我本来想亮出身份去稳定局面,只是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老老实实伏在他肩窝子里,做个胆小鬼。
他身上带着药香,清清淡淡的,很是好闻,我竟也不讨厌。
若是阿娆在这里,肯定要唾我一口,骂我是个好色之徒罢……虽他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但我依稀记得,在断空山时,他夜间探望我,那副模样,比之阿娆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这么想着,我忽然又觉得自己似乎得了便宜,并不吃亏,于是顺道在他胸口摸了一把。
“怎么回事?”
一个沉闷威严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内力涤荡开来,震住了骚乱的人群。
一听我便知道,是四星殿殿主,孟青来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也该过来镇镇场面,只是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刚才的事若不是那弟子自己心存杀意,就是剩余的同党伪装得太好。
值得一提的是,每年炎华宫甚至各大宗门的弟子考核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破事,要么是仇家趁机下手,要么就是有人看不过眼,故意捣乱,总之,都十分令人烦躁。
我素来不喜欢处理这些事,是以每次大试都会加强入生堂的戒备,今年淮风不在,倒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我思考之时,已有弟子将事情原委告知了孟青。
“诸位安静一下,此事我已知悉,我会尽快查清原委,至于控制诸位的行动,也是担心方才下手之人逃脱,还请谅解。”
他皱着一张脸,显然也是因此事十分不快,看着我与顾清风的眼睛里也含了杀意:“来人,将他们二人拿下。”
话一出,很快便有人上前来将我和顾清风从人堆里带了出去。
此刻,我颇为后悔。
一悔记性不好,差走了淮风,否则今日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二悔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带上赤溪,否则他好歹也能给我解释解释,全了我的颜面;
三悔方才动了色心,没拖着顾清风这厮逃之夭夭,如今二人被逮了,丢的可是我炎华宫的颜面。
“顾清风,咱跑吧,不然,我这少主的脸面也没法要了。”我悄悄扯了扯他袖子,委委屈屈道。
他背后是空灵谷,且自有一身本事,我不信他不知道我是炎华宫少主,索性也明了说,以他的本事定能带着我跑出去。
至于为何不自己跑,我傻吗?当众施展武功,是多怕孟青这个傻狗认不出我来,多怕自己的脸还没丢个干净?
顾清风闻言,低头笑道:“你现在知道要面子了?方才伏在我怀里偷笑的时候,我看着可一点不着急。”
“哼。”
我轻哼一声,悄悄摸出那把破旧的扇子挡住脸,走路的姿势也稍稍调整了一下,生怕被人认出来——这点小小的易容手段,可瞒不住几个人。
若是当众被指认我是炎华宫少主,那一个少主为何会这番打扮,混迹在待选弟子里,还动手杀人?
简直有口难辩。
顾清风约莫是见我实在难为情,将我纤腰一扣,“我带你走。”
我刚想提醒他,如今大选期间,这入生堂可隐了不少暗卫,想让他避着些,好歹莫要伤了我的人,下一刻他便带着我在空中飞来飞去,“嗖”一下窜出了入生堂,直奔山下而去,速度之快令我咂舌。
虽然后面跟了一路尾巴,但我也算是明白了那些小姑娘为什么都喜欢找会武功的相好,还喜欢让相好的带她们飞来飞去。
不用自己费劲,便能置身高处,览尽山色风光,仿佛御风而行,确实有趣。
我自个儿飞了那么多年,这倒是头一回有人带着我飞,感觉还挺不赖,就是腰上的手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那些小姑娘被人带着飞的时候是不是都这样。
“别盯着我流口水了,好好想想怎么摆脱你那一群属下吧。”
顾清风尖细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来。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他如今这幅尊容,我还能看着他流口水?
“我想,待会四星殿殿主就会带着门下弟子来捉人了,你且跑远些,让我整理整理才好见人。”
他依言带着我躲进一片林子里,我忙不迭将脸上的东西擦去,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和被他扯皱的衣裳,好歹算是能看了。
刚背着手,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来,便察觉到暗卫们已至身旁,其中还有一道气息十分厚重。
果然,人未到声已至,孟青那大嗓门在我后头响起来:“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炎华宫生事!”
我觉得他这做派倒挺威风,也算是没丢炎华宫的脸面,可这威风要是耍到了我的头上,那可就让我不大舒服了。
于是我压低了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怒:“孟殿主好威风呢,看不出是本少主么。”
“少……少宫主?”
孟青张牙舞爪地停在我背后,一张老脸皱成了包子。
我冷着脸转过身来,声音冷冷淡淡:“本想看看大选办的如何,谁成想,倒是看孟殿主耍了一回威风呢,嗯?”
孟青看见我正脸时,大惊失色,“咚”一声跪在地上,一群属下也都明白过来,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为了震慑他一下,便冷着脸没说话。
孟青哭丧着脸,嚎道:“少宫主恕罪,属下不知是少宫主,还请少宫主饶命啊!”
“也罢,今日大选,留你有用,查清此事后,再去找赤溪领罚。”
我睨了他一眼,正想离开,又听见孟青小心翼翼问道:
“少主方才为何动手杀那名待选弟子?如此,会有损我炎华宫声名。”
“原由,我已说过了,若殿主耳朵不好,可问问当时守在甲字试炼台的暗卫,若今日之内查不出个结果,我要你好看。”
我丢下这么一段话,带着顾清风离开,他无法,只得伏在地上行礼恭送。
第三十九章 顾清风真容
“你说他耍威风,我看你才是耍威风吧。”
顾清风跟着我不疾不徐往山上走,声音里带了调侃。
由于他这句话没用那尖细的假声,用的自己原本的声音,让我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去听他在说什么,光顾着听声音了。
明明是耳朵听着,却像迎面吹来的山风,绵绵的,软软的,带了旖旎缠绵,好像拂在我心尖尖上似的,让我浑身一颤。
顾清风见我不说话,偏头问我:“怎么了?”
“啊,没事。”
我回过神来,暗恨一声自己没出息,又被这厮乱了心神,只好强装镇定。
他眸中带了笑意,如同含了点点星光,璀璨夺目,哪怕顶着一张蜡黄饥瘦的脸也依旧让我沉沦其中。
“如今你要去哪?回去继续参加大选还是?”
“回炎华宫。”
我觉得这厮故意在诱惑我,伸手将自己的脑袋转到一旁,不去看他眼睛,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会轻功。
此时已是四月天,天气晴好,雨歇风停,我闷头走了一段路,渐渐撇开杂念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起这事的蹊跷处来。
若是那人身藏匕首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偷袭,为何检查搜身时没被发现?比试拳法不允许携带武器,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且我击杀他后,台下的人很快便乱了起来,十分激动地要冲破包围。
按理说,能来炎华宫的人自己都有个准备,就算不是手染鲜血的人,也至少见识过这等事情,为何会因为死了一个人惊慌失措,阵脚大乱?
如此,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些人都是别人刻意安排进来的,为的就是搅乱炎华宫今日的大选,让炎华宫声名尽毁。
事情虽小,可造成的后果却难以估计。可想而知,若是连个弟子考核都办不好,那炎华宫以后如何在江湖中立足?没了别人的敬畏,我门下之人便会人人欺辱,不放在眼里,暗桩更是一经发现便会被人斩杀,久而久之,无人肯做炎华宫暗桩,无人愿入炎华宫,炎华宫也就势去如山倒了。
我想了个明白,回首想与顾清风说道说道,听听他的看法,回首,却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何时竟悄悄去了易容术,脸色变得白皙透亮,身子骨架也缩回了原来的样子,高瘦适宜,一身朴素衣衫也掩不住一副好身材。因为逆着光的缘故,面容有些模糊,但眉眼五官的线条温润却不失硬朗,仿佛带了光芒似的耀眼,薄唇勾了笑弧,眉眼好看得几乎将我溺毙其中。
前几回见他这幅模样都是夜里,且被病痛折磨,哪有心思欣赏美人风骨,如今这青天白日的,他明目张胆站在我眼前,根本就是在**裸地诱惑我!
