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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晟已过万重山全文阅读

作者:奥尔良烤鲟鱼堡     杨晟已过万重山txt下载     杨晟已过万重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风暴

    楚桃叶和七里宗七杰弟子们交战,转瞬间击溃七杰,斩下姜胤一条妖肢,局势骤然转折。

    然而因为此间的动静,大梁也随之惊动,今日之事涉及朝堂大员,怀化将军,更是直接牵扯到了言官之首的观文殿大学士遇害的事件,一天之内,连番有这么多大员遭遇横死,对于梁王都上下来说,都不压于经历了一场地震。

    梁都的官方机构,豪绅巨贾,世族高官,各方都动员起来,搜罗个中隐情线索,官方办案机构更是就差掘地三尺。太浩盟所控制的伏龙营士卒,人手更是比平日增多了数倍,主要街道上看到这些伏龙营兵卒调派巡逻,大梁王都的关于妖祸传言,更是在百姓之间口口相传,人心惶惶。

    此时一有点风吹草动,必然是遭遇各方势力倾巢而出的局面。

    虚静祠此时的动静,立即让已经警惕到了极点的梁都迅速做出反应。

    天空中有梵音作响,那梵音来得极快。符霞正在救治身边七里宗弟子,听得动静仰头,道,“大竹寺梵音……是怀海禅师!”

    大竹寺是密宗教派的代表,虽说在太浩盟面前,大竹寺只是相对较小的修行派系,然而这代大竹寺代表人物怀海禅师,已然是大梁有数的高位修行者之一,论及实力,或堪比太浩盟在大梁排名前三的三位大执杖,是大梁伫立在顶尖的修行者。

    不仅仅是那从天边如雷音般滚动高速过来的梵音。还有头顶上空炸亮的七色焰火,那是三公主的聚贤殿发出的信号,可以知道聚贤殿的修士高手亦在逼近。空中隐现赶来的流光,那是太浩盟执杖官的风毯划出的轨迹。在梁都的那些繁华市集之中,有不少百姓更亲眼见到了穿着白麓书院白袍的仙长施展缩地成寸,出现又赶路消失。

    下一刻,本就在附近,身为太浩盟执杖的李廷风脚踩风毯出现在虚静祠上空,下方情况一目了然,他看到姜胤的情形,眼底的讶异一闪而逝,但下一刻他口吐春雷,“蜀山弟子,为何在虚静祠作乱!?”

    身为二皇子白椿的幕僚,同时也是太浩盟执杖官的李廷风,本就有制服蜀山瓦屋脉的计划,在此前他已经得到消息,蜀山宗在大梁潜伏的一个叫做祝青衫的弟子,用妖法蒙骗一名犯官之女,让其谋刺朝堂大员,对大梁不利,已经被七里宗姜胤控制的事情。结果他赶到虚静祠,却看到了眼前姜胤这幅近乎于妖的模样,他眼瞳一缩,虽然不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但眼下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扩散出去,他必须救下姜胤,更要第一时间把“蜀山宗作乱大梁”这件事给彻底坐实下去。

    所以他开口就是封堵蜀山一众弟子之口,先给他们扣上大帽子,同时出手攻向楚桃叶。

    他咬开手指,弹出一粒鲜血,那道鲜血在天空上化作精纯的火焰,向楚桃叶轰下。

    楚桃叶手上七情剑爆发出夺目光芒,同时破空迎上,这也让她无法乘胜追击姜胤,毕竟李廷风一出就是重手,这道精血耗费他一年修为,若是能在此折损蜀山这名杰出的弟子,当然再好不过,那么此前发生的任何事情,便由不得她来阐述对质了。

    七情剑和那道精血在天空对撞,天空爆出一团明亮而扩散的厉闪,七情剑杀伐力尽,飞掠返回楚桃叶方向。而同时李廷风那道燃烧的精血也同时消耗殆尽,李廷风震动的看着接剑飘退的楚桃叶,他没想到他耗损了修为打出的杀招,竟然并没有达到所想要的效果,这个楚桃叶,实力已然超出了他的估计!

    楚桃叶接剑,手袖在嘴边抹了一把,那白色的衫袖已然染上了红色,显然刚才和李廷风交手,她也并不是毫无代价,然而接剑的楚桃叶随着剑飞回的那股去势身子倒飞向姜胤,早有提防知道楚桃叶强悍的姜胤虽不能以残存骨爪对敌,但身为颂言师的他身体以迅疾的速度飞退的同时立即念咒,面前的空间出现了有若水墙般簸荡的光纹。

    这些颂言术所构建的天地灵炁屏障自然无法抵挡楚桃叶的剑,然而姜胤并不需要抵挡,他只要阻她一阻就够了!阻滞了楚桃叶逼近的速度,以他此刻非凡的疾速,即便是楚桃叶,想追也是来自不及,而他只需要消失在此间,他这副模样不要被更多人见证就够了。李廷风会做好接下来一切的事情,那时候以他王庭执杖的身份,坐实蜀山弟子用妖法勾结妖物,这件事足以对蜀山师出有名,够得上蜀山那支瓦屋脉在各方怒火,梁皇震怒之下覆灭了!

    然而就在姜胤确实阻滞了楚桃叶,他已然拉开绝对的距离之时,一道从旁边射来的流光让只顾以颂言术拖延楚桃叶的他防范不及,命中右胸。

    那是一把斧头。

    那把斧头准确在他疾速飞退中命中他,然后把他钉在了偏殿的墙壁上。

    楚桃叶再不管姜胤,破开了那些覆盖过来的颂言构造的灵炁波纹之后的她撤剑转身,向随即到食指中指并做剑指刺来的李廷风出剑。

    李廷风以指做剑,连点楚桃叶周身各处大穴,而每每就要及身之时,楚桃叶的七情剑总是能或绷,或震,或撩抵住他的剑指,七情剑作为蜀山一等一的灵兵,虽然是会跟着使用者的修为发挥威力,否则无法驾驭,还可能自伤其身,而此时楚桃叶所激发的七情剑的威力,也足以让李廷风的劲力在点中这件灵器器身之时,如泥牛入海。七情剑内有蜀山长老的灵魄,李廷风的那些暗劲,尽数被对方“笑纳”。

    但最终李廷风还是两指戳剑后反转,以指背敲击楚桃叶手中剑一记,把剑身敲到弯曲如弓,同时空气中方才两人交手的空爆才相继爆发,剧烈的震波中,楚桃叶持剑再度飞退,在数十丈后单足于地面划出一道长痕,另一只手反握剑柄,手肘向胸口弯曲,倒持剑柄横剑面对远处负手而立的李廷风。

    李廷风没有再上前抢攻。

    因为她所护住的身后,杨晟已经在刚才两人交手她阻拦李廷风的那个片刻,把用千户斧钉住的姜胤给擒了下来,从后一只手扼住姜胤的脖子,另一只手将千户斧的斧刃抵住了他的喉咙。

    哪怕是修行者,即便身体拥有强悍的自愈能力,但若是灵台神魄所在的脑袋和身体搬家,也要宣告回天乏力。

    而杨晟手上的那把斧头,显然就有可以把姜胤脖子给砍开的能耐。

    知道这个可能的李廷风确实难以抉择。

    一瞬间局面陷入僵局。

    而后天空头顶一声梵音。

    大竹寺怀海禅师从天而降,落在两方中央!

    与此同时,这处名叫虚静祠的宫观四周墙壁,林林立立出现了多方修行者的身影。

    大梁王朝风暴的核心,瞬间聚集此地。

第九十七章 如何做

    情势到了一个剑拔弩张的局面,杨晟拿姜胤在手,又有楚桃叶横剑警戒,李廷风自然无法再冒进,只是沉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现在束手就擒,还只是你们的事情,如若不然,牵扯的就是你们的山门。你们蜀山残部现在在隐秀峰,身处七里宗的钳制之下,受七里宗大阵所辖……你现在手上的是七里宗的大弟子,你动他试试,想拿你们一脉残部的门人全部陪葬?”

    被杨晟斧刃抵住喉咙的姜胤嘶声冷笑,“你真敢动手吗?好好考量那个后果……”

    李廷风脚步踏前,但他下一刻又停住。

    杨晟手中斧刃已经划开了姜胤的喉咙,在肌腱和声带拉开一条缝,血液汩汩从那条缝里冒出,而后杨晟任由得姜胤伸出那只尚未报废的手摁住创口,那里传来唔隆血水和气流混合的荷荷声响,若是普通人,这一下估计就让对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但姜胤毕竟是修行者,只要头身没有分离,仍然有顽强的生命力,这只是警告,切断姜胤喉咙也是避免他这个颂言师的反击,把局势引导向不可逆转的方向,面对眼底掠过惊恐和难以置信复杂神色的姜胤,斧刃偏转了换了一个更好下刀的角度,杨晟转头,对李廷风道,“要不然你可以再往前试试,看你所说的那些我在不在乎?”

    李廷风方才想要以心神震慑眼前的蜀山弟子令其屈服,但现在看对方的眼神,让他很确定这个蜀山弟子是当真是真的敢把事情逼到那种地步。

    这是在大梁的地界之上,眼前这人是疯子不成?

    旁边一名来自枢密院的炼炁士上前,道,“你敢挟持逞凶动手!反了不成!须知你已经十恶不赦,还不在我枢密院手下束手就擒!”

    那叫做王卓的剑客正欲踏前上去抢攻,身畔李廷风突然出手,一掌打上叫做王卓的剑客来不及回剑的腰部,径直把他轰向了身后与他同路的枢密院同僚修士之中,一时之间,“李大人你做什么!?”,“为何向我枢密院出手?”的声讨四起。

    李廷风面对身后被他打致重伤的王卓和他同行修士,嘴角牵起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打得什么主意,但若是此时想搅混水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廷风的出手造成了姜胤被挟持的局面,姜胤身为七里宗大师兄,宗主狄端云的门下首徒,若是出什么差池,七里宗问罪过来,定然会记恨他李廷风,李廷风倒是不在乎个人得失,但若是此举导致太浩盟和七里宗互生罅隙,那就得不偿失!

    他并非不知道此时赶到的各方势力心头的一些小九九,不乏看出了眼下情形,故意在那边大声呼喝,要让杨晟动手杀死姜胤,以至于让他李廷风担下责任的情况。

    李廷风这番话不客气的向周围宣告,此时任何人敢煽风点火别有用心,他李廷风都不介意出手扫除这种威胁。

    空中荡出一朵白烟,一名身着七里宗服饰的褐衣长者凌空而落,见此情形,神色震怒,待他看清楚杨晟,“放肆!你一蜀山蝼蚁弟子,敢对我七里宗人下毒手!?”

    也不算是碰巧了,因为有过被七里宗高层质询的情况,杨晟对于七里宗一大半的高层都认识,眼下这位正是七里宗的那位孙长老。孙长老让然不会记得眼前这个蝼蚁般蜀山宗弟子的名字,然而面容却是认识的。

    看到眼下情形,已然是目眦欲裂。

    当下正欲出手,但在杨晟摁着姜胤脑袋露出脖颈,斧刃寒芒露出之时,他也停手了,但看得出双手因为气急而盛怒,微微颤抖的同时向外散发着灵炁的阵阵波荡,显然是内心怒火压抑到了极致。他拿那个胖道人没有办法,现在连个小小的蜀山弟子居然都敢拿捏到他们大弟子来威胁他!孙昭心头有的只是将杨晟碎尸万段的愤恨。

    而后连续几声破风声,七里宗的几位长老相继抵达,面对此状个个怒目圆睁,功力蓄聚。

    孙昭终是强行控制了情绪,森冷的看向符霞,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师兄为何这般模样?”

    周围众人微微一愕,首先是想到孙昭是不是有所知情,故作不知。但想到事态发展到此时七里宗长老才赶至,应该不是早有预谋。或许眼前的情形,只是在七里宗弟子私下行动时发生的。

    但是眼看着在孙长老质问下七里宗七杰弟子不发一语,神色各异,众人就发现了事态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你们七里宗的首席大弟子,就是大梁最近发生事件一切的元凶……”杨晟道。

    “我没有和你说话!”

    孙长老蛮横打断杨晟的开口,鹰目看向七杰弟子那边。

    毋容置疑,现在除了楚桃叶和杨晟挟持姜胤这件事情之外,在场还有另外两个醒目的事实,那就是姜胤这一脸妖纹,身后是断臂骨肢,还有地上缠绕着断肢的那个同样犹如妖体的女子。

    大梁因为妖祸,已经波及观文殿大学士,怀化大将军,从普通平民百姓到朝堂大员,已经前后有上百人葬身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妖祸之中。

    有人评论这将是大梁的多事之秋。

    有人预言大梁可能将面临一场巨大的灾祸。

    而眼下,不久前才因为剿杀妖物,获得梁皇赞赏的七里宗七杰弟子,眼下就成了这番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大师兄……他正在炼一种功法,喂食心怀怨恨之人一种丹药,而后那人便开始了转化,在为跌宕不幸的遭遇复仇,愤恨充填了心智的过程中,人也会变成半妖,大师兄再将其炼化,助长自身修为,或者让他变成……眼前这副模样……”赵子恒开口。

    “住嘴!”二师姐符霞怒叱,对一干已经色变的七里宗师长道,“七师弟已经叛我宗门,他现在所说之话,没有半点可信!”

    几个七里宗师长看着赵子恒,孙昭负着的手在身后微微颤抖着,嘴唇紧闭,他是知道赵子恒的,也是知道他的性格的。

    他知道这可能就是真的了。

    但在片刻之后,他用力点头,“赵子恒叛逃师门,理应捉拿!”

    但下一刻,他看到赵子恒来到了杨晟身旁,站在楚桃叶的后面来,道,“我有物证!”

    站在双方正中的怀海禅师一声梵唱,开口,“我大竹寺愿作为公正,评判此事,只要你拿的出证据!”

    赵子恒从怀中取出那本手记,道,“这本手记的来源人叫做程卓,亦是之前被大师兄所谓‘诛杀’的‘妖物’,上面记录了程卓是怎么样接受了大师兄的诱导,吃下丹药,一步步变化的过程。”

    同时他再从佩囊掏出一枚珠子,道,“这是七里宗影壁珠,方才此间发生的一切缘由,都被记录在了这枚珠子之中,可以作为物证!”

    影壁珠,是和风月书一样有记录功能的法器,赵子恒是七里宗的白岳长老亲传之徒,白岳甚至不惜把白蟒鞭和影壁珠都给了他,如今这枚珍贵的记录影像法器起到了关键作用。

    “给我验证就是。”怀海禅师沉吟,开口。

    赵子恒道,“怀海禅师德行深厚,我信得过你。”

    赵子恒上前,递交证物。

    怀海禅师持有那些物件,手记在他面前不断翻页,他握住影壁珠,就能全数以神念浏览内部影像,再看向姜胤的时候神情复杂,点头,“证物确实!”

    哗然之声四起。

    尽管有七里宗的符霞还在那边驳斥训斥赵子恒拿七里宗法器搞胳膊肘往外拐的勾当,但已然成为了风暴核心的此间宫观,各方都无比震惊,这件事可谓是七里宗的奇耻大辱,一桩惊天丑闻。

    怀海禅师静默不语,显然也明白这件事已然到了极其棘手的地步。这可能动辄就会导致如今大梁的修行势力失去平衡,可能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苍生涂炭。

    他方才可以说给予一个公正,可眼下涉及到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已经担不住了。

    从他刚才确认这件事开始,这桩消息必然就会传遍整个王都。

    宫观门口,婢女贾芸对身边白纱覆面的正阳公主道,“殿下,事情始末已被怀海禅师证实,七里宗姜胤就是王都妖祸的始作俑者……这件事,看来棘手了啊!”

    是的,哪怕眼前的蜀山弟子在王都为祸,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此时可能在场的多方,更愿意是这样的结果。因为那座蜀山残部本身就独力难支,而且这更是将其拔除的最佳机会。

    偏偏是七里宗。

    七里宗是南苍洲太浩盟的十大宗门之一,更在此间大梁形成了和太浩盟王庭执杖,皇权隐约伫立的力量。无论是太浩盟还是皇权,都要拉拢七里宗。

    眼下一个最大的难题已经摆在了面前,大梁要如何应对这件事?

    谁都看得出来,如果那些妖祸的背后是姜胤所为,那么他所针对的那些朝堂大员,兵部势力,这后面所牵扯到的,一个重大的指向就是剪除异己。姜胤和白椿走得很近,而白椿已然和太浩盟的王庭执杖建立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件事追查下去,结果肯定会牵带起二皇子,甚至王庭执杖,会让大梁的形势,骤然剧变。

    正阳公主仰起头来,心想当这个裹挟风雷的消息传递到皇宫震愕百官之后,父皇究竟会如何做呢?

第九十八章 裁决!

    今时今日,虚静祠爆发的事情,经由大德密宗禅师怀海确认,七里宗姜胤就是背后妖祸的始作俑者证据确凿,在有足够资格接触到这个消息的大梁高层面前,令各方都陷入到对局势接下来走向的判断和揣度之中。

    姜胤是七里宗宗主狄端云亲传首席,前途远大,是七里宗的未来,这件事重要的不是如何处置,而是如何面对狄端云的意志。

    七里宗位列南苍洲十大宗门,宗主狄端云亦是太浩盟的十三盟首之一。

    盟首是太浩盟至高的存在,每位盟首无不是山巅的大炼炁士,实力超卓于世,他们分别是十大宗门宗主,以及威望横贯密宗,释家,南华的三位上人。

    十三盟首又组成盟首会,以共同决议太浩盟重大事宜。

    这样的狄端云,是南苍洲修士魁首,哪怕掌管南苍洲七大国之一大梁王朝,站在君权之巅的梁皇,也不遑多让。

    世间王权统管百姓苍生,根据人道默契惯例,要比修行宗门虚高半阶,道理上王权仍然统御所辖宗门,然而实际上,十大大宗门宗主和君权巅峰的人间君主,大抵是平起平坐。

    深宫之间的每一次交谈后的沉默都会显得漫长,那座此间君位上的人间君主每一步长考和思索,都要考量到背后的无数后果,数位朝堂顶级大员等候在寝宫之外,梁皇甚至没有出宫入书房处理这件事务,而就在寝宫之中接纳一切消息,可知情势的严峻程度。

    太师,国公,柱国大将军轮流入寝宫觐见。

    片刻之后,张国公手持文书而出,宣陛下口谕,“事件扑朔迷离,疑点重重,尚有待进一步调查,犯人姜胤交由七里宗,由七里宗调查事件缘由,查实勾结同党,聚贤殿和梁都司衙尽协查之职!”

    梁皇的谕令传至虚静祠,贾芸露出了惊喜之色,道,“殿下,陛下让你主持协查,是否意味着他也信不过了二皇子那边,这是你的一个极好机会!”

    正阳公主亦在消化这道谕令传递的讯息,看来父皇,乃至大梁,都给七里宗留足了颜面。此事让七里宗带人回去调查,倒不至于七里宗会指鹿为马,但是其中涉及七里宗名望的一些相关事情,就可以做淡化处理,甚至可以把影响消弭到最小,而至于聚贤殿和王都司衙协查,只是程序上的一个协同罢了。

    到时候面对七里宗出具的结果,难不成她聚贤殿还要不认?这不是父皇对于她比二皇子更信任。而是在这个事件上面,父皇要她担起背后的骂名和对朝堂的攻讦!让她去做让一些人闭嘴的的事情,避免这件事被其他人从中利用,引发七里宗和大梁的裂痕。

    七里宗这边,以孙昭长老为首,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何尝不担心和大梁撕破脸皮,眼下来自梁皇的谕令,证明了梁皇还是充分考量他们七里宗的面子和地位,姜胤带回去,他们怎么关起门来调查和处罚,都是他们的事,诸位长老之间相互对视,轻轻点头,彼此间交换过意见,对这个安排表示妥善。

    “看来陛下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揪出了幕后最大的指使者,那就到此为止。”率领了六百山纹甲士,身为伏龙营第一旗旗长的朱永春舒展眉头,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作为夹在大梁和太浩盟之间的伏龙营,最希望双方之间不要产生直接的冲突。

    枢密院一干人等,一位院事开口,“姜胤就算有狄端云亲传弟子这道免死金牌,但基本上大好的修行前景和门派中年轻杰出之首的地位,只怕也要易人了!”

