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真言
果然,他们继续在画卷中翻阅,找到了封印了傻大胆的画。
张长庚绝望的问道:“王大人,这怎么办?”
王七麟安慰他道:“你先别怕,小郎君在画里性命无虞,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张长庚紧紧抓住他手腕道:“王大人,您一定要费心呀,我、我现在就六个孙子啦……”
“这么多?还以为你就一个了呢。”徐大道。
张长庚剜了他一眼:“张某人孙子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一个不能少。”
王七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给救出来。”
张长庚哆嗦着手说道:“王大人,你一定要想办法呀。那个、那个老夫无以为报,家里还有几枚九草大补丹……”
王七麟一甩手道:“张神医把本官当什么人了?”
张长庚反应过来,猛点头:“对对,两袖清风,一琴一鹤。”
除了将张玉宁画像留下,其他画卷都被搜罗起来带回了驿所。
谢蛤蟆特意将屏风夹层中一张纸给抽了出来,他说这是异兽皮硝制而成,具体什么兽不好说,肯定是好东西。
于是王七麟就将这张纸给收了起来。
徐大道:“刚才老头要给你大补丹,你怎么不要?”
王七麟摇头道:“那岂不是索贿?我不干那种事。”
老神医又没坑过他,这时候他怎么能要人家的九草大补丹?否则岂不成了趁火打劫?
王大人是个有底线的人。
他要是需要大补丹,那他宁愿写一张欠条去赊也不会收人贿赂。
原则!
造化炉炼化了五枚丹药后还留有一道火焰,今晚他又得到一道火焰,所以此时有两道火焰。
回到驿所,王七麟将孙禅师手抄的《抱朴子》贴身放好,他想了想,又把新得到的这张不知道什么异兽的皮所硝制而成的纸给一起放入怀里。
他想看看能不能一次炼两样不同的东西。
造化炉干活,他去睡觉了。
自动化的炉子就是得劲。
清晨起床他听见院子里响起姐姐的叱责声,便推开窗户打着哈欠往外看。
一轮朝阳升起,柔和的霞光照耀着老娘打儿子的场景,很温馨,很柔和。
王巧娘握着扫帚敲在地上吓唬黑豆,黑豆一个劲抹眼泪。
王七麟拿着牙缸去水缸里舀了一杯水漱了漱口,道:“大姐,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你不能老是揍他。”
黑豆狂点头。
王七麟好笑的看向他问道:“你小子又犯什么错了?是不是尿床了?”
黑豆使劲摇头:“没有,舅舅,没有,豆昨晚出来尿的。”
王七麟问王巧娘:“那你为什么揍他?”
王巧娘欲言又止。
王七麟皱眉:“咱们一家人,有话直说。”
王巧娘说道:“昨晚他出来撒尿,是在水缸里尿的。”
王七麟看看牙缸又看看水缸:“这个吗?”
黑豆皱巴着小脸辩解道:“我睡迷糊啦,以为这是尿桶。”
王七麟摸了摸他的翘天辫说道:“不用多说,舅舅都懂。走,咱先吃早饭。”
黑豆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王七麟又对王巧娘说道:“吃完饭再揍他,那时候有劲!”
笑容逐渐凝固。
早饭是水饺,荠菜猪肉水饺。
现在这节气荠菜蓬勃,绿油油、嫩乎乎的很惹人爱,此时的荠菜也是最好吃的,滋味清香鲜美。
农家女儿谁没有一手操持厨房的好手艺?掺了高粱面和地瓜面的水饺不甚白,但形状饱满滚圆,盛在盘子里像是一个个小黑胖子。
王七麟先虔诚的去供了供:“保佑弟子破解身上诅咒啊,要不然以后你们没有饺子吃了。”
他回来后,黑豆迫不及待塞了个水饺在嘴里,小黑脸上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王七麟问道:“好吃吗?”
黑豆习惯性使劲点头:“娘包的饺子,好香。”
“那你就多吃点,吃饱了抗揍。”
他惊恐的想放下碗不吃了,可饺子太香,他光是这么想想就有泪水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算了,挨揍就挨揍,先吃饱再说。”
四月初的荠菜水饺有着春天的味道。
清新。
王巧娘包水饺的时候往里加了铁锅炼出来的板油,加上荠菜出水,饺子里有汤汁,这汤汁最是鲜美,鲜的人舌头都麻酥酥的。
吃完早饭他回到房间闭目看向识海。
造化炉真是夺天地之造化,不光自动化,还能多线化:
炉口上有一本金灿灿的佛家经书和一张图画在飘荡。
之所以能确定这次的经书是佛家的,因为经书上有个霸道威猛的佛像,这是明王像。
明王像左边竖排写了一行字:降三世三昧耶会。
右边则是一个大字:临。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拿出经书后打开,里面出现了一幅幅图像:不动明王大手印!
图像之后是一段繁杂的佛家咒语:金刚萨埵心咒!
看完经书王七麟明白了,这经书中记载的是佛道两家修行之精华。
‘临’字真言!
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中的‘临’字真言。
本来这九字真言是道家秘术,孙禅师却以通天大能将道佛两宗的秘法结合,九字真言每一个字结合一个佛家大手印和一段佛家法咒,它们融合在一起拥有了无上大威力。
拿‘临’字真言来说,它结合的手印是不动明王印,结合的法咒是金刚萨埵心咒,一旦使用能让人定力无穷、不动不惑,任何妖邪不能侵蚀其心与意志。
另外,它一旦施展,使用者可以暂借天地灵力。
这就很霸道了。
如果使用者所处之地灵力充沛,那临字真言将能使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震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宝贝?王七麟看完后眼眶都红了!
放下佛经,他又拿起了那张图。
图上画的是一个面目身形极尽狰狞、极尽彪悍的佛。
只见这尊佛头戴白马头,满头长发蓬乱如狮鬃,他颈挂骷髅头,腰围虎皮裙,面有三眼,三眼怒睁,生有八条手,每条手臂分别持骷髅碗、绳索、大蛇、骷髅杖等。
王七麟见过类似的画像,那就是杜操背上的凶神。
他凝神看向这幅画,依稀有一尊怒佛大踏步而出,冲他做忿怒咆哮:“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救苦救难,若有违本心,本金刚定斩不饶!”
王七麟急忙甩甩头从幻象中走出来,这不是凶神,这是佛教护教大金刚,马头明王!
马头明王的忿怒形相是为降魔除障所生,是为了利益众生而现,其背后是对众生之悲心,而并非忿怒与嗔恨心。
这也不是一幅佛图,它是一张镂神图。
镂神图是一样神物,新汉朝把纹身和刺青称为镂身,镂神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种图上真有一缕神念,贴到背上后顺着纸上图像纹下来就会将神念藏于身体中。
杜操背上的凶神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王七麟手中的镂神图可比杜操用的珍贵许多,杜操背的是邪神,这可是佛教大金刚,乃是正神。
可是要背马头明王比背凶神还要危险,马头明王嫉恶如仇、光明磊落,背着他的人若是一生所行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那马头明王能庇佑他万邪不侵。
不过若是这人做了坏事,那马头明王会亲自将他送入地狱!
比如刚才马头明王一出现,就喝令王七麟去将困于图中的张玉宁解救出来,因为他已经承诺人家了。
所以有好东西在手里,他也用不了。
他这辈子不可能无愧于心。
徐大和谢蛤蟆更用不了,这两个货指不定干了多少亏心事。
这样他只能将镂神图先收拾起来,然后准备练临字真言。
开练之前,他照例朝着祖坟方向跪拜:“祖宗保佑,保佑不孝子孙练成临字真言,只要我能练成,那以后你们的香烛我包了!”
47.邀请函
“嗡班则尔萨垛吽……”
心中默念金刚萨埵心咒,王七麟双手十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接着双手内缚、两食指竖合,随即双手作金刚拳、右拳上仰、左拳覆其上……
临字真言有大神通,但很难学。
金刚萨埵心咒是梵语,照着念一遍都很难,更何况将整个法咒全背下来?
而不动明王印更难,它不是一个手印,而是有十四个根本印:
独钴印、宝山印、头印、眼印、口印、心印、甲印、狮子奋迅印、火焰印、火焰轮止印、商佉印、剑印、羂索印、三钴金刚印!
这些根本印姿势迥异,毫无联系,但要发挥真言威力就得将之一一给施展出来。
并且念咒、结印速度越快,真言威力越强。
如果只是一字一顿的念咒或者一下一下的施展大手印,那临字真言没什么威力。
但如果能激流般念咒和幻影般施展大手印,那临字真言的最大威力可以贯通天地、全借灵力!
这和有些事一个道理,慢了不行,必须要快。
王七麟读了一遍金刚萨埵心咒就记住了,练了一遍不动明王印便学会了。
这堪称奇迹。
不过他已经猜出来了,造化炉凝练出功法后会将之镌刻在识海中,所以不管是《太阴断魂刀》还是临字真言,他都是看一遍就学会了。
造化炉牛逼!
当然他只是学会了,距离精通还远得很呢。
临字真言跟太阴断魂刀法不一样,这个真得熟练了才有用,所以他必须不断练习。
练习大手印有个好处。
手指变得很灵活,学乐器简单了。
照例,他学会了临字真言后,金黄的佛经便化作一道烈焰灼灼燃烧。
王七麟大步走出门。
心头畅快,真想仰天长啸!
但这真言对他以后应对诅咒有帮助,对于解救诡画中人毫无帮助,谢蛤蟆说要将里面的人救出来,除非有大神通,否则只能进去拉人。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进入画中,更不知道怎么往外救人。
于是王七麟想去问问石周山,顺便打听一下自己身上的诅咒。
他不能再犹豫了,得赶紧去调查诅咒、解决诅咒。
就在他生出这想法后,石周山竟然当天派遣麾下游星向威给他送来了一张请帖。
徐大拿到请帖对他笑道:“你莫非跟石大印心有灵犀?石大印要请你去县里一聚。”
向威说道:“不错,黄化极将军亲自去找石大印为你请功了,他说你救了他们一家,除掉了一个很厉害的怨煞。这让石大印大为高兴,正好你成为小印后还没有跟同僚们见过,于是他召集咱们吉祥县五名小印一起吃个饭。”
黑豆晃晃悠悠的上来送茶。
大人的恶趣味发作,向威故意吓唬黑豆:“听天监还有童工?小孩,你娘不要你了?”
黑豆眨眨眼,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见此他正要笑话两句,王七麟收起请帖道:“麻烦向大人了,帖子我收到,明天一定按时去县里拜访石大印。另外我有一件事想问问您,您是我在听天监的前辈,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向威目光游移,问道:“什么事?”
“关于我们这伏龙乡小印的职位,好像有个不太好的传闻?”
一听这话向威仰头大笑:“哈哈,哪有什么传闻?即使有你也别放在心上,只是传闻而已嘛。”
王七麟不死心,还想再问,但向威就是打哈哈,滴水不漏。
他明白从这个老油子嘴里得不到内幕消息,就抱拳道:“行吧,看来大人很忙,那您忙,我不留您了,咱们明天见。”
向威一怔,这小印挺尿性啊,不管饭?
他只好抱拳离去,到了院子看见黑豆扒拉着门板看自己的马,于是又生出调侃之心:“你娘不要你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黑豆咬咬嘴不说话。
王七麟低声道:“别怕,骂他,舅舅给你撑腰。”
黑豆便探出头去说道:“你媳妇儿也不要你了,她要徐大爷。”
乡下孩子都知道,骂小孩要骂爹娘、骂大人就骂丈夫媳妇。
这就是所谓的,打人专打脸,揭人就揭短。
向威的妻子是个美少妇,徐大听了这话感觉美滋滋:“算大爷没白疼你。”
误打误撞,这话碰到了向威的逆鳞。
他媳妇年轻靓丽,听天监一群大老粗总想占点便宜,所以他一向很反感被人拿媳妇说事。
黑豆的话让他脸色一沉:“你这小孩好没礼貌,竟敢辱骂官员?”
黑豆怯怯道:“我没有骂你,要是骂你我就不这么说了。”
向威怒笑:“还狡辩?那你骂我你会怎么说?”
黑豆想了想跳出来说道:“你娘不要你啦,她要道长爷爷,然后你多了个爹爹。”
向威真被这话给气到了,挥舞马鞭竟然要抽下来。
但马鞭一挥出,一道寒光嗖然闪过。
两截马鞭落在了地上。
向威惊骇的看向正在徐徐收刀入鞘的王七麟,忍不住失声:“好快的刀。”
王七麟沉声道:“向大人怎么不讲理?大家都听到了,是你让他骂、他才骂的。”
说完他又摇摇头:“像你这样的要求,我这辈子没听过。”
向威见他出头,知道讨不到好处,便一夹马腹悻悻然离开,临走前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明日午宴或许开席很早,请王大人莫要迟到。”
看着他背影远去,谢蛤蟆摇头:“王大人,这向威不知道黑豆身份,所以才欺负他,你怎么不解释两句,反而直接拔刀?”
王七麟道:“我不是冲他拔刀,是冲他主子拔刀。我之所以还剩下三个月的命,全是他主子坑害!”