“顾……顾清风……”
我盯着他,悄悄吞了吞口水。
他弯了眸子,浅笑道:“怎么了?”
这一笑,让我我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当下被他这般温润的声线和笑弧迷的神魂颠倒。
这该死的男人啊!
“噗嗤!”
他轻笑出声,在我头顶轻轻一敲,总算将我的理智拉回来些许,但我依旧没办法把眼珠子从他身上扣下来。
愣了半晌,我才讷讷问道:“你这是?”
他轻声道:“方才带你下山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再那副打扮陪你上去,如何解释得清?”
我压着把他扛走的冲动,结结巴巴道:“哦……也、也是……那我们快走吧……”
顾清风皱了皱眉,“走?”
我看着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完了,啊啊啊啊啊,他皱个眉头为什么也会那么好看啊?
见我傻愣愣的,他索性一把将我捞在怀里,再度使了轻功朝山上掠去,“会轻功,为何要走?”
我此刻脑袋有些转不过来,迷迷糊糊窝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先前他抱着我用轻功下山时由于易了容,我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顶多是觉得不用自己运内力,有些新奇。如今他顶着这样一副绝世容颜抱着我,我真无法把心神从他身上挪开来。何况只要我稍稍贴近一分便能感受到他轻薄衣衫下结实的肩膀,更是让我神志不清起来。
阿娆曾经说过,我生来比别人聪慧,又肯学肯吃苦,武功造诣定是不俗,奈何骨子里是个色坯子,这辈子总有一天要栽在那个好看的人身上。
如今,我觉得自己可能要栽了。
若是顾清风此时对我痛下杀手,我不保证自己能顶得住。
我正胡思乱想时,顾清风已将我放了下来:“到入生堂了,如何去炎华宫?”
我回过神来,抬眼便是入生堂金灿灿的牌匾,想是里头炎华宫之人众多,暗卫也多,他不好直接闯上去。
“跟我走吧。”
我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领着他进了入生堂。
我们这一路有些耽搁,孟青应该已经回来了,正堂已清空,赤溪也得到了消息下来迎我,手里还拿了件轻薄的白锻披风。
看到我身侧的顾清风时,赤溪似乎愣了愣,随即弯腰行礼:“少主。”
“事情查清楚了么。”我接过披风系在身上,与顾清风并肩而行,穿过正堂,往炎华宫的方向走。
赤溪看了顾清风一眼,似乎有所顾忌,我摆摆手,“直说便是。”
“回少主,查清楚了,被您杀死的那人是冥天盟派来的细作。”
赤溪领着属下跟在我身后,边走边道:“由于参选弟子过多,要查出其他同党一时半会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护法已经去处理了。”
我偏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清风:“此事你怎么看?”
顾清风开口,评价倒是十分中肯:“每年各大门派招收新弟子,举行弟子考核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人作妖。”
“依我看,八成是夜幺那个疯女人故意挑衅。”
我冷笑一声,声音里淬了寒意,“待找出冥天盟安插在待选弟子中的人后全部运到莫城,斩了头颅四肢,一点一点给我钉在夜府的围墙上。”
“……是。”
赤溪低头应了,吩咐属下去给阿娆带消息。
顾清风偏头看了我一眼,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你又何必与她闹得这么僵?”
我摇摇头:“不是我要与她闹僵,而是她欺上门来,要搅乱这场弟子选拔,毁我炎华宫根基,我便饶不得她。”
“何况,我并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杀几个人,能维护炎华宫声名,稳住待选弟子,最好不过。”
见他偏开头去,不再说话,我回头问赤溪,“淮风那边传什么消息回来了么?”
“尚未。”赤溪摇摇头:“莫城那边的线人所说,他昨日到了莫城后便隐匿了踪迹,如今已过去一日,想来也快了。”
我想了想,改了主意,“那就将人扣着,稍后再作处置。”
赤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清风,应道:“是。”
第四十章 顾林的爱慕
因为炎华宫鲜少有外人入内,我也不知道该将顾清风安置在何处,让他站在门口委实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只好让赤溪带他去夕落阁中,在我的院子里坐一会。
找了两个看起来和善些的属下伺候顾清风,我又让人去山下接顾林,免得他寻不到顾清风,在入生堂闹事。
当我换上一身软烟罗的红裙再出来时,顾林已到了,正颓丧地伏在桌上,看起来怏怏不乐,连我特意让人吩咐为他准备的吃食也一口都没动,瞧那样子,颇像是为人伤情。
念及此,我担心他一个糙汉子对于这等事情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贴心地屏退下属,这才悄悄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顾林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现出几分欢喜来,却又不知怎的,笑意一收,恨恨地扭过头去。
我本想听他说道说道与心上人爱而不得的故事,好寻到突破口安慰他一番,却被他这般快的变脸弄的有些糊涂,于是只好问顾清风:“他怎么了?”
顾清风正在泡茶,几片茶叶被水冲得沉沉浮浮折腾数次,好像能泡出花来似的,闻言头也不抬地回我:“他原先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如今知道了你的身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我挑挑眉,对这个回答颇有些意外。
等等……
我脑中灵光一闪,事情似乎变得明朗起来,难道从我与顾林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倾心与我了?是以才会为我阻拦山匪,带我进密宗,对我多般照拂……难怪每次见着我都对我言笑晏晏,原来……他心悦我?
所以,他如今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应该是发现我的身份太过尊贵不凡,他一个普通的药童,哪怕是鬼医身边的药童也难以配得上身为炎华宫少宫主的我,是以颇为沮丧,不知自己这份喜欢能不能被我接受,接受后又能不能长久。
我准备好的一大堆要安慰他的说辞忽的梗在喉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顾清风旁边寻了个位子坐了,正正经经揭过这茬:“你们稍后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什么打算,空灵谷那边不想回,密宗那边也辞了,如今便带着顾林四处晃一晃。”
顾清风倒了一杯茶递给我,笑容清浅迷人:“不知你这炎华宫,可还缺少大夫么?”
我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接过茶杯,讷讷道:“你若愿意留下,那自然是好的。”
“那……”
顾清风正要答应,却被顾林打断了话:“公子,你不是接了山下钱家的诊金,明天还要去给钱老爷子再看一回看病的吗?”
我听见这话,心中一个“咯噔”。
顾林这般阻拦顾清风留在此处,莫非是担心自家公子凭着俊俏的容颜得了我的青眼?所以,他是真的看上我了……
唉,这也难怪,我生的好看,武功也好,又是炎华宫的少主,有钱有权有势,喜欢我的人都能从炎华宫排到莫城去了,多个顾林,算不得多稀奇。
只是我这人挑眼得很,身边的护卫都得选好看的,像阿娆、沐秋和赤溪,那容貌都很出色的。
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觉得平日里就算无事,看着也养眼不是?顾林这个类型的,我……实在是不喜欢,是以,就算他对我用情颇深,我也绝不会接受!
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开口,便见顾清风嘴角扬起一丝残酷的笑,不知从哪摸出那根黑色的铁梨花木棍子,“咚”的一声敲在顾林头上。
“嗷!”
顾林眼泪汪汪地捂住头,委屈道:“公子,我也没说错啊,钱家那小姐昨个不是还特意带了礼品去拜访你吗?”
