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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晟已过万重山全文阅读

作者:奥尔良烤鲟鱼堡     杨晟已过万重山txt下载     杨晟已过万重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收获

    程燃从议事堂出来,联络到了高皓风,确认了赵子恒眼下还活着,虽然活得很艰难,但毕竟还保着一条命在,杨晟觉得赵子恒也就是活该,明知道事情揭露,在面对自己当时暗示让他跟着自己回隐秀峰时,偏偏要做坦荡人物,回了七里宗,眼下的一切事情按理说自己倒是不该再插手,赵子恒在选择回到自己宗门,也一定知道可能有这样的后果。

    但若是要就这样视而不见,任其生灭,杨晟总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说到底,虽然本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杨晟同样有着血液病躺在病床生不如死的经历,共情这种东西正是讨厌的事物,让自己没法做到完全的以理智行事。

    而事实上他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自己生存在这个修行的世界上“理智行事,低调做人”的内心原则,若真要理智,那么王侍云出事就不该去管,如真要低调苟且,那么就不该着手调查大梁的一应事物,而且应该先搞清楚蜀山宗寻人搜事的隐秘本事,然后找个机会当逃兵,因为明摆着的,他们瓦屋脉处于夹缝之中,各方势力倾轧,指不定哪一天他就要和峰共存亡了,真要绝对冷静理性,他第一时间该想的不是如何帮助峰内扳回这一局,而是抛弃修远玄睿青荷这三个拖油瓶,自己逃命活下来为先。

    得知杨晟在议事堂也没能求来帮忙,瓦屋脉内弟子中间形成了两种派系,一方面是对杨晟搞那个斧头帮有些不满的,首先名字不雅,其次那些慕剑修行弟子多得是向往清雅静修,却偏偏拿给杨晟搞得乌烟瘴气,索敌镜片在门中到处都有人讨论,好好的瓦屋脉,搞得像是个市场,制造这种索敌镜的宋子渊那边活生生把蜀山弟子搞成了小农作坊。其次即便那姜胤修习妖法,可当时情况下,顺水推舟,给梁皇谕令一个颜面,让七里宗把人带回去,是不是如今局势就不会变得这么僵硬?而杨晟偏偏要动手杀了姜胤,彻底把他们和七里宗裂痕撕大。

    另一方面则是对杨晟作为认可的,蜀山讲因果,赵子恒为了揭露真相不惜反目宗门,如今他身陷罪狱山,蜀山宗怎么都该欠他,至少不能让他为此丢了性命,因此杨晟去向宗门长老求助,也是很多人看着等待着的,可结果却非常棘手。

    总之一时间,峰内有的对杨晟做法摇头晃脑的,也有找上门来,说一堆我蜀山宗人要知恩图报,否则日后哪还有人敢托付于我等,义字何在这种话。

    就连制千里镜的宋子渊师兄都亲自过来,那把小剑在身旁滴溜溜旋转,从以前的淡赤色变得更深了,越加显得脱胎换骨,他道,“若是有需要,尽管知会师兄一声,正好练练我这磨镜之剑。”

    杨晟应诺,宋子渊出身世代制镜的生意人之家,很有几分义气。

    当然杨晟还是把这位宋师兄好言打发了,他现在是重要的生产力,可舍不得拿来打生打死,“我自有安排,师兄你还是磨镜练剑去吧。”

    “最近手头上批次不多,都是定制款,近期峰外的补给变少,手头上材料有些不足了,我这几天寻觅几块摩羯晶岩和天方云母,测试一下替代材料的性能。”

    随着峰内索敌镜制作工艺经验的累积,发现了材料对于效果的影响力,似乎材质本身结构越趋近于精纯,索敌镜的效果也就越好。再则,不同的材质效果也会不同,譬如若是岁月鎏晶体,那么索敌镜在提供拉近索敌视距的情况同时,还能让你的目力更锐一截,从而导致在你眼里敌人会比原来的速度慢上一截。尽管只是一瞬间的效应,但是对于高境器修来说,这就是生死一线的差别。再譬如若是能找到夜胎石,磨制的晶体,便能大大增强夜间视觉,索敌镜在夜晚也如同白昼。

    “这段时间,收益如何?”杨晟当然还是关心着自己的钱袋子。

    “又挣了一箓六百丸,我的用度,相关所需成本我收下了,这里是八百丸。”

    收下宋子渊送来的相关数额灵炁石,杨晟凑了一下,发现他们目前的身家已经高达了七箓钱。

    于是他托付修远,前往墟市寻找可以送往罪狱山的通讯物件。

    目前的修远没能达到制造这种符篆的段位,去问了龙致远师叔,龙师叔也是表示缺乏相关资材,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不如直接到墟市购置。

    蜀山墟市大概有黄闰仕这样的外出行走,总能补充到一些修行灵宝。

    终于在淘了一番宝之后,他们花了五箓灵炁钱购买到了一枚符合杨晟心意的物件。

    那枚符篆看上去其貌不扬,就是一块鹅卵石造型,浅灰色的粗砺的外表,但其本身确实一件心通鸟篆,不知出自哪位前代蜀山大家之手,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丧失了不少效能,但至少还能再通讯传输一百多次,且内部拥有符篆大家的禁制,遭遇外来神念强行窥探,或者感应到外部攻击力,便会激发其内的防护禁制,自行销毁,可以断绝一切在其身上的痕迹。

    杨晟抚摸把玩着那枚成梭形造型的鹅卵石,还有一种五箓炁钱就这么雨打风吹去的恍惚。

    把这枚宝贵小石头放入腰际佩囊,落袋为安。

    现在担心赵子恒也没有办法,必须要等到高皓风传来窗口安全期的信号,不过杨晟倒是想得很开,尽人事知天命,他把自己该做的做了,要是中途和后续赵子恒有什么变故遭遇不测,那也只能是他命不好。所以接下来,就要看他的命到底硬不硬了。

    做完了这些事情,杨晟才得了空闲,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虚静祠斩下姜胤首级后,他随之自身的一些情况,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搬山功第一重最初到达了“形”的地步,那么现在他似乎感受到的,就是超脱了这个形的基础,往上延伸的一种“神”的进步。

    就好像他此时举手投足之间,就感悟到了很多招式上面的道理,十诀功的十招,以往他看来,都是一个固定的运炁方法,一种统一的催发招式,自身只能依照肌肉记忆去施展十诀功的那些招数,只觉得每出一招,都是尽他所能的防身保命之法,那些招式运力内息如何走转的方式,都是将他身体逼向最巅峰对敌的途径。

    他不可能质疑这种途径,法门,甚至其中的玄奥,根本就是他难以理解的,他只需要程式性的在临敌不同时机,施展招式就够了。

    然而现在,他再来看自己的十诀,已经不再是以往的不可剖析,而是瞬间发现了可以延伸出来的多种变化,一个招式,瞬间更为灵动,更加全面的知晓其来龙去脉,甚至未来更多的变化,在他看来都像是解题范围之内。

    他心念一动,把十诀功酣畅淋漓的打了一遍,出拳振风,踏地如雷,招式或卧或立,甚至腾空,出手之余,仿佛都能游刃有余的从原本严丝合缝规整刻板的套路中随意变招,甚至融入搬山意境,他的周身形成一圈龙卷,风势威猛至极。

    若是同样和他修炼十诀功体术的人,便会发现,杨晟所施展的仿佛是十诀功,却又并不像是,但是招数的灵活和变通程度,却比之以往丰富繁茂岂止一倍,看得人眼花缭乱,自有一种完全无法参透的玄奥。

    杨晟已经将十诀功原本的十招,拆分出了一百零八个招式,随时信手拈来,而且每一击,再加入搬山意境之后,又大不一样。这不是竭泽而渔的掏空精气神攀升巅峰施展搬山意境。而是把搬山意境化整为零,融入到招式之中,这样不仅仅让招式威力大增,甚至随着招式的烘托自然而发,搬山意境对于精神的损耗,比以往会大大减轻,这样即达到了以搬山意境伤敌的效果,还能大为减轻自身消耗。

    杨晟自忖若是现在的自己重新面对大宁王朝那个西域邪帝起蚩极,他大概十招之内,就能把当初那个机变百出,临敌经验极其丰富,而且诡谲狡诈的魔道高手给彻底击败,这是纯粹在机变,招式交锋上的压制,和他动用意境攻击,以修行界更高层级的威能压制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重回大宁王朝,他兴许就能晋升天下第一高手。

    ……

    而同样的杨晟不仅仅是招式上面的这种进境,当时见证了楚桃叶剑败七里宗众杰,以一人挑尽七里宗最出色的弟子,甚至击败姜胤,而后还正面击败天极门在大梁的五境主事赵启凡,这样一比较起来,杨晟会发现自己的进境,比起人家楚桃叶,简直让人气馁。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见到了楚桃叶的出手,见到了那击败赵启凡的七情惊艳一剑。杨晟同样也生出很多的感悟苗头,他心中有一把剑,而那把剑在楚桃叶的拗动下,开始发酵,他发现如果自己现在有一柄剑,那么他随手可能就能舞出一套剑法,一套又一套。

    杨晟把这临时悟出的三套剑法,分别命名为“独孤四剑”“七绝剑”以及“青萍剑舞”。前两个顾名思义,分别只有四剑和七剑,独孤四剑是有去无回的拼命法门,七绝剑则偏重守势,但以守代攻。而青萍剑舞,则纯粹是在感悟到楚桃叶出手那种灵动翩跹之后,集大成所浮出的剑势,化用了他轻雪功的一些步伐,青萍剑舞走的就是轻灵,但进退自如。如果把这三套剑法总结起来,就是一套主攻,一套主守,一套攻守戒备。

    但杨晟自我评价这三套剑法若是放在俗世之中,当属一流,然而面对修行者,那就不太够看了。

    所以还得找个人指点一番。

    目前整个隐秀峰还有谁有资格帮他改进剑法?

    搞得自己就像是想方设法馋人家剑舞时的身材似的。

第十一章 此生已无执

    想到就动身去做,杨晟前往楚桃叶所在的甲字院,甲字院是门内菁英弟子和长老的居所,独立于一座突兀耸立的小峰之上,小峰层林叠嶂,有临崖疯长的竹林,每一座院落都空悬于崖壁而建,仿佛空中楼阁。若是在自己来的那个时空,这就算山景云海星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景大豪墅了,纵览独家风光。

    楚桃叶的所在院很好找,通过门口的素雅木牌,一目了然,杨晟来到门口,风铃振动了一下,杨晟道明来意,片刻之后,房门打开,风铃传来楚桃叶的声音,“进来吧。”

    这就正大光明的进入人女子的闺房了?杨晟收拾心情,抬步跨过门槛,杨晟只能感慨甲字院的待遇果然天差地别,巨大的庭院,开阔的内部空间,其中以纱帐隔开,风吹拂过来,撩起的纱帐能望到临崖那边一大片草坪前练剑的楚桃叶。

    整个房间质朴素雅,除了基本的摆设,几乎见不到多余的东西,这也符合楚桃叶的个性吧,杨晟穿过中堂,径直去往后坪,这处临崖的后坪一目了然过去就是悬崖之下的峡谷,山势,还有成群结队的飞鸟。

    楚桃叶端坐草坪,杨晟却没发现她随身的飞剑,剑鞘是空的,杨晟似有所觉向天空望去,索敌诀拉近视野,看到在一片大雁群中,似乎有个不似倒人字形之物正在随之飞行。

    让人吃惊的不是那支剑掠速多高,势头多不可一世,反而是融入雁群之中,浮游空气如调匙拨羹,顺滑翩跹而行,摆出和雁群一般无二的行势,与之融为一体,让雁群似乎都以为那是它们的一员。

    杨晟感慨,心知楚桃叶必然经历大梁一战后又更有心得,能够如此远的范围将飞剑操控到妙至毫巅,甚至能瞒过生灵的感知,如果用在对敌上面,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女子坐而运剑,纱帐轻盈而舞,清风拂面,这是一幅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飞剑离了雁群,径直坠下,落在两人前的地面,楚桃叶睁开眼,转过头看着旁边的杨晟,秀眉微扬,“有什么事呢?”

    杨晟将来意和盘托出,总不能让人以为他是窥探闺阁而来。

    与此同时,杨晟顺口说道,“祝青衫师兄的事情,当时幸得有你出现,若没有你,姜胤恐怕就得让他走脱了。”

    楚桃叶道,“如果没有我,那姜胤就不会被你杀死,那么眼下的情况也就不会是这样,姜胤死不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反正如果未来有一天真正交手,他也迟早会死。”

    很霸气啊……莫名让人喜欢。

    杨晟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当时那样杀了姜胤,是太过冒险甚至莽撞的事情?”

    楚桃叶明眸看来,道,“我说过,无所谓冒险或者莽撞,如果当时他不死,那么之后未来交手他也会死。你杀不杀死他,在于你。”

    “所以,你无条件支持我?”杨晟有些无耻的递进询问,这话怎么都有一种类似那个什么唱什么随的味道,又继续问,“你如何知道我们下山的事情,难不成你一直在……观察我?”

    实在是杨晟第一个问语后发现楚桃叶眼睛微微睁大,看上去仿若桃杏的双目清美而略显明媚,让杨晟忍不住再得寸进尺,毕竟在此之前,她还对她的师傅洪漓说过,要着意修行,而不考虑和杨晟之间可能产生类似道侣的交集。

    出奇的是楚桃叶并没有流露羞赧亦或者慌乱的表情,反倒是凝视杨晟,嘴角镶嵌笑意,似乎半点不避的和杨晟对视,而且那双眼睛更加的明丽动人,让杨晟大感吃不消,这才想到她的剑术之凌厉,想要截她的道,只怕也只会作茧自缚。

    她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要应证剑招吗,你将三套剑招尽情向我施展便是。”

    是了,这也是自己到来的主要目的。

    楚桃叶长剑在手,简简单单在那边一立,看过来,眉目之间剑意涌出,仙气十足。

    杨晟点头,可环顾,哪里来的剑?

    楚桃叶走回中堂,不一会堂内有铮鸣声,她从堂中摘得一柄挂剑,走回来交于杨晟手中。杨晟低头,看着这剑算不得楚桃叶手中七情那样的神兵,但也是品相极好,兴许已经达到了灵器的级别,可你这隐隐震鸣之间传来的嫌弃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死剑,小心把你回炉重造。

    看着面前女子,杨晟凝神,而后奔行向前,出剑。

    楚桃叶的房屋后坪,瞬时之间爆发出龙卷涌动。

    末而,出剑者惨败。

    ……

    从甲字院离开的杨晟,回到乙字院,乙字院三人都有些微怔,只看到他眼角微微肿起,额头有多处淤青,当然,和楚桃叶交手自然没有落得什么个好,不过在临走时,杨晟还是消灭了证据,以气机鼓振衣衫荡涤那些灰尘,一震再震,虽说衣物已经看不到脏污,但奈何之前乃是剑争,虽说压制了剑锐没有造成体肤的伤口,但是衣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被割破的碎缕。

    一群人就这样看着杨晟这幅打扮进门,一时竟然忘言,杨晟正准备说方才自己和人切磋去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修远就先开了口,“难道买那枚心通鸟篆让你心疼成这样?到哪里化缘去了?”

    ……

    和楚桃叶的剑比有些让人丧气,而且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复,总而言之杨晟吃到了很多的苦头,最初时一步也没近得她身,后来终于摔打出经验,借着空隙一连施展了三个身法变幻,取得到她身旁的一线之机,单手扒拉住她的肩膀,那是离她最近的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女子的肩膀纤瘦而不受力,亦或者是衣衫太过单薄,而露出了光滑莹洁的肩头,而后楚桃叶眸眼似嗔实怒,杨晟就成一个大字型被砸翻在地,那之后更是再没有类似这般触碰到那女子的机会。

    一番交战虽然惨烈,但到底还是得到了诸多心得,杨晟不得不佩服楚桃叶在剑术上如顶尖手笔弈棋的能耐,让他三套剑招,都大有收获。虽说只是剑招,但万物皆可为剑,当他的斧子离鞘而出后,斧子也就成了一把飞行着的剑。

    但经过一场比斗,消耗甚大,肚子饿得不行,体内灵炁亟待补充,杨晟定睛一看,修远,玄睿,青荷也就算了,包括了那位大梁四皇子白文武,此时都排排坐在院子的长桌上,面前摆着碗,一副等待吃饭的样子。

    杨晟道,“你们该不会是在等我回来给你们做饭吧?……做人不要太过分啊。”

    自己都还饥肠辘辘,杨晟见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结果几个人都纷纷摇头,青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秘样子,伸出根指头,指了指她身后的房子。

    杨晟循目看去,屋子的烟囱还冒着烟气,显然已经有人接替了他代为做饭。

    可眼前众人都在此处,那又是谁?不太可能是那几位师姐,若是那几位师姐,那么众人不至于如此表情。

    过不了一会,谜底揭开,端着一个砂锅的祝青衫挽着袖口,从房屋内走出,径直搁在了他们的桌子上,揭开盖子,扑面而来的就是砂锅里面粥的奇香。

    杨晟眼睛都瞪大了,敢情方才一直在里面做饭的,就是这位此前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祝师兄?

    眼下的祝青衫虽然身上还有一些绑带,那是当初受伤回来后在峰内的处理,但他再不是一副书院白衣飘然出尘的装扮,反而头发系扎成束,穿着一件

    朴素的单衣,挽着袖子,此时的祝青衫,那就是当初四方楼那位帮厨小厮的样子。

    祝青衫歪着头,冲杨晟一笑,“回来啦,吃点好的,今天很有心情,给你们弄一锅砂锅鲮鱼瘦肉粥。”

    祝青衫无比娴熟的端起碗,每个人盛了一碗,而后对杨晟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回屋里再拿了一副碗勺,给他盛上了,笑容如沐春风,“吃吧!”

    杨晟端着碗有些不敢动口,谁知道祝青衫是不是一时反常,受刺激过度,干脆下毒,见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毒死算了。环顾四周,看到周边众人依然捧碗而不动勺,显然和他有相同的担忧。就是青荷哪怕口水都掉到了嘴角边,右手小拳也紧紧的捏着,显然在抵抗自己的本能。

    祝青衫温和一笑,“怎么了?是粥不和你们胃口?没关系,我再去做其他的,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餐……”

    眼看着应该是避不开了,众人连连摇头,还是别让他折腾了,青荷率先第一个舀起粥送入口里,风味独特的鲮鱼加上大块的瘦肉混合着软糯的米粥,吃尽嘴里味道爆开,她盯着这碗粥,发出由衷的赞叹,“实在是太好吃了!”

    大家于是这才动勺。

    杨晟吃着,始终心头不甚踏实。

    祝青衫才道,“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变了?”

    众人忙不迭点头,其中白文武这位四皇子,大概是怕死得很,堂堂皇子点头如捣蒜。

    “我想开了,侍云她并不会喜欢看到我之前的样子,她更希望我活成现在的样子。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已入中境。”

    杨晟几个人下巴都快掉到了碗里,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祝青衫,此前还是不擅战斗,疏忽与修行的祝师兄,竟然就这么入中境了?难不成就是因为这场人间俗世情伤的大彻大悟!?