    白麓书院众白衣之中,有士子叹道,“姜胤这样一位天纵奇才,七里宗未来的修行新星就此误入歧途,未来必然封存黯淡,可悲可叹!”

    一名女子白衣斜晲一眼,道,“并不冤枉!既然七里宗来调查这个事,即便姜胤能保住性命,只受宗门重罚,甚至可能永远关入禁地,再无出头之日。但为了消弭这件事,平息那些死难者的影响和各方震怒,但凡和姜胤有点关系的人,都将受到波及,可以想象得到,这其中那些没有半点背景来头的普通人,只怕动辄就要落得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

    旁边的书院学官低声道,“慎言!”

    于是这众白衣士子又立即缄默下去。

    ……

    就在围住了虚静祠的各方为事情的发展和影响波及面各种盘算考量之时。

    祝青衫挣脱了修远的搀扶,这个蜀山弟子轻一脚浅一脚,走上此时的广场,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他去向此时地上躺着的,已经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个女子。

    姜胤被砍下来的半截骨爪已经和她的身体藕连在了一起,方才姜胤抓住她之时,正展开法门,似乎就是用骨爪将其这个“半妖之体”作为妖丹吸收同化,妖法之荼毒已经深入膏肓。

    祝青衫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探出手来,在她充满泪痕和痛苦的脸庞上轻轻划过,似乎想用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抚慰她的痛苦。

    犹记得那场大雨,他在屋檐避雨,旁边出现的生动而活泼的精灵般双目,把他误认成了大梁穷酸的书院落魄白衣,拍心口说出“要没盘缠了的话,那以后就来给我洗碗吧!”的样子。

    略微蛮横,配合她手叉起的小蛮腰,但那一刻鬼使神差,他没有拒绝。

    于是往后借着外出行走,便会来四方楼,四方楼是天然的情报地点,让他完成了搜罗很多情报的任务,而更重要的,还是经常能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她翩翩起舞,看她是那样鲜亮的出现在他从来沉闷无比的世界里。

    偶尔在下雨生意不是太好的时候,他就和她一起在檐下看在雨雾中的朦胧市集。

    一个只是隐秀峰出没世间,只能伪装书院落魄白衣的行者,一个是远近闻名漂亮的女掌柜。

    两个好似同为天涯的零落不归人,因为相似的境遇而彼此关怀。

    他不大爱说话,她便逗弄他,给他讲自己的过去,童年,喜爱的桂花,门外的那家小酒铺的香气,蹲在墙角下翻开青石抓到的蝈蝈。

    那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那是他曾经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凡俗。

    可那之后,他竟然希望她小女孩的那个时候,她被小狗追着跑,她打翻了别人的摊位,她从墙上掉落下来头上摔了个包的那些糗时,他也能在旁边。

    他是修行者,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小女孩,而他就已经是这样的青年模样了。

    凡俗岁月如梭,韶华易逝,亘古的冰川流淌,他再来仍然是当年的模样,掬一捧水仍然是甘冽的滋味,但俗世繁华已经几轮更替,而他不过才读了几柜子的书。光阴箭去,再过几十年,他还会是眼下的样子,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她就终将会明白,原来到头来,她终究是过客,总会先行一步离开,而他仍然停留在岁月长河的原处。

    王侍云妖毒攻心,已然弥留。祝青衫一身鲜血,浑身是伤蹲在她身前,搂着她脖颈,见证她最后一程的他心想,也好,就在这里道别吧。

    他以前在她的眼里是书院白衣,他说若他一辈子都考不上功名,不入官场,又如何?她说就更好了,什么功名利禄,她不在乎的,荣华富贵也如泡影破灭,到头来会发现近在咫尺的幸福才值得追求。他不必执着考功名当大官,哪怕就只是一介秀士,以后攒够了钱,也可以开一家小酒肆,他在后堂涤器,需要人招揽生意,他也可以问她愿不愿意为他当垆起舞?

    小酒馆,他操持内务,她招揽客人,淡闲时他读书抚琴,她红袖添香,两个人总会把日子越过越好,总会挣下平凡人的一份温醇的幸福。

    他最近没有来,她说没有关系,肯定是他读书忘了时辰,她不问,也不催,不打扰他。她只是默默绣了要送给他的佩囊荷包,那是两朵双子花,又名彼岸花。

    传闻地府冥界有条忘川河,是生灵和魂灵的分界,忘川河畔生长着因为生灵和魂灵的思念所形成的世间最美丽的花,不愿失去一切回忆再渡轮回,彼此眷恋着的人们魂灵就会化成这两支花束。但两株花虽然是思念的同株,却只能在忘川河两畔分别生长,唯存那股思念,彼此守望,生生世世开放。

    王侍云满头青丝披散,双目柔和看着他,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不等你。”

    祝青衫知道她曾经说过,他们不要做死后的双子花,尚有呼吸的时候好好在一起就够了,未来渡忘川河,他不要等她,她也不会等他,不要再做那可怜的彼岸花,大踏步向前,各自追寻来生。

    她是那样精灵可人的女孩,她说不会等他,不希望彼此过了这一生后还要守望等待,那多半她也不会等自己了。

    王侍云终于合眼,两行清泪从眼睑滑落,在他怀里香消玉殒。

    祝青衫俯身,这个被评价为沉闷而毫无逸趣的师兄,将她头颅怀抱胸前,紧紧搂住,而后涕泪滂沱,失声痛哭。

    广场之上只有那男子搂着女子的背影,旁边一片沉默。

    片刻之后,怀海禅师一声梵唱,长叹,“尘世如苦海,奈何!”

    正阳公主微微侧目,身边侍女贾芸业已感同身受,轻轻抹泪。

    周边人见着那名蜀山弟子,亦只能叹息。

    但这只是一个插曲。

    李廷风目光收回,看向杨晟,高声道,“陛下谕令,蜀山弟子交接人犯!”

    杨晟,青荷,修远,玄睿,似乎没有听到李廷风的声音,只是看着那头的祝青衫,杨晟眼睛微红,像是有很多根刺在扎着眼球,忍不住的发酸。

    他尝到了嘴里的咸味,他的眼泪很咸,还有些微苦。

    杨晟手持斧子,没有放人的意思。楚桃叶长剑在握,依然横剑在这人世之间,面对着整个大梁。

    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有些晦涩的不对劲。

    李廷风猛然怒喝,“还不放人!你意欲何为!?你想违反陛下谕令吗?你蜀山宗好大的气魄呐!区区一个弟子,也敢不敬谕令?”

    原本稍显松弛的气息,突然无形中紧绷了起来。

    白麓书院的白衣秀士们看到周围的伏龙营士卒,枢密院兵房人马,哪怕是聚贤殿的修行者,都一派戒备起来面对那几名孑然的蜀山弟子,但所有人目光中,都透露着不理解。

    杨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

    “还不够。”

    ……

    还不够。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有的人眼底在讶异之余,浮上了怒气,这意思是他对于这个结果,来自梁皇陛下的判决,并不服气?

    是的,现在第一时间只能以不服气来诠释,事实上,对方是强硬的驳斥了这个来自梁皇的谕令。有的人反应过来,已然感觉到心惊胆战,只要比较一下,就知道这个蜀山弟子在做什么样的事情……面对大梁至高的君主,他居然做的是……质疑了这个裁定!

    梁皇的这个决议考虑到了七里宗和太浩盟的颜面,也同时考量到了大梁内部的矛盾和反弹,是人间君主的那个位置,反复权衡后的决策。就连三公,太浩盟执杖官,七里宗长老以及大梁各方顶层的权威势力,都在谕令一出后沉默的表示认可。

    这个时候,那座位于隐秀峰的蜀山残部的小小弟子,尚未追究他在梁王都逾越行事的罪责,他此时竟然敢面对谕令,公然拒绝。

    这三个字好像比先前姜胤的事迹曝光所带来的震荡更大,在宫观周围的各方人马那边传播出去,像是雷霆在大梁的这个沉夜里接连炸响。在先前刻意对姜胤的冷处理面前,这道闷雷好像更有力量,更加的响亮。

    滚雷就这样一路震荡传递进了梁朝的皇宫之中。

    皇宫中此时聚集的文武官员,都在这个消息面前面面相觑。

    陛下在尽量淡化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而那个把持着人质的蜀山弟子,难不成是要生生把这件事弄大,造反不成!?

    无数人当即已经忍不住呵斥出声。

    “蜀山宗蜀山宗,早知道这个宗派已经一盘散沙!连个弟子都管不好!赤松那个人是怎么当峰主的?”

    “赤松和蜀山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过来,这是怠慢不成?……自从这帮人来了之后,我大梁就接连出事!谁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有关系?”

    “一直有蜀山妖人的说法,我看可以发布谕令,拿下赤松和蜀山那一干重要人物,严加审查,定能查出问题!”

    “还等什么,陛下谕令之下,那众蜀山弟子敢不放人,立即袭杀了就是!”

    “很容易伤到姜胤……那后续的调查可能就要断掉……”

    “陛下……”

    “陛下又召见三公了……定然是要讨伐蜀山!”

    梁皇寝宫之中,似乎传来香炉被打翻的剧烈震荡之声。

    而后所有的流言汇集过来,似乎聚集在了那位名叫祝青衫的蜀山弟子和那名受波及的王侍云身上。

    关于王侍云的情报信息,迅速的被查找出来,汇集到了那座寝宫之中。

    片刻之后,赵国公再度走出寝宫,面对宫外等候的文武百官,朗声道,“陛下谕令,此次事件之中,王侍云乃是被利用的无辜者,不追究错责,且找出妖祸幕后主使有功,其父王维赠官,复职为临庐县令,摘除王侍云犯官家属之身,仍为官家小姐。”

    寝宫之外,一些官员当即开口,“陛下,不得为之妥协啊!”

    “那王维是景元二十九年那桩弹劾案牵连出的人,已确定被裁决有罪处斩,如今给与他赠官,何以安天下人之口……!?”

    “依我看,那蜀山弟子敢抗命,直接拿下就是,难不成在场那么多强者,都拿他没有办法?”

    “他不是一个人……据说蜀山瓦屋脉首席弟子楚桃叶,也在为他护持……”

    “这蜀山宗……真是该死……”

    赵国公没有理睬这些声音,下令传达陛下谕令。

    谕令传至虚静祠的那处宫观,负责传达谕令的太尉声音宏广,回荡在偌大宫观开阔的广场。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退步后的决议。

    白麓书院的白衣们愕然,开口,“没想到梁皇还真的退让了。”

    伏龙营的一旗旗长朱永春神色一沉。

    不知好歹!此番定然让大梁颜面受损,到头来吃亏的仍然是蜀山!

    太浩盟这边,李廷风冷冷看杨晟,“若你想得到这个结果,如愿以偿了罢。”他内心嗤出声来,对方何其愚蠢!竟然为一名犯官之女冒着进一步开罪大梁各方的风险,不过有倒是对方一个小蜀山弟子,也算是初生牛犊不知虎吧,不知道眼下关注此间结果的任何一方,都可以把他碾碎了。

    贾芸透露着几分喜色道,“殿下,没想到陛下松了口。”

    正阳摇了摇头,沉吟道,“不是好事。”

    贾芸反应过来,脸色变得难看。是,那蜀山弟子靠着挟持姜胤为质,驳斥了谕令,逼得梁皇再下谕旨为王侍云平反,但到头来,这之后的代价,才陆续又来,不光是他这个蜀山弟子,整个蜀山宗瓦屋脉都要承担这个代价。

    她和正阳公主同情那名叫做祝青衫的蜀山弟子和王侍云之间的爱慕,同情这群蜀山弟子为同伴两肋插刀的举措,但也同样的,心知肚明他们亦会带来的灾祸。

    面对至高无上的君权,面对统御万千修士的太浩盟,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今日所得来的风光,事后可能数倍奉还!

    然后,当新的谕令宣布,众人目光所及。

    杨晟仍然没有交接手上的姜胤,他道,“人已魂去,身后来生她尚且不需要人等,还在乎这些身前的屈辱能否平反吗?……她不需要你们的补偿。”

    一阵低低的哗然,从小范围的愕然中逐渐扩散。

    如果说此前众人只是觉得这个蜀山弟子安敢如此?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轻藐。

    那么现在,他们突然感受到了对方语气里的重量,像是重锤一样,沉甸甸的压在此间众人的心口。

    他们地位比他尊崇,他们身份比他尊贵。可眼下对方此时,让人不得不凝神,体会到了来自他的那股坚韧和决绝。

    “到此为止——”王庭执杖官李廷风蕴含着风雷的低音,一字一句传来。

    捂着被割开喉咙的姜胤笑了,他微微侧头,看着杨晟,此前被割开的喉咙,竟然已经有所拢合,恢复力极其强横,他声音还带着咳血,但已然可以翁着声开口,他对杨晟道,“见好……就收吧……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难不成……还想你蜀山来主持公义,把我交到蜀山……兜不起的……”

    “何必呢……为了个凡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你不明白,祝青衫也不明白……我们才是一类人。”姜胤道,“都是修行者,追求更长的生命,更强大的力量,争取有选择的能力,是我们和凡人最大的区别……不要为了一只宠物,破坏了大局。我们之间,是不可以战争的。”

    姜胤说着,准备起身,但却发现杨晟力量涌来,把他重新摁跪在了地上。

    那些各方的目光或聚缩或睁圆传出怒意。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杨晟看着四周,看着七里宗和太浩盟众人的眼睛,道,“那是你们的裁决……那不是我们的裁决……”

    广场那边,搂着王侍云的祝青衫转过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杨晟,两人对视,似乎看到了杨晟目光里的什么,祝青衫轻轻点了点头。

    杨晟收回目光,落在下方的姜胤身上,姜胤立即像是发现了什么,眼里掠过不可思议的震讶之色,开口,“不……!”

    七里宗孙昭众人色变,“安敢!?”

    太浩盟李廷风浑身汗毛炸立,“竖子!”

    杨晟道,“这就是我的裁决!”

    然后他提斧,千户斧抬起,一刀流光下移,砍下了姜胤的头。

    随即一脚落下,把仍然带着震愕目光的姜胤头颅,踩进尘埃里。

第九十九章 楚桃叶的真正实力

    杨晟手起斧落,斩下姜胤人头,再一脚踏进地里,让其死的不能再死。修行炼炁士体魄强于常人,更在丹药辅助下,拥有极其强横的复原治愈能力,但那有个前提,是在要害没有受损的情况下,什么是要害,心脏,和承载灵台泥丸的脑袋,一旦心脏和头部受损,炼炁士哪怕再有移山填海之能,也是回天乏力。

    在这一刻,杨晟只觉得心头一空,好像有什么事达成了,又仿佛带来了更大的失落。他心中充塞怒火,他不在乎姜胤临死之前的说辞,所谓凡俗人和炼炁士已然是不同层次的生命,那只是他的想法。但问题在于,他把想法付诸了实际,他随手利用的人中,侍云就是其中之一,而事后他将其比作为猫狗之余人类,并询问为什么要为一只宠物的逝去不惜开战?

    而这种念头仅在姜胤身上吗?未必,从始至终,大梁处理这件事情,亦是从头到尾,所顾虑的只是七里宗的考量,太浩盟的反应,甚至面对罪魁祸首的姜胤,最终达成让七里宗内部审问的妥协,而这其中所牵扯到的王侍云这样的人,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甚至不足以摆上权衡的天秤。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当然知道,基本上到了这一步,姜胤就已然得到了免死金牌。至于他是不是这之后会被关进地牢,会不会剥夺了一切荣誉身份地位,再不复往日风光……

    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做了这些事以后,他还可以活着的事实,因为现实需要他作为七里宗和大梁皇家的纽带,成为双方和解的那个扣子。这或许是一个对大梁的稳定,此间俗世表面上的平静意义重大的决定。

    姜胤看到了这一点,并且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会对杨晟说明,而这些都谙合他的那套说辞和理论,即他比他所造成的危害的,他置于死地的那些人,更优越和高级。

    但对于杨晟来说,那又如何呢?

    那只是大梁的事情,不管这个考量有没有出于稳定俗世的可能,是不是出于不让更多的普通凡俗人们百姓避免随后的波及,成为更多无辜者的决议,对于杨晟来说,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身边的人受了牵连,就此被设计致死,他需要一个公道,他们无法做出的裁决,那便由他来。

    ……

    所有人先前只当杨晟区区一个普通蜀山弟子,蜀山说是客居七里宗,实际是被七里宗大阵所掣挟,蜀山残部抵达大梁之时,太浩盟和七里宗就做出了决断,要将这支中神洲蜀山派的遗产,作为他们可以消化吸收的一笔财富。

    太浩盟威慑之下,任谁都没有把这个蜀山残部当做一回事,甚至为了让对方安稳坐落隐秀峰受制挟,默许了对方的一些逾越,抢占他们灵矿的行为。

    这种隐忍,在七里宗和太浩盟这边也是看做“小不忍乱大局”的必要

    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看法,一群弟子级人物又能翻出什么风浪?然而没有想到,最大的问题出现在这个环节,他说着这是他们的裁决,然后就劈下七里宗首席弟子姜胤的脑袋。

    七里宗即便有拘魂之能,那也必须在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否则若非宗主狄端云亲至,现在对姜胤也是救之不及。

    围住宫观的各方人士,此时已然是脑海里电光火石,有恍惚有失神有震怒。

    有白麓书院的士子秀士开口,“快意恩仇,大丈夫……当如是!”

    但很快被师长瞪了一眼,只得闭了嘴。但那学官此时紧抿嘴唇,他何尝看不出身后士子白衣们的情绪翻腾,但又有多少人看得到这背后会可能涌来的巨浪?

    此间伏龙营旗长朱永春高喝,“上弩!”众兵卒整齐上箭,朱永春接下来再得到一道来自皇宫的命令,那么这数百张破魔弩的劲箭,下一刻就将攒射向那众蜀山弟子。

    枢密院的兵房众修士脑海里不乏“他到底知不知道做了什么!?”的嗡鸣,他们在乎的不是姜胤的个人身死,而作为天子臣下,居然有炼炁士以武犯禁,公然违背陛下谕令,这是何等的忤逆!

    大梁枢密院有十六房,分别管理梁国军政上各种要务,其中兵事房表面上掌行诸路将官差发禁兵、选补卫军文书,更重要的一个职能是掌行以“神威”为名号的大梁枢密院炼炁士,兵事房统管者又名院事,此时统率一干神威炼炁士的院事张德宗心生震荡,此局至此,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为这陡然破开的局面大做文章,掀起怎样的风浪了。

    李廷风虽在那时盛怒暴喝,但在真正见到姜胤人头落地之时,他已然是内心一片冰寒而怆然,他犹然记得自己,二皇子,乃至于姜胤三人共聚,想着要打造未来大梁的场景。

    那样的大梁王朝里,姜胤是七里宗的宗主,白椿已然登基成为新的梁皇,而作为一力推动七里宗和梁皇的他,更能一举超越太浩盟在大梁的其他七大执杖官,成为太浩盟在此间真正的代言人,由此李廷风便能借助大梁这个稳固的大后方,在姜胤和梁皇的推动下,进入太浩盟至高层,或者直接以大梁王朝为基点,往外经略地界扩散影响力,让他成为代替南华上人的存在,或者新立根基的又一位上人!

