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千古奇冤
淳于甲虽然老了,但是毕竟是劳动人民。
身强体壮,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坚而愈久……
小巷深处的啪啪声,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淳于甲终于停下来了。
他不是累了,而是手有点疼。
即便是铜铁做的手掌,这时候也有些红肿了。
淳于甲看了看瓜皮,这家伙的脑袋已经被抽肿了,仿佛猪头一般。
抓着瓜皮的那两个仆役问淳于甲:“我们怎么办?要将他带回淳于府吗?”
淳于甲摇了摇头:“不可。”
他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说道:“淳于博士,因为这个竖子已经气病了。若见了此人,岂不是病上加病吗?”
“外面这些传言,不要告诉博士了。他老人家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诋毁。”
旁边的两个仆役小心翼翼的说道:“然而,主人经常教诲我们,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淳于甲面色一冷:“怎么?你们觉得主人不是君子吗?”
两个仆役连连点头,慌乱的解释说:“主人自然是君子,我们只是对论语的理解有些迷惑。”
淳于甲想了想,淡淡的说道:“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如今百姓们群情汹汹,对主人的误会并非是人不知而不愠,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流言,故意在抹黑我们啊。因此,我们定然要予以反击了。”
两个仆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三个人,都自动忽略了淳于越的那篇文章。
毕竟……这文章的事不好解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吧。
瓜皮被打的头晕转向,现在听了这番对话,更是云山雾罩。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君子?什么以德报怨?我打了这么多次群架,还第一次听说打架的时候说这个的。
两个仆役问淳于甲:“既然要以直报怨,自然是不能放走此人了。可是又不能带回府中,那我们如何处置他?要不然……杀了他?”
瓜皮听了这话,吓得两腿发软,一个劲的哭喊:“光天化日,大秦律法啊。”
瓜皮喊这两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其实是有点崩溃的。自己这种货色说这两句话,有点讽刺啊。
好在淳于甲淡淡的说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对于淳于博士的名誉没有任何作用。让老夫想想,让老夫想想。”
淳于甲思索了片刻,从地上捡起来了一根木棍,指着瓜皮说道:“告诉老夫,是谁指使你的。你若说了,老夫能放你一马。”
瓜皮魂都快吓飞了,心想: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出皇帝的大名来啊。
于是他咬紧牙关,坚决不说话。
淳于甲呵呵笑了一声,提着棍子在瓜皮身上招呼。
棍子打断了三根,瓜皮终于承受不住了。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我说,我说。”
淳于甲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瓜皮考虑了一下,觉得直接说出皇帝的名讳来有点危险。
他暗示淳于甲说道:“此人,地位极高,顷刻之间,便能让人大富大贵,转眼之间,也能让人身首异处。老丈,这个人你得罪不得,我劝你还是就此作罢吧,莫要再追问了。”
淳于甲听了这话之后,反而笑了。
他看着瓜皮说道:“看来老夫猜的没有错,果然是谪仙在指使你啊。”
瓜皮微微一愣:谪仙?
淳于甲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谪仙聪明啊,谪仙真是聪明啊。又没有道德上的顾忌,能想出这种办法来,不足为奇。”
旁边的两个仆役也点了点头。
中午的时候,淳于越的一篇文章,招来了无数的骂名。
谪仙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抓住了这个机会,故意命人假扮成淳于府的人,诋毁北游记,以此来激起百姓的同情之心。
淳于甲感慨万千:谪仙,真是有智慧啊,真不愧是谪仙人。可惜,此人屡次攻击淳于博士,实在是太可恶了。
淳于甲深吸一口气,对两个仆役说道:“既然此人已经招供了,那就好办了。要为淳于博士挽回声誉,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瓜皮紧张的说道:“你要将我怎么样啊?我可以帮诸位解释,就说我不是淳于府中的人。”
淳于甲冷笑了一声:“荒唐,你这种解释,不是越描越黑吗?你跟我走吧。”
随后,淳于甲挥了挥手,对两个仆役说道:“带着他,我们去府衙告状。只要告赢了,百姓对主人的误会,就可以解除了。”
两个仆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瓜皮,皱着眉头说道:“如今大庭广众,我们便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吗?街上必定有不少人围观啊。”
淳于甲呵呵冷笑了一声,说道:“无妨,就是要让他们围观,如此一来他们便知道,此人并非我淳于府中指使的。”
两个仆役应了一声,押送着瓜皮向外面走去了。
街上有不少人很快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组合。
这些百姓,认识淳于甲的不太多,但是认识瓜皮的很多。因为瓜皮是无业游民,有事没事就在这条街上溜达,所以算是这里的名人了。
有闲人凑上来,笑嘻嘻的说道:“瓜兄,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吗?”
瓜皮低着头也不说话。
闲人又说:“唉,幸亏瓜兄面皮比较厚,若换做别人,挨了这样一顿打,肯定受不了了。”
瓜皮只当没听见。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押送瓜皮的两个仆役:“请问两位壮士,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打他?”
两个仆役看了看淳于甲,淳于甲大大方方的说道:“我们乃是淳于府中之人。这瓜皮散布流言,陷害我家主人的名誉,因此我要上告到内史府,请内史大人品评一番,主持公道。”
周围的百姓都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少人不由自主的跟着这几个人,想要过去看看热闹。
毕竟……这个热闹太热闹了。
李水和李信很快得到了消息,这两个人也很兴奋,带上麦花,急匆匆的向内史府赶去。
路上的时候,李信感慨的说道:“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下午的时候到处都有人在痛骂淳于越。”
“原来有人冒充他府中的仆役,在败坏他的名声。槐兄,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
李水一边吃麦花,一边摇头:“不知道。”
李信皱着眉头分析:“淳于越……虽然古板了一些,迂腐了一些,但是人品是没有问题的。他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啊,这次是谁在背后害他?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李信扭头问李水:“槐兄,你有没有听说过淳于越有什么仇家?”
李水无奈的笑了笑:“李兄,我刚刚来咸阳城,淳于博士平生有什么仇家,我也不清楚啊。”
李信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他到底得罪谁了呢?让我想想啊,难道是赵大人?”
李水干咳了一声,对李信说道:“李兄,你可千万别再说了,你若说出来,便没有悬念了,一会看戏的时候,乐趣会减少很多。”
李信微微一愣,好奇的问道:“是吗?原来看热闹还有这么多门道。”
很快,大伙到了内史府。
赵腾听说是几个仆役之间告状,直接对身边的小吏说道:“你去办便可以了。此等小事,何须惊动老夫?”
小吏干笑了一声说道:“然而,这件事牵涉到了淳于博士。据淳于府中的仆役说,今日有人在街上散布谣言,诋毁淳于博士。而散布谣言的人背后,恐怕还有幕后主使。”
“告状的人,确实卑贱,但是他们身后的人,小人是万万不敢调查啊。”
赵腾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老夫便去一趟吧。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咸阳城中的事,是越来越多了。”
大堂之上,淳于甲和瓜皮一干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和以前一样,大门外面又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赵腾在人群中找了找,果然看到了正在吃麦花的李信和李水。
赵腾有些头疼:这两个家伙又来了,看到他们便心烦。
他摆了摆手,说道:“将门关上。”
大门关上,百姓们便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了。有不少百姓都露出来失望的神色。
这时候,淳于甲向赵腾行了一礼,说道:“内史大人,此人叫瓜皮,他在咸阳城中,散布谣言,诋毁我家大人的名声。”
“因此小人请求大人,公开审理此案,以正视听,还我家大人的清白。”
赵腾思考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便依你之见吧。”
大门没有关上,外面看热闹的百姓更开心了。
赵腾揉了揉太阳穴,淡淡的说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淳于甲行了一礼,娓娓道来:“内史大人恐怕知道,我家主人,淳于越博士,最近和商君别院的谪仙,有一个赌约。”
赵腾一听这话,心里面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又是淳于越?又是槐谷子?这两个人又来我这里告状了?这剧情是不是太熟悉了?难道……他们又想利用我的内史府扩大宣传?
本官明明已经上告陛下了,他们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明目张胆的欺辱我,真是欺人太甚。
赵腾咬了咬牙,恨不得立刻命人将淳于甲打出去。
但是他忍住了。
如果站在堂下的是商君别院的匠户,赵腾一定命人动手了。
但是现在是淳于府中的仆役,赵腾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淳于越,毕竟是个老好人,谁也不愿意和这种人撕破脸。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唉。
赵腾淡淡的说道:“是什么赌约啊?说来让本官听听。”
淳于甲微微一愣,低声说道:“这赌约已经传遍了咸阳城。大人还没有听说吗?就不用小人再说了吧。”
淳于甲不想说,因为在这赌约当中,淳于越受到了伤害,淳于甲不想揭开自己家主人的伤疤。
不过……赵腾还当真是没有听到这个传言。今天他根本没有出门。
赵腾淡淡的说道:“不管本官有没有听过,你既然想要帮着淳于博士洗刷冤屈,挣得清名,你都应该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淳于甲点了点头,说道:“是,大人说的对。”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事情的起因,在于两本书。其中一本书,是伏……咳咳,是商君别院最新印刷的北游记。”
外面的百姓听得真真切切,不少人交头接耳:“伏?伏什么?难道是伏尧公子?哈哈,看来传闻是真的,果然是伏尧公子啊。”
李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似是而非的八卦,最有传播力度了。看来北游记的销量……稳了。”
赵腾听到两本书,心中的警惕就更高了。
他幽幽的问道:“另一本书,又是什么?”
淳于甲说道:“另一本书,是我家主人写的尧舜之乡。”
“我家主人,和谪仙打了一个赌,要比一比这两本书的销量。谁的销量高,谁便胜了。”
赵腾听到这里,心中有些火大。
他幽幽的问道:“你今日,是真的来告状的?还是串通了商君别院,想要做一出戏?”
淳于甲顿时愣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赵腾幽幽的说:“这种计策,谪仙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本官都替他害臊。难道有些人就没有廉耻之心吗?”
李信看了李水一眼:“槐兄,有人在骂你。”
李水哦了一声:“有吗?我怎么没有听到?”
李信心中暗暗的想:“难道这是厚脸皮的另一重境界:装聋作哑?”
赵腾气呼呼的说道:“每一次商君别院要卖东西的时候,总是这样弄出一点事故来,来我这里告状。搅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然后趁机兜售货物。本官料想,这一次亦是如此吧?”
门外的百姓微微一愣:怎么没有想到这种情况呢?
经过赵腾的提醒之后,百姓们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毕竟……毕竟在他们眼中,淳于越和谪仙合作过太多次了。
而且,不是人人都说,淳于越是谪仙的人吗?而且谪仙一直称呼淳于越为姐丈。既然是一家人,淳于越为何要诋毁商君别院的北游记?
真相只有一个:他们又在做戏。
只是这一次,淳于博士的牺牲太大了。
淳于甲看着气呼呼的赵腾,看着议论纷纷的百姓,差点气晕过去。他捶胸顿足:“冤枉!冤枉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越闹越大
淳于甲差点吐血,这简直是千古奇冤啊。
自己家主人明明对槐谷子避之不及,为什么屡屡和他扯上关系?
淳于甲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诚恳,又极为沉痛的说道:“大人,我家主人,淳于博士,为人方正,恪守礼法。这样的人,重礼轻生,将面子看的比性命还重要。”
“他怎么会为了区区几本书的获利,就伤害自己的名声呢?我家主人缺少钱财吗?我家主人看重钱财吗?这简直是荒唐。”
赵腾听得连连点头:“有理,此言有理。”
赵腾认真的分析了一下,确实发现这件事疑点重重。
以往的时候,淳于越确实和谪仙合作,利用告状的机会搞宣传。
不过那时候槐谷子多半是被告,而淳于越是正义凛然的一方。
一场状告下来,赚钱的目的达到了,而淳于越的名誉不会受到损害。
这种时候,淳于越肯配合槐谷子,也无可厚非。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淳于越几乎成了咸阳城中的公敌,差点就臭大街了,以淳于越的为人,恐怕是不肯的。
这么说的话,难道这件事别有隐情?果然有人在背后暗害淳于越?
赵腾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顿时打起精神来了。
只要不是借用自己的内史府,故意搞宣传就好。赵腾还是希望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主持公道的。
于是他对淳于甲说道:“你接着说下去,后面如何了?”
淳于甲说道:“今日这个叫瓜皮的人,谎称是受我家主人指使,到处散播谣言,说北游记写的不伦不类。”
“他这种小人行径,让我家主人的名声受到了损害。现在咸阳城中的百姓都认为,我家主人为了赌约的胜利,不择手段。”
赵腾听了之后,一脸同情的看着淳于甲。
当然了,淳于甲有意无意的把淳于越的那篇文章忽略了。
那文章说起来有点尴尬,不提也罢。反正瓜皮冒充淳于府中人,到处招摇,散布谣言是真的,这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赵腾问瓜皮:“你为何要故意诋毁淳于博士的名誉?”
瓜皮早就被淳于甲打得服服帖帖的了,这时候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大人,小人是……小人是受人指使。”
赵腾淡淡的说道:“本官知道你是受人指使,量你一个低贱的黔首,平白无故,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诋毁朝中重臣。”
“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
瓜皮犹豫了一下,很隐晦的说道:“此人地位极高,受到万人敬仰,他……”
赵腾有点不耐烦的说道:“本官是在问案,谁同你猜谜呢?来人啊,大刑伺候。”
瓜皮一听这话就慌了。
在街面上混的地痞流氓,谁没有挨过打?凡是经常挨打的人都有经验,知道正常人被打的时候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打得时间长,什么口供都能问出来。
更何况,作为一个地痞流氓,当然要厚颜无耻,背信弃义了。如果咬紧牙关,坚决不招供,那不是人设崩塌了吗?
所以,瓜皮根本没打算挨揍,他立刻就想要招供了。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将皇帝招出来,那不是死定了吗?
可是不招供,被人打一顿,不还得说吗?要不然,胡乱攀咬一个人?
瓜皮看了看身边的淳于甲,忽然觉得按照淳于甲的思路,把事情推到谪仙身上,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虽然得罪了谪仙,多半也是九死一生。但是九死一生,总好过十死无生啊。
又或者,自己咬紧牙关,没有把皇帝供出来。也许陛下一时心软,会赦免了自己,甚至重重褒奖自己的忠勇呢?
想到这里,瓜皮心里有点热乎乎的,觉得自己可能要翻身了。
嗯,没错,今天一定要将水搅浑,保住陛下的名誉。
于是瓜皮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对赵腾说道:“小人不敢欺骗大人,是谪仙让我诋毁淳于博士的。”
赵腾顿时露出来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正在门外吃麦花的李水顿时呆滞了:“啥,有这回事吗?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诬陷我吗?”
忽然间,李水觉得嘴里面的麦花不香了。
大堂之上,赵腾看着瓜皮,淡淡的问道:“谪仙为何要指使你诋毁淳于博士啊。”
瓜皮说道:“大人之间的事,小人不太清楚。不过小人私底下猜测,或许谪仙是故意让小人假扮淳于博士的家人。”
“故意让小人用拙劣的手段诋毁北游记,并且隐晦的透露出来,小人是淳于博士的人。如此一来,百姓们会痛恨小人,继而痛恨淳于博士,继而报复性的多买北游记,借此来抒发对淳于博士的不满。”
李水已经惊呆了:特么的,这么多弯弯绕,你以为你是无间道啊。
门外的围观百姓,已经开始纷纷交头接耳了。
他们忽然觉得,这个瓜皮的话有道理啊。
谪仙确实是好人,这是公认的。但是谪仙的脑子确实比较灵活,做事有点不遵循常理。
至于淳于越呢?他的名声也很好,更不可能故意诋毁北游记。
这样综合考虑下来,这件事八成还真的是谪仙干的。
李水气的大叫了一声:“胡说八道,竟然敢污蔑本仙。”
他把麦花塞进李信的手里面,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对赵腾说道:“内史大人,本仙要状告这个瓜皮,竟然诬陷我。”
李信抱着一袋麦花,吃着一袋麦花,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槐兄亲自下场,这戏就精彩多了。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赵腾慢条斯理的看着李水:“谪仙啊。不是本官不相信你,只是按照常理分析。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是你做的。”
“这个瓜皮,用拙劣的手段,令淳于博士名誉受损,得到利益的,不还是你吗?”
李水说道:“如果是淳于越比较笨拙,或者这个瓜皮比较笨拙,弄巧成拙了呢?内史大人可要知道,起初的时候,这两个人是一心一意诋毁我的,只不过被百姓给看出来了而已。”
赵腾笑了笑:“这个瓜皮,方才已经承认了,是你指使的。”
李水幽幽的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承认呢?也许是淳于博士和他商量好了,故意让他用拙劣的手段诋毁北游记,先让淳于越的名誉受损,然后淳于越再趁机告状,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把幕后主使说成是我。”
“如此一来,我就成了背后耍手段的小人,而尧舜之乡的销量,一定会暴增。”
赵腾听得有点头疼:这一环套一环的,怎么这么多环?
他对旁边的小吏说道:“取纸笔来,本官有点乱,我要写下来看看。”
赵腾在纸上写了好一会,然后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李水:“如此说来,这瓜皮有可能是你派去的,有可能是淳于博士派去的,这一本糊涂账,也就难以算清楚了。”
李水幽幽的说道:“只要严刑拷打,他自然会说实话了。”
其实李水不相信严刑拷打能够问出真相来。但是他平生最痛恨欺负老实人的人。自己没招谁没惹谁,平白无故被人诬陷,这家伙还不该打吗?
瓜皮听说要严刑拷打,立马苦着脸说道:“诸位大人,不用打我,我已经招人过了,不会改口了。”
瓜皮是不敢开口了,否则的话,不仅得罪死了槐谷子,更加得罪死了淳于越,那就连一点活下来的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硬着头皮诬陷谪仙。
赵腾看着李水:“谪仙,你怎么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李水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赵腾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可就难办了。他一口咬定是你做的,你就死活不承认。本官应当相信谁呢?”
李水幽幽的说:“我怀疑淳于越就是瓜皮的幕后主使,不如把淳于越叫来,我们当面对质一下。”
赵腾看了看身边的小吏,小吏会意,急匆匆地走了。
他去叫淳于越了。
两刻钟后,小吏只身一人回来了。
赵腾皱了皱眉头:“怎么只有你一人?淳于博士呢?”
小吏说道:“博士说了,今日这件事,乃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在这里告状,不过是将屈辱更加重了一层而已。”
“好在明日就是朝议之期,大家不如在陛下面前,辩个是非明白。”
“若这个瓜皮当真是博士指使,他定然会自杀以谢天下。若谪仙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将清白无辜之人,诬蔑为暗中动手脚的小人。他也不会苟活,会效仿故楚屈原,一死以证清白。”
赵腾感慨的说道:“淳于博士,真乃忠贞义士也。”
李水有点无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这意思,这个瓜皮必须是我指使的了?否则的话,他就自杀?这不是玩赖吗?”
“之前他们家的管家也说了,淳于越这个人,把面子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如果他为了面子自杀,那不是成功的诬蔑我了吗?”
赵腾有点无奈的看着李水,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只是朝李水笑了笑:“谪仙啊,这件事,已经超出本官的能力了。牵扯的人太多,后果也太严重了。”
“还是依照淳于博士所说,明日请陛下决断吧。否则的话,你们当中有谁出了事,本官都担待不起啊。”
随后,赵腾快步溜走了。
他能感觉到,淳于越已经动了真怒。如果真把这老头逼死了,那可真是犯了众怒了。
赵腾走了,这案子再也审理不下去了。
小吏走过来,试探着说道:“谪仙,要不然小人将这个瓜皮关到牢房当中?谪仙放心,此人绝对不会有危险。明日在宫中对质的时候,一定可以活灵活现的。”
李水哦了一声:“随便吧。”
小吏带着瓜皮走了。
淳于甲向李水拱了拱手,也带着自家仆役离开了。
李水叹了口气,走到了外面。
附近不少百姓在好奇的看着李水。
李水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们觉得是我指使的?”