    “我会回中神洲,去福州关,那是抵御古妖的最前线,我也要去做些什么……但在那之前,我会先把大梁的事情了结,找到妖祸的幕后主谋。”

    祝青衫目光坦荡,众人没有回应,福州关,谁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抵御古妖的死地。

    他是打算再无牵挂之后,以他这幅身躯,为这世间做出最后一点贡献。

    “在此之前,我就给你们做饭吧,让你们好好品尝品尝我这可以不亚于顶尖大厨的手艺。”

    他笑着,温和而清冽。

第十二章 青荷何在

    二皇子白椿的议事密殿之中,李廷风,乃至数皇子手上豢养的“上舍”之中最核心的几个门客近臣,其中之一裹着头蓬,风尘仆仆,似乎正从远方归来,便迫不及待被白椿召见议事。

    “现在整个梁都,都被蜀山宗搅得风雨不宁,那个当日出现的胖道人,究竟是何人士,竟让能让景文大法师和五位金钺长老到来,对方对待盟首帖态度之无视,本就是最大的无礼。”

    “既然如此,为什么盟内还能容忍蜀山宗?到底那支瓦屋脉,有什么隐秘和你们所忌惮的?难不成太浩盟还要怕现在已经被打散的对方主宗可能的报复?”

    “蜀山宗,真的就碰不得?”

    白椿盯着李廷风,想要从这位王庭大执杖这边得到回应。

    李廷风道,“金钺长老杜维今趟到来,与我说了一番隐秘,我才恍然。此前一直有所听闻古妖作祟的外州,蜀山宗已经出现接近天人之人,击杀古妖众多部主,可同样传闻那位几欲成就天人的人物一说抗衡古妖已经天人陨落,另也有一说半步天人哪里那么容易身死道消,只是连番屠戮古妖大能,受重创亦是必然,那位半步天人尚在这世间残存一缕生机,为了避开古妖搜天检海,那人自改命机,随着蜀山各峰化整为零的撤离,寻一支离开中洲,也就是说,可能那位说是陨落但却仍然尚在于世的半步天人,事实上就在中洲散落下来的蜀山宗其中之一的支脉之中。”

    “据太浩盟所收罗到有据可查的资料,赤松真人此前位列蜀山宗各峰序列第一百零八位,也算是蜀山宗一位有所名望的峰主,可此前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峰主有个号名“醉剑仙”的师弟,赤松真人这位师弟,就是他们转移至我南沧洲来,凭空出现的。”

    周围几名皇子近臣,都屏息听闻。

    二皇子微微蹙眉,“那么此人难道就是那青扬子?难不成连其画像都没有,辨认不出?是了,修行到了高段,变幻自身形貌不是什么困难之事,而且通过一些乔装之术,外表的伪装不是那么困难,甚至短时间改变体态也没问题,但长期的,特别是体型上的改变,那就不那么容易了。难道那位青扬子以前就是个矮胖子?”

    “并不是,传闻那青扬子身材瘦长,而且长得确实飘逸出尘。”李廷风摇头,又沉吟道,“但凡是都有例外,中洲的方外蛮妖因其损失惨重,固欲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其根除,搜天检海便是那方外蛮妖动用无数资源手段,甚至还有与那位青扬子对敌身亡的古妖大能拼了性命给其留下烙印造成的,想要在方外蛮妖盘踞的中洲避开这种针对他的搜山检海大法,他就要自改命机,避开命机感应,这种手段运用出来,其个人特征剧变,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连搜天检海那种古妖大能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给对手打下的烙印秘术都能瞒过,等同于是我大梁固国剑阵失去阵印,太浩盟雷击大阵丢失雷台目标,能够做到这样的,必然是不俗的手段,因此会有什么变故,我们也要在考虑范围之内。要考虑到一切死角,毕竟任何一丁点疏忽大意,都可能带来后果。”

    二皇子道,“所以景文法师才会率金钺长老到来坐镇,五张盟首帖,才会寄过来,表面上声讨他们那位弟子杨晟,实际上就是试探瓦屋脉虚实。那么结果如何?瓦屋脉是否如外界所言,被五张盟首帖消耗了大半实力?”

    李廷风摇头,“深不可测,不过,哪怕就是青扬子在此,景文大法师和五位金钺长老到来,也足以应对瓦屋脉带来的不可测变数。”

    白椿点点头,“父皇如今愈加不理政务,那么我们的进程就要加快。”

    李廷风道,“三公主那边,仍然背后有书院支持,聚贤殿在一天,对我们而言,仍然是一个威胁。”

    白椿微笑,“我那皇妹,想用聚贤殿与我周旋,可惜终归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停顿一下,白椿环顾众人,道,“那就是她是女人,而且是我大梁皇家的女人,那么她便拥有不可能推卸的责任……”

    白椿看向旁边的那位斗篷男子,道,“王奉,你将本王的消息带到了吗?”

    李廷风看去,那斗篷男子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瘦削而精明的脸庞。这个男子从刚才开始,就让他这位王庭大执杖都感觉到了一丝不舒服,此人在暗处,确实能做到很多的事情。而他故意将话题转过来,那便是让这名男子露出真容。

    王奉咧嘴一笑,“已见到了那位北方铁弗部的年轻豺狼少主。果真是头野心勃勃的豺狼。”

    李廷风道,“铁弗部号称有三十万铁骑,百万逐风郎,北破卢州,西进马原,暗中收罗不知多少北荒部落的巫祭,就连太浩盟想安插王庭执杖,都力有不逮,这铁弗部虽说眼下和我大梁处于协议之中,但也仍然频频袭扰边境,确实是十分棘手。”

    白椿点头,道,“王奉,你可传达了本王的意思?你是怎么说的?”

    王奉道,“我对那名年轻豺狼说,魏王问你,是否还记得和我大梁之约?”

    白椿点头,“他是如何回答的?”

    王奉道,“那位年轻豺狼王说,当然不会忘记大梁太后应诺铁弗部之事,他在大梁还有个老婆,他会亲自来讨回去。只要讨到了老婆,他保大梁北方百年安宁!”

    白椿一笑,“很好。这就是我大梁皇妹的局限,她始终是要为保我大梁做出贡献的。只要这位豺狼王进梁都,收服我皇妹,正阳出嫁从夫,那聚贤殿也就不攻自破了。我们面前的拦路虎,就自然而然除去。”

    王奉躬身,“臣下立即着手安排铁弗部少主刘勃入梁事宜!”

    ……

    隐秀峰的春天到了,万物生长,理该是生机勃勃的世界,杨晟却已然能感觉到整个世界紧绷起来的氛围。

    当杨晟来到这个修行的世界之后,其实本身是很有些憧憬的,想要体会探索那种无限的可能,然而他本身却偏偏好像没有这么好的命。这个穿越出生地的蜀山瓦屋脉,如今就在大梁势力的夹缝中求存,还要担当抗击妖族的使命,简直堪称处于地狱模式。

    时日有百花盛开,斑斓色的颜色为这个春天带来了一些雀跃的气息。杨晟依然会找时间去楚桃叶那里练剑,印证自己的自创功法,经过打磨,这些都在不断的提升,而和楚桃叶一起钻研,共同进步,实则是一种很让人赏心悦目的经历。

    她作为指导者的时候,便会显得严格,总是不讳的说出杨晟的弊端和改进之处,而看到成果,也会不吝进行表扬,从她口中说出那些不错的话,让人听着就很是愉悦。

    修远每日登天宝室,观摩前代大家符篆珍藏,竟然真让他悟出了心得,居然悟出了失传残卷之中的“水纹符”,这道符篆造价不菲,让杨晟一听也为之咋舌,门内资材很是缺乏,但好在他们如今靠卖索敌镜有了些钱,修远更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不少,从门中墟市收罗到了稀缺材料,花了大概两箓钱,刚好能制备出两道。

    一道造价一箓钱,这还是背靠宗门墟市的情况下,蜀山宗自然有些搞到珍稀物材的渠道,若是放在山下,那造价可能就远不止这数,昂贵十倍的材料都可能有价无市。

    水纹符施展之后,能在施展者周身形成一道如同透明水纹一样的屏障,这屏障能掩盖施术者的气息,恐怕只有达到修行高境的大修行者,才能察觉出异常。

    当然,水纹符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白昼使用出来的时候,会在施术人周身所在的空间形成透明水纹,远处看可能不会察觉到,但若是近身细察,还是会从那处空间异常发现问题。

    但这个弊端可以通过使用时间来减弱乃至消除到最小,若是夜晚使用,那就是水纹符最佳的时候了,夜晚被阴影所掩盖,水纹符就能完全从视觉上避开探查。

    修远花了两个七天来制作这两道符篆,之后大睡了两天两夜,制备符篆对于神念的损耗,亦是非常大的,更何况这是蜀山前代符篆大家稚川先生的道书所得。

    水纹符书成之后,龙致远上报瓦屋脉上峰,上峰直接为修远记了一功,只是评估水纹符为战略级符篆,并未对外声张,但是默默地嘉奖是有的,不光瓦屋脉之后会刻意搜罗修远制符所需灵宝物材,更直接为他报销了这笔费用。

    制成的符篆还是自己的,峰内还报销了费用,杨晟看来这是大赚。果然修远攀技术流是没错的,未来回报也必然丰厚。

    这两道水纹符目前交由青荷保管,算是团队的财产。

    玄睿练刀最近也进境神速,只是杨晟专心于楚桃叶那边练剑,暂时没工夫向他印证。

    大梁四皇子白文武时常来窜门,给众人带来他在大梁的脉络得到的各方信息,作为四皇子,白文武在大梁也有很多潜在的支持者,这是白文武最后的本钱。

    这天有一乘不起眼的小轿,从后山而来,那乘轿子的主人和穆潼长老在山门一番对话之后,穆潼离开,轿子直入隐秀峰。

    搭乘这顶轿子主人的随从并不多,相比起其贵人身份,算得上轻车简从。这顶轿子到来后,在乙字院那间院落前停下来,正好隔壁的杨晟一行刚刚从门出来,杨晟一愣,便正好和从轿子上下来的那个蒙脸贵人一双妙美双目对上。

    正阳公主左侧是她的大客卿,来自书院的沈老沈承言。右侧则是新近公主宠臣高皓风,还有随之而来的侍女贾芸。

    贾芸先公主下轿,见到隔壁出来的杨晟,立即惊吒道,“殿下,这可不就是那个杨晟吗!他居然就在四殿下隔壁,莫把四殿下给带坏了!”

    她性格跳脱,又从小被公主宠爱,得正阳护持,经常为公主说一些她不方便说出的话,是以贾芸百无禁忌,只是此时一出口,大家都很尴尬。

    杨晟看着公主身旁那个跳脱侍女,心想青荷何在,还不把这丫头的嘴巴给冰冻住。

第十三章 招揽

    贾芸话音刚落,就受到了正阳的训斥。而后那位三公主向杨晟轻轻点头,以示赔罪,杨晟则回以点头,示意无所谓。

    正阳看着面前的杨晟,这个在不久之前搅动山下那座都城的蜀山弟子,当时见到斩首姜胤的那一幕,她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敢!?

    随即见证了那个胖道人的出现,当空禁言的神通手段,事后根据各方面汇总的信息,她才明白,原来所有人忌惮的,是那位疑是蜀山青扬子的人物。

    如果真的是青扬子在他们大梁,那么如今太浩盟和蜀山之间,就形成了制衡的关系,这大为方便她来做事。

    杨晟不尊谕令,斩首姜胤这种事,一方面固然他是来自外洲人士,并不受大梁皇权威严所制,但若要说他莽撞胆大妄为,那就冤枉了,此人胆大是真,妄为却未必,并非真是莽撞,而事后的事情发展,显然让他成功脱险,甚至还让七里宗吃了个大瘪。说实话,正阳也并不因为对方违抗梁皇谕令,就恶了他什么,反倒是在那种情况下,此人的胆识和心智,都绝非庸人。只是对于这样一个蜀山弟子,莫名的,她始终觉得对方有些似曾相识。

    她修炼的是通明慧心,天生感知比他人更为敏锐,这也反应在她向来的识人用人之上,一旦她所认可的人才,能生出那种好感反应的,那一般多数人品不会坏到哪里去,即便有些投靠皇家是有个人私心,有不同的念头,有野心有私欲,为荣华富贵而来,但普遍品行能过得去,聚贤殿搜罗能人异士不假,可毕竟代表皇家,也不会做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的糊涂事。

    但眼前这个人,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那应该就是她识人相才的预感,应该和以往差不离……不必太过在意。

    她移开目光,面前的院子门打开,白文武迎了出来。

    杨晟放下心来,他一度担心过这位大梁三公主认出了他就是当初给过她一拳的面具人,可眼下她若不是没有认出,或者就是认出了而不动声色,不过至少没有当众揭开,或者直接对他兴师问罪,那就意味有的谈。

    白文武对自己家姐的到来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看得出他明显高兴起来,显然这对皇家姐弟,平时关系不错。

    公主身旁的高皓风也是一副打量的样子看着蜀山周围,在杨晟身上多停留了一阵,当然,这也全然因为此人就是斩杀姜胤之人,高皓风对于这个目前在大梁骂名多过好名的人单纯是感到好奇而已。杨晟是标准身材,有他这个身高的人不知凡几,再加上他和高皓风私下见面的时候,都是蒙面或者戴上面具,他又刻意掩盖过眼神,控制声线到沉稳醇厚,这对于他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瞒过按照大梁境界划分只在二境的高皓风并不困难,所以高皓风是没有把杨晟往那位高人前辈身上联想。

    不过高皓风能随三公主隐秘的私驾出行,自然也意味着他现在极受重用,这就是他的能耐。

    白文武道,“我家姐过来了,大家都碰上,不如一起进来喝杯茶,叙叙话。”

    白文武又对正阳道,“他们平时照料于我,都是可以相谈的朋友。”

    正阳点点头,首先在白文武引领下走入,侍女贾芸被她低声吩咐些什么,贾芸才随后对杨晟众人道,“今趟公主来蜀山,除了见四殿下之外,还因为聚贤殿目前负责探查虚静祠牵扯出的国都妖祸,有些细节,需要向当事人询问一下,还请诸位一同而来。”

    ……

    坐在白文武的房屋之中,正阳解开面纱,露出面容,秀挺的琼鼻,双目眼角的弧线优美而狭长,梁都最了不得的画家梁柏曾绘下令人神魂颠倒的云山神女图,而那神女之姿,大约只有正阳七八分风采,皆因正阳就鲜活的置身面前。这幅容颜确实有些出众,哪怕楚桃叶,只怕相比也只多了英气,论女子柔媚,还要弱上一分。

    修远,玄睿,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杨晟也眼睛眯了眯,皆因他此前是见过正阳,且知道此女察细入微,若他表现得并无出奇,那便很有可能暴露自己见过她的事实,从而让她联想到当初攻击她的那个修行者。只有祝青衫古井不波,神色温和。

    见到眼前几位蜀山弟子的反应,正阳不置可否,作为调查那场姜胤案的协查,七里宗想必是不会和她互通有无的,即便是有,也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信息,所以一应调查,正阳还是要自己来。

    这件事情之余杨晟,只需要解释是如何和赵子恒互通有无,而后当时他们一众蜀山弟子又如何在梁都的。前者他和赵子恒早约定了说辞,毕竟隐秀峰就在七里宗隔壁山头,双方相见,不是什么稀罕事。而后者,杨晟则是表示因为祝师兄和侍云的关系,他们也常会去梁都游玩,都是偷偷下山,即便是修行者,那也是少年贪玩,一切合乎情理。

    当然正阳今日主要的询问重点也不是杨晟,她今趟上隐秀峰,是询问祝青衫和王侍云的交集过程,祝青衫是希望正阳这边调查出眉目,所以除了如何下山相遇的过程原因做了些技术处理,其他还是有一说一。

    一应例行询问完毕,正阳点点头,旁边誊写整个叙述过程的贾芸将绢帛书递来,这种绢帛又名缯书,比一般纸张保存更久,但普通绢帛时间长了墨色便会晕染膨胀开来,而大梁御用的只出产于周村一地的皇家绢书於陵帛,则可以数百年也能维持稳定不朽。这种绢帛亦一寸比相同尺寸黄金还贵,最主要是稀缺,因为基本只供宫内使用。正阳看过之后,交还给贾芸。

    杨晟则意识到,若正阳公主要这样询问相关人士,那么不正是让高皓风有了可以和赵子恒相接触的时机。杨晟以环顾的神态,扫视了正阳公主方面众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高皓风,高皓风在旁一直维持着微笑,也没刻意关注他。赵子恒和他们蜀山私通,而自己私底下要高皓风给赵子恒传递物件,不知道高皓风会不会联想起来,识破自己蝠鱼侠士的身份?

    不过本身对高皓风保密也非必要,若他识破了,那倒也无妨。他可能联系到蝠鱼侠和蜀山相关,但未必能锁定就是自己。

    待正阳完成了问话,她这才望向杨晟,道,“楚桃叶是首席弟子,她不会离开峰内,可杨晟若你真想为探查妖祸真凶做一份贡献,同时在我大梁有所作为,毕竟你们入我大梁,也不能成天关起门来修炼,而事实上你们亦经常私下来到梁都。我可以给你一个极好的理由,正好我聚贤殿缺少人手,若你们加入,本宫不会亏待你们。”

    正阳公主打算拉拢他们?

    杨晟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目前我们蜀山在大梁的风评并不怎么样啊,殿下真打算让我加入,不怕外面人说闲话?”

    正阳微微一笑,“若你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别人的看法和意见,那干脆什么也不用去做。蜀山宗若真如你们说那般,不是王都妖祸的牵扯者,那便清者自清,未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杨晟道,“公主就不怕看走了眼?”