    所以今日之事,他已然决定,不管如何,一定以自身能量运作,保住姜胤,哪怕他一时被七里宗惩罚关入禁地,他也会暗中对其援助,甚至最后要以除掉狄端云为代价让姜胤上位,他也会去安排布置这件事,只要人在。

    然而随着姜胤这三根支柱之一的死亡,他心中有一种霸业突然恍眼成空的失落,一时怔默在场。

    但是在其他人眼里,情形却各有不同,这之中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天极门在大梁的银剑级长老赵启凡。

    天极门是太浩盟十大宗门中的最大宗派,宗主云鸟大士高居十大宗门盟首的首位,罗陀门,日落峡,崖宫,牧羊殿四宗和天极门形成了共盟,是盟中之盟的紧密关系,这些年有十大之四拱卫的天极门,形成五宗联合,势力不断扩张。为方便统御,天极门又将门中长老分为铜罍,银剑,金镞三阶,赵启凡作为银剑长老,是天极门在大梁的话事人,见此情形,心中一阵激荡。他身为天极门银剑长老,在大梁这边发展却不尽人意,主要是梁皇,太浩盟中的其中两股势力,七里宗占尽地利,乃至在此间南华上人的代表严重润的执杖官势力颇大,天极门大概也考虑到此,因此对于他这位银剑长老的资源投入也并不大,所以十大宗之首的天极门,在大梁这边存在力却并不强,这一直是赵启凡一个疙瘩,眼下似乎是一个他们趁乱介入的极佳机会,七里宗姜胤已死,只要他出手剿灭这群蜀山弟子,立即便能将局势推向深渊,战局一开,蜀山宗被铲除,也必然导致七里宗和大梁王朝的龃龉,他们便可以重新推波助澜,让天极门登上此间舞台。

    念想之下,赵启凡已然向前一步,再无顾虑的率先出手,他没有让天极门其他修士动手,一来容易授人把柄,而由他亲自出手,便可以把事情推到见七里宗首徒被蜀山凶人斫首,身为太浩盟同气连枝的说法上,他现在代表的是太浩盟,目的是为七里宗讨回公道,那便不存在他们天极门的问题,正是祸水东引。

    他身体所在方位出现波动,然后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了一片“海洋”,“海洋”由无数的明灭星团组成,那些星团每一颗都由红到黯灭,再重新转红,在他周身形成了这么一片光景,无声,却平白让人感受到寂灭和可怕的气息。

    显示在南沧洲放诸四海皆准的修炼大一统体系中,这赵启凡已经达到了修行九重境的第五重,婆娑境。顿时制造出了婆娑法景,威势惊人!

    南沧洲公认的修行九重境是望山,见海,出云,大日,婆娑,真空,诸相,万法,擎天。那被斫首的七里宗首徒正是处于拨云见日的大日境初境,距离凝结婆娑法景的婆娑境尚有几重山要翻越的距离,但依然是少有的世间年轻奇才。

    大日境已经凝结了大日内丹,是在体内灵炁海上生出了一轮太阳,由此灵炁海形成了天地循环,拥有承前启后,自开天地的资格。甚至已经可以形成外相,因此姜胤才能施展那种妖法,凭空以红线凝成骨肢利爪,平时身缠红芒。等到他进入婆娑境,甚至就能依托所转化的生灵,形成尸骨大军婆娑法景,制造人间炼狱。

    赵启凡所施展的正是他的婆娑法景“星落海”,一时间伴随着他的身法递进,这些不断充满着初生和黯灭星辰的海洋向杨晟等人辗轧而来,这是高了一个层级的力量。楚桃叶即便能战胜大日境的姜胤,面对展开了婆娑境的赵启凡,又如何能敌?

    而此时此刻,显然没有任何一方,可能帮他们。

    “星落海”罩头而来,杨晟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磅礴的威能,杨晟心忖自己面对这种力量全力出拳会如何?他的搬山功第一重已然大成,领悟到守护的力量,但仍然在这种形成实质的法景之下,恐怕也只能是彗星一现,之后仍然将面对亘古闪耀不灭的星辰。

    依稀之间,他,青荷,修远,玄睿,都觉得神魂都好像往那方向撕扯,好像要同归于对方这样的星辰之下了,成为那其中身不由己的一部分。

    但下一刻,楚桃叶手握七情剑,双目绽放刺目光华,似乎一团烈火,从她体内喷发而出,让她双目都散发着威严的,炽烈灼烧一切的火光。

    楚桃叶解开七情剑封印的力量,七情剑是蜀山七琴长老灵魄所化,是蜀山灵兵之一,为了配合执剑弟子的实力,封印了其中的力量,否则会让持剑弟子无法驾驭。此时面对危机情形,楚桃叶打开体内生死关,强行催动潜能,激发灵兵之威。

    她手中的七情剑划过,杨晟等人眼前的压力顿时一空,所有的星辰压力都好像被她所吸聚承担了过去。

    楚桃叶秀发无风自扬,身体当空悬浮,双目绽放出无悲无喜,只焚烧一切的火华,楚桃叶随后一剑递出,赵启凡星落海骤然收缩,无尽星辰缠绕着不断递进的七情剑,阻碍其进逼,那先前拥有无比压迫威势的星落海法景,在此时现出紧迫的架势,显得颇为“死缠烂打”。

    然而七情剑却仍然去势如虹,不破核心誓不还,撕裂那道星落海,命中最中心处的赵启凡婆娑法身。

    嗡得从天地中央如黄钟大吕之声,实力修为弱的围观炼炁士,顿时气血翻腾,有的直接喷出一口血。有的实力高强者,也大感难受。

    天空中的赵启凡被一剑斩中,身子出现了数道变化,才被剑尖及体,显然赵启凡已经动用了保命手段,没能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但也是受创不得不收了法景,一声震哼,他法景消散,当空坠地。

    婆娑法景,竟然被眼前的蜀山弟子一剑破去!

    在场能够凝成这种法景的人有多少?李廷风兴许可以,怀海禅师也到了这一步,但李廷风相信自己若是在赵启凡那个位置,今日也仍然避免不了被楚桃叶斩落的结局。

    杨晟斩杀姜胤,楚桃叶斩落赵启凡,这个蜀山派,到底都是些怎样的人?难怪楚桃叶年纪轻轻,就已经登录在了各方视野里,这位蜀山瓦屋脉出类拔萃的弟子,仅仅是弟子的身份,竟然就有了能够破婆娑境的手段能力?这可是此间大梁顶尖强者的境界手段。

    楚桃叶像是燃烧着落在地面,单膝跪地,全身绽放的那种火芒才缓缓收拢,但双目仍然充满着漠然,无垢的气息。

    杨晟,青荷,修远,玄睿全程看着这幕,从旁唤她,她也充耳不闻。

    眼神扫过四人,无悲亦无喜……看似毫无情感,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

    周围又有婆娑法景释出,那是罗陀门,崖宫,牧羊殿,日落峡在大梁的分部主事人,罗陀门四宗以天极门唯马首是瞻,此时天极门此间话事人赵启凡动手,他们哪不明白赵启凡意图,于是准备同时出手。

    这个蜀山弟子能击败赵启凡,很不简单,但也仅止于此,他们已经看出,那不是女子本身的实力,是她手上那把武器,竟然是世间罕见的超然灵兵,其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那女弟子激发自身潜能,解开其中封印,释放灵兵威能,才破去了赵启凡法景,但那女子也耗损极大,而且对身体的损伤也极大,她油尽灯枯,极大可能无法再战,但以防万一,避免楚桃叶还有如之前一样击伤一人的力量,他们打算一起出手。

    五大宗门大梁主事长老,五位婆娑境的大能存在,此时齐齐出手收尾,还要付出一伤之代价,以击杀五名蜀山弟子,这本身就毫不光彩,这群蜀山弟子只怕以后也会闻名于世。

    但他们知道没有办法。

    就在几人准备出手之时,所有人的功力又在这个瞬间收止,大竹寺怀海禅师梵音唱出,李廷风浑身汗毛倒立,包括了罗陀门,崖宫,牧羊殿,日落峡的主事长老,乃至于周遭聚贤殿大客卿,枢密院院事,白麓书院率领学官这些大梁排得上名号的强者,都看到了出现在这众蜀山弟子面前的那个胖子。

    没有挟风雷从天而降,没有天地异象磅礴声势。

    但那个胖子就突然出现在那里,就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一样。

    毫无征兆,但却让在场所有强者的神念,不亚于静水投落巨石,哄然波荡。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可怖的地方。

    看到面前那个胖胖的背影,杨晟此时心头竟然生出了一种难明的激动心绪,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个胖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如既往让人喜欢不起来的猥琐笑容,“你看看你,真是狼狈啊。”

    杨晟声音微哽,道,“师父……”

第一百章 如何能言?

    做事是需要有代价的,杀死七里宗狄端云首席弟子姜胤也是,杨晟自知道当姜胤在自己手里的时候,那才是他最接近死亡的一刻,一旦把他交出去,那么万事俱休,七里宗要保存体面,大梁王朝要和七里宗缓冲,都会让姜胤活下来。而他手斫姜胤,赌的不是蜀山的强援能够赶到,双方开战,杀得日月无光杀出一片天地。

    而是赌蜀山赤松峰主若是亲至,那么今天这件事,就闹不大。

    不存在和蜀山直接开战的可能,现场有大竹寺高人怀海禅师作公正,又有十大宗门在大梁的主事人从旁围观,这件事七里宗已经失了先机,道理并不占在他们,姜胤本身就是个万死之罪,只是梁皇出于七里宗的权衡考量,留了一线,是给七里宗留了面子,道理上本说不过去,只是太浩盟不愿意撕裂,其他各方也沉默不捅破这层白纸,梁皇想给七里宗留面子,谁会不开眼的表示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也就是了,哪怕这件事确实没有那么光彩。

    但偏偏杨晟撕破了这层白纸,让矛盾顿时对立,如果蜀山真正话事的师长不至,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但如果蜀山真正说的上话的人到来,那么大梁绝不愿意就这件事上,直接和蜀山开战,当场就血流成河。因为不占道理,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梁皇若是要维护自己一个不甚公正的判决而灭一宗门,特别还是蜀山这样名气甚大的宗门,虽然只是支脉,那后果对大梁王朝也是影响深远,甚至不可承受的。

    说白了,吞噬和蚕食可以私下进行,甚至因为这件事加速破灭都可能,早就有共识是七里宗和蜀山瓦屋脉可能必有一战,杨晟除去姜胤,甚至还算是削弱对方一点力量。但这种“必有一战”的公开,绝不会是现在这种场面,当着众目睽睽。

    这不符合大梁的利益,当事情已经发生,那么现在各方要做的不是“增量”,而是想办法“减损”,一旦蜀山话事人亲至,一旦这件事可能引发一场大战乃至传扬出去的大事件,减损才会符合各方利益。大梁王朝绝不愿意担上“要为化身妖魔的七里宗弟子被蜀山斫首而灭蜀山瓦屋脉一门!”的代价。

    梁皇若没有失心疯,他就知道此时顺水推舟站在大义一边,才是挽回丢失颜面的最好选择。

    因此杨晟看到胖道人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虽不是赤松峰主赶来,但自己这位名义上大师叔,实质上的师父也是大差不差的。所以才让杨晟从一开始绷紧,咬住牙关和身边人死撑的情形,至此终于可以有所缓解,心头一股难明的情绪涌上,鼻头一酸的那声“师父”,也是发自内心。

    他虽是自另一个世界而来,但也饱尝人世冷暖,有着身边亲近的人也因为你拖累家境的病痛而放弃你的经历。但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胖道人真的就如他的师长,教他传承,让他立足,虽然诸多不靠谱,但他也在这样的不靠谱中,一直教导着他,授予他技艺,让他慢慢的成长变强。

    看到眼前这个矮胖的身影,杨晟原来明白,这个背影,早让他产生了信赖。

    胖道人的出现暂且让人安了心,杨晟赶忙去看楚桃叶,方才楚桃叶激发潜能催动七情剑威能,通身仿佛变了一个人,视他们如无物,他担心楚桃叶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这种威力定然是需要牺牲自身来换取,莫要施展这种威能是要让人失去记忆,因为方才楚桃叶看他们的样子,明显好像相见不识。

    楚桃叶身上环绕的光华渐渐消逝,她双目仍然濛然,看到杨晟,玄睿,修远青荷四人将她望着,杨晟问道,“你没事吧?”

    楚桃叶双目恢复清明,摇头,“没事!”

    四人才松了一口气,这好像才仍然是他们认识的楚桃叶。

    胖道人突如其来的出现,让在场的众强者神念波澜激荡,包括了怀海禅师第一时间的梵唱,都是一种应激行为,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神念覆盖四面八方,耳目灵感变得极其敏锐,能察知周遭一应动向,可以说一切都尽在掌握。这一点越是境界高深,越有着绝对的掌控力,敌人修为如何,在哪个方位,特别是同样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对彼此之间神念气息的感知,就越是清晰,高境修行者彼此之间,事实上就像是夜空的烛火,哪怕隔着很远,也能看到感知到对方。盖因修行者会影响天地灵炁的流转走向,一位大修行者,入世所处立足之地,亦会引发规则的变动。哪怕没有亲眼目睹,同样的大修行者凭借那些天地之间细枝末节的改变,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而低级的修行者则不然,大修行者可以出现在低级修行者近处,而让对方浑然不绝,甚至可以说是直接跌落大修行者营造的“陷阱”之中,但这些发生在修为超过自己不知多少的修行者之间。

    所以要知道眼前这些大梁的高境炼炁士们突然发现一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种骇然程度,会对他们神念产生怎样的冲击和震惊?

    若不是每个人都保持着强力的理智,现在恐怕骤然出手或者立即遁逃都有可能。

    每个人看着胖道人,那眼中分明是充满着难以置信和忌惮。对方这么毫无征兆出现,难不成是境界已经超过他们不知多少?但众人旋即觉得太过不可思议,而否定了这一点,要让在场的五境炼炁士都无所察觉,对方哪怕是七境修为,只怕都不可能。就算达到了诸相境,此间这么多高境修士,绝不可能全部都无一点感知,高境修行者想要隐藏自己气息存在的手段,也本身是可能引起觉察的。但眼下反馈在众人面前的每一个表情,都同时是不知道此人如何到来,如何存在的。

    且观对方此时气息,和他们差不离其,甚至论气息澎湃程度,还不及他们中的几位拔尖者。那定然是这蜀山师长级的来人用的是某种空间法则的手段!

    七里宗,太浩盟的众高位炼炁士,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呼吸的发紧。蜀山宗果然有很多玄妙传承,这本身就是他们所想要探知得到的!

    ……

    胖道人凭空出现,现场顿时陷入一种凝重的气氛之中。今日整个大梁的风暴中心,就在此处。

    胖道人冲杨晟几人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看着眼前的各方人马,脸颊肉堆起褶皱,露出一个笑容,“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如何?”

    今日之事。

    到此为止。

    落地有声,一干人等,则是心思各异。

    大竹寺怀海禅师停了梵唱,默不作声。

    像是怀海禅师这样沉默的亦有不少人,聚贤殿的三公主和跟随公主的大客卿,白麓书院的柳成学官,白麓书院有缩地成寸的修行手段,但柳成学官保证,即便是书院洞主刘士寅施展这种法门,也绝不可能如方才这个胖道人这般凭空出没,而且他作为书院实力排名前三的学官,仍然能感受到缩地成寸这种神通的施展,决计不会如此无声无息。他仅仅是出于对眼前这位底细不明胖子的忌惮,不发一语。

    这可能是忌惮,亦可能是对于一个可能的大能级人物,保持沉默是最佳的策略。

    最应该因为姜胤之死盛怒的李廷风反倒冷静下来,亦是同样看不懂面前这个胖子。七里宗带队长老孙昭目光冷峻,虽然七里宗众长老此时情绪较大,但他们知道现在的位置,他们不好发声,今日事由姜胤所起,是他们七里宗有过,此时虽然那杨晟不亚于在他们七里宗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但也要受着,他们如果要发声,那就会决定局势的走向,所以要再行观察。

    也有人心生大怒,那是天极门,罗驼宗五宗的长老,普遍流露出怒火。

    你蜀山宗今日闯下大祸,伤了十大宗最强盛的天极门主事长老赵启凡,不知道惹到了怎样的存在,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你算老几?

    一名牧羊殿长老在迅速推衍,牧羊殿以推衍闻名于世,将就推算世间万物,拟定机变策略,那长老此时推衍,便是在称称胖道人几斤几两,今日能不能战。

    胖子往他方位瞪了一眼,那名牧羊殿推衍长老噗喷出一口血往后跌退,被身后门人扶住。

    众人微微眯眼,不明白是那名推衍长老无法推算胖道人而遭到反噬,还是胖道人在瞪向对方那一眼的时候,暗含了手段。

    罗驼宗大梁主事长老贾夏呵斥,“蜀山宗,尔等今日连番犯禁,现实违逆陛下谕令,斩杀姜胤,而后又公然以下犯上和赵舵主交手!使其负伤。你蜀山师长即到,还不快交出身后犯令弟子押下,之后再行问罪你蜀山宗隐秀峰一脉!……”

    对方这番呵斥尚未落定,胖子转头看向对方,声音仿佛如春雷乍落,“瓜娃子,给老子闭嘴。”

    嗡得一声,这道声响从虚静祠此地宫观绽放,而后滚动天空雷云,朝着整个大梁王都扩散出去。

    梁都此时千万瓦屋,浮世楼宇,每个人都清晰的听到这一声从头顶上空滚滚而过,向着整座都城扩散。

    那贾夏长老声音顿时一结,只觉胸口仿佛有一道帘子封闭,竟然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而且这道声音冲他而来,向外波及,受此一激,他脸色青白一片,像是憋成了猪肝,同时心生骇然,他是颂言师,从那胖子口中吐出的春雷,居然有让他瞬间禁言的能力!?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脸露震惊之色,怀海禅师发现自己现在若是想以梵音抵御,喉咙里也发不出一个字来。

    那座皇宫王城之中,高大寝宫之中的梁皇听到了从北方滚滚而来的这个声音,他张口,才发现身边的内常侍亦同样惊慌失措的朝他看来。

    梁皇胸口如擂鼓,他看向北方,心下大怒,心想老子又不是瓜娃子,你这骂谁?而且现在连带老子都口不能言了,即便想发下谕令,内侍又如何听得到他的声音?

第一百零一章 天空

    胖道人出现,场间一片骇然,他口吐芬芳,随着雷音滚滚,禁言了整座梁都。

    但这个禁言也是随着震喝罗陀宗贾夏而起,也只是短而凝滞的一瞬间,并没有引动梁都的固国大阵,也没有激发太浩盟的雷击阵,显示并没有明显的天地灵炁波动,这是怎么回事,也是蜀山那些隐秘的手段之一!?

    那些在场大能在短暂的禁言后恢复过来,都生出一种耻辱的感觉,这种禁言之能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可能对于颂言师有一定的干扰,但说到底,并非什么攻击手段,更像是一种强大的干扰能力,当然也同时的让在场大能都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神通生出某种敬畏和觊觎。

    在一些有心人眼里,蜀山宗就像是个宝库,值得挖掘。当然,那也是在征服了之后。

    聚贤殿这边,大客卿沈承言皱眉,道,“蜀山宗这支瓦屋脉确实有很多我们所不知晓的神通,这些在我们的经卷里面,未曾付著,传闻中的蜀山宗,看来真的是有太多的玄妙,但眼前的瓦屋脉只是残部,又有今天这事当前,未来福祸不定了……”

    “任何一家宗门的存在,都是依托所在地界的资源支撑,并在漫长时间的演变中,逐渐形成了自身的体系,蜀山宗根基已失,这支残部在我大梁之中,迟早会被各方吃下去,我们聚贤殿,不能落人后啊……”

    沈承言轻捋花白的山羊须,他身旁的正阳公主点点头。

    在场人中,有感受到身体回复的,运转了体内灵炁,发现并无大碍,低骂了一声“雕虫小技!”,面前的胖道人展露出来的气息,修为实力并没有在众人之上,但却频频让他们失算出丑,这其中当然让天极门,罗陀宗这些传统十大极致不爽。七里宗这边阴恻恻看着胖道人,眼中的仇恨更深一层。

    伏龙营旗长朱永春啐了一声,“妈拉个巴子,蜀山妖人尽整幺蛾子!”

    说到底,他们都是此间权势和修行山巅的大人物,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胖道人这种有虚无实的手段能把他们所震慑到,从而畏首畏尾,那也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其中更别提天极门紧密五宗想要挑动七里宗和大梁王朝罅隙的盘算,眼下尽管赵启凡有失,他受创坐地调息,但贾夏带队的四宗修士,都死死盯住胖道人和他身后的蜀山弟子,今天绝不善罢甘休。

    忽然天生异象,空中一道蓝光由远及近抵达悬空,蓝光包裹的人令下方七里宗众长老纷纷喜形于色,“宗主来了!”

    “是宗主!

    狄端云通身置于蓝芒中,像天空中的极光一样显眼。

    在场不少人心头凛然,狄端云来了,若此前只有七里宗长老在此,那便一切还有斡旋余地,可现在狄端云亲至,恐怕事情会走向一个绝对不善的境地。

    天空又有光芒浮现,众人看去,东南方向到临的是两人,其中之一是众人所熟知的大执杖官严重润,身为王庭执杖之首,严重润此时却在身旁人前退了一个身位,那人中年人模样,神态清癯,身披灰袍,给人好像路边说书先生的感觉,但事实上无人敢轻视于他,甚至就连严重润在他面前都要始终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

    “南华上人座下大弟子景文法师!”