我叹了口气,顾林这厮为了挑拨自家公子与我的关系,真是费劲了心力,看来他心悦我这事,**不离十了。
虽然与他日后接触应该也不多,但为了能光明正大,不带负担地欣赏顾清风的绝世美颜,我觉得还是得寻个机会与他说道说道,以免误了他的大好年华。
顾清风伸手点了顾林的哑穴,偏头朝我道:“你别听他胡说。”
我止住未出口的话,莞尔一笑,心道:
顾清风对顾林真是护犊子似的护着,他应是看出我对顾林无意,所以止住顾林的话,以免顾林一番表白之词被我拒绝,好让顾林保存一丝希望,不至于为情所伤。
才与顾清风闲谈了几句,一个暗卫出现在院子里,走近前来,弓着腰呈上一份密报。
在属下面前不好失了仪态,我只好收起玩闹的心思,接过来捏在手里细看。
这份密报是淮风自莫城传来的,上面说冥天盟驻扎在莫城的势力头目们最近与夜府往来十分频繁,还派了不少人在炎华宫各个分堂附近打探消息,似是要对炎华宫的人出手。他已经派人盯着夜府的一举一动,也通知各分堂和暗桩做好准备了。
上面还提到,前段时间莫城派了一队人马往霞云山去了,这霞云山也就是炎华宫所在之处。
我将手里的密报用内力搓成齑粉,淡淡道:“如此看来,那些人八成便是夜幺派来的了。”
那暗卫恭顺地跪下,“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你去告诉赤溪,查出来的那几个待选弟子不必留了,当众处死,再让他和阿娆好好查查今日负责大选的那些人。”
“是。”那暗卫见我脸色阴鸷,连忙退了下去。
我垂了长睫,连看顾清风的心思都淡了些许。
近些年,这夜幺在莫城的势力越来越大,先前本着炎华宫与冥天盟好歹算个同道的心思,我一直对她敬了三分,做事也还算顾念她的脸面,如今她倒好,愈发嚣张放肆起来!
“这茶还不错,清明初采的第一茬云雾,需得用纯净的山泉反反复复冲泡三次才能使芽叶舒展,沁出茶香来,你尝尝。”
修长的手捏了一只绘了红梅的瓷杯送到我面前。
我素来喜欢红色,衣裳也大都是红的。其实没什么缘由,主要是红色沁了血好看不出来,打斗时方能唬住别人,撑起气势。
后来渐渐习惯了,便也觉得这般艳俗招摇的颜色还不错。因此,我屋子里的摆设用具也大都是红的。
今日这只绘了红梅的白瓷杯被他捏在手里,竟是那般的好看。
“唔。”我伸手去接,顺道在他指尖上蹭了蹭。
嘶~
果然跟看起来一样光滑啊。
顾清风并没在意我的小动作,低头继续侍弄他的茶,哪怕是一个侧颜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我便窝在椅子里,啜着茶,品他的颜。这茶我日日喝,今日被他这一泡,倒觉得比往日好喝了不少。
美人薄唇微动,惑人心智的声音钻进我耳朵里:“你与夜幺,可是有什么过节?”
我光顾着看他,感叹着老天爷给他的这幅脸皮实在是太好看,一副嗓子也极好极好,哪里听得进他在说什么,稀里糊涂点点头,又啜口茶。
“唉,”美人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了一蹙。
“叹气也好看。”我撑着下巴看他,竟一时不察,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顾清风转头看我,一双眸子里噙了笑意,像要把我吸进去似的。
“啊……我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接过话,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方才问你,你是不是与夜幺有什么过节?”
“算是吧。”我将喝完的杯子凑到顾清风跟前,再讨一杯茶。
他好脾气地又给我斟了一杯,等着我的下文。
我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继续瞪着眼睛看他:“以前似乎打过一回交道,只是事情过去许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顾清风看出我不太想说,并不多问,面上依旧保持着清浅的笑容。
只是这般美好闲适的时光并没坚持多久。
第四十一章 落梅阁内鬼
一个属下走进院子,朝我行了一礼,唤道:“少主。”
这一唤扰了我看美人的兴致,而那属下却弯着腰站在那并不说话,看起来神色扭捏。
“怎么?”
我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笑意尽退。
对他们我素来没什么耐心,若非看在阿娆的面子上,早已命人将他拖出去了。
炎华宫弟子的衣裳除了个别习药使毒的支系特殊一些,其他人普遍都是暗红色,衣边袖口绘着象征炎华宫的红色火焰纹。除此之外只有夕落阁亲侍的衣裳颜色为绛紫,炎卫衣裳颜色为元青,护法亲卫的衣裳颜色为积红,所以一看他的红衣,我便知道是阿娆的亲卫。
他看了看顾清风,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斟酌着开口:“护法请您去入生堂一趟,说是待选弟子那事儿要等您来决断。”
我皱起眉头,训斥道:“那人身份不是已经查出来了?不过几个混入炎华宫的贼人,护法自己做主处理了便是,来唤我作甚,难道什么事都要本少主亲力亲为么?那还要这么多主事干什么?”
“这……”
那属下被我训斥一通,腿脚有些发软,面色僵硬,说话却依旧吞吞吐吐,想是顾忌顾清风与顾林在场,不好说话。
我看了一眼顾清风,见他低头把玩茶杯并不说话,压了压心头躁郁对那属下道:“这位是我请回来的神医顾先生和他的药童顾,有话直说,不必避讳,往后见着记得行个礼,尊敬几分。”
“属下遵命。”那属下朝顾清风一揖,“见过顾先生。”
“不必多礼。”
顾清风抬眼看我,眸子里蓄了笑意,“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成了你炎华宫的大夫了,我们可还没商量好月钱。”
“不必商量,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往后还得多多仰仗顾先生。”
我垂了眸子掩住笑,将茶杯递还给他,这才对那属下道:“究竟何事,说吧。”
“护法查出了剩余待选弟子中与他们有牵扯的人,似乎是与门下弟子有勾结,本来孟殿主要将他们按旧刑处置,但护法说这件事情有些棘手,请您过去再做决断。”
往时也有些弟子为了能够应付大选,塞钱与门下负责相关事宜的弟子,以求大选顺利通过的,只要未曾被发现也还罢了,如今被人逮了个正着,还扯出这些事来,连阿娆都不能做主处置,想必是有什么缘由。
我只得起身与顾清风作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顾先生自在此休息,若有吩咐,只管叫这院中属下去办便是。”
顾清风倒是颇识大体,只道:“你且先去罢,我们自在此等候。”
我恋恋不舍地将眼珠子从他身上扣下来塞回眼眶里,出了院子朝书房的方向去了。
属下见我忽然转向,犹豫着跟上来,反复确认自己走的路没错后,战战兢兢提醒道:“少主,护法候您多时了。”
“你且自去复命,我稍后便到。”
我脚步不停,继续往书房走。此去我想我应该把破月带上,若真有什么事,打起来也威风,上回在断空山与人打斗便是亏在没有兵器上,委实有些狼狈。
带上了那两把弯刀,感觉踏实了许多,我这才去了入生堂。
这边的考核已经停了,所有待选弟子被聚在一起,整整齐齐列队站在入生堂院内。
高台上,阿娆、赤溪和孟青几人都在,脸色皆不太好,下方押着几个人,院子四周炎华宫弟子手持武器围了整整两圈,阵仗闹得十分大。
那些待选弟子,有的人脸上带了怒色,有些人脸上带了惧色,但皆无人敢多说一句,只因地上已横陈了四五具闹事者的尸体。
见我来,门下弟子皆跪地行礼,阿娆等人忙下台来迎。
“参见少主!”