那些百姓都干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会呢?”然后一哄而散。
李水看着百姓的背影,问李信:“李兄,你觉得这些百姓相信我吗?”
李信说道:“槐兄啊,现在是比拼人品的时候了。你觉得,你和我姐丈的人品,谁上谁下?”
李水想了想说道:“不相上下?”
李信:“……槐兄你还真有自信啊。”
李水也很无语:“李兄,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觉得我的人品挺好啊。总不能脸皮厚,就是人品不好吧?再者说了,我这也不是脸皮厚,我只是不喜欢繁文缛节,喜欢直来直去罢了。”
李信有些迷茫:“是吗?”
两个人既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就这样缓步而行,向谪仙楼走去。
李信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槐兄,明日朝议的时候,能不能让着我姐丈一点?”
李水:“?”
李信苦笑了一声:“槐兄你巧舌如簧,不管有理没理,都能获胜。可若你胜了,淳于越就必死无疑了。”
李水说道:“我是胜是败,又有何妨?众人的诋毁,我自己的面子,我并不看重。我只是奇怪,你好像很在意淳于越?”
李信说道:“毕竟是我姐丈,若他死了,我连祭拜阿姐的地方都没有了。”
李水笑了:“你当真是去祭拜阿姐吗?我怎么感觉你专门是去给淳于越添堵的呢?”
李信哈哈大笑:“两者并不冲突嘛。”
李水笑了笑,然后面色有些严肃的说道:“其实我并不相信瓜皮是淳于越派来的,他不会做这么龌龊的事,也没必要为了一本书,败坏自己的人品。”
“而瓜皮这家伙,同样不是我派去的。那么他到底是谁的人呢?这个躲在暗中的人,实在太可恶了。”
李信说道:“今夜我们要不要审问他一番?”
李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明天陛下恐怕会亲自审问瓜皮。若我们提前私下见他,难免惹人非议。”
第五百三十五章 听说你喜欢竹姑娘
“谪仙和淳于越又杠上了。”
咸阳城中,不少人都在传播着这样的消息。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伙第一个反应是不以为然。
因为人人都知道,谪仙和李信是至交好友,而淳于越又是李信的姐丈。四舍五入,这两个人是亲戚,就算杠上了,又能怎么样?
但是传播消息的人又说,淳于越已经被谪仙气病了。
这样一来,大伙才稍微的认真了一点。不过,依然有点不以为然。
他们隐隐约约的,有自己的判断。觉得这个杠上了,未必是真的结仇了。
毕竟最近谪仙和淳于越经常就杠上了。一个说对方厚颜无耻,一个说对方是老古板。而且时不时就闹到内史府,对薄公堂。
不过……他们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说白了,更像是一家人吵架,而不是激烈的朝臣争斗,你死我活的那种。
但是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淳于越动了真怒,表示要在明天的朝议上,请陛下评评理,如果陛下评定他错了,他宁愿当场自杀。
如此一来,咸阳人才真正的重视起来了。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这一次恐怕要动真格的了。
想要吃瓜的不仅有咸阳城的百姓,还有明天要上朝的朝臣。
他们第一次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参加朝议。
而李斯直接去了王绾府中,研究对策。
看样子淳于越和谪仙已经势成水火了。这一次,淳于越就算不死,也得恨死了谪仙。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总之,咸阳城中,所有人都很忙碌。身份卑微的人,在等待明天的结果,听个稀罕就算了。而身在高位的人,则努力谋划,要利用这件事,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
…………
商君别院,冯刃疾一脸谄媚的微笑:“谪仙,小人这几日所欠的钱已经还清楚了。”
李水嗯了一声。
明天就该上朝了,冯刃疾知道自己该走了,所以很配合的还了钱。
他看见李水表情冷淡,仿佛对自己有所不满,于是心中有些不安:难道我住的时间太短了?交的钱太少了?
冯刃疾犹豫了一会,小声说道:“谪仙,要不然……朝议结束之后,下官再过来?”
李水有点无奈的说道:“不必了,我这商君别院,也不是客店。”
冯刃疾松了口气,然后干咳了一声说道:“下官听说,明日淳于越要在朝堂上状告谪仙?此人真是胆大包天啊,谪仙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何等的辛苦?此人却还要添乱。”
李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啊。”
冯刃疾小声说道:“要不然,下官弹劾他一下?”
李水:“……”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弹劾上瘾了。
李水想了想,对冯刃疾说道:“现在……倒也不必弹劾淳于越,等本仙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自然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冯刃疾躬身答应。
李水又说道:“你和赵佗商量的事如何了?”
冯刃疾笑眯眯的说道:“已经有眉目了。如果谪仙准许的话,明日在朝堂之上,就可以弹劾李斯了。”
李水嗯了一声,说道:“明天看我的手势。我若让你们弹劾,你们再站出来,若时机不对,就再等等。”
冯刃疾应了一声,然后离开了商君别院。
冯刃疾走了之后,李水就打了个哈欠,躺在了矮榻之上。
“明日,又要朝议了。到底是哪个无耻小人,在暗中害我?”李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乌交气喘吁吁的跑来了,对李水说道:“大人,大人,未央公主有请。”
李水微微一愣,向窗外看了看,天已经要黑下来了。
这个时候,公主有请?
李水问乌交:“公主有什么事吗?”
乌交挠了挠头:“奴婢也不知道。”
李水伸了个懒腰:“走吧,反正也不远,”
乌交催促道:“咱们得快一点,天黑之后,城门和宫门都要关闭了。”
既然要快一点,那就不能坐车了。李水和乌交骑着快马,迅速的赶到了皇宫之中。
未央正在丹方中等着他。
李水进去之后,未央把乌交赶出去了,然后关上了门。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丹方里面点着油灯。未央在灯下,越发的漂亮了。
李水的心脏砰砰跳:你可不要诱惑我啊,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不,多半是坑杀,嗯……也有可能是五马分尸。
李水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很多秦代的刑罚。
未央动作优雅的给李水煮了一杯茶,然后微笑的看着他。
李水接过来,干笑了一声说道:“公主啊,今夜匆忙召我前来,不知道有什么事啊?”
未央微笑着说道:“只是许久没有见到先生了,所以想要请先生来聊聊。”
只是聊聊?李水觉得并非如此。女人的话,应该反着听。
什么时候不能聊?什么时候不能喝茶?偏偏在快要关闭城门的时候。
面前的未央一副轻描淡写,气定神闲的样子,可是李水总觉得她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未央开口了。
她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来回打转的茶水,仿佛是不经意一样,轻声说道:“我听伏尧说,你很喜欢竹姑娘?”
“啊?”李水惊呆了。
他欲哭无泪:“谁说的?伏尧说的?他为何要如此诋毁我?”
未央抬起头来,看着李水的眼睛,幽幽的说道:“恐怕也未必是诋毁吧。商君别院,仿佛也只有一个竹姑娘配得上你。”
李水激动的站起来:“只有一个相里竹吗?我商君别院,我商君别院有……”
未央微微皱起眉头:“相里竹?她不是叫李竹吗?原来,她叫相里竹啊。”
未央一副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水:“想不到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秘密。”
李水:“……”
他揉了揉太阳穴,理顺了一下逻辑,然后老老实实的对未央说道:“此人,是墨家后人,如果公开姓名,会被人追杀,因此起了个李竹的名字。”
未央点了点头,没有在名字上纠缠。
李水松了口气,有个知书达理的公主就是好啊。
他继续诚恳地说:“至于商君别院,那些咸阳权贵,关东豪强,送给我的美人还少吗?我看都不看她们。我怎么会喜欢上相里竹?”
老实说,相里竹的容貌也算是极为出色了,但是和以美色示人的美人,还是有一点差距的,毕竟人家是专业的,就是靠脸吃饭的。
李水觉得自己的逻辑很明显,连那些美人都不动心,更何况一个相里竹?
没想到说了这话之后,未央的情绪更是低落了,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美人,因为你喜欢的是有才华的人。”
李水一拍大腿:“你这不是都知道吗?我……嗯?”
李水愣了一会,然后幽幽的说道:“公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未央抬起头来,看着李水的眼睛:“我误会了什么?”
李水忽然笑了,他把眼前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未央:“伏尧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水一副掌握主动权的样子,倒让未央有些不自在了,她有些窘迫的说道:“伏尧跟我说,你喜欢商君别院的相里竹,因为只有她最有才华。”
李水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该让这家伙传话啊,这特么的不是造谣吗?我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李水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未央说道:“伏尧是何时对公主说的?”
未央想了想,说道:“两刻钟前。”
李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公主听到这消息之后,立刻就让乌交传话,将我叫来了?”
未央顿时脸色通红。
李水看见她这幅样子,更是心跳加快,大着胆子说道:“公主是什么意思?”
未央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能有什么意思?”
李水逗她说:“莫非公主急不可耐的想要送我们贺礼?”
未央的眼睛瞪得老大,忽然嗯了一声:“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随后,未央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李水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
未央又惊又怒:“谪仙,你要做什么?”
李水连忙松手,干笑着说道:“公主误会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未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能是什么事?”
李水叹了口气:“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赵佗送了我两个美人,但是我叫来了擅长纺织的赵大娘,让她教两个美人干活。”
“旁边的人很奇怪,问我为何不留下两个美人,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美色,就是在床笫之间使用的。”
“当时伏尧就在身边,我觉得这是教他一些道理的好机会,于是对他说,我对这等美色并不感兴趣,我真正喜欢的,是有才华的女子。一个真正伟大的人,不仅要看中美丽的皮囊,更要看中有趣的灵魂。”
未央低着头说道:“那还不是一样?谁都知道,竹姑娘便是商君别院最有才华的女子。”
李水笑嘻嘻的说道:“非也。在我心中,有一人的才华,更在相里竹之上。”
未央眉头紧皱,想了很久:“你商君别院,有才华的人确实不少。比如擅长算账的计奴,比如会做生意的王老实。不过……好像没有哪个女子,能如竹姑娘一般。”
李水说道:“公主不妨考虑一下商君别院之外。”
未央还在冥思苦想。
李水忍不住剧透了:“某个女子接连写了几本书,每一本都引起轰动,以至于天下无人不知,到处传唱书中故事。这样的女子,没有才华吗?”
未央猛的抬起头来,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水。
她忽然转过身去,打开房门逃走了。
李水:“……”
这都是什么操作?
良久之后,乌交探头探脑的进来了:“大人,你把公主怎么了?”
李水一脸无辜:“我能把她怎么样?”
乌交说道:“方才我在门外,看见公主猛的冲出来了,然后跑走了。大人是不是与公主吵架了?”
李水翻了翻白眼:“没有。”
乌交哦了一声。
李水坐下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正在慢条斯理的喝着。未央的贴身宫女来了。
这宫女看见李水,就露出笑容来了:“谪仙,你又把未央公主怎么了?”
李水很无奈:“我能把她怎么样?”
宫女说道:“方才未央公主回到宫中,便把自己关在房间之中,再也不肯出来。”
李水说道:“那她是哭了,还是笑了呢?”
宫女想了想:“奴婢曾经进去送了一杯茶,好像……好像是笑着的。”
李水心中一颗大石头顿时落地了。
宫女又对李水说道:“未央公主让奴婢来传一句话,说明日的朝议上面,请大人谦让一些,不要与淳于越计较。”
李水很无奈的说道:“本仙知道了。”
宫女忽然又含笑说道:“公主还有后半句话。”
李水问:“是什么?”
宫女说道:“公主说,淳于博士年纪大了,又饱读诗书,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即便他做错了,也请谪仙不要紧追不舍,放他一马好了。”
李水苦笑了一声:“说的我好像很不要面子一样。”
宫女向李水投去一个狡黠的眼神:“谪仙放心,你的为人,公主并不清楚。公主一直觉得你是君子。”
李水:“……”
特么的,这话什么意思?不要以为你是未央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打你。
想到这里,李水伸出手来。
塞给了宫女一锭金子。
在宫女惊讶的目光中,李水干咳了一声说道:“劳烦你跑一趟,本仙过意不去啊。”
宫女满心欢喜的把金子收起来,连连向李水行礼,然后笑眯眯的走了。
打发走了宫女,李水一扭头,看见乌交正一脸不屑的站在旁边。
李水好奇的问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乌交叹了口气:“只是一锭金子而已,看看这小宫女激动的。唉,真给我们宫中的奴婢丢人啊。”
李水:“……”
特么的你才富了几天?这就膨胀了?
李水想了想,觉得应该花点时间,好好给乌交上一课,让他知道什么是谦卑。
第五百三十六章 脖子发痒
当天晚上,李水在丹房睡下了。
其实李水躺在矮榻上,根本睡不着。
他很发愁。愁的不是怎么舌战群儒,赢了淳于越,而是怎么让着淳于越。
这个老头以命相拼,真是太无赖了。在陛下面前告状,还要顾忌着他的面子,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辗转反侧,李水好容易睡着,很快又被乌交给叫起来了。
李水这才想起来,在宫中不比在商君别院,不能动不动就睡到天光大亮。
李水叹了口气,穿上衣服,洗漱一番,然后用了早饭,就慢悠悠的向议政殿赶去。
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李水虽然醒来的比较晚,但是赶到议政殿的时候,还是比往常早了很多。
但是他发现,议政殿跟前居然聚集了不少朝臣,数量比往日还要多。
李水有点纳闷:“为何今日诸位大人来的这么早?”
李信笑眯眯的说道:“这还不是因为槐兄你?”
李水有点无奈:“都是来看戏的?”
李信使劲点了点头:“看戏之前,互相讨论一番,交流一下心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李水看着李信,无奈的说道:“李兄,你学坏了。”
李信感慨的说道:“做坏人,做厚颜无耻之人,真的很舒服啊。”
这时候,忽然有朝臣指着远处喊道:“来了,淳于大人来了。”
百官齐刷刷的看向那个方向,很快,众人看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
是淳于越。
淳于越步履有些蹒跚,给人的感觉有点可怜。
李水叹了口气:“这老家伙,在打感情牌啊。”
淳于越走到议政殿门口,谁也不理,就站在那里,闭目养神。
有交好的朝臣走到淳于越跟前,劝说道:“博士啊,你何必与槐谷子置气呢?不如留着这有用之躯,为天下人谋福祉啊。”
淳于越缓缓地扭过头来,看了这人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以为,老夫必输?”
那朝臣苦笑了一声:“谪仙巧舌如簧,即便博士有理有据,又如何斗得过他?倒不如无视他,不要中了他的圈套,丢了自己的性命。”
淳于越摇了摇头,一脸悲壮的说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老夫便不相信,这大秦朝堂之上,真的可以颠倒黑白。”
“今日老夫就要在陛下面前,证明给满朝文武,我大秦,公理尚在,正义尚存。”
“若老夫当真死了,希望用这一条性命,激励诸位,盼望诸位能从迷梦中惊醒,铲除朝中的奸佞小人。”
淳于越说奸佞小人四个字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李水一眼。
李水十分委屈的对李信说道:“你姐丈是个白眼狼啊,我整天姐丈姐丈的叫他,他却说我是奸佞小人。”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的说道:“槐兄,委屈你了。”
很快,议政殿的大门打开了。
嬴政早就通过司豚知道淳于越和槐谷子的纷争了。对此他感到很头疼。
淳于越,是朝中老臣,又是扶苏的师父,为人清正廉洁,嬴政对他是很放心的。
而槐谷子,虽然有些不守礼法,做事肆意妄为,但是才华横溢,让大秦蒸蒸日上。
这两个人,嬴政都不想放弃。
因此,嬴政坐在御座上,看着正在下方行礼的文武百官。
他找到了夹杂在其中的淳于越和李水,然后叹了口气。
嬴政有点发愁,今天应该怎么和稀泥呢?至少不能让淳于越自尽,否则的话,扶苏必定伤心不已。
群臣行礼之后,开始讨论政事。
以往群臣议政,往往需要一两个时辰,中间会有人互相辩论,寻找到一个最优解。但是今日议论快得要命。好像所有人都想要快点结束一样。
今日在嬴政身边侍奉的,正是季明。
他看着大殿中的淳于越和李水,心里乐开了花。
他也听说了,谪仙和淳于越杠起来了。看来自己昨天派出去的人很有本领,给这两个人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对于李水和淳于越,无论他们谁胜谁败,对于胡亥来说,都是好消息。
季明笑眯眯的想:看来我的计谋是越来越高超了,连借刀杀人这一招都想出来了。
随后,季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摸完之后,季明有点纳闷,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总是不由自主的摸脖颈。
这脖子总觉得有点别扭,好像是痒,又好像是刺痛。可是仔细感觉的话,又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季明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时候,政事已经讨论完毕了。
而淳于越站了出来,向嬴政行了一礼,极为悲愤的说道:“陛下,谪仙在咸阳城中,败坏老臣的名誉,老臣请陛下主持公道。”
嬴政淡淡的点了点头:果然来了。
他看向槐谷子:“你如何败坏了淳于博士的名誉啊。”
李水站出来,一脸沉痛的说道:“陛下,臣一直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何时败坏别人的名誉了?想必是淳于博士捕风捉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臣。”
李水说的不太好听,几乎是有点指责淳于越了。
然而,李信却一脸欣慰的看着李水:谪仙果然给我面子啊,在谦让我姐丈。
朝中的其他大人也想:谪仙今日倒是彬彬有礼起来了,没有诬告淳于越谋反。嗯?等等,怎么谪仙没有告人谋反,我便觉得他有礼貌了?这是怎么回事?
嬴政无奈的看向李水:“你究竟有没有做过?”
李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没有做过。”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看来今日当真要以死以证清白了,无妨,老夫虽然身死,但是美名会留在人间。
想到这里,淳于越沉声说道:“陛下,请准许老臣,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嬴政点了点头。
随后,淳于越说道:“日前,老臣听说伏尧公子化名北冥有鱼,写了一本书,号称北游记。”
在场的朝臣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书当真是伏尧公子写的啊。
嬴政听他提起北游记,心里就有点不自在。
北游记,他是看过的,那里面的内容,真是……唉,一言难尽。
只听淳于越接着说道:“老臣心想,这北游记当中所阐述的,乃是伏尧公子在北地郡的施政方略。这个想法很好,于是老夫也阐述了一番儒家治国的方略,写成了尧舜之乡一书。”
嬴政点了点头。
如今开科举,时务策是一项重要的考试内容,著书立说,讨论治国方略,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有助于培养人才。
淳于越简要说道:“后来,老臣在商君别院,和谪仙打了个赌,要比一比这两本书,谁的销量比较好。”
“在确定赌约之后,老臣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宣扬出去。”
“在当日外出喝茶的时候,老臣听到周青臣正在吹捧北地郡,用词阿谀奉承之极,简直不堪入耳。”
周青臣就站在淳于越不远处,面沉入水,情绪似乎没有丝毫波动。
李信看的叹为观止:此人真是得到了谪仙的真传啊。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气:“老臣听到这阿谀奉承之词后,心中愤愤不平。因为北地郡一书,老臣是看过的,内容自然新颖,但是也当不起周青臣如此夸奖。周青臣此举,是捧杀,是要害了伏尧公子啊。”
李水听到这里,微微一愣,心想:还能从这个角度说?淳于越这老头厉害啊。
淳于越接着说道:“老臣一是激于义愤,忍不住要反驳周青臣,免得公子的北游记发售之后,令人大失所望,有损公子的名声。”
嬴政听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清楚,一味地吹捧,并不是最好的。把百姓的期望拉高,等他们拿到书之后,定然会大为不满。倒不如降低他们的期望,让他们有个意外之喜。
当然了,伏尧的那本书……还能有意外之喜吗?