恨屋及乌。
谢蛤蟆明白过来,道:“那你应该抽刀砍他的鞭而不是他的鞭子!”
农历四月,万物欣欣向荣,草木逐渐茂盛,春风习习。
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在大地上,湍流滚滚但还算清澈。
王七麟跳上一块石头看向河底,飘摇的水草也长出了新叶,河中出现了嫩绿色。
他脚下的石头摇晃,几尾小草鱼慌张的窜了出来,看到王七麟的倒影后又受惊的钻了回去。
这让他想到了驿所那条有些修为的草鱼,它的胆子也这么小。
一艘渡船划了过来,船上老汉乐呵呵的笑道:“一人一枚铜铢就能舒舒服服的过河,大家伙还不快来?”
这里是伏龙河,王七麟带着徐大前往县里去应约参加宴请。
他上船递给老汉两个铜铢,老汉看了眼他的官服急忙堆笑:“不敢不敢,听天监的大人坐船不用给钱,老汉能给你们撑船是三生有幸。”
徐大粗鲁的摆手道:“收着,我们是清官,不干欺侮百姓的事。”
王七麟在船头坐下,他将妖刀插进板缝里当靠背倚靠上去,悠悠然的看着河中风景。
徐大也在看,他看了一会失望了:“没有看见大金鲤,要不然咱就有口福了。”
王七麟道:“石周山有钱,他请客你还担心没有好菜?”
徐大想想道:“也是,唉,那我早上不应该吃饭的。”
因为占便宜少了,他很懊恼。
老汉舞篙,渡船缓缓离开码头。
一名挎着包袱拎着竹篮做探亲打扮的妇女问道:“船家,你终年在河上往来,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老汉笑道:“有趣的事不多,吓人的事不少。”
“说来听听。”有人起哄。
老汉说道:“伏龙乡的事大家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我说说小水乡的一件事。”
“前些日子小水乡淹死一个妇女,可这妇女的浮尸却是脸朝上躺在水面上!”
“老话说得好,伦理正常、女下男上,乱了纲常、男下女上。放在河里这句话通用,若是女人浮尸脸朝下男人浮尸朝上就是正常,女人浮尸脸朝上,那就是被水鬼给害了,这样的浮尸不能捞,得让河里鱼虾鳖将它吃了。”
“妇女的家里人明白这道理,不敢去碰那女尸,只能准备立一座衣冠冢。可在头七那天准备封棺了,有人往棺材里一看……”
“这妇女躺在了棺材里!”
“睁着眼睛!”
48.吉祥县
小水乡的小印叫侯德才,年纪大约四十岁,据说养有一名祖传的家神,靠家神庇佑来解决诡事。
水鬼回棺这起案子王七麟知道,听天监内部信息互通很及时。
跟他经历的下马岭钟氏转生和将军府阴魂换体两件诡事相比,水鬼回棺这事不值一提。
里面没什么弯弯绕绕,侯德才请家神抓了水鬼,这事就结束了。
死去妇女一家很高兴,本来要立衣冠冢,现在好歹有个全尸能落入祖坟。
但撑船老汉是个人才,把这么一件清水似的案子说的波云诡谲。
船上的大闺女小媳妇儿瑟瑟发抖。
因为徐大在带节奏,他时而大呼小叫,时而往人家身边凑。
大闺女小媳妇儿们被他吓坏了。
王七麟看着江水沉思,他以前在村里也听说过一些诡事,但没这么多。
很显然,新阴路诞生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了。
渡船乘风破浪,河面晃晃荡荡。
王七麟的影子在水中摇曳晃动。
逐渐的,他感觉自己影子变得淡了起来。
而水下有个黑影在逐渐的深重了起来。
就像是这黑影在吸食他的影子。
下意识的,他开始默念金刚萨埵心咒:“嗡班则尔萨垛吽……”
同时双手手指转动,一套根本印开始安排。
他再细细查看,发现水中没什么异样。
不过既然使出了临字真言,他索性盘腿坐在船头开始练了起来。
沉迷修炼,岁月如梭。
渡船剧烈晃动了一下,靠岸了。
大闺女小媳妇们慌忙拿起行李下船,徐大不甘的叫道:“姐姐妹妹们,我也有个乡间传闻,你们不听吗?这个可是真事,哎哎,别跑啊,小心磕着。”
女人全走了,徐大懊恼回头。
一个老爷们倒是跟在他身后陪着笑:“大爷,我听,你讲给我听呗。”
“滚!”
王七麟收起刀上岸,这里有骡车送往县里,价钱倒也便宜,两枚铜铢一个位子。
吉祥县是一座建立于隋朝年间的老城,历经近千年时光,它饱受风吹雨打、刀劈火烧,迄今以更雄伟的姿态挺立在大地上。
一圈厚重的青石城墙环绕着小城,四周开有四门,分别为东华门、西华门、文曲门、武曲门,城内最高建筑是一座鼓楼,若有战事,鼓声会毫无阻碍的传遍全城。
城墙雄伟坚固,它用了山石砌筑,砌墙所用的灰浆是用石灰、桐油、糯米汁等混合而成,灌铸的坚若铁石,抵御着风雨侵蚀和刀兵来袭。
城门口有四名身穿皮甲的士兵在值守,新汉朝立国至今,国力强盛、海清河晏,所以守卫并不森严,官兵看一看乡民的脸就让他们进去了。
到了王七麟这一车的时候守卫官兵甚至没多耽误,看到他和徐大的玄衣立马放行。
入城后热闹起来,街道跟这座城池一样已经上了年头,铺路的青石被车轮碾碎又铺上了青砖,砖石相间不甚整齐,但相比乡下已经很有格调了。
无尽岁月下来,无数车轮脚步在进城的路上压过踩过,留下一些痕迹。
根据新汉朝律例,城墙内外五十尺之内不得有民居,以防止起了战事的时候耽搁往城墙调兵遣将。
但新汉立国之后吉祥县再没有经历过刀兵之乱,所以这条律例执行的不太严格,一座市场在城内铺开了,牲口市、粮市、肉菜市都在这里。
有人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在门内转悠,看见有小孩出现便到跟前叫卖两声。
可惜百姓艰苦,养活一家子人口已经不容易,多数没有闲钱再去给孩子买些零食,所以门口聚集了一些衣着陈旧的小孩在眼巴巴的流口水。
糖葫芦便宜,一个铜铢能买两根。
徐大很阔气的甩出五枚铜铢,小贩急忙低头哈腰:“大人您要几根?”
“那边的小孩,一人一根。”他指着孩童道。
小贩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孩童是八个,他以为自己占了徐大便宜,屁颠颠跑去挨个分了一根准备走。
徐大伸手又薅了三根下来。
你可能小赚,但我永远不亏。
徐大分给王七麟一根,王七麟看了看糖葫芦上只挂了点糖霜,一点糖浆没有,难怪便宜。
再往县里走,道路两侧出现了民宅小院。
这都是老百姓住的地方,道路阡陌、屋子矮小,有臭水沟、有垃圾堆,很有生活气息。
几个大乞丐在追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其中一个一边追一边喊:“孙子别跑!”
“不跑的才是孙子,追我的也是孙子!”少年反唇相讥。
“看我不把你肠头捶出来!”
“你还是给小爷嘬出来吧。”
王七麟往前走了两步抽出妖刀亮了亮相,乞丐们面如土色,转身狂奔。
少年竟然不怕,他看着乞丐们逃跑的身影露出吃惊的表情:“刚才追我的时候,他们竟然还留有余力?”
“当然了,得留下力气揍你。”徐大笑道。
少年不领情,歪头看看两人后吐了口痰,拔腿就跑。
徐大气的大骂:“这孙子!”
再往县城中央走就出现了一些独门独院的清雅房屋,然后是茶楼酒肆、医馆布坊之类的店铺。
在这里王七麟看到了名闻全县内外的倚翠楼,可惜他们来的太早,人家关着门,只能闻见脂粉香气。
王七麟下意识驻足观看。
徐大贱笑:“骚动了?”
王七麟严肃:“不,这里杀气冲天、冤魂无数,不是个好地方。”
再跨过两条街就是府衙,府衙旁边是听天监的驿所,独门独院、门可罗雀。
没人想跟听天监发生关系,所以有人从门口经过就会步履匆匆,恍若逃命。
王七麟走到门口后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驿所周围笼罩着一股每个男人都很熟悉但不愿意闻的味道,他捂着鼻子道:“里面有人在对天喷射?”
徐大道:“是石楠开花了,四月嘛。”
石楠树因为花香味独特,被道家认作是阳气最足的树,很多地方的驿所和道馆都会种这种树。
县里驿所院子里便有一排石楠树,所以这个季节空气里的味道就比较带劲了。
一个两鬓斑白的玄衣汉子推门而出,看见两人后笑了:“徐大,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你们伏龙乡的新任小印王兄弟?”
王七麟抱拳:“在下王七麟,见过侯大人。”
这个貌不惊人的玄衣汉子就是吉祥县内五名小印之一的侯德才,他们先前坐渡船刚听船家提起他来。
侯德才不像官,倒像是个老农,他笑眯眯的抱拳回礼并让开路。
但王七麟注意到,他偷瞥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侯德才在听天监混迹时日长久,他肯定知道小印诅咒的内幕。
王七麟心里一动,拱手问道:“侯大人,我有件事想请教……”
不等他说完,侯德才满脸歉意的说道:“对不住,王大人,我还有事在身,先不能跟您聊了。”
看着他的背影,王七麟又生气又无奈。
侯德才老油条,显然猜到他想问什么事而故意离开的。
49.我替陛下分忧
听天监院子宽阔,地面半边青石半边泥土被用作演武场,石周山麾下几个游星和力士正在练功。
看见他们两人到来,向威笑了:“王大人来的可真早,这是怕误了时辰吃不上饭,特意提前半天来吗?”
王七麟一怔,半天?
但他没有去问,他去搭腔掉价。
徐大喝道:“提前半天?什么意思?你不是说……”
“石大人请的是晚宴,你们不到中午就赶来,这不是提前了半天吗?”向威得意的笑。
王七麟明白了,自己是被这人给坑了。
请帖只写了赴宴日子,没写具体时间,但向威临走之前说过是午宴。
这就是自古以来不能得罪领导身边人的原因。
徐大愤怒,提着拳头就上去了:“你这贼皮子竟然敢戏耍大爷?”
几个游星和力士停下手中的活,纷纷站到向威身后。
目光挑衅。
笑容轻蔑。
徐大又走了回来。
他为人粗鲁但不莽撞,面对肯定会吃亏的局自然不会出手。
向威笑了起来,他得意洋洋的看向王七麟,笑容含义不言而喻:这是我的地盘!
王七麟拖着刀往前走。
石周山坑他,他没办法,这向威竟然也来坑他?
那必须得用拳头好好说道说道!
听天监是强者为尊的机构,他要是受人欺凌而不反抗,那只会让人看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去欺凌他!
这绝对不行!
作为刚上位的年轻小印,他需要立威!
昨天向威见识过他的快刀,看他走近心里有些发毛便问道:“王大人,你要做什么?”
王七麟道:“我看你们在这里练功很勤快,帮石大人考校一下你们的本事,看看你们是不是在装腔作势。”
一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捏着拳头越众而出:“好,那洒家先来。”
这力士自称洒家又头顶铮亮,王七麟以为他是佛家弟子。
不过他不光没有头发,也没有胡须、没有眉毛,只有一脸横肉,所以看起来有些怪。
徐大在后面叫道:“白虎,这里是大爷跟向威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叫爷什么?”力士大怒,他一记箭步跨出两三丈,下沉马步拳头开砸!
风声呼啸,势大力沉!
向威在后面提醒道:“小心他快刀……”
王七麟压根没有拔刀,他左手结根本印、心里默念金刚萨埵心咒,同样一步向前挥臂直拳!
十五年的内力,闹呢?
狭路相逢,两拳相遇!
没有技巧,强者为王!
内力如江水般浩荡冲向右臂经脉,王七麟一拳撞上,内力顺势蓬勃放出!
白虎力士只有几分蛮力,他跟王七麟一样都没有修习内家功法的机遇,所以他没有内力。
天生蛮力哪扛得住十五年内力?
力士袖子如遇劲风,呼的一下子往后刮,他整个人则被一拳打了个趔趄。
“再来!”
王七麟心如止水、面沉如老僧,右拳收回张开捏狮子奋迅印,左手又握拳轰了出去。
院子里的天地灵气从全身每个毛孔往里钻,这让他气势更足!
后面的力士看到白虎后退便知道不妙,急忙抢上来接应。
四个游星对视一眼,有人想要抽刀,向威一把压住:“别动刀也别让他动,他快刀是我生平仅见!”
王七麟听到这话感叹一声,这货不傻。
但徐大更不傻。
对同僚自然不能抽刀,可是演武场的兵器架上有竹刀!
王七麟挥拳挫开冲到近前的力士,逼退他们后徐大一声叫:“七爷,接刀!”
长刀在手,太阴断魂!