    “就是那个代师开府的景文法师!?”

    “还有人!那是谁?……金镞长老!”

    “这是,今晚要出事!金镞长老都到来了!”

    一时间,头顶天空,数道身影从不同方位出现,众人看得清楚,在场的都是大梁王朝修行山巅之上的人物,对于来人他们也并不陌生,皆是太浩盟仅在十三盟首之下的金镞级长老,之前被楚桃叶击伤的赵启凡,才是银剑长老。也是平日里太浩盟普遍入驻各国的最高位阶。而金镞长老,则是在涉及到一国之存亡,太浩盟遇强敌当前,才会出动的存在。

    此时数位金镞长老的出现,让人感觉到了氛围的极度不寻常。连带景文法师在内的五位金镞长老,外加七里宗狄端云,分立六个方位,从空中俯瞰地面最中央的胖道人。

    这绝对是大梁有史以来最罕见的一幕。

    当然,在天极门五宗眼里,这就是蜀山气数已尽的最终时刻。那位罗陀宗主事贾夏朗声震破夜空,似乎要将方才来自胖道人的辱骂一口气吞吐出来,“恭迎景文法师,陆远等金镞长老驾临主持公道讨逆!”

    众人看此情形,蜀山宗今日像是捅破天来,杀姜胤,斩落赵启凡,声震大梁王城,扰动俗世王朝,似乎已经犯下了太浩盟不可容忍的底线。

    而且宫观上空,今日居然到来了五位金镞长老,外加狄端云,这意味着此时头顶上空,是五位盟首的代言人和一位实实在在的盟首。

    纵观数十年来大梁,何时出动过这种层级的局面。

    六大巨头,就为这一个胖子而来?

    杨晟心想这怎么不按照自己事先预想的情况来?难不成是胖道人的出现太过于拉风,所谓装比被雷劈,如今惹得各方准备不惜动武剿灭了?

    大感骤然升级的情势超出预想的杨晟准备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只是在这种等级的交手中,恐怕他,楚桃叶,青荷玄睿修远,还有不远处的祝青衫,有一个算一个,都会被辗为飞灰吧。

    可是……后悔吗?

    说不上后不后悔,没有人可以完全预料到厄运会不会就在第二天降临,若是完全的害怕,那不如躲在被窝里苟着不出头就是了。但事实是总有一些事情,是需要去做的。

    天空之上,剩余的五位强者注视着下方的胖道人,每个人都神情凝重。

    而胖道人却似乎并未有任何觉悟的抬头看天,开口,“我的弟子,我保定了。”

    保定了。

    如何保?

    天空之上此时四面八方都是大能炼炁士的威压,那种密布此间雷云一般笼罩的压力,是切实存在的。眼下的就是一位盟首外加五位金镞长老,不说周遭各方宗门在大梁的分部和大梁王朝本身的修行战力。

    大梁梁都还有固国剑阵,太浩盟的雷击大阵。

    这些面前。

    那胖道人说自己保定了自己的弟子,又如何保?

    在众人短暂的对视之后。

    头顶上空的狄端云抬起手,对下方的七里宗长老道,“七里宗人,即刻回山门!”

    什么!?

    还待看一场好戏的天极门罗陀宗等人愣住,七里宗以孙昭为首的长老也短暂的停顿,狄端云一席话毕,蓝光一闪,从天空消失。

    七里宗众长老虽然眼底现出不解之色,但无人忤逆狄端云亲至的这番命令,七里宗人众在短时间离开。

    片刻之后,来自宫城的梁皇谕令再至,大致意思是今日之事,罪魁祸首已经枭首,事件已经给出定调,而有关于姜胤为何祸乱梁都的事情,还有待继续调查,今日到此为止,各方自行安顿。

    这封谕令在众人眼里,已经表达了梁皇的态度,要将今日眼下一触即发的局势就此揭过。也不追究蜀山宗先前的违抗谕令!

    这是怎么回事?

    天空之上,包括景文法师在内,五名太浩盟此间背后盟首代言人的金镞长老,又化作流星,从各处所在的方位隐去。

    周遭等待着看到七里宗,大梁合攻蜀山宗的人,对眼前大出所料的局面是感觉一时无所适从。

    天极门的赵启凡,罗陀宗的贾夏,一干人怔怔盯着此时广场中央的那个胖子身影。

    他们想不到为什么太浩盟仅在盟首之下,至高无上的金镞长老,先前还是合围之势,结果此时说散就散。甚至就连狄端云,都放弃了私仇,选择唤回自身的长老离开。

    唯有广场之上,那个矮胖的身影,独自面对骤然一空的墨色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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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完)

第一章 清辉

    景元朝,三十七年,九月壬戌,发生在大梁的这场震动各方的事件,最终局势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消弭。

    对于大梁的百姓来说,都听到了那个夜里滚雷般炸响京都上空的那声神通“奇观”,炼炁士修行者在大梁的百姓眼中不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关于修行界炼炁士的事迹早见诸于自古以来的各种卷帙典籍之中,如今大梁王朝的百姓民众之间,虽说富贵传家,进士拜官是最普世的追求,但比这俗世渴望更虚无缥缈和让人激动的,还是资质出众被太浩盟修行宗选上,从此走上修行路。

    如果说对财富对官身的渴望是人们对人上人的追求,那么如果进入修行宗门,这就是长生途。

    只是这条路门槛太高,门槛太高不是说需要人间富贵,权势滔天,而是需要所谓虚无缥缈的机缘之说,更要天命所归的天赋壑垒。哪怕你就是王公世族,也不一定有机会进入修行门,甚至这个几率并不比普通人家大多少,因为王公世族就算是再能生,子嗣又能有多少?

    能和俗世广大的人口基数相比?而修行要看慧根天赋,这些是修行的根基,没有这些,哪怕富可敌国,权倾朝野又如何?修行界丹药材料都是人世金银不可衡量的稀罕事物,这些只有靠炼炁士的实力去获得,没有慧根天赋的根基,富贵权势,在炼炁士眼睛里,只是个人身外物,到头来普通人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归于尘土。只有实力才能让人长生,抵抗时间的侵蚀,财富和权势可无法赋予这样的能力。

    当然,不缺乏一些世家广撒网的发掘俗世修行苗子,送去山门,为世家培养客卿这类行为。但也出现过世家被自己培养的客卿反过来吞噬的局面,哪怕自家也有人是修行者,但若是培养的客卿超越了自己,也有风险,因此实际上并不盛行,实力不足却要掌握比自己更强大的事物,无异于是非常愚蠢的,一般底蕴深厚的世家在这种事情上都十分的谨慎,这点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亦是如是。

    所以普通人也很少遇上被世家培养,或者被修行宗门看上的几率,相比起来,追求拜官和富贵还要更现实一些。但民间对于修行者的憧憬和敬畏是切实存在的,大梁王城京都又以极其严苛的手段镇压修行势力,导致平日里其实并不多见修行者展示神通。

    那个夜晚滚动京都的骂语声响,成了三十七年的梁朝京都人共同的记忆,在他们看来,梁都已经有太多年淡成鸟的日子了,难得的这个三十七年发生的这件事,可能会成为自己以后给子孙辈述说的又一大惊闻奇谈,说不定还能唬得调皮的孩子乖乖入睡。

    而在梁国言官的记载中,只将此事记述为天象雷音,春秋笔法一带而过,但无论如何,这相比起往年难得一遇的奇事,原以为会让后世人津津乐道许久的三十七年奇闻事件,在往后的一个时段来回顾……原来只是一切的序章。

    经历过的史官们最终颤颤巍巍提起笔来,将这一年,犹有余悸的添上了最后一笔——

    天变之年。

    ……

    自那一夜之后,杨晟众人回归隐秀峰,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因此回峰之后就是调息,各自的师长亲自来慰问了一番,玄睿身上刀伤在蜀山的特制药膏的敷用下,也是肉眼可见的好转,其余各人所受内伤,丹药辅助下亦在短时间内复原。

    杨晟当着在场大梁和太浩盟各方,斫首姜胤的事迹,轰动瓦屋脉上下。

    瓦屋脉暂居隐秀峰,就毗邻七里宗,对于七里宗这位大师兄姜胤,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为熟悉。

    有时候因为寄人篱下,七里宗对瓦屋脉所交涉的一些事宜,都有姜胤显得居高临下的身影。譬如不久之前那位二皇子的上山,当时就有姜胤陪同,姜胤手握掣肘蜀山的七里宗护山大阵阵眼,很是让二皇子百椿在蜀山这边耀武扬威了一番。

    只是瓦屋脉上下,没有想过这个姜胤,竟然会这么短命,而且因为修炼妖法死在杨晟的手里。

    斧头帮这边,先是对于元老们突如其来卷入这场漩涡纷争之中感到后怕。但在那场后怕之后,也让人感受到一种豪气,想那个姜胤修炼妖法,惑乱梁都,若非是关键时刻,杨晟为首的斧头帮核心四人果断下山处理这场事件,恐怕那个姜胤还会继续隐藏着,让更多人无辜丧命不说,直至可能带来更大更可怖的后果。

    一干斧头帮众们,顿时对四位核心元老多了一种崇敬。这并非出自于他们的修为,但明知危险而为之,虽赴汤蹈火亦往矣的这种精神,四人相互守望帮护,如何不让人为之动容。

    身为斧头帮,果真扬眉吐气得很呢!

    而之余杨晟不畏威胁砍下姜胤头颅,亦让人们谈论的,就是楚桃叶剑斩婆娑强者赵启凡。婆娑境是南沧州太浩盟大一统修行体系的第五境,达到这个境界,几乎就等于大宗门举足轻重的长老,皇家的首席大客卿,或在有些地方,甚至有婆娑境强者自己开国,做一个开国之君过过瘾,虽说这种头铁作为下场不太好,但至少说明了婆娑境御统一方之能。

    楚桃叶能借七情之威斩落天极门此间主事赵启凡,这俨然也已经是轰动了大梁修行界之事,而且赵启凡这婆娑境可不是一般散修强者,是货真价实的正宗手段,这至少证明了楚桃叶这位首席,实力上已经足以对抗婆娑巅峰之下的对手。

    太浩盟百宗联合之中,目前最强的一代弟子,都和姜胤差不离其,只属于四境大日境,其余一些小宗门,一界之地,大日境的掌门都罕见,这就是底蕴深厚的宗门和普通宗门的差距,即便是大日境的弟子,哪怕是依托师门重宝,也最多能发挥婆娑境一两击之威,不是货真价实的婆娑实力,要正面战胜各方面都齐备的婆娑中境强者几乎不可能。

    太浩盟所有弟子都无法办到的事情,蜀山一个残部的弟子竟然做到了。这是否说明了传闻中的中神洲第一宗门,确实货真价实?

    哪怕如此,那也仅仅只是一条支脉残部啊,难道不应该被全面压制,苟延残喘吗?

    大梁之中,相信无论太浩盟高层还是修行各脉,大概都恍惚于眼前这种现实。

    这两天乙字院那个四开间小院前来探视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忽得这日一个消息爆发出来,太浩盟五大宗的大梁主事人,外加上五位太浩盟的金镞长老,车驾抵达隐秀峰峰门,其势让峰门来处隐见沛然金光,远远看上一眼,修为弱一些都会心跳加速,气血翻腾,对方来势汹汹!

    峰内弟子轰动,涌到门前,杨晟一行也赶了过去,他们伤势并不重,行动无碍。

    果然看到了峰门处的大队车驾,其中更蕴藏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气息,四周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让人只觉得空间都在向外压缩的金光。

    每一个人都不好应付,每一个人背后都代表着庞大的势力。

    他们来做什么?

    “很有可能,先礼后兵……”有人看着那些金镞长老和各宗代表话事人的神情,轻声道。

    对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有一些师长从各自的授习处走了出来,观望着峰门处的异象动静。

    此间围在山门内的蜀山弟子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杨晟正看着那些车驾散发出的威压心血翻腾之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顿时一股心定的安宁,他转过头来,发现周围的弟子也裂开一道口子,胖道人正收回手,径直走出去,来到了峰门口。

    面对此时外面太浩盟的众位金镞长老和各大宗梁朝主事巨大的威压,胖道人就那么淡闲的站着。

    峰内峰外,仿佛两个天地。

    一名金镞长老上前,道,“我天极门门主云鸟大士盟首帖,一式两份,其中之一,已经发往中神洲蜀山总门,这一封是通传你蜀山瓦屋脉!”

    盟首帖!

    蜀山宗众弟子眼神微凝,或多或少,他们都听说了太浩盟的盟首令在这片陆洲来说意味着什么,盟首令代表着此间最强大人物的公开照会,一般发布出来,都可能形成极其深远的影响力,譬如说罗陀宗十五年前发布的盟首令,宣告太乙门已经和罗陀宗并宗,震动世人。

    又譬如牧羊殿殿主十年前盟首令,开罗天大醮,十年时间,成千上万信徒赴西而去,千万人就为了前往牧羊殿朝圣求一分机缘,沿途因此崛起了五座圣城。

    太浩盟盟首发出的盟首令,多数都拥有惊动世人的波及和影响力,那意味着此间大能最直接意志的反应,不是一宗之主的宗门令,以盟首发令,本就代表着太浩盟的至高无上,其正式和严肃程度,远超宗门之间发出的照会,一般而言,都是最严肃信息的广传公布。

    而现在,天极门的云鸟大士,以太浩盟盟首之一的身份,发出了他的盟首令,这盟首令发往了蜀山总门,那是以同等地位和资历的外交照会,必然传达的是极其严肃的信息。

    说实在了,盟首令是发给蜀山总门的,是以南苍洲太浩盟的位格,向中神洲的蜀山总门发出了通传。

    而此时那名来自天极门的金镞长老手送出去,那份盟首令贴带着无比的威严和四溢的浩然澎湃金芒隔空推进至胖道人面前。那帖子宛如仙人之物,通身充满着澎湃的不似人间该拥有的气息,自然而然的带着无比强大的威压。

    只是眼看着这帖子自行悬浮递到胖道人面前,并没有如他们预料中那样蜀山这个醉剑仙胖道人抵受不住那种来自太浩盟最高位格的威压,单膝下跪接帖的场面,众太浩盟金镞长老眼里也有一些诧异。

    盟首帖是发给蜀山总门的,此时还要特地往隐秀峰送帖,更多的,还是要让瓦屋脉体会到“大难即将临头”的气息。

    一张帖,胖道人接了下来,那么第二张帖,你接不接得住?又能接得住多少张?

    另一位金镞长老,上前一步,递出第二道帖,“我罗陀宗宗主封直布盟首帖,同样一式两份,除去给你方总门的,瓦屋脉接帖!”

    “这是我崖宫宫主的帖子,瓦屋脉接帖!”

    一张盟首帖就是一座泰泽山,意料中三帖就可能如三座大山压死瓦屋脉峰主赤松,蜀山宗无一人可以力扛三座大山的局面,并没有发生。

    胖子照单全收,三张带着无上气息的盟首帖落在他的手上,他所在的地面已经塌陷,周围的青草绿坪一片灰败死气,但他仍然手持着三张帖。

    三张盟首令!

    另外两位持帖在手的金镞长老同时送帖。

    “这是我日落峡的帖子!”

    “牧羊殿盟首帖送到!”

    五份帖子,无匹沛然的气息在胖道人接过去的手上释放,众金镞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已然如寒霜般凛冽。

    “这么客气,都发给蜀山那边的总门了,还要亲自来我们这边送一趟帖,这怎么好意思。”胖道人还在笑着。

    此间送帖的众人,额头青筋都有些微微贲起。他们五份盟首帖,来之前各方都要保持距离,还需要由修为最高的金镞长老持有,同时持帖人彼此之间而不敢太过接近,防止引发帖子之间的气息联合,导致引发不可控的气息释放爆炸,动辄身死道消。

    而此时送帖而来,原本以为能让蜀山宗接盟首帖一番狼藉,结果眼前,发生的是他们不敢相信的画面。

    大梁八大执杖官之首的严重润开口,“醉道人!这是我南苍洲盟首会发出的照会,亦是再三照会你蜀山瓦屋脉,既然客居我南苍洲,就要严守定下的规矩!否则后果,不光是你瓦屋脉,你蜀山总门,也要为此连带!”

    “帖上由诸位盟首亲自手书所写,要求你蜀山严加约束弟子行为,严格惩戒违规弟子,予我太浩盟以交代!”

    峰内围观的众弟子们,无不看出了那五道帖子的恐怖分量,原来方才惊动了峰内的那些气息,并非是这些长老所释放出来的,那种压缩了空间的阵阵力量,原来都来自于那些盟首令帖!

    一位等闲修行者,不说接帖,就连靠近一张盟首令,都会立即被那股气息压成齑粉!

    “哦,就这些……”胖道人出言,在严重润一番震动崖坪的朗声之间,轻描淡写开口。让严重润顿时语塞。

    任何人面对金镞长老,王庭大执杖,宗门大梁主事人这样的阵容,只怕可能都不压于面临压境大军,而严重润一贯代表太浩盟开口,那套震慑人的言辞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可现在换来的,是对方一句“就这些……”

    不止就这些啊!关键的是你手上的,可是盟首令啊!

    五大盟首令在手!这是山岳一样的压力,这上面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那上面略微严厉的言辞,恐怕传到你们蜀山总门,你们总门都要震荡,都要过来找你们这一脉的麻烦!都要自上而下给予你们惩戒,以平复这五张盟首令所蕴含的那些怒意和分量!

    蜀山总门,都不敢怠慢!你这个死胖子——!

    “知道了。”胖道人点点头,手拿着五张帖子散了散了耳旁风,转过身,就像是收了信的小厮,看也不看,轻描淡写走回峰内,然后他持帖的右手轻挥,一道火焰从那里绽放。

    五张蕴含着沛然气息无穷压力的盟首令,就那么燃烧起来,被他一把火烧成无数金色的清辉,消散在隐秀峰斜照的阳光里。

    峰门之外,一干送帖人,没有感受到阳光的美好,反倒像是临身万仞雪峰,感受到的是形销骨毁的天风当脸刮来。

    这边面对着那荡然一空的压力缓过气的众蜀山弟子,有一阵漫长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有人声呢喃起来,“……太帅了吧!”

第二章 恶人

    杨晟看着自己胖子大师叔,心头越加笃定自己是捡到宝了,这位师长一点不简单,大梁那种局面之下,他也能单凭一个人,让各方退避,太浩盟认怂,梁皇更改谕令,现在他连盟首令都说烧就烧,说不定他真是那位青阳子。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样,不排除是一种伪装,或许他并不能暴露自身?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让胖子不能暴露自己的真身呢?

    但看当日的七里宗狄端云,那些货真价实的金镞长老,既受胖子所摄,亦没有强迫胖子露出真实实力,这是不是说明一旦胖子实力暴露,连带他们也会遭殃,或者胖子干脆会不顾后果让他们先遭殃,毕竟此事因他们而起。

    当然,这些都仅限于猜测,不过看周围蜀山弟子的神情,现在没有谁敢把他真的当成是那个好色的爱贪便宜不靠谱的大师叔。经历这些事情过来,蜀山宗上上下下弟子对他都带着高川仰止的神情,有一种莫名的崇拜,胖道人返身走回,就连蓝九成那几个弟子,赵树,孟笑涵,严哥,从旁让出道路,躬身行礼,神情别提有多虔诚。

    他们自己知自己事,平日里私底下不知讨论过这个胖道人多少次,平时虽然保持着基本的礼节,然而谁真心尊敬,谁是表面功夫,连他们都能看出来。对方难道看不出来?