嬴政想起来就头疼。
他对淳于越淡淡的说道:“接着说下去吧。”
淳于越应了一声,说道:“老臣用了一夜时间,写了一篇驳斥周青臣的文章。这文章大部分是在评论周青臣,但是也隐晦地提到了,对北游记的期望不要过高。”
“但是这文章当众念出来之后,却惹来了无数非议,百姓对老臣破口大骂,说老臣晚节不保、奸诈小人、视财如命。种种不堪入耳之词,令老臣难以承受。”
“后来老臣命家仆打探了一番,这才明白,原来在老臣的文章念出去之前,谪仙公布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因此老臣的这行为,便如同是在抹黑北游记了。”
朝臣们听了之后,都恍然大悟。
昨天街上确实有很多人在痛骂淳于越,这些朝臣也略有耳闻,可是对于淳于越究竟怎么犯了众怒,他们却弄不太明白了。
今日听了淳于越亲口解释,倒是给朝臣们解了个惑。
李水干笑了一声,对这众人说道:“如此说来,淳于博士名誉受损,完全是自己不小心导致的啊。这与我有关系吗?”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件事怪不得谪仙。
然而,淳于越冷笑了一声,说道:“若这件事到此为止,老臣也就认了。可谪仙不该找了一个游手好闲之人,假扮成我府中的仆役,到处诋毁北游记,如此一来,老臣的名声真是雪上加霜啊。”
“当面诋毁北游记也就罢了,居然在背后做小动作,这……老臣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淳于越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李水有点无奈,他对淳于越说道:“淳于博士,你又凭什么说他是我派去的?这个人到处诋毁北游记,我才是受害者啊。”
两个人把昨天在内史府公堂上的辩论重复了一番,朝臣们听得晕头转向,只知道他们的逻辑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无穷无尽。
嬴政听得头都大了,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样辩论下去,恐怕三五十年也辩论不出个结果来。
他淡淡的说道:“那个游手好闲之人何在?”
赵腾站出来,说道:“已经被关入大牢之中了。”
嬴政说道:“带上来。”
赵腾立刻吩咐了一个侍卫,让他去带人了。
而站在嬴政身边的季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
他正在研究自己的脖子,这么这脖子,越来越不舒服了?好像不应该呆在自己肩膀上似的……
一刻钟后,瓜皮被带到了大殿之上。
他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就尿了。
嬴政淡淡的问道:“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不知好歹,胡言乱语?”
嬴政的意思很明显了,让瓜皮这家伙承认了算了,如此一来,李水和槐谷子都有了台阶下,这件事就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至于瓜皮到底是受谁指使的,回头嬴政自己私底下调查就好了。
但是瓜皮只是个市井混混,哪听得出来这一层含义?就算听出来了,也不敢说是自己自作主张啊。
万一皇帝来一句坑杀,那不是死定了吗?
因此瓜皮硬着头皮说道:“小人,小人是受人指使。”
嬴政面色一沉,又问:“是何人指使你的?”
瓜皮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李水。
满朝文武,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水。
李水有些恼火地说道:“你想清楚了再攀咬我。这可是在陛下面前,你敢撒谎?陛下有一样神物,叫做地蕈,服用之后,必吐真言。”
“你现在撒了谎也没用,只要陛下让你吃了地蕈,你还是得说实话。只是到那时候,可就要从严惩罚了。”
瓜皮吓得颤抖不已。
皇帝,会让自己吃地蕈吗?万一把陛下招出来,陛下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可是……如果谪仙和群臣,一定要劝陛下拿出地蕈,让我服用,那该怎么办?
瓜皮彻底慌了,他忽然发现,朝堂之上的人,真是得罪不起啊。人家的玩法,根本不是自己能想象出来的。
瓜皮正在慌张之际,忽然一眼瞥见了季明。
他顿时眼前一亮:这不是当日那位宦官吗?
于是瓜皮指着季明,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哭腔说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是听这位大人的吩咐做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此人已经没用了
季明正在关注自己的脖子,忽然发现,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季明心里一抽,然后就看到了瓜皮。
“完了,被人咬出来了。”季明心里咯噔一下,然后腿有点软。
嬴政扭头看了看季明,淡淡的说道:“是你做的?”
季明伏在地上,整个人走在剧烈的打哆嗦。
他下意识的就开始否认:“不,不是我做的。”
嬴政又看向瓜皮,轻描淡写的问道:“你在说谎?”
瓜皮连冷汗都不敢擦,颤抖着说道:“小人不敢撒谎。确实是这位大人让我做的。”
季明断然否认:“不是我,我没有。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怎么会让他做这些事?”
嬴政问瓜皮:“他是何时找到你的?在什么地方交代你要诋毁北游记?你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瓜皮答应了一声,把能想起来的东西全都说了一遍。
嬴政听完之后,没有再问瓜皮,而是淡淡的说道:“来人,查一下,昨日都有谁曾经出宫,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很快,有小宦官带过来一份名单,里面就有季明的名字,时间完全对得上。
季明面色惨白:“或许……或许是巧合。”
瓜皮忽然又说:“这位大人找到小人的时候,小人正在和朋友饮酒,那位朋友可以证明。”
嬴政淡淡的说道:“将那人叫来。”
有侍卫向瓜皮问了那朋友的姓名,然后掉头走了。
…………
咸阳城墙角,一间低矮的房屋当中。矮榻上躺着一个老妇人。
这老妇人似乎重病缠身,不住的咳嗽。而在不远处,有一个男子正在摆弄一些赌具。
老妇人叹了口气,对那男子说道:“芒种啊,你已经年近三十了,还这样游手好闲,如何是好啊。”
那个叫芒种的男子只当没听见。
老妇人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家要在这一辈绝后了。当初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给你起名叫芒种,实指望你能老老实实耕田,谁知道你从小不务正业。”
芒种有点不耐烦:“老老实实耕种便可以吃饱了吗?早先几年,咱们村多少勤快人,不是照样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还是饿死了吗?要不是我机灵,咱们俩也死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那是机灵吗?偷鸡摸狗换来的吃食,就是吃到嘴里,这心里也不踏实啊。”
芒种翻了翻白眼:“你是不踏实,吃的时候也没少吃啊。”
老妇人一脸愁容:“我总觉得,这不是个正经营生。当初你要搬家来咸阳城,说到了咸阳城,就不怕饿肚子了,可是来了这么久,我也不见你出去做工。”
芒种笑眯眯的说道:“做什么工?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老妇人说道:“我听人说,在附近租上几亩地,完全可以衣食丰足,攒上一点钱,娶一房媳妇,过上三五年,我就能见到孙子了。”
芒种说道:“算了吧,生下孙子来,也是在这世上受苦。吃不饱穿不暖,何必让他受苦呢?”
老妇人被芒种噎的无话可说。
她沉默了一会,小声说道:“我听人说,伏尧公子在北地郡做了一些事,那里的百姓活得很好,四里八乡纷纷赶了过去。”
芒种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没想到老妇人又说道:“只要肯吃苦,一定能吃上饱饭。子孙后代,都能享福。”
芒种一听说要吃苦,顿时没有兴趣了。
老妇人唠唠叨叨,又说道:“你即便不去北地郡,在这里勤快点,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芒种说道:“现在的日子够不错了,你就别抱怨了。昨天不是还让你吃了一次肉吗?”
老妇人哼了一声:“你整日和那个什么瓜皮混在一块,谁知道这买肉钱是怎么来的?街上的人都说,瓜皮不务正业,寡廉鲜耻,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给别人。”
芒种呵呵冷笑了一声,有点得意的站起来:“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如今瓜皮可是发达了,而且他答应了,回头会提携一下我,以后咱们家就是人上人了。”
老妇人有些不信。
芒种活灵活现的说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昨日宫中的宦官,找到了瓜皮。让他做事。”
“你以为你的肉怎么来的?那就是宫中的大人赏的。瓜皮现在已经和宫中的人搭上了线,以后的好处还少了吗?”
“我跟着瓜皮,多和宫中接触几次,也许就能得到赏识,即便不能为官做宰,也能富裕起来了。”
起初的时候,老妇人又惊又喜,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对,那么多勤勤恳恳做事的人都没有得到赏识,凭什么宫中的人要赏识你们这种人?我看这事有蹊跷。”
芒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与你说你也不懂,过上几日,我将金子摆在你床前你就明白了。”
老妇人却听得心惊胆战:“骤然得到富贵,这能是好事吗?这个瓜皮不会是做了江洋大盗吧?天可怜见,祖宗保佑,可不要给我家招来杀身之祸啊。”
芒种彻底无语了。
这时候,嬴政派出来的侍卫走了进来,淡淡的说道:“芒种可在这里?”
芒种连忙答应了一声。
他看见这侍卫衣衫华丽,身材高大,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顿时紧张不已,十分谄媚的说道:“这位大人,为何要找小人啊。”
老妇人看到侍卫的第一反应,则是惊恐。
这样的老人,一辈子都不和官府打交道。如今官府找上门来,她第一反应就是,芒种做了坏事,要被抓走了。
侍卫对芒种淡淡的说道:“陛下有请。”
芒种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可是当今陛下?”
侍卫面色一沉:“不然呢?”
芒种喜不自胜:“小人失言,大人恕罪,我们这便走吧。”
老妇人大着胆子,惊恐地说道:“这位大人,为何要找我家芒种啊。”
侍卫看了老妇人一眼,不忍心吓唬这个可怜人,于是尽量温言说道:“无妨,他的友人正在觐见陛下,有些事对不上号,因此陛下要问他一句话。”
随后,侍卫带着芒种向外面走。
老妇人呆呆地坐在屋子里,还听见芒种和侍卫说话的声音。
芒种问道:“莫非是瓜皮在陛下那边?”
侍卫嗯了一声:“正是。”
芒种又问:“陛下究竟要问什么事?”
侍卫淡淡的说道:“到了陛下面前,你自然就知道了。”
芒种哦了一声,不敢多嘴了。
时间不长,芒种被带到了皇宫之中。
皇宫如此壮丽,让芒种惊叹不已。
侍卫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不要东张西望。”
芒种应了一声,连忙低下头去,然后又小声问道:“敢问大人,陛下的金锄头在何处?”
侍卫微微一愣:“什么金锄头?”
芒种说道:“小人的友人言之凿凿,说陛下是用金锄头耕种的。可是进宫之后,小人既没有看到农田,有没有看到陛下的锄头。”
如果不是已经进宫了,否则的话,侍卫一定会放声大笑。
芒种被带到了议政殿,他使劲低着头,不敢看整个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
嬴政淡淡的说道:“抬起头来。”
芒种紧张的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扭到了脖子。
他抬头之后,发现站在面前的有十来个人。都很年轻,穿的衣服也很相似。而这些人,都没有胡子。
芒种微微一愣,心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宦官?
嬴政在旁边淡淡的说道:“昨日瓜皮是不是见了一个宦官?”
芒种不敢看嬴政,只是低声说道:“是。”
嬴政又说道:“你在这些人里面找找,将那人找出来。”
芒种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挨个向那那些宦官看了看。
老实说,这些宦官不太容易分辨,因为他们都没有胡子,而且穿着同样的衣服,这就有点难度了。
不过……芒种对季明有很深的印象。
前几日和瓜皮喝酒的时候,季明忽然找到了瓜皮。
那时候芒种感觉这是个好机会,想要通过瓜皮,获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因为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季明的相貌,想着日后投靠这位宫中的大人物。
也幸亏芒种死死的记住了季明的容貌,所以,他很快把季明指出来了。
季明两腿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芒种有点纳闷:这是怎么了?
嬴政对旁边的侍卫说道:“将此人带出去吧。给他些钱。”
侍卫应了一声,带着芒种走出了议政殿。
出了宫门之后,侍卫递给了芒种一锭金子,淡淡的说道:“我看你家境贫寒,老母似乎又有病。日后还是本分做人的好。瓜皮那种人,就不要来往了。”
芒种诚惶诚恐,问道:“瓜皮做了什么事?”
侍卫呵呵冷笑了一声:“伙同宦官,诋毁淳于博士,嫁祸谪仙。”
芒种吓得魂飞魄散,他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瓜皮会怎么样?”
侍卫淡淡的说道:“怕是难逃一死了。”
侍卫回去了,芒种两腿发软的向家中走去。
当日,如果那宦官找到的不是瓜皮,是自己呢?那么要死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芒种忽然不会走路了,他扶着墙,慢慢的坐到了地上。
…………
议政殿中,朝臣们都看着季明和瓜皮。
李水很好奇的问季明:“你为何要诬陷淳于博士?莫非你也讨厌淳于越假模假式?”
淳于越也很纳闷,问季明:“你为何要诋毁北游记?莫非你也看不惯谪仙厚颜无耻?”
季明哪还说的出话来。
其实嬴政已经猜到为什么了。
季明的一举一动,都有小乙汇报。
虽然季明有时候私下做事,不会全部告诉小乙,但是小乙也能凭借现有的信息,大概推测出来一些事。
嬴政知道,季明一直和胡亥有联络。甚至有侍卫报告说,就在瓜皮诬陷淳于越的当天,季明曾经偷偷见过胡亥。
如此说来,这件事胡亥也参与了?
嗯,若是胡亥参与,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当日三位公子在治理三郡。
扶苏的师父淳于越,写了一本专门阐述儒家治国的尧舜之乡。
槐谷子的徒弟伏尧,则写了一本讲述北地郡的北游记。
那么胡亥呢?他定然会心生嫉妒,伺机破坏。
于是他指使季明,找人挑拨淳于越和槐谷子的关系。无论谁的名誉受到破坏,胡亥都能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嬴政叹了口气:胡亥啊,已经被朕关起来了,居然都能如此不安分,真是……
朝臣们还在一个劲的盘问季明,为何要诋毁淳于越和谪仙。
但是嬴政知道,不能再让他们问下去了,如果把胡亥问出来,那可真是皇宫中的丑闻了。
于是嬴政看向季明,淡淡的说道:“朕听闻,你与槐谷子一向不和?”
季明连连点头,说道:“是,小人因为和谪仙不和,因此故意挑拨离间,想要借淳于博士之手,除掉谪仙。”
季明在嬴政身边的时间不短了,立刻就懂了嬴政的暗示。
嬴政要把事情限制在季明身上,不允许他提到胡亥,季明自然不敢胡言乱语了。
只要自己懂事一点,也许能捡一条命呢?
谁知道嬴政又说道:“来人,将季明与瓜皮拖下去,坑杀。等等,瓜皮坑杀,季明斩首。”
季明彻底瘫在地上了。
怪不得,今天一直脖子不舒服啊。
即便是临死之前,季明都不敢有越轨的举动,因为他担心会招来嬴政更大的愤怒,或许把自己五马分尸,或许是腰斩,或许……
李水干咳了一声,对嬴政说道:“这个季明……”
嬴政淡淡的说道:“此人已经无用了。”
李水立刻听懂了这句话。
季明办的事,早就是死罪了。嬴政一直没有杀他,那是因为想要利用他挖出来咸阳城中的反贼。
现在反贼都已经查清楚了,再留着季明上蹿下跳,反而是一件坏事。
因此,杀了此人也好。
李水自然没有意见。
对坏人的宽恕,就是对好人的惩罚。李水还没有那么圣母。
至于瓜皮,他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命运。这时候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有了,被人像死狗一样拖着出去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少年,玩心吗
季明和瓜皮被带走了,在场的文臣武将没有太大反应。
毕竟在等级森严的秦代,人和人就是有区别的。
高贵者如皇帝,那简直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低贱者如季明、瓜皮,已经接近于猪狗了。猪狗被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君子远庖厨,不亲眼看到也就罢了。
朝臣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水和淳于越身上。
这两个人的争论,似乎还没有结果。
嬴政看了看淳于越,又看了看李水,淡淡的说道:“你二人的争论,似乎是一场误会啊。”
李信在旁边点了点头,接话说:“是啊,完全是一场误会,是季明这卑鄙小人,暗中挑拨离间。”
李水笑嘻嘻的看着淳于越:“姐丈,不如咱们握手言和?”
淳于越向李水拱了拱手。
他实在是怕了李水,握手言和,那就不必了,能拱一拱手,已经不容易了。
李信忽然咦了一声,看着淳于越说道:“姐丈为何一脸忧郁,闷闷不乐的样子,仿佛有心事。”
淳于越微微一愣,心想:我有吗?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李信好奇的问道:“是为什么?”
李水说道:“虽然真相查清楚了,季明也被正法了。但是淳于博士受损失的名誉却回不来了。人言可畏,覆水难收啊。”
淳于越心里咯噔一声:对啊。
现在好了,淳于越是真的忧郁了。
李信好奇的问道:“槐兄,你一向足智多谋,可有没有办法帮帮姐丈啊。”
李水说道:“办法自然是有的。”
李水和李信,两个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一番对答,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不少人都抻着脖子看着他们,等待李水的办法。
李水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办法很简单。如今陛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天下人只信服陛下一人。”
“若陛下肯出面,亲临谪仙楼,对着咸阳百姓说上一句。便说昨日淳于博士不曾诋毁北游记,是季明派人假扮,故意抹黑北游记,故意抹黑淳于博士。如此一来,百姓就信了。”
“而淳于博士再在旁边不失时机地夸上几句北游记。那么咸阳城中的百姓,定然对淳于博士的印象大为改观。”
“他们甚至会觉得,淳于博士果然是贤良方正之人,往日真的没有看错,因为昨日他们冤枉了淳于博士,心中的愧疚,会让他们对博士更加爱戴。”
嬴政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来。
他一眼就看穿了李水的把戏:说来说去,又想让朕帮你站台,好让你借机敛财?
而淳于越也是同样的想法。
李水干咳了一声,说道:“臣并没有其他的心思,一切都是为了淳于博士着想啊。”
嬴政想了想,说道:“让朕亲临谪仙楼,那倒不必了。朕派一个宦官,宣读一份旨意,为淳于越正名,也就罢了。”
对于嬴政的决定,李水是万万不敢勉强的。
于是他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道:“陛下这个办法好,既说出了真相,又保留了皇帝的威严。陛下之智,胜过臣十倍啊。”
朝臣:“……”
这个厚颜无耻,阿谀奉承之徒。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
淳于越的嘴唇动了动,李水连忙拦住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淳于博士,陛下不去谪仙楼,这理所应当。你就不能不去了。”
“这一次,是为博士你挽回名誉。除非你自己不在乎名声,否则的话,还是走一趟比较好。”
淳于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老夫就去一趟吧。”
他知道李水说得没错,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自己要是不夸赞北游记几句,还真的无法平息百姓的议论了。
可是……从哪个角度夸赞北游记?实在是找不到啊。
淳于越有点犯愁。
嬴政问李水:“北游记和尧舜之乡,可都印制完成了?”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已经印好了,只等一个好日子,便可以发售了。我请了一位高人占卜了一卦,三日之后……”
嬴政淡淡的说道:“不必三日之后了,就今日吧。这些乱糟糟的事,早日结束便好。”
每当嬴政想起北游记来,便觉得很尴尬,这样的书被天下人看到了,知道是自己的皇子写的。那自己的老脸往哪搁?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但是他不想打击伏尧的积极性,而且伏尧是用了北冥有鱼的化名,没有直接给自己丢人。
于是,嬴政想要让这本书尽快卖出去,这个赌约完成之后,这件事也就被人淡忘了。
所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有些人面对一见难事,总是步步后退,能拖一天算一天。而嬴政不同,他总是迎难而上,一鼓作气闯过去。
这,便是千古一帝,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了。
李水本来想等三日之后,再炒炒热度。不过既然嬴政这么说了,他也就不拖着了,于是躬身说道:“是,陛下金口玉言,便是天意,比任何占卜的结果都管用。”
嬴政满意的点了点头。
朝议结束了,群臣三三两两的向外面走。
李水向众人宣布:“诸位,新书发售,定在午后,到时候,还请各位到场啊。”
朝臣们都呵呵笑了一声。
老实说,他们都很想和李水反着来。李水让他们往东,他们偏偏要往西,李水要他们抓狗,他们偏偏要逮鸡。
但是这一次,他们还真的想去见识一下了。
毕竟……任何时代的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啊。
还没走到宫门口,伏尧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对李水说道:“师父,我们下午便开始卖书吗?”