“起吧。”
我淡淡应了,做出一副严厉威风的样子,背着手,在万众瞩目之下由阿娆等人簇拥着登上了高台,坐在台子正中的椅子上。
下方的那些人见到我似乎有些害怕,想是我在外名声不太好,吓着了他们。
我将手里的两把弯刀放在桌子上,随口问道:“阿娆,这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少主,”阿娆走近前来,俯首道:“从那人的身份着手调查,查出确实是冥天盟的人,还查出了几个同党,已遵少主命令扣押了起来。”
“这点小事,你做主便是,何故叫我来?”我看了一眼台下被护法亲卫押着的几个人,皱了皱眉头。
阿娆行事自有分寸,我素来对她放心得很,也是因此才敢刚掌权便离宫去断空山,只是今日她却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也不知是何事。我方才顾着看顾清风了,也没问这边的消息。
“少主有所不知。”
她压低了声音,十分严肃:“我先前让烁月殿查了他们的底细和近几日的行踪,发现他们竟未曾上过名牒,按理说,未上名牒的我们都会另行安排比试,绝不会混在待选弟子中,但他们不仅拿到了号牌,还参与了甲字试炼台的试炼,其中一人还通过了大选。”
“你是说,我炎华宫有人与他们行了方便?”我与阿娆对视一眼,心中微沉。
炎华宫治宫以规矩严明著称,大到殿主阁主,小到门侍仆役,都必须遵守炎华宫的规矩。华陌和故知以前下手狠,不论品阶,只要违背宫中条律,轻则免职,重则打杀,所以不敢有人造次。
每年,炎华宫对大选都十分看重,因为大选是最容易混入他人暗线,哪怕每年都要通过名牒核查身份,也还是会有人想方设法地进入炎华宫。
以前也有弟子经不住诱惑,私自为待选弟子开后门,行方便,被华陌查出后,施以剥皮之刑示众,此后再无人敢与待选弟子勾结。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看来,是我御下不严,让他们生了懒惰之心。
似乎是知道我的想法,阿娆继续道:
“我也以为是一起单纯的弟子受贿之事,经查,这指使之人竟身份不俗。那几名弟子当初皆是由落梅阁第三堂堂主周良选拔入炎华宫,此次大选,入生堂堂内护卫也是周良安排的,若说与他无关,未免太说不过去。只是恐此事背后牵连太大,我与赤溪统领不好决断。”
难怪阿娆要让我过来,若是门中弟子与待选弟子勾结,只消杀了了事,可若是牵扯到门中位高权重的人,那就不是简单的受贿了,那是蓄意谋反。
我扫了一眼身侧的绛紫衣袍亲侍,吩咐道:“命人去将周良带到夕落阁,我亲自审他。”
“是。”
那亲侍领命,忙带人去了。
“那这些人?”阿娆看了眼台下。
我随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台下众人,淡淡道:“你与他们简单交代一番,今年的大选改个规矩吧,每个人按自己擅长的本事站好,十之存五,便算作是过了,若有不想参加的,即刻便可离开,其他的事,我们回宫再慢慢商量。”
“是。”阿娆弯腰行了一礼,退至一旁。
“孟青,此次大选生变,有你一份过错,处理完此事,自去领罚。”我站起身来,“赤溪,带上我的刀,回宫。”
“是。”
孟青颓然的跪在地上恭送我离开,脸色灰败。
回到夕落阁时,人已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门口,顾林那没事儿做的还在门口探头探脑。
回头见院子里无人,我便问道:“你家公子呢?”
“公子说他明日要下山看诊,箱子里缺了两味药,去你的药阁寻药去了。”顾林走到我身边,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们家公子倒是不见外。”
我吩咐下属把人带进去,那几个被抓的弟子,也让紫衣亲侍一同押回来了,此刻一起押在夕落阁门口跪着。
我轻笑:“我这宫里出了叛徒,需得惩戒一番,你若是不嫌太过血腥,只管来看。”
若是被我的手段吓着,绝了对我的念头,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能在炎华宫混的都是狠人,若不用些手段,他们断然不肯坦白,是以我并不打算在夕落阁审,免得脏了地方。
“跟在公子身边活人死人都见了,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索性无事,去瞧一瞧当看个闹趣也好。”
顾林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迈着步子跟上紫衣亲侍。
我悄悄扯出一抹得逞的笑来,让赤溪去通知宣门一声。
第四十二章 宣门二院
炎华宫的刑罚很严峻。
宫里用的多的都是些残忍的刑法,为的就是让人产生畏惧之心,从而不敢触犯条例
若是要审出些消息,比如周良这样的,多会用慢刑,不会让人很快死去,但却痛苦不堪。例如凌迟,梳洗,汤镬,或者菹醢(ju hai)之刑。虽个个残忍,但极为有效。炎华宫训人厉害,审人也厉害,至今还没有宣门撬不开的嘴,哪怕是经过训练的死士也难扛得住他们几个来回。
紫衣亲侍将人压到了宣门二院——这是专门对本门弟子施用刑法的地方。我很少来这里,因为常年沾染血腥,整个宣门二院都沁了洗不去的腥臭味,难闻得很。
“参见少主。”
宣门主事谢泉知我要来,已早早带了几个人等着,想是难得见我一回,他那副令整个炎华宫弟子都畏惧的面孔上竟带了笑意。
只是他因常年主掌刑罚,一身戾气重的很,面容也看起来颇为阴狠,这一笑便显得越发诡异起来。
看在他是为了给我留个好印象的份上,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他了。
我让紫衣亲侍把人交给宣门的弟子,对谢泉道:“不必多礼,今日有几个人要审,因着牵扯过大,需得好好问讯,你既然来了,便亲自监刑吧。”
“属下遵命。”谢泉忙让弟子将周良等人压进宣门二院,见我有些嫌恶,又赔笑道:
“知晓少主不喜这脏污之地,属下已命人打扫了一个隔间出来,少主请随我来。”
谢泉微微弯着腰走在我侧前方,引着我往内走。
顾林朝谢泉看了一眼,问我:“这是主掌炎华宫刑罚的?”
“不错,此人唤作谢泉,是炎华宫宣门掌管刑罚的主事,审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他手里的人,就没有不开口的。”
顾林挑了挑他那粗黑的眉,惊讶道:“嘿,听说这类人身上都会带着阴狠戾气,可难相处得很,我瞧着他对你这般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可一点都不像个刽子手呢。”
我轻笑,“你当我这少宫主是白当的?若是宫内之人都敢不尊敬我,那也不必留着了。”
“有理。”顾林点点头,颇为同意我的话。
前方的谢泉身子似乎抖了抖,应是我们的对话被他听了去,让他心惊肉跳了一回。
说实话,如今这炎华宫里,我才是他们心中最惧怕的人。
先不说我担任夕落阁阁主和做炎华宫少主时杀了多少人,接了多少悬赏令,单论我的身手,便无人敢对我不敬。且扣押华陌一事我虽没名言,但伶俐的都知道这炎华宫已易了主,又怎敢在我面前狂傲?
这宣门倒还罢了,只要他们没什么过错,是不会进来的。可我不一样,我对门下弟子很是挑剔,若有人在我面前犯下过失,或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被我发现了,那便是按规矩处置,丝毫没有情面可讲。
一进院门,令人作呕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我忙接过赤溪手里沾过香粉的帕子捂住口鼻。绕是如此,走在宣门二院的廊道上也还是能闻见两侧隔间的味道。
耳畔不断传来二院深处审讯室里问话的声,其中夹杂着或是嘶吼、或是尖叫或是求饶的声音,将这里衬得愈发阴森可怖。
“嗬,这里头是死了多少人?真是臭气熏天。”
顾林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脸色不太好。
谢泉早已悄悄看了顾林几眼,发现自己未曾见过,但碍于我在又不敢问,此刻逮着了机会,忙问道:“少主,不知这位是?”
“看来,宫内消息传得不是很快啊。”
我回头看赤溪,声音因为隔着帕子有些含糊:“让人通知四殿六阁,顾清风和顾林是我请回来大夫,往后见面礼让三分,万不可无礼,若他们有何需要,药阁需全力配合。”
赤溪依旧面色冷淡,“是,属下稍后便派人通传。”
说话间,谢泉已领着我们走到了一个隔间里。这个隔间的味道浅了很多,勉强能受得住。
从入生堂带回来的那几个落梅阁弟子悉数被铁链镣铐扣了,由宣门的人押着跪在里面,看起来十分落魄,有两人更是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几欲昏倒。唯有周良一人面色坚毅笔直如松地站在里头,想是念及他堂主的身份,如今还未定罪,便给了几分礼遇——没让带镣铐也没让跪着。
这里的每个隔间都分为审讯室和刑室,中间隔了一扇由拇指粗细的玄铁造的网格,保证外面审讯的人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而里头的人出不来。
为了显示我是个正直的主子,我得先审讯几句,若他不肯说,再对他用刑。免得怪罪了好人,让他白白遭受了苦痛,反倒让门下弟子对我心生怨怼。
赤溪寻了一把椅子放在审讯室让我坐着,我拿开罗帕,问周良道:“三堂主,你可认识他们么。”
“回少主的话,”周良规规矩矩朝我行了一礼,“这些人都是属下三堂的弟子,也是属下亲自挑选,参加大选护卫事宜的人。”
我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像身处牢狱的人,不由得轻笑:“那你可知他们今日做了什么?”