    “所以我才在调查啊,”正阳道,“你若进入聚贤殿,我调查你就更方便了。当然,你也可以眼下就拒绝,不过我们可能会因为你的拒绝,对你多加一层怀疑噢。”

    她语气略显轻快,看似丑话说到前头,却又多了几分俏皮,让人感觉如扑面寒风中夹杂了几朵春花。

    “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正阳起身,“三天后,我等你答复。”

第十四章 弎弎

    作为调查妖祸的聚贤殿主管,正阳公主询问过相关细节,又顺道看了白文武,这对皇家姐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不错,公主即将打道回府,临行时询问杨晟,“古妖威胁是否真如你们蜀山所说那般,切实危害甚大,甚至直接影响到大梁根基的地步?难不成我大梁众多禁制,军力,乃至高手如云,也阻截不了那支古妖?还是你蜀山宗实际上为了立足夸张了说法,你照实说,我邀你加入聚贤殿,就是在表示,蜀山如果愿意,可以和皇家绑在一起。”

    说着,正阳目光微聚,凝视杨晟。

    杨晟心忖这女人必然又是以她的法门,在探听自己这边虚实,他坦然一笑,“殿下这又是在查探什么吧。”

    正阳平静道,“我自小修书院通明慧心,是在于求得通明世事之法,是谨慎自己毋贪黄雀而坠深井,舍隋珠而弹飞禽。此修行方法,能让我专注于事物,从而看到背后的规律。也同样能让我灵觉对危险产生警惕,对言语只真伪。所以你只需要自作回答,我就能分辨是真是假。”

    这法门还当真好用,只是容易对事物看法在乎一心,她未能发现自己就是攻击她的人,很可能便是因为自己无论是当初攻击她还是现在,其实对她都没有歹意。所以她无法溯查。若自己是存有心害她,恐怕暗地表现杀机,就会被她察觉。而眼下,自然是不同,很可能因为她的通明慧心,甚至把他杨晟的那种似曾相识,认定成了可以拉拢结交的合乎相性。

    这是一种宽泛的灵觉,因此他才能算是勉强过关。杨晟心头有数,面对正阳的询问,道,“我是半途加入的瓦屋脉,而那时候的瓦屋脉,已经是在从中神洲撤退的转移过程中了,所以,对于那场古妖入侵中神洲之事,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察觉,我记事起没两年,就入了瓦屋脉,然后一路过来,这样就过了七八年了。所以对于古妖之祸,而那场发生在中神洲的战争是什么样的,我也没办法告诉你,然而有一点,瓦屋脉转移过程中,也曾遇到过很多险阻,甚至此时处于你们大梁,面对太浩盟和大梁的压力,我蜀山宗师长上下,没有人对此表现出过太大的担忧。但唯独听闻那支古妖遗部在大梁活动后,他们无不时刻关切,四处搜索古妖踪迹,如临大敌。”

    正阳看完杨晟述说,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不管七里宗那边查不查。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聚贤殿会不遗余力追查姜胤此事件的最终结果。”

    ……

    正阳公主离峰,白文武前往送行。乙字院众人还待讨论正阳所说的事情,善事堂方面就来人通知,让杨晟即刻前往峰内议事殿。

    “议事殿召见,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你赶紧过去。”青荷道。

    “去了回来把消息告诉我们。”玄睿也点点头。

    杨晟随着前来通知的执事,往议事殿而去,到峰顶的时候发现一道身影在他之前,掠入了议事厅,是楚桃叶,看来她也得到了通知。

    和杨晟一并来到议事厅前面的空地,楚桃叶对他点了点头。

    最近杨晟有空就去找她请教剑法,两人之间前段时间生疏的关系,如今又无形化解许多。

    楚桃叶道,“这两天有在练剑吗?”

    昨日和今日都没有去楚桃叶那边,昨天倒是研习了一下改进的剑招,今天不就是应付正阳公主那边吗,眼下跟着就要入议事厅,一时半刻也没法跟她说个来龙去脉,就点头,“有在练习。”

    楚桃叶嘴角轻轻一翘,看了他一眼道,“大梁正阳公主到你们乙字院,怎么没留她吃个饭?”

    杨晟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楚桃叶已然转身走入议事厅。

    议事厅内,穆潼长老和数位善事堂精算长老在列,这些都属于技术型人才,倒是没有其他长老在场。

    两鬓白发的穆潼转过头道,“姜胤的残魂解析有了结果。”

    ……

    穆潼抬起手指,萦绕一圈淡白流光,而后印在杨晟和楚桃叶的额头,杨晟顿时感觉到眼前一片迷雾,而后就有无数的画面传来。

    面前的是一圈迷雾中构成的情形,姜胤所见过的人事一一浮现,只是因为是残魂,清晰的并不多,甚至有的只是一些轮廓,他仿佛就置身雾气构成边界的世界里,成为“当事人”,穿梭一个又一个不同时空的场景。

    场景在迅速变换,显然是在从中寻找有价值的信息,这之中的王朝隐秘,朝堂权争,七里宗的山门恩怨,都只是过眼烟云,而且尚不完整。

    但瞬息之间,一个画面扑面而来,比起之前的迅速闪掠,这回像是从快进转回到了正常模式,他“看到”姜胤在一排高重的黑墙之下,走入一处有两重飞檐的房屋建筑,那处建筑进入之后,沿路的人都只是模糊的黑影,而一直到了大厅的内部,杨晟眼睛微微一张。

    建筑内部的座椅上面,早有一个人在等待姜胤。但此人看上去却只是一团燃烧着的猩红如血的火焰,这道火焰构成了一个轮廓分明的人影,那道由血色焰火组成的身影在说着话,“……魔种自孽恨而生,因此将化形之法交予身负仇恨孽缘之人,由他们去以化形法复仇,便能攀长魔心,待到一定程度,就结胎成魔种,魔种者就是我此道功法的奥秘所在,血祭魔种,便能增长你自身修为,不到五十之数,你就能增寿一百载,修为暴涨,若是上千魔种由你血祭,那寿元增长不可计数,而你修为之大之强,甚至成为血魔祖师那等存在……”

    信息一闪即逝,烟雾在此时消减,杨晟和楚桃叶都回归清明。

    回到了议事厅内略有些清寒的环境之中。

    面前的善事堂众长老眉宇轻蹙,善事堂之首穆潼道,“姜胤的变化确实是幕后有所教唆,只是真正的主导者自身带有防止被这种搜魂术探查到真身的法门,所以事后来搜索姜胤残魂,只能看到对方虚化的身影。”

    杨晟恍然,所以他在姜胤残魂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血焰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血焰人,而是对方所具备的某种防探查的能力,这样即便有搜魂入神的法门,也没办法从调查姜胤察知到对方真正身份。

    虽然对方身形真正面貌无法探知,但是对方和姜胤的交流,乃至于姜胤和对方接头的建筑外貌,却是通过姜胤的残魂给展现了出来。这确是两条很重要的线索。

    楚桃叶从旁亦带着疑惑道,“……血魔祖师?”

    旁边一位善事堂长老道,“血魔老祖!乃是古妖一位大能妖物,此妖最早从妖界入凡,最擅长血祭之法,据说在西洲为祸,在雒,楚两国山界制造行尸,后两国不堪其扰,联手发兵三万,率各自最精锐将领进山围剿……那之后,就成了西洲之地一个可怕的故事……”

    那长老停顿一下,道,“两国进剿部队,皆成了活尸阴兵,而后这支活尸兵马,过境两国,活脱脱造就了近百万尸潮,成就人间地狱!西洲修行界封闭两国边界,齐聚大能围剿那血魔老祖,血魔老祖在那战被剿灭,但其仍有脉传遗世,只是没想到居然就躲在这大梁之中,暗中复辟其血魔妖法!”

    杨晟听得眉宇发紧,这劳什子是什么怪物?将两个国家变成了尸潮,虽然听上去应该是小国,不属于那种王朝大国,但光是细想其中环节,就让人汗毛竖立。

    这样的威胁,现在就隐藏在这大梁之中?自己还和对方打了一个大交道?

    “养阴怨而成魔种,再将魔种祭炼吞噬以壮大自身,这就是血魔一系的典型传承,根据我们蜀山所搜罗到的古妖内部情报,血魔老祖消亡后,祂的继承者,名号为弎弎,此前楚桃叶你们在大梁东海渔村所遇那个覆面三颗星辰的妖物,该是这个血魔老祖一脉的继任者。”

    “这么说来,梁国发生的一系列妖祸,就是这个名为弎弎的妖魔,正在暗中种魔种祭炼自身。以期达到血魔老祖的修为。”楚桃叶道。

    右侧的长老点头,“若真是又一个血魔老祖出现在这人烟密集,可以‘随处取材’的大梁,祂所要做的危害也会更大,最重要的是,极有可能以血魔一脉的种魔化形妖法,荼毒生灵,将在此处撕开一个大大的天殇大口,将会直接给古妖大军降临创造最佳条件。”

    “当然,这是最坏的推测……”穆潼长老道,“我们倾向于对方还没法达到那种程度,所以只能潜伏在大梁,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为他获取魔种,增长修为创造条件。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出对方,当然,峰内的亲传和菁英弟子也得到了讯号,他们也在暗中探查,而且如果你们需要,峰内可以随时配合你们。现在你们离峰,不受任何管辖,随时可以便宜行事。”

    ……

第十五章 翻云

    从议事厅出来,两人并肩而出,楚桃叶启口道,“正阳公主来隐秀峰,因为姜胤之事向祝师兄询问只是一方面,她当时见过你和我那天的表现,更对我们瓦屋脉产生浓烈好奇,如果能把瓦屋脉拉拢成她自己的人,就更好了,所以此行还带有招揽性质,在我这里碰壁后,你自然是她最好的选择,还可以以让你协查案情的借口,让你进聚贤殿。”

    “此事你大可自行裁决,反正我们如今可以随意离峰,而峰内要求你自行解决之后的事情,相当于给了很大的空间,你若是进入她聚贤殿,相信也会有更多的搜罗信息的机会。”

    杨晟这才愣住,原来正阳公主是先在她身上碰了壁,才转而来招揽自己,楚桃叶早知道正阳公主的来意,这妮子,方才还调侃自己。

    “那你呢?”杨晟问。

    “姜胤的残魂信息里有和幕后人物接头的建筑印象,我紧接着便会在梁都寻找相似的地点,进行搜寻,此事我一个人办更隐蔽和高效,且有相关保障,一有消息,即刻会回报……不必担心。”

    楚桃叶开口,打消杨晟顾虑。

    “一切小心。”杨晟点头。

    “嗯。”楚桃叶应了一声,声音清脆入耳,有如幽谷闻清泉。

    杨晟只看到她身影从原地消失,只余淡渺香风,而后那道纤影已经迅速向山下远去。

    ……

    乙字院的众人已经等候多时,玄睿兀自不爽,瞧向旁边桌子边托着腮发呆的白文武,“先是你姐单独跟杨晟在那边私下说些什么,而后又是峰内议事殿召他和楚桃叶单独入殿,这小子最近女人缘好的不要不要的……可这两个都各有千秋,一个富贵典雅如澄塘映霞,一个气质出尘如寒梅砌雪,手心手背都是肉,选哪一个都相当纠结啊!”

    白文武眼睛瞪了起来,“你……你这话你有本事在我皇姊面前再说一次,我皇姊什么身份,岂容你在背后编排!”

    “当着你皇姊我还怕说不得?嘿,难道表扬你姐也是编排……”玄睿伸手在他脑门顶上敲了一下,“你们白家怎么就这么欠得慌?那下次我是不是得给你姐提个醒,别戴个白纱了,反倒会让人关注她那稀松平常的胸脯上,还不如亮出些优点来,一美遮百‘瘦’嘛。”

    白文武吃痛抱头,一副哀怨神情,却又奈何不得眼前这个已经自号“狂刀”的玄睿,玄睿和杨晟是大通铺摸爬滚打出来的,如今更是他的山头,白文武这种斯文人,拿给他吃得死死的。

    修远和白文武平时互相臭屁难分伯仲,此时见玄睿把他治得一时瞠目,也就没有帮腔。忠厚,忠厚人也是有些小心思滴!

    可怜堂堂大梁四皇子,在蜀山饱受欺凌毫无人权。

    祝青衫则是温和的看着院子里的斗嘴,在竹椅上晒着一截光阴。

    杨晟到来,将议事厅所见所闻跟众人阐述了一番,众人自然对敌人是血魔老祖一脉而各有不同神色,但普遍是振奋。

    玄睿道,“他娘地,这群宵小一直躲在背后,终于能够有机会试试我的新刀法了。”

    白文武像是终于找到了攻击他的机会,冷笑道,“好像谁此前在虚静祠那边,被砍得流了好几升的血了,如果不是蜀山丹药挺灵,放在俗世,你现在恐怕就瘫床上再也起不来了,伤还没好利索,那个名为弎弎的血魔一脉传承的妖邪,即便达不到血魔老祖那种地步,能杀死百万人,但若有其一半修为,你真敢对这种存在出刀?”

    玄睿道,“岂能未战先怯,我蜀山宗能人层出不穷,那等妖邪,待我修为再上台阶,自然要让其试刀,不过现在嘛……就暂时轮不到我出手,当然有列位师长降服……不过那弎弎妖邪,难道就没有点徒子徒孙,沾亲带故小亲小戚的,那就是我狂刀大显身手之时!”

    青荷翘起精致的小鼻头,道,“血魔老祖当初被西洲修行界引为共敌剿灭,残脉尚未恢复元气,但他们的妖法,切实是最大可能制造天殇,我担心这弎弎部并非流落在大梁,而是被古妖界专程派来,以接引天殇通道!”

    杨晟道,“我决定进大梁的聚贤殿去看看。”

    众人都向他看来。

    杨晟说道,“目前相关事件的很多隐秘都在大梁的暗处,梁皇令聚贤殿调查姜胤妖祸,而在聚贤殿,自然能近水楼台,得到更多的信息。其次,我也是见过姜胤残魂那接头地点的人,有聚贤殿的这层关系,便可以在大梁自由行动,很多地方都去得,也能协同楚桃叶查找那处地点,挖掘到真正的幕后人。

    姜胤和二皇子走得极近,他的事情,二皇子难道丝毫不知?二皇子难脱干系,但整个大梁碍于其身份,无人再敢往这上面更深的追究,只有三公主的聚贤殿,可能尚可以接触到这个层面。

    再有就是赵子恒的事情,聚贤殿接下来会审问赵子恒,我在聚贤殿,可以保住他性命,防止他因为什么突发病症暴毙的情况。”

    众人点点头,修远道,“你一个人单独行动太危险,把我们也带上。”

    就是修远不说,杨晟也妥妥的会把乙字院四人一并带上,不光是陪他下梁都时解闷,其次众人合力,可以做到超过他单独而言更多的事情。

    杨晟转头问祝青衫,“祝师兄现在能打架了吗?”

    身为蜀山中境修行者,若还是以往那样不能打,杨晟就很想爆句粗口,你升境又有何用了。

    祝青衫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应该是能比以前更能打一些。打着打着,兴许就习惯了。”

    祝青衫此前营救王侍云,那是半点不会功法的,只是临到用时,那些读过的功法典籍,也就自然而然真意灌体,身随意动,只是临战经验确实不足。然而那一战,经历过所爱人的折损,经历过无能为力的绝望,破境的祝青衫,究竟得到了多大的裨益,就难说了。

    心头一动,杨晟身体猛然突前,手肘向祝青衫头部顶上去。

    祝青衫左掌拍开杨晟肘锥,身体随后往后一仰,杨晟这一脚从他身前落空,但杨晟身体只是一个微侧,就势欺身而进,狂风暴雨般短打猛攻祝青衫,前方的空气骤然一紧,杨晟迅猛的拳脚构造的真空将四周空气瞬间抽空,方陡然造成这种情形,但祝青衫在后退之余,手划大圈,将他这些拳影脚鞭照单全收,一麻布口袋拢了。

    祝青衫背后衣袂骤然鼓胀,然后迅速内收,两人身前啵得爆发出尘烟,祝青衫后退一步。杨晟已经腾空回到原地。

    若祝青衫不是自己的师兄而是敌人,方才的交手,就足以让杨晟生出深不可测的可怕感觉来。

    要知道方才他除了第一击带着试探和提醒性质之外,向祝青衫的攻击,就逐渐放开,甚至动用到了搬山意境的地步,他搬山第一重掌握已经圆融,这让他可以把威力收束在一拳一脚的攻击轨迹之间,而非是以前那般,看似威势十足,但实际上是控制不到位,意境和力量散溢的表现,所以可以出手时飞沙走石,看似惊人,相比起他如今一拳一脚都在方寸之间爆发出大威力的局面,自然是后者更为凝练,对力量的控制更得心应手,能避免无谓力量耗损,集中最精纯的力量主攻敌人。

    但中境就是中境,面对这样的进攻,祝青衫封锁得密不透风,好像这种防御能力没有上限,他杨晟眼下虽然没有动用全力,可他有种哪怕他就是不断攀升力量,甚至提升到最顶端和祝青衫交手,他也同样能接下来。

    这确确实实是境界的差距。

    “你是怎么做到的,祝师兄不是不学任何功法吗?”杨晟惊喜道。

    祝青衫眼睛神采烁烁,显然方才的交手,让他感悟在不断增长,“我不学功法,但我都一一看过,现在发现,那些看过的已经就会了,且不仅于此,刚才和你交手,我还灵机破题,悟出了这手掌法,且称之‘翻云’好了。”

    “我出手了。”祝青衫上前一步,手化成掌推出。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仿佛感觉到自己好像身处云端,看到一面蕴含着澎湃罡意不断翻滚的云墙,正向他们滚滚推进而来。

    比千军万马更有气势,比洪涛更加迅猛,比烈焰还要炽盛。

    杨晟首当其冲,感受到的竟然是有种搬山意境的威能,不,又和搬山意境不太一样,那是完全属于祝青衫的意境。更像是方才吸取了杨晟搬山意境的某些特点,自身凝练出来的属于他的东西。

    锃!声之中,杨晟背后千户斧自然出鞘护主,斧刃在左,杨晟出拳在右,硬扛进入中境的祝青衫这招自创翻云掌。

    交手之机,祝青衫衣袂微微一振,四周所有人都各自退开,青荷面前封印出一道冰墙,玄睿拔刀,红芒在半空晕染般荡开,他为了抵御这种波及的意境,全力挥出了一刀,但显然出刀就被打散。

    修远则把白文武拉在了自己的身后,手上解开了一道解甲符,一张由符篆幻化的甲胄挡在他们身前,转瞬破破烂烂,但终究没能彻底崩碎。

    光是波及,所有人就全力以赴,众人再看当空的杨晟。杨晟已经飞出了乙字院,声音远远传来,“厉害,几成力道?”

    祝青衫道,“五成!”

    杨晟重新提斧折返,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已然咧嘴一笑,“挡住了!险些手段齐出……”

    声音开怀而中气十足,显然为自己无伤而雀跃。

第十六章 入世

    蜀山有传闻玄睿修习的飞燕功创始祖师曾经少年悟道,一气三千里逍遥游,从此在蜀山一峰自开门户。那些久远的故事,听来让人心情激荡,但免不了可能是蜀山相关师长们为了给自家脉络脸上贴金代代相传的吹捧,或以此激励那些修行苦路上攀登的弟子,类似牛角前挂个胡萝卜,让人觉得再坚持一步,保不齐就能就地悟道。

    眼下祝青衫经历这番情劫世故,竟然就境界修为一日千里,同时悟出了这么一手翻云掌。再看自己的那三套剑招,同样是自创,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不过祝青衫的战力放在这里,就能让人大大放心,在关键时刻,他至少也是和楚桃叶一个级别的战力,能够让他们底牌更为丰厚。

    楠竹林,月牙泉。

    清澈泉水之中,是穿着贴身素衣,体态袅娜拨水的女子,景象旖旎。

    竹林深处的坡地之上,一个宽道袍身影趴着,手上拿着长梭柱状物,右手在自己翘起的臀部挠了挠,提拉一下裤子,又继续“观望”。

    杨晟从一棵竹木上弹下,落在他身边,问,“好不好用?”

    那胖子兀自道,“这索敌镜硬是好用,巴适得很!不愧是我看中弟子的奇思!”

    说完胖子回过神来,怎的这种地方还有人说话,莫不是精怪?他拿下索敌镜,才看到旁边一脸表情复杂的杨晟。

    胖子连忙把那支单筒镜子收进怀里,嘿嘿一笑,“我这是观鸟,观鸟……”

    杨晟蹙眉,“你修为再不济,也不至于两眼昏花,还需要借助镜子才看的清楚?索敌诀不是一劳永逸?”