王七麟冲几个人诡异一笑,向威脸色就变了。
刀影幻化,他拧腰错步杀了上去。
一把竹刀飞速转动如光轮,裹挟长风簌簌,冲进人群便四处劈砍。
几个力士压根看不清长刀的套路,只能咬牙靠硬功夫来顶。
刚上来的游星们就惨了,被竹刀砍的鸡飞狗跳。
其中向威算是厉害的了,他也是拿着一把竹刀出手的,面对闪烁刀光他还能咬牙应付几下,挡住了砍到身上的竹片。
但好戏不长,徐大浑水摸鱼上来一把从后面搂住他脖子给摁倒在地,然后两人在地上翻滚起来。
侯德才回来后被这一幕给惊到了,他赶紧厉声道:“都给本官停下!”
王七麟收刀后撤,他不想把场面弄的太难看。
力士和游星们倒吸着凉气往后退,向威听到侯德才的命令后也停手了,可徐大没停手,趁机在他肋下掏了两拳,把他掏的裤裆里直哆嗦。
这牲口下手贼狠!
王七麟收刀在手挽了个刀花,面色阴沉、声音狠戾:“你们整天练的是什么玩意儿?花拳绣腿!朝廷用银铢养着你们整天吃干饭吗?”
一个力士怒道:“你算老几,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
王七麟反手将竹刀往地上一戳,桐油浸泡又经过烈日炙烤的坚硬竹刀居中而断:“咔嚓!”
一行人顿时眉头乱跳。
扔掉竹刀,他向皇城方向双手抱拳:“本官当然不算什么,可朝廷呢?看到朝廷花费钱力物力竟然就培养你们这一群蛀虫,本官实在意气难平!”
徐大补充:“王大人忠君爱国,一心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处处为圣上着想,咋滴,你们不满意啊?”
日您亲娘,一群人在心底骂了起来。
但王七麟官职比他们高,这话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们无话可说,只能满腔怨愤的暗自骂娘。
向威反应很快,他冷笑道:“我们是蛀虫,那徐大算什么?刚才他偷袭我还被我打的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呢。”
王七麟看向徐大,徐大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都是同僚,没好意思下狠手。”
向威一口气憋在胸口,两眼发黑。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王七麟冲他说道:“向大人的本事不错,这点我非常佩服。”
向威以为他要示好,便冷笑一声。
结果他继续说道:“王某人自愧不如,所以不如这样,我这个小印让出来给你坐吧?”
向威立马急眼了,他回身道:“看什么?大家伙继续练!王大人发话了,我们功夫不到家,加把劲继续练!”
石周山没有在驿所内,据说县衙门最近有点诡异,他特意过去看看。
王七麟拖了一张椅子监督向威一行人练功,徐大去街上买了蜜饯、糖冬瓜、瓜子、炒栗子之类零食,两人一边看一边吃。
有人想歇息,王七麟就拎着刀过去问:“朝廷给你发银铢,是让你歇着玩吗?给我练!”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吃过午饭后石周山才回来,看见手下人汗流浃背他满意的点头:“今天练得不错,晚上一起去鼎盛楼。”
聚香楼是伏龙乡最好的酒楼,鼎盛楼则是吉祥县第一酒楼。
二者之间的距离,比县和乡的距离更大。
下午其他三个小印断断续续赶来,分别是管辖石山乡和狼山乡的常规之、管辖牌坊乡的孙缪、管辖七仗乡的崔旺。
常规之和崔旺见了他都很热情的寒暄,毕竟听天监终日与鬼邪打交道,时不时就得互相助力,都乐于搞好关系。
孙缪对他态度就不冷不淡了,王七麟对此没意见。
黄化极来县里给自己请功相当于打了他的脸,自己越界去人家地头上办事,人家不爽也能理解。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万家灯火逐渐亮起,千百户民宅的烟囱开始飘荡起烟雾,吃饭时候到了。
50.案件互换
只看中心区域,傍晚的县里比白天时候还要热闹。
街道上马车来往、人流如织。
士子们读了一天圣贤书,晚上光线不佳就出来喝个花酒散散心。
商人们宴请宾客,也去喝个花酒联络感情。
乡下的豪绅地主呼朋唤友,他们更要去喝花酒,来了县城不能喝花酒那不是白来了?
所以晚上的青楼是真热闹,规模最大的倚翠楼更是人头攒动、挨山塞海,花灯从楼顶一直亮到下水道,整个四层木楼灯火辉煌。
一行人从街道上走过,上百号男人在倚翠楼门口涌动,就跟听见开饭信号的猪娃子一样,互相推搡拥挤,口中还嗷嗷叫唤!
侯德才连连摇头:“红粉亦枯骨,佳人终骷髅,为了几个女人疯狂成这样,这些人真是吃得太饱。”
徐大偷偷对王七麟说道:“人老了说话就是硬气!”
石周山笑道:“是我们出来的时辰不对,每月的五、十日的申时和酉时交接时候,倚翠楼都有花魁来抛绣球,谁能抢到谁就有资格做花魁的入幕之宾。”
侯德才问道:“不花钱吗?”
一群人都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他,王七麟不明所以,也用这眼神跟着看。
徐大拱手:“大人虽然英明神武,可玩姑娘还是要花钱的。”
石周山笑道:“对,怎么能不花钱?只是倚翠楼四大花魁可不是有钱就能约到的……”
他还没解释完,门口的男人忽然亢奋的嚎叫起来:“蕊姑娘、蕊姑娘!”“蕊姑娘出来了!”“蕊儿看我一眼!”“蕊儿哥哥今晚一定要……”
三楼临街的阳台窗户打开,一道娇柔的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她的黑云秀发挽成坠马髻在脑后,发髻上插着金步摇,走一步晃三晃。
徐大捂着心口陶醉了:“七爷怎么回事?我心慌。”
王七麟关心的问道:“那你去找张神医没有?你的心肯定有毛病,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心疼来着。”
“滚。”
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这花魁脸上挂着一道白纱巾,只露出两只眸子,她的眼皮上抹了金粉,眨眼之间顾盼生辉。
街道被堵住,一行人只好停留下来看热闹。
花魁身边的侍女讲明规则,又有一队小厮吹来连吹带拉,然后花魁将绣球抛了起来。
众人争抢,人群大乱。
这时候一个青年在里面连闪带避、不能闪避就冲撞,像一头灵活的花豹似的将绣球抢到了手。
听天监的人懵了:“王大人?”
抢到绣球的正是王七麟,向威冷笑:“王大人够心急啊,不想喝热汤想要吐热浆呀。”
徐大掏了掏耳朵假装没听清:“咋了?向大人想喝热浆?”
王七麟抢到绣球后高高举起:“十个银铢!十个银铢这绣球就是他的了!”
听天监这边更懵了。
徐大眨眨眼,这么有生意头脑的吗?
一个肥胖的青年冲过去塞给他一把银铢,抢走绣球跑进了倚翠楼。
王七麟得意洋洋的回来,男人的钱就在这时候最好赚。
十个银铢可不是小钱,几个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咬耳朵商量起来:“这是条发财的路子啊。”
鼎盛楼一样是四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包厢,四楼整个只有一桌。
石周山在吉祥县里吃的很开,他定的就是四楼,而且看他那样不打算出钱,因为如果花钱的话就他的俸禄在这种地方请一顿饭可不大行。
听天监的威风在鼎盛楼这等顶级酒楼里更是显露无疑,他们一群人穿着玄衣劲装一进去,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声音立马没了,不少人看到他们后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掌柜的立马迎上来带他们上楼,楼上有汉子正堵在楼梯口耍酒疯,看见这么一行人上楼,汉子的额头猛的见汗了,赶紧推开雅间门钻了进去。
一行人落座不久,一道道冷盘就送了上来,上一道菜报一个菜名:“鼎盛白切鸡!”“碧螺大虾仁!”“云家咸水火腿!”“枣泥拉糕!”
凉菜只是开胃,正戏是热菜:
什么伏龙金鲤、铜钱包、清炒栀子花、春笋炒肉、鼎盛童鸡、蜜汁火方、虫草母鸭,什么叫化公鸡、油爆大虾、火腿蚕豆、伏龙鲫鱼汤,洋洋洒洒一大桌子。
王七麟跟徐大对视一眼,战意高昂:中午没吃饭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房间里面有清秀可人的姑娘负责端茶倒酒,但石周山的酒杯是向威负责的。
酒水入杯,石周山起身道:“诸位同僚下午都已经熟悉了,那石某在此不做多说,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诸位同僚,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众人起身举杯。
徐大一边喝酒一边去抢公鸡腿。
但他筷子伸过去后发现鸡腿不见了。
在王七麟的盘子里。
不动明王大手印岂是白练的?
石周山对王七麟表现很热情,频频将话题转向他让他讲述将军府断案秘闻。
王七麟没有推辞,他一五一十介绍了一下,然后顺势将话题转向合半颅,又把画中封人的问题说出,问道:“诸位大人可有解决良策?”
一行人纷纷摇头,石周山沉吟了两声后说道:“画中封人应该跟生花楼有关,季虎,你二哥仲虎拜在了生花楼门下,那你应该了解此中之道吧?”
一个游星冲王七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抱拳道:“大人明鉴,卑职二哥虽然拜入生花楼,但我跟他修习方向不同,对此了解不多。”
了解不多,而不是不了解。
那么他不说就是不想说了。
王七麟看向董季虎,董季虎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
侯德才说道:“季虎,你如果有法子那就说出来,这是咱们吉祥县的案子,可不是王大人的私事。”
董季虎为难的看向向威和其他同僚,这些人面有不甘。
白天白让他给揍了?
向威脑子灵活反应快,他说道:“不错,王大人手头的案子是咱吉祥县的案子,但季虎手头上也有一桩案子,同样是咱吉祥县的案子。”
“那么季虎帮王大人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王大人?”
王七麟冲董季虎点点头道:“你手头上有什么案子?”
董季虎叹了口气。
他正要讲述,这时候牌坊乡主管小印孙缪举杯道:“既然你们互相有需求,那不妨私底下去聊,石大人说了,咱们今天是来加深感情的,酒桌上不谈公事。来,诸位,我先走一个!”
51.周家屯子
天色大亮,太阳高悬。
时间早就进了四月,春风暖和,大地升温。
可躲在自家茅草屋里的周小河两口子却满身寒意。
茅草屋一圈是土胚墙,房门是捡来的两扇门板。
一扇门是木板,另一扇门也是木板。
一扇木板有斑驳的黑漆,另一扇是沉重的红漆。
曾经有屯里的老人跟他说,他捡的红漆木板是棺材盖,对此他嗤之以鼻。
棺材盖还有用平板子的?这老头肯定是想吓唬他扔掉,然后自己再捡回去。
乡下套路多!
但他现在后悔了,他该扔掉的,这木板上的红漆有些诡异,让人看了心里哆嗦。
特别是如今屯子里遇上了诡事。
屋外阳光有多灿烂,屋内就有多阴冷。
入春刚糊上的窗棱纸白惨惨的,风一吹哗啦啦的响,更让人心里哆嗦。
现在他看哪里都觉得邪异。
一个面皮皲裂、满脸灰垢的稚童从床上打满补丁的被褥里探出头来:“爹、娘,什么时候能……”
“嘘,六儿别出声。”周汪氏赶紧上床去将儿子搂在怀里。
稚童惊慌的问道:“娘,怎么了?”
周汪氏不说话,只是使劲搂着儿子流眼泪。
周小河则壮着胆子将脸贴在门板上仔细听。
风吹过门缝有嗖嗖的声音,风吹动晒在院子里的衣服有猎猎的声音,还有——
啪踏,啪踏,啪踏……
很轻缓的脚步声。
像是有小孩猫着腰悄悄的走向他家门口。
周小河感觉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
这种脚步声他很熟悉,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若是偷偷去接近什么,就是这么小心翼翼的走路,发出这么轻缓的脚步声!
可是他知道,现在没有孩子来他家的院子。
屯子里已经没有小孩了!
看着丈夫陡然面色惨白,周汪氏更使劲的搂紧了怀里的稚童:“她来了?她来了?是不是小妮儿?”
周小河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敢往外看!
啪踏。
啪踏。
啪踏。
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周小河猛的冲到正厅北面,冲着墙上挂的道君像拼命磕头。
‘砰!砰!砰!’
地上有泥土崩了起来。
脚步声变轻了,似乎正在远去。
周汪氏惊喜的看向丈夫,她放下儿子也跑去磕头。
脚步声消失了。
两人更用力更虔诚的磕头。
脚步声又重新出现了。
外面的东西没有离开。
它在悄悄的绕着屋子转圈……
道君没有庇佑他们!
或者说道君也无法驱离这邪秽!
两人一时心若死灰,这时候儿子忽然指着窗户说道:“娘,姐姐在外面,她叫我出……”
周汪氏像老鹰一样扑向儿子,抱住儿子泪流满面:“别说话!”
周小河掉头冲儿子指的窗户看去,跪地又是磕头:“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小妮儿,放过我儿子放我全家,我周小河从没做坏事,我没干坏事,没坏良心啊!”
脚步声又消失了。
本来该透过窗棱纸照进屋子里的阳光也消失了,地上出现了个阴影。
有什么东西趴在窗户上往里偷偷的看。
周小河低头看着这阴影,遍体生寒。
‘砰,砰!砰!!’