李水点了点头。
伏尧有些不安地说:“会不会太仓促了?”
李水正色道:“这是陛下定下来的良辰吉日,怎么会仓促?有天子的气运加持,反而会卖得更好。”
李信在旁边默默的看着他的表演。
李水拍了拍伏尧的肩膀:“走走走,咱们赶快去准备一下。”
伏尧使劲点了点头,兴冲冲的跟着李水向外面走。
结果这两个人走到半路上,忽然有小宫女过来,向李水行了一礼,说道:“未央公主有请。”
李水眼睛一亮,立刻对伏尧说:“你和李兄先去准备,我一会就到。”
伏尧顿时闷闷不乐:“阿姊能有什么正事?”
李水正色道:“公主的事,自然都是正事了。你快去吧,不要耽搁了。”
李信也有点不情愿:“槐兄,我是朝中重臣,是大将军,怎么能给你打杂做这种事?”
李水干咳了一声,对李信说道:“李兄放心,这次你帮了我,以后在商君别院,吃住免费,商君别院所有的新发明,你都优先免费使用。”
李信顿时眼睛一亮。
但是几秒钟后,李信回过味来了:“不对啊,我在商君别院,本来就是免费吃住啊,那些新发明,我本来就免费使用啊。”
但是这时候,李水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
丹方之中,未央公主正襟危坐,正等在那里。
以前未央见了李水,是很放松的,但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未央就有点不自在了。
脸红心跳,心神恍惚,颠三倒四,乐在其中。
未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见李水,但是忍不住就来了。
坐在丹房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理由。于是她开始冥思苦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外面响起来一阵脚步声,未央紧张的站起来。
她看见李水进来了。
李水一本正经的向她行了一礼,一如往常。
而在这一刻,未央忽然找到借口了。
她尽量严肃的冲李水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我是特地来道谢的。”
李水微微一愣:“道谢?”
未央嗯了一声:“多谢谪仙答应了我的请求,对淳于博士多次谦让。我听宫人说,你们之间的事已经结束了。淳于博士已经和你言和了。”
李水恍然大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哈哈。不过……公主既然是来道谢的,那么谢礼在什么地方?”
未央微微一愣,然后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来的太匆忙,谢礼还没来得及准备。”
李水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可否由在下索要谢礼?”
未央:“……”
她觉得自己够了解李水了,知道李水喜欢随心所欲,不拘礼法,但是她打死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可以索要谢礼……
未央无奈的笑了笑:“谪仙请讲,若未央可以办得到,自然尽力去办。”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到一半,未央有点紧张。有点担心李水提出来什么不可理喻的要求。
李水想了想,对未央说道:“那我请求公主,吃过午饭之后,前往谪仙楼一游。”
未央顿时愣了。
这叫索要谢礼?我怎么感觉这是在给我送礼呢?
不过,李水没有提出来什么过分的要求,倒是让未央微微松了口气。在松气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
李水看着一脸忧郁的公主,有点纳闷:这要求都不答应?难道还想要出场费不成?
好在未央很快点了点头。
李水松了口气,微笑着说道:“那我就恭候公主大驾光临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未央的那种紧张和不适减轻了很多。
他们聊了一会伏尧新书的事。
未央有些不安的说:“伏尧的新书,有些太过儿戏了,我担心会招来非议啊。”
李水笑着说道:“本来就是儿童读物,儿戏一点正好。”
时间不长,有宫女在门外说道:“公主,午饭已经好了。”
未央应了一声,然后对李水说道:“我要走了,母亲在等我。”
李水把未央送出了丹房。
和未央分别之后,李水就出宫来到了谪仙楼。
谪仙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大量的书籍被运到了这里,在门口一左一右,设置了两个摊位。
淳于越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因为过一会他要公开称颂一下北游记,好挽回名誉。
称颂北游记?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淳于越觉得人生真是越来越艰难了。
李信和伏尧一边指挥着匠户干活,一边对李水说道:“这人不够多啊。”
李水说道:“这个简单。”
他叫来了两个匠户,对他们说道:“你们二人,骑上快马,手里面拿着铁皮卷成的扩音器,一边狂奔,一边呼喊,便说午饭之后,北游记和尧舜之乡,在谪仙楼同时发售。先到先得,售完为止。”
李信眉头紧皱:“只说午后?不如说个准确的时辰。”
李水咧嘴笑了:“不必。他们不知道准确的时辰,就只能来得越早越好。来得早了,百无聊赖,肯定要喝一点酒,吃一点菜。咱们不就赚了吗?”
伏尧说道:“今日运来的北游记,数量庞大,恐怕卖不完啊。这个售完为止,就不必说了吧?”
李水摇了摇头:“不然,加了这一句之后,那些想要买书的人,就会有一种可能买不到的恐慌。那些本来在犹豫观望的人,也就来不及观望了,先买到再说。”
“如此一开,我们刚开始卖书,定然就有大量的人涌进来,造成一番一书难求的景象。而这样的景象,又会让其他的人更加恐慌。”
“到最后,销量一定会远超预期。”
李信听了之后,叹为观止,他看着李水说道:“槐兄,我发现你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啊。”
李水干笑了一声:“过奖了,这只是仙界中的雕虫小技罢了。”
李信小声嘀咕说道:“仙界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勾心斗角吗?那我倒有点害怕仙界了。”
李水和李信勾肩搭背:“放心吧,仙界中的勾心斗角,都是润物细无声的。让你花了钱,还察觉不到人家的圈套,以为占了便宜呢。”
李信似乎更畏惧了。
午后很快就到了。谪仙楼附近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而一些朝中大臣,也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了。
他们不是来买书的,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是来看这赌约谁胜谁负的。
当然了,他们也不介意买上淳于越几本书。
虽然他们不一定全部认同淳于越的以儒治国,但是相比于谪仙,他们觉得淳于越更像是自己的同类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趁机带货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淳于越从从怀中拿出来了一张纸,纸上的内容,是一些门生代笔写好的,专门用来夸赞北游记。
淳于越觉得当众夸赞北游记很丢人,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肯亲笔写下这东西了。
罢了,过一会念的时候,就当是在念一本很差劲的书罢了。
淳于越在心中默默的安慰自己。
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一群护卫,以及几个小宦官,缓缓而来,到了谪仙楼门口。
围观的百姓都极为震惊,又极为兴奋:宦官?皇宫中的护卫?莫非陛下要来吗?即便陛下不会亲身至此,派出几个宦官代表一下,也足以说明态度了。今日这两本书开始贩卖,真是一件盛事啊。
小宦官先向李水和淳于越行了一礼,又向在座的朝臣们行了一礼,然后站在谪仙楼门口,向围观的百姓说道:“日前,有不良奸民,名曰瓜皮。瓜皮假扮淳于博士家人,肆意诋毁北游记,意图挑拨谪仙与淳于博士的关系。此人已经被陛下抓到了。”
“陛下明察秋毫,天威赫赫。瓜皮战战兢兢,供出幕后主使,乃宫中宦官季明。”
“季明素来与谪仙有嫌隙,此次听闻谪仙与淳于博士,有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赌约,因此心生歹念,想要趁机渔利。”
“殊不知天子何其英明?诸位大臣何其睿智?一眼便看破了此人的奸计。如今这两人已被正法,实乃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陛下特命在下晓谕诸位百姓:莫信谣,莫传谣。”
“谪仙与淳于博士,乃我大秦栋梁,朝中重臣,胸怀何其宽广?岂会为了几本书,暗中勾心斗角?”
“谪仙聪明睿智,淳于博士贤良方正,岂会背后中伤,做出小人行径?”
“谪仙与淳于博士,向来交好。二人不仅志趣相投,为至交好友。而且有姻亲之宜,岂会互相坑害?”
“此次比拼销量,乃是酒后戏言而已。胜亦不足喜,败亦不足忧。只求一乐耳。尔等百姓,不可妄自揣测,散布流言……”
小宦官念完之后,又向百官行了一礼,向百姓们笑了笑,然后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
李水抓住时机,把手搭在了淳于越的肩膀上,做出来一副:亲亲密密,关系很铁的样子。
淳于越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心里面却很苦涩:挽回声誉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是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啊。从此以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老夫是槐谷子的直接好友了。陛下亲口说的,那还有假?这次可真是百口莫辩,唉……
而百姓们都一脸惭愧的看着淳于越,昨日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跟风痛骂淳于越来着,今日剧情反转,很多人都十分不好意思。
不得不说,秦代的百姓,和后世的键盘侠毕竟不一样啊。
键盘侠们骂完就走,只求自己痛快。反转?什么反转?道歉?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而秦代的百姓,还是太淳朴了,有些人甚至想着,一会要买淳于博士一本书,聊表支持。
朝臣们都看的感慨不已,知道有陛下出面,淳于越的声誉是彻底回来了。居然能获得陛下的支持,这就是朝中重臣啊。真是令人羡慕……
小宦官离开之后,谪仙楼跟前的热闹劲刚刚下去一点,忽然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百姓们扭头一看,看到了更多的护卫,这些护卫都衣甲鲜明,身材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而行,他们簇拥着一辆豪华精制的马车。
百姓们踮着脚看着那马车,议论纷纷,有人甚至猜测,是不是陛下亲自来了。
但是也有人说,如果陛下要来的话,刚才何必派宦官宣读旨意?
护卫隔开了百姓,然后那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谪仙楼跟前。
未央公主缓缓地从车中走了出来。
百姓们都惊呆了,有些有文化的人,想起了诗经中的美人,在心中吟咏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至于没文化的,心中就只能大呼:好美。
未央下了车,发现周围的百姓比自己预想中要多,而且是多得多。
她在谪仙楼门口看了一圈,立刻发现了满面笑容的李水。
李水迎上去,把未央请进了谪仙楼。
未央低声说道:“我这样抛头露面,会不会不合适?”
李水摇了摇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不要听某些迂腐书生的话。如今女子能顶半边天,天下万民,都是女娲用黄土捏出来的,女子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
淳于越在旁边有点无奈:这个槐谷子,怎么话里话外都在讽刺我?
李水热络的带着未央进了一个豪华的包间,里面坐着的,都是咸阳城中的贵妇人,千金小姐。
未央进去之后,顿时成为了里面的焦点,有李信的夫人活跃气氛,未央倒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谪仙楼外,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他们只是惊鸿一瞥,看到了公主的侧脸,但是心中之激动,恨不得告诉所有认识的人。
这时候,有个小宫女走出来,对谪仙说道:“谪仙大人,公主让奴婢问一句话。”
李水把手放在耳朵上,故作听不到:“什么?”
小宫女无奈,只好凑近了说道:“公主让奴婢问……”
李水:“啥?”
李信有点无语,在旁边大声说道:“槐兄,你耳朵怎么了?公主让她问你一句话。”
李信的嗓门本来就大,如今刻意提高了嗓音,顿时让不少百姓都听到了。
这些百姓轰然一声,个个露出震惊之色来:原来刚才的那位女子,竟然是公主吗?
李水哦了一声,问小宫女:“公主让你问什么?”
小宫女说道:“公主让奴婢问:她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口挂着横幅,说北游记先到先得,售完即止。不知道以公主之尊,能不能留一本。”
李水又开始装听不到。李信只好大声复述了一遍。
周围的百姓更加震惊了:“原来公主也是冲着北游记来的吗?”
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更想买一本北游记回去看看了。
李水微微一笑,对小宫女说道:“此次售书,一视同仁。想要买北游记的话,先要排队。”
小宫女一脸茫然:“排队?”
李水笑了笑:“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李水干咳了一声,看向淳于越:“姐丈,你的声明,是不是可以……”
淳于越幽幽地说道:“老夫还有必要声明吗?”
李水说道:“有这个声明,总比没有好。”
淳于越叹了口气,觉得反正现在已经和槐谷子绑死了。算了,破罐破摔吧。
他走到谪仙楼门口,看着高高台阶下面的百姓,有些魂不守舍的说道:“老夫淳于越。”
李水贴心的递过来一个铁皮喇叭。
淳于越:“……”
他很无奈的接过来,打开了手中的那张纸,行尸走肉一般,很机械的把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
这些内容,是夸赞北游记的,以显示淳于博士并不曾诋毁北游记。
百姓们听了之后,个个夸赞淳于越大度。明明正在和商君别院打赌,比拼销量,居然还能称赞北游记,真是不容易啊。
至于几天前淳于甲在这里公开念文章,批评北游记,百姓们就忘记了。
一来,百姓的记忆本来就不好。二来,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又是陛下辟谣,又是淳于博士声明。谁还会那么不识时务的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来?三者……当日的淳于甲,谁知道是真是假?谁知道他是不是淳于府中的管家?甚至于几天过去,大家已经忘了他的模样了。
伏尧坐在二楼的雅间之中,听着淳于越的赞美之词,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周青臣那些人的赞美,伏尧并不太看重。诚然,周青臣辞藻华丽,语言优美,把北游记拔高到了一个高度。
但是……那样的赞美来的太简单了,反而不值得珍惜。
至于淳于越,这可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赞美啊。这样矜持的赞美,就如同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第一次见到男子,一张俏脸绯红……
淳于越念完了声明之后,就急不可耐的退回到了谪仙楼,他实在没脸看周围的百姓。
而李水举着铁皮喇叭,大声喊道:“诸位,请排队。”
随后来了两个匠户,组织外面的百姓排队。至于小宫女,本着优待女性的原则,让她排了第一位。
咸阳城中的百姓觉得很新鲜,第一次见这样买东西的。
以往他们买菜、买糕点,哪一次不是一窝蜂的冲上去?遇到便宜的菜叶,甚至如同打劫一般争抢。
现在居然要排队了?一个卖完第二个才能买?
有些身体强壮的人,仗着自己孔武有力,想要插到前面去,结果被匠户瞪了一眼,就乖乖的到了后面。
其实稍微有点知识的人,是见识过排队的。当初报名进入商君别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排过队了。
不过,当时是报名进入商君别院,何其重大的一件事?今日只是买一本书而已,这也需要排队吗?
豪强和权贵,自然不会亲自排队,他们指派了自己家的仆役代劳。
李水举着喇叭,对排队的人喊道:“此次卖书,每人仅限一本。发现倒卖倒卖,哄抬书价者,严惩不贷。”
淳于越差点笑了,他在心里暗暗的吐槽:这些百姓不知道书中的内容,表现的热切一些,情有可原。若他们知道了里面的内容,还会倒买倒卖?槐谷子,你未免太自信了。
有些儒生打算买淳于越的书看看,于是向淳于越问道:“淳于博士,不知道尧舜之乡,限售不限售?”
淳于越微微一笑,很自豪的说道:“自然是不限售的。任何人想要买,都可以买到。”
这几个儒生一听这话,立刻排到了北游记的队伍当中。
淳于越:“……”
这特么的怎么回事?
李信在旁边好心解释说:“姐丈,反正你的书也不限售,人家就先把北游记买回来,回头再买你的书也完全来得及嘛。”
淳于越终于回过味来了,然后一脸郁闷。
这时候,有匠户挂起来了两挂鞭炮。
这鞭炮是相里竹刚刚研制成功的,按照李水的意思,是打算逢年过节,卖给百姓的。
但是在豪强与权贵家中推广了一番,李水却发现效果并不好,主要是大伙没见过这种东西,噼里啪啦的,有点害怕。
因此,李水打算先推广一下,等热度上来了再卖。
鞭炮挂好了之后,李水把未央请出来了。
他和未央,一人一根蜡烛,去点两旁的鞭炮。
在点燃之前,李水就已经详细的介绍了鞭炮的特点,让未央当心。
未央听的有点害怕,不过还是点燃了长长的药捻。
很快,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未央吓得花容失色,捂着耳朵逃到了谪仙楼。
李水一脸欣赏的看着未央的背影,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人要是漂亮了,逃跑也这么好看啊。”
鞭炮声震耳欲聋,不仅是未央害怕,谪仙楼当中的权贵与豪强也吓了一跳。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李信,都忍不住手伸手按住剑柄。
至于谪仙楼外的百姓,更是抱头鼠窜了。
唯独李水,一脸淡然的站在门口。
毕竟鞭炮这东西,从小玩到大,已经皮了。
鞭炮声响完了,众人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镇定自若的李水。有不少人都在暗暗的感慨:果然是谪仙啊,这份气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水高声说道:“此物名曰爆竹,可以招财,可以驱邪,最吉利不过。”
百姓们都唯唯诺诺的点头。
李水不着急,现在商君别院引领整个天下的风潮,只要逢年过节,商君别院多点几次爆竹,百姓们很快就习惯了。
等他们习惯之后就会发现,逢年过节的,不弄点响声出来,总觉得少了什么。到那时候,还愁销量吗?
淳于越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耐烦的对李水说道:“谪仙,我们现在可以售书了吗?”
李水摇了摇头:“不急,不急,咱们先合影留念。”
淳于越眼看着有些人开始鼓捣照相机,忍不住说道:“你究竟是来卖书的,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展示你商君别院的奇技淫巧的?”
第五百四十章 来啊,互相伤害
李水对淳于越说道:“博士,照相机这东西,将来一定会风行天下的。就好比用铁锅做饭,用仙纸如厕。天下大事,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我今日向百姓们展示一番,是为了他们好。让他们有所准备。当然了,某些有钱人喜欢的话,也可以买一个回去,把玩一番。”
淳于越懒得理会李水了,在他看来,这照相机不过是一个玩具而已,怎么就扯到天下大势了?
照相机已经架设好了,李水微笑着说道:“诸位,我们来合个影如何?”
咸阳城中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情愿。
有传言说,照相机能摄人魂魄,这一点他们已经听说过了。所以还是有些害怕的。
李水对众人说道:“所谓摄魂一说,乃无稽之谈也。本仙已经在陛下面前,和一些迂腐的儒生分辨清楚了。”
李水又指了指身边的李信:“况且,李大将军也要照相,诸位连他都信不过吗?”
李信:“???”
百姓们听说李信也要参与照相,都微微松了口气,觉得照相机应该没那么可怕。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平白无故的,干嘛要冒这种险呢?万一这东西真的可以摄魂怎么办?