“属下已知悉了。”
周良说着,一掀衣摆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是属下御下不严,这才使得堂中弟子不守规矩,竟敢与待选弟子勾结,妄图帮助身份不明之人蒙混过关,进入炎华宫!属下有罪,请少主责罚!”
若不是阿娆已让人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是冥天盟安插进来的卧底,我真要以为他是个忠臣了,这副模样,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见他不知悔改,我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道:“若我不知道也还罢了,此事偏偏闹到了我这里……既然这样,那这几名弟子便按规矩处置吧。”
“是。”谢泉应了一声,吩咐手下对那几个弟子动手。
赤溪忽然开口道:“少主,若说御下不严,那落梅阁阁主也当有罪,不妨叫来观刑。”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若是落梅阁阁主故意纵容手下如此行事也未可知,于是点点头,“好。”
谢泉闻言,躬身问我:“少主,那是否暂缓行刑?”
“缓缓,等肖如衡来了也不急。”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玄铁网格前,蹲下身来看着周良:“你可知道,但凡进了这宣门二院,就没有不开口说实话的,你若是早说了出来,还能少受些苦。”
周良沉了脸,“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属下对少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谢泉冷笑道:“你忠心,你忠心却为何选这几个人去负责大选的守卫?他们勾结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待选弟子,若是简单的受贿倒还好说,你这弟子可是勾结冥天盟,这是叛宫,是死罪!你还敢说你忠心?不过,请三堂主放心,谢某定然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
周良瞪了谢泉一眼,怒道:“谢主事,同为炎华宫之人,何必如此!就连少主都未说我什么,你又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指使弟子勾结冥天盟的?”
谢泉摇摇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个硬骨头,不肯实话实说,就是不知道你那些亲信扛不扛得住这宣门的手段?我已派人去寻他们了,啊,对,还有您那些相好,也让人去接来了。”
周良闻言,刹时黑了脸,只僵直地跪在那里,不再说话,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清白似的。
谢泉不愧是宣门主事,干这种事十分有经验,一开口,周良便被他唬住了。
我颇为欣慰,于是坐回椅子上等落梅阁阁主肖如衡来。
只是看周良的样子,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直觉这背后藏着更多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 审讯三堂主
“华幽姑娘,”顾林忽然开口道,“这里审的可都是炎华宫里的弟子?”
我不知顾林为何会发此问,难道是觉得我对自家人手下太狠,要对我失望,从而爱慕之心渐消了?
见他盯着我等我回答,我忙压住心绪,装作无事的模样回道:“是,可有何不妥?”
顾林摇摇头,“此处密闭,通风不好,若是长期审讯犯人并且用刑,恐会残留许多不洁之物,使的这里脏污不堪,哪怕是身体康健之人到此待个几日也会身染疾病。”
说着,他指了指隔间角落的墙缝,“尤其这些死角,最易藏污纳垢。我觉得,你还是让手下人多多清理洒扫,施些醋水石灰去脏物,再开些通风口。否则这些在此间做事的兄弟们久了也怕染上疾病。”
我显然没想到他也说的竟是这个,想来医者总是有自己的习惯,到哪里都会展现自己的仁德之心。
只见顾林走向谢泉,问道:“谢主事,你到了寒暑更替的时节便会觉得胸闷,有时甚至心悸吧?”
谢泉微微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得了我的准许后答道:“确实如此。”
“那便对了,即使是谢主事这样常年习武的人在这里待久了,身体都有不适,何况是那些普通弟子?”
“你这情况,估计很多人都有,有的是肺病,有的是因为长期精神过度紧绷,心神疲劳所致。”
顾林叹了口气,“若能改善这里的环境,对他们身体也有好处。”
我抬眼看着谢泉,“他所说是否属实?”
谢泉忙道:“少主,确实如这位顾先生所说一样,宣门一院二院的弟子每到寒暑更替时便大都身子不适,属下也经常胸闷气短,原以为是练功的问题,到药阁抓了几服药吃,虽已改善不少,但仍未除根,每到天气变换时便觉心口难受。”
我点点头,“看来是该清扫清扫这里了,待这个案子审讯完,你便派人将这宣门每一个隔间里里外外清理干净,每月定期安排人洒扫,若我下回来再是这般恶臭熏天,可饶不得你。”
“是是是,”谢泉弓着腰道,“属下一定尽心办好此事,多谢少主,多谢顾先生提醒!”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顾林摆摆手,“你们觉得这样的环境能让人心生畏惧,可对你们自身也有害处,往后多注意便是了。”
谢泉看顾林仿佛看活菩萨似的,神色虔诚,“是,定遵先生之话。”
此时肖如衡已到了,由两个紫衣亲侍领着进来,朝我和赤溪分别施了一礼,便静静站在赤溪下首处看审讯室内的情况。
看见周良时,他眸子似乎缩了缩。
赤溪见谢泉全然不知,冷冷出声提醒:“谢主事,莫耽误正事。”
谢泉正凑在顾林身边问他有什么方子可以调理身体,被赤溪这么一吓,这才回过神来,见我与赤溪都盯着他,讪笑道:“少主莫怪,属下这就行刑,这就行刑。”
说着,便让站在审讯室里的弟子动手。
勾连冥天盟和串通待选弟子都是大罪,两罪并罚,按炎华宫条律当处以剥皮之刑。
这剥皮之刑还有些讲究,剥的时候要先从脊椎开始,选最轻薄锋利的刀刃一刀把背部皮肤分割成两半,下刀要快,但又不能太深,否则伤到肉质层便难剥离了。开了背以后慢慢用刀分开背部的皮肤跟肌肉,然后到肩部,臀部和四肢,像蝴蝶展翅一样的一点点撕开来。用此法剥皮最难的是胖子,因为皮肤和肉之间油脂太多,不好分开。
这种剥法分为活剥和死剥,活剥的皮更新鲜劲道,做成的双面鼓也更经久耐用,所以宣门施此刑大都是采用活剥。
那几个宣门的弟子应是没少做这等事,下刀极快,人还来不及惨叫,背上便已剥下一大片皮来了,血开始往外冒,渐渐在地上蔓延开来,血腥味也四下散开。
“啊——”
“少主饶命!饶命啊——”
我刚捂住口鼻,差点耳朵都聋了。
剥到肩膀时,那几个落梅阁的弟子再忍耐不住,纷纷开始尖叫,声音凄厉悲怆。但执刀之人手未停,不过眨眼功夫,一张完整的人皮便血淋淋的被那几个宣门弟子提在手上。
地上翻滚挣扎的几个人浑身血肉模糊,脸都看不清——脸皮也被剥了。没几下,全都抽搐着不再动弹,不知是疼的昏死了过去还是已气绝身亡了。
周良沉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血沾湿他的鞋边。
方才那几个弟子就在他脚边被活剥,在地上翻滚嚎叫,这周良脸上竟连半分痛惜怜悯之色都无,实在厉害。
哪怕是再薄情寡义,眼睁睁自己门下弟子受此酷刑,也该有些什么表现出来才是,此人,恐怕不简单。
谢泉让捏着人皮的那几个弟子退下,换了几人进来,又问我:“少主,那三堂主……”
我抬眼睨着周良,道:“谢主事觉得,此事与三堂主有没有关系呢。”
谢泉阴测测一笑,“虽说三堂主对主子忠心耿耿,可既然到了宣门二院,那谢某自当好好招待一番。”
“烦请谢主事有些分寸!”