拍门声忽然响了起来,由轻转重传进屋里。
周汪氏用被子捂住儿子嚎哭道:“你要带人就把我带走,带走我呀,别带走我儿子!你带我吧!”
稚童沉闷的声音在被子下响起:“爹娘有人在拍咱大门,你们怎么不去开门?”
已经崩溃的周小河猛的反应过来。
这不是有人在拍屋门,而是拍院子的大门,只是他吓呆了,没有反应过来。
又有一个粗糙跟驴叫似的嗓音远远的传进他耳朵里:“让开,大爷来开门。”
透过窗棱纸照在地上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周小河壮胆看向窗户,空荡荡的。
伴随着一道大门被踹开的响声,似乎春日的阳光也被踹了进来。
屋子里顿时暖和了两分。
外面有人喊:“周小河、周汪氏,家里有人吗?”
周小河急忙开门扑了出去,抬头一看是屯里的管事大哥周金带着两名一身玄衣劲装的青年进了院子,还有一个牯牛似的汉子在扶着门板:“你家这门,也忒不结实。”
一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玄衣青年瞪了壮汉一眼,掏出几个铜铢递给他:“你是周小河吗?这钱给你,赔你家门的。”
周小河傻了,他愣愣的接过铜铢,愣愣的眨眨眼,麻木的脑子反应不过来。
周金怒视他道:“你个龟儿子傻了吗?听天监王七麟大人的钱也敢要?大人们是要来解决咱屯子里鬼、那啥的,他们是来救你娃命的,你还收人钱?”
周小河赶紧把钱塞给面前青年,又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
额头淤青。
王七麟伸手摁住他肩膀道:“无须多礼,你先起来。”
周金又问:“刚才我们在外面喊了好一阵,你家里有人怎么不出声?”
周小河一怔:没听到叫声啊。
徐大道:“原来是个哑巴,真可怜。”
一个妇女听到他们对话后从门里扑了出来,她踉跄跑来跪下道:“不不,不是,我家男人不是哑巴。大人,大人恕罪,大人救命,大人救救我家娃,救救我家娃!”
王七麟道:“你们起来,董大人在路上把事情始末给我讲过了,但我要你们再讲一遍!尤其是细节,细节明白吗?”
周金要说话,王七麟摇头:“嫂子,你来讲。”
妇女哆嗦着嘴唇说道:“好,好,我们这里叫老周屯,屯子里一共五六十家住户,都是周家佃户,租周太爷的地给他种田……”
董季虎不耐要打断她的话。
王七麟挥手示意他耐心。
“屯里的人天南海北都是破落户,都受周家恩典才活下去,所以都改姓了周。然后,然后大约从、从十天前,对,十天前,屯里孩子开始丢了,一天丢一个、一天丢一个,丢了六个,找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妇女猛的抬起头,转身往屋子里跑。
屋子里响起一声悲绝的嚎叫:“六儿!”
王七麟赶紧进屋,屋子里只有正在疯狂掀被褥的妇女。
周小河推开他冲到床上,他看看床下又看看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吼了起来:“儿子呢?儿子!你不是一直搂着他吗?你出去干什么?”
徐大立马含上冰台珠说道:“有阴气,我去找找。”
董季虎却掏出一枚枣核样小东西塞进一侧鼻孔,道:“跟我来!”
徐大惊讶:“嘿,冲龙玉?你有鼻神?”
人为天地之灵,身躯看似单薄,但内藏神灵,从上到中再到下,共有二十四景神。
其中鼻神曰冲龙玉,它不是一块玉,只是叫这么个名字。
众所周知,人的鼻子能嗅到的世间味道千百种,鼻神只能嗅到一种。
不属于阳世的味道!
有了鼻神就简单了,董季虎使劲抽鼻子跳墙而出,王七麟紧随其后。
斩马妖刀蓄势待发。
52.童子煞
吉祥县全境多有丘陵,平原比较少,其中最大一块平原建成了县城。
为保障民生,新汉朝立国之初鼓励农民在丘陵、高山、荒漠地带深耕细作,并且太祖皇帝还下了诏令,荒地开垦出的耕地隶属于劳作者。
周家便是以此发家,他们家族是外地迁来的,但没有躲在县城给人打散工,而是倾家而出在县城外的丘陵地带开垦荒地,筚路蓝缕,最终挣下了这偌大基业。
后面又有逃难的人来到这片地方,或者卖身给周家、或者租田地做了佃户,他们围绕周家建起茅屋草房,就这样周家屯就出现了。
王七麟追出屯子后看到几座小山丘彼此依偎,董季虎抽了抽鼻子指着西方道:“这边,快!”
两人踩着农田翻过一座山丘,下面出现一个快速移动的稚童。
古怪的是,这稚童虽然在移动却不是在跑,他双腿笔直的耷拉着,脚踮起只用脚尖着地,然后双臂张开,就像是一个纸人似的被风吹着移动。
王七麟在梦里看电影时候见过这场景,有个鬼婆子就在一艘大船上摆过这样的造型。
另一边董季虎却是一惊:“鬼抬人?不是一个鬼?!”
所谓鬼抬人就是说两个鬼从人的两边架住其身躯带人飞奔,有古籍记载这种事,曰:鬼抬人,涉水则身不沉,履水如地。翻山则舁行如飞,履参差乱石如平路。
既然要抬起人,自然就不是一个鬼能做到的,所以他们面对的至少两个鬼。
徐大面色如常,他不屑的说道:“看这鬼抬人的速度,顶多是两个孤魂野鬼,不足为惧!”
越是厉害的鬼,抬人的速度越快,横死的厉鬼抬人飞奔能须臾百步,像这种被普通人奔跑追上的鬼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徐大往下冲。
董季虎急忙道:“不要莽撞,那是至少两个鬼!”
王七麟道:“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
“所以!”
“妖魔哪里走!”
气沉丹田内力冲出化作一声厉喝,他转身抽出斩马挥臂甩了出去。
妖刀像一支标枪般飞射。
阳光照耀在刀刃上有寒芒闪耀,如同晴空一霹雳!
长刀落下,正好插入孩童前面不足两尺。
刀光凛然!
孩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董季虎一边往下跑一边诧异的说道:“王大人这把刀非同一般呀,竟然能威慑鬼邪。”
王七麟道:“你的冲龙玉也非同一般。”
说到这个董季虎有些得意:“这是我家二哥特意向一位道爷求的,实不相瞒,我能谋得这份差事全靠我这宝贝儿。”
孩童落地后醒了过来,看见率先赶来的王七麟和董季虎他吓得赶紧往后爬,结果面黑脸凶的徐大出现后他却不怕了,冲着徐大伸手。
徐大手里有一把烤到焦香的蚕蛹。
他们回到屯子里,看到失而复得的儿子后周小河夫妇大喜,先是猛磕头又赶紧泡茶迎客。
王七麟道:“不用忙,我有事问你们。”
周小河挨个给他们上茶,道:“大人问,小人一定什么都说。”
王七麟先问稚童:“小六,刚才是谁带走你的?”
稚童不说话,躲在母亲身后吃蚕蛹。
徐大出面,稚童说道:“是头巾姐姐呀,头巾姐姐从窗户伸手拉我出去,说带我去一个能吃饱饭、有许多伙伴的地方……”
“头巾姐姐?”没等他说完周汪氏一下子瘫在地上:“是小妮儿,就是小妮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小妮儿啊!”
周小河哭丧着脸道:“怎么能是她?就算是她,可咱没对不住她的地方,那天出殡,还是我给她抬的棺呀!”
王七麟看向董季虎:“这小妮儿是谁?”
董季虎苦笑道:“我不清楚,周金,你来说。”
身板魁梧的周金抱拳道:“遵命,这小妮儿是周麻子的闺女,生的乖巧又懂事,平时我们大人下地,她就给我们看娃,所以屯子里大人小孩都稀罕她。可是,唉!”
“这娃命不好,生下来脸上有个胎记,不好看,她爹不稀罕她,说她以后嫁不出去是个赔钱货。然后十几天前她又丢了,被狼还是什么畜生给叼走了……”
“是二十天前,二十天了。”周汪氏纠正道,“小妮儿丢的那天周太爷孙儿正出殡,现在马上要烧三七了,我昨天才去宅子里给帮忙置办了行头。”
听到这里,王七麟笑了,有人家出殡,孩子恰好丢了?这么巧吗?
周金又说道:“对,这苦命的孩子丢了三天,后来被找到已经死了,尸首都让畜生啃了,只能草草下葬。”
听到这里董季虎说道:“童男童女冤死或者横死以后会化作童子煞,难道这次兴风作浪的是个童子煞?”
王七麟没回答,他反问道:“这么大的事,之前你不知道?”
董季虎苦笑道:“王大人,这不是我的责任,没人跟我说这回事!”
王七麟又问道:“还有周太爷孙子烧三七,也就是说这小少爷也是近期刚死?他跟案子有没有关系?”
董季虎尴尬的搓了搓手:“我、我,这也没人跟我说,而且,应该没关系吧?周太爷孙子都死了二十天了,是吧?”
一问三不知!
王七麟脸色一沉,董季虎只敢赔笑。
他又问周氏夫妇:“周氏,你刚才说你猜到这作祟的是小妮儿?为什么?”
周氏道:“大人,我们屯不是丢了七个孩子吗?我们算过的,就是从小妮儿死了七天后,第八天开始丢孩子,一天丢一个,丢了七个,所以屯里猜跟小妮儿有关。”
王七麟点点头,童子横死七天,若是阴差没能拉走阴魂,那就会化作童子煞。
但他不信几个人的话。
董季虎在屯子里调查多日都没查到关于小妮儿的信息,要么是大家在掩饰什么,要么是他很蠢。
他感觉这周家屯有古怪。
如果今天不是恰好碰到稚童六子被鬼带走,关于小妮儿的信息还会被继续掩饰下去。
显然,小妮儿是个关键点。
喝了两碗茶,他挥挥手道:“我要四处看看,先去小妮儿家里,再去周太爷家。”
53.守夜
周家屯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四五十座简陋房屋凑在一起,面积很小。
一路走来王七麟问周金:“你们屯子下地干活的劳力不少,怎么没见着女人和孩子?”
这不正常,佃户家里多有孩子,特别是男孩多,这代表着劳动力。
周金道:“屯子里这来了个拐孩子的鬼,谁家还敢把娃留在屯里?都让婆娘带着投奔亲戚了。小河家是逃难来的,一直人丁不旺,在外没有亲戚,所以逃不了。”
小妮儿的家跟周小河家只隔着一条巷子,很快就到了。
大门反锁,徐大又要抬脚。
王七麟赶紧拦住他:“没钱赔人家的门了!”
周金上去敲门,很快屋子里响起一声干脆利索的回应:“来了,别敲了。”
门板吱嘎一声打开,淡淡的脂粉味伴随着一个梳着倾髻的少妇一起出现。
少妇不算漂亮,只能说清秀,长得娥眉上挑、鼻梁高悬,看起来有股乡村妇女的泼辣劲。
周金将王七麟三人给介绍出来,王七麟问:“周麻子呢?”
少妇施了个礼说道:“回禀大人,我男人他地里找草去了,您要是有什么事我去把他喊回来。”
王七麟道:“周金你去喊他,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周麻子家比周小河家要富庶许多,草屋虽然外面看起来破残,里面家具却还算齐全。
客厅正北有一张供桌,供奉着一套孩童衣裳和几样粗糙简陋的小玩意儿。
香炉里炊烟渺渺,长明灯烛火微弱,另外还有一盘苹果和几块面饼。
看到王七麟目光注视供桌,少妇眼圈慢慢的便红了,她惨然一笑道:“我家妮子刚过世不些日子,家里头没什么好东西供她,只能不断了她的香火。”
王七麟问道:“她怎么过世的?”
少妇抹了抹眼睛道:“都说是让山里的畜生叼去了,可我们屯四周都是耕地,隔着县城没几里地,哪里来的大畜生?”
他们没问几句话,一个麻脸汉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汉子面皮黝黑、脸上麻子更黑,偏生长了一张马脸,着实是丑。
看见自家婆娘跪在地上,麻脸汉子也赶忙下跪,满脸慌张:“大人在上,草民周俊拜见大人。”
“你叫周俊?”董季虎笑了,“这名字起的好。”
王七麟摇头,什么时候还去嘲笑人家相貌?
自己能成为小印不光是石周山要找替死鬼,其实也是实力使然。
石周山麾下小印力士不少,但除了向威还有点脑子,其他几人长着脑袋都是为了看起来更高一些罢了。
这样来看,董季虎没查到关于小妮儿的消息,还真可能是因为他太蠢。
但他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讯息。
周俊夫妻说他们闺女平时很喜欢周家小少爷,前些日子小少爷爬高不小心摔死,闺女从姥姥家回来后得知了这消息极为伤心,就跑了出去。
当时周家两口以为闺女是去找地方哭了,便没有在意,可是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他们害怕了。
当天晚上全屯子出去也没找到小妮儿,后面又找了两三日,最后在一处去年冬天新挖的引水渠里找到了她的尸首。
“你们确定找到的是女儿尸首?”他狐疑问道。
周俊笃定:“是的,自家女儿能不认得?”