结果李水又说道:“过一会,凡是在照片中的人,购买北游记的时候,都可以打九九折。”
百姓们一听这话,纷纷同意了。
李水摆了摆手,然后躲到了谪仙楼当中,紧接着,那个匠户操纵着照相机,啪地一声,将今日的盛况照了下来。
照完了相之后,李水大声说道:“好了,现在购书开始。”
谪仙楼跟前顿时热闹起来了。
未央的小宫女是第一个,买了一本书之后,就兴冲冲的去找未央了。
后面排队的百姓也不甘示弱,不少人一边焦急的排队,一边抻着脖子,看看这书还剩多少。
至于淳于越那边,就有些冷清了。
到目前为止,一本书都没有卖出去。
这也正常,淳于越的书噱头不够,书名有点枯燥,也没有名人称赞,更关键的是淳于越不限购。那就先买完北游记,回头看看情况再买尧舜之乡呗。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尧舜之乡比较贵。
淳于越的书,用料比较好,若放在别的时候,倒也显不出什么来。可是和北游记一块售卖,那差距就太明显了。北游记明显便宜一大截啊。
所以,淳于越几乎变成了一个吃剩饭的,偶尔有三两个儒生,走过来买一本书。
淳于越快哭了,这种对比真的太丢人了。
后来淳于越受不了了,让淳于甲站在谪仙楼门口,负责卖书事宜,至于他自己,则到了谪仙楼里面,坐在了酒席当中。
谪仙楼二楼,几乎所有的朝臣都聚集在这里,大伙一边观赏着楼下卖书的盛况,一边互相谈笑。
淳于越到了之后,众人的目光就聚集在淳于越身上了。
不少人都对他生出来了同情之心。
毕竟明摆着的,北游记的队伍已经快要排到城门口了。而尧舜之乡那边,门可罗雀。
李斯有点幸灾乐祸,对淳于越说道:“博士无需烦恼,如今世人多浮躁之辈。读书只求一时痛快,不知道通晓道理。尧舜之乡卖的不好,情有可原。”
淳于越心里有些发闷,感觉李斯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水对李信小声说道:“李兄,廷尉大人在欺辱我们姐丈。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李信有点纳闷的看着李水,心想:开什么玩笑?欺辱淳于越最狠的不是你吗?
伏尧也走过来,对李水说道:“师父,廷尉大人说我的书只求一时痛快,真是太气人了。”
李信纳闷的看着他:你的书……不是一时痛快吗?人家说的没错啊。
李水拍了拍伏尧的肩膀:“无妨,为师自有妙计。”
…………
酒宴中,李斯王绾一班人正在谈笑风生,今天难得的很开心。
毕竟,槐谷子和淳于越掐起来了,这相当于是狗咬狗啊。
王绾也露出来了久违的笑容。最近他很少笑了,因为负债累累,每次上朝的时候,看见那几个债主心里就不舒服。
周贵的指北针已经彻底卖不出去了,现在出海的热度已经过去了,想要出海的人,有能力出海的人,早就置办好了一切东西。剩下的人,也不会天价买一块指北针。
王绾觉得,自己恐怕是还不上钱了。
这人一旦存了老赖的心思,忽然间就觉得天地都开朗了。所以他现在也不发愁了,整天就是一副“老子就是不还钱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的样子。
恍惚间,王绾有点体会到李水的感觉了。
当然,他还不是李水,没有修炼到那种境界,所以心中是有一丢丢愧疚的。
这一丢丢愧疚,就让他闷闷不乐。
所以他喜欢和李斯呆在一块,两个负债累累的人呆在一起,好像就有了伴似的。
所以说,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这一招真的很管用。
王绾正在酒宴上享受难得的惬意,忽然发现,李斯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僵住了。
王绾好奇的问:“廷尉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李斯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没什么,没什么。”
李斯从开心变成不开心,主要是因为看到了两个人。
在不久前,他曾经宠幸过两个美人。后来这两个美人被赵佗用很不礼貌的方式要走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斯都会想起此事,然后气得肺疼。
没想到今天,他恍惚间,在这里看到了那两个美人。
难道,是眼花了不成?
李斯有点怀疑:莫非老夫对这两个美人动了真情?否则的话,怎么会念念不忘,甚至心神恍惚?
他正在思索的时候,那两个美人又来了。
这两个美人一副店小二的打扮,手里面端着茶水和酒菜,挨个放在各位朝臣的桌前。
用女人做店小二,本来就很稀奇,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因此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她们身上。
当朝臣们认真欣赏这两个美人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问题。
她们长得,有点面熟啊。等等,这两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很快,这些朝臣回忆起来了,这不是李斯家中的两个美人吗?
老实说,这也怪李斯,得到这两个美人之后,时不时就拿出来显摆一次。
一来展示自己府中有两个角色女子,借以向朝臣夸耀。二来,展示自己的身体很好。
这就导致,在场的人有一多半见过这两个女子。
然后,大家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据说,李斯曾经将这两个女子送给了赵佗。怎么她们不在赵佗府中,却来到了谪仙楼?而且变成了端菜的仆役?
奴婢,也是分等级的。可以荐枕席的美人,等级可比端菜的仆役高多了。
这就好比李斯得到了一匹价值连城的宝马,珍而重之的赠送给了赵佗,结果赵佗转手就把宝马卖给了屠户,杀了在街上卖肉。而且卖的价格很低廉。
朝臣们心里明白,都不敢看李斯的脸色。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现在的李斯,脸色绝对难看至极。
赵佗更是低下头去,欲哭无泪,心想:谪仙真是……居然让这两个美人来谪仙楼了,这是要让我把李斯得罪死啊。
满朝文武之中,淳于越有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把两个美人认出来了。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淳于越是懒得理会这些的。但是今天卖书一事,让他觉得很尴尬。他想要岔开话题,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于是他疑惑的说道:“这两个美人,不是赵佗将军府中的吗?老夫曾经与她们有一面之缘。”
赵佗唯唯诺诺,点头说道:“是,他们是我府中的。不过后来我将她们卖掉了。”
淳于越恍然大悟:“哦,是了。老夫曾经在商君别院门口,遇到一个商贾,当日那商贾就带着这两个美人,要去拜见槐谷子。”
“如此说来,槐谷子买了这两个美人,用在了谪仙楼?这倒是……倒是有点暴殄天物啊。”
李水干咳了一声,对淳于越说道:“姐丈,这你就错了,这两个美人,虽然容貌俏丽,但是她们心中清楚,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迟。因此她们苦苦哀求,想要学习一技之长。”
“我想了又想,觉得将她们安排在谪仙楼端菜,倒也不错,虽然日子清贫了一些,但是靠双手吃饭。不丢人,心里踏实。”
淳于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你没有沉迷于美色,很不错。这两个女子,不惧辛苦,求一餐饭,也颇有志气。”
随后,淳于越又冲赵佗点了点头:“你也不错。当日我听那商贾说,你是听了我一番话,想要做一个克己复礼的君子,所以卖掉了这两个美人?”
赵佗干笑了一声,说道:“是。”
淳于越很开心,开始大谈特谈一些儒家观点。
李斯恨的牙根痒痒。
这个赵佗,真是欺人太甚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现在动赵佗,时机未到。
在座的朝臣,有不少人知道,这两个美人是李斯赠送给赵佗的。
他们同情李斯的同时,也有些鄙夷赵佗。
不过李斯想了想,觉得情绪还不够到位,应该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对赵佗很好,而赵佗辜负了自己。
于是他忍着巨大的耻辱,微微一笑,对赵佗说道:“赵将军,你能不被美色迷惑,老夫也很欣赏你啊。”
赵佗惶恐不安的应了一声。
李斯主动提起此事,这就是一个信号。
李斯周围的那些小弟们,顿时拍案而起,开始攻击赵佗:“赵将军,这两个美人是廷尉大人送给你的,你竟然转手卖掉?实在是太无礼了。”
“赵将军,廷尉大人对你恩遇有加,而你呢?真是不知好歹。”
“赵将军,做人要知恩图报啊,如今你恩将仇报,不怕留下身后恶名吗?”
那些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把赵佗骂得狗血淋头。
淳于越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们,心想:这两个美人,竟然是李斯送的?那赵佗……胆子很大啊。
赵佗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把所有的痛骂都承受下来了。
他心里清清楚楚,李斯赠送美人是假,借用自己收买人心是真。
不管自己卖不卖这两个美人,回头李斯都得找自己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踏踏实实的投靠谪仙,不用再考虑什么人言可畏了。
因此,赵佗的心里很坦然:我就是厚颜无耻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朝臣们骂了将近一刻钟,李斯觉得心中的一口恶气出来的差不过了。
于是他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赵将军乃胸怀大志之人,不想被美色耽搁了前程,无可厚非,老夫也替他高兴。”
周围朝臣顿时对李斯一波恭维。
李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的表演,然后嘱咐那两个美人,在这里多来几次,多送几次菜。
李斯表面上装作的满不在乎,但是每看到美人一次,心里面就不舒服一次。
这一顿饭,吃的太闹心了。
…………
“唉,事难下咽啊。”嬴政叹了口气。
他知道,谪仙楼正在卖书。他虽然没有去,但是也能想像出来那边的情景,心中烦闷不已。
这时候,有小宦官走进来,躬身说道:“恭喜陛下,北游记卖的很好。据说买书的百姓,摩肩接踵,热情高涨,唯恐自己买不到。”
嬴政苦笑了一声,说道:“买不到,是好事啊。买得到,才是坏事。”
他叹了口气,实在吃不下去了。
这些百姓肯买书,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书中的内容。被槐谷子的雕虫小技给骗了。
等他们满怀欣喜的掏了钱,拿到书,翻开一看。肯定会大失所望,然后咒骂不休。
到那时候,伏尧的名声恐怕就要直线下降了。
嬴政忽然有点后悔让伏尧去买书了。
这一生,嬴政都是迎难而上,从来没有退缩过。
但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如果让伏尧退一步呢?不要卖书,就不会有今日的尴尬事了。
小宦官有些不解的看着嬴政,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反而闷闷不乐。
他低声问道:“陛下,奴婢还要再去打探吗?”
嬴政点了点头。
小宦官转身走了。
嬴政站起身来,心事重重的走到了大殿之外。
这时候,有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心翼翼的对嬴政说道:“陛下,胡姬求见。”
第五百四十一章 豁出去了
季明被杀,在朝臣之中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在皇宫之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对于胡亥母子来说,无异于惊涛骇浪。
胡亥被嬴政幽禁之后,能够每日见到的人,除了每日送饭的宫人,就只有他的母亲胡姬了。
对于这个唯一信任的亲人,胡亥不能再有所保留,他把自己的所思所想,把自己的所有计划,都跟自己的母亲说了。
每天就像是闲聊天一样,吐露心声。
所以,胡姬知道季明是胡亥的人。
季明和胡亥谋划着要挑拨离间,散布关于淳于越的流言的时候,胡姬是不太同意的。
在她看来,散布这样的流言,对于槐谷子和淳于越,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伤筋动骨。
这流言,也没办法让他们反目成仇。
毕竟,槐谷子和谁的关系都算不上融洽,而淳于越又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多半不会因为这个对槐谷子打击报复。
但是胡姬看见自己的儿子每日魂不守舍,对伏尧和扶苏两位公子恨的咬牙切齿,嫉妒的差点要发狂,她就不忍心再拦着了。
就当……就当是让儿子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吧。
胡姬本以为,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胡亥出出气也就完了。
谁能想到,季明居然被杀了,这件事居然在短时间内,被皇帝彻头彻尾的查出来了。
胡姬知道,胡亥和季明的关系,不可能瞒得住。
无论皇帝有没有审问季明,胡亥都已经暴露了。
现在胡亥已经被幽禁了,如果陛下发现他在暗中做这种事,会不会雷霆大怒?
皇家最无情啊,自己这个儿子,会不会保不住了?
胡姬心神恍惚,急的团团乱转。
而胡亥从季明被杀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躺在矮榻上发呆,似乎已经放弃一切了。
胡亥,确实已经放弃一切了。
就算自己的父亲不动杀念。没有了季明,自己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
这一生,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胡姬看着自己的儿子,忧心不已。
胡亥如果死了,她会伤心欲绝。在伤心欲绝的同时,还会惶恐不安。
母凭子贵,母凭子贵。失去了儿子之后,她在宫中的地位定然一落千丈。
孤独到老,那是比较好的结局,也许某一天,不小心得罪了皇帝,就被赐死了。
也许某一天,陛下仙去,新皇登基,自己很可能要陪葬。
最后胡姬在困境之中,辗转反侧了很久,还真的让她想到了一个方法。
胡姬想起来,自己在宫人之中,并不算太出色,若论其美貌来,比虞美人等人要差一点,但是有一段时间,皇帝很宠幸自己。
为什么?
因为自己身上有胡人血统,穿上胡服,作起胡音,甚至偶尔做出不知礼节之举,陛下会兴致盎然。
由此可见,当今天子,并不是墨守陈规、庸庸碌碌的君主,而是开拓进取,喜欢接受新东西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任由槐谷子胡闹了。
胡亥这件事,按照律法,按照礼法,按照宗法,恐怕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但是……为什么不另辟蹊径呢?
于是胡姬换上了胡服,她打算孤注一掷。
这一次做成了,胡亥有可能被放出来,甚至重整旗鼓,继续和伏尧、扶苏竞争。
如果失败了,自己和胡亥,恐怕都再无出头之日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自己母子已经沦落到了这番境地,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所以,胡姬大着胆子来了。
她进了嬴政的书房,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嬴政的书房,庄严大气,摆放着数不清的书籍。而在案牍上,又摆着一些奏折。
除了议政殿,这个地方,恐怕是皇宫中最庄严的地方了吧?
但是胡姬却穿着胡服,故意有些暴露。这样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嬴政到了。
他看到胡姬之后,微微一愣,然后冷笑了一声,说道:“槐谷子与李信已经剿灭了匈奴人。如今我大秦疆土,已经抵达北海。”
“那些匈奴人个个倾慕大秦,争相学中原礼仪,穿大秦衣衫。你却倒好,穿起胡服来了。”
嬴政心中有气。看见胡姬,就想起胡亥,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话了。
喜欢胡姬的时候,胡姬今日的打扮叫做异域风情。不喜欢的时候,那就叫不伦不类。
胡姬似乎猜到了嬴政的反应,她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陛下,胡姬有一番话要说,请屏退左右。”
嬴政看了看身后的小宦官,小宦官低着头出去了,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嬴政淡淡的说道:“你有何话要说?”
胡姬说道:“陛下以为,胡亥是何等样人?”
嬴政有些纳闷的看着胡姬,心想:此人不想活了不成?一直说一些让朕不痛快的话。
嬴政冷冷的说道:“胡亥是何等样人,你这个做母亲的,还不清楚吗?”
胡姬向嬴政拜了一拜,说道:“胡亥曾经指使季明,派人挑拨淳于越和槐谷子,想必陛下已经知道了。”
嬴政呵呵冷笑了一声:“你倒并不掩饰。”
胡姬苦笑了一声:“陛下明察秋毫,胡姬即便掩饰,恐怕也瞒不过陛下。”
嬴政没有说话。
胡姬又说道:“或许在陛下眼中,胡亥心思歹毒,心机颇深。陛下多半对他已经厌恶至极了。”
嬴政还是不说话。
他有点懒得品评胡亥了。
胡姬说道:“我觉得,胡亥确实心思歹毒,心机颇深。但是我又觉得,这样的心思,出现在一个孩童身上。或许,这个孩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嬴政忍不住笑了:“人才?”
他有些鄙夷的看着胡姬。
胡姬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但是她忍着羞耻说道:“是,人才。陛下,古往今来的帝王,忠厚老实之人,能够治理好天下吗?”
“宋襄公号称仁义,结果沦为笑柄。燕王哙好名而单纯,竟要效仿古人禅让,结果燕国差点灭亡。”
“真正称霸一方的,哪一个不是有手段,有心思的雄主?”
“胡姬以为,将来陛下要飞升成仙,这天下,定然要交给一个人管理的。而胡亥,就是这样的人。”
“他年纪幼小,便已经有了如此天赋。若选择一个良师,加以教导,数年之后,定然可以令陛下满意。”
嬴政气笑了:“你竟然要让朕将天下交给此等样人?你知道胡亥在上郡的所作所为吗?严刑峻法,凌虐黔首。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冒险逃亡。”
“小小一个上郡,便治理成这番模样。若朕将天下交给胡亥,大秦亡国不远矣。”
嬴政越说声音越大,胡姬吓得脸都白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怕,自己必须据理力争,否则的话,将来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然而,凌虐百姓,并非胡亥本意。他只是在效仿陛下以法家治国而已。只是因为年龄幼小,没有学好罢了。”
“陛下,胡姬以为,三位公子之中,唯有胡亥可堪大用。”
嬴政勃然大怒,指着胡姬说道:“你竟然敢胡乱议论朝政?”
胡姬全身发抖,她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嬴政虽然没有明确的说过,但是宫中谁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今日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大逆不道,触了真龙的逆鳞。
但是,反正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所幸说到底吧。
说完了,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完,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于是胡姬拜下去,颤抖着说道:“胡姬不敢议论朝政,只是议论自己的儿子。”
“陛下难道想要将天下交给太仁弱的扶苏吗?难道想要将天下交给太天真的伏尧吗?”
嬴政气急反笑:“扶苏仁弱?伏尧天真?”
胡姬大着胆子说道:“是。伏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竟然写了一本书。这不是太自大了吗?写也就罢了,竟然要与淳于越比试,这不是太天真了吗?”
嬴政正在为伏尧卖书的事烦恼,听见胡姬这么说,心中更是烦躁的要命。他下意识的就要去摸剑柄。
胡姬看见嬴政这个动作,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她连忙说道:“陛下,胡姬愿意与陛下打个赌。若伏尧的北游记真的胜过了淳于越的尧舜之乡。胡姬听凭陛下处置。”
“若伏尧败了,关于立太子的事,关于处置胡亥的事,还请陛下三思。”
嬴政点了点头,冷笑着说道:“好,好。朕就让你心服口服。”
胡姬松了口气:总算把皇帝从暴怒的边缘拉回来了,至少在这几个时辰之内,自己没有危险了。
等结果出来之后,如果伏尧赢了,自己再曲意迎合,好好赔罪,也许陛下一时心软,就饶过了自己。
当然了,更有可能的是,伏尧的书失败了,自己和胡亥都获得了机会。
嗯,伏尧一定会失败的。淳于越是什么人?那是饱读诗书的当世大儒,如果他连一个毛孩子都胜不过,那真是太丢人了。
…………
“今日真是太丢人了。从此以后,我有何颜面再见朝中同僚?”淳于越看着谪仙楼下的人,心中惆怅的要命。
谪仙楼下的售书活动还在继续。伏尧那边人声鼎沸,卖的极为火热。而自己这边,就真是太惨淡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查账,但是淳于越觉得自己是输定了。
他叹了口气,有些大惑不解:我怎么会输呢?我怎么可能输呢?我可是当世大儒啊,我怎么会……
淳于越刚刚想到这里,忽然有匠户急匆匆地跑上来,一脸为难的在李水耳边说了两句话。
淳于越立刻幽幽的说道:“谪仙,是不是售书出现了问题?”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是北游记,与博士无关。”
淳于越说道:“怎么无关?老夫正在与北游记打赌。北游记这本书,与老夫息息相关。”
淳于越是不打算放过任何找回颜面的机会了。
如果李水真的暗中做了手脚,那可真是太好了,自己正好有了借口。
所以淳于越看向那匠户:“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许隐瞒。”
匠户有点为难的看向李水。
淳于越见状,更加兴奋了。他对在场的朝臣说道:“诸位大人,请你们为老夫做个见证。”
李水有点无语,然后对匠户说道:“罢了,你就说出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匠户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楼下有几个儒生买了北游记,粗略的翻了翻之后,忽然又跑回来,问我们能不能退货。”
淳于越一听这话,顿时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
哈哈哈,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老夫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北游记这书就是骗人的,买不得。
怎么样?现在相信老夫了吧?