    往日的轻忽已经悔之晚矣,现在只想挣足表现,这纯粹是对于强者的敬畏,不掺杂其他个人得失因素。只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醉剑仙不是不收徒,而是此前无人能入其眼,唯有杨晟这个身为外门却评级霜降甲等,才让他生出了收徒之念。

    算起来,杨晟也确实没有说让他走了眼,短短时间,就以初入内门,战胜严哥,孟笑涵,成为武比第十,这还干出了一番拿住练习妖法的七里宗姜胤,而拿人是一回事,关键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当着七里宗和大梁太浩盟各宗,乃至于皇权威压之下,讨个公道,斩下姜胤头颅,这份心性,下细想来,修为比他强的可以找出很多,但在那种情况下如他那般做的,自比一番,恐怕叩问自身,大概率还是做不到吧。

    修行之中,坚韧不拔的心性,该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那甚至是可能不亚于天赋的重要事物。

    凡俗人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放在修行界也能成立,性格决定成就。

    一时间,峰内对醉剑仙实力的猜测,也是众说纷纭,但普遍最为可信的,就是胖道人醉剑仙,实力已经达到了洪漓师伯,蓝九成长老一个级数,仅次于赤松峰主,乃是他们蜀山的又一大顶尖隐藏战力,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大梁当日,狄端云,太浩盟诸金镞长老,也要避免事态扩大,才能解释今日他面对盟首帖得那种威压,照单全收,面不改色。

    对于杨晟来说,胖道人到底是醉剑仙还是青阳子,都无所谓了,于他而言只有一个核心思路,不管是谄媚的行贿塞好处的,总之只要把这条大腿给牢牢抱住就够了。

    那天晚上,祝青衫还是将侍云的尸身埋葬在了那座宫观附近的一处青草地中,回到峰内自己在自己房间内,闭门不出,修远关心去探望过,回来说祝青衫只是一味地看书,没有明显的异常。但一直不停的看书,这本身就是异常好不好。不过能以看书转移伤痛,这也是一种排解,总好过一味的暗自神伤,只怕更伤身体,所以他这种状态,大家也尽量不去打扰。

    祝师兄有书陪伴,可以慰伤。杨晟也觉得心头堵得慌,却没法排解,他虽然不和祝青衫那样对王侍云有莫大的感情,但杨晟本就是个尝过人情冷暖的病秧儿穿越,这一世有修远青荷玄睿,还有王侍云,真的拿他当做是弟弟小同乡一样看待,那种心情是真实的,那种温和是真实的,虽然在修行者漫长的人生中,这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光亮的温暖,但也足以让杨晟心头有一盏小灯。这盏小灯亮在细雨微斜的四方楼中,亮在他匆匆参与墟市交易的间隔吃王侍云匆匆拿来的水果,被照顾得像是大爷一样的过往中。

    无法排解,无从消遣,挥之不去。所以他才会不顾谕令和各方裁决,对姜胤挥出怒斩头颅那一刀。兴许交给七里宗调查,他们可能会调查出后续的一些东西,姜胤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但一想到这点,杨晟就知道没有做错。

    这么想着,背后传来一阵无形的波动鼓鸣,是千户斧。杨晟温和点头,“我知道换成是你,也会如此做,首恶必惩。”

    杨晟抬起头来,眼神微凝,“真正的首恶,也要揪出来。”

    ……

    乙字院四开间,杨晟的房间之中,楚桃叶,修远,青荷,玄睿,还有隔壁的白文武,都聚集了起来。白文武得知这件事,也是震动得莫可名状,他当然没有嚷嚷着当时怎么不带他去的说法,白文武自己知自己事,如果他出现在梁都,而且还卷入这种事情里面,恐怕背后他的哥哥,更是要拼着和蜀山鱼死网破,布局动手杀他了。在白文武这里,他这个并不受梁皇喜欢的四皇子,他不觉得自己为此身死之后,他父亲梁皇会有什么为他报仇的举措。

    所以白文武虽然震动,但随后便显得沉默,因为他身为大梁皇子,却自身难保,完全无法为朋友提供帮助。

    “我听人说,桃叶师姐你的七情剑引动天地之威,是需要代价的,传闻七情剑是七琴长老手中七弦琴所铸,七琴长老的七弦琴能够败退妖魔的尊者大将,和光明天王都能有一战,实乃天兵,而七弦琴本身就是取材古木精灵,后随七琴长老行过千年历史长河,见证了人世七情,以人间七种情绪重铸七弦,拨动一弦,就已经有大道之意,引动天地。后来七琴长老与光明天王力战而亡,灵魄和天兵融为一体,重铸为七情剑,因为此剑蕴藏着人世极大的情绪,因此掌握灵兵之前,破格调用此剑隐藏威能,会对使用者带来副作用,严重者,甚至会成为活死人?”

    青荷说完,众人微愣,杨晟想到当初楚桃叶催发七情威能,浑身无悲无喜,眼瞳无焦距对他们亦不识的情形,当初还以为只是眼花了,难不成当时的那一刻,楚桃叶是真的没有了意识,只是为了对敌?

    “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只是当时暂时有一点空白,近乎于短暂的失忆,还达不到那种程度。”楚桃叶摇了摇头。

    众人松了一口气,杨晟也点了点了头……这些说法都是很多弟子之间的口口相传,不乏以讹传讹,首先一点,七情剑只有这一把,只有楚桃叶在用,怎么就会成为活死人了?一点也没有临床根据。所以更多的是属于对于一个未知灵兵拔高的渲染罢了。另一方面,七情剑来自于七弦琴,七弦琴弹奏音符,有汇集调动操控人间情绪的作用,而七情剑这方面必然更甚,所以楚桃叶施展起来,可能的确会受到七情剑的情绪冲击,因此会有那种没有情感的状态,因为七情本身就集世间情绪于大成,它远在一切情绪之上,自然凌驾于一应情绪。

    不过短暂失忆,会不会有后遗症,别到后面楚桃叶成了记性好忘性大的呆萌妹子吧?

    “幸好桃叶师姐当时及时赶到了,否则我们动用归山符,师长们到来未必那么及时,也就不能制住姜胤了。师姐一直在跟着我们?”青荷脆生生道。杨晟作为,他们是支持的,离山去大梁的风险每个人都知道,所以杨晟斩姜胤,他们并不埋怨他将众人置于危险,那个时候,他们已然共同进退。还有一点,他们至始至终,都做的不是亏心事,占着道理,放手而为又如何?

    楚桃叶澄明双目不去看杨晟,对青荷道,“我只是准备来找你,正好见你出门……要和他们从善事堂离开,梁都内部不平静,我只是想跟着去看你们,不要出现了什么变故才好。”

    青荷开心一笑,“那敢情我得感谢我自己啊,幸好我平时让桃叶姐放心不下,才能得到这样的照顾啰!”

    “你这是什么歪理。”楚桃叶蹙眉佯作不快,神情配合她天然的冷感,众人又偏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灵动至极。

    修远苦笑道,“只是明明这事是七里宗出的问题,七里宗的责任,但现在的梁都之中,我蜀山又成了祸害妖人了……这是我才得到的梁都报抄,到处都是我们蜀山的负面消息,说是我蜀山宗在中神洲就是修行界一霸,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完全不似南沧洲这边太浩盟百盟联合的平等,十三盟首各自商量行事,大道普照世间。我蜀山宗客居南沧洲,还在进行霸道手段,因为和七里宗龃龉的冲突,依据人多势众抓住了姜胤,又以暗通妖人的罪名私设刑罚,哪怕是面对太浩盟提出调查的要求也视而不见,直接动手杀人……”

    众人眼珠子都瞪出来的同时。

    “还有这份……”修远又拿出一张小报来摊开,“这上面说五大宗在大梁的客卿和不少读书人士子,都为此愤怒激动了,梁都现在那些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聚集的‘名楼’之上,都在历数我蜀山宗罪恶,士子们结伴要告御状,甚至聚集在伏龙营军帐大门和梁都司衙门前,要声讨蜀山宗杀姜胤的罪魁祸首……蜀山恶徒杨晟!”

    在修远念报的停顿之间,众人一双双眼睛朝他看来。

    杨晟身子往后,靠着椅子的梳背,歪着头,嘴角上扬,“我现在成全大梁都闻名的恶人了啊……这声望刷的,这种欺负人的感觉……真好。”

第三章 不退

    “不对吧,当时有大竹寺的怀海禅师,这可是位大德高僧,他主持公正,事后不是开口一句话,就能让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公开,而且,还有白麓院的那些白衣书生,难不成这些书生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也在那边配合造谣?”眼看着明摆着是七里宗的姜胤修习妖法被正法,结果反过来他们蜀山却落了个“妖人”,“邪恶”,“霸道”的恶名,玄睿不干了,这未必也太无耻了吧,他可受不得这份委屈。

    “怀海禅师第二天就离开了梁都,据说是大竹寺总寺召回,看来大竹寺也感觉此事棘手,打定主意置身事外,不予掺和。”修远道,“而至于那些要告御状的士子,则不是白麓书院的那一批白衣,同样白麓书院在这件事情上也保持缄默。”

    “他们那天围观的那么多人,随便一两个透露出去,士子之中一串联,当时情况不就是很明了了吗?还有那么多人鼓噪起来在那里起什么哄?”玄睿不理解道。

    修远道,“那些白衣隶属于白麓书院,只要有师长严加约束,他们不敢往外说也是理所当然。”

    青荷愕然,“书上不是说读书人最有气节吗?”

    修远摇头,讽刺道,“书都是读书人写的,你要掌握着笔,会不往自己脸上贴点金吗?有的东西,写着写着自己就信了,但未必真会这么做。读书人确实不乏气节之辈,也更不缺蝇营狗苟,见风使舵,忘恩负义,小肚鸡肠。面对统一针对我蜀山的“大势”,不能兼济天下,倒也可以“独善其身”!”

    一干人无语,可以看得出眼下大梁内部是刻意在引导舆论,有意在营造他蜀山鸠占鹊巢,傲慢自大霸道的整体形象,这不仅仅让蜀山失去此间大梁的民众基础,亦更能让太浩盟,乃至于梁国的修行势力更团结起来。

    有时候,一个刻意被竖起来共同的“敌人”,好过一百个大道理和利益关系。

    “为何他们总是针对我蜀山?”青荷愤愤不平,“又没有抢他们饭碗。”

    这回是白椿开口了,“因为蜀山秘密太多,以俗世的说法,怀璧其罪,你们曾经是中神洲第一大宗,关键现在你们这里,只是一支残部,这就不存在因为实力强大,不被人觊觎的可能。”

    “我大师叔号称醉剑仙,在那里一站,各方都吓软了,无人敢动,就这能耐,也敢打我蜀山主意?”玄睿皱起鼻头。

    白文武毕竟出自帝皇之家,自忖对于大梁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当下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也已经听很多门人说起了当时情况,确实让人神往……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忌惮醉剑仙,哪怕他不是一个人,背后是代表着瓦屋脉众位师长。

    首先金镞长老,就是太浩盟盟首之下的代言人,是太浩盟的普世最高职权者,比王庭大执杖还高,金镞长老的修为以我南苍洲来算至少在真空境,也应该对应蜀山的中位到上位修行者之间。

    瓦屋脉的中上位强者,算来算去,蓝九成,洪漓,赤松峰主,现在再加一位醉剑仙,也就四人。而峰内人人知道的穆潼长老,石山长老,都比较偏向于内务,应该不强于战斗,祎衡和辰毓两个长老实力一直不显,应该只算中境,也就是对应我南苍洲婆娑境,和十大宗门在大梁的主事者一致。

    顶峰的也就只是四人,哪怕他们在金镞长老之上,别忘了还有一位盟首七里宗的狄端云,狄端云至少是第六境真空境和第七境诸相境之间,实力应该和赤松峰主在伯仲之间,除此之外,还有七里宗的长老,八大王庭执杖,他们普遍在第四境和第五境。即便白麓书院和家姊主持的聚贤殿保持中立,太浩盟还有雷击阵,我父皇还掌握着固国剑阵,七里宗还有针对瓦屋脉的阵法。这些实力算上,你们觉得,当时是真的怕了蜀山而不动手吗?”

    虽然众人很不屑大梁这边的很多行事,但眼前这位四皇子一说起来,大家还是不由得蹙起眉头。

    这么一分析确实如此,而且这么来看,杨晟觉得,哪怕胖道人就是那位青阳子,但也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发挥不了全盛时的战力,那么面对眼前大梁的这些修行界的战力来说,恐怕也不敢稳言获胜。毕竟这大梁的修行强者,是成堆成打的啊,外加上还有集无数资源打造的阵法,就算胖道人真是青阳子,真是全盛之时,也让杨晟觉得,还是不要正面开战的好。

    白文武继续道,“唯一可能让当时撤退的,是因为这件事情上,确实你们占着道理,而梁皇并不愿意自己担上之后的道理报应风险。更重要的是,内患仍在,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太浩盟,都不愿意和瓦屋脉来一场必然有所损耗的战争,哪怕现在大梁方面确实占着优势,他们确实可以消灭你瓦屋脉,但肯定也要断一条手臂。而姜胤修炼妖法,这条隐患仍存,他们即便不相信瓦屋脉的说辞,也多数是要选择调查并解决这条隐患再来考虑对付瓦屋脉。”

    “这点极有可能。”杨晟点头,如果不是真的忌惮胖道人就是那青阳子,这就是眼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那这么说来,一旦姜胤背后这条线被调查清楚,梁都妖祸的真正来龙去脉搞明白,他们瓦屋脉和大梁之间也要图穷匕见了。

    从利弊上来说,越晚发现姜胤妖祸的真相越好。但从道理上来说,他们蜀山宗本也就是要针对调查掘地三尺古妖踪迹的!是不是他们越早调查出古妖,也越离瓦屋脉被大梁真正撕破脸就更进一步?这是在为自己掘坟墓?

    但这似乎是不需要选择的。

    姜胤只是明面上的为祸者,然而根据一些可以查找到的线索,姜胤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拥有红芒缠身的妖法,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七里宗宗主狄端云也不察。也就是说,姜胤的妖祸有导火索,他妖法的来源,就指向真正的为祸者。侍云的死,大梁古妖的线索,都指向这一条,杨晟是会持续挖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幕后真凶。

    至于这是不是给自己挖坟墓?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强大从来向死而生!

    若是事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就失去了修行之道最根本的心意——长生!就是与天争日月,寰宇裁光阴。

    “也不知道赵子恒此时在七里宗,到底怎么样了……”杨晟抬起头来,微微有些担心。

    当天之后,杨晟示意赵子恒跟随他们回隐秀峰,因为他可算是七里宗此次出丑最大的变数,是他告知了姜胤的事情,告知了宫观的出事,才让杨晟楚桃叶摸到了虚静祠,对七杰展开了突袭,而他更是直接录下了证据,可谓是让姜胤铁证如山,七里宗无法辩驳。此事即出,杨晟想以保护证人的方式,让赵子恒跟他回瓦屋脉,不必去面对七里宗的那些种种。

    但赵子恒还是拒绝了,他秉承自己仍是七里宗弟子,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正道,他相信门内会有公正评判,所以坚持回峰。只是到得今日,仍然没听到七里宗那边关于赵子恒的信息。

    青荷对楚桃叶道,“桃叶姐,我封印的残魂,有用吧?”

    众人看过来,白文武也是首次听到这种事,带着疑问看向楚桃叶。

    楚桃叶解释道,“姜胤被杨晟劈下头颅后,我用了蜀山的拘神法子,让姜胤残魂不至于立即消散,青荷体内的寒气不仅仅能令烈火化为冰霜,甚至可以冰封残魂,我以身子遮挡,传音青荷施法,封住了姜胤的残魄,已经交到了峰门师长上面,由他们提取残魂中的有用信息,可以得出线索。应该就快出结果了。”

    众人都集体精神振作起来,四皇子白文武背脊打直,他直觉感到,那背后藏着大梁让人悚然的隐秘。

第四章 审判(上)

    青荷的寒气能封冻人的残魂,楚桃叶利用这一点,提取到了姜胤的残魂,交由峰内上层,以析出个中关于妖祸的价值部分,但这需要时间,暂时没有线索。

    众人只能静候,而经历这场事件,众人都意识到提升实力的重要性,玄睿和七里宗王侯的对刀,虽然身中很多刀,刀伤累累,事后也有伤到肌腱,不过在之后的蜀山生肌妙药的治疗下,俨然恢复极快,这场交战换来的是玄睿对刀术的很多领悟和提升,大有收获。如今伤势稍好,他就迫不及待练刀,飞燕功第二重天对应刀招名为炼红尘,而刀招的演练对于杀伐诀亦有促进作用,这能让施展杀伐诀的时候出刀亦带着刀招的玄奥轨迹,杀伐诀能够提升飞刀的速度和威力,一般遇上对手已经不需变招,但保不齐会碰上更强的敌人,杀伐诀融入招式在其中,便能隔空施展,威力更胜一筹,这是蜀山器修向来越境杀敌的背后隐秘。

    玄睿的杀伐诀仍然不够娴熟,但随着这一战得来的经验,让他迅速的提升。

    他们现在的问题就是,通过斧头帮的成立和前一阵叆叇镜的销售,他们现在有钱了。灵炁石在手,那么便能购买到帮助修行的上好灵补,一些个珍惜灵补之物,都成了众人手里的囊中之物。以前他们在外门,很难受到峰内的资源倾斜,修为进境缓慢,非是天分不够,而一个事实就是,外门居院内,天赋上佳不弱于他们的也是一抓一大把,但峰内没资源啊。

    瓦屋脉客居大梁,各方面供应又被掐着,数千外门弟子想要全体培育成才,那是巨量的资源损耗,以往中神洲那个蜀山宗,兴许没问题,财大气粗,底蕴浑厚,只要有修行灵根,在蜀山应该不愁没有一条坦途大道,无非就是光阴和资源硬生生堆出来强者炼炁士,再加上蜀山功法秘笈奥妙无数,由得炼炁士追求修行各条大道,甚至于对于强于作战炼炁士的培养都是不迫切的。

    但眼下瓦屋脉可就巧妇难为无米炊,各方面都得紧巴巴过日子,还得派出人马修补天道之殇,虽说也不是全无收获,但失败的情况亦不是没有,悬碑林的那些名字,每一个都表示眼前的平静哪里那么唾手可得。

    负重背薪者已入碑林,后人还要不停奋进。

    所以瓦屋脉才会把许多弟子师长外出得来修行珍贵资源放在墟场售卖,能者取之,市场选择最是公平,至少减少了暗箱操作倾斜资源导致强者恒强的局面,不至于蜀山结构上形成金字塔,而追求大量中位修行者构成纺锤形实力结构的局面。

    那么直观表现就在于,你有足够的灵炁石,你就能从蜀山的墟市上,购买到迅速提升自己的修行资材。

    玄睿两颗每枚价值五百丸灵炁石的天香无极丹下肚后,身体外伤迅速愈合,体内灵炁再上一层,灵炁运行速度比之以往一息之内更快几个周天,这直接导致他后力比之以往提升一大截,等他彻底消化丹力,再服用配合天香无极丹的月见精华露两瓶,助炼红尘刀法再破两道玄关,他的飞燕功炼红尘刀法就将直接胜过七里宗七杰排名第四的那位修行四十年,练刀二十年,方成万人之敌的王侯。

    这个过程还要消耗两千灵炁石,历时最快十来天时间,玄睿就将晋升至万人敌的地步,可以一刀之力敌百名精锐士卒。这只是刀法上的突破,是玄睿在和王侯生死相拼中得到的感悟,触及到了飞燕功刀法的玄关,由此再借助丹药之力消化这种经验,得以飞速提升一大截。

    如果真的再和王侯对决,刀法上应该是会超过对方了,但神念可能还有差距,未必就能稳言战胜对方,但这已经算是有五成胜算了。比起之前的一两成来说,可以说提升了一大截!

    修远除了购置了洒金纸,松青墨等珍贵资材,准备往更高符篆挑战的同时,开始每天登符篆的天宝室,花费五十灵炁石借阅观摩天宝室的符篆珍藏《由见我道书》。

    这本来自蜀山五百年前陨落的符篆大家稚川先生的巨著分内外十五卷,有金匮,隐逸,道藏,大丹等分类,穷举宇宙符篆之玄理,被推举为蜀山宗触及“本我派”符篆的大道之书,誉为已经是目前世间符篆之巨峰,触及宇宙真相,只是也留下了稚川先生陨落羽化时的顿悟之言,“原来前人之追索,我千年光阴所寻,方知宇宙之秘,浩瀚无穷也,为山九仞,如今不过立足一坡,符篆之秘,奥妙之道,无穷尽也!”