肖如衡脸色不太好,许是因为周良是他落梅阁的人,这般做会有损落梅阁威严。
但谢泉做了许多年宣门主事,常年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想必受过的威胁也不在少数,面对肖如衡此番言语,不过冷笑一声。
“肖阁主放心,谢某公正严明,绝不徇私枉法,今日即便是肖阁主在内,谢某也一视同仁。”
说着,他朝里面的弟子打了个手势。
里头站着的宣门弟子得了命令,“唰”的一下扣着周良,手臂后翻扣着,一脚踢在腿弯,让人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肖如衡横眉倒竖,却对谢泉无可奈何,只得唤我:“少主,谢主事未免欺人太甚!”
我扣了扣椅子扶手,冷声道:“肖阁主,让你来是观刑,不是让你指手画脚,还是说”
肖如衡面色一僵,低下头来:“是,属下知错。”
那边,周良已被人押着往指甲里插了数十根寸许长的钢针进去,却依旧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不多时,周良十指每根指头里都刺了三四根针进去,就那么明晃晃的插着,他一动,针柄便也抖一抖,他额头上的冷汗就多一分。
谢泉半眯着眼睛,隔着玄铁网格问道:“三堂主,你有何话要说么?”
周良哼哧哼哧两声,咬着牙喊:“属下对少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真是令人敬佩啊。”谢泉叹道,“再来。”
那两个宣门弟子闻言,一把将周良指缝里的针拔出来,丢到一旁放器具的篮子里。
想是动作太粗鲁,伤着皮肉,周良忍不住惨叫一声:“啊——”
我观他面色惨白,冷汗淋漓,青筋四起,应该很痛罢,竟还能忍住不吭声,委实是皮实。若要这般耗下去,还指不定得折腾多久。
于是我问顾林:“顾林,这些人都是经过常年训练的,对疼痛不太敏感,受了再重的伤也能忍住,不知你身上带了什么能让人恢复痛觉的药没有?”
顾林看了我一眼,随即开始翻衣襟和袖子,倒腾出一堆瓶瓶罐罐来,最后挑出一个不起眼的蓝釉瓶子给我。
“喏,就是这个,有些人受伤后四肢麻木,无法动弹,公子就会给他吃这个,让他神经敏感有助恢复。”
我接过来,看了看,随即丢给谢泉,“用吧。”
我耐心素来不多。
第四十四章 烁月殿作妖
我不太善审讯人,也不喜使这些手段——虽然我用阴狠的招数杀了不少人,但这不代表我就喜欢做这些。
华陌从小就教我,只有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才能活下来,才能有资格说话。我一直信奉这句话,并且认为它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我如今,已经算是很有资格说话了,至少在这偌大的炎华宫里,再无人敢反抗我半分,是以行事手段也开始“清高”起来。
往日这些事都是赤溪和沐秋替我做,若非今日为了撬出这事背后之人,我也难来此处。
这周良的嘴确实硬,吃了那药后仍然收效甚微,一众亲信相好皆因为扛不住刑,死了个透,后来谢泉亲自上手,使了好几个法子,用上梳洗之刑,生生刮去了半只胳膊才肯开口说话。
这一审便是一个时辰,不仅将谢泉累的气喘吁吁,也是让我好等了半晌。
顾林心善,见了之前那几个剥皮的已觉得难受,只看到给周良的第一个姘头上刑便再看不下去,让紫衣亲侍领着出去了。
此刻问完了话,周良也已折腾得没了大半条命,谢泉方出了刑室。
“少主,问出来了。”
谢泉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审讯室来,欲将方才周良交代的话都悉数告知与我。
虽我耳力上佳,早已在周良开口之时便听了个全乎,但为了体谅他的工作,还是十分配合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谢泉身上染了血,味道重,为了不熏着我,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我觉得他还算有点眼力劲儿,所以耐下了几分性子。
“三堂主承认了自己是冥天盟安插进来的探子,他前年进入炎华宫,一直十分谨慎,据他交代,就连自己最亲近的手下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这些年传了不少消息出去,这件事,也确实是他安排的。”
“他还坦白,这次是冥天秘密那边传讯与他,说要搅乱炎华宫此次大选,毁坏炎华宫声名,让他务必配合,是以,他才会暗中指使门下弟子勾结待选弟子,对炎华宫不利。”
我听着越发觉得可笑,忍不住抬手止住谢泉的话:
“你审了这么多人,怎么这点都看不透?你怎的不想想,他又不傻,隐藏了这么久,身份无人知晓,可以说安全的很,为何要执行这么一项命令,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
“这……”谢泉被我问住,看起来有些为难,脸皮皱到一处,看起来更加像神鬼庙里拘人的衙差,夜里出门会吓着人那种。
“或许是此次行动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亦或是,他对少主不满之心甚久,欲借此机会搅了少主好事?”
谢泉试探着问道。
看他这般蠢钝,我实在没法继续问下去,便站起身来,带着赤溪和紫衣亲侍往外走,“将他处理了吧,对了,记得多洒扫洒扫这院子。”
“是,恭送少主。”
谢泉弯腰应了,与宣门弟子一同送我离开。
出了宣门二院,迎面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我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肖如衡已告了辞回落梅阁去了,紫衣亲侍也已散去,只剩下赤溪跟在我身后。
他素来话少,若我不问,他基本上不会主动说什么。
这一审便算是完了,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此番审讯下来,肖如衡的表现似乎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难道是我猜错了?
行至夕落阁,进了书房,我还是没想到这件事的突破口,于是问赤溪:“你怎么看这件事。”
赤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闷:“属下觉得,那几个冥天盟的人不像其他那些逃脱名牒混入大选的人那般畏畏缩缩,生怕别人发现,反倒很是招摇,就像是故意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不由得顺着他的思路开始细细回顾近几日宫中的大小事宜,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这周良身份掩藏得很好,往后身居高位,定能传出更多的消息,若我是冥天盟盟主,定然不会暴露他的身份,除非,是逼不得已,弃车保帅,只是宫中近日一直没什么动静,属下确实想不通他在遮掩什么。”
我听他这一席话,终于知道我错在了哪里,笑道:“赤溪,你不必再查了,去将阿娆唤来便是。”
“是。”赤溪也不多问,止了话,退了下去。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周良原本是冥天盟的人,且算是冥天盟在炎华宫中较有能耐的暗探,所以,除非一击必杀,否则冥天盟的人绝不会动他。
那如果对方不是冥天盟的人呢?或者说,对方根本不在意周良的死活,非要做一件事,可这件事又对炎华宫有些影响,所以只好拿周良来糊住我的眼睛。
如此一来,那便说得通了。
阿娆很快到了。
只是她这一路似乎走的颇急,气息粗重得很,站在我桌案前半晌还没顺好气。
我命人给她搬了个椅子来,又贴心的奉了茶水。
“你且坐坐罢,是什么事让你这般急吼吼的,全然不顾仪态?”
若是为了来见我,她根本不必这般急躁,想是手头上有什么要紧的事。
阿娆也不回话,捧着杯子“咕嘟咕嘟”灌下两杯杯茶水这才开口:
“那些待选弟子疯了似的,本是让他们比拼比拼本事,结果个个动了杀心,若非孟青发现得及时,我怕那些人要死个大半,方才出手拦下了几个人厮杀,听闻少主传召,未得喘息,马上便过来了,是以甚是匆忙。”
我细心的替她擦去嘴边水渍,这才问道:“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是他们误解了少主的意思,为了活下去,彼此起了杀心罢,目前我已稳定下来,好在没出什么事,不过死了四五个人,已安排妥当了。”
阿娆颓丧地瘫在椅子上,像离了水的鱼一般。
我有些不安。
按理说,这件事闹得有些大,应该汇报于我才是,可我审了周良那么久,期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就连赤溪也没收到属下的传讯,这就有些令人怀疑了,烁月殿那边,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阿娆,你可有派人传讯于我?”
阿娆也发现不对劲,皱起眉头来:“发现不对时已让人通报了,少主难道不知?”
怎会如此?
我冷声吩咐暗卫:“速去将烁月殿殿主叫来!”
“是。”暗处有人应了,身影一闪便离开夕落阁。
“不对,此事不对,”我愈发不安,“周良和这些人闹这么一出究竟是要干什么?我绝不相信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搅乱此次炎华宫大选!”