淳于越笑眯眯的对李水说道:“谪仙,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呢?”
李水说道:“本来呢,这东西一经售卖,是概不退换的。但是如今北游记一书难得,无数人求购不成。就允许他们退掉吧,退掉之后,让真正喜欢的人买走,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为了防止有些人买了又退,故意捣乱。退书者,要象征性地交一文钱的退书费。”
一文钱不多,但是足以把想要捣乱的人拒之门外了。
在场的人都纷纷点头,觉得李水这个办法很好。
结果淳于越还是有点不甘心,他微笑着问那匠户:“这些儒生为何要退书啊?你详细的说一说,看看北游记有没有什么错漏。无则加勉,有则改之嘛。”
伏尧撇了撇嘴,满脸不高兴。
李水笑了笑:“罢了,说说吧。”
匠户应了一声,说道:“这几个儒生觉得有点冤。他们似乎不太喜欢北游记。”
淳于越听了这话,顿时心花怒放。
没想到,匠户又说道:“那些儒生说,他们是听了淳于博士的赞美之词,才想着买北游记的。本以为淳于博士夸赞的书,绝对没有错,可是买了之后,发现完全是那么回事。”
“因此他们退书的时候,好一通抱怨。小人甚至听见有个儒生说,这淳于越的话也无法相信了。”
淳于越:“……”
他忽然很想死。
为什么明明是北游记不好,可是倒霉的却是我啊?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暗流涌动
李水和伏尧听到匠户的话之后,都咧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绾有点纳闷:人家退的可是北游记啊,他们如此兴奋做什么?就因为在退书之前,说了几句淳于越的坏话?这对师徒……真是一言难尽啊。
李水笑眯眯的对淳于越说道:“姐丈,要不要将这两个儒生叫上来,当面解释一番?”
淳于越黑着脸说道:“不用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李水使劲点了点头:“有理。”
然后他对匠户说道:“按照规矩,收他们一文钱,把书退给他们好了。”
匠户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去。
这时候,淳于越又把他叫住了,淡淡的说道:“等一下。”
匠户一脸纳闷的看着淳于越,淳于越低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去告诉那几个儒生,读书这种事,人与人的看法不一样。譬如读论语,有的人只是学舌,有的人则从里面读出来了治国齐家的道理。”
“此次老夫夸赞北游记,并非蓄意骗人。只是提供一个意见,作为参照。他们不喜欢,情有可原,毕竟老夫的兴趣,不能代表所有儒生。”
匠户哦了一声,挠了挠头下去了。
李水看着淳于越,笑眯眯的说道:“姐丈,你还需要修炼啊,不是说好了人不知而不愠吗?”
淳于越哼了一声,没回答,自顾的坐下了。
李信忽然咦了一声,对李水说道:“槐兄,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李水问道:“何事?”
李信说道:“我发现咸阳城中,尤其是朝臣和权贵之中,有不少人觉得槐兄你厚颜无耻。”
李水:“……”
这不是废话吗?还用你发现?
李信又说:“然而,这么多人在背后诋毁你,我却没有解释过,你也没有生气过。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人不知而不愠?”
李水咧嘴笑了,一脸严肃的说道:“正是,这便是我的君子之道。”
伏尧在旁边一脸感慨的说道:“不知道何时徒儿才有师父这样的境界和心胸。”
在场的朝臣快吐了:心胸个屁啊,不愠个屁啊,他本来就厚颜无耻,他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解释的清楚吗?
就在这时候,那匠户又急匆匆地上来了。
淳于越问道:“方才的话,都说过了?”
匠户应了一声:“小人都说了。不过……”
淳于越有些头疼,问道:“不过什么?”
匠户干笑了一声:“不过,又有几个儒生想要退掉北游记。”
淳于越一听这话,嘴角泛起了一丝笑纹。
即便是当世大儒,也有点忍不住了啊。
李水问匠户:“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啊?”
匠户说道:“那几个儒生说,他们是听了淳于博士的话,才购买北游记的。没想到……总之,连淳于博士都信不过了。”
淳于越:“……”
为什么又把我拉出来?
李水点了点头:“按照惯例办理吧。以后再有退书者,你都要上来汇报一番,尤其是他们退书的理由,如此一来,本仙就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了。”
匠户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一个时辰内,匠户也不知道上楼多少趟。购书的百姓熙熙攘攘,退书的儒生络绎不绝。
李水满不在乎,听的津津有味。伏尧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气愤,后来听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唯独剩下淳于越,坐立不安。
他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可是这一次……凡是退书的儒生,都表明了对自己的不满。恐怕从今日开始,自己的名声就要滑入谷底了。
唉……
其实在酒宴之上,坐立不安的,不止淳于越一个人,还有李斯。
李斯今天本来是看热闹来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热闹。
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端着酒菜在周围走来走去。李斯每次看见她们,就想起来夜深人静时候的快乐时光。
可惜……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样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啊。
自己曾经拥有的美人,竟然做了端菜的伙计,这简直是对自己的奇耻大辱。
李斯看向赵佗的时候,眼睛里面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这个人,不能再留了。狼子野心,得寸进尺。
李斯算了算,靠这赵佗,估计也赚够了名声了,不如……找个机会弹劾他,把他杀了算了。
李斯正在谋划的时候,有个属官悄悄的走到了李斯身边,低声说道:“大人。”
李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属官低声说道:“下官已经想了很久了,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李斯说道:“何事?”
属官低声说道:“当日大人将两个美人赏赐给了赵佗,后来这美人怎么又到了谪仙楼呢?会不会……赵佗投靠了谪仙?”
李斯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震,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
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会,不会。当日赵佗差点死在槐谷子手中。商君别院的匠户,更是恨赵佗入骨。他不会投靠槐谷子的,他不至于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况且,淳于越亲眼所见,这两个美人,是商贾卖进商君别院的。”
“由此看来,应该是赵佗卖给了商贾,商贾自作主张,卖给了商君别院。只是一番巧合而已。”
属官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即便赵佗没有投靠谪仙。他的一番作为,也真是令人不齿了。廷尉大人对他恩遇有加,他却做了些什么?”
“先是当众向大人索要钱财,后来又向大人索要美人。要来了美人,他好好对待倒也罢了,竟然卖给了商贾。这简直是在羞辱大人啊。”
李斯没有说话。
那属官又低声说道:“下官听一些仆役说,昨日……赵佗将大人赠送的宝剑卖出去了。”
李斯目光一缩,沉声说道:“什么?”
那属官低声说:“据赵佗府中的仆役传言。这把剑,原本是挂在赵佗卧室的,但是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这剑或许是丢了,或许是送人了,最大的可能,是卖掉了。”
李斯气的脸色铁青,点头说道:“好,好啊。这个赵佗,真是有手段,有胆量。老夫往日竟然没有看出来。”
这时候,李斯已经彻底动了杀念。
在他看来,这个赵佗太过分了,简直是把他当猴耍。
属官继续对李斯说道:“大人,下官知道大人爱才如命,不忍心将赵佗如何。然而,此人正是看中了大人的爱才之心,故意恃才傲物,屡屡坑害大人啊。”
“下官与诸位同僚都觉得。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如今大人之恩,我等已经见识过了,敬佩不已。但是大人之威,还没有展露出来。”
“若只有威没有恩,则人心不附,稍有变故便一哄而散。可若是只有恩没有威,则人心浮动,反而欺主。请大人三思。”
李斯捋了捋胡须,听得心花怒放。
他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淡淡的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属官说道:“这是所有追随大人的同僚的意思。我们都觉得,这赵佗实在是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大人降下雷霆之怒,以正视听。没有惩罚,则何以彰显赏赐?”
李斯点了点头,心想:好啊,好啊。正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不枉本官培养你们这么多年,果然知我。
不过李斯还是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不可,昔日赵佗入我门下,乃是带着一腔至诚而来,如今我又岂忍加害?”
属官痛心疾首的说道:“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赵佗或许是带着一腔至诚而来,可是如今,却是满腹心机啊。”
“大人爱惜人才,下官佩服之至。可是这赵佗,当真便是人才吗?南越一役,简直沦为笑柄。也只有大人心胸宽广,不曾与他计较。换作旁人,早就将他赶走了。”
李斯叹了口气:“然而……”
属官行了一礼,一脸诚恳的说道:“大人,请早做决断,否则的话,留下一个赵佗,却逼走了无数忠良啊。”
李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罢了,便依了你们吧。”
属官顿时心花怒放。
李斯又问道:“你们打算如何惩罚赵佗啊?”
属官低声说道:“我们已经私下商议了一番,正在搜索赵佗的罪证。一旦查实,便向陛下弹劾。”
李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人无完人嘛,任何人都会有一些小毛病,小缺陷。你们不可捕风捉影,揪住一件小事不放。”
“就好比冯刃疾,在朝堂之上,弹劾老夫家中仆役的远房亲戚,偷人家的果子。这简直是笑话。”
属官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
李斯的话,表面上是说,你们不要胡乱弹劾,揪着一件小事就对付赵佗。
听起来,好像李斯挺宽容,告诫属官放赵佗一马。
其实这话的潜台词是:小事就不要抓了,抓了也没用。抓大事吧,能把人整死的大事。
这个想法,与属官的意思不谋而合,于是他笑眯眯的离开了。
李斯饮了一杯酒,悄悄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
李斯心中有些快意:赵佗啊赵佗。你胆敢戏弄老夫,如今可是你的报应来了。你花了老夫多少钱,这一次都要让你吐出来。
…………
赵佗正看着眼前的酒杯发呆。
刚才李斯和属官窃窃私语,旁人没有注意到,赵佗可是看到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到了谪仙楼,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偷偷关注着李斯。
刚才李斯和属官两个人,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扼腕叹息。那属官甚至偷偷的向这边瞄了几眼。
赵佗的一颗心越来越不安,他感觉这两个人是在悄悄的议论自己。
他们议论的内容是什么?
或许……李斯要动手除掉自己了?
赵佗的额头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些冷汗。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把自己换成李斯。这时候也应该动手了吧。
赵佗悄悄的站起来,走到了冯刃疾身边。
冯刃疾正在欣赏那两个端菜的美人,看的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忽然耳边传来赵佗的声音:“冯大人。”
这声音带着哭腔,把冯刃疾吓了一跳。
他看了看赵佗,低声说道:“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要暴露了你我的关系。”
赵佗应了一声,然后苦着脸对冯刃疾说道:“冯大人,我感觉李斯要对付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冯刃疾微微一笑,说道:“无妨,等酒宴结束之后,我们去见谪仙一面,到时候自然有分晓。”
赵佗只好应了一声,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而冯刃疾,继续欣赏眼前的美人。
啧啧啧,这两个美人,身材袅娜,真是好看啊。尤其背对着自己,弯腰放酒的时候……哎呀呀……
冯刃疾忽然想买两个美人回来,嗯,一定要买,酒宴结束之后,立刻就去买。不行,应该先去买两罐药茶。
结果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又坐过来一个人。
冯刃疾扭头一看,微微一愣:这不是冯去力吗?
冯去力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道:“刃疾啊,从北地郡回来之后,我们兄弟可没有好好聊过了。我几次三番,去你府上寻你,你却一直不在,今日好容易与你相见了。”
冯刃疾干笑了一声,说道:“是啊,是啊。近日有些忙碌。”
冯去力端起酒杯:“来,我们喝一杯。”
冯刃疾应了一声,喝了一杯酒。
他忽然发现,今日的冯去力,格外的客气。冯刃疾有点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冯去力忽然说道:“刃疾啊,为兄交代你的事,应该尽早去办啊。”
冯刃疾有点发愣,他心想:交代我的事?什么时候交代我事情了?
冯去力看他这幅模样,猜到了他估计是忘了,于是笑眯眯的说道:“刃疾,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冯去力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不是答应了老夫,要弹劾王绾吗?”
冯刃疾恍然大悟。
他恍然大悟的,不是想起来了要弹劾王绾。而是明白了,为什么冯去力对自己这么客气。
其实冯刃疾仔细想想就明白了。最近不止冯去力对自己客气,很多朝臣对自己都很客气。而这种情况,是在北地郡的时候,自己成功弹劾胡亥之后出现的。
这些朝臣,大概都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善于弹劾之人,而且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
连胡亥公子都能弹劾,旁人更是不在话下了。
想通了这一点,冯刃疾就有了底气:老子可是弹劾过胡亥的人啊。为什么要怕你们?朝中重臣又怎么样?又胡亥重吗?李斯和谪仙有我的把柄也就算了,你一个冯去力,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忍不住在心中呐喊:我,冯刃疾,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随便便就被人打耳光的冯刃疾了!
于是他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冯去力:“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比你还年长几岁呢?”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为师也有底线
冯去力微微一愣,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冯刃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刃疾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我大秦乃礼仪之邦,长幼有序,若胡乱叫起来,未免有些悖逆人伦了。”
冯去力冷着脸说道:“怎么?难道还要本官称你为兄长吗?”
冯刃疾淡淡的说道:“在下年长你几岁,难道你不应该称我为兄长吗?”
冯去力深吸了一口气:“好啊。兄长告倒了胡亥公子,真是羽翼已丰,目空一切了。”
冯刃疾呵呵笑了一声:“目空一切不敢当,只是不肯再平白无故,受人羞辱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慨着说道:“当日被大人痛打,所受的屈辱,今日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啊。”
冯去力看他这么说,知道是谈不拢了,于是恨恨的甩了甩袖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远远的看着冯刃疾,越看越是生气:怎么自己养出来的狗,还反噬了呢?老夫打狗几下,狗还带记仇的?此人真是不忠不义啊。
而冯刃疾也在悄悄的观察者冯去力。
他忽然想:如今我与谪仙的关系越来越好。谪仙虽然没有接纳我,每次见了我也以修理我居多。但是谪仙对我似乎并不厌恶。若有朝一日,借着谪仙的门路,我是不是可以……坐坐冯去力的位子?
想到这里,冯刃疾激动的连酒杯都端不住了。
…………
谪仙楼二楼,位置最好的一个房间中,坐着一群女子。
里面有身份最高贵的未央,还有谪仙楼的股东李夫人。剩下的,就是一群陪衬的贵妇人了。
咸阳城中的权贵家庭现在很奇妙。
那些权贵和豪强,个个恨死了槐谷子,一想起这个人来就恨不得一脚踹倒,再狠狠的啐上两口。
当然了,这种事他们不敢干,主要是没有能力。但是不妨碍他们背地里编这种小电影安慰自己。
而权贵家中的妇人和小姐,则对槐谷子十分喜爱。
槐谷子的一切新发明,都让她们趋之若鹜,好吃的馒头和炒菜,方便干净的厕纸,好玩的望远镜和留声机,听说最近又有了照相机。谁不愿意将自己的青春美貌定格下来呢?
更不用说,现在谪仙楼附近建起来了很多商铺,里面入住了各式各样的商贾。
可以说,这个地方已经形成了咸阳的商业街。
这个地方,是妇人和小姐们最喜欢来的。
因此,提起槐谷子来,她们个个赞不绝口。谁要是诋毁槐谷子,她们都要怒目而视。
这就导致……咸阳城中的权贵,几乎每一家都闹的鸡飞狗跳。时不时就要因为谪仙的问题吵上一架。
今天朝臣们呆在一个雅间之中,贵妇们呆在另一个雅间之中。
这样一来,倒没有吵架的祸患了。
这些贵妇们,都让身边的侍女买来了北游记。
毕竟商君别院出品,在她们看来,那就是新潮的保证啊。
别人买了你不买?回头聊天的时候你都跟不上人家的话题。
书送来了,这些贵妇人开始随手翻翻。
其实她们不爱读书。
有的妇人认识的字不多,所以不爱读,平时就是化化妆,买买东西什么的。读书这事……不沾边啊。
有的妇人倒是认识字,但是也不怎么读书。因为先秦时代的书,实在没什么可读的,大多都是长篇大论的讲道理。什么治国,什么王道。和她们关系也不大,她们也不感兴趣。
直到未央写出来了三国演义和西游记,她们才像是幼苗终于得到了阳光一样,茁壮成长起来了。原来……书还可以这样写啊。
今日这本北游记,从装帧上看……嗯,有点一言难尽。
不过毕竟是未央公主推荐的,想必有过人之处吧。
连翻了四五页的推荐语,终于到正文了。
她们看到第一幅画的时候就愣住了:这……这样的书?这是书吗?
未央泰然自若,悄悄的观察着妇人的反应。还好,她们看起来有些诧异,但是并没有不屑,更多的是好奇。
很快,妇人们发现这样的书很有意思。每一页上面,画面占了大部分篇幅,只有寥寥的几行字。
看起来不累,赏心悦目,而且就算识字不多也没事,都能看懂。
很快,她们沉浸到故事情节当中了。
当看到北地郡的坏蛋欺压良善的时候,她们个个眉头紧皱,当看到伏尧惩治恶霸的时候,她们个个击掌叫好。
当看到北地郡在伏尧的治理下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候,她们都乐开了花。
直到看到最后,伏尧要跟随陛下回京了。
那些百姓连夜做好了万民伞,在天未亮的时候,就聚集在城外,夹道相送。
扶老携幼,依依不舍。对着伏尧的车驾,洒泪行礼。
这些贵妇人,大受感动,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女子,本就比男人感性一些,更何况,这书中的内容,确实感人至深。
有贵妇人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感慨的说道:“百姓,并不只是愚钝的黔首啊,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也有贵妇人点了点头,十分感慨的说道:“想不到伏尧公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英武。大秦有伏尧公子和谪仙,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还有几个贵妇人,怔怔的看着书中的伏尧,心里面感慨万千:唉,如果我的儿子,有伏尧公子一半好,那就好了。唉,如果伏尧公子是我的儿子,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很快,贵妇人们的话题转到了北游记上面,讨论的十分热烈。
有不少贵妇人向未央打听,这个北冥有鱼到底是谁。
未央不好意思说是伏尧,毕竟自己写书夸自己,这有点……
她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此人不想表露真面目,诸位就不要多问了。”
那些贵妇人们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议论伏尧公子。
有不少人觉得很遗憾,这本书再长一点就好了。
…………
权贵的雅间之中,李水和李信正在和诸位朝臣饮酒。
有些朝臣没有参与到几位重臣的争斗当中,所以躲在角落中,乐得看热闹。
他们看见接二连三的有儒生来退书,不由得心中大乐。
今日,这些朝臣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多半买了淳于越的尧舜之乡,至于北游记,呵呵,除了周青臣那几个阿谀奉承之徒,谁愿意当众拍槐谷子的马屁?
所以……无论槐谷子在百姓那边如何造势,在权贵和朝臣这里,他的书就是卖不动!
想到这里,朝臣们都隐隐地有些快意。
可惜,他们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有小丫鬟走进来,对李水说道:“大人,有几位贵妇命奴婢来问一句,这北游记,还有没有续书了?”
朝臣:“……”
李水还没有回答,这些朝臣就有些不安的问道:“是哪位贵妇人问的?”