    胖子这才道出各种关节,“你傻啊,我蜀山弟子都学过器修之法,对索敌诀这种神念搜索敏感至极,而且我怕用力过猛,保管打草惊蛇……”

    “出息……”杨晟简直再度动摇了对胖子真实身份的揣测,“你当真不是青扬子?”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胖子笑问。

    两人像是讨论着哲学形而上的深层问题,但关键是姿势和地点相当的奇葩,就在竹林这处正对月牙泉落满枯叶的坡地上,背靠草坡躺着,两个大字。

    杨晟道,“关系我接下来的入世探查,你要是,那我行事就不必太多顾虑,就是把这大梁捅破天去,你横剑而来,也能兜得住吧。你若不是,那徒弟这回就得夹着尾巴过日子,紧紧巴巴低调做人,遇事看人脸色,说不定还要端茶倒水,我惨到不能再惨没关系,只是说出去平白堕了我们自家威名,可你若不是青扬子,那我们也没啥威名,也就只能由得别人欺负了。”

    胖道人没声好气,“那你可得给我低调做人,要不然惹下一屁股账,情债嘛我还可以考虑帮你代偿,其他可就爱莫能助了!”

    杨晟拿他可是没一点办法,不管胖子到底是不是青扬子,这是不是他们瓦屋脉的故布疑阵,是此时非常时期的策略问题,或者哪怕他就是,但也可能碍于某些原因,导致如今再不复往昔之修为能力,成了眼下的模样。

    “我当然还是会以调查妖祸为主,当然,如果遇上避不开的事情,我还是要搅上一搅的。”杨晟道。

    胖子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从腰际掏出酒葫芦来,饮一口入喉。

    打了预防针,给了胖子一个我如果以后有事你要随时来救我的暗示。杨晟又换上了一张略有些讨好的面容,“祝青衫师兄已经入中境了,我这搬山功第二重天,何时能够触及?”

    他倒是不想入中境之事,中境只是一个划分,就好像一个标准,一个湖中岛,不同的修行方式,到达岛的路径也不同,就好比对于器修入中境而言,就是控飞剑或者器物达到更远的距离,更强大的威力。对于以体术为主入中境修行者,那大概就是内生奇景,灵炁调用和生成方式大大提升。就好比南苍洲修行界的大日境界,在体内灵炁海上升日月,那便是内生奇景,体内灵炁构成一个小天地循环,由此修为更上一层楼。

    归根结底,南苍洲和中神洲两地修行划分不同,但对于中境和大日境这个级别而言,就是两个层次上的标准,一为神念,二为体内运炁程度。

    只有神念达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理解并运用意境,器修才能锁定空间距离更遥远,更强大的敌人,更能得心应手操控灵兵。调用意境,也是神念达到的结果。

    体内运炁程度,决定着体魄,体术,功法招式是否更上一层楼。

    而杨晟之所以没有提什么时候入中境,那是他知道这是硬性的条件,他体内灵炁尚是一方湖泊,还没到内生奇景,没有海上生明月,没有玄夜开仙门,没有隐雾见山川。这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来不得半点虚假,亦是能看得到的,对于这点,杨晟倒是不着急。

    胖道人喝一口酒,葫芦持握手边,才慢条斯理看过来,道,“这搬山功第一重,你能领悟到的真意,究竟是什么?”

    杨晟想了想,道,“守护。”

    胖子眼睛眯起来,“守护……”

    杨晟点头,“是那种内心有坚持,有不想失去的,想要维持的感觉,譬如某些人,譬如所经历某个情形的美好,不想失去,那便去守护。”

    “能领悟守护即是搬山第一重的真意,确实不错,但你还缺乏历练……”

    “缺乏历练……”杨晟心念一动,“我即日下山,去那三公主的聚贤殿,不正好就是历练。”

    胖子再喝一口酒,“这世上很多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你亲身去经历,感悟才会是原来如此,真正悟时,才明白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到那时,根本不需我指点,你自己兴许就能触摸到你的搬山第二重境了。”

    真正悟时,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是不是这世上很多事,未经历之前,大可以旁观者角度,描述得天花乱坠。但真正自己经历过,才明白个中微妙,已经无法用言语传达。

    杨晟又察觉到胖子所说“你的搬山第二重境”,这又是什么意思,搬山功难道也有我的你的的区别,自己的修行,和别人的修行不一样?

    杨晟看着这胖子手上的葫芦,道,“你这酒葫芦里装得啥酒,很好喝的样子,剑向会人舞,酒逢知己饮,何必独酌,我尝一口?”

    “免了!”胖子盖上葫芦把塞子,“这酒我喝着可以,你喝了,怕就要醉上百日,什么事都耽搁了,等此间事了,我再给你喝,让你好生醉一回!”

    ……

    什么酒喝了可以醉上百日,哪怕有这样的酒,但他们作为修行者,炼炁以避酒意,也是不难的,说到底还是那胖子吝啬鬼。

    杨晟没能喝到胖子的酒,心头腹诽,这边也向白文武传达,他应诺了他的那位皇姊之邀,去聚贤殿。

    白文武和正阳公主有通讯之法,通告过后,有来自三公主的马车,即日就上了隐秀峰,率队的正是那位公主身边来自书院的沈承言,还有数名随从,都是聚贤殿的一流好手。

    到来的马车车驾是四匹只有皇家才具有的麟马,这种马匹天生神异,可以日行千里,麟马乃是御用皇属种,传闻身具神兽血脉,本身通灵,乃是大梁皇室的象征,麟马一旦作为头马行走大梁,也就意味着皇亲国戚出行,所到之处,梁国各处接待无不是最高规格。四匹神骏麟马当前,再配上特制的马车车驾,同时走只有手持皇家文书才能行进的驿道之中的皇道,一日来回梁都和隐秀峰,实属寻常。

    杨晟和青荷上了马车,和隐秀峰众人暂且挥别。

    杨晟下山之前,就已经和乙字院众人商议过了,杨晟前往聚贤殿,由青荷作为随身丫环的身份随从,先行下山,这样在聚贤殿也并不起眼。之后祝青衫再带修远和玄睿,甚至若有需要,斧头帮众亦是后备力量,再从峰内善事堂人世桥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大梁,这样方便双方一明一暗,相互协同探查妖迹。

    因此大家挥别,杨晟和扮作丫环的青荷也就随着马车行进,从隐秀峰出来,又经由七里坪崖山脉下山,进入驿道,而后向梁都行进。

    沈承言关闭了窗帘,隔绝了那道来自七里宗最高峰的目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自杨公子决定入我聚贤殿之后,正阳公主大喜,下令封杨公子为都令史,甚至亲拨自己的车驾,同时令老臣领了她的鱼符牌,前来相迎,皇家车驾和身份鱼符,足以让任何胆敢对公子不利的打算,都胎死腹中,因为没有人担当得起刺杀的相关责任……一切准备足够周全,可见殿下对公子是何等重视。”

    杨晟本就是七里宗的眼中钉,如今还要大摇大摆的从七里宗腹地离开,前往梁都,说不准万一有人铤而走险,毕竟此时外界都知道他手刃姜胤,给了七里宗一个最大耻辱的事实。所以正阳公主在带走杨晟这方面,还是做足了她的诚意。

    杨晟依靠着车厢,感受着这豪华结实,还带着些淡淡馨香的车辇传来的那种舒适感,青荷在旁边细微的控制散发着寒气,让车厢内十足清爽而无烦闷浊气,杨晟对于这种长途的颠簸也就忍了,看向沈承言道,“公主给我这个都令史,又是什么官,多大的官?”

    沈承言看过来,“严格说来,都令史在左右丞之下,也就是我这个右丞老儿辖下,但如今谁不知道杨公子你威名,又是蜀山俊杰,肯加入我聚贤殿,我老儿脸皮再厚,也不敢差遣于你。所以你这个都令史,那就只听命于殿下,表面上是传达,监督殿下的谕令,在下面的传达过程。所以你这个都令史一来,也就算是殿下身边的红人,聚贤殿上上下下,莫不都要畏你几分。”

第十七章 呆立

    从七里山脉到梁都还是有些路程,尽管皇家麟马神异,路途仍然需要长时间的奔波,大客卿沈承言大概是和杨晟有表面上的一层客套身份,没多少话说,倒是对旁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大为感兴趣,笑呵呵的询问青荷情况。

    青荷虽然不爱搭理这老头儿,但考虑到自己现在身份是杨晟丫环,再加上旅途无聊,又无法当着外人的面和杨晟聊太多他们私人的内容,也就只好和沈承言聊天解闷。

    听沈承言一个劲称呼自己小丫头,青荷老大不高兴,半闭着眼道,“别看我长得矮,杨晟也比我大不了两岁而已好不好!我只是不长个,不是没长大!”

    沈承言哈哈大笑,拿给青荷一瞥一瞪的眼神逗得好不乐呵,又好半天连哄带骗跟青荷说上了一些话,听闻青荷是漂流儿,沈承言眼底神采微熠,笑道,“我好歹也是书院出身,我看你有仙灵之气,恐怕日后并非池中之物……”

    青荷就没声好气,“谢啦,就算是安慰,你这安慰也及时得很了。”她没啥大志向,折磨她的寒气险些让她活不下来,能活着就是一件大好事。至于这老头所谓仙灵之气什么的,也就笑笑不置可否了。

    沈承言想了一下,道,“手伸出来,给你变个戏法。”

    青荷不明所以,但还是探出手去,末了沈承言故作高深袖子拂了一把,青荷手上就多了一块糖。

    “我的小孙女最喜欢这一套。”沈承言摸着胡须嘿嘿一笑。

    敢情这老头是把她当自己小孙女一样逗弄了,青荷嘴里塞了那块糖糕,嘟哝着嘴,到底愤愤不平。

    一路这一老一少互动,也还算有趣,顺利抵达梁都,皇家麟马座驾一路放行,直达聚贤殿所在的梁都西城。

    杨晟进城之后,便透过窗帘一路留意,看看能不能找到姜胤去往和幕后人接头的建筑,那建筑最显眼的便是上角檐飞拱处,木制构造形成“丰”字的造型,梁都飞檐斗拱的建筑层出不穷,但若是想要对照到印象中“丰”字的飞檐,便只能正面在檐角下观望,否则从侧梁看过去,是看不到什么区别的。而梁王都之大,东西纵横,大概也有三十里之多,想要犄角旮旯的探查,委实需要很大的难度。

    聚贤殿所在正是西方内城直门旁,那是一个规模甚大的建筑群落,从墙外远远能看到内部的塔楼,梁都严格控制内城塔楼高度,一般不允许超过皇宫和城楼,聚贤殿的塔楼仅在城楼之下,想必也还担当了一些皇宫的内卫职能。

    车驾抵达墙外正街,沈承言撩开车驾前帘,率先走出,又对杨晟两人道,“老夫就送到这里了,书院还有些事要做,稍后自有方昭接引杨公子前往殿内,会有妥善安排。今日舟车劳顿,还请早些休息。”

    沈承言说完,上前手袖在青荷面前平举,青荷下意识就摊开手来,几颗油纸包着的糖糕落在她手里,沈承言呵呵一笑,“青荷丫头要是喜欢这芝麻酥糖,我下回还给你带。”看青荷接过去外表情却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又手侧在嘴边,“整个梁都,只有一家最好吃,且只有我知道在哪里卖……”青荷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

    叫做方昭的随行男子上前,向杨晟做了个揖礼,他是一身青灰色书院装扮,此前在书院是沈承言弟子,沈承言来聚贤殿担任右丞一职,自然也就不忘照料自己的学生,一并也将其纳入公主府下,方昭目前身份是聚贤殿参事,大概也就是幕僚一类最普遍的事务官员,接触下来,他为人沉稳,沈承言一路有任何吩咐,他都能办理得妥帖,确实是个内敛稳重之人,此时对杨晟两人道,“入聚贤殿要领取身份腰牌,这是出入聚贤殿的保障,杨公子日后想在梁都居住,便可以自行安排居所,如今殿内为你准备有鸿胪馆,馆内分配了一间可供你主仆二人居住的套间小舍,待会烦请跟我去确认。”

    杨晟点头,又和沈承言道别,这个时候杨晟才观望面前的正门,两侧都有飞翼门雕,寓意“鹏程万里”,倒是处处展现着大梁皇家的气派和端庄。

    两人跟着方昭,从中门进入聚贤殿内大院,门口的守门军士自然知道方昭是谁,只是职责所在,严规正矩的从方昭手里接过文牒,例行勘验之后,交还方昭,冲方昭和他身后的杨晟青荷拱了拱手。

    方昭点点头,迈步走入,两名军士目光从杨晟和青荷背影上收了回来,那青年和少女穿着普通,看上去就不名贵,但却自带一股清逸气质,他们不是瞎子,先前见到了停在左墙下的公主皇辇和右丞沈承言,大约知道这两位是大人物,只是其貌不扬而已。而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动用到了他们在熟悉不过的公主自己皇辇前往迎接?

    方昭引领杨晟二人走在廊道之下,准备前往主事馆为接引二人办理手续,路上有人匆匆唤了一声,“方参事!方大人!”

    三人停步望去,看到对面回廊处有个男子提了提襟角,快步而来,他穿着和方昭一般无二,都是藏青直裰,蹀躞腰带配着银銙,眼看方昭身后跟着杨晟二人,大概自觉两人年轻,又穿着不甚出奇,倒是不觉两人身份有何异常,但上前还是欲言又止,拉过方昭到一侧,算是避着杨晟二人了,皱着眉头小声说道,“张道林实在可恶至极……方参事今日哪里去了,你可真是……可知今日有大事!”

    “北方铁弗部来使,公主设宴,铁弗部近百年在北方大肆扩张,纠集无数巫祭,一度还袭扰我大梁边界,如今大概派贡团来朝,虽说是朝贡,使团却不甚恭顺,这正是公主殿下展示我大梁威仪的好时机,你想我等身为聚贤殿参事,终于能在一个极当场合,斥一斥他铁弗部历来弊乱,杀杀他们来使的锐气,一吐其快不说,更能让我们在公主殿下这边留下深刻印象出众,亦能在大梁关注此事的百姓面前,代表聚贤殿展示风骨!”

    “可是宴会名单却由张道林把持,他仗着自己是聚贤殿左丞,只在这等层级的客宴之上,安插与他交好之人,你是沈右丞弟子,按理说此等宴会不该没你,但你今日正是有事外出,沈右丞又不在此会之上,张道林便大手一挥,把你名字公然划去,改而安排了王封上位,这王封出身开国伯,便真的是青云直上,从王氏世族出来后,短时间之内,就已经成了公主殿下座上宾,张道林拉拢他,实际就是拉拢开国伯王家,不消多时,他张道林就要在公主府和聚贤殿一手遮天了,哪还有我们出头的可能!”

    身为希望为梁国做一番贡献的参事,除了平日里兢业做事之外,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在国之大事的外事重要场合列席的机会?更不消说在这种上下瞩目的场合之中,亦是最能展现自身,闻达朝阙的时候。

    聚贤殿毕竟还是皇家之地,在聚贤殿中出类拔萃者,未来前景,都是大大不可限量。之前就有以身为大鸿胪的参事在西方王帐打交道中一鸣惊人,立下大功,而后被梁皇调入文房内务,如今位列中书令的那位孙太史,就是大梁满朝参事幕僚的最佳典范。

    所以这名为余晖的参事,如何不愤愤不平,这完全是让他们参与大事出头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方昭也是稍显尴尬,他知道哪怕这余晖看似避着杨晟二人说话,但面对对方修行者的身份,也定然是全部给听过去了,这个余晖,埋怨也不分场合,也不问自己今日去了哪里,是去接什么人?

    他转身对杨晟拱手道,“这位名叫余晖,和方某一样,亦是殿中参事,都令史大人不必在意他的胡言乱语,都是无心之言……”而后方昭立即给余晖道明了杨晟身份。

    余晖却已早已变了脸色,方才他看杨晟二人年轻,还以为是来聚贤殿来找方昭的办事之人,聚贤殿本就是皇家场所,哪怕来的是些天生清贵的王公世族,官宦子弟,在这里求人办事,亦也要矮上几分,毕竟如今正阳公主就是梁皇钦点来主持聚贤殿,可以说是自太子被废之后,除了二皇子之外,皇族中目前最有权威的人物。

    眼下余晖哪里知道,此人居然是聚贤殿的那位新上任都令史!当下连忙告罪,杨晟则是摆摆手,对这种告罪还是非常不习惯,道,“无妨,人这辈子,宝贵的不就是可以率性而为,从心所言么。我这里抱怨抱怨,吐吐槽,无妨,虽然抓了你的把柄,但若无意外,我还是会为你保密的。”

    杨晟说这话的时候眨了眨眼,殊不知余晖俨然双脚发软,前半句他还听着像那么回事,但下半句就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这位年轻都令史的想法了,他究竟是何意思,是打算以此为把柄,日后好要挟乃至拿捏自己?

    妈耶,以往行端坐直不怕,如今拿给都令史相中,自己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但联想到杨晟是方昭接引,而且看样子又像是自己人,余晖求助似的看向方昭,却看到方昭一脸笑意,他心头稍定之余又有些抱怨,心想这方昭委实是不地道啊,这个时候还来差遣自己。这位新任都令史,看来和方昭之间不算太陌生,应该不至于拿捏自己。

    “今日的那场礼宴,不参加也罢。眼下这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吗,杨都令今日舟车劳顿到达,我还要引路为他安顿,你就去忙你的吧。”方昭一笑置之。

    看杨晟也点头,余晖如蒙大赦,“那就不叨扰了,都令史大人早些安顿歇息!”

    等方昭和那年轻都令史一路步行而去,余晖望着三人身影,想着之前就传闻新都令史上任的消息,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

    对了,新都令史!

    那是——!

    片刻之后,想到那个青年清俊不似普通人的神情气质,再想到那些传闻,余晖顿时呆立原地。

第十八章 畏惧

    出了余晖这么一茬子事,方昭反倒面对杨晟更为尴尬了,余晖方才那番泄愤之言,揭露了他们聚贤殿内部的矛盾,也不知这个新任都令史会对他们有什么样的印象。

    不过方昭又觉得何必遮遮掩掩,事实如何便是如何,如说家丑不对外人言也就算了,杨晟毕竟是聚贤殿的新都令史,而且有自己老师沈承言接引的这层关系,实际上双方站位会更近一些。

    而且杨晟新都令史到任,这也有助于他先察知内部情势。

    方昭引路到了中堂,此时天色渐暗,此时越发入寒的冬日里,文书院说在的房屋已经亮起灯来,透出两三个人影。

    两人还未进去,人声却已经传了过来。

    “听说那殿下去隐秀峰请来的都令史,当时就敢在景文法师和五位金钺面前,甚至还当着七里宗一干炼炁士下手,外面都说这可是个煞星啊,殿下让这么一个杀星进咱们聚贤殿,你说要是动辄他就杀人怎么办,我胆子小,恐怕到时候被他铜铃大眼一瞪,我这心就要抖一抖,日后若是天天见到,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方昭正要准备上前进入以打断内中讲话,却被杨晟伸手拦住了。

    此时室内另有人道,“那就算是个杀星,传闻中蜀山蛮夷炼炁士,那既然入了我聚贤殿,哪怕再如何身高一丈五大三粗彪悍蛮横,也该会有所收敛吧,老章,你大可放下心来,殿下此举必有深意,要知道我等聚贤殿说是为皇家办事,但算起来,聚贤殿仍然实力不济,太浩盟有八大王庭执杖,伏龙营,七里宗狄端云就是盟首之一,而我大梁呢,皇家的修行实力又在哪里?书院虽然也有修行士,但多数在养气求长生上面,并不擅长动武,我聚贤殿如今迫切需要的就是武力。蜀山宗,好歹也是一支可以拉拢的力量。”

    对话的两人都是中年,此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那么蜀山宗所言的妖祸,是否是真的呢?古妖祸乱他们的故地,所谓的古妖是否真的正有所觊觎我大梁?”