阿娆声线微沉,显然跟我想到了一块去:“你说,会不会是宫里出了叛徒?”
我没答话,因为方才那暗卫回来了。
“少主,烁月殿殿主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阿娆“腾”地一下站起来,“谁做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情况像是自刎,尸体还温着,像是刚死不久。”
“不对……”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来往朝阳殿跑,“阿娆,速穿我令封锁炎华宫,关闭山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阿娆应了,忙去调度人马。
她应该也明白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些人,是奔着华陌去的。
第四十五章 华陌出逃
这烁月殿殿主原是华陌的人,我近些年渐渐架空华陌,他便倒戈投在了我麾下,后来见他行事稳妥忠诚,我也就罢了,留了他没动。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才记起还有他这么个人。
如今再细细想来,华陌那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放任烁月殿这般重要的机构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或许当初种种,包括投诚和每一次我的试探敲打,华陌都看在眼里,就是为了今日。
放眼整个炎华宫,除了阿娆和赤溪有资格查阅传给我的普通消息外,能让我整整一个时辰收不到消息的,便只有掌管消息传递的烁月殿。
身为烁月殿殿主,他必然熟知各种消息传递的方式方法甚至是时间,就连炎卫的传讯也能知悉,若他要瞒我,我确实很难发现。尤其当时还在审周良那硬骨头,倒是我一时粗心,没注意这些。
说起来,这也是职责分化太细的弊端。尤其炎华宫没有设置监察各处的机构,若是这四殿六阁二门其中一个,上下齐心想要做点什么,确实难有人能发现。
等我赶到朝阳殿时,果见所有站岗的侍卫和盯梢的暗卫全部被杀,朝阳殿殿门大开,监视此处的望楼上空无一人。随行的紫衣亲侍进去查看,发现华陌已不在殿中。
果然,这一切都是华陌的安排,为的就是借助大选之日的混乱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让烁月殿拦下消息,助华陌逃出生天。
我冷下脸,吩咐炎卫:
“速传我令,让沐秋率夕落阁紫衣亲侍追捕华陌,搜遍炎华宫及周围地界,哪怕是一个一个院子搜也要给我找到人,违令者,杀无赦!”
“再让赤溪好好查查,烁月殿殿主近日行踪,都见过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凡行迹可疑的,都给我压到宣门去扣着,若有人违令不从,杀了便是。”
“是!”
炎卫领命,退下两人,其余人从暗处现出身来,站在我身侧。
“少主,可还要进去搜一搜?”阿娆指挥着护法亲卫将地上的尸体拖走,问道。
朝阳殿是华陌的居所,她素来心计深沉,哪怕是被我囚禁也从未安分,来来回回不知生了多少事,甚至还能让七巧和媚娘重现江湖为她卖命,此般心机手段委实不可小觑。我担心她屋子里还有我未曾发现的机关暗道,便答应下来。
“随我去看看。”
怕新做的罗裙染了血,我只好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往内走。
这些人杀人时实在可恨,明明一刀就能取了性命,非得将人砍得血肉模糊,导致血流了一地,害得我难以行走。
虽然现在血迹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但院子里的血腥味还是浓郁得很,被风带着钻入胸膛,几乎令人作呕。
看着护法亲卫拖着那些尸体往外走,在地上拉出一道道血痕,我不禁皱起鼻子,颇为嫌弃。
怪只怪药阁研制的化尸粉味道太难闻,我使不惯。看来有时间得让顾清风给我做些祛腥味的药,再做些好的化尸粉,往后我毁尸灭迹就方便多了。
炎卫和阿娆担心殿中有危险,如临大敌地护在我身侧,几乎围得密不透风。
我轻笑着将阿娆拨到一旁:“我内力武功皆在你们之上,且散开些,我都快看不清路了。”
阿娆退到一旁,一众炎卫也散开来。她不放心地叮嘱道:“华陌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我细细感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人,主殿内走了一遭,未见人影。
“这殿内除了我们以外并无其他气息,想是华陌已经离开了,别太担心。”
一边安慰她,我一边推开华陌屋子的门。
“嗖——”
推开门的瞬间,几道破空之声响起,我来不及多说,连忙扯着阿娆一个旋身躲开。
虽然她不至于连这点都躲不过去,但我还是下意识想护住她,不想让她有任何危险。
几支冷箭擦着我的手臂钉在院子里的墙上,堪堪划破衣衫,并未伤及皮肉。
我回头看时,小小的惊讶了一番。
那箭矢很是厉害,哪怕是穿行整个院子,威力也依旧未减半分,一大半箭身都刺入了墙里,若是方才我再慢些许,怕是整个手臂都要被刺穿。这般威力定是手骨尽碎,这手,也就算是废了。
身形未稳,我感觉脚下有异,不敢多留,连忙带着阿娆倒飞掠出,立于空旷的院子中央。
果不其然,下一刻,方才脚下所踏之地霎时凹陷下去,下方有寒芒闪烁,点点锐利之上似有杂色,想必是淬了毒。
真是华陌的作风,下手狠辣不留余地,就连埋伏用的箭矢用的都是强弩。
只是,先前已有属下进来搜过,却没有触发机关,也没发现房内隐藏的强弩。
他们都是夕落阁紫衣亲侍,绝不可能说谎,如此说来,那就只能是在他们退出后才去设置好强弩并将牵动机关的隐丝系在门上的。
那时我已在朝阳殿门口,竟未察觉有人在内,若不是对方行事十分小心那就是身手不凡,隐匿之术足以蒙混我和手下炎卫。
我扫了一眼房间门口,皱了皱眉。
仅仅是两个这样简单的机关,随行的护法亲卫便有三人中招,两人被冷箭贯穿胸膛,一人落入陷阱中,脚背刺穿,哀嚎不止。
“废物。”
我微微偏头,对阿娆道:“是时候选一批新的亲卫了,你只管从四殿六阁挑,不够便向沐秋和赤溪要人,往后这些歪瓜裂枣,全部派去守门,放在你身边半点用处没有,反倒碍眼。”
说完,我松开她,纵身跃进院内。经过那弟子时,指尖捏了薄刃,断了哭号之声。
炎华宫不需要此等无用之人。
不得不说华陌很厉害,短短一个时辰,竟能从我手里设法逃脱,还在房间里设下重重机关。只是我长这么大,自小混迹各门各派,什么厉害的机关陷阱没见识过,里头那些简单的东西于我根本无用。
细细查探了一番后,果然发现了一条暗道,只是有了先前的教训,我不敢再贸然进去。
“来人。”我唤来几个炎卫,“进去瞧瞧。”
炎卫的本事比护法亲卫和紫衣亲侍都强些,派他们去最为妥当,若连炎卫都无法进入,那也不必再派人去试了,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进去的五个炎卫出来了三个,此间里面并未听到有什么响动。
为首的炎卫朝我行礼:“少主,这条密道能直接通往后山,里面虽有些阻碍,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已让另外两人守在另一个出口,还请少主示下。”
我掏出一枚玉令:“你去找青叶阁阁主淮南领两队人从这条密道去追,若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他接过那枚玉令,连忙去青叶阁调人。
“少主,如今我们该怎么办?”阿娆有些担忧。
炎华宫这么大,足足占了霞云山的一半,就算整个夕落阁的人去搜也难找得到。再加上霞云山地势陡峭,密林丛生,要想寻个人,比登天还难。
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轻笑:“别担心,华陌定然还在宫里。”
第四十六章 炎华宫权柄
我抖抖袖子,发现手臂上被箭矢划开的破口有些大,不免有些心疼。
软烟罗的料子珍贵,这般红艳似火的更是千金难求,饶是炎华宫财大气粗也经不住我这么费衣裳。经此思考,我决定将增设店铺的事提上日程,自己开家店子做这布料的生意,好歹能按低些的价钱寻得软烟罗。
一番痛定思痛,我转身往外走,准备先去换一身其他的衣裳,待会还有一番“硬战”等着我去打,我堂堂炎华宫少主,可不能穿着这身破衣裳被人瞧见,委实有损我的形象。
阿娆在吩咐手下查看四周是否有幸存之人,又让人去查今日朝阳殿附近所有门侍、巡逻队、暗卫和望楼的轮值安排,忙的不可开交。
怕她劳心,我道:“回吧,让手下在这边盯着便是,咱们去四殿六阁看看热闹,接管这么久,本少主还没好好看看这个炎华宫呢。”
阿娆诧异:“少主不继续追吗?若是华陌趁机逃出,必将成为少主的心腹大患!”