周氏抹眼泪:“我倒情愿不是。”
问过周家夫妇,王七麟又去了找屯子的地主家。
地主家孙子出殡,小妮儿丢失,说二者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周家能养得起四五十家佃户,这绝对是大地主了。
但他们家宅子却极为简朴,仅仅是一座青砖红瓦平房。
屋子里家具倒是成色崭新,王七麟进屋后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家具跟周麻子家的样式、木材差不多,应该都是便宜货,这地主家里很节俭。
周家老太爷接待了他们,这是个身体高大魁梧的白须老头,粗手大脚、脸上肌肤被风吹日晒的糙如粝石。
他的精神很不好,嘴唇干裂、双眼无神,一开口嗓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个妇女哀愁道:“自从我家闵儿走了,我公爹的魂也被带走了,他这几天茶饭不下,精神状态很差,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王七麟拱手道:“夫人客气了,你家几位少爷?”
周太爷悲恸的苦笑道:“庄户人家算什么少爷?我有四个儿子、有两个孙子,但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了,嘿嘿。”
王七麟动容:“怎么回事?”
周太爷悲怆的说道:“四个儿子有两个出去经商闯荡没了,一个去赶考没了,剩下一个在家种地的总算保住了。两个孙子,都没了!”
他的大孙子已经过世五年,小孙子闵儿二十日前调皮爬上了屋顶,结果失足落下也没了。
问了一番,王七麟一样没有问出什么消息。
没辙,他只能说道:“今晚我们留宿在屯里,那鬼既然缠上了小六,必然不会轻易罢手,我们等它露面,直接拿下它。”
徐大摩拳擦掌:“大爷打头阵!”
气势汹汹的样子很吓人。
一行人待在了周小河家里,周家特地杀鸡待客。
董季虎当做理所当然,王七麟私下里给了五十个铜铢。
这让他很心疼。
所以开吃之前他想先去捞个鸡腿出来回回本,结果去了厨房一看,徐大和六儿一人一根鸡腿正吃的嘴角流油……
王七麟: ̄へ ̄
晚上草草吃过饭,夜幕降临。
今晚风大,云彩过境,月影时不时被遮蔽。
于是,院墙的影子、门外的树影乃至墙边农具的影子时隐时现。
王七麟坐在院子里安静的擦刀。
斩马刀上红锈隐去。
似乎是怕被擦掉。
又是一团阴云被吹的罩住了月亮。
天地之间,漆黑。
夜风吹的屋顶茅草沙沙作响。
风声与草叶声中,屋后隐隐传来小孩阴阴沉沉的嬉笑声:
“亲娘井,娘亲病,娘亲上来直挺挺。天上闪星星,地上风声定,娃娃叫声轻,呀,娘亲没了命!嘻嘻!”
“六儿出来一起玩,嘻嘻!”
周氏夫妻哆嗦着将儿子搂进怀里,王七麟快步翻墙而出冲到屋后。
几个白晃晃的小影子一闪而逝。
徐大道:“老董,冲龙玉!”
董季虎尴尬:“我、我的功力一日只能用一次。”
徐大一脸鄙夷的含上冰台珠。
王七麟道:“你们去追,我留守,得小心调虎离山。”
他目送两人离开,先进屋去安慰周家三人。
屋子外荒凉孤寂。
屋子里冷冷清清。
过了一会六儿缩在母亲怀里说道:“娘,我冷。”
王七麟也感觉到了这股独特的寒意。
这是阴气的阴冷。
蹲在地上的周小河忽然哆嗦起来。
王七麟问道:“这么冷?”
周小河偷偷指向地上。
月光透过窗棱纸照在地上呈斑驳的光影,光影中有个清晰的影子。
像小孩脑袋的阴影!
王七麟手掐根本印、默念金刚萨埵心咒,然后猛的跨步冲出门外。
一只猫头鹰受惊,迅速飞走。
见此他松了口气:“没事,一只夜猫子。”
说着话他转身扫了眼大门口。
有个东西躲在门外,露出半边脸阴嗖嗖的偷偷看他!
这半边脸。
鲜红如血!
54.小鬼风
风吹着树枝沙沙沙的响。
王七麟和门口那鲜红的半张脸对视着,一时谁也没动。
慢慢的,门口的头往外伸了出来。
它露出了整张脸。
可偏偏乌云飘荡,月亮被遮住了!
黑暗之中王七麟看不清它的面目,只是隐约的发现这张脸半边鲜红另半边正常。
在乡下,这种面容叫阴阳脸。
太阴断魂刀隐隐颤动,吹进来的夜风冷的诡异。
王七麟知道自己猜对了,这鬼先前派出小鬼只是想调虎离山。
此次这鬼出现却不进院子,只是在门口逗留,显然想引他出去。
但他就不出去!
见他老是不动,一只手臂伸进来冲他招了招手。
王七麟笑了,他还是不动。
稳如老苟。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便伸出手指冲那鬼勾了勾:“你过来啊!”
语气抑扬顿挫,态度睥睨嚣张。
那鬼却慢慢的将脑袋收到了门后,逐渐消失。
吹进来的夜风不再那么森寒。
王七麟感叹:鬼怕恶人,古人诚不欺我。
可是吓走鬼后他并不轻松。
不管食气鬼还是婴灵都是没有面容,只是模糊的人形黑雾。
这鬼有相貌,它跟普通的鬼不一样。
抽出斩马妖刀,他小心翼翼的出门去看了看。
门外夜风拂树晃晃悠悠,没了鬼的气息。
他转身回院里,院墙阴影中站起来一个小孩冲他伸手说道:“哥哥一起来玩。”
王七麟笑了。
这鬼以为自己没脑子还是它没脑子?
他握着妖刀走过去笑道:“好啊,哥哥陪你玩……”
脚步迈近他丹田内力迸发,妖刀寒光闪烁便要劈上去。
刀风带起夜风,森寒!
小孩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王七麟收住了刀。
刀刃已经挨到了小孩的手掌上,他手掌上是泥弹子。
“六儿?”
小孩点点头:“哥哥,给你玩。”
王七麟以刀别住他的手臂快速伸手在小孩额头上抹了一把。
温热!
他身上一下子冒出冷汗!
如果不是自己出刀快带起了刀风……
他将铸成弥天大错!
“你怎么在这里?”王七麟急忙抱起他进屋。
屋里原本看孩子的周家夫妇面目呆滞的坐在床沿,双眼无神。
这是被迷魂了。
王七麟大声念金刚萨埵心咒。
佛家法咒最能破迷幻。
果然周家夫妇身子晃了晃清醒过来,王七麟问道:“你们怎么了?”
夫妇两人满脸迷茫:“不知道啊,就是突然之间迷糊了。”
六儿说道:“纱巾姐姐叫我出去玩呢。”
王七麟想到了那鬼招手的一幕,或许它能制幻?
幸好他没事的时候就会默念金刚萨埵心咒来练习,否则他可能也会陷入幻境中!
周小河反应了过来,他颤抖的问道:“是不是小妮儿,她、她又来了?”
王七麟回去道:“没看清是不是孩子,只看到是个阴阳脸。”
周小河立即问道:“有半边是红的?”
王七麟点头:“对。”
周小河苦涩一笑:“是小妮儿,她那不是阴阳脸,她脸上有个胎记,不好看,于是从小就会带个红头巾挡住这边脸,所以屯子里的娃都叫她头巾姐姐。”
两炷香时间,徐大和董季虎气喘吁吁的回来。
王七麟没说话,又回到门口椅子上默念法咒、掐不动明王印。
徐大忍不住说道:“你不问问我们经历?”
王七麟道:“不用问,你们追丢了。”
徐大讪笑:“你怎么知道?”
王七麟哼道:“但凡有所收获,你们两个能是这熊样?”
两人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起。
一个是熊包,另一个也是熊包。
王七麟又说道:“明天去小妮儿的墓地看看。”
小妮儿或许化成了童子煞。
今夜来的不是普通的鬼。
早上周氏夫妇起的很早,先给他们忙活早饭。
徐大到厨房一看,乐了:“给我们下面吃吗?”
周小河憨笑:“家里没啥能招待大人的,正好剩下点豆面,给大人们做个面。”
面条出锅,徐大要去抢,董季虎拦住他对王七麟客气的说道:“大人您先请。”
王七麟摇摇头:“你们先吃,我等你们吃饱再说。”
董季虎冲他拱手:“王大人高洁。”
等他们吃饱放下碗筷,王七麟揭开一个倒扣的瓮,下面是个海碗,里面有昨晚他克扣的鸡汤,然后他愉快的吃上了鸡汤面……
吃过早饭,一行人出了屯子走进农田,但绕过了祖坟。
周小河解释道:“大人,周太爷怎么会允许一个凶死的女娃子进祖坟?自然是找个腌臜地方挖个坑草草埋掉。”
徐大问道:“那你能找到?”
周小河说道:“我是屯子里的抬八仙,村里就是埋条狗我也了如指掌。”
徐大肃然起敬,原来还是个人物。
抬八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必须要八字过硬,有些地方将之称为八大金刚。
不过小妮儿的墓隔着祖坟不远,倒不是周太爷大发慈悲,而是屯子周边的地多开垦为了农田,只剩下一块好风水的荒地做坟地,小妮儿也只能葬在周围。
这墓地在一座土丘的脚下,它的背阴面墓碑林立,有几十座坟头高低起伏的散布在上面。
此时祖坟里正有人家在烧纸,王七麟认出周太爷和周家夫人的身影,周小河也说道:“是太爷在给小少爷烧三七。”
小少爷的坟茔周围有一圈大墓拱卫,如七星拱月,墓前有贡品、有纸人纸马,还有人在烧纸钱,人气十足。
小妮儿的墓则孤零零的待在个荒丘脚下,只是一座小小的坟茔。
风吹过,到了坟茔前突然来了个回旋。
像是被什么挡住了。
本来被风吹动贴着地面的干草枯叶猛的飞了起来,绕着坟茔开始打圈。
灰黑的草叶轻飘飘的,像是纸钱。
徐大沉声道:“小鬼风!”
坟地和终年阴森之地若是平白无故出现旋风,这是有小鬼在御风拦路。
它带起沙土草叶这是在讨上路钱,要是带起石头蛇鼠之类,那就是讨命!
董季虎立马掏出冲龙玉。
王七麟拦住他道:“先上冰台珠。”
徐大含住冰台珠后走向前去,打旋的小鬼风消失,枯草败叶落回地上。
他绕着坟茔转了一圈迷惑的摇头:“没有阴气。”
董季虎摇头道:“不对,如果是童子煞,那她尸首处一定有阴煞气。莫非咱们猜错了,不是童子煞?”
说着他又摇头:“可刚才有小鬼风拦路,说明这坟茔不干净啊,怪了!”
王七麟看向周小河道:“你确定小妮儿埋在这里?”
周小河使劲点头:“大人你信我,就是埋在这里,那天我亲自下的棺材埋得土。”
“小妮儿有棺材?”
“对。”
王七麟冷笑一声,不对劲。
农村情况他清楚,普通人家孩子死了都是用草席一卷埋入地下,条件好点的就用木板钉个薄板箱子,只有像周家少爷这样的大户人家孩子死了才会有棺材。
因为一口棺材可不便宜!
周麻子普通一个佃户哪有闲钱给孩子打棺材?
而且周汪氏说过了,小妮儿面有胎记为他不喜,他会为这样一个闺女浪费钱?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那你见着小妮儿尸首了吗?”
周小河摇头:“没见着,我只见着她棺材。”
“她棺材哪来的?”王七麟立马问道。
周小河想了想说道:“周家给的?据说周太爷刚死了孙子,见不得屯子里再死孩子,他可怜小妮儿死无全尸,特意恩赐麻子一口童棺。”
王七麟笑容更冷。
这是鬼话,他既然这么好心,怎么不让小妮儿葬入坟场?
徐大也想到了:“有古怪,嘿嘿,你们说过这周家小少爷平时很喜欢跟小妮儿一起玩是不是?那要是周家怕他们小少爷到了阴间孤单,没有玩伴……”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
董季虎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周家不会让小妮儿给他孙子殉葬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七麟道:“不必枉测,开棺看看不就知道了?”
55.天怒人怨
新汉朝有墓葬风俗,新坟三年不动土。
所谓动土有两个含义,一是挖开坟茔为其换土、二是迁坟。
形成这风俗有原因,易经有云:三三不尽,六六无穷。
易经单卦由三爻组成,重卦由六爻组成,二者演之方有太极,太极再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新坟三年内动土会破坏三爻,为大凶之兆!
所以,得知听天监要挖开小妮儿的坟茔,周俊夫妇带着好些农户赶来阻拦。
周俊跪在了坟前,他媳妇则趴在坟头上痛哭:“青天大老爷,你这不是要我们家的命吗?祖辈说了,三年不动土,动土添新坟呀。你大恩大德,饶我家一命!”
周太爷也从祖坟赶了过来,他愠怒道:“大人这是要干嘛?”