    方昭听出了此时内室的三人,那叫做老章的叫章戍,另一个叫赵铮鸣,两人都是聚贤殿七品典签官,而后面那年轻的声音,是位新晋八品录事,好像叫做齐南枫。

    方昭此时看杨晟,看到他没有半点不耐表情,心头松了口气,杨晟这个都令史是六品官位,再加上作为殿下近臣身份,室内三人都无甚来头背景,平时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如果平白得罪杨晟,他辗轧内室三人实在稀松平常。

    蜀山的所谓古妖妖祸一说,因为姜胤之死,眼下倒是传播开来。

    那年轻人齐南枫在内室询问这件事,章戍就是摇头,“不好说,你要说古妖在外域作乱,残暴狡诈,吞天食地,荼毒生灵,我是信的。但如果说潜伏我大梁,依靠着制造妖祸就祸乱,甚至让我大梁国遭受灭顶之灾……这就无稽之谈了,区区妖人妖物,如何能与我大梁天威抗衡?我只能断言这是有人想达到某个目标,以此夸张的别有用心之辞了。但所谓妖祸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章戍伸出手来,指了指头顶,“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朝堂之上,利用此事进行更高的权争,涉及公主府,二皇子两位殿下啊……”

    赵铮鸣道,“自大皇子被废太子以来,二皇子如今背靠太浩盟支持,公主殿下这边,除了可以依仗一下仅有文言而无武脉的白麓书院,我聚贤殿就是想要收罗人才,也难以从织下罗网的太浩盟和伏龙营手上抢到些修行炼炁士。聚贤殿成立至今这么多年,若是说搜集情报信息,我们半点不差,但如果说真要将这里打造成济济一堂的修行万家所聚之所,那就是个笑话了。甚至这聚贤殿中,张道林是相国的人,其余一些个参事位置,都有太浩盟十大盟首派各自‘推举’,公主殿下不能不给太浩盟这个面子,虽说这些进来的十大派客卿都无实权在手,但至少也算是一根根钉子,这让殿下想发展些自己实力,又该有多难?否则怎么可能亲至蜀山,剑走偏锋的想拉拢蜀山宗到我们这边……无可用之兵,实在是公主殿下最大的难题。”

    之后就是三人的感叹,眼看着也听不出什么来,杨晟拾步,往内行进,这个时候方昭才先一步入门,三人见到他们无声无息从正门走入,都吓了一跳,等方昭道明杨晟身份,来领身份牌和通行文牒,三人脸都惨白了。

    正坐立不安,恓惶无比,要当即告罪一番,却听到方昭道,“都令史大人刚刚到达,今日旅行劳顿,还烦请三位快些把文牒办理妥当,我好领都令史前往馆内休息。”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也不敢提先前言语,迅速把事情办妥,章戍毕恭毕敬的把文牒递到杨晟面前,杨晟收了去了,面对拱手行礼的三人,他对章戍道,“我不是铜铃眼,所以你以后也不必怕了。”

    又对赵铮鸣道,“身高还没到一丈,也没练出一身魁梧雄壮的体魄,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有些失望?”

    末了丢下这两句话,杨晟领着青荷与方昭离开。

    ……

    等出了文书院,杨晟歪过头来,对方昭道,“那三个是不是我们自己人?需不需要日后参他们?”

    这话让方昭震动不小,他看着杨晟,心想这个都令史还真是非常人,先前自己还在想着如何拉拢他,实际自己老师沈承言也在通过他身边的丫头向他示好,不知他会不会记这份接引之情,或者他还是会冷淡处置,不会偏向任何一方,在聚贤殿这种是非处明哲保身,如那些个立志想成为权臣的人一样,冷静权衡,让人揣测不到想法。

    谁知道他直接就来了一句是不是自己人。这瞬间打破了方昭所有的构思,没想到这位是性情之辈,难不成蜀山人都是这般,爱憎分明?

    方昭心底对杨晟生出了极大好感和逸趣,道,“章戍,赵铮鸣和齐南枫,实际都是本分人,他们对都令史大人的说法,都是听了外界人云亦云,并非存心不存尊敬之心。”

    杨晟一笑,“我看他们也不是坏人,那就放过他们啦。”

    方昭忍俊不禁,亦装模作样拱手,“那我就代不知罪的他们谢过都令史大人大量!”

    两人相视一笑,向鸿胪馆走去,方昭沿途介绍,鸿胪馆乃是聚贤殿参事居住之地,其中亦有公主府豢养的客卿宾客,全馆被竹林环绕,馆内打造十分气派豪华,势必要显示出公主求贤若渴的决心,所以有些设施构造,比公主自己的府邸都还要用心,舍得用料。

    只是去往鸿胪馆沿途都有禁卫把守,所以必须要身份名牌文牒,方可在聚贤殿内通行,等到了鸿胪馆,又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

    隐隐有些喧闹。

    方昭便道,“鸿胪馆平时就是歌舞汇集之处,梁都的名伎士子,但凡被宾客客卿邀请者,尽可从正门而入,在前馆饮酒作乐,所以歌舞通明是常事,后馆属于聚贤殿参事和官员居所,相对清静,听曲饮酒可以去前馆。今日是公主礼宴铁弗部使臣,鸿胪后馆这边,客卿也在自作乐宴,所以要比平时热闹一些。”

    方昭又道,“下午至今都令史大人还未用饮食,不如一会就让后厨做些,你我在馆内共饮?”

    杨晟摆了摆手,“我们是修行者,数日不尽米粒亦无问题,这些就不必拘泥了。”

    方昭点点头,他也实属不愿应酬,杨晟如此说,那就不勉强了。

    等进了后馆,喧闹之声放大,忽而有女子哭泣之声,不过多时,旁边一簇树木凌乱之声,有女子衣衫褴褛不管不顾冲了出来,又扑倒在地上,向着路边站岗军士求救,而那些军士只当充耳不闻,头撇开到一边去。

    那女子没有办法,继续向前爬行,身后传来放肆大笑的追赶之声。

    旁边的军士不管,唯有眼前的杨晟三人好像是此地官员,特别是方昭,面露英气,那女子病急乱投医的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拉住方昭的袖口和衣襟,哭道,“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性命吧,我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

    方昭见到此时女子衣不蔽体,浑身还有很多条血痕,最让人醒目的是肩头上血浸着的两排牙印,已然是怒火上涌。梁都里有些达官显贵,确实爱养瘦马**,“醉酒鞭名马”,就是指一些让人发指的行径,但没想到,眼下这一幕就公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看那些军士也不敢管这种事,就知道那背后竹林里,必然是有些身份尊贵的人在进行如此之事。

    后方竹林已然闪过一个浑身酒气的瘦削男子,随着那男子一并跟出丛林的还有一群明显看上去就是贵胄身份的人物,亦都是一个个醉意醺醺,又更在此时不加掩饰于眼睛里的兴奋和残忍。

    那为首的瘦削男子放肆大笑,“你跑啊,你跑得到哪里去?你等风临美人的韵致,我玩起来才最有意思……开国伯已经将你赐于我,你就是我的人,我就算今日玩死你,最多就是明日告罪一声,你现在给我乖乖过来做那舔茎名马,我还考虑留你一条活命……”那人说着,已然撩起了外袍,结果内里是什么都没穿,当的是荒唐至极。

    方昭怒从心起,心想这究竟是什么人,如何视人命如草荐,旁边一名闻此动静的军卫长已经过来了,他认识方昭,连忙对正欲上前理论的方昭道,“方大人不可,那位是惹不起的人物,那是左丞张道林所邀今趟助阵公主殿下的客卿王封的首席随从曹禹。王封是开国伯王家子弟,今趟亦正在礼宴之上,担当公主应对铁弗部来使的左膀右臂。他的随从曹禹便在后馆这边开宴,此人亦是开国伯得意看中之人,我们聚贤殿不能得罪……”

    方昭看着面前卫士长,道,“那难道弄出人命也不管?在鸿胪馆这边,搞出人命来,谁来担当?”

    卫士长低声道,“这种事,这座都城那些达官显贵里每天不知会有多少,至于若是真出了人命,那当然会有人担责,可那绝不是你我二人现在的责任,可若是今日你强出头,方大人事后可能就真要提防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哀莫大于心死,已经不再哀求,抖若筛糠。她作为卖艺伎人入了开国伯家,以为从此能有一个好归属,哪怕是承了开国伯族内哪位雨露,当一个妾室或者近身丫鬟,那也认了,谁知原本以为开国伯看中挑选出来,却把她们当做收拢人心的物品赐给要拉拢的人,若是良人也就罢了,偏偏落在了那曹禹之手,据说此人擅长为家主做些不干净的事,同样也心思狭隘歹毒扭曲,最喜欢折磨玩弄女人,而她到其身边,还尚存一丝侥幸,认为将其伺候满意了,自己总会不同。谁知道确实使劲浑身解数,对方此前还状若正常,可往后就突然变卦,先拿出鞭子满地抽打自己不说,还在自己身上又抓又啃,仿若野兽。遭受极度折磨和恐惧的她终于忍受不住,夺路而逃,谁知道听闻眼前这官人和军人一番话,在这世道中,才发现谁都救不了自己,她心知触怒曹禹,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下已然崩溃。

    身子被一件不算大的大衣遮住了,青荷脱下自己的披风,把她盖了起来,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不会如何安慰她,只觉得大概这样就行。

    那曹禹已经到了近前,看到是方昭,还不至于太过分的放浪形骸,笑道,“方大人,哎哟,方大人办差才回来吗,那可真是可惜了,错过了今日公主礼宴。这不,我们这也在为公主宴外使而庆祝着呢,可能稍微叨扰了,没关系,我这就把这不开眼的下人领走,重重罚她!嘿嘿,重重罚她!”

    方昭满脸怒意,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那曹禹看到,反倒不退反进,把脸凑上来,笑道,“怎么着,方大人今日没赴上宴,难不成饥肠辘辘,那正好,我这边宴席,一并来啊,嘿嘿,你若是看上这女人,那就送给方大人了,不过有个条件,要让她当场把你给喂饱……那我曹禹,就忍痛割爱。怎么样?方大人,说到做到!”

    “无耻!”方昭捏起的拳头再忍不住,轰然朝曹禹脸上砸去。此时旁边军卫长再叫“不可!”,也已经晚了。

    方昭毕竟是修行者,但所学体术都是书院一些简单强身健体之法,不过饶是如此,仍然是出拳破风极劲。

    眼看着要砸到曹禹面容之时,曹禹脸上现过诡笑之色,他等的就是方昭这先出手一步,功聚肩头,迎向方昭这一拳,以有心算无心,看似肩膀吃拳,实际已卸开方昭这一拳,同时肩头撞向方昭手腕,方昭传来闷哼一声,显然吃了暗亏。

    “方大人好不识抬举!”他呵呵一笑,在方昭捂着手退后的瞬间侧身,一巴掌就朝着方昭脸上扇过去,这一掌他运足了劲力,这一掌打上,绝对能把方昭打到重伤。而他同时还占了理。

    此人阴险刻薄,果然如同传言。

    但就在他那一巴掌即将临到方昭脸上的时候,却看到方昭身旁那个年轻冷峻的青年陡然上前,一脚踹中曹禹胸口,那曹禹这之中几次身位变幻,都最终没躲开这一脚,整个人打横飞跌出去,途中全身气劲不断爆破迸散,落在远处地上,喷出一口血,再起不了身。

    旁边一干随着曹禹的显贵们,一时噤若寒蝉,对此声威,谁都不敢再造次。

    一干人安静之余,杨晟转向方昭和身边军卫道,“在我这个都令史面前醉酒闹事扬言杀人,是什么罪行?”

    方昭愣了一下,才道,“杖责之罪!”

    杨晟指了指远处的旗杆,“看他醉得不省人事,杖责就免了,把他挂到那根杆上,晾他一天一夜,以儆效尤。”

    ……

    文书院之中,章戍,赵铮鸣,齐南枫三人之间,此时就有些尴尬了。

    齐南枫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位都令史挺有意思,你看啊,他最后坦然向你们道明,他听到了你们最初时说他的那些闲话,看上去故意说出来让你们难堪,但这恰恰好是开诚坦然的表现,证明他并没有在意。若真是官场上那些人,心头有了芥蒂,是决然不会表现出来的,只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赵峥鸣道,“我看你所言甚是,若是那杨晟和我,和章兄一般年纪,又在这官场打磨甚久,那你我就要担心了。”

    章戍道,“哎,你说这传闻害人不浅啊,传闻听来,我们还真以为他是身材高大的蛮横之辈了,没想到竟然是个年轻人……又太年轻了一点吧!”

    赵铮鸣点头,“世人传闻,不免添油加醋。总是看到了三分,恨不得渲染成十分。如此看来,这个都令史,怕也只是挂名而已。公主殿下需要有和蜀山那一脉的纽带,所以寻了杨晟这么个蜀山弟子,在这边,算是给足礼遇,供起来就是了。你我日后见着他面,还是恭敬的叫声都令史大人,年轻人嘛,未必睚眦必报,但捧着总是不错的。小齐啊,这为官做人之道,你还得多学学!”

    齐南枫笑道,“是了是了,我就是多学学,别像您二位老江湖一般,背后说人闲话,总是没有不透风墙的!”

    章戍和赵铮鸣都吹胡子瞪眼起来,“嘿,你这小子,怎么就是茶房里的笨伙计,能不能提开的那壶!?”

    三人笑声中,忽闻一个消息传遍聚贤殿。

    客卿曹禹冲撞新任都令史,被一击打成重伤,挂于旗杆示众!

    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方才闲话中聊及的那个年轻人,开始让他们背脊泌出一些些微畏惧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第十九章 翻天

    救下的那女子自杨晟踹飞曹禹并将其置挂于旗杆之后,她就魂不守舍,问她什么答什么,只知不住点头,稍后一个不察,她竟然径直奔向一根大柱,准备撞柱自杀,关键时刻青荷以柱边水池引一道水龙将她摒退,展露这么一手,才让她落汤鸡之余稍稍回过气来,惊神未定的看向青荷杨晟。

    原来这名为宋楚的女子方才虽然向几人求饶从曹禹手上逃过一难,但随后见到杨晟动手,甚至将眼看着像是废人的曹禹悬吊起来,就感觉自己大祸临头。

    她是开国伯赐予曹禹的礼物,开国伯什么身份势力,她这种飘零人能被当做是一件工具和礼物,都已经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眼下这位向曹禹动手的人是都令史,都令史的从五品官衔,比起开国伯,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毕竟对方是官员,总有后台,无论后续如何,她这样夹在其中,都会是最凄惨的那一个,想到自己后续可能的下场,她自觉眼下以头触柱自杀还要干净利落一些。

    章戍赶忙善后,劝慰之后,那叫做宋楚的女子又亲眼见过方才青荷那仙法一般的手段,才心情平复了一些,普通官员当然无法和开国伯抗衡,但若是仙师,那就另当别论,大梁太浩盟大宗门的那些炼炁士,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直接和传说中的各种传说事迹息息相关。

    章戍派人将女子连夜送往书院的一处叫后乐斋的隐秘地,并将此时报明自己老师,由沈承言出面安排保人。

    等到宋楚随人离开后,章戍叹了一口气,“她若得脱此难,隐姓埋名兴许清苦,好歹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杨晟问,“书院都不一定能保住人?”

    章戍道,“大概七成。我们可以为其安排后路,但你无法保证她会不会惨遭横祸,毕竟书院不是护卫机构,面对那些泄愤暗杀,很大可能防不胜防。”

    杨晟蹙眉,“开国伯和那王封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么蛮横霸道?”

    “开国伯名为王禄,光元朝时期曾官拜资政殿大学士,后被贬谪,自景元朝初始,得谕入朝,封吴郡开国伯,家族根植我大梁最繁荣富庶的吴郡粮仓之地,势力庞大,连梁皇都得拉拢他们,以维护这大梁赋税最大来源的稳定,他们在朝中各路都有关节,我白麓书院只执天下人言,而他们则大可能掌握着大梁这株大树的人脉。梁皇又极其重视对方,以至于都说这吴郡开国伯不是丞相,却胜似丞相。”

    “王家子弟在这大梁之中,就意味着最高一等的高贵身份,王封乃是这一代子弟中身为炼炁士的佼佼者,今趟就是我们公主聚贤殿,都要拉拢对方,也在争取王家。”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破坏了团结?”杨晟道。

    “那也要看情况,曹禹只是王封的左右手,若这些人做得太过分,也有损公主殿下清誉,公主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王家只是此前的选择,公主殿下今趟不是请来了你们蜀山吗?”

    三人此时就在杨晟的馆舍里,彼此以传音入密交谈,并不敷隔墙有耳,杨晟道,“我很想知道,蜀山和王家,正阳公主更愿意选择那一边?”

    章戍道,“王家并不是最好选择,说实话,殿下和王家走得近,也只是不得已之举,开国伯王家其实和二皇子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内部怀疑,二皇子就是通过王家,往咱们这聚贤殿安插各种密哨暗探,掌控殿下的一举一动。”

    “那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合作?”杨晟奇道。

    “因为铁弗部那位少主据说是北方四境修为之中最强者,而王家的王封,同样是我大梁四境中的顶尖佼佼者。”

    “什么意思?”