毕竟,那些贵妇人,都是这些朝臣的家眷。
小丫鬟有点为难,努力回忆着说道:“有赵夫人,有李夫人,有……”
忽然她眼前一亮,说道:“所有的夫人都这样问过了。她们全都买了北游记,看过之后,意犹未尽,因此想要问问还有没有下文。”
朝臣一脸苦涩:这钱,还是让槐谷子给挣去了。好像此人要挣谁的钱,还没有人能阻拦得住。
他们已经有点放弃挣扎了。
李水笑眯眯的对小丫鬟说道:“你回去告诉诸位夫人,这续书很快就出来了。北冥有鱼,是一位比较有才华的作者,写书很快的。”
伏尧听到师父的夸奖之后,顿时心花怒放。与此同时,又有点惭愧:是啊,自己这种插图配文字的方式,写起来很偷懒,确实比较快……
…………
嬴政书房。
嬴政正在心不在焉的看着奏折。
而胡姬则战战兢兢的跪坐在角落中。她的思绪很乱。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越是努力,一颗心就越凌乱。
天色不早,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时候,伏尧和淳于越的比试,应该有结果了吧?
他们两人的胜负,直接关系到胡亥的前途,也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一想到这些,胡姬就额头上冒冷汗。
忽然,有小宦官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他躬身说道:“陛下,今日的售书已经结束了。”
嬴政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为何结束的如此早啊?按照朕的估计,总应该再卖半个时辰,直到天黑方止。”
嬴政没有问比试的结果,因为他总觉得伏尧可能赢不了。
没想到那小宦官说道:“因为伏尧公子的书已经售罄了,因此今日的售书便结束了。据说今天晚上,商君别院的印刷厂,会加班加点的加印,明日会继续售书。”
嬴政惊讶的看着小宦官:“售罄了?”
小宦官说道:“是。书虽然售卖完毕,但是依然有些百姓不肯离去。有些家境富裕的,宁愿加价购买,有人贪利,把书加价三两倍卖了出去。”
嬴政又惊又喜,问道:“那他们的赌约,是谁胜谁负?”
小宦官说道:“是伏尧公子胜了。伏尧公子一共卖出去一万五千册书。而淳于博士,卖出去了八百册。”
嬴政有些震惊:一万五千册?咸阳城中,有这么多识字的人吗?而且,这书还在加印?
胡姬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顿时瘫倒在地。
完了,彻底的完了。
伏尧的书卖的很好。那么之前自己说伏尧天真单纯,就完全是在诋毁了。自己触怒了龙颜,还有好果子吃吗?
一瞬间,胡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死法。
是白绫缢杀,还是毒酒毒杀?
没想到那小宦官又有些犹豫的说道:“不过,淳于博士对这个结果,有些不大赞同,他希望过上一夜,再看结论。”
嬴政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小宦官说道:“因为北游记虽然卖的很好,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买完之后便后悔了,来找谪仙退书。”
“因此,淳于博士认为,今日卖的好不算什么,要看看明日会退回来多少。这时候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嬴政点了点头。
他心中有些无奈:果然如此啊。北游记那样的书……虽然槐谷子大造噱头,骗得不少人购买,可是人家买完了一看,岂能甘心?
今日卖出去一万五千册,明日退回来一万四千册。
丢人,丢人啊。还不如一本都卖不出去。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幸好伏尧写书的时候,用的是北冥有鱼的名字。否则的话,太丢脸了。
嬴政摆了摆手,让小宦官退下去了。
然后他看了看胡姬,淡淡的说道:“你也回去吧,明日见分晓。”
胡姬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然后离开了。
出了嬴政的书房之后,胡姬心花怒放。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人络绎不绝的来退书?说明伏尧的书言过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看,那些人,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因此来退货。
明日,我定然能取胜。到时候,陛下也许会回心转意,继续重用胡亥。
毕竟……胡亥真的有治国之才,能够延续大秦的万世基业。这样的重任,陛下一定会认真考虑的,而不是以自己的好恶做定夺。
…………
天黑了,万籁俱寂。而商君别院的印刷厂,在加班加点的印书。
伏尧打了个哈欠,问李水:“师父,咱们是不是多印一点?我觉得量还是有点少。”
李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可。印的太多,谁都能买到,那咱们的书就不够吸引人了。咱们就是要让他们抢,让他们觉得买到了是占到了便宜。是占到了别人占不到的便宜。”
“甚至抢书变成了一种风潮,变成了一种宣传。如此一来,我们的书才能持续大卖。这个,叫做饥饿营销。”
伏尧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之才,犹如东海之波,浩浩荡荡,一望无际,真乃天上人也。”
李水干咳了一声,板着脸说道:“这等话,以后不要说了。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让不了解为师的人听去了,还以为为师喜欢奉承之词。”
伏尧敬佩的应了一声,说道:“是,如同师父这般谦虚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李水嗯了一声:“确实如此,所以为师才要以身作则,维护士大夫中的道德底线。”
相里竹恨不得抓着雕版砸在李水头上。
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第五百四十四章 百姓的呼声
翌日,胡姬又大着胆子到了嬴政的书房。
今日,应该出结果了。
嬴政面色如常,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待着淳于越和伏尧的消息。
上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中午的时候,依然没有消息传来。
午饭后,嬴政有点坐不住了。
他对小宦官说道:“来人啊。去把伏尧和淳于越……”
说到这里,嬴政微微摇了摇头,改了主意:罢了,朕亲自去看看。
嬴政扭头看了看跪坐在角落中的胡姬:“你也来吧。”
胡姬应了一声,慌张的站起来了。
她其实心中很清楚,嬴政要请自己前往,并不是因为宠爱,而是……要让自己心服口服。
胡姬心中有些苦涩,不过到了这步田地,也就不用想什么宠爱了,先保住胡亥吧。只要胡亥能保住,自己的后半生也就保住了。
胡姬在胡思乱想之中,换了衣服。
嬴政没有大张旗鼓的出宫,而是打扮成了普通贵人的模样,带了几个护卫罢了。
在咸阳城中,这样的贵人时时就能见到,也不算太惹眼。
嬴政没有通知任何人,到谪仙楼来了个突击检查。
令嬴政意外的是,谪仙楼跟前静悄悄的,并没有买书的人。
嬴政有些纳闷:这番光景,与朕想象的可是大有不同啊。
胡姬的一颗心脏也砰砰的跳着: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谁胜谁败?
嬴政信步走进了谪仙楼,发现今日的谪仙楼也乱糟糟的。
里面没有酒客,几案也被挪到了旁边。
有一大群伙计围着一个人,正在拨弄着算盘算账。
角落当中,淳于越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只见他眉头紧皱,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终于,有伙计注意到了嬴政,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贵客,今日谪仙楼不开业,请改日再来,多有得罪,万望包涵。”
嬴政淡淡的说道:“今日不饮酒,寻人。谪仙可在此处?”
还没等伙计回答,嬴政已经看到李水了。
他走到李水身边,淡淡的说道:“槐谷子,你的书卖的如何了?”
李水听到嬴政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行礼,说道:“这书……卖的尚可。”
旁边的伏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今日这书只卖了两个时辰,便被人一抢而空。商君别院的印刷厂,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我的进度了。”
嬴政微微一愣:“卖的比昨日还要好?”
伏尧说道:“正是。”
嬴政又问:“可有退书的人?”
伏尧说道:“昨日还有一些儒生退书,不过今日就没有了。”
这时候,角落中的淳于越忽然揪了揪胡子,嘴里面喃喃自语,一个劲的嘟囔:“这究竟是为何啊。”
淳于越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中,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嬴政到了。
嬴政走到淳于越身边,微笑着问道:“淳于博士,你有和苦恼啊?”
淳于越回过神来,连忙向嬴政行礼,然后一脸苦笑。
嬴政看到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北游记。
嬴政微笑着说道:“怎么?你也喜欢北游记?”
淳于越犹豫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说道:“老臣不敢隐瞒,其实老臣对北游记,并没有兴趣。”
“只是咸阳城中的百姓,像是疯了一样,一股脑的抢购北游记。老臣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从谪仙手中买了一本,想要钻研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是……可是老夫依然是不明白啊,因此苦恼不已。”
嬴政就像是看到知己了一样,心想:你不明白?朕也不明白啊。
忽然,嬴政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面色微微一沉,对伏尧说道:“你可是雇佣了一些百姓,故意来这里买你的书?”
伏尧奇道:“怎么可能?这书已经供不应求了,儿臣何必花钱雇人来买?”
嬴政说道:“若不是雇人来买,为何你的书卖的如此之好?”
伏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是儿臣的书写得好了。”
原本伏尧对自己的书是不太有信心的,但是经历了卖书事件之后,他是彻底自信起来了。
嬴政有点无语的看着他:你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大言不惭啊。你这玩意能称为书都很勉强,还敢自称写得好?
李水微笑着说道:“陛下,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由臣找几个买过书的人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嬴政点了点头:“有道理。”
淳于越忽然说道:“不过……若谪仙找人的时候,事先教他们几句话,让他们吹捧一下北游记。那我们不是听不到真话了吗?不如……由老臣去找人。”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若淳于博士找人的时候,事先教他们几句话,让他们诋毁一下北游记,那我们不是听不到真话了吗?”
淳于越瞪着眼睛说道:“老夫岂是那种厚颜无耻之人?”
李水面不改色:“本仙又岂是那种厚颜无耻之人?”
淳于越快气死了,和李水辩论他不怕,可是李水处处学他说话,这……
李信看的颇有心得,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记了几笔。
嬴政淡淡的说道:“罢了,我们一同去吧。朕也去。”
李水应了一声,陪同着嬴政走了出来。
胡姬则低着头,跟在嬴政身后。
好在现在风气开放了很多,贵妇人逛街是很平常的事,走在街上,倒也不太显眼。
嬴政在街上走了两步,很快看到一个布匹店里面,老板正捧着书,看的聚精会神的。
嬴政信步走了进去。
老板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书上面移开,然后微笑着说道:“几位贵客,要买什么?”
李水微笑着说道:“随便看看。”
老板应了一声:“请看。”
然后又开始看书。
李水装作闲聊的样子:“这书,好看么?”
老板一拍大腿:“好看,太好看了。贵客,你一定要买一本看看啊。这书真是……”
老板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把自己的书塞进李水手中。
淳于越有点不服气,问老板:“当真好看吗?我怎么听说很多儒生买书之后又退掉了。”
老板说道:“那些儒生懂得什么?”
淳于越:“……”
儒生不懂?你懂吗?
老板口水横飞:“开始的时候,我也被那些儒生骗了,以为北游记言过其实。但是眼看着左邻右舍都买了,我有点心里发痒。”
“左右这北游记又不贵,买来一本看看嘛。就算不好看,回头也可以退,不就损失一个钱的事吗?因此我就买来了。”
“结果买来一看……我的天,太好看了。”
老板翻开书:“你看看画,多么精致,你看看这文字,多么精炼直白。你看看这故事,多么引人入胜。”
淳于越的嘴唇动了动,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然而,真正的好书,不应该是讲一些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吗?”
老板干咳了一声:“小人就是个卖布的,知道那些道理做什么?”
淳于越:“……”
老板意犹未尽,又说道:“若想要知道道理,其实也可以办到。往日只是听说伏尧公子治理北地郡颇有成效。”
“可是伏尧公子是如何治理的,又有什么成效,小人却不知道。可是看了这本书,就记得十分牢固了。”
老板叹了口气:“咱们咸阳城,算是好的了。据说天下间有不少穷苦地方,吃不饱,穿不暖。若他们也能效仿北地郡,那就好了。”
伏尧听得一直眉开眼笑的,然后买了两匹布走了。
出了店铺之后,街上又有两个少女,看其穿衣打扮,应该是某些权贵家中的女眷。
这几个少女站在街边,正在一块看一本北游记。
嬴政看了胡姬一眼,胡姬会意,走上前去,微笑着说道:“几位姑娘,你们也在看北游记吗?”
那几个少女就像是见到了知音一样,说道:“正是,你也喜欢看吗?”
胡姬勉强笑了笑:“我没有买到。”
那少女把胡姬热情的拽过去,说道:“来来来,一块看。”
胡姬哪有心思看这东西?她干笑了一声说道:“此书,当真很好看吗?”
其中一个少女说道:“自然好看。你看这伏尧公子,何等的睿智威武,何等的坚韧不拔,何等的……唉……自从看了这本北游记,再看天下间的其他男子,都入不了眼了。”
另一个少女使劲点头:“是啊,一见公子误终生。”
胡姬:“……”
伏尧又乐开了花。
李水有点嫉妒:本仙做了这么多事,也没被人这样朝思暮想啊。看来做理工宅男确实不行,得学那些文科生,要出书,要会宣传自己。
他很想提醒这些少女,伏尧今年满打满算,也就十一二岁,还是个小孩。
但是李水转念一想……这个年龄,在古人那里,也不算太小了,估计再等上两年,就可以娶妻生子了……
胡姬找了个几口溜回来了,嬴政淡淡的说道:“继续走走吧。”
想要找几个看过北游记的人并不难,因为满大街的人都在讨论这本书。
嬴政甚至在一堆草垛旁边,听见几个乞丐在讲北游记的事。
嬴政好奇的问道:“你们也看北游记了吗?”
这几个乞丐见有贵人问话,都有些紧张不安。
其中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人……小人看了。如今咸阳城中,人人都在看北游记,我们心中发痒,于是人人拿出来一文钱,凑钱买了一本。”
淳于越有点不信:“怎么?难道乞丐也认识字?”
那几个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小人不认识字。”
淳于越:“……不认识字你们买什么书?”
那乞丐干笑了一声:“这北游记当中,大多还是图画。我们看图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而且北游记中的故事,到处都有人在讨论,我们听得多了,也能半蒙半猜的知道在说什么。”
嬴政微笑着说道:“那你们可否给我讲讲?”
乞丐应了一声,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拿出来一个布包。这布包分明是一件衣服做成的。衣服很破,但是很干净。
掀开布包,里面有一本干干净净的书。
乞丐翻开第一页,然后就开始讲。
众人发现,他讲的情节大体是对的,但是很显然是道听途说来的,他看不懂下面的字。
乞丐讲了三五页,嬴政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了。难得,真是难得。”
也不知道这个难得,究竟是说谁的。
淳于越有些无话可说了,连街上的乞丐都在看北游记,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嬴政却意犹未尽,对乞丐说道:“你们看过这北游记之后,以为如何?”
乞丐们说道:“我们都很想去北地郡。或许到了北地郡,便不用做乞丐了。只是北地郡太远了,一路乞讨,不知道能不能到。若咸阳也能像北地郡一样,那就好了。”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来了一锭金子,送给了这些乞丐。
胡姬站在旁边,苦涩不已:完了,这一次彻底完了。
忽然,他看到一个儒生,带着一个孩童,正步履匆匆的从旁边经过。
胡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叫住了那儒生。
儒生看到一群衣衫华贵,气质高雅之人,顿时有点紧张,连忙过来行了一礼。
胡姬问道:“你可曾买过北游记?”
儒生有点慌张:“买过,不过又退掉了。”
胡姬大喜:“你为何又退掉了?”
淳于越也一脸期待的等着儒生的回答。
那儒生说道:“在下喜欢的,还是淳于博士的尧舜之乡,文辞优美,议论雄辩,发人深省。这个北游记,有些不太适应。”
淳于越有些感慨,心想:这世上,终究是有知音啊。
忽然,伏尧指着小孩手中的书说道:“这不是北游记吗?”
那小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看见伏尧的动作之后,连忙把书紧紧的抱在怀中,好像生怕被伏尧抢走。
儒生有点尴尬。
嬴政说道:“这书,又是怎么回事?”
儒生干笑了一声说道:“小儿愚钝贪玩,在下威逼利诱数月,他始终不肯读书识字。只是昨日去了一趟友人家中,偶尔看到了这北游记。竟然颇有兴趣。”
“小儿只是看了一个时辰,便认识了几个字。因此在下觉得,将北游记买回去,作为教授小儿识字的开蒙之书,倒也不错。”
淳于越快晕过去了:旁人买了北游记也就算了,连儒生都开始买了?老夫这个赌,真是输的彻彻底底啊。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印刷司
就在淳于越郁闷不已的时候,伏尧忽然转过身来,看向嬴政:“父皇,这一场比试,究竟是谁胜了?”
嬴政有些无奈的说道:“自然是你胜了。”
伏尧看了看淳于越:“博士,你可反对?”
淳于越勉强笑了笑:“老夫输了就是输了,自然不会不认。”
伏尧笑了:“如此便好。博士,我这第二版,明日就要发售了,到时候你的道歉信……”
淳于越憋着一口气说道:“公子放心,天黑之前,老夫一定将道歉信交到你手上。”
伏尧松了口气:“那就好了,不会耽搁今夜的印刷了。”
嬴政对伏尧说道:“你已经卖出去一万多本了。如今咸阳城中,几乎人手一本。你还要印刷吗?朕担心不会卖不出去。”
伏尧笑眯眯的说道:“父皇放心,一定可以卖出去的,那些儒生还没有买呢。”
嬴政笑了:“那些儒生显然不想买。”
伏尧干笑了一声:“他们明日便想买了。”
嬴政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何?”
伏尧看了看李水。
李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近日商君别院的学生,有一场考试,我已经放出风去了,时务策的考题,与伏尧公子在北地郡的施政有关。”
“因此,这些学生都在翘首以盼,想要多多了解公子在北地郡的所作所为,做到心中有数。”
“然而,如今想要了解北地郡,最便捷的方法莫过于买一本北游记看看。因此……这消息放出来之后,学生们都翘首以盼,只求印刷厂赶快将书印出来。”
“到时候,他们恐怕要人手一本。而其他有志于科举的士人,也会恍然大悟,想要买一本钻研一番。毕竟……商君别院的课程,是科举的风向标啊。”
嬴政有点发愣:这样也可以吗?
而淳于越有些气愤的想:“又是这等不要脸的雕虫小技。当初三国演戏,就是接着科举的风卖出去的,现在这北游记,又是接着科举……等等?”
淳于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己的道歉信写好之后,附赠在北游记里面。照这么说,从明天开始,所有买到北游记的士人,都能看到自己的道歉信?
淳于越忽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嬴政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回宫吧。”
于是,群臣跟随嬴政,向皇宫中走去。
路上的时候,嬴政看着那些正在如饥似渴阅读北游记的百姓,看着那些正在讨论以商贾之道治国的百姓,忽然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他回过头来,对淳于越说道:“淳于博士,你一向为博士之首。你觉得,如今朝中的博士,对于诸子百家,能否做到一视同仁?”
淳于越微微一愣,然后老老实实的说道:“这个……有些难了。儒生自然倾向于孔孟,道家自然倾向于老庄。而法家对于韩非商鞅推崇备至。阴阳家……”
嬴政抬了抬手,止住他说道:“你对这些博士,是不是了如指掌?”
淳于越说道:“是。虽然博士们对治国之道,有不同的见解。但是大家都称得上君子。为公则遵守法纪,为私则品行高洁。”
嬴政嗯了一声,说道:“朕要你选择一些博士。一些刚正不阿,甚至有些木讷的耿直之士,组成一个……就叫印刷司吧。这个印刷司当中,要尽量保证,儒家、法家、道家……诸子百家之中,都有一个人。”
淳于越有些茫然,问道:“然而,这印刷司是做什么用的?”
嬴政说道:“印刷司,顾名思义,是掌管印刷的。”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一本书,太容易影响百姓的看法了。今日伏尧出版了一本北游记,让百姓对我大秦,对朝廷倍加拥护。可若是将来有一日,有些反贼也印刷一些煽动造反的书,那该当如何?”