王七麟说道:“本官怀疑屯子里丢的孩子和这墓地有关,所以要开棺。”
周太爷大为激动:“大人三思,这不合祖宗规矩!”
他说着跪了下来,跟随而来的百姓纷纷跪下。
王七麟冷漠的看着他们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昨夜看见那鬼了。不是个普通鬼,怕是已经成煞了。它现在号令孤魂野鬼架走小孩是要修炼,等它成了气候,哼,你们整个屯子不管男女老幼,它鸡犬不留!”
董季虎道:“王大人没有吓唬你们,一旦童子煞成了气候,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魂飞魄散!”
乡民本就惧怕听天监,听到以后事情会牵连到自己更是害怕,有人不动声色的让开了位置。
见依然有人跪着,董季虎面色一沉:“你们要是愿意跪就跪吧,周小河,你点人出来开坟!”
周小河顿时缩卵:官爷,你想要我命啊?
王七麟道:“抬八仙出来,你们命硬火旺,最适合开新坟。”
周太爷怒目叫道:“大人!”
董季虎怒:“要不然把你一起埋进去?”
听天监之凶,更胜恶虎!
周小河怯懦的偷瞄了周太爷一眼,唯唯诺诺。
王七麟说道:“下一个是你儿子。”
一听这话,周小河重拳出击:“狗子、老四、老五、大贵,你们愣着什么?没听见大人们的吩咐吗?”
这次轮到抬八仙几个人缩卵了。
周小河说道:“四哥、五哥,你们的孩子可是也丢了哇,大人们给咱来找孩子,咱还要违抗他们命令吗?”
几个汉子犹豫的站了起来。
王七麟发现不对,他问几人道:“你们都有孩子丢了?你们都是抬八仙?”
汉子们点头。
这事跟他们抬八仙有关!
王七麟怒视董季虎一眼:“丢失孩子的人际关系你没有查吗?”
董季虎很茫然:“什么人际关系?”
这是个蠢货!
王七麟懒得多说,他指向坟头道:“挖!”
汉子们挥舞锄头要挖坟,周俊突然叫道:“大人不用开棺了,其实我家闺女的尸首没找回来,下面葬的是个空棺!”
一听这话一行人全愣住了,董季虎下意识反问:“空棺?”
周俊哆嗦着叩头:“大人,草民以性命发誓,下面就是个空棺。我一直没有找到闺女,屯里人都为此而费心费力,我过意不去,就……”
“就个屁,”王七麟笑了起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周俊惊恐的抬起头,王七麟猛的抽出半截妖刀。
阳光照在雪亮的刀身上。
寒光刺眼。
周俊惊恐,一下子瘫在地上。
“挖!”
王七麟阴沉着脸拄着长刀站在坟前。
主要是摆谱,否则镇不住人。
另外他也在思索。
这坟里肯定有古怪,刚才小鬼风拦路,下面怎么可能是个空棺?
黄土被挖开,一具黑色棺材露了出来。
周小河等人越挖手越抖,等棺材露出大半几个汉子扔掉锄头头往后退:
“不对!棺材变了!”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有鬼,这里有鬼!”
王七麟踏步上前喝道:“慌张什么?有鬼正好,本官斩了他!”
周小河也有些惶恐,他说道:“王大人,我们当日埋在这里的是个童棺,这这这、你看这口棺材,这是一口大棺材!”
董季虎惊道:“实地换阴宅,这童子煞好厉害!”
王七麟看向周俊夫妇,夫妇两人傻眼。
见此他沉声道:“开棺!”
但几个乡民无论如何不敢动手了。
徐大骂了一句捡起一把锄头将剩下的土挖开,伸手将棺材盖给推开了。
棺材盖打开,现场炸了!
压根不是空棺,不但不是空的,反而有好几具尸体!
丢失的孩子找到了。
开坟的汉子们扑上去嚎啕大叫:“小马儿!”
“麻生,我的麻生啊!”
“小二子、小二子,我儿子呀!我儿子怎么这样呀?!”
徐大震惊了,他瞪大眼睛看向王七麟。
王七麟保持面沉如水。
其实他也很震惊。
董季虎失神道:“我的案子算解决了,丢的孩子找到了。可是、可是,他老母的,这不对啊,这童子煞得有多凶?它怎么这么凶?”
随即他反应过来,掏出冲龙玉道:“这里横死孩子如此多,不可能没有阴气!老徐你冰台珠有问题!”
王七麟抽出刀指向周俊,语气森冷:“说,你女儿到底怎么死的?!”
刀芒吞吐,妖刀摄魂。
周俊裤裆湿润起来,他吓得趴在地上猛磕头:“大人饶命大人明察我真不知道,我发誓我不知道啊闺女就是找不到呀!葬了个空棺就是个空棺我我我我要是说谎让我死让野狗叼我骨头……”
“透你个狗透的!”一条汉子冲他扑去,“麻子你还我儿的命!”
王七麟摁住那汉子,他厉声喝问周俊:“当真没找到孩子尸首?”
周俊涕泪交下:“真没有找到就是个空棺呀要是一句虚言大人你就一刀砍了我的头!”
老四、老五、大贵等人还要上去打他,徐大只好从中拦住,但他一个人拦不住,就冲董季虎喊道:“老虎,你发什么愣?”
董季虎回过神来,他伸手指出去说道:“王大人,这里真没有阴味,可是那里的阴味很大啊!”
王七麟跟着看去,看到荒丘的一片坟地。
祖坟。
周家死掉的小少爷。
找不到的小妮儿。
凶狠的童子煞。
……
一条线连起来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也成真了。
王七麟看向祖坟对几个汉子说道:“你们要是想给孩子讨还公道,那就继续给我开坟!”
56.满门抄斩
越过田地,走上土丘。
周太爷父子带人拦在了小少爷周闵的墓前:“王大人,您若是要开我孙子的墓,那就先把我给葬了!”
王七麟面无表情的说道:“老太爷敢死那我敢埋,虽然你这不情之请让本官为难,但谁让本官是本地父母官呢?来人,帮老太爷一把,给他送葬!”
徐大风风火火的上来要抓人:“老头,你自己选块风水宝地吧。”
周福康傻眼了。
套路,这不按套路啊!
他赶紧挡住老爹,口中大叫:“不要动我爹,也别动动我儿的墓!谁敢动我就去告官!你们这算盗墓!”
“县里的官不管,那我就去府里告!府里还不管,那我上京告御状!”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气贯长虹,抬八仙们不敢动手了。
见此徐大把手里锄头递给他:“那你来挖。”
“什么?”周福康一愣。
徐大道:“你来挖你儿子的墓,这不就不算盗墓了吗?”
董季虎倒吸一口凉气:“人才啊。”
周福康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挖自己儿子的墓?”
“你不挖那只好我们来挖。”
“谁敢挖?你挖我儿子的墓试试!”
徐大挥舞锄头飞快,拿出了挖墙角的力气:“你们都听到了,他自己说让我挖他儿子的墓来试试,那我试试就试试。
大蓬黄土被挖的飞起,周太爷气急攻心一下子站不稳,捂着心口倒下了。
周福康夫妇大惊,赶紧去掐老爷子人中。
王七麟给抬八仙使了个眼色,抬八仙趁机下手。
有徐大这人形牲口做主力,挖个童墓还不容易?很快一具五彩棺材便露了出来。
这棺材很大,四四方方,外面绘有云纹瑞兽、仙子飞天等彩图,大气奢华。
徐大诧异:“哟呵,还用上了椁?”
看见棺椁露出,刚睁开眼睛的周太爷一口气没捋顺又翻了白眼。
王七麟点头,徐大用锄头将椁盖给撬开了。
厚重结实的木盖子划开,椁中露出一副黑漆童棺和……
一具尸体!
椁中赫然有一具童尸跪拜向棺材,她穿了一身孝服,孝服上有片片黑斑。
但王七麟三人知道这不是黑斑,这是干涸多日后的血迹!
看到这一幕,徐大目呲欲裂:“谁干的?”
王七麟用刀鞘挑开孝服上血迹最多的地方,女童双手双腿被用铁钉钉在了木椁中,难怪她能保持住这个姿势!
抬八仙对视一眼,发现彼此吓成一个鸟样。
他们以为自家孩子死的够惨,但现在一比才发现,还有更惨更可怕的!
周俊踉跄着趴到墓穴口一看,随即吓得连连往后倒爬:“啊啊啊!”
董季虎喃喃道:“难怪会有童子煞!难怪童子煞这么凶!”
徐大一把抓起周福康给他一拳:“竟敢殉葬?还是这么残酷的方式?你家比秦始皇还凶啊!等死吧!全家等死吧!”
周太爷扶着儿媳站起来,他激动的冲周围叫道:“老夫没有殉葬!不是殉葬,老夫这么做是为了求一个公道!”
周围的人纷纷往后退,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恐惧。
太狠了!
周太爷老泪横流:“我就一个孙子了,为什么这死丫头不肯放过他?平日里我看她还算乖巧,让孙子跟随她去玩,这是造孽,悔不当初啊!”
“这死丫头去她外婆家里拿回来个纸鸢,带着我家闵儿放纸鸢。可纸鸢缠到了树上,她竟然、她竟然让我的娇娇闵儿爬上树去摘!”
“若不是如此,闵儿怎会摔死?若不是如此,我家怎么绝后?!”
“死丫头让我周家绝后,我让她偿命,这是公道、这是……”
徐大挥手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抽的横着给飞出去两步远。
算他命好,他已经没有牙齿了,所以不会被打掉牙。
周家夫人尖叫着冲上来挡住徐大道:“你竟然打老人?”
徐大摇摇头:“我不打老人,只打老狗。”
周福康急忙去扶起父亲,他冲徐大吼叫道:“我一定会去官府告你,县衙不管我就去……”
“你告什么?”王七麟冷笑,“你父亲刚才鬼上身了,徐大人那一巴掌抽的是鬼,他把那小鬼给抽走了,你应该感谢他才是!”
董季虎点点头:自己没看错,王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老阴比。
周福康气的直哆嗦。
王七麟冷静的说道:“另外,你最好去县衙告状,你不去告我会去告,私设刑堂、活人殉葬!刚才你爹说的对,你们周家确实要绝后了!”
徐大狞笑:“等着满门抄斩吧!”
周福康夫妻脸色顿时惨白。
棺椁重封,徐大亲自看守现场,董季虎回县衙去调遣官差来拿人。
徐大那一巴掌抽的太狠,周太爷被抽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被扶回家后在床上一躺不起。
衙门调遣官差带着枷锁赶到,但到了后他们也没辙。
老头子躺在床上快不行了,他们不敢动人,一旦这人死在路上或者死在衙门里,他们可就有麻烦了。
赶来的官差由吉祥县捕头窦大春带队,这窦大春体格像徐大,长得也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他面色黑如锅底,满脸猪鬃毛似的络腮短须,从卖相上来看端的是一条铮铮铁汉。
捕头是正八品的官,比王七麟的小印还要高一级。
但听天监是天子卫,独成一个系统,且平时跟鬼神打交道,手段阴狠、出手无情,所以即使高官也得卖他们面子。
窦大春见了王七麟很客气的拱手:“王大人,这主犯看起来快死了,怕是不敢带他进府衙。不如这样,我先安排两个弟兄将他们一家看守起来,你看?”
正在沉思的王七麟回神道:“哦,好的,窦大人做主就好,我们听天监只负责查杀鬼邪事宜。”
他刚才在思索的便是这方面的事。
既然小妮儿变成童子煞,那为何不来找周家复仇,而是去迫害无辜的孩子?
而且,它为何先从抬八仙的孩子下手?
衙门将棺椁带走,徐大回来。
看到王七麟眉头紧皱,他问道:“怎么了?”
王七麟没回答,他说道:“你把家里丢了孩子的叫过来,我要问话。”
董季虎说道:“还管他们干什么?我们得想办法解决童子煞!”
王七麟道:“我就是要想办法,我们得找到童子煞藏身之地,否则怎么解决它?”
“何必去找?我们设下陷阱,让它自投罗网岂不妙哉?”
“怎么弄?”王七麟觉得这货的脑瓜子其实差点事,不怎么靠谱。
董季虎微微一笑:“童子煞是童子所化,怨气大、阳气重,所以比寻常鬼怪更难对付。但咱听天监有虩砂,专门能克煞。这样我们就用它生前喜欢的玩物做诱饵,将虩砂抹到童子煞生前喜欢的玩物上,引它来抚摸,那就能重创它!”
“等到童子煞重创,到时候王大人再带我两人动手,还不是三指捏田螺,手到擒来?”
王七麟想了想说道:“好,你去部署陷阱,我继续查查这案子。”
说到这里他皱皱眉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57.谁告诉它的
听天监和县衙官差的出现让屯子里风声鹤唳,家家户户不敢下地了,都躲在家里。
徐大把死掉孩子的父亲全叫了过来,加上周小河,一共八个人站在了周家祠堂里。
王七麟徐徐扫视他们,用威严的表情震慑他们。
看见八人畏畏缩缩的低下头,他才满意的开口:“本官问你们,除了周小河,另外七家是否都有孩子丢失?”