我摇摇头:“炎华宫这么大,华陌又失去了武功,就算有烁月殿的人助她逃脱,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地逃出去。”
“现在只需封锁整个霞云山,慢慢地找她就好了。她此刻说不定正窝在哪里,筹谋着如何逃出去呢。”
说着,我撤回身边炎卫和紫衣亲侍。
阿娆见我说的轻松,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只得依了我,“皇帝不急太监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必再费力去找,陪你四处去转转便是,只怕这宫里还是不干净。”
她转头吩咐亲卫:“你们几人留在此地,若有异动,立刻来报,其他人,跟我走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离开。
来时匆匆忙忙,未见着人便也罢了,此时走了一路,也不过遇见三五个人朝我行礼,实在有些唏嘘。
朝阳殿原本是统管整个炎华宫大小事宜的,其中包括所有的物品出入,钱财收支,人员统计等等,其中门道之复杂不必多说。又有华陌坐镇,当时,每日进出的人不计其数,可谓人山人海,门槛也是四殿六阁中换得最勤的。
如今华陌失势,我又习惯在夕落阁办事,原先在朝阳殿里头当差的那些堂主和主事也就不常来这边,偌大的宫殿闲置下来,倒显得有些荒凉,往昔盛景瞧着颇为落寞。
“这地方这么好,荒废着可惜了。”
我感叹道,“华陌的眼光不错,这朝阳殿的景致是整个炎华宫最美的,你瞧那些花草,夕落阁便没有。”
阿娆瞥了一眼,“少主若是喜欢,属下便让人搬去夕落阁,好让少主日日可以瞧见。”
我对此不甚赞同,“朝阳殿有朝阳殿的好,夕落阁有夕落阁的好,搬来搬去,倒是费心费力。”
阿娆也不多说,低声答:“遵少主之命。”
一路无话。
出了朝阳殿,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还有一事不明。”
我扯出一抹笑弧,“你说。”
我就知道她心中还有疑问。
阿娆怕被人听了去,让属下离得远些才问,“炎华宫大选的事,明明是冥天盟做的,跟华陌有什么关系?”
我轻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因为烁月殿殿主掌管着整个炎华宫的消息传递,甚至所有暗线传入炎华宫的消息,若是他想知道宫里谁是冥天盟的人,还不简单吗?以此下手,让周良为他所用,搅乱炎华宫大选,也不是不可能。”
“可您如何知道烁月殿殿主就是华陌的人呢?说不定他是因为不肯帮华陌才会被逼自尽。”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气道:“你这小脑袋木头做的不成?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那烁月殿殿主若是忠心于我,早该报信与我说周良是冥天盟探子,他为何一直不说?再者,我与赤溪审讯周良近一个时辰,期间未接到任何消息,就连炎卫的消息都传不到,这炎华宫除了烁月殿,哪怕是你也没这个本事吧?”
阿娆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落梅阁阁主肖如衡真是无辜的?”
我不禁叹了口气。
阿娆虽然本事不错,办事也可靠,但玲珑心思少了几分,面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便显得有些单纯,尤其对方是华陌那个老狐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能做上少主的位子,而她不能的原因。
虽然我现在有能力护住她,可我毕竟不能时时刻刻将她保护的好好的,她终有一日还是要自己面对这种事情,若看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哪怕权势再大,又如何自保?
是以我不欲为她解释透彻,望她自己能思量思量,模棱两可道:“也不尽然。炎华宫这些年树大招风,谁知道里头有多少人的眼线。”
见阿娆还欲追问,我先她一步开口,“你身为炎华宫护法当自己多加观察,不可事事都来问我,若我不在,难道你就坐以待毙么?”
“是。”阿娆低低的应了,再不说话。
见她神色低落,我默了默。毕竟她也是被我宠成这个样子的,罢了。
最终还是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行了,别想了,你只要慢慢看着,我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便是。”
她今日梳着好看的发髻,劳碌半日,已有些散了,鬓角的青丝有几许松动,只是她一直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来不及再梳一梳。我这一揉,又垂下几丝来。
我柔声道:“已到了午食的时间,先吃些东西,理理妆,我也要换身衣服才好。”
她没理我,苦着脸跟在我身侧,许是还在想今日发生的事。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湛蓝,澄净如洗,没半朵云彩,太阳便那么肆意地炙烤炎华宫每一寸土地,仿佛在昭示着今年夏季的炎热已然开始了。
习武之人可用内力运转经脉,让身子回暖,不惧严寒,可若是大夏天地运功排出热气,脑袋上便会腾腾地冒白烟,像只行走的汤婆,蠢的要命。
我哪怕再热,也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走到夕落阁时,身上起了薄汗,几分黏腻。沐浴一番,换了身新衣裳,我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阿娆也重新梳了妆,一边为我绾发一边问:“今日午食,少主想吃些什么?”
她下手轻缓,梳齿一遍遍蹭着我的头皮,很是舒服,我靠在椅子上,半眯了眼睛,声音也懒了起来。
“吃些清淡的便是了,天热起来了,吃得油腻辛辣,怕上火。”
“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
阿娆唤来一个属下,细细叮嘱了一番我的口味才让她去传令。
我选了一支淡粉鎏金梅花步摇,“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华陌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但是已挖出了不少跟此事有关的人,皆扣在宣门二院了。”
阿娆从我手里拿过步摇,为我簪在发间,又别了一朵小小的珠花在鬓角,将碎发拢好。
“不急,华陌统领炎华宫多年,忠于她的人很多,你先前找出来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想将炎华宫牢牢地握在手里,就得将隐在暗处的刺一根根拔掉,哪怕是会连带着撕下来一片肉也无所谓。”
我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浅粉色的丝绸阔摆长裙,穿了新衣服的我,脸色并不欢喜。
这裙子虽好看,料子也轻薄,但颜色太过温柔,没有我平素穿的那几件扎眼,将我的锐气生生磨去了几分。
衣裳,我素来最喜软烟罗,且这种软烟罗其实与世人常说道的软烟罗又不同,它并非是寻常拿来做帐子用的那种轻薄的罗,而是一种纱。因为与软烟罗十分相似,所以也被唤作软烟罗,原名本是烟云纱,与云纱一样出自盛产绫罗绸缎的锦州,却比云纱珍贵不知凡几,料子也差别极大,可谓千金难求。其中,又只有上好的红色烟云纱最得我心。
是以我的每一套衣裙都价值连城,每每毁坏,我便心疼得要命。
阿娆笑我,“少主既然舍不得糟蹋软烟罗的衣裳,又不喜欢这身丝绸的,改日我让人做几身蕉葛的衣裙与你试试,看看喜不喜欢。我听说就是凌云皇宫里的那些娘娘也喜欢穿蕉葛做的衣。还有细葛布也不错,虽不比软烟罗和流光烟罗这等料子好看,却很是舒适,轻薄透气,适合夏天穿。”
我叹了口气,“少时连衣裳都没得穿,原也有好处,不必为了这几件衣服日日揪心费神。”
阿娆敛了玩笑之色,严肃道,“少主说的哪里话,您如今执掌炎华宫,不比以前洒脱,该是讲究些的。这不过几件衣裳,哪里值得少主忧心?大不了,我让人将世上所有的烟云纱全部购入炎华宫,日日与少主做新衣。”
我沉默不语。
正是因为手里的权势越来越大,身上背负的越来越多,我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时候我都在想,我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我了?
十几年来,我未曾寻得答案,心性却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