淳于越恍然大悟,说道:“陛下说的极是啊。”
而李水在后面听得目瞪口呆:印刷司?这不就是出版局吗?陛下真是……厉害啊。
嬴政继续说道:“这印刷司,要对所有印刷的书籍、纸张,进行检查。若有作奸犯科,煽动叛乱,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等等违反法纪,德行低下的内容,都要禁止。”
淳于越使劲点头:“是,是。陛下思虑的周全。不过……应当如何查禁这些书籍呢?难道印刷司要养一些差役,检查市面上所有的书籍吗?这样的话,也太耗费人力了一些。”
嬴政沉默不语,他在思考。
而李水没有打扰他。
当嬴政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说道:“倒是有一个办法。朕会颁布一道诏令。从今日起,天下间所有书籍,想要印刷的话,都要先送到印刷司,由印刷司检查合格之后,加盖印章,才能出版。”
“如此一来,市面上的书籍,只要没有在印刷司报备过的,便有问题。只要没有加盖印章的,便有问题。如此一来,要调查起来,就省力的多了。”
“此法,未必能杜绝所有奸人印制的妖书。但是至少能十去其九。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一成,也就不足为虑了。”
淳于越心悦诚服,对嬴政说道:“陛下圣明。”
嬴政微微一笑,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李水:“槐谷子,朕这个办法,比起仙界来,如何啊?”
李水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嬴政:“陛下……陛下这么知道仙界之中,有类似的衙门?”
嬴政傲然说道:“治理天下,自然有其规则。印刷术出现之后,既能为我所用,也能为歹人所用,岂能不加以防范?因此朕推测,仙界之中,定然有类似的衙门。”
李水使劲点头:“有,有,与陛下设想的,一模一样。陛下真乃千古一帝也。”
嬴政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地向宫中走去。
快要走进宫门的时候,他看了看淳于越,又看了看李水,淡淡的说道:“你们不必跟着了,去做你们的事吧。”
李水和淳于越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伏尧忽然说道:“父皇,如今印刷司还没有成立,那我的北游记……”
嬴政淡淡的说道:“你的北游记,先暂时印刷吧。等有了印刷司之后,便不可如此了。”
伏尧使劲点了点头。
随后,嬴政带着胡姬,慢慢的进入了皇宫之中。
嬴政没有回头,径直进入了书房。
胡姬想要跟进去,但是被两个小宦官拦下来了。
这两个小宦官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有旨。胡姬胆大妄为,胡亥狼子野心。乃天下之祸患也……”
后面的话,胡姬没有听清楚。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有两个小宦官走过来,把胡姬架起来,拖到了深宫之中。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房门已经被锁上了。
胡姬瘫倒在地上,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生,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甚至……这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
天一点点的黑下来了。
胡姬躺在漆黑的屋子里面,始终没有等来碗饭。她饥肠辘辘,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
这时候胡姬才发现,原来人到了这个时候,最想要的不是宠爱,不是权势,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顿饱饭。
与此同时,在淳于府中。
淳于越刚刚找来了一批博士,以最快的速度,让印刷司有了一个雏形。
打发走了这些博士之后,淳于越坐在几案跟前,摊开一张雪白的仙纸,饱蘸浓墨,却无从下笔。
他要写道歉信。
要给北游记写道歉信。
这……太令人难堪了。
淳于越甚至想到了自杀。
可是……若自己当真自杀了,别人会不会觉得自己输不起?
淳于越使劲叹了口气,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这时候,有仆役端着晚饭进来了。
淳于越苦笑了一声,说道:“放下罢,老夫吃不下去。”
那仆役行了一礼,忧心忡忡的出去了。
片刻之后,淳于甲进来了。
他看了看一口没动的饭菜,然后对淳于越说道:“博士,若你实在不想写这道歉信,小人愿意代劳。左右不让主人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淳于越摇了摇头:“那还不是一样?从此以后,老夫走到外面,旁人都要对我指指点点了。”
淳于甲咬了咬嘴唇,对淳于越说道:“博士,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有没有用。”
淳于越挑了挑眉毛,问道:“是什么话?”
淳于甲说道:“小人方才想,为何谪仙能够不惧流言蜚语,应对自如,不怕丢面子呢?”
“而谪仙做了一些匪夷所思出格的事情,咸阳城中的权贵和好强,也不会去嘲笑他。”
“小人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谪仙本就不爱面子。自己先承认了自己厚颜无耻,因此朝臣们便知道了,用这个理由攻讦他,一点效果都没有,也就放弃了。”
淳于越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淳于甲继续说道:“今日主人这道歉信难以写出来,无非是担心受到旁人的嘲笑而已。”
淳于越顿时老脸一红。
淳于甲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可若是主人在这道歉信中,先自嘲一番呢?主人都已经自嘲过了,旁人还如何嘲讽主人?”
“而且如此一来,也显得主人心胸宽广。赢得起,也输得起。”
淳于越微微一愣,发现淳于甲好想提出来了一个好建议。
他问道:“那老夫应当如何自嘲呢?”
淳于甲有点难了,他挠了挠头,说道:“譬如……主人便说自己虽然饱读诗书,可是年纪毕竟大了,不如谪仙的眼光独到,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看什么。下一次主人要写书,可要谪仙帮忙参详一番了。”
“只要主人写的轻松风趣一些,便显得落落大方了。”
淳于越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不过……如此一来,不证实了老夫与槐谷子同流合污了吗?”
淳于甲苦笑了一声:“主人,如今咸阳城中,谁不知道你和谪仙是至交好友?这件事,赖也赖不掉了,不如承认了好了。”
淳于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淳于甲指着饭菜说道:“主人,你先用点饭吧。”
淳于越点了点头。
…………
“将军,你已经几天没吃饭了。”项氏子弟一脸担忧的看着项羽。
项羽跪坐在房间之中,蓬头垢面,双眼通红。
他整个人都木楞楞的。
他摇了摇头,扭头看着身后的项氏子弟,淡淡的说道:“我不饿。”
项氏子弟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
项羽对他们说道:“你们都出去吧,不要影响我听虎啸龙吟之声。”
项氏子弟只好离开了。
他们走出项羽的房间之后,三三两两的议论:“这虎啸龙吟之声,当真如此好听吗?羽将军已经听得废寝忘食了。”
几日前,赵佗把宝剑拿了过来,赠送给了项羽。
项羽得到宝剑之后,兴奋异常,当然就把剑挂在了房间之中,细细聆听。
然而,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什么虎啸,什么龙吟?整晚上都静悄悄的。
那一晚,项羽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难道我不是英雄豪杰?今生注定要默默无名?
他以为自己的听力不够好,因此使劲掏了掏耳朵。
他等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听,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项羽由失望变成了绝望。
他呆呆地跪坐在这里,看着挂在墙上的宝剑,只求能出现奇迹。
他太渴望建功立业了,有时候甚至出现了幻听。
但是每当他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项羽快要被这把剑折磨废了。
“完了,完了。原来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功?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天意不可违啊。”
项羽终于放弃了。
他把剑从墙上取了下来,随手丢在了矮榻上,然后步履蹒跚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太阳正好,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项羽看着外面的世界,有些恍惚,有些空虚。
“兴义兵,诛暴秦,看来是万万做不成了。那我……那我今生应该去往何处呢?”
第五百四十六章 项羽颓废了
项羽走出房间,项氏子弟看见之后,都围了上来。
这些人关切地说道:“羽将军,你已经几日没有吃东西了,不如吃一点吧。”
项羽缓缓地点了点头。
自从项羽对自己的未来彻底绝望之后,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忽然发现,只要自己不用执着于造反,就省去了很多心力。或许平平淡淡,吃饱穿暖,做一个富家翁也不错。
项羽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来了项氏子弟递过来的饭,然后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原来……饭是这么好吃。
以前项羽满脑子都是荡平天下,吃饭的时候也想着如何带兵打仗,无论什么山珍海味,从来没有细细的品味过。
项氏子弟看见项羽正常了很多,都有点开心。
他们小心翼翼的问道:“羽将军,这龙吟虎啸之声,真的那么好听吗?”
项羽心中顿时一阵苦涩。
虽说现在是放下了,但是骤然提起这件事来,还是有点难过的。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微微一笑,说道:“天籁之音,摄人心魄。”
虽然项羽对建功立业已经绝望了,但是让他承认自己没有听到,那是不可能的。
项氏子弟纷纷说道:“羽将军果然是要做大英雄,大豪杰的人啊。否则的话,如何能听到这天籁之音?”
旁边的人都使劲点头。
项献一直被项羽针对,于是拼命的想要表现自己,获取项羽的信任。
于是他很激动的说道:“羽将军得到了这样一把宝剑,将来建功立业,推翻暴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羽将军,我们何时起事?”
项羽听的心里发堵,恼火的瞪了项献一眼。
项献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心里面也有点委屈:我说什么了?我问一声何时起事也不行了吗?
项羽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何时起事……倒也不着急。如今胜券在握,找准了时机吧。如果仓促起事,反而容易坏了事,那就不好了。”
项羽确实是不着急了。反正起事的话,一定会失败,那就拖着吧,拖一天算一天。
项献等人又是一番恭维。说了一番“羽将军沉得住气”,“胜券在握”。“稳坐钓鱼台”之类的话。
项羽吃完了饭之后,觉得一阵困意袭来,然后就回到房间,躺在矮榻上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四五个时辰。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项氏子弟见项羽行了,连忙低声说:“老将军来了。”
这个老将军,指的是项超。
虽然项超不带兵,但是他是羽将军的父亲,因此这些项氏子弟,也就尊称项超为老将军了。
项羽听说父亲来了,连忙整了整衣服去拜见。
项超吧项羽拉到僻静处,低声说道:“我听闻,几日前赵佗将那把宝剑赠送与你了?”
项羽心里一阵发堵,勉强说道:“是。”
项超大喜,感慨的说道:“此乃天意也。如此名贵的宝剑,我们不出一钱便得到了。这不是上苍让我们建功立业吗?”
项羽没说话,心想:这莫非是上苍要阻止我,让我不要自投罗网?
项超问道:“如何?听到虎啸龙吟之声了吗?”
项羽说道:“听到了。”
项超一点都不意外,笑眯眯的说道:“自然是听到了,吾儿人中龙凤,怎么会听不到?”
项羽苦笑了一声,也只好点头而已。
项超却更加满意了:“如今吾儿越发的稳重了。喜怒不形于色,必能成大事啊。看来在这商君别院磨练了一番,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项羽勉强笑道:“是。”
项超问道:“吾儿打算何时起事啊?”
项羽有点头疼,支支吾吾的说道:“不急,静待时机吧。”
项超点了点头:“如今得了宝剑,确实不必着急。精心养剑吧,或许数日之后,剑灵会主动出手,帮我们料理一切,哈哈。”
项羽也干笑了两声。
项超说道:“时候不早了,眼看要天黑了,为父先回去了。”
项超笑眯眯的走了。
项羽一脸落寞的从角落中走出来。结果他刚刚出来,迎面就碰见一个人。
这人正是赵佗。
项羽看见赵佗之后,心中就有点不快,若非此人无事献殷勤,赠送一把宝剑,自己岂能如此绝望?
赵佗却对项羽很热情。
因为在赵佗看来,这位“刘季”是谪仙身边的大红人。
赵佗笑眯眯的对项羽说道:“刘兄,那宝剑如何?”
项羽点了点头:“不错,虎啸龙吟之声,真乃天籁之音也。”
赵佗心中顿时一阵酸涩:连一个刘季都是英雄豪杰,而我偏偏不是?上天真是不公啊。
他勉强笑了笑,对项羽说道:“是,昔日在下听那虎啸龙吟之声,也是废寝忘食。”
项羽听到这里,心中也是很难过:为何我就偏偏听不到呢?
这两个人不疼不痒的寒暄了一阵,然后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分别了。
项羽现在只想回去大睡一觉。
结果他走到半路,又被一个人拽住了。
他抬头一看,发现那人有些面熟。
项羽疑惑的说道:“你是……张……张良?”
那人正是张良。他笑眯眯的说道:“刘兄,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得到了一把宝剑?”
项羽快哭了,只好点头不语。
张良感兴趣的问道:“你可听到虎啸龙吟之声了?”
项羽干咳了一声:“自然是听到了。”
张良大喜,拍着项羽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你自然能够听到。”
刘季,是黄石公钦点的贵人,岂能听不到?
张良拉着项羽说道:“走走走,在下与刘兄痛饮几杯。”
上次见到项羽的时候,项羽对张良不冷不热的。事后张良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和项羽搞好关系。
而男人之间搞好关系,莫过于在一块喝酒了。喝大了,放开了,胡言乱语的说上一阵,关系也就热乎了。
因此,张良拉着项羽出了商君别院。
现在商君别院外面都是小摊。
那些小摊会一直开到午夜,提供各种酒菜。
两人就在小摊里面坐了,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了。
张良有心与项羽搞好关系,因此不住的劝酒。
项羽心情不好,因此酒到杯干。
这一喝,就是几个时辰。
…………
就在项羽和张良喝酒的时候,赵佗也见到了李水。
李水有点无语的看着赵佗:“你还真是……每一次的打扮都不一样啊。”
这次赵佗打扮成了一个樵夫,身上背着柴禾,腰里面还别着一把斧头。
赵佗干笑了一声,对李水说道:“起初的时候,小人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因此乔装改扮。”
“谁知道乔装改扮的久了,忽然就喜欢上了这感觉。路上看见贩夫走卒,各行各业的人,总是喜欢穿穿他们的衣服,模仿他们的言谈举止。”
“就譬如这樵夫,我背上这一捆柴禾,提上这斧头之后,仿佛就真的就变成了砍柴的,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都跟我关系不大了。我心里很放松。”
“当然了,让我真的做一个砍柴的,我又吃不了苦。好在我放松完了之后,还可以继续做官赚钱,真是两全其美。”
赵佗热情的邀请李水:“谪仙,不如你同我一块假扮一番?我们两个扮作渔翁,去附近渭河中……”
李水摆了摆手:“不必了,本仙活得很舒服,不需要放松了。”
赵佗惋惜的哦了一声。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心理有点另类。总想找到一个同伴,抱团取暖。寻遍了咸阳城,也就谪仙喜欢别出心裁。
赵佗本以为自己会和谪仙有共同语言,没想到谪仙也不喜欢。
唉,知己难寻啊。
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之后,赵佗恭恭敬敬的对李水说道:“末将此次前来,是想要和谪仙商议一下,这个……下次朝议的时候,弹劾李斯的事。”
李水微笑着说道:“你这么着急吗?”
赵佗苦笑了一声,说道:“上次在谪仙楼,李斯的两个最宠爱的美人,变成了端茶送水的仆役。当日李斯看起来面色和善,可是目露凶光啊。而且几次朝末将看过来,末将觉得全身发冷,仿佛要被人吞掉似的。”
“因此,末将真的是怕了。到了朝议之期,即便我不弹劾李斯,李斯也要弹劾我啊。”
李水微笑着说道:“你不怕在朝议之前,李斯就写奏折弹劾你吗?”
赵佗说道:“那应当不会。冯刃疾帮末将分析了。李斯要的,是众目睽睽,堂堂正正,让末将身败名裂,他多半不会提前动手的。”
李水点了点头:“罢了,这件事你与冯刃疾商量着来就好了。唉,本仙单纯,听不得你们朝堂上这些尔虞我诈。”
赵佗应了一声,心情复杂的走了。
结果他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伏尧公子兴冲冲的进来了。
伏尧一边走,一边兴奋的说道:“师父,消息放出去之后,果然大有效果啊。如今那些儒生,纷纷预定北游记,他们的家人门人,也送来了定金。”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为师觉得,你应该趁热打铁,写第二本了。”
伏尧微微一愣:“是吗?不过这第二本,写什么好呢?”
李水提示他:“为师教了你这么多本领,你就没想要回报一下吗?为师这商君别院如此神奇,你就没想着要歌颂一下吗?”
伏尧哦了一声:“好像,也挺有道理啊。”
赵佗在旁边一脸谄媚的说道:“伏尧公子,听闻你的北游记,前几页都是权贵与豪强的赞颂之词。末将看完了北游记之后,也是拍案叫绝啊。因此毛遂自荐,能不能也给公子写上一页推荐语?”
伏尧疑惑的看着赵佗:“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是……”
赵佗心里有点羞耻,他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了:也对啊,自己是个连虎啸龙吟都听不到的小人物,哪里配给北游记写推荐语呢?
赵佗向伏尧行了一礼:“末将,说笑而已。公子不要往心里去。末将告辞了。”
赵佗很悲伤的离开了。
…………
赵佗抹着眼泪走了,项羽打着酒嗝进来了。两个人擦肩而过,满怀心事,谁也没有把对方认出来。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项羽走得步履踉跄,忽然胸中一阵翻腾,靠着墙吐了出来。
“酒,真的不能多喝啊,太难受了。”项羽暗暗的想。
他醉醺醺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果一开门,从面跳出来几个惊慌失措的人。
项羽吓了一跳,喝问:“是谁?”
那几个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将军恕罪,是我们。”
声音很耳熟。
项羽仔细看了看,发现是项氏子弟。
他纳闷的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项氏子弟说道:“我们本以为羽将军今日在外面饮酒,不会回来了。而我们又好奇那虎啸龙吟之声,到底是什么声音,因此想要偷偷的听一番。”
项羽淡淡的哦了一声,问道:“那声音可好听。”
一句话,让项氏子弟心中苦涩不已。
他们谁都没有听到。
不过,项献的反应很快。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项羽本来就讨厌自己,如果发现自己是个平庸之辈,那就更加无法跟随项羽了。
于是他精神抖擞,说道:“声音真是美妙至极,听的人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过,在下听到的,肯定不如羽将军听到的动人。毕竟小人总是追随在将军身后的,岂敢与将军比肩?”
项羽一听这话,恨不得转身把项献劈成两段:我都没听到,这个项献听到了?天理何在啊。
结果项献的话,提醒了其他的项氏子弟。
他们纷纷开始撒谎,反正自己听没听到,别人也没办法验证。于是他们都开始似是而非的描述龙吟虎啸之声。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妙不可言,好听至极之类的词。
项羽摆了摆手,说道:“夜深了,去睡觉吧。”
众人都走了,项羽的房间变得冷冷清清的。
他忽然很惆怅。
自己听不到虎啸龙吟之声,就够令人难过了。没想到其他人都能听到。
旁人可以听到也就算了,一直跟随自己的这些项氏子弟居然也能听到。
他们……他们可是我的家臣啊。
他们是英雄豪杰?我却不是?
天呐,天理何在?
项羽欲哭无泪,在屋子里面摸索了一会,找出来了一坛酒,又一杯一杯的给自己灌起来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淳于越同流合污了
这几日,咸阳城中,讨论最多的就是伏尧公子的北游记了。
本来北游记发售之后,大伙都买到之后,热度正在逐渐地降低。
谁知道第二版的时候,上面又刊登了一封淳于越的道歉信。
这样一来,不少人都觉得很稀罕。
淳于博士,居然向商君别院道歉了?
有些人就为了看这封道歉信,干脆又买了一本。于是,北游记的销量再创新高。
与此同时,商君别院的学生们,也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买来了北游记,加紧研习。
学生们买了北游记,其他有志于科考的士人也不敢不买,所以,北游记的销量居高不下,一点回落的迹象都没有。
这样火爆的销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论语、左转等书,甚至比未央的三国演义还要广为流传。
毕竟……普通百姓识字的不多。伏尧的漫画书,正好让他们可以看得懂。又因为这书用纸比较便宜,正本低廉,销售价格很低,也是普通百姓承担得起的。
所以,这书彻底的火了。
李水和伏尧这几天很开心的数钱。而淳于越部门不出,在家中唉声叹气。
虽然他按照淳于甲的建议,尽量大方的写了一封道歉信,可是这东西……毕竟很丢人啊。
因此,淳于越一直称病,不见任何客人。
他整天都在读书,想要在古圣先贤的文字中找到心灵寄托