“是、是。”众人急忙点头。
王七麟又问道:“你们是抬八仙?”
“是、是。”众人又急忙点头。
周小河猛的说道:“不是,石头不是抬八仙。”
几个人看向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又一起点头:“他不是、他不是。”
“怎么回事?”王七麟问皱眉。
周小河道:“大人明鉴,石头不是抬八仙,屯子里的抬八仙除了我们七个,还有金哥,就是周金!”
“对、对。”已经吓傻了的几个人继续点头。
周金家里也有孩子,但没有孩子被童子煞迫害!
问题来了!
王七麟一挥衣袖,道:“带周金!”
他将妖刀往地上一顿,祠堂里八个汉子齐刷刷的矮了一截。
好威风。
徐大领着周金到来,周金一进门看到八个人跪在地上,他二话不说也先跪下了。
懂事的人少挨揍。
王七麟喝问道:“周金听问!你是抬八仙之一,当初为什么没给周闵抬棺?”
周金叩头道:“大人明察,我确实没给他抬棺,因为我们当初准备抬起棺椁的时候,我隐隐听见里面有动静,大家伙都听见了,对不对?都听见了!”
另外七人脸色惨白。
王七麟看向他们,他们惶恐的点头。
周小河困难的说道:“大人,我们当时真没想到周家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压根没往这里面想!”
周金说道:“对,大人,谁会往这里想?我以为是小少爷发出的声响,就想他之前是不是假死然后在棺材里活过来了?”
“于是我去找太爷邀功,可太爷听了我的话却把我大骂一顿,还把我从抬八仙里给剔除了,让石头来替了我,所以给小少爷抬棺没有我的份儿!”
众人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初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跪在祠堂中,寒风刺背脊。
一行人又忍不住的开始叩头。
王七麟这才明白小妮儿从抬八仙家孩子下手的原因,尽管这八人无知,可却也算是帮凶,她自然不肯放过这八个人!
所以,它还会来拖走小六子。
这样吃过晚饭,三人便在周小河家的茅草屋里埋伏起来。
看看夕阳还未落山,童子煞此时不会出现,王七麟心头还有几个疑问,便打开地窖入口跳了下去。
地窖黑洞洞的,一掀开门有股潮湿的霉气往外拱。
周家三口藏在里面,听见地窖口响周小河就惊恐的叫道:“谁?”
王七麟小心的避开洒在地上的五谷说道:“是我,别怕。”
为了护住一家三口,他让三进了地窖,并在地窖中撒了五谷。
五谷养育人,又是吸收太阳精华长成,故而略带阳气,可以让妖邪不适。
另外五谷也用来祭奠神灵与阴鬼,颇有神性,三口人置身在五谷之间要安全许多。
看见王七麟的身影,夫妻二人松了口气。
周小河小心的问道:“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七麟摆摆手道:“吩咐谈不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问你,昨天晚上我听见有小鬼在你家屋后唱一首歌谣,好像是跟娘有关……”
“亲娘井,娘亲病,娘亲上来直挺挺。天上星月定,地上风声静,娃娃叫声轻,呀,娘亲没了命。”六儿说道。
地窖之中黑暗阴沉,终年封闭让里面充满陈旧的味道。
此时只有一盏油灯在燃烧,火苗如黄豆,驱不散黑暗,只能亮上一圈。
随着六儿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吐出的气流吹到了火苗,小火苗忽然抖了三抖。
周氏浑身颤栗,赶紧抱紧他说道:“不准念、不准念这个!”
王七麟问道:“这童谣说的是什么?”
周小河叹了口气,道:“唉,这算什么童谣?就是不知道谁编的顺口溜,说的是老辈时候我们屯里一件惨事,有一家的妇人生了病,但没钱看郎中呀,她不忍拖累家里,就跳井自杀了。唉,当娘的,唉!”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王七麟想了想道:“这跟小妮儿的事好像没关系?”
周小河说道:“对,没关系。”
王七麟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他自嘲一笑,世界哪有那么复杂?
见他沉思,周家不敢打断。
但他沉思了好一会,周小河忍不住说道:“王大人,如果没什么事你要不上去?你看这地窖里头乌漆墨黑,外头发生点啥事你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王七麟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他在地窖里看不见外面,所以外面发生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可小妮儿呢?
她当时也是被关在了棺椁中,她怎么能知道抬八仙是谁?
抬八仙当时由周金换成了石头,然后童子煞就没有对换掉的周金动手而是对石头动手了……
即使小妮儿在送葬中途化为了童子煞,可出殡是在白天,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它当时不敢离开棺椁,只能躲藏在里面。
那她怎么知道抬八仙换了人?
是不是——
有人告诉它了?
是不是——
童子煞有帮手?
王七麟下意识的想到了周俊夫妇!
他立马出去说道:“我有急事要查,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监视。”
徐大愕然:“老大,天黑了啊,童子煞随时能来,你现在出去?”
王七麟道:“小妮儿的父母恐怕帮了童子煞,如果是这样,他们给咱的玩具未必真是小妮儿所属,这样白白浪费了虩砂,咱们的陷阱压根没用。算了,一时解释不清,我尽量快去快回。”
他正要走开,犹豫了一下又回头:“如果童子煞来了我没回来并且出现变故,那你别莽撞,你往周家大院跑,那里肯定有一样东西能克制童子煞,否则他们早死了。”
看着王七麟离开,徐大的脸阴沉下来。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对董季虎说道:“老虎,你先在这里看着,我跟王大人先去办点事。”
本来说好的三人组就剩下自己,董季虎傻了。
他只能在身上盖上更多的茅草。
我是茅草人,谁也看不见。
58.童谣
王七麟出门直奔周俊家而去。
今晚夜色很好,没什么云彩。
但月色却不好,月亮周围有隐隐一圈白芒。
这让本该皎洁的月亮有些朦朦胧胧的。
周俊家漆黑一片,院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王七麟喊了两声,屋子里没人答应。
他推开门闯入进去,门板晃悠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屋子里同样黑漆漆、静悄悄,只有供桌上一盏长明油灯在摇曳着细小的火光,照耀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夫妇两人没在家。
下午董季虎来拿供奉的小玩意儿时候应该碰倒了牌位,王七麟随手想摆正,他拿起牌位看了一眼,看到牌位背面的生卒日子。
这个卒日不对,他暗暗的想。
周俊当初刻的是小妮儿走丢后第三天用空棺下葬的日子,其实她走丢当天就已经被关入棺椁中去世了。
这念头是他随意想到的,可是出现后却像一道雷一样击中了他!
周小河的媳妇曾经说过,屯子里之所以怀疑丢失孩子是小妮儿捣鬼,原因便是从小妮儿下葬之日起过了七天屯子里开始丢失孩。
人死后头七天内,有阴差查魂魄,不管化为鬼还是煞都不敢作妖,得七天后阴差不管事了,才能出手。
但实际上小妮儿如果变成了童子煞去迫害孩子,那不应该等空棺下葬七日,因为那已经是她去世的第十天了!
如果真是小妮儿化为童子煞回来复仇,它应该在空棺下葬四日后就动手!
一瞬间,王七麟浑身冰冷。
他的想法有错误,可能不是周俊夫妇告诉了童子煞抬八仙的身份。
而是不存在童子煞!
是这个鬼自己亲眼看到过抬八仙抬着棺椁的场景,所以它才知道抬八仙的具体身份!
他从头考虑,屯子第一次闹鬼、第一次丢了孩子是空棺下葬七日后,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空棺下葬那一日、小妮儿死后第三日,屯子里确实是死过人!
正是这人死掉七天后回魂成鬼。
而且死的人很关键,以至于周家不得不把小妮儿死亡消息放出来,用这消息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猛的冲出去敲开邻居家的门,一个忠厚汉子畏畏缩缩的问道:“大人……”
“小妮儿死讯出现的那天,就是给她空棺下葬那天,屯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大事!”王七麟急促的问道。
汉子紧张的说道:“大、大事?没有大事呀。”
王七麟微笑道:“大哥你别紧张,你仔细想想,特别是你家这邻居,那几天除了丢了孩子还有没有别的变故?”
汉子道:“那是有的,周太爷说麻子丢了闺女以后还要再生娃,就把他身边的丫鬟巧莲赐给他做了妾,还给他一套家具陪嫁呢。然后这事把花娘给气坏了,气的她回了娘家一直到现在没回来。”
“花娘?”
“对,就是妮儿的亲娘……”
剩下的话不用再听了,一首歌谣出现在他脑海中。
“亲娘井,娘亲病,娘亲上来直挺挺。天上星月定,地上风声静,娃娃叫声轻,呀,娘亲没了命……”
随着夜风,歌谣飘飘荡荡的进了董季虎的耳朵。
董季虎心里暗骂,这它娘哪个狗透的孩子大晚上唱这东西?
唱起歌谣的声音起初清脆,逐渐拉起了长调,这让声音显得很怪异,让人一听心里拔凉拔凉的。
董季虎也是江湖老手,他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可能是童子煞的声音!
可是这声音好像融入了夜风中,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有时候从东边传过来,有时候从西边传过来。
歌谣来自哪个方向,童子煞就在哪个方向!
于是他掏了掏耳朵凝神倾听,想听出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咣当!”
他身下猛的一声响,窗户突然开了。
董季虎被吓得差点从茅草下窜出来!
屋子里没人了啊!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周家的老猫炸着毛窜出来跳上墙头。
它奶辣隔壁的,他看着猫消失的方向在心里忍不住的骂,忘记周小河家里还养着一只猫了。
不过,这猫在怕什么?
他惴惴不安的想着,扭头又看向门口。
一张半红半白的脸探出门板,正打量着屋子门口的几样小玩意诡笑。
董季虎又是猛的一惊,差点再一次从茅草下窜出来!
童子煞来了!
他怕童子煞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赶紧先闭上眼睛,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西天佛祖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十二金仙董家祖宗们保佑保佑保佑啊保佑弟子平安保佑这鬼怪赶紧中计……
满天神佛和从高祖那一辈一直到他爷爷辈被他念叨了个遍,虽然他爷爷还没死。但他没听到预期中童子煞被虩砂所重创发出的凄厉叫声,于是他偷偷的睁开眼睛——
屋檐上仰着一张脸,半边包着红纱半边惨白如石灰的鬼脸!
两只漆黑的眼睛在直勾勾看着他。
惨白的半边脸在对他邪邪的笑。
这下子他忍不住了,终于从茅草下窜了起来:“听天……”
一只手猛的伸出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听天由命吧!
就像寒冬腊月被人往衣领里塞了一块冰。
从脖子凉到了卵子。
一瞬间的事!
他眼前一黑,魂飞魄散。
就在此时一声爆响出现:“徐大小心!”
随着吼声响起,头包红纱的鬼猛的消失不见。
“……监办案,妖魔退避!”董季虎哆嗦着嘴唇把剩下的字喊出来。
这是规矩,办案得有仪式感。
王七麟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董季虎躺在屋顶上他松了口气:“那鬼还没有来吗?你怎么出来了?出来了你就下来,咱们推测有误,不是童子煞,是小妮儿的亲娘化为厉鬼了!”
董季虎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赶紧从屋顶跳下来,他拉着王七麟的手几乎要哭了:“当然不是童子煞,那玩意儿这么高,快到我鼻梁骨了,什么童子能这么高啊?”
王七麟心里一紧:“那鬼来过了?又去哪里了?徐大?徐大!他呢?”
“你问我?他跟你跑了你问我?”董季虎这一刻无比委屈,“你们这俩不靠谱的玩意儿……”
王七麟想起自己临走那句话,赶紧往周家大院狂奔。
董季虎叫道:“你又要去哪里?我没骂完呢,让我发泄一下啊!”
王七麟:“来不及解释了,快跟上!”
小妮儿的死让徐大极为悲愤,他恐怕想破掉周家大院的庇护,让小妮儿的童子煞去复仇。
童子煞去了执念,有可能会消弭煞气重新变为普通鬼魂被阴差带去阴间进轮回。
可是来的不是童子煞!
即使是童子煞那解除了执念也入不了轮回。
它已经杀害了七个无辜孩童!
进入阴间,等待它的是十八层地狱!
59.因果,如是
周家大门虚掩,里面有女人的哭喊声。
王七麟推开门冲了进去,看见徐大在冷冷的看着院子。
院子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目粗糙黝黑的妇女跪在地上,白天时候奄奄一息的周太爷站在内屋的门口,周福康夫妇站在两侧。
周太爷面目狰狞,周福康一脸愤怒,周氏失魂落魄。
妇女跪在地上冲周太爷爬了两步叫道:“老太爷、老太爷您行行好,让我见小妮儿一面,让我见她一面。”
周太爷低下头说道:“你说什么呢?你要找小妮儿出去找,在我这里哭什么?她又没藏在我家里!”
周福康甩手驱赶:“你赶紧回家,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妇女冲两人猛磕头:“老太爷、大爷您二位行行好,行行好,我都知道的,我知道的,您们放了小妮儿吧?这事与她无关的,她跟我说了,不是她让闵少爷爬树的,是闵少爷……”
“闭嘴!”周太爷忍不住的吼道,“别说了,你回家去吧,别再提闵儿了!”