    这稚川先生穷其一生的巨著也坦言仅及宇宙之谜的一个边角,但对于世间修者而言,依然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

    关键是此书极其考验符篆功底,每每看过一页,离开天宝室,就要忘掉大半,实在是其中所封存的巨量知能,不是等闲符篆修士可以承受。

    亦若非符篆大家,根本无法拓印此本,且蜀山往后五百年,至今无人能完整拓印稚川先生的原本。因为要拓印原本,至少符篆水平亦要极达稚川先生的地步,否则所不明白的地方,便无法准确记录。世间除了符篆师的手中笔,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完整的誊出这种符篆巨著,那受限于规则之力。

    所以稚川先生的原本就是孤本,其余都是不完整的拓本。

    瓦屋脉弟子们私下交流,放在天宝室的这本多半也是那肯定得自五百年后的某位大符篆师提笔的临摹拓本之一。

    但即便如此,也同样具有那种庞大知能规则。

    所以才要“借阅”。

    一次五十灵炁石,看过后能领悟多少,自凭手段。

    但大多数人是没有所得,就不去花这个冤枉钱了。修远已经连续数天看不了几页就直接昏睡过去,但仍然坚持,每日定然精神抖擞入室,看来这钱花的并非毫无价值。

    众人中杨晟最担心青荷的体内寒气,但有了钱,灵补物补身体,也能帮助她调理,她一门引水诀练得炉火纯青,寒气不再侵蚀体魄,便准备寻蜀山的《天筑洗髓法》来修行,从根本上改善体质,这似乎是一条路径。

    在蜀山众人获得暂时平静的休整期间,七里宗发生的事情,却是一片寒意森森。

    七里宗人退却,赵子恒也被一并带走,回到宗门大殿之上,七里宗众长老群情激愤,有的不乏强硬表示要动用护山大阵,直接碾碎这众蜀山妖人的,这时候也不是没有较为理性的声音,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无济于事。当然在激烈的讨论过后,此事毕竟事关重大,而且狄端云一直不做声开口,众长老也做不得主。

    七里宗在狄端云这一代应该是遭遇了最大的挑战,七里宗建派有据可查三千七百年,历经六任宗主,皆是陨落,狄端云在任三百年,宗主历程上可谓是非常年轻,前代宗主陨落,狄端云临危担命,修为上就慢了下来,众人知道,他更心向修行,诸相境后面是什么风景,向他这样的攀山者,还想往后面再看一眼,所以姜胤是以一派执掌的方式在培养,给了他很大权限,譬如七杰弟子,近乎于是他个人在七里宗独辟洞府,行事都不需给各长老汇报,但很多事情狄端云是默许。

    譬如姜胤,李廷风,二皇子白椿之间的那些交易,狄端云都不予干涉,只是没想到出此大祸。

    而一些长老虽说表面上咒骂蜀山妖人,骂得最狠的,心里面也未必没有暗自心惊。这事狄端云知道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还放任姜胤行事,那意味着什么?对七里宗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不知道,那么姜胤居然能瞒过狄端云,那他背后真正依附是什么?连七里宗宗主都能瞒天过海,背后是否真的是那支古妖部族。

    南沧洲,中神洲,那只是传至中神洲的说法,天下有五大洲,也只是一本释家度厄古书上的说法,事实上在南沧洲这边,《南歌牧云录》是近百年主流的记传史书,其中南沧洲才是修行正统,因为修行界的普及程度最高,俗世百姓无不知道修行九境,这其中对体系的圆融完备,记录,太浩盟所录数千宗门,特别是一些修行宗门融入俗世,从俗世中扎根寻求土壤,都表明了南沧洲是一个修行极其发达的大繁荣盛世。

    而所谓中神洲这种说法,在南沧洲这边,都统一视作外洲岛国而已。

    直接从流亡过来的蜀山宗就可见一斑,蜀山宗修行分级还在用最简陋的下,中,上三阶,可见其体系之粗鄙,相比起南沧洲已经大统一的修行九境,从各个方面分述论证了修行不同境界,不同宗门体系之间的差别,外显的方式,优劣,已经得出了很多总结性意见,这些数据的积累,意味着达到。

    蜀山宗上位修行者之上,还有什么特别的,能说得出一二三吗?上位炼炁士到底是南沧洲九境哪个级别,能说得出吗?简陋意味着数据的缺失,数据的缺失代表着背后修行界的荒芜。

    因此南沧洲自比修行正宗所在,也是有根有据。

    因此外洲岛国遭到古妖入侵,尽管说得玄乎其玄,作为七里宗,太浩盟,南沧洲的修行正统,也是从正面上给予蜀山宗这个传闻“中神洲第一宗门”一种外交礼节上的尊重罢了。

    但真正要说多么提防古妖族,那只是因为没见到南沧洲的修行界是如何的强盛,妖族入侵,那是上万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而且那时候的妖族都没能翻起风雨,很多妖族甚至流落人世,被炼炁士追捕,甚至衍变为我所用,因此现今存世妖族和远古妖族,是有所区别,所以被称为古妖。

    古妖之祸在上古时代只是寥寥几笔,如今入侵外洲岛国,又有谁会有多大警惕?

    但眼下看来,兴许这古妖,有些腌臜手段。擅长隐蔽行事,不过也近乎于现存一些苟延残喘的妖族加强而已。

    大殿之上,狄端云目光如炬,周围长老林立,受伤的七杰弟子立于一旁,赵子恒跪在殿中,他肩膀被洞穿的伤势血滴落在地。是,其他被楚桃叶创伤的七杰弟子都赋予了丹药包扎,止住了伤势。

    而赵子恒,没有用药。

第五章 审判(下)

    赵子恒跪在那里,周围皆是或怒目,或冷淡,或不豫却心知肚明无奈的眼神。

    呼喝声中,有人持鞭而来,来人正是赵子恒的师父,七里宗称为白眉的长老,原本赐予赵子恒的白蟒鞭落回白眉手里,他怒喝声中,手中鞭落,毫不客气的噼啪在赵子恒身上炸响,每一鞭都如毒蛇,在赵子恒身上撕开一蓬血肉,飞溅而出。

    很快时间,赵子恒就浑身鲜血淋漓,肉不附骨。

    旁人有的面露痛快,有的冷漠,有的眼里生出恨意,除了二师姐符霞转过头不看,其他七杰中的师兄弟,对他都没有太多好脸色,毕竟此战姜胤死去,七里宗闹出那么大一个丑闻不提,他们也是皆负重伤,有的甚至直接折损修为,王侯保住一条命就已经足够了,修为直接跌了一境,被楚桃叶击碎夹脊,修行折损二十年,凭借他的资质,若无奇遇破心障,恢复从前境界,都会以倍数计年,所以他对赵子恒流露刻骨的恨意,眼下被打死了才好。

    赵子恒成为血人,白眉停了鞭,他口中连呼“逆徒”,污言秽语更是不断,此时手上白蟒鞭已满是血迹,以往这条鞭子噬人血肉,总是能吞干吃尽,呲呲作响,如今那些血糜就在鞭身上凝结,缓缓滑落,白蟒鞭大概识得那是主人血肉,并未吞噬。

    赵子恒只有一个感觉,他此时所受的,不亚于凌迟之痛苦,每一刻,他都想发狂嚎叫,以抵御那种快把人折磨疯的痛楚,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能撑下去,按理说人为了保护自己,超过自己肉身所受,便可能昏死。这点连修行者都不例外,可他为什么还承受着这种痛苦,并未昏厥,暂时逃脱这种痛辱。

    是,应该是他发自心底的不甘心……不服气!

    白眉停手,旁边就有长老冷冷生生开口,“怎么着,师父抽打弟子,想从我们这挣取同情,以此为你这徒弟求得一命?演一出苦肉计……可惜由他引发的我宗门之耻,万死不足惜!你白眉要是顾念弟子下不了手,我来代劳也行啊……”

    白眉递出手中鞭子,声音粗重,“来,你来杀他!”

    那长老反倒是抄着手,一副我倒要看他接下来怎么活的态势。

    他不便从白眉手中接鞭杀人,这么多人都没出头,他出什么头,这赵子恒背叛师门,罪大恶极,自然待会就死了,犯不着他此时当真惹上白眉。即便白眉对这弟子有下杀手之心,可一日不落地,赵子恒都是他的弟子,自己越俎代庖,岂不是平白得罪白眉,日后若是遇上轮自己的好事,白眉指不定就要从中作梗。或是有踩自己一脚的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

    狄端云看赵子恒,道,“赵子恒……你可知罪?”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周围人众亦出现了窸窣之声,什么意思,是赵子恒经历之前的抽打,已经有进气没出气?近乎神魂涣散了?可为什么背还是挺的,还没有倒下?众人中有长老修行者,能察觉到他气息虽然是受重创之态,但灵炁运转尚未隔断,没有出茬,不是已经昏死而明面强立……他的呼吸犹在,也没有进入假死胎息。

    但他为何不答?

    片刻之后,赵子恒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咳出的血痰和肺部嘶哑的抽吸,他肋骨部分被鞭裂,露出了其中的骨头和部分组织。

    他说,“我何罪之有?”

    大殿传带出轰然之声。

    ……

    众人看着那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罪人,有的震动得嘴都合不拢来,他居然到头来,还在嘴硬?

    白眉长老神色阴沉,手中血鞭一抖,声音颤动,“孽徒……你当真求死?”

    散乱的头发之下,赵子恒道,“我入宗门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七里宗修行,是度己度人。我宗弟子,淡泊名利,不为外物所累,要广行善举,积功累德,以达成‘度人终是度己’之功,如此方能神形合同,得证大道……在这个过程中,大师兄一直是我的表率……直至有那么一天,发现了那本被妖法所蚀者留下的日记,见到了大师兄是怎么一步步诱使他们成为他妖法祭炼的牺牲者……”

    “大师兄说有得就该有舍,为了成就他背后的宏愿,这些牺牲值得,需要有他滔天志向的基石,死得其所……可在我看来,这难道不是邪道吗?”

    “既然大师兄已经偏执入邪,那我便要阻止这样的行为,这才是七里宗修行的度己度人。积功累德四个字是那么质朴,可却难得坚守啊!”

    旁边有长老厉声呵斥,“你这是诋毁宗门!你意指我们没有做积功累德之行?”

    “要做积功累德,广行善举,兴许艰难,度他人哪有这么容易,累了不做也可以,但若眼睁睁看着那种事在眼前发生,甚至自身也成了邪道,这种时候,阻止是唯一的方法……”赵子恒道。

    “混账!还在妖言惑众!我们谁都知道,在王都搞事情的是蜀山那群人!姜胤不过是中了他们的暗算奸计!”

    “我亲眼所见……也不算?”赵子恒道。

    “你勾结蜀山!背叛宗门,赵子恒,小时候你就爱去厨房偷饭吃!你这种卑劣人品,说什么都不足以采信!蜀山设下圈套,你就信了?你这愚蠢之徒!害己不说,还连累我们七里宗!”

    “我勾结蜀山,为什么不跟蜀山走,为什么还要回来……”

    “正是你的奸猾之处,以为如此就能洗清嫌疑,继续蛰伏我七里宗,为蜀山人传递情报?你不过成了蜀山妖人的一条狗!妄想以此让我们觉得你坦荡!”

    嗡嗡嗡。

    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声音。众长老破口怒骂,指着他横眉挑目。

    四师兄王侯恨自己入骨,三师兄龙魁和五师兄赵大力一种“小师弟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的不可思议表情,而六师姐席芊芊,这个曾经自己喜欢过,生出过爱慕之心的女子,此时正阴翳的看着他,大喊着,“我要为大师兄报仇!”

    只有二师姐符霞,似有不豫,但终究是撇开头去。

    狄端云上前一步,汇合四周大殿长老和群情激愤的声音,看向赵子恒,道,“赵子恒,你勾结蜀山宗,不顾师门大义,做出了背叛师门之举,是乃不义。你即便对姜胤不满,有所猜忌,也该在事后向宗门高层汇报,而不是利用我七里宗影壁珠,当众揭露。你所作所为有可能置身于一个陷阱之中,此为不智。你不仁,不义,不智。更做下对师门不可挽回的损失!理该得到惩罚。你该口不能言,方知晓三思而后行,对事物不能妄加判断。”

    狄端云手一指,赵子恒口腔爆出一蓬鲜血,依然是一指封喉,他顿时再不能言。

    “你一身修为,此时该成为罪人,下罪狱山,终日服苦役,直至肉身疲废,方能赎清罪恶!”狄端云再一指,赵子恒夹脊,玉枕这修行三重关的两处顿时破灭,只剩下最后一重一身灵炁所聚的尾闾关,意味着赵子恒只有一身灵炁支撑的肉身皮筏,无法调用神念,无法使用招式,无法运转体内灵炁,只剩下一个可以持续不断服苦役,可以承受折磨伤痛的身躯。

    罪狱山。

    是梁都最大的灵脉之所在,亦是供应梁都和太浩盟地底大阵,城池灵炁用度能源的最大支撑,想要运作起这座罪狱山,自然需要无数的苦役为之劳作,才能源源不断使地脉灵炁被提炼出来,运作整座梁都城池。

    而所有有罪的修行炼炁士,都被统一破去三重关的两重,让他们无法运力,只能以修行炼炁士的体魄,为罪狱山服役。

    狄端云两指过去,赵子恒口不能言,耳目因为体内两重关熄灭而迅速退化,耳再不聪敏,无法倾听花落虫鸣,目光从锐利变成浑浊,形同废人。

    眼看着赵子恒即将被拖下去,席芊芊红着眼跨一步而出,“为何不杀了他!还让他活着,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孙长老摇摇头,道,“芊芊啊……有时候活着,比杀了他,更痛苦啊……这样挺好。”

    席芊芊狠狠看着被拖下去的赵子恒,道,“我总有一天会手刃你,为大师兄报仇!”

    声音回荡大殿,进入被人架着的赵子恒耳朵里,他只想到那年元宵,席芊芊淡蓝衣裙,坐在他旁边,看着亭台之上的大师兄姜胤,痴痴的说“小师弟,你知不知道啊,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结果的,没有结果,才会没有尽头,才是一直呢。”

    满脸是血的赵子恒笑起来。

    那时候的芊芊师姐,是真好看啊。

    ……

    一场审判结束,大殿上只有七里宗数位核心之时,孙昭对狄端云开口,“把赵子恒丢到罪狱山,这个诱饵,钓几条大鱼,也是好的。”

    旁边叫做萧会的长老道,“呵,蜀山宗若对他不闻不问,那日后看他们还能驱动得了谁,哪怕是为其他的狗做个表率,蜀山宗也必然会有动作,那时候,就是我们说话的时候。”

    狄端云面容平静淡然,看不出半分内心动作。

第六章 坚持的代价

    罪狱山,说是一座山,事实上是深渊,那是位于梁都以北二十里的一个巨大陷坑,通往陷坑之地早被各处设了关隘,禁止任何无关人士通行,当然,关隘不是长城,只能依托地险设置隘口,必然不能杜绝可能会有的闯入,所以梁都还颁布法令,擅入北方罪狱山禁地之所,平民杖八十,家中财务充公,判流放。而修行者,则视为有不轨异心,杀无赦。

    这座对外宣称是罪人服役的矿山实际是梁都最大的一条灵脉,所有的服役罪人都会被运送到此,挖掘矿脉,提炼出灵炁矿石,以供梁都的消耗用度。这处矿场自大梁立国之初,已经挖掘了五百年,仍然供应不绝,但却形成了地面的一座深不可测的巨大坑陷,从天空俯视下去,可以看到层层的断崖,成阶梯形状,一直蜿蜒向下,越往下越深邃,仿佛通往冥国的深渊。

    罪人服刑者被送往这座地坑之中,这个地坑深洞边缘每一处“阶梯”的断崖,都是几十米垂直平滑的高度,宛如天然的城墙,如此往下延伸九层之多,据说越是罪大恶极,越置身最底层,届时从地面向天看,只会如洞中窥光,常年暗无天日,甚至空气稀薄,极其寒冷,普通人决计扛不了几天,便会成为那里的一具尸骨,甚至都不用收捡,找个地缝往里一推,便可能真直堕无间炼狱。

    而在地坑中央,又有一道当初挖掘时刻意留出来的石柱,和陷坑其高,挖掘中空,盘龙梯交错其间,又以寒铁巨链搭配吊桥通往每一层,这座石塔便驻扎看守的军官。

    罪狱山核心设有禁制和梁都固国剑阵同气连枝,五境以上修行者出现即会触发,遭遇到等同于固国剑阵的攻击。只有掌握阵枢者,方能出入无碍。而五境以下修行者则不必多虑,陷坑之外就是军营,伏龙营第九大处,就驻扎于此。

    陷坑的中央石塔有铰链大弩和瞭望台,专供每一层的驻守军官看管各自层级的犯人,犯人在崖壁上劳动,中央巨塔的看守一目了然。若有任何异动,设置的弩台和看守随身的破魔弩,便可轻而易举射杀每一个罪狱山服役之人。

    这就是大梁人人谈之色变之地。

    当然,也不乏有一些罪罚轻的人,在上面几层的服役过后释放,将其中的噩梦场景奇观拿出来说的,这些多多少少汇集出来的信息,更让大梁的民众们对那里生出了敬畏,恐惧,却又忍不住去窥秘谈论的氛围。

    赵子恒戴着脚镣,随着前行的犯人流拖迤走入罪狱山。

    看到这座以前只出现在姆妈吓唬孩童时自己口吻中的罪人黑暗禁地,到得如今成为这里的阶下囚,而且是直接到最底层的重犯区,近乎于终身服罪役的结局,此时已经哑了口的赵子恒嘴角牵动起来,满是血痂的嘴巴勾勒出勉强辨认的苦笑形状。

    一路过来,第一层崖壁上边缘的不少轻罪服刑犯人的议论不绝于耳。

    “七里宗那个叛徒……?”

    “据说构陷七里宗首徒姜胤,堂堂姜大师兄,大梁国的杰出儿郎,就这么拿给搞事情的蜀山宗人给斩了首,杨晟这个名字,估计以后不得善终啊……七里宗,梁皇,太浩盟那边,恐怕没那么容易让他们糊弄过去!”

    “这不再过一年就刑满出去了吗,我到底还是大梁人,这种外面的人来欺负我梁国的事,我第一个不对付!出去之后,我也随人骂他们蜀山宗去,什么时候,太浩盟和梁皇动手,把这群妖人拿了!”

    还有人隔空朝他嚷着话,“蜀山人也就罢了,你这赵子恒帮着外人,还有没有脸称自己是大梁人?”

    有石头丢来,以往押送军官多少都会制止这种行为,但眼下只是以身子立界,只要不出界,倒是任由得他们手中石砾偶有几枚助力大抛远的,砸在赵子恒的头上,身上。

    权当消遣了。

    有兵卒冷眼旁观,也有军官走过来,那名叫乌兰的将领威望颇高,挥了挥拳,维持了秩序。

    赵子恒一路过来,落在身上的石头,哪怕他再无修行体魄护持,那些尖锐的石角割破了他的皮肤,他也沉默不语,唯一让他心头一刺的,是其中有人喊着你也是眉郡赵家的儿子,你赵家一门大家,你父亲人称“赵老泉”,文章闻名于世,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儿子!赵家之耻,眉郡之耻啊!

    是啊,作为赵家庶子,赵子恒不比前面那位继承父亲文统的哥哥,从小顽劣,在一门文修的赵家资质普通,读书也驽钝,可父亲虽然愁,却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直至那一天一位白眉老人到来,告知赵家这位小儿子,已经被七里宗看中,他有修行天分,其父拉着他拜祭祖先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父亲是何等的激动。自那之后,他们眉郡赵家已然晋升大梁最显赫的家室,就连三年前父亲文章得罪了朝堂权柄,也轻描淡写放下,无人再敢追究。

    当年得知自己可以修行,父亲让自己跪拜在祖先牌位前,激动得宣称光耀门楣,说这世道,赵家人也有了一份守候。

    那就是他父亲和赵家的骄傲,他守护着这个世道。父亲和哥哥立言也好,立传也好,在他们看来,都不如他赵子恒身为修行者,守卫这处世道。

    可眼下自己成了叛徒,成了搅动大梁安宁的罪人,父亲,哥哥,当你们听到这个消息,当你们也被千夫所指,会痛心,懊恼,甚至为我失望吗?