    “铁弗部少主即将抵达梁都,是为了多年前摄政时期一桩老太后对铁弗部的商谈,意思是铁弗部稳固北方,就嫁一个公主过去,不过此事始终未能落实,而且铁弗部近年大举扩张,甚至到犯我边界地步,这回更以当年太后的言辞为托,那铁弗少主点名了要迎娶正阳公主,公主意图在他来大梁之时挫他气焰,以让他知难而退。”

    “不嫁不就得了,难道给了他们下马威,就能让此事作罢?如果他们耀武扬威,难不成还能把人强抢过去?”杨晟问。

    章戍道,“不仅仅是嫁娶问题,铁弗部在北方扩张,但我大梁始终是个绕不去的坎,各部族虽看似归附铁弗部,但铁弗部只仗着武力统治,这就有很大弱点,铁弗少主今趟来大梁,背后各部族亦在观望,若铁弗部在大梁若在梁都遭受挫败,铁弗部声望受损,那么自然有我们多年布下的暗子,策动部族在背后起火,届时铁弗部首尾难顾,只能赶返平定后方,而且还要担忧他共主身份到底做不做得牢吧……而若是铁弗少主这趟大梁之行立了威,那么铁弗部立即声望拔高,那将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那些本来对铁弗部不满的外域部族,恐怕也不敢妄动,甚至真要认定归顺铁弗部,恐怕到那个时候,大梁也只能选择让正阳公主去北境,稳住形势了。”

    “难道非要在同境之上交锋,找一个人高境者伪装不就是了?”杨晟问,实在不习惯这种国家层面的面子里子争锋。

    “先不说铁弗部随同者亦有上位巫祭,这种方式极难伪装,我大梁若是真如此做,一旦事情曝光,丢的将是大梁的颜面,而且让外界见到我大梁之虚弱,起到反效果。

    如果认为对方使团羊入瓮中,以高境修为镇压,那么这就是毫无疑问的对使团下手,无异于宣告战争,那是我大梁不愿看到的。太浩盟看似联盟,但都是宗门的联合,平时口称团结一致,可真要是这种俗世国家交战,最多调停,各方又哪里真愿意介入这泥潭,付出鲜血的代价。”

    杨晟点头,俗世兵争之上太浩盟不去掺和,免得吃力不讨好,徒增不测因果。但好像如何瓜分他们瓦屋脉这寄人檐下肥雁上面,倒是异常积极,因为好处多多,而反噬应该也不大。当然,他们是这样认为。

    “当然,现在唯一要当心的,就是都令史此举,算是得罪了王家,还有左丞张道林,因为和开国伯联手,是他一手促成,你代表蜀山横生枝节,必然成为他眼中钉。”经历方才一幕,章戍已然彻底把杨晟当做了自己人,所以出言提醒。

    杨晟笑道,“我这算什么,债多不压身?”

    章戍这才想起来,眼前此人可是直接和七里宗结下大梁子的人物,他尴尬的笑了一下,道,“不,大人这是英雄出少年。”

    ……

    不管章戍的捧哏如何,现实的问题仍然需要面对。杨晟和青荷在馆舍套间内住下,而今日无论聚贤殿还是鸿胪馆,大概都被这件事给震动了,两人安顿下来,青荷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枚圆形石头,握在手中,轻轻闭眼,只看到那枚石头缓缓从内部明亮起来,让原本黑色不起眼的圆石,竟然因为内部的光亮而转为透明,而后珠子晃亮着,呈现出微亮的橙色。

    这是青荷下山,其师石山长老给她的一件随身之物,名为算天珠,一日可以启动一次,启动之后,可以推测持珠人是否置于“被观察”的地步。

    如果是橙色,那就是持有人并未被直接观察到,但是有一些气机和目光有所指向,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譬如像他们这样,置于房舍之中,被墙壁挡住了观察者。他们身份敏感,想必此时即便夜里,也有人在监控着他们所住的这个馆舍。

    而如果珠子变成红色,那就代表着持珠人被直接观察到,这枚算天珠能够探查到石山长老那个级别的修行者的“注视”,这珠子也能帮助他们知晓,自己是否处于高境修行者神通的掌控之中。

    眼下看到珠子的颜色,青荷将珠子收回,道,“我们要将今天得到的信息和外围的祝师兄,修远他们互通有无,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早来到梁都。”

    他们是装模作样坐得公主车驾,沿高速驿道到王都,祝青衫修远玄睿一行可是通过人世桥,早应该落脚布置完毕。

    杨晟点头,“今天的信息很重要,一并告知他们,说到底,我还是被正阳公主给摆了一道,谁知道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拉拢王家,一手是想通过我拉拢蜀山,等在前面的还有铁弗部要把她拉过去做压寨夫人这件事,这可是大活,让我来聚贤殿之前,她可是一点没透露。不过我既然到了聚贤殿,这种事就是避不开的,大师叔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历练,历练就是主动迎上这些事。不过正阳公主给我挖了这么一个坑,我需要的报酬,当然要更多一些,她要为我们寻找妖祸之源,付出更多。”

    “那现在我就联系修远。”青荷拿出了一枚鸟篆。

    杨晟道,“你把此间事情告诉他们,顺便告知他们,在外面把今天馆内发生的事情,宣扬出去,最好能让大梁的那些士子读书人知道,把王家客卿如此荒唐之事,尽可能不讳夸张的传出去,而且给他们一个地址。那女子已经被送往了书院的后乐斋,事后书院就会将她隐姓埋名,以避今日事端。”

    青荷微微一愣,旋儿明白为什么杨晟要把章戍方才告知他的隐秘公然宣扬出去,“你是想要书院尽全力保人。”

    “我们已经得罪开国伯,那这件事就不妨闹得更大,书院说面对开国伯的势力,对方可能事后泄愤的防不胜防,只有七成把握可以掩护她,我救下的人,书院不上心,那我们就逼他们上心,明日这件事发酵起来,我听说大梁还是血气方刚的读书人,那么这些士子们还可以集体去那地方验证走访那女子际遇,采访慰问一下当事人。”

    青荷道,“这么一来,开国伯也会投鼠忌器,反倒是不敢真正对她下手。”

    杨晟点头,“有祝青衫师兄在,我倒是不担心玄睿他们做了这事之后会被查出来,能保证他们一直处于暗处,既然我们来了梁都,那就把一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梁都内部的动静越多,就越能让很多事情露出端倪来。”

    杨晟透过窗户,看着深色的外景,一轮悬于雄城之上的月亮。

    既然来了,就把梁都翻个底朝天,看看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十章 煞星

    鸿胪馆之事突然就这么传扬开来,到处都有小道消息,还有不在官方允许发行范围的报抄在四处散步。

    那些繁华的大街,茶肆之中,早有人三五一簇,拿着报抄看着上面的内容,毕竟是天子脚下,梁都王城,即便是开国伯这样吴郡的大人物,梁都的百姓仍该调侃调侃,改痛骂痛骂。

    “这上面说开国伯行为不端,放纵好色,家中美婢三千,最爱强抢良家妇女,上有所好,下必甚之,下人更是可恶,竟然要在鸿胪馆当众将一女子凌辱至死,新任都令史勃然大怒,把他挂在旗杆,当众惩戒!”

    “开国伯如此作为,不怕违了我大梁律法吗?”

    “什么律法呢,你当和我等百姓遵守的,是同一套法律吗?我们强抢民女,那当然会治你个大罪,可人家开国伯什么人,不说多了,吴郡那么多土地,哪户人家女儿生的好看,他要想要,你敢不给吗?有的是办法让你家破人亡。”

    “眼下不是吗,这叫做宋楚的女子怕被开国伯报复,连夜逃命,有人看到被书院带走了,眼下很有可能书院碍于开国伯权威,要把人给送回去,我大梁最有骨气的荆州士子们,已经联名去后乐斋守人了,定要见到那苦命女子才是!”

    “为何这次激起这么多士子的愤怒,开国伯王禄已经不止这次了,还记得二七年间,贫寒士子郑世斌在吴郡被开国伯家族殴打致死的事情,当初不了了之,只惩罚了几个外围帮凶,那真正罪魁祸首的开国伯子侄,却至今无事。郑世斌素有才华,却遭到这样下场,自然惹恼了很多贫苦出身读书出人头地的士子们,而郑世斌的才华文章也受很多贵人赏识,所以这股力量一直积蓄着的,这回只是由那个凄苦女子爆发而已,其实达官显贵之间,互赠美婢一直是个秘而不宣的风月之事,这些女子命运多舛,身不由己,多少苦命人。只是这回事涉开国伯,而那个开国伯家将曹禹,又实在太过分罢了!此时经由鸿胪馆传出,因此才引起这么大波澜!”

    “话说回来,那个杨晟,还真是个煞星啊,这回连开国伯的面子都不给……”

    “那是,那人家可是能斩杀狄端云宗师大弟子的人……”人们提及此时蜀山杨晟的时候,即为此时官方宣传中蜀山鬼祟而防范警惕,却又不得不对他生出一种胆大妄为的观感。作为想要在大梁站稳脚跟的蜀山宗,如今竟然因为此人接连得罪七里宗和开国伯两大势力,这究竟是个什么行事风格?

    下方大街起了喧哗,原来是司衙的兵丁正在沿街查收那些人们手上的报抄,那位司衙治署官正在当众宣令,“此种小报非我大梁进奏院批准行印之物,不得写录传布,不得私售流传,违者徒五年,告者赏缗钱一万!”

    在民众的嘘声中查抄了一批报抄之后,治署官收罗起兵丁,又在往下一个闹市去的途中,遇上了一辆车驾。这驾车驾很朴素,但治署官见着了这辆马车,立即叉手行礼,马车停下,而后邀请他上车。

    治署登马扎上车,见到了车内的御史大夫张忠。

    御史手握监察百官权力,而且是天子近臣,地位自然尊崇,更重要的是,张忠和治署官以前还有同窗之谊,因为两人间又没有大原则冲突,这种友谊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御史张忠开口,“治署大人今日查抄,可曾找到了散布报抄流言的来源?”

    “奇了怪了,按理说价码已经开得够高了,也有一些人来告,可我们深入调查都不属实,这些报抄所用又是最普遍不过的纸张,但却并不以卖钱为目的,最古怪的是即便是最普通的桑皮纸,也是需要不菲的花销,竟然有人不为私售挣钱,就这么广发于世。关键我们追查时,也找不到这些小报的来源,抄印传送者,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委实极其古怪……”他说着,看着御史的眉头,心头一动,问,“难道御史大人有方向?”

    张忠沉默片刻,道,“我此前只是怀疑,鸿胪馆之事为何爆发得如此之快,士子白衣群体,为什么反扑如此激烈,再结合你这治署巡查的结果来看,这应该是涉及到了上面的争锋。”

    治署微微一愣,随即肃然,“你指的是……?”

    张忠道,“我们都知道,开国伯和二皇子之间有许多联系,吴郡是我大梁最重要的赋税来源,如果这个金库和粮仓所在,都落入二皇子之手,你猜此时谁心里最不舒服。”

    治署李威愣了一下,开口,“三公主殿下不会在自己聚贤殿辖区内打王封的脸,因为她和二皇子一样,都希望拉拢王家。那位从大家视野里消失很久的四皇子,倒有可能是背后搅局者,譬如发动士子集团,因为四皇子自小聪敏于书院,和书院乃是一脉相承,亦最得这些士子集团同情。但他为何要挑战开国伯,这大概是最不明智的决定。”

    张忠道,“策动士子集团,确实是有四皇子的影子,但他只是点了一把火,最终的操控者,却不是他,充其量,四皇子只是从中顺势而为罢了。”

    李威怔住,“那又会是谁,要挑战背后是二皇子的开国伯王禄?难不成……”他脸上已现出震动来。

    张忠不动声色道,“老夫前日才见过陛下述职,陛下的愁容比往日更深了。我想,大概也只有我们那位陛下,才有可能拥有让你这个治署都查不到的,神不知鬼不觉放出这些消息的能耐。”

    “那我该怎么做!?”李威汗流浃背,心想他此前那么卖力查案,结果查得居然是皇上啊!这要查不到也就算了,若是自己一个抖机灵,查出来了……李威顿时觉得脖颈都凉了半截。

    张忠平静道,“尽忠职守就是了。查不到来源,还是把报抄查收吧,只是这查收归查收,让这些消息再飞一会,也未尝不可……”

    李威连忙抱拳,“谢张大人指点!”

    张忠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敬德啊,你我都是昔日同窗,如今在这未定的朝堂之上,我们都要相互守望啊,别忘了我们当初的志向,是为皇上治理好这天下,是为这大梁的未来,更光明美好!”

    李威点头,两人相望,目光都流露出炽热来。

    ……

    消息飞了好长一会,事情发酵震荡出去,竟然短短时间,就在梁都形成了轩然大波。

    而远在吴郡的开国伯家族,则是明显感觉自己一艘大船在江面好好生生的,怎么突如其来就遭遇了海啸,那叫做宋楚的女子只是开国伯王禄当初喝醉酒之后,一时兴起赏赐那位曹禹家将的三名美伎之一。

    恐怕王禄事后连长相都记不得,怎么着就在公主的聚贤殿鸿胪馆发生了那么一桩事,而且不光书院揽下了那女子,居然梁都的士子集团集体涌去那女子藏身之地不间断站岗保护……怎么的,搞得开国伯就像是十恶不赦的匪帮一样,真要冒着书院和士子集团去杀人泄愤?关键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办,就算是心狠手辣,谁又会蠢到在事情发酵成这样的时候,还敢去动手。

    现在开国伯这边最担心的,就是有谁看他不顺眼嫁祸,或者那女子最好没被曹禹凌辱到奄奄一息,再最好对方无病无痛,免得要是一命呜呼了,他们王家可就真是怎么也洗不清了。关键那女人是谁啊,什么乱七八糟惹上这种事。

    但王家还是做出了很快的反应,在这种排山倒海的疯狗浪前,作为一个大家族还是显示出了底蕴,那挂在旗杆上的曹禹,被王家人隔日立即拿送梁都司衙,迅速断臂,不惜冒着王家豢养家将客卿心凉的风险,也要尽快速战速决,而后司衙又挖出了曹禹昔日好几桩将女子折辱致死的惨剧,而后司衙联合礼部官员迅速做出裁定,曹禹罪大恶及,斩立决。

    曹禹被腰斩之时,万人围观叫好。

    一个曹禹死了,王家更在事件中摆出铁面无私的态度,王家在大梁文脉引领南派的人物王顾之又站出来痛心疾首的批判大梁客卿家将制度,固然能够令大梁藏强于民,能令无数能人志士供大梁驱策,更显示出大梁的纳士之风,但也固然因为客卿地位身份太高,有时作为主家自身都很难监管,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虽然有些效果,但毋容置疑,还是让开国伯和其所牵连的二皇子,声望大跌。

    而关于这件事情中所凸显的杨晟,却在大梁民众中反应有些奇特,并没有人因为他一脚踹废了曹禹,把他挂在旗杆上,而觉得他就是一位青天好官,或者做出了极为正义的事情。

    相反,因为此前大梁中流传的某些刻意引导,更将这位杨晟坐实了煞星的称呼。姜胤落在他手里,就习了妖法被砍头,如今他刚入聚贤殿,曹禹犯在他手里,就遭遇了腰斩。

    这是个什么人?

    这是把秋日的镰刀啊,一茬一茬的割着所遇到的任何稻谷。

    而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个最大问题。

    就是现在他所得罪的,眼前摆明开来的车马,就是吴郡开国伯,还有二皇子殿下了。

第二十一章 屋内的一场对话

    冬日的阳光从高高的檐顶倾泻下来,杨晟眯着眼睛,享受着晒在脸上温热的感觉,身后的青荷穿着一件暗花云锦裙,手中拿着一包糯米软糕,时不时往嘴巴里塞着。

    自入住馆舍里来,他们的生活就实在惬意太多,主要是每天都有各式的吃食,殿外方正街的豆腐脑,糯米粑,红油水饺,殿内鸿胪馆每日会换着提供餐食,蔬菜粥,荷叶鸡,千层油饼,酱牛肉……虽说不是灵补物,但却滋味丰富味美,人间烟火气十足。

    两人行走在密密层层的聚贤殿建筑内,所过之处,都有人拱手行礼,道声“都令史大人”。无论是平时那些因为是公主近属略带清高的官员,还是一丝不苟的佐臣,都对他态度恭谨,而且眼底藏着畏意。

    虽然他很年轻,但这个年轻人是修行者,而且已经做了很多大事,代表的是蜀山的势力,任何以他的年龄来揣测他行为的事情,都将导致判断的失误。所以每个人宁愿态度恭敬一些,也不愿招惹这个麻烦。反倒是唯独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小瓷人般漂亮的小丫头,能让他们转一转目光,将压抑的心情缓和一下。

    杨晟觉得这种被人惧怕着的感觉,其实也相当之好,至少可以免去了很多与人交往的客套,免去了不必要的社交。

    自那场鸿胪馆的事情发生之后,紧接着就演变成席卷梁都的风波,即便是开国伯都身陷囹圄,曹禹被斩,所牵连出来的一系列事件,开国伯家族也有一些人受到波及,朝堂上开始有御史成群攻讦,趁势要求严查吴郡的一些徇私舞弊或者钱粮案件,乱糟糟熬成一锅粥。

    虽说开国伯家族在这场动荡中声望大跌,甚至可能被大梁朝堂连番攻讦,会损失相当的利益,但另一方面,其家族子弟,目前大梁被誉为大日境最强前三甲的年轻天才王封,却在公主设下的礼宴比武上挫败铁弗部使臣中的代表武勋,大出风头,成了一桩突出事。

    那位武勋是北方白狼部的第一强者乌错,曾一度阻铁弗部西路边军,使铁弗部三年未向西胜草原前进一步,后白狼部降服,铁弗部部主亲自迎接乌错,此人名声也远远传到了大梁。

    今趟先行使团就有此人,公主府一度做了很多准备,结果礼宴上铁弗部使团率先提出比武,乌错气势鼎盛,王封被动应战,却在十招内击败乌错,令王封声名顿时再拔高一截,铁弗部犯边已久,如今还带着不良企图来使,此战事后宣扬得梁都无人不知,大梁人都大大扬眉吐气。

    如今聚贤殿内当差的人看来此事不免异常尴尬,王封确实立了功,而且是对铁弗部的国事,给公主殿下涨了声望,结果杨晟这个新任都令史后脚一步就让他的随从左右手曹禹遭了殃,并连带牵扯出了针对王家的各方围攻攻伐。

    王封如今挟威正盛,兴许他不能左右目前局面,但会不会将王家目前所遭受的一股怨气,冲杨晟而发,而如果这种怨气,转化成暗中的仇恨和手段,那杨晟恐怕就要防不胜防了。

    所以当众人看到了出现在冬日艳阳照耀下迈过月门,向着杨晟所在地拾步而来王封的时候,整个聚贤殿内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后殿那边,身上有差事匆匆而行的人都破例停下了脚步,纷纷向着这边张望。

    剑拔弩张来形容此时的情景,再贴切不过。

    王封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人,面容冷峻,他是和曹禹齐名的王家另一家将柳烈,曹柳二人乃是今趟王封身边的左膀右臂,负责为他做事,如今王封前脚在使团殿前代表大梁挫败铁弗部,后脚就面对自己一臂被处斩的局面,那么这笔账大概只能向着眼前的这个蜀山弟子来算。

    杨晟看着面前的锦袍王封,对方看上去确实如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眉目冷锐,颀长的身体着着麟纹云袖大袍,向杨晟看来的时候,那一眼气势之盛,好像直接夺了这冬日光华。这是神念强横到一定程度的使然,若此时在他这道目光下的不是杨晟,而是一个低境修行者,恐怕直接就要抵受不住,精神被夺。

    主簿已经匆匆赶到,没有公主和左右丞之时,殿内就是主簿官职最大,但此时看着这样一幕,也吓得是心头一沉,除了立即遣人向公主汇报之外,他最紧要就是制止这两人在殿内发生巨大的冲突,当下连忙开口,“王公子,杨大人,大家都是同处一个屋檐下,都是为公主殿下办事,为陛下办事,都是同脉同门,可别伤了和气!”

    王封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然的笑意,好看是好看,却让人感觉到像是冰棱作光,锋利如刀,“主簿大人说得哪里话,曹禹罪有应得,是我御下不严,实乃我的失误,我今趟只是来向杨都令史赔罪,甚至对他行事作风多有佩服,来此吐露心情罢了,杨大人英武不凡,不知可否邀请在下入院内一叙?”