“公爹,你不要跟这妇人一般见识,你先回去歇着,这三天来你也是累坏了。”周氏打断他的话说道。
妇女猛的抬头看向三人,她哆嗦着嘴唇道:“太爷,太爷您让小妮儿给闵儿干啥了?太爷,太爷,太爷,您您没有,您没有对不对?”
周太爷不说话。
妇女像是散了架,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她茫然的看着三人,手里握着一面洁白的纱巾捂在胸口上。
门又一次被推开,满身尘土的周麻子跑进来跪下扶住了妇女:“你来这里干什么?”
妇女摇摇头,喃喃道:“周金哥没听错,他没听错,我不该存着幻想,不该有幻想呀。”
念叨了两句,她猛的抬头看向周太爷:“老太爷,一切都晚了,是吗?”
周太爷沉默一下,道:“不晚,麻子正好也来了,我跟你们说个事,小妮儿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个人影,那还是别找了,兴师动众的,现在春忙时节,大家都没空呢。”
“这样,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副棺材,你们俩就说她已经找到了,回去直接下葬吧。童子不用停灵,当天下葬,你俩把棺材带回去,再去坟山脚下挖个坑,让抬八仙抬去葬了。”
他推开门,一副棺材出现在屋子里。
周麻子大惊:“太爷,这、我,这,要不然我们夫妻自己找?”
周太爷冷冷的说道:“有那功夫去耕两垄地多好?别找了,麻子,我知道你稀罕我家里的桌椅橱柜这套东西,正好我前些日子找木匠刚打了一套,这一套给你吧。”
周麻子大喜:“真的吗?”
他们说的热烈,妇女不言不语,只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在手心里划拉了起来。
白纱巾沾染上鲜血,像是绣了朵朵红梅。
在手心划了几道印记,妇女猛的将刀子刺进胸膛又拔出。
鲜血往外喷!
她用白纱巾捂住了胸口,冲着周太爷一行诡异一笑:“既然你想找人陪着你孙子,那我给你多找几个人。”
看着白纱巾刹那间变成红纱巾,周麻子下意识惨叫着往后爬。
周太爷也吓一跳,但他当家多年定力非凡,便故作威严的叫道:“慌什么?你个没种的,她愿意死就让她死!”
“这是我老婆啊。”周麻子惊恐的叫道。
周太爷冷冷的说道:“你换个老婆就是,我把巧莲许给你,你不是早就想这事了?别当我不知道,她晒的骑马布哪里去了?还不是让你偷去了?”
妇女惨淡的笑着,她看向王七麟方向,一边绝望的笑一边冲他爬来,爬到近前她伸手叫道:“我不想死了,救我,救救我。”
王七麟轻声叹道:“对不住,听天监来的太晚了。”
话音落下,他伸手甩飞刀鞘。
斩马妖刀,如龙出海!
“破!”
一刀劈出血锈浮现,依稀有鬼脸要从刀刃上钻出来,它们呲牙咧嘴就去撕咬那妇女。
妇女忽然化作一块块碎片,就像打碎的瓷人!
王七麟不管不顾,冷脸继续飞刀狂舞。
‘咔嚓咔嚓’、‘咔嚓嚓’!
刀刃明明扫的是风,却像是打破了一个水晶世界!
光明远去。
黑暗降临。
一个半边脸蒙着血红纱巾的鬼影腾身后退,像是有人牵动的风筝。
王七麟没去追击,而是反手将斩马插在地上,双手快速幻化掐不动明王根本印,双眼凝视女鬼心中默念金刚萨埵心咒:“嗡班则尔萨垛吽,玛奴巴拿呀,班喳萨埵低罗巴……”
心境清明,并有灵气绵延如雾水般附着他全身缓慢流淌。
鬼影张开嘴发出幽然刺耳的诡笑声,它落地后晃了晃,突兀的出现在王七麟背后!
左手继续掐根本印,王七麟单手握刀凭空劈出,刀影幻化作一道寒光撕裂了夜色。
太阴断魂刀,唯快不破!
血雾喷出,鬼影惨叫一声加速后退。
灵气涌入体内、内力运转流经四肢百骸,此时王七麟浑身上下战意高昂、血脉贲张。
看到鬼影想跑,他手中所掐根本印越发的快,右手握刀转身追击横劈而去。
妖魔哪里走!
灵气翻涌,王七麟身影越追越快,脚下气流滚滚像踏云而行,一步冲出、快刀化长虹,当真是神挡杀神!
血纱女鬼双手挥出,夜风鼓荡、煞气澎湃,吹来的夜风像是夹带着冰雪,寒意森森!
王七麟丝毫不惧,借着灵气灌体正面杀入,瞬间数十记长刀席卷四方,夜风发出哨声般锐鸣,仿佛被刀刃撕裂!
女鬼不料他能勇猛如斯,一招错、招招错,一步失、步步失!
刀芒连环闪烁,她的肩头、小腹和大腿全有血雾喷涌。
女鬼转身,四周全是刀影!
它咬牙正面搏杀,却正好落入太阴断魂刀的套路中!
王七麟手掐法印速度有多快,他的心就有多冷静。
面对女鬼他双眼一眨不眨,快刀毫不留情撕扯而过,女鬼身上血雾不断喷涌!
又是一记夜黑风高扫过,又是一道血雾喷出。
女鬼清晰的身影开始模糊,它口中不断发出凄厉怨毒的嚎叫声,最终一下子撕掉头上的血纱扔了出来。
血纱迎风而涨,王七麟左手放弃掐根本印,改成两手握刀全力猛劈!
吸入体内的灵气与丹田涌出的内力兵合一处,透过他双臂灌入刀中,一道雪亮悠长的刀芒如怪蟒般探身冲出!
刀芒硬撼血纱!
只听电锯切割冰块般的嗤啦声响起,血纱居中被切开。
女鬼又是一声惨叫,身躯猛的碎裂开来……
造化炉出现,随后王七麟识海中又是烈焰滚滚。
让他失望的是这女鬼看起来很猛,竟然只供应了一道赤焰,他还以为能得到一道青焰呢!
徐大叹气道:“这个当娘的,太惨了。”
王七麟道:“最惨的难道不是那些无辜的孩子?”
若是丢失的孩子活着,那他必然对花娘手下留情。
可那些孩子死的那么凄惨,那他就得辣手无情!
花娘鬼魂化作朱颜煞后就没有理智了,只有报复的执念和暴虐嗜杀的本能。
他斩杀了朱颜煞,幻境逐渐破碎,随即屋子里传出来惨叫声。
60.我愿受罚
为了避免屋内人跑路,衙役点了好几根粗如儿臂的蜡烛。
反正烧的不是他们家东西。
大亮的烛光中,周家太爷正骑在一个女人身上掐她脖子把她摁在地上。
床头倒了一个人,胸口正往外冒血。
是周福康。
地上的女人是周氏。
看到这一幕徐大惊了:“老头子为扒灰先把儿子给捅了?心情这么迫切吗?”
他最痛恨周太爷此人,所以落井下石的很积极。
王七麟道:“别胡扯,快去把人拖开。”
徐大跟拖狗一样将周太爷拖开。
下面的不是周氏,是周家的丫鬟、周俊现在的媳妇巧莲。
巧莲胸口正在流血。
还好她胸口厚实,周太爷一剪刀没有捅进心脏里。
见此徐大感叹:“老祖宗说得好呀,丰胸化吉啊!”
周太爷醒了过来,他看看瘫在床头的儿子又看看地上惨叫的巧莲,脸色灰白:“这是怎么了?我我,我,大人,这不是我干的……”
徐大道:“就是你干的,我都看见了。”
老太爷又惧又怒又急,徐大又安慰他:“我这人有个缺点,心直口快,所以说的不好听太爷你也呢往心里去。”
“你想说什么?”周老头问。
“我想说你现在啥也别怕,反正死罪难逃了。”
董季虎推开一扇门,内室还躺着一个人,周氏。
周氏不够凶,心脏中刀已经死了。
这个真不是周太爷干的,一道身影正踉踉跄跄的从院子往外跑,被守门的衙役一脚踹翻了。
周俊。
王七麟沉声道:“这女鬼很厉害,她能制造幻境。”
说到这里他看了徐大一眼。
女鬼突然能进入这宅子里,肯定是这货捣鬼了。
徐大明白他的意思,道:“从小我爹就教导我,犯错了受罚。但这次呢?罪魁祸首躲起来避难,无辜孩童受牵连而死,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主持公道,谁能?去指望县衙?”
说到这里他摇头:“我信不过那帮官老爷,他们还没有鬼来的公正。”
王七麟沉默不语。
他也想这么干。
可惜周太爷没被鬼折磨死。
一夜无话。
早上吃了饭他们正要出发。
几匹快马旋风般进村。
“来者何人?”有衙役大喊。
一枚比血木小印要大一倍的黑色木印扔了过来。
衙役噤若寒蝉。
吉祥县大印石周山来了。
石周山风风火火的闯进屋子里,看到王七麟等人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我来的还算及时,你们没事。”
董季虎问道:“大人,怎么了?”
石周山面目严肃的说道:“这屯里横行的妖邪不是童子煞,你个笨蛋还准备了虩砂,虩砂对它没用!”
顿了顿,他抬起头傲然道:“你们三个都太粗心了,开棺后没有检验里面的女尸吗?她身上被下了锁天门符,天门既锁、魂魄不出,怎么可能会化为阴煞?”
董季虎钦佩的说道:“大人高见,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即使我们查看了那尸体也看不出问题来,我们哪知道什么是锁天门符?只有大人这般见闻广阔才能有这般眼力劲。”
石周山道:“你们认不出锁天门符很正常,这符是黑茅秘传符箓,寻常很少见。不过很可惜这下符的人碰见了本官,嘿嘿,本官要跟他好好斗上一斗!”
他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董季虎也笑了:“那他可惨了,吉祥县内哪有大人的对手。”
石周山摆摆手道:“这话我们可以说说,传出去就贻笑大方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七麟懵了。
大清早的就吹上了?
吃饭了吗?
喝汤了吗?
徐大悄悄对董季虎说道:“老虎,你前天谦虚了,其实你能当游星靠的不是冲龙玉这种外物,你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董季虎不理他,继续仰慕的倾听石周山讲话。
石周山说了一大通然后才切入主题:“将屯子里的案子再给我细细说一遍,你们碰到那鬼了没有?我怀疑这案子是有人做局。”
“碰到那鬼了。”
“说说,它什么样子?你们竟然能从它手中全身而退,看来王大人还是很有一手。”
“王大人确实很有一手,他把那鬼斩杀了。”徐大笑呵呵的说道。
石周山瞪大了眼睛。
他是真诧异了。
王七麟也很诧异,他以为这案子已经结清了,但联系周家贴的护宅符和石周山说的‘锁天门符’,这本来浮出水面的案情似乎又沉入了水中。
他们都是局中棋子,执子下棋人还没有露面。
石周山以欣赏的眼光看向王七麟,上去拍了拍他肩膀:“很好,王大人你很好。不过虽然鬼被斩杀了,这案子却不算完结,把涉案人员控制好,带回驿所,我还要继续查。”
董季虎讪笑道:“回禀大人,相关人员死的差不多了。”
石周山大怒:“什么?”
董季虎硬着头皮道:“昨夜那鬼进入了这里,将主导案件的一家三口给杀了两口,只剩下一个老头还变得疯疯癫癫了……”
石周山一甩手喝道:“不可能!这屯子里闹鬼的事已经有至少十日,那鬼一直进不了这宅院,肯定是宅院中有什么东西克制了它!那它昨晚怎么能进来?”
他怒视三人,目光赫赫。
王七麟心里暗叹,石周山能成为大印应该不是靠关系,这是个厉害人物,他甚至还没有了解案情,一句话就命中了案件要害。
“你们,谁动了那东西?!”
石周山面色阴沉的像是刷锅老抹布,掐一把能掐出水来。
徐大昂头走出去,掏出一张符道:“回禀大人……”
“是卑职让徐大人将这张护宅符揭下来的,卑职想引诱那鬼进院子来围杀它,没想到它的厉害超出我的预料。”王七麟说道。
石周山一步迈到他跟前厉声道:“你想?你预料?王大人,涉案人因你而死,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错?”
王七麟抱拳道:“卑职清楚,所以卑职愿意接受大人惩罚,请大人将我革职查办!”
董季虎暗暗的竖起大拇指:妙啊,这王大人年纪轻轻,没想到是个非同一般的老阴比,竟然能阴石大人。
石周山的嘴角抽了抽。
他定定的直视着王七麟,然后一把拿走符箓说道:“王大人言重了,你虽然犯了大错,却也立了大功,这样功过相抵,没有奖赏了。”
王七麟急忙道:“石大人,卑职觉得这案子的功劳是卑职和徐大人、董大人所属,而过错却是卑职一人造成,功不抵过……”
“本官说功过相抵,那就是功过相抵!”石周山扶着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门口的衙役和看热闹的百姓见此大为感动,有人赞叹道:“相敬如宾、鼓瑟和鸣,两位大人的感情真让我等百姓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