    ……

    果不其然,不会让他好过,赵子恒进入的是近乎于接近最底的第八层。同样的不见天日,迎面的是刮刀子一样的寒风。

    先前的进入山道下行时的前两层,多数是一些王公贵族,世家或者曾经有官身的罪犯,罪不至死,刑罚较轻,只负责做最轻的劳役,说不得没几年就能从罪狱山出去,成为一大给外人道来这处人间炼狱的资历,所以这些人有的还是消息灵通,对外界发生了什么并不闭塞。

    然而越是往下,越能感受到上下层之间的天渊之别。

    不光是守卫更加严密,甚至开采发掘矿脉的劳役越是沉重,而且下行的这些罪犯,多数前生就是修行者,被废了修为,在这里被压榨最后的价值。

    赵子恒被配发给了铲子,他明白为什么这最下层多的都是他这样被破了两重关的修行者,因为那铲子的重量,就差不多高达百斤,普通人或许抬起尚可,但想要用来挥舞挖掘,就差得太多,而地底的石块尽是坚韧岩层,加之灵炁矿脉影响,地寒上涌,坚韧如铁,必须要这种特制铲子才能掘开石层,而地底之寒,普通人待不了多久就会寒毒侵体,只有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可以勉强抵御。

    他体内三重关破损两重,只有尾闾一重维持他的生命机能,此地的修行者亦大多都是如此,保证着他们的体魄能够抗衡这样的环境,然后发掘矿石。

    身体的伤势其实很重,在这片地底寒壁上开凿岩层,即便是白昼,这处地底仍然需要火把照明,周围的特制火油烧起的火把,也只能以火光半径照应出山壁数丈的影影绰绰,地底寒气让眼前的世界布满了一层薄雾,雾气里的冰片刀子一样随风撞击在身上,皮肤会被割开一些细密的伤口,这样的环境,体内的伤复原得更慢了。

    赵子恒举起铲子,在岩层上开凿,身边是一排箩筐,他们要将这些装满,背到驮车之上,然后拉动驮车,一路沿着山道行到中央石塔那边的吊篮,通过吊篮运送出去,送往工坊提炼,才会最终提炼出供梁都所用的精练灵炁。

    至于监工,除了极其个别必须轮值的,大部分负责监守的伏龙营军卒都不必在场,偷懒,没得偷的,不动起来,人很快就冻僵了,普通军卒可不受这种罪,只需要在石塔中升起篝火,透过瞭望窗就可以起到观察作用。

    头顶上那一孔天光变成了黑暗,温度更低了,到了夜间,一天的劳役暂告尾声,所有人默契的前往石塔的链桥边,会有军卒分发草饼,赵子恒落在最后,领到半块,咬了一口,他尝到了内部的天残根草的味道,这种草是灵脉上最普遍生长的草木,有稀少的灵炁存量,但也附带着毒素,普通人无法食用,但磨碎了用在他们这些罪人身上,可以吊着一口命。

    赵子恒强忍着口中那种酸涩刺鼻带着些麻痹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还是把那一口饼吞咽了下去,他还得活着。拿着剩下草饼,赵子恒向石壁的火窟走去,火窟就在壁旁,在夜晚点亮,所有人可以围着火窟,抱腿睡觉,可以取到一些温度,不至于在地寒中变得越加虚弱,最终冻毙成一具僵硬的尸体。这实际也方便监守对于服役人一目了然的观望。

    只是靠近石窟内的位置,有人躺着,那必然是众人中地位最高者,占据着宽松舒适的位置,其余则蜷缩着身体,指望着攫取到石窟边缘的一抹温度,温暖可以让身体取到热量,抵抗寒毒,而赵子恒前去的路上,有人挡在了路前,下一刻他被揣倒在了地上。

    “你所作所为,当然不能让你在这里这么舒服!”

    前面的人裂开,那靠在石窟火笼最近的躺位上,有一个肥胖的身影如小山般屹立而起。

    与此同时,赵子恒手上唯一的草饼被夺下,人被几个人反押着手,脑袋叩在了地面砂砾之上,他口已经不能言,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赵子恒挣扎,却没办法摆脱那种三四个人合制之力,他不禁恼怒的想着,自己若是修为还在,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很惨。

    他被人扯着头发,强行仰望起头。那个小山般的壮硕身体来到他的面前,火光之下,露出一张满脸堆满肉的阴沉笑脸。

    “有人叫我特别关注你……在我唐原的地盘,我还有很多甜头让你吃。”

    有人递上了从赵子恒手上抢过来的草饼,唐原裂开大嘴,把那半块饼塞入嘴里三嚼两嚼下了肚,才看着他,道,“糟了,吃了你的配给,你就没吃的了……不打紧,我请客……”

    他拢起手,在赵子恒贴着地面的鼻子和嘴唇边拢了一堆尖锐的石块。然后起身,火光之中,摁压着赵子恒的人在火光照耀下的黑影攒动着,而后是唐原的声音,“这堆石头……吃了它们。”

    ……

    ……

    那场姜胤事件之后,大梁随即也就有了动作,蜀山众人的山门之外,七里宗所在的山头可以遥遥观望到隐秀峰的临崖塔之内,多了一些太浩盟的执事,甚至在七里宗西面山峰,一支伏龙营的布置已经就位到达。

    这些都在不动声色中进行,而且大梁方面也针对一些动静做了说明,毕竟姜胤一事的调查还在进行,梁都进行一系列力量上的调整,亦是理所当然。

    七里宗临崖塔内,两名来自罗陀宗的执事正在对坐饮茶,他们眺望着蜀山山门入口处的两个守山弟子,其中之一回头道,“你说蜀山人这是当真缺魂木头,不知道祸事临头,还是故布疑阵,刻意外松内紧?真是好大的心,好大的胆啊。”

    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大梁内部暗流汹涌,一股风暴的核心,正将蜀山倾轧其间,然而蜀山宗到目前为止,仍然只是两名弟子守门,和以往无异,当真不担心第二天就有人攻门,长驱直入,所以外人看来当然很是大胆。

    另一位罗陀宗执事道,“你管他作甚,如今五位金镞长老坐镇,景文大法师也在梁都,盟首之一的狄端云他们也得罪了,相信蜀山宗哪怕再在中洲鼎立,确实有些手段,但这毕竟只是一支残部,在大梁境地,各方精锐其出,足以把他们压的死死的。你当为何会送盟首帖?乍一看蜀山宗那个醉剑仙的道人好似一力接过,但实际上他在哪里接的盟首帖?对了,他们山门口,你我只是执事,但若是在自家山门境域,借助一些阵法手段,强行提升你我功力,一样能做到这么光鲜之事。”

    那名执事一听,微微点头,不禁神往,任何一家宗门都会有一些隐藏手段,以一宗资源支撑阵法,为一名修行者加持,这种手段太浩盟也有,他们只是宗门执事身份,还不是能坐镇一方的主事,这种事当然轮不到他们身上,不过不妨碍他们设想一下那种场景,若是那日胖道人醉剑仙之事发生在他们的身上,那立时他们就足以扬名立万,声名鹊起了。

    后续说话的执事继续道,“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别看赤松以自己师弟出面挡住盟首帖,这是在造成一种心理威慑,让人以为他的师弟就已经足够厉害,更遑论他赤松,但事实上蜀山以宗门阵法支撑那胖子接帖,阵法的运作是需要大量资源的,五张盟首帖,足以削弱他们山头的力量,这是在变相打击此时蜀山这支瓦屋脉的底力啊……这个举动风光是风光了,但他们瓦屋脉损失到底有多惨重,那就不好说了。保守来看,大有可能直接削掉他们三分之一的储存资源,说不定眼下这支瓦屋脉,已经在准备跑路了!”

    “跑路?”前一位执事捋了捋鬓发,“若是一旦有此迹象,那就应了主事阁下三种应对方案中的第三种,我们可以立即配合七里宗出手拿人!”

    他目光探过去,再次看向了那门口的两名蜀山守山弟子,心头已经浮现出他出手,掌毙二人的画面。

    此前梁都虚静祠那夜发生的事情,他们也都在场,亲眼目睹了蜀山宗人在各方环伺之下的嚣张,作为当时亦算受辱的罗陀宗执事,早想让这脉蜀山见识他们在太浩盟中作为仅次于天极门第二大宗门的威势。毕竟瓦屋脉在他们看来与一支小宗小脉无异,作为强大的罗陀宗代表,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这不是他们个人的荣辱,事关罗陀宗在修行界的脸面,太浩盟那么多宗门,为何能够成为盟首的人选就那么十三个?当初盟首会的成立,难道比的是谁的嘴皮子利索?而盟首会上的话语权多寡,当然也不是谁更有道理。虚弱的宗门是不配讲道理的。罗陀宗对此深以为然,否则也不会对诸盟之中最强大的天极门马首是瞻。

    “继续监察,总有对眼前隐秀峰动手的那一天,我观这迁移过来的蜀山山头,中州确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女人个个顺眼……到时候你可以赦免几个回去为你这位执事执扇拂床,想来对方一定对你感恩戴德,甘做炉鼎。”

    那位执事哑然失笑,“春暖锦衾堆绣榻,香温宝鼎下重帘?”

    两人相视拊掌,眼前待分润的好处,都尽在不言中。

    ……

    ……

    乙字院四开间的院落,成了瓦屋脉斧头帮的固定聚会地点,王师姐过来帮忙整理了最近的账目,交给了青荷之后,她转向了杨晟这边,看着书桌前的杨晟,面对这个如今在峰内,因为手刃姜胤,已然成为众弟子中最突出的人,轻声道,“最近的消息,赵子恒被狄端云废了修为,关押进了罪狱山服刑。”

    以她师姐的身份,如今却好像成了为杨晟传递消息沟通各方的管家式人物,她好像也端不起以往的架子,在众人经历了虚静祠那样的事件之后,她觉得自己能从旁帮他们,帮眼前的杨晟做些什么,也是好的。

    书桌前的杨晟抬起头来,眯了眯眼。

    隐秀峰是个好地方,清晨有明亮的阳光和鸟鸣,有些飞鸟踩在院落的枝头,不一会又向远山飞走。晌午有一寸光阴入屋,透着安宁清和的味道。

    在这样的地方,每天醒来,会觉得日子就是这样,安逸,清闲,会觉得好像外界发生的一应喧嚣宛如一场梦一般。

    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侍云被姜胤蛊惑,为其父亲复仇的同时,也将大梁的局势推向了更不可预料的深渊,而在大梁内部,姜胤的异变和身亡,对大梁来说的警觉效果,远小于他们对蜀山瓦屋脉的警惕,甚至引发了很多连锁效应。

    刻意的“引导”之下,大梁上下,将蜀山视为背后有所图谋,搅得大梁不甚安宁的源头之一,外界,各方都对他们瓦屋脉虎视眈眈,若非大师叔胖道人在场镇压,或许一场恶战已然来临。

    赵子恒不愿背叛师门,不跟他们蜀山宗人返回,而是回到七里宗,甘愿承受一应,在杨晟看来这有些拗,也有些明显不智,他被废了修为,打入罪狱山,这就是这不智的代价。

    以赵子恒的聪慧,这种不智的事不该在他身上发生,可他仍然如此选择。这大概就是他那个人的个性使然。明明是聪明人,却偏偏自入死地,这就是所谓的坚持?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这小子让人不爽的同时,却也让人感觉到有些佩服。七里宗还有这等人物。

    王师姐轻声道,“还有说法,七里宗之所以不立即杀他,就是其中有人要让他吃到各种苦头,以为姜胤报仇,所以要在罪狱山变着法子折磨他……”

    杨晟点了点头,现在的事情让人头疼,先不说那暗处的古妖对于此间的威胁,近处的就有祝青衫如今尚未平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尚未从情伤中回复,自闭起来。为他们提供了莫大支持的赵子恒如今也下狱罪狱山,可能遭受暗无天日的折磨。

    只是不知道关于赵子恒这边的事情,能不能让瓦屋脉的师长帮助解决?杨晟心思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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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不通,去了趟大西北环线,五千公里往返。后续尽量不卡每天多更。

第七章 愤然不平

    “当时虚静祠外,强人环伺,但大梁仍然强忍着不动手,其他人也就罢了,狄端云为何会首先召回七里宗众人,难道你真的是那个青扬子?”杨晟找到大师叔,他就在龙虎殿二层楼那个大檐下的小檐上晒太阳,倒是很好找,整个瓦屋脉就他可以在这座经典储藏的楼宇上撒泼,扫楼执事也拿他毫无办法。胖子美其名曰这是“万卷经籍压身下,大道玄机枕入眠”。

    “你还是太年轻!”胖子盘起腿来坐起,一副要教杨晟做人的态势,“虽然我不介意你这么想,毕竟作为师父总要保持高深莫测,但你遇事不妨多推敲推敲,大竹寺怀海禅师掌握证据,而大竹寺向来以公正严明著称,僧众修苦行之道,尊世间理法,他们所承诺之事,分量不轻,正因为如此,七里宗理亏在先,其他各方当然巴不得借助七里宗此事发难,反正最终后果,都有七里宗背锅。但事实如何,狄端云还要那张老脸,他自然要考虑此事后果,再者如何我蜀山宗仍担当着中

    神洲抗击古妖的大义,五洲修行界有目共睹,他们想要动我瓦屋脉,就要办实了师出有名,若是传出七里宗为掩盖污点聚众灭我瓦屋一脉,此事那些旁人得了利,-七里宗却落了个给人火中取栗的被利用角色。所以狄端云当时当机立断,立即出面阻止局势升格。”

    杨晟看着胖子,表情古怪,“难不成你当时那一番义正言辞,就是笃定了狄端云会来收拾残局?”

    “所以说你年轻吧,”胖子笑容堆起,“越是那种时候,越是要表现的自己成竹在胸,越是一副不怕硬拼的样子,越能让当时各方觉得,吃下我们也是带刺的,反而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说起这如何威慑人,让人杯弓蛇影这一套,你还有的学呐。”

    杨晟这个背脊一股冷汗啊,心想原来你压根毫无把握,但当时出现却是一副绝顶高手一力降十会的神态,结果完全是唯强撑尔。亏得当时自己安全感爆棚,结果纯粹是空中楼阁,妥妥的鬼门关走了一圈而不自知。

    “不过我还是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的,当初那股子劲,说砍姜胤就砍姜胤,当真和我是一脉相承!”

    杨晟给了他一个白眼,这胖子不光是虚张声势炉火纯青,就连变着法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也一样不落下。

    看着杨晟欲言又止,胖子小指掏着耳朵,在空中弹了弹,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杨晟这才腆着脸道,“我有个朋友,在这件事上出力极大,结果却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是那个七里宗弟子?”胖道人扬了扬眉。

    杨晟点头,“他叫赵子恒,眼下已经被七里宗废了修为,关入罪狱山承受折磨,我担心如果我们不插手,他活不了太长时间,你这边有没有办法……”

    “我能救什么人,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胖子摆摆手,断然拒绝。

    杨晟心忖罪狱山是大梁灵脉所在,内部关押着不知多少重要人犯,如果胖子真的出手救人,那就给了别人讨伐瓦屋脉的实据,到时候怎么虚张声势都没用了。

    但也未必需要硬闯,杨晟思忖道,“若能在那里开个人世桥,是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来?”

    胖子斜眼,“人世桥是善事堂负责,这你得去跟善事堂研究。”

    “我这不是跟善事堂不太熟嘛……”杨晟道,“如果你来引见一下,穆潼长老那边,最好写个推荐信什么的,说不定这事就这么办了?”

    胖子看过来,“你确定要让我帮你去找那个死鱼脸,不会起到反效果?”

    死鱼脸,峰内堂堂美男长老穆潼在胖子这边是这个评价啊。

    感觉两人关系不太好的样子,想到平时胖道人在峰内的名声,说不定他帮忙还适得其反,杨晟还是道,“那我自己找找办法。”

    从龙虎殿跃下来,走过转角,修远玄睿都在那边候着,玄睿问,“怎么样,大师叔那边,怎么说?”

    青荷道,“还用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成。”

    楚桃叶还是嘴角一翘,看着他们之间的日常调侃,明白这是非常熟悉对方才有的状态。

    杨晟干咳一声,道,“他也不好出面,找穆潼长老兴许有办法。”

    修远道,“正好议事堂议事有你,你可以把这件事提出来。”

    杨晟点头,议事堂今日议事行程中,他要向议事堂称述当时各种细节,虽说在事情爆发当时回峰他已经接受过询问,但毕竟事情掀起了后续很大的波澜,有些没有询问到的,或者峰内得到的一些消息,都要找杨晟进行参照印证,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以确认事实的真相,杨晟有没有隐瞒或者不尽不实之处,根据后续的发展可以得到印证。

    主持议事堂的是赤松峰主,除此之外,穆潼,辰毓祢衡这数位长老,皆尽在坐,祢衡询问了杀姜胤过程中一些遗漏的部分,譬如杨晟是如何得到情报信息的,杨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隐瞒,便将和大梁的高皓风,吴令聪认识的过程说了出来,包括了那座地下墟场,乃至于峰顶猎蝠鱼到墟场售卖的过程。

    “你说山顶上有蝠鱼?还是你大师叔带你去的?”穆潼长老打断,表情有些异样。

    杨晟点点头。

    在场的高位长老看向赤松,赤松峰主没有太多的说辞,点了点头。众人再不提这茬,再问了几个相关问题后,示意询问结束,杨晟可以离开了。

    杨晟趁此机会将赵子恒的事情说出来,提出了希望对赵子恒施以援手的想法。

    结果议事堂内的这众峰内至高长老都沉默了,赤松不发一语,从开始询问的时候,就是祢衡和穆潼相继提问,而他只是支撑着下颌,静静的听着,时而只是点头或者挥手,惜言如金。

    至此,杨晟提出救援赵子恒,他也自始至终沉默,似乎根本没有听进杨晟的话语。

    其他几个长老在对视过后,穆潼开口,“那是七里宗的弟子,我们蜀山没有资格过问。”

    “可是他至少在姜胤此事上面起到了莫大作用,难道现在我们要抛弃他?”杨晟开口,想着不保险,于是再加一层大义的说辞,“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对我们有恩,若是我瓦屋脉对此不管,任由得这么一个人死在了罪狱山地底,那么以后世人该如何看我蜀山宗?岂不是说我们是凉薄之辈?”

    堂内仍然很安静。

    杨晟心忖这群长老什么情况,好歹给个反应啊,难道蜀山宗的大义也打动不了在场众人?

    穆潼缓缓开口,“无所谓抛弃,那是你捅出来的篓子,这种事我们峰内管不了。”

    太冷血了吧!

    杨晟暗自腹诽,总还是带着一线希望,“善事堂不是有通往大梁的桥通道吗?这样,我们不惊动各方,在罪狱山开个门,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来如何?”

    此时一干长老,都表情古怪的看着他。

    穆潼缓缓开口,“你当通往山下的桥是随随便便就能搭建的?人世桥的阵基是通过善事堂推衍天机确定位置,每一道门都会引动因果,我们只是为了探查古妖,才能在大梁设阵。不是为了救一个人,就要兴师动众推衍天机开人世桥。同时,开启人世桥的位置,也不是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等于是峰内不打算为此救人了?

    这群长老一干泥胎菩萨模样,让杨晟心头上涌出一丝不明不白的火气,情绪微微上头,道,“赵子恒本身是七里宗人,以他的角度,他完全可以站在自己宗门立场,不暴露姜胤,但正是他知道什么是对错,才愿意在这件事上不顾自己的立场,选择道明真相,直接指认自己师兄,我们才能发现姜胤身具妖法之事,否则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得到姜胤的魂魄,这依然是寻找古妖的线索。

    他提供了帮助,自己却置身危难,而我瓦屋脉却选择视而不见,这难道是道义上说得过去的事情!?是不是以后要让人看到,你就算站在正义和真相的立场上,甚至出手援助我蜀山宗,我蜀山宗也只会对这种事冷眼旁观?因为我们有更伟光正的除妖事业,为了这个大业,其他都能牺牲?包括道义和怜悯?”