    主簿一听要遭,还待再说些什么,便被柳烈出言打断,以是否信不过自家主人所言为由,堵住了主簿的再三劝诫。但主簿却拼命向杨晟使眼色,一会王封如果入了杨晟馆舍院内,两人爆发冲突,把地方给拆了,岂不是来不及阻止?

    杨晟也是和青荷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王封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对方敢直接上门,杨晟若是示弱,保管今日他的杨晟回避,便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畏缩。

    杨晟点头,“馆舍内无不可告人之秘,可以请你入内。”

    王封洒然,“爽快。”随着杨晟到门口,他又转过头对外道,“今日只是我和杨兄二人叙话。主簿大人放心,我们不会把你这馆拆了的。”

    柳烈站在外面,注视主簿等人,显然是看守外方,避免主簿待会带人强行闯入。杨晟和青荷交换了一下眼色,青荷也站在院外,她不担心杨晟单独面对王封有什么危险,从蜀山带来的符篆,杨晟的最强手段御斧,就在馆舍之内,随时可以出其不意。而她则负责看着柳烈,如果有什么变故,她要拖住对方,避免其和王封合围联手,其他的,聚贤殿想必也不会任由得事件发展到不可控。

    杨晟打开院落之门,王封拾步而入,杨晟紧随其后,只看到王封径直进了他的房屋,推门走入等待杨晟进来后,王封手一拂,房门关上。

    然后杨晟看到他同时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就势在杨晟房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传音入密道,“杨兄见谅,我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无避碍和你知会一面吧。”

    杨晟微怔,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王封摇摇头,道,“古妖是否如贵蜀山宗所言,真的是关系世人生死存亡的大难?”

    杨晟道,“大梁没有人相信有古妖之祸,更将之视为异端邪说,认为我蜀山宗只是危言耸听而已,为何王封兄相信?”

    “我不是相信,”王封道,“我只是做了个设想,万中之一的可能……如若你们是对的,那么又会怎么样?而后我就发现,这个后果是无法承担的,至少姜胤的事情摆在这里,我愿意协同,乃至从杨兄这里得到更多的证据。”

    杨晟心忖原来大梁也不是没有聪明,或者警醒之人。但并不排除王封另有目的,王封此言究竟值不值得信,还另有一说,杨晟道,“你的家将因我出事,难道你不为此记恨?而且你家将私下做出那些事,难道你不知道?”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有的事情哪怕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王封开口道,“这就是方才我托辞,要将我那另一位家将,留在外面,不让他听到你我二人这番对话的原因。因为在此之前,我应该贯彻来自家主的意思,窥探你的虚实,用尽一些手段削弱你,与你定下比武之约,正面击败甚至击杀你。”

    “我不想作为一个傀儡,无端为自己树敌,两名家将,对外宣称是为我做事,左膀右臂,但实际是监视我的作为,并确保贯彻家主给我的任务而已。我虽是王家子弟,但实际我母亲只是王家始乱终弃的一个婢女,若非我母亲得知怀了我故意受罚,在府中最阴暗的角落做着洗涮马桶,干着最暗无天日的脏活累活,才以此为掩护将我生下来,否则我母子二人可能早遭了毒手。

    从我幼时记事起开始,就知道我们生活在那偌大王府的最底层,而我想改变命运,让自己更强,便去偷府中学库丛书,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运气术,又在被府中麟贵鞭打时无意反抗展露修行天分。由此便被家主看中,选我踏上修行之门,我先后拜数名强者为师,而后出类拔萃,王家将我视作为王家赚取名望的重要棋子,所以岂容我脱离掌控。我母亲虽然如今锦衣玉食,但实则又何尝不知他们是以她为我的软肋,又让曹禹柳烈之类家主极致信赖家将,务必监督贯彻我实施很多本不愿去做违心之事。”

    杨晟知道整个聚贤殿恐怕都在关注他们此间房舍里的一举一动,这里越是死寂,那么外间恐怕人呼吸都会凝重。然而又有谁知道,这里如今进行的是这样一场对话?

第二十二章 领教

    “你今日跟我开诚布公,难道不怕事情暴露,自己在开国伯府的母亲会有危险?”杨晟问。

    “在此时的梁都,我自信再没有如杨兄这样背景清白,能够同乘一条船的人了。我们利益一致,我相信今日和杨兄之间的对话,不会传出去,杨兄有为我保密的理由,其次,我担心开国伯这艘大船已经走上歧路,哪怕就是你们所言的妖祸不爆发,王家也绝非我的栖身之所,早做打算,总不会是错的。”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我们蜀山没有背后包藏祸心,不是那些人口中那样,故意搅乱大梁从中谋取利益。”杨晟道,“因为你之前还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是的,方才他说相信万中之一的可能,但这一切并不足以支撑他做眼下这种事情。

    “说实话,若无当时杨兄手刃姜胤,我可能还不会跟你有这样一番对话。正是因为你在被重重围困,甚至可能直接引发七里宗开战,让你们陷入重围之时,也不惜斩杀姜胤,固然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仇恨,那位叫王侍云的女子之死,但如果蜀山真的在背后谋划颠覆大梁,甚至颠覆七里宗,那为何不多忍忍,反正背后结果会让姜胤付出的更多,而且还不至于让当时的你们身陷险境。”

    “但你杀了他,如果我推测不错,你们甚至动用了一些搜寻他身死之前魂魄记忆的法门,是真的在找寻妖祸的线索和证据,另一方面,你完全没有必要担任公主府的都令史,在风口浪尖,置身于这种漩涡之中,若我推测不错,你只是一个明面上的靶子,把大梁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身上,但实则你的那些同伴,已经分散梁都之中。”

    王封淡淡开口。但所猜之事,八九不离十。

    “你从我没有在当时放过姜胤,我们之后一系列行为,推测出我们蜀山背后真正的动机。”杨晟道,只是对王封所猜测的自己同伴动向表现得不置可否,而注重在了蜀山只以妖祸为主要矛盾之上。眼前的王封心思细腻,实力亦不容小觑,如果是自己的对手,现在他肯定非常头痛,好在如今显然并非那种情况。

    王封点头,“所以我会说,现在的你们,是在整个梁都背景和心思最清白不过的一群人。其他人,无不是各有揣度,各有心机。我们的目标一致,如若这场妖祸真的存在,那么其余一切,都要往后站,一切以阻止古妖入侵为前提。因为各方内斗,最终被古妖趁虚而入,这是最蠢的结局。”

    “而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你我联手,我可以以我所处的位置,协助你们。另一方面,若是成功阻止妖祸,那便可借此时机,跳出王家的樊笼,自取一块天地。”

    如果妖祸真的存在,而且那将是一场席卷大梁的灾难,王封若是参与到了阻止一切发生的过程中,那事后的格局,都将完全改变,他将再不受眼前的制约。

    “那王兄方才进入时至此,你我之间仍然尚未发生冲突,没有把这片地方变成废墟,会不会引起外面的疑心?”

    可以知道,既然外面的柳烈是担负监视王封的任务,那么到现在为止房屋内仍然静默,而且双方说话没有丝毫流出,负责监视的人自然会产生怀疑。

    “我已经提前告知王家,我打算事先说服你,至于若是说服不成,那自然再来一场比斗,所以待会我们出去,还要向你挑战,届时杨兄亦要全力以赴,我们不光要做足样子给外间看,坦白说我还非常手痒,十分想见识蜀山宗的手段,以此来印证自身的修行。相信杨兄也是如此。”

    杨晟点头,类似王封这样的强者,在南沧洲的四境顶峰,自然想要找到突破的那个阈值和契机,他亦如此,下山之前胖道人说他还需要历练和领悟,方能有所得,而眼下和王封这样的人交手的机会,仍然是极其难得。

    要知道世间修行者,同境顶端者,往往是在一个生态环境中脱颖而出,就好比梁都各方势力挤压,就有各自代表强者闻名于世,皆是因为彼此互有对照勾连,彼此参照,切磋,竞争,修行齐头并进或者你追我赶,才形成一副气象。大宗门内更是如此,有的分出几峰,各峰之间比武竞争,而后新星种子扎堆而出,而其他小门小派,或者修行荒芜偏僻之地,往往就只有靠百年不遇的天才出世,才可能争得一份往上走的契机。

    杨晟看着王封,道,“王兄是不是受了内伤?”

    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到王封气机运转隐有阻滞。

    王封道,“乌错乃是北方四境之下有名的高手,想要十招内打败他,我仍然要付出一些代价。我本使用了一些压制的药物和隐匿的法门,没想到杨兄眼力如此高明,这让我更期待这场切磋了。这对我们的比试没有大影响,杨兄尽管放手而为。”

    王封坦白自己受伤,但却仍然要杨晟全力以赴,这其中的骄傲自负溢于言表,杨晟一笑起身,“那还等什么,我怕一会外面的人忍不住,会不顾一切冲进来。”

    王封此时再不传音入密,朗声一笑,“杨兄既然认定了自己要走的路,那便意味着我们之间的这场对决,是势在必行了。”

    杨晟振袖拂开大门,王封已经一掠而出,院门洞开,他瞬息置身门外,和外围的柳烈对视了一眼,柳烈眉宇一拧,心忖家主私底下说过,王封做事太理想化,想要拉拢杨晟最终只是天真的徒劳无功,到底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外围那些长廊之中,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随后杨晟走出,笑道,“王兄既然想试试我的本事,我也正好讨教了。”

    主簿是满头大汗,知道两人之间的对决终是不可避免,但这比他预想的已经好太多,从方才双方在房间里见面,并没有立即爆发出冲突他就知道,双方的局面不会朝最糟糕的方向滑落,而他主要就是阻止那种情况。但两人之争,是势必不可避免的。这也是他难以制止的,也罢。

    主簿摆手,让周围兵卫各自退开。

    周围围观人众则是一阵兴奋,聚贤殿这二人已经成为王都内的一大焦点,此时这场交手就在他们面前展开,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见证的是王都最精彩的一场修行者比斗。

    王封体内有伤,杨晟也只想练练他才领悟的三套剑法,所以此战更多的是印证他的自创剑招面对王封这样级别的对手,会是什么情形。

    剑法会反过来影响自己的斧法,运斧之时同样能够施展那些剑意和剑招,让敌人仿佛面对一个虚幻的人持斧过招对敌,无论危险性还是杀力,都会强大得更多。所以这样的提升也是有益的。

    青荷递来一把从峰内购置的剑,通体泛着清寒的锋锐,剑是墟市里买的,花了两百灵炁石,放在大梁来看,也不算什么宝贝,很多达官显贵的珍藏,恐怕也要比这把剑好。

    杨晟横捏着剑的握把,感受着那种略微的重量,修行让他身体机能大大增强,但手握武器的时候,仍然要感知到细微处,精准的把握武器的各种特性。

    王封身上的袍落地,从柳烈身边抽出一柄剑,那一刻气势已然达到顶峰。王封已然迅速逼近,所过之处是一条烟迹,空气爆震,只是这一应的声音,都还没能到达每个人的耳朵里。

    王封表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走这般刚猛路子的人物,但出手之时,则是完全一种截然不同的暴烈,如果只看他外表推测其手段,恐怕这立即就要被打乱阵脚。

    同样气机被激的杨晟并没有使用最擅长防守的七绝剑,而是施展“独孤四剑”,这些取名纯粹是杨晟曾经残余本体的记忆作祟,都是符合蜀山宗一些剑招规律的名字,这一剑叫“剑出日月”,日与月的交替,是世间最璀璨宏大的事物之一,而之中剑要夺其光华,便要自身更璀璨炫目,更瑰丽诡秘。

    一剑出日月,正是应对王封这样狂猛的剑击之下,以硬碰硬互争辉容的交手。

    周围旁观者目光灼灼,若无意外,他们今天见证的,可是这大梁四境之中最顶尖的交手。

    那位击败了北方乌错的王家俊彦,对敌的是蜀山宗弟子,蜀山宗是否徒有其名,那外域之地的蜀山,修行上是否和他们大梁正统有着差距,便可从此一窥究竟。

    一声剑击鸣声大作,竟然看不出两人谁胜谁负,但周围所有兵卫都摁住了自己的刀剑,并非他们察觉到杀气或者危险,准备刀剑出鞘护住自身,而是刚才那两人交手剑鸣的瞬间,他们腰间的武器同样齐鸣,就好像忍不住要跳出鞘来,为之呐喊,所有人骇得握紧自己的武器。

    聚贤殿之外长街,都分明感知到了这阵兵鸣和气机变化。

    聚贤殿内,好像并非平分秋色,王封踏前一步,再度出剑!

    与之相对的便是杨晟同时后退,举剑相格。

    人群传来一阵哗然。

    这是否意味着杨晟也不敌王封,被王封逼退?

    有人心忖这才合理,王封毕竟是大梁四境前三甲的年轻俊杰,杨晟这样瓦屋脉外来人士,若能媲美王封,才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只有当事人杨晟清楚,方才他那一剑之中,王封亦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如果说那招名为剑出日月,应比日月更绚烂,那么在和王封交手之前,他不知道太阳可以壮丽到什么程度,月亮可以皎洁到如何令世间染上白霜。王封的那一剑里,这一切都有。

    甚至有春风,夏日,秋月,冬雪。

    只有见过,才明白那些是什么样子,以及如何能映照甚至超越这一切。

    王封的出剑很美,每一剑都是那样壮丽,杨晟把独孤四剑轮番走了一遍,每一招和王封的交手,都让他退却一步。所以外界看来,他退了四步。

    但王封却暗暗吃惊,他的攻势因势利导,气势只会越来越强横霸道,对手若是与他有一线之差,那么这个差距再下一次攻势中,就会不住扩大,对方会发现自己就是一艘破了帆的船只,一旦帆叶被撕开,迎接的只有将船体撕碎解体的狂风暴雨。

    但是杨晟每次都只会退一步,毫厘不差,王封双目绽放光华,激赏道,“杨兄的剑招,已至化境!”

    杨晟笑道,“王兄尽管放手而为!”

    两道身影在聚贤殿乍分骤合,又再度交错,而后两人纷纷落向聚贤殿最高的那座重檐斗拱的大钟楼檐顶。半空气机绞缠,如龙盘桓,四周围聚贤殿延伸出去的西城四条最繁荣大街,伏龙营身着山纹甲的武卒跃上民屋脊顶,手中破魔弩上弦,卫戍军伴随着隆隆之声全副武装进入正街戒严。太浩盟各宗分布在梁都的办事驻地殿楼之中,无数目光聚焦聚贤殿方向的这场比斗。

    公主允许座下两个客卿比斗的谕令紧接着下达,稳住了搅动得人心惶惶的伏龙营和卫戍军进驻大街的严正军容。

    杨晟将重攻的独孤四剑,重守的七绝剑,攻守皆备的青萍剑舞,和王封一一印证。剑光从钟楼远远迸散,令人望之生寒。

    而后一场凉雨忽至。

    钟楼之上便形成了数道水龙,在半空争锋。

    之后水龙迸散,方圆仿佛瓢泼。

    飞檐之上的两人站在雨幕中,雨虽然从天降下,却不等落在两人身畔,就被罡气蒸腾,以至于两人周身像是萦绕了一圈热烟。

    王封收剑,向杨晟遥遥抱剑一礼。

    杨晟单手持剑,对他微微点头,两人都在方才的彼此印证中,大有所得。

    而落在方圆那些翘首一观的人眼里,则不亚于一场世间罕见奇景。

    王封凌空倒退,天空中出现一道从聚贤殿延伸至北方的水线。

    洪钟之声贯天而过,“好精妙的剑法!王封领教了!”

第二十三章 对策

    那一战之后,梁都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场交手,原本这梁都最热门的事件,是公主主持的礼宴之上,铁弗部乌错被王封十招击败之事,顿时将王封的声望提升到一个极高位置,之前他还是大日境前三甲,甚至都有些名不副实,但那仗以后,王封声誉隐隐位居大梁四境高手中的第一位,毕竟大梁的强者,若说是和乌错放单决斗,又有谁敢真的稳言必胜,或者十招打败那位北域在战阵上杀出来的强者?

    而杨晟竟然和击败乌错的王封打了个旗鼓相当,至少在当时人看来,两人之间的未分胜败就已经让人惊异。毕竟整个大梁都将瓦屋残脉当做是寄人篱下来到大梁的投靠者,势力孱弱,而且蜀山宗属于外域,大梁人对外域看法,多数都有荒凉贫瘠之感,杨晟下山意味着他是经由瓦屋脉选拔过,实力应该是派出的最强弟子,但即便如此,这支瓦屋残脉选出的弟子,就有和王家那位雏凤旗鼓相当的实力?难道对方不是外域蛮夷吗?