    哪怕是换来怒斥,或者反驳也好。但堂前只有如先前一般的沉默。

    这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好像自己的这些言语,根本不会经过这些长老们的思维,不会被他们哪怕想过一下。

    仍然是一双双冷静沉入静水的眸子。

    片刻之后,穆潼开口,“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回去吧。”

    杨晟注视着面前的众峰内长老,带着恼怒的转身而去。

    等杨晟消失在议事堂,众长老也随后离去。

    赤松等待堂内重新安静下来,他看向一个角落,道,“山顶有蝠鱼天池?你为他开了山川壶……”

    胖道人出现在那里,掏着耳朵,笑道,“我们使徒俩很穷的,还不准捞个外快什么的么……”

    赤松叹了一口气,“真是胡闹啊……”

第八章 何以为妖

    从议事堂出来,杨晟虽说都碰了一鼻子灰,但仍然还是在考量,胖子明摆着不会出手,峰内也置身事外,一个个比泥菩萨还泥菩萨,开一道人世桥直接去把人从罪狱山带回来也不成,如今峰内的力量借助不到,恐怕就只能靠自己了。

    方才穆潼和他对话之中,有一句话很值得揣摩,他说“无所谓抛弃,那是你捅出来的篓子,这种事我们峰内管不了”,当时杨晟只顾着情绪上头,但现在出了议事堂之后下细一想,从头到尾,穆潼表明的态度就是,这件事我们管不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做任何事。

    “这是你捅出来的篓子”,言下之意,便是如果你要解决,那就你自己解决,峰内不管。

    峰内不管的事情,也意味着不会干预自己做些什么,至少在这件事上,自己怎么做,峰内并不禁止。

    但杨晟把握不到这是不是有你尽管做天塌了也给你兜着的意思,峰内打得玄机就像是那些个官场老油子云遮雾绕的套话行话,什么都不说透,让你自己揣摩。但杨晟觉得底线再大不过姜胤,姜胤被杀都能兜下来,让大梁,七里宗和太浩盟生生吃了个哑巴亏,但有一没有二,总不至于人被当众扇了一巴掌,息事宁人,还要再来这么一下。

    杨晟理解的轻微大概就是只要不真正打上罪狱山,事情没有撕开在明面上,那事后不管出什么茬子,大梁方面都要认。

    毕竟也只是赵子恒一个微不足道的七里宗七杰最末,如今更毫无价值,难不成会因为人被救走就真正开战?

    虽说太多以莫须有之名导致两方势力或者两国交兵的事情,这也变相证明了,真要打,微小苗头擦点火星都打得起来,要是双方都觉得会伤筋动骨打一仗不划算,那么哪怕双方都蹬鼻子上脸指着对方脑门骂祖宗三代,也是摞几句狠话张扬着要各自摇人但最终再无后话的江湖遁术。

    有所明悟,杨晟翻出腰际的几块牌子,找到其中之一的鸟篆,注入灵炁连通那头。

    ……

    正在梁都宴客的高皓风如今是三公主身边得受倚重的红人,聚贤殿虽说名义上是三公主管辖的,收拢奇人异士,精英人才,修行炼炁士,表面上权威,看似是皇权所设,能够和太浩盟,七里宗相提并论的势力,但入了聚贤殿后,高皓风才清楚,实际上远没有想象中光鲜。

    聚贤殿成立之初源于太子被废,大皇子白楠贬至景山软禁,客卿府自然树倒猢狲散,分崩离析,这才着手三公主正阳组建聚贤殿,收拢白楠的残存势力。

    避免这些客卿考虑猜忌梁皇芥蒂,特意让正阳公主从中隔了一层,代表皇权聚拢这些客卿人士,即便如此,真正最顶部的能人,多是经此之后了解王权纷争倾轧可怕,远离风暴核心,鱼入大江游,海阔天空去了,这样的客卿多是大能士,既然决意远离皇权风暴,不在货与帝王家,那他们入俗世,也只能攫取一片自由天地。

    只有留下来的一些客卿,就属于良莠不齐,进入江湖俗世,恐无根基拿给一些根深蒂固势力辗轧,其次若是选择一方豪强依附,那么所得则远远不如为皇家卖命的荣华。

    还有的既没有翻波江湖的本事,也不是修行炼炁士,不能自寻名山大泽修炼求精进,只有一肚子文墨,唯有皇家朝堂才有一席立足,这些人才留了下来,成了正阳公主的根基。

    聚贤殿的根本就是文客居多,武将亦有,但并不出众,论及修行炼炁士,则是相对稀少,根本不具备太浩盟,七里宗底蕴,正阳公主曾在白麓书院求学,乃是书院白衣,是以手头上的炼炁士力量,最多的就是来自她曾就学的书院支撑。

    白麓书院司阵法符宝,不仅是大梁白麓文脉所在,亦是真正的修行之根底。只是废太子之后,梁皇和白麓书院搞得有些僵,近些年朝堂上的书院班底式微,并不掌大权,白麓文脉,大抵就只有象征作用。白麓书院也大多低调,大概除了朝堂上少数的几次动议,也就只有通过正阳公主这边彰显存在力。

    而高皓风的加入,虽说高皓风不是如何强大的修行者,但高皓风对梁都细枝末节的察知能力,实在让正阳公主耳目更通透了一大截,大梁只有监察军情的密察司,官情民事却没有相应机构,往日里那些朝堂臣子在青楼勾栏里的私伎密语,高墙大院的门内闲言,不经过经年布置,正阳公主平日哪里能够得到这些情报?

    一个高皓风,等于让三公主耳聪目明,瞬间看清楚了以往很多困扰她的疑团,所以三公主如何不器重于他。

    三公主的另眼相看,自然让高皓风名望高企,官场,权贵,王公,无不前来接洽。

    当然,高皓风地下世界打磨起来的经历,对于这些花团锦簇有着清醒的头脑,交际上面安排得井井有条,什么时候面对朝堂勋贵放低姿态,什么时候宁愿自己不出风头,也要把表现机会拱手相让。甚至让人给出“高皓风乃君子不忍欺”的公认名头。

    而且关键高皓风任谁都可交,但任谁都不深交,甚至面对一些亲王世族的许诺拉拢,一五一十必向正阳公主汇报的作为,深得正阳好感。甚至双方还制定了先得宠幸,转而犯事受冷落,两种截然相反境遇之下搜罗情报的方案。

    高皓风今趟大宴宾客,有人戏称半座梁都的王公贵族都到了,今日之后“高半城”这个称呼,大概又会随之走红。作为主人家的高皓风在席间走转,一一见过梁都的大人物,眼前这些就算是大梁权贵的顶峰。

    高皓风不动声色间和人闲聊探知的,也就是那场大梁雷音事件背后的七里宗首徒姜胤身死之事。说得更多的也是围绕着那座蜀山宗打转,蜀山宗,中洲鼎盛宗门,传闻古妖入侵,中洲战火如火如荼,其实若非知道的洲际之间远隔重洋,他们本洲可能还真要忌惮一下那场古妖之祸。但现在很明显对于大部分来说都极为遥远。

    倒是这支蜀山宗瓦屋脉是妥妥的风浪核心。天极门主事赵启凡和蜀山那女徒楚桃叶交手,竟然落败,虽然事后分析那楚桃叶手中剑乃非凡兵,肯定是蜀山一大重宝,但好歹是天极门驻大梁主事,八大王庭执杖之一,即便在天极门,赵启凡也在稳稳的第二权力梯队,往往亦代表着本身的实力。却拿给那叫做楚桃叶的女子剑败,而那个女子在此之前,更是着着实实力战七里宗姜胤,击败对方让其没有抵抗能力。

    至此楚桃叶这个名字俨然响彻大梁,这和那个杨晟斩首姜胤不同,毕竟后者只能说是天大的胆子,一个亡命之徒,楚桃叶则确实着着实实的炼炁士真刀真枪交锋,是实战的结果。

    因此楚桃叶和白麓书院称之为“洛水白衣”的曾子规,崖宗的那位在大梁冒出的新星,作为崖宗未来武勋种子培养的陈一舟,还有密宗据说在大梁降生的活佛止戈,并作为此间大梁国境之内五境年轻修行者的佼佼者。

    除此之外,当时在场亮相的那位名号“醉剑仙”的胖子亦是引起一些话题的人物,不过普遍看法是夹缝中的蜀山瓦屋脉故布疑阵,以一其貌不扬的胖子号“醉剑仙”的名头唬人,最终落点还是赌大梁和太浩盟毕竟在乎天下人悠悠之口不会真正荡平瓦屋脉。否则坐落在七里宗隐秀峰,身受七里宗护山大阵,梁都固国剑阵所指的蜀山那支支脉,如何有抗衡大梁一国之力?

    当然,此事最终导致五位金镞长老,南华上人的大徒弟景文法师降临大梁还是让人意外,不过普遍认为大概率还是姜胤的成妖事件,以及此刻大梁内部的异端。

    说到这里所有人不免还是心悸了一下,难不成真的是有妖祸?

    妖这种东西,其实是人类的主观判定,人常将地出甘泉,禾生双穗,风调雨顺称作祥瑞,在德为祥,弃常为妖。自然界,天地生之物并非都是祥瑞,那么反常的,大多不利的便被称作为妖。天有妖象,地有妖气,深山有精怪,湖潭有妖灵。

    包括奇珍异兽,甚至一些入魔之人,乃至生灵精怪,都可以被称作为妖。

    但一些灵禽灵兽,天地灵炁孕育,有的被人所用,甚至奉为宗门瑞兽,本质上也是妖。

    妖可能化身为人,亦可能本质上就是类人的生灵,甚至远古就是人所异化,所以妖物千奇百怪。狐媚成精勾引书生,甚至祸国殃民的,虽说近百年大梁难遇,但在历史记录,而且是正史之中,确实是有的。

    那么对于妖祸这种未知的存在,所有人当然会感觉到背脊微微一寒。

    只是随之而来的俗世喧嚣,歌舞升平,又会把这种感觉迅速压制下去,换来的仍然是这俗世里让人眷念的一切。

    就在高皓风听人说着这大梁如今修行界因为蜀山一宗到来的种种变故津津有味之时,他内心突如擂鼓,头皮一紧,生出预兆,这是源自于腰间的佩囊中躺着的一枚木牌,在滴血之后与自己产生的精神共鸣。

    高人侠士联系自己了!

第九章 罪狱之狱

    高皓风再给自己灌了几盅酒,装作不支先到后方厢房休息,他揉着眉头,状若打盹,以避免有人窥探,同时另一只手在袖子掩映中握住那枚木牌,拈着的灵炁石在木牌上轻有荡漾吸收,因为木牌有自身精血融入,高皓风可直接用精神勾连,心动默言,在木牌的空间回荡,“因为梁都的事情,地下墟场最近都没有重新开市的准备,前辈,难道真的有妖祸即将降临大梁?”

    今日的喧嚣浮华,这大梁多少人醉生梦死,还以为所有事情都一成不变,这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所在,那就是逃避。为了逃避今时现日,人们发明了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了逃避未来,人们挥霍和享用眼下,哪管人生百年以后。远方的战事和眼皮底下的威胁积弊,窟窿,只要不眼下迫在眉睫威胁到自己,那便可以高高挂起,砸着他人无所谓,别砸着自己就好。歌舞升平,是万万不能被这些扫兴事打扰的。

    “古妖的目标正是大梁。”

    高皓风心头一紧,险些惊呼出声,古妖!

    大梁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端,果然背后是有所预谋的,古妖……这听上去像是某种隐秘又可怕的存在。他们要面对的,是这种东西!?

    高人不愧是高人,高人明白这背后是什么势力存在在作祟,并且为了阻止这一切,他已经在行动了。

    “那是什么事物?”

    杨晟心听高皓风精神的回响,注入灵炁,把心头传话输送过去,“上古妖族,开始复苏,以人间混乱为食,壮大己身,侵伐生灵世界。”

    高皓风心神剧震,一个可怖的,宏阔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情景,出现在他预想之中。在他还在考量是不是妖祸梁都,对大梁造成混乱和损害的时候,从那位高人侠士这里所告知的,已经不是什么大梁的问题,他们,甚至人类世界,面对的恐怕是一个可怖的存在。

    上古妖族,难不成就是那些存在于上古神话中的可怕事物,难道说曾经那些先祖们所记录过的只言片语,都是真实存在的,祂们曾经沉睡,而如今开始从沉睡中苏醒,人间即将变成了炼狱?

    这是什么?

    对了,仿佛从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

    是蜀山宗!

    那支流落大梁的蜀山瓦屋脉,就曾带来的是这样的警示,和蜀山宗不谋而合,可眼下大梁人只把那支蜀山人士,当做是蛊惑人心的妖人,甚至怀疑就是他们在背后故意散播谣言,混乱梁都人心。

    可梁都切切实实发生了妖物作祟,不少人因此丧命,甚至七里宗首徒姜胤,化身成妖,也是确实的啊。

    高皓风定住心神,木牌通讯是有寿命的,事关紧急,他不能浪费在满足他个人窥知的提问上面,他道,“我能做些什么?”

    杨晟回应,“我要找人,人在罪狱山。”

    高皓风沉默,以心言道,“罪狱山可行,你要找什么人?如果在罪狱山上层,或许能想些办法,可以做到把人带出来,可若此人在四层以下,就有困难,最多能取得联系。”

    高皓风果然很有手段,杨晟道,“我要找的人,叫做赵子恒。”

    高皓风一怔,“那位七里宗弃徒?”

    赵子恒被打入罪狱山,人尽皆知,如今成为大梁人口中的叛徒,置身罪狱山,似乎人人拍手叫好,就连稚童小儿都会编唱“赵子恒,反骨狗,生子莫若赵家狼,既欺上来又欺君!”

    但不可否认,赵子恒又是当初关键的关键,正是他指控姜胤化妖,在怀海禅师面前出示了证物,再由以公正著称的大竹寺担任仲裁,才让那群蜀山弟子洗脱嫌疑。

    只是这事犯下了礼法大忌,大梁的舆论场首先已经对他口诛笔伐,赵子恒如今还能活着在罪狱山,受活刑,只是因为有人想让他受到的折磨更多一些。

    这事在高皓风这样的明眼人眼里是看得清楚明白,也喟叹于七里宗有这样的人物,能够顶住压力,站在是非一边,即便面对自己宗人也能挺身而出,不惜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代价。

    “现在的赵子恒极有可能处于严密的监控中,会避免他和任何人接触,但我所知他虽然吃了点苦头,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此事稍微冷却过后,说不定我还能为前辈向他递话。”

    高皓风这番话透露了几重信息,赵子恒目前还活着,至少还捱得住。其次,也是表示了赵子恒此时身边可能布有眼线,不排除可以以他为饵,吊人上钩的筹划,所以想要直接接触赵子恒,目前高皓风还没有办法。但是可以提供眼线,这是他这位敢号称大梁地下之王的人物的底气。

    别的不说,高皓风手头上被送入罪狱山的兄弟,也曾有几个,而在关照这些人的过程中往罪狱山所送出的陋规,在罪狱山还是打通了一些个关节,只是每年罪狱山那边就是个金窟窿,往里面要丢的钱堪比他们往几家当朝权贵关系网的花费,而且收益其实并不高,一度有兄弟规劝高皓风往这上面少打点一些,腾出更多的资源经营其他方面,譬如和书院的新晋白衣,以及为几个眼下贬官未来可能翻身的官员铺一条暗线道路。

    高皓风都对此不置可否,仍然花高昂大价钱维持着罪狱山之关节,到得今时,似乎终于有能派上的用场。因为是他关注的赵子恒,所以高皓风能第一时间对那边的侠士汇报赵子恒的境遇,以及眼下接触会面临的问题和困难。

    赵子恒还活着,遇上点麻烦,但麻烦不至于到威胁生命的地步,杨晟目前也就是需要知道这点,他回应高皓风,“此人事关重大,先观察为主,如果可能,帮我送一件事物到他手里,至于那个物件,和你手上的木牌差不离,若是暴露,会自行毁去,不会留下半点线索。”

    高皓风回应,“明白!只是如今墟市未开,我又该如何与侠士碰面?”

    王侍云出事之后,她所在四方楼也遭到了查抄,如今四方楼暂时歇业,而其中的地下墟市入口,自然也归于沉寂,倒是没有听说大梁方面调查出了什么异常。那座墟市能在多方高压下持续的开设下去,定然有其本钱,杨晟是越加对那座墟市产生了好奇和佩服,然而也有副作用,地下墟市也暂时再无新开市的消息发出。

    虽说不能参与墟市交易了,但杨晟下山是可以的,他道,“我会到你们的联络点,把东西交到你手上。”

    高皓风等在大梁有一些秘密的联络地点,这些他们都对杨晟说起过,杨晟需要的时候,可以通过那里找到他们。

    “好,后续再说。”

    杨晟松开了鸟篆,回复了一些精神,他现在要立即去找修远,让他做一枚仿石块的鸟篆,不过这点对修远目前的道行来说有些困难,但有钱就能办很多事,峰内的墟场里有各种灵器物件售卖,就算没有杨晟所需现成的,只要找到相应材料,让修远的老师龙致远师叔这位符篆大师做一枚,加入预警机制,若非指定方法使用,或者受到外力探查,便会自毁。制造这样一枚鸟篆,送到赵子恒那边,便能取得联系。

    至于如何让赵子恒逃离罪狱山,杨晟暂时没有办法,不过建立双向沟通,得到对方的配合,这至少是第一步。

    ……

    罪狱山。

    又是例行的一场劳役过后的找茬,那名叫唐原的人是北方马匪之首,杀人如麻,甚至还有随手屠村的斑斑恶迹,被太浩盟出手拿住后,只是因为关于他还有一些牵连了大梁内部高层官宦的隐秘尚未吐露,丢入罪狱山,留了一条性命。

    但因为他能活着本身就是有人庇护,再加上他虽然修为尽失,但常年杀人和那种压制他人的气魄仍然尚存,所以在第八层之中,算得上是一位狱头。

    所以他要折磨一个人,那就有的是办法。

    赵子恒在经受了一番狂暴殴打之后,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不定的抽搐。

    唐原等人围着他殴击之后,还是石塔那边的弩台转动过来,是官兵的声音,让所有人停了,那声音阴阳怪气说还有的是时间,这么快就把人整死了,他们还想不想这随后一两年天天凿壁无聊了。

    那言语里的意思,是让这些人放缓折磨手段,吊着赵子恒的命,至少也要折磨个一年半载,让其受尽苦处。

    那群唐原为首的犯人才狞笑着散去,赵子恒在地上,头发披散,身上有被吐上的浓痰和混合的血水,让他又臭又脏,真的如同一条即将瘫死的狗。

    那些言语他听了过去,想到可能自己被折磨一年,最终会在这里死去,他就悲凉而绝望。

    是的,作为英雄可能是一瞬间的念头,但随后可能承受的就是要作为英雄想象不到的代价的后果。可要说他是不是就后悔了?兴许吧,他更后悔的,是自己作为赵家儿郎,没办法出去给他爹和哥哥,说一声其实我没给你们丢脸了。

    倒在地上,赵子恒原本以为今天可能会断了好几根肋骨,他会再一步向死亡深渊衰弱下去,可出奇的是,他体内那不能调用的尾闾关内的那些灵炁,却好像蚂蚁一样从那里往外延伸,他所承受的殴打和伤势之处,蚂蚁聚集尤其众多,这让他有种麻麻痒痒的感觉。身体上那些受伤的地方,好像也因为这些尾闾关游散出来的“蚂蚁”,伤势竟然开始得到了减轻,甚至之前痛楚的地方,如今痛苦消减,甚至还有暖流流过,让人忍不住舒服到想呻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赵子恒胡思乱想的时候,因为他倒下的地方挡着路,有人路过,似乎嫌他碍眼,一脚把他踹开,他顺着凹凸不平的一个大岩坡跌撞滚了下去,头和身体不断碰撞那些岩壁,滚落到了更深一些的阴冷雾气中,尾闾关传来的灵炁护住他的一些身体部位,他似乎才没能骨断筋折。

    赵子恒等于是双重打击,他终于传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后,突然从旁边的冷雾里,传来一个阴邪的声音,“你就是那个七里宗的叛徒,害得自家大师兄被斩了首?痛快,痛快……那梁皇老儿圣谕还被当众驳斥,痛快,痛快!七里宗,梁皇老儿,被人打脸是什么滋味?嘻嘻……大梁……迟早要完!”

    赵子恒捕捉着声音来源,看向四周,可周围除了阴冷的雾气,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事物,他正想支撑起身体,突然看到侧面的岩缝里面,窝缩着一个如同干尸的老人,整个人身体如同骷髅嶙峋,皮肤干焉,衣着破烂,唯有那皮包骨的头颅上一双眼睛,精烁得宛如夜里魑魅,招子泛着闪亮的寒芒!

    赵子恒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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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晟已过万重山介绍:
大千世界,何妨入内一观。人世行走,行走万象人间。于幽暗中他写下他的教义,世界又变得明亮。这是一个努力写美好的,情怀的,血与火,泪与笑,分离和重聚的,尽量温馨的故事。一群:971276028杨晟已过万重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杨晟已过万重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杨晟已过万重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