    这种念头萦绕在梁都一些人心底,只觉不可思议,但又不可能说服自己的亲眼所见,便只能说成是那王封有所礼让,而且杨晟说不定还有了内伤。

    这种说法传到王封耳里,他也就只轻哂一声,只觉世人愚昧。

    他又回忆起和杨晟的交手,交手之时,以他这种剑道大家,确实看出来了杨晟剑法的轻疏,不知这套剑法是从何而来,但明摆着杨晟应该才习练不到三年,但交手之后,分明这套剑法又极其精妙,应该是来自高人传承,他倒是没想到这套剑法是杨晟自己悟出,又经过了楚桃叶改良,若是知道这一点,王封只怕大大怀疑自己练剑的天赋,因为他天纵奇才,但自十二岁入修行门开始,就在练剑,如今也有十来年时间,方成为四境巅峰,他笃定杨晟练剑时间大概是三年之数,谁知道那只是杨晟在和姜胤一战后的顿悟,不过一月之前的事情。

    而王封也看出来了杨晟想通过和他交手练习剑法,他也就没有藏私,虽然留了一分力,毕竟不是生死相搏,但越打下去,他愈加发现杨晟对剑法的领悟越加不一般,他相信这场比斗再换重来一次,他当时出的那一剑,恐怕就逼不退杨晟了,反倒是要被对方压制一分。好在他也有收获,只是没有杨晟的进境那么可怕罢了。

    所以当时交手完毕退走之时,王封不介意给杨晟一通宣传,实在是他心底确实是酣畅淋漓,需要发泄,没有说再打下去,自己输面占多这种话已经是克制了。另一方面,还可以做出样子,向王家表示,杨晟实力在那里,并不是自己说废就能废掉的。

    外界认为他和杨晟平分秋色,也是一桩好事,毕竟现在他和杨晟在同一条船上,如果敌人低估杨晟的实力,在关键时刻没准能起到大作用。是以王封也就不再揭破,他只是默默惊讶于蜀山宗的底力,如果他真的和杨晟是对手,那么很可能面对的就是一场惨烈的失败。

    和王封的交手若是说给杨晟除了剑法之外带来什么更大的启示,那就是他手头上的剑已经破损,再继续下去,恐怕就经不起和王封的交手而断裂了,想必王封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最后点到即止。

    但杨晟还是隐隐肉疼,虽然现在已经比以前有钱了,可那毕竟是两百灵炁石啊,而王封的剑明显品相更高,以至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所以教训就是以后和这种等级甚至更高层次的高手过招,还要注意自己的兵刃武器。用一根木头挑战剑道高手,可以是可以,但那是高境者对低境者的辗轧,这种帅气和作死自己就别去学了。当然,到了高境者,可以形成法景剑意的程度,手中有没有神兵,似乎重要程度也没那么高了,毕竟那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剑锋杀人,剑意和法景,同样可以杀人。

    杨晟虽然在剑法上确实经由王封的交手进展极大,甚至领悟程度,还可能反过来压制王封,但王封在剑道上浸淫这么多年,所养成的剑气和剑意,是自己学不来。等王封到了高境之后,这种在剑道上浸淫的威力,就会显现。

    而他也没有剑意可言,本质要说的话,搬山功的意境才是他的本命,千户斧是他真正的杀伐底牌,而剑法却是可以运用于这两种底牌上的一个延展,能让他的底牌更致命,更让人意想不到。

    ……

    “要说这一战收获最大的,恐怕就是公主府了。”和二皇子密会的密室内,李廷风冷声道,“王封击败乌错,杨晟又和王封打了个平手,立即掀起了整座王都的波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大高手,都是正阳公主的左膀右臂。公主府将由此收获极大的名望。”

    二皇子微恼,“王家与我之间早订立同盟,杨晟更是七里宗大敌,整个蜀山瓦屋脉都是太浩盟在大梁防备的对象,就靠着杨晟和王封,又能翻出什么风雨,更何况,这二人表面为我那个皇妹做事,但实际各有异心。不足为虑。”

    李廷风道,“王禄确实表示对殿下尽忠,但也要看到王禄已经老了,而王封正是年轻,又在修行一途走得顺畅,未来寿元可不是普通人可比,好在王封此人还有所忌,所以受王家掌控,但王家如果要问未来,这个王封就是未来,如果王封和王家之主意见相左,会不会有一场不好说结果的争锋?而如果公主能够通过控制杨晟,和瓦屋脉达成联合,甚至令瓦屋脉了解到当前必须依附才能存活,大梁皇室亦可能是他们最佳的选择。到那一步,不好说太浩盟还会不会如此支持殿下。”

    二皇子微怔,片刻后,他冷冷道,“正阳和她的聚贤殿,终将不足为虑,太浩盟,必须站在我这一边。”

    李廷风看他手微微颤抖,伸出去,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自姜胤之后,我会一直支持你的。因为我们别无退路。”

    二皇子点头,李廷风又道,“还有一件事,白文武去了书院,但有人同行,那是个青年书生,才来了一天,书院洞主赵墨,就要与人秉烛夜谈,你猜那是什么人?”

    二皇子道,“又是蜀山瓦屋脉。”

    李廷风点头,“此人名修远,也是蜀山弟子,应该是懂得符道,而众所周知,书院洞主赵墨近期钻研符道,收罗天下符书,对人言符道一途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要为尚未起步的大梁创造符道未来,四皇子投其所好,应该也是要为他挣得书院的庇护。”

    二皇子道,“说到底,正阳和我分庭抗礼,无非是为我这个四弟铺路。但殊不知这只能给我除掉四弟最后的理由。正阳,糊涂啊……也罢,他若是铁了心要在书院里躲着不出来,那正阳只要一去,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届时哪怕是白麓书院,恐怕也保不住他。”

    “既然正阳用王封和杨晟打下威望,成就了她的左膀右臂,那么只要对这两人动手,岂不就是削去了她两条手臂。”

    二皇子道,“王封也就罢了,那个杨晟,风口浪尖之下,也敢挣这份名头,岂不是一下就成了我大梁四境和前三甲齐名的人物,正阳糊涂啊,竟授意王封以这种形式给他这份声望,殊不知到这种地步,有的是不方便挑战王封的,转过头来找上他这张箭靶。我们再在背后点一把火,只要从杨晟这边突破,那么正阳给自己打造的这两个左膀右臂,就会从这里高高跌落!”

    ……

    梁都王家。

    王禄坐在家主椅子上,看着堂间站着的王封。

    他声音低沉寒冷,“你是真的杀不掉那杨晟,还是故意给他留了一命,散播出那种言语,岂不是白白折腾了你的声望!?”

    今趟他是异常震怒,若是寻常子弟办砸了事,恐怕早就杀威棒伺候,打死打残。但王封终究是不一样的,他需要他的解释。

    王封感觉到此时堂后面数道家族长老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知道自己一言出错,恐怕后果就会非常惨,那些长老都身处五境,是王家的底牌,他虽然是四境顶尖高手,但仍然和他们差着境界,可如若他迈入五境,那么眼下王家的所有底牌,恐怕对他来说,就再不为惧。

    他声音平静道,“为了十招内击败乌错,挣得滔天功绩,不得已提升自己潜能,也因此受了乌错反噬的伤势。我原本也以为杨晟很容易对付,但谁知他实力之强,非我全盛而不能胜。因此心生一计,不妨亲口承认他的实力,把他拔到高位,让他站于风口浪尖,而后必然有大梁不服的四境高手向他挑战,待他力气消耗,而我复原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王禄显然已经知道王封受伤这件事,他停顿了一下,道,“那蜀山弟子当真实力如此厉害?连你也坦言非全胜时不能胜。”

    王封点头。

    王禄叹道,“封儿!此事你却是糊涂了啊!你才当着全天下的面十招击败乌错,声望一时无俩,隐隐是现在四境中的第一人。以前你连前三,都会有人说三道四。如今你有这份功绩,挟威之盛,不做第二人想,那曾经的四境前十人,或许哪方都不敢再轻言挑战你。但杨晟却不同,现在外间认为你是因为公主有意相让,同时那杨晟肯定负伤,因为大梁的宣传中,没有人相信蜀山瓦屋脉的弟子居然能和你旗鼓相当。如今那些不会挑战你的人,却要挑战他了。一旦他输了,那岂非等于连你都被压下一头?”

    王封道,“那由我亲自确认过了,恐怕抱着如此希望的人,挑战杨晟,都要自取其辱了。”

    王禄道,“旁人也就算了……可如果是‘江东之虎’邱叶明。牡丹榜第一位的颛孙疏梅,这两位曾经同和你是四境前三甲的人物,又当如何?”

    王封微怔,眉宇渐渐凝起。

第二十四章 恩威

    随着礼帖,浩浩荡荡的礼品送入了杨晟此时所在的馆舍,如果说此杨晟此前这个都令史还只是徒有其表,聚贤殿上下,外间各方都还将其作为是蜀山一方服软配合公主殿下查案的交代,那么聚贤殿钟楼上他和王封的那轰动一战,那就彻底足以让梁都无数双盯过来各有心思的眼睛,彻底的收起了笑谑的意思,唯有惊讶和瞠目。

    那之后公主殿下的封赏,梁皇听闻此举的封赏,还有杨晟这个都令史实打实的身份新官上任所应收到而各方观望的同僚和下级的陋规,就再无遮掩的伴随着礼单陆续进门。

    这幅场面可把青荷看得直吸口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种各样的礼物被人给抬了进门,一箱子一箱子的俗世金银,即便他们是修行者理该视钱财如粪土,但看着也过足了眼瘾。

    更何况财侣法地,钱帛这些东西在修行界虽然不如灵炁石那么好使,却仍然可以从俗世之中得到太多的好东西。譬如现在北门外面的豆腐脑,如果愿意,青荷每天都能出去吃上十来碗,在桌上摞起来的高度比她个头连脑袋上两朵冬菇还要高。

    这些钱财,仍然可以从不少人手中买到一些失落的含有灵炁的珍藏之物。灵器灵宝在识货的修士手里兴许能知道价值,而也有很大部分散落在芸芸众生之中,钱财动人心,修士孜孜不倦以此发掘寻找俗世灵物,若不想动手抢夺如强盗惹因果,那便只有此物最通玄,势如破竹。

    方昭领着人将这些赏赐和同僚下级送来的礼物搬到了,和杨晟说了几句告退,青荷很有大户丫环模样的指导挑夫安置这些礼物,那些挑夫都来自宫里,皇家赏赐一般都由他们运送,眼见这个丫环一点也没有面对如此巨大赏赐钱帛的受宠若惊,反倒是宠辱不惊,仿佛只是摆放普通的家居摆件,让人暗暗惊奇。

    方昭负责督送,又对杨晟抱拳道,“没想到杨兄竟然是如此厉害,就连王封都奈何你不得。得知杨兄实力强至如此,我总算放下一块心石,在我大梁四境前列之人,进入五境之后,那定然会后浪推前浪,王封击败乌错,令他从四境三甲之末,隐隐到三甲之首,如今你又与他不分胜败,此事让整个梁都都津津乐道,杨兄未来前景无限,在下先恭喜了!只待你修行早日突破。”

    最后和方昭道别,青荷从旁行礼,乖巧得几乎让方昭想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粉雕玉琢说话又好听的小可人太可爱了。

    等送礼的人出去,杨晟就看到先前还一副见过世面女主人模样的青荷此时和村姑没两样的吊着脚坐在那些摞起来的箱子上,单手支着脑袋,一副苦恼的表情。

    片刻后又躺在上面,然后转过身,一个大熊抱,把那些摞起来超过她三倍身材的箱子海星般贴上去。

    “你是不是想干脆晚上睡在这?”杨晟扫了她一眼。

    被道破了心思的青荷抽着鼻子嗅着透过箱子传来的铜臭气息,“好多钱啊好多钱啊……可惜玄睿修远他们看不到,刚才哗啦啦的,我眼珠子都瞪圆了,好半天才能说一句待客的话呢。”

    原来方才的镇定是这么来的。见钱呆啊。

    “这些钱也买不到灵补物。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带的走。”杨晟道。

    确实如此,大梁实则并非久居之地,拥有人世桥的他们瓦屋脉为何停留于此,哪怕人世桥每一次穿梭都有相应消耗,想要全峰转移可能仍有困难,但如果分批次,神不知鬼不觉,应是无碍的,这大概也是瓦屋脉的山门,总只有两位执事在看守,总给人一种人丁单薄的印象。

    现在细细想来,原来这是赤松那位老地道战在玩套路,恐怕哪天七里宗发现瓦屋脉人去峰空,或者倾巢而出,才会幡然醒悟。

    而他们之所以还在这里,看似被各方所制,大概还是因为那支血魔老祖传承的古妖存在。蜀山宗要阻止天殇,便不能让血魔古妖这一脉将此地炼成血海尸国,以此成为古妖大军进入南苍洲的通道。南苍洲还处于很美好的生态之中,并不知道他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威胁,蜀山宗要以南苍洲为大后方,便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终究是不会在这里留下来的,所以也无法做到在这里当个官,买栋大宅子,好好的过一过人间春秋,弹指百年而我自当年这种事。

    “但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全力的吃。”青荷眨了眨眼。

    略微的一些惆怅被这句话冲淡不少,杨晟摇摇头,心知她其实并不真的就爱钱,真的就爱吃。那是因为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过程中,见过了太多没钱,没吃,饿肚子的日子,因为特别缺乏,如今才特别的喜欢。

    兀自不管青荷在那堆礼盒上打滚,他拿着礼单,从下面外围一个盒子,取出一道小臂来长的画卷来,布帛制成,展开,杨晟感应到了上面那淡淡的一道灵印,手指拂上去,把灵印给抹去,原本是一副山水图的绘卷墨图隐去,上面浮现了一些个文字,出现后,又迅速消敛。

    杨晟伸出手指,在上面书写,划出一个个墨字,又很快淡化消失。这是一道锦书,亦是鸟篆的一种,可以通过书写,和另一张使用锦书的人文字交流。此种法门在大梁这边亦不多见,只有上百年积累底蕴深厚的王侯贵胄之家,才可能积攒此种方便灵宝,特别是在符篆之术尚未大开的大梁,这种玄奥法门,白麓书院数千年修行积累,仍旧是在不断试错中“此路不通”。

    就连鸟篆之术,至今白麓书院也只有四五种,失败率高,锦书制作成本也不菲,往往数年为一批制成品,全拿给大家世族瓜分殆尽,当然回报亦是不菲,白麓书院不接受世族供奉,但往往以为世族子弟提供教化,发布神异修行之法,就足以超然于大梁,成为皇庭,太浩盟,七里宗之外的第四股势力。

    当然,根脚还是在于大梁固国剑阵,其创建和维护,都由白麓书院于大梁皇庭各有一半之功。

    白麓书院除去探索修行法门之外,仍然是读书人士子的求学核心,掌握知守言德,因此哪怕是南苍洲修行宗门联合的太浩盟能监察天下王庭,却也仍然只是执威而不执德,白麓书院这种代表大梁一方的精神领袖,仍然根植于这片地方之上。更何况十三盟首之一的南华上人,亦和各地书院洞主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

    这道锦书来自王封,杨晟没想到王封这么快就能给予他很有用的情报。自两人交手之后,大梁原本位于顶尖的两位四境修行者,此时正觊觎着与他一战。

    ‘江东之虎’邱叶明。

    牡丹榜榜首的颛孙疏梅。

    原本姜胤未死之时,他作为七里宗首徒,就是四境妥妥的第一人。然而姜胤虽然死在他杨晟之手,但大梁人相传,是被高一境界的楚桃叶击败,失去了反抗能力,才被杨晟所趁。而在大梁世人眼中,青年俊彦炼炁士之间的同境争锋,从来就是民众间最乐此不疲的话题。

    数百年来民间谈论之风以此为最甚,什么风月八伎,士子风流,文人泼墨著诗立世,相比起追寻开辟人身内藏宝藏,与天地沟通而成就神异的修行,都要少些魅力。

    毕竟不是人人可以修行,而人人却向往修行者的呼风唤雨,长生久视。虽说大梁炼炁士没有谁能真正呼风唤雨,长生不死,但种种神异,就已经是普通人的终极追求,若非数千年来前朝不断沉淀,告诉了普罗大众山上修行者和山下普通人终究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修行者是精神意志体魄天分全方位不可或缺的综合,适宜者和不适宜者有天堑之别,才使得普通人对于修行只存于向往之中,而最终还是专注于眼前的生活。

    曾经有朝代人人奔山上修炼,世间人人食汞丸求长生,结果换来改朝换代民不聊生的惨痛后果,无数教训的积累,才有了如今大梁眼下的修行界和普通人相安无事的稳定。

    普通人追求修行不得,但不代表他们不可以寄情于此,对修行者的排行争锋,摇旗呐喊,著书立传。同属于年轻修行者之间,第四境的大日境差不多是最为杰出的青年俊彦角逐之处,楚桃叶以第五境击败姜胤,则是犯了越境欺人的大忌。是大梁上下最为反感的形式,若不是姜胤的妖祸案在身,光是这种行为,就足以引得修行界声讨,说来好笑,修行者追求境界,但广泛修行界却又对越境欺人这种行为视为洪水猛兽,大致还是绝大部分底层修行者为求自保的战战兢兢使然。

    但杨晟清楚,所谓的南苍洲第四第五境,楚桃叶若真算的话,还真是只在第四境。因为第五境修行者最典型的婆娑境法景,楚桃叶便不具备,只是楚桃叶凭借灵兵七情斩落了那位天极门在大梁的银剑长老,掌握“星落海”法景的赵启凡,大部分五境高手设身处地,都难逃被斩落,那么便没有人怀疑楚桃叶不在第五境上,因为以四境之身击败五境的银剑长老,这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很可惜的是,大梁人都不知道楚桃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外间都认为楚桃叶越境欺人击败了四境头名的姜胤,而杨晟的出现本身只是一个千夫所指的角色,却和击败乌错的王封平起平坐,那么顿时他就已经处于风口浪尖。

    王封送来的情报之中,全然为杨晟剖析了这两人的各自强势和可能的底牌,对于此事的大梁大日境三甲强者之间,彼此保持了微妙的平衡,就是各自都已经见识过对方的厉害之处,甚至通过各自的情报网落,搜罗到了对方的底牌,因此彼此之间,不会轻言挑战。

    “这些人之间,总喜欢打来打去,大家和平共处一起恰饭不好吗?”杨晟探口气道。

    那边的瓷人小青荷从箱子上坐起来,环顾周围,道,“你和王封打了这一架,我们就有了这么多好东西,外面的人也不敢看轻你,因为你因此受到了他们皇帝的赏赐。那两个强者也是一样,更何况他们背后,可能还有着各自的势力,都想得到更多的好东西。你和王封之战,自然让他们有了打败你等于打败王封的底气,另一边,王封背后的王家,和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也处于一个平衡,大家默契的互不逾越,而我们瓦屋脉大概是现在最不受他们顾虑的。更何况,和你交手,没准还能让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毕竟这样的比试极其难得,收获也是不小的。”

    杨晟点头,到了巅峰境界,每上前走一步,都需要契机。这也是他和王封之间,也有一场切磋的原因,而胖师叔说他搬山功若想再上进,也需要历练,此行下山,除了妖祸为第一要务,这种历练也不错,杨晟并不排斥。当然,其实王封的情报,虽然是好心,对他来说还不如等于无,因为他并不是为了真正晋升大梁声望而来,他不在乎输赢,提前知道了挑战者的底牌,反而让对决没有那么有意思。

    当然,这些底牌,也只是王封那边的推测而已,权当一个小参考了。

    两人在馆舍里得到赏赐,和王封交流,得到了来自王封的情报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正阳公主来了。

    ……

    “不必拘礼。”正阳随着侍女贾芸走入进来,面对拱手行礼的杨晟青荷道,两人行的是客卿作揖礼,而非跪拜礼,正阳并不觉有任何问题,在两人面前,她没有戴白纱,头饰佩戴着翠绿的步摇,模样倒是极美,就是这抹绿意,让杨晟总会多看上几眼。

    杨晟看得是头饰,但难免不会让旁人多想,就好比贾芸,此时大觉得杨晟如此大胆直视公主,未免不敬,所以学着那些小说里看来的咳了一声。

    正阳看了身边小侍女一眼,示意不必怪责,她反倒觉得,杨晟露出这样的神情,反倒不像是那个蜀山宗修行的修士了,更回归了他真正如今年龄所符合的形象,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

    “最近有些忙,见谅到今天我才来馆舍见你们,我知道你们山上人对于这些赏赐,只视为黄白之物,就先拿着吧。国家库宝并不丰足,本宫也不能给你们灵器灵宝,这些都是国家重器……”她停顿一下,直奔主题,“杨晟你可知道,你和王封这一战,已经让你们蜀山瓦屋脉,现在潜在危险直线上升了!因你随随便便走出来,就已经是可以和大梁四境最顶尖强者相提并论,这会引起各方对你瓦屋脉极大的忌惮!”

    杨晟心忖果然不愧是主持聚贤殿,名声在外的正阳公主,这话里面简直就是恩威并施,不纠缠于自己和王封之间交手的这场过往权衡,直指主题,每一句都在说着,没有我庇护你们,瓦屋脉就危险了,快带着你的宗门死心塌地巴结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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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晟已过万重山介绍:
大千世界,何妨入内一观。人世行走,行走万象人间。于幽暗中他写下他的教义,世界又变得明亮。这是一个努力写美好的,情怀的,血与火,泪与笑,分离和重聚的,尽量温馨的故事。一群:971276028杨晟已过万重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杨晟已过万重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杨晟已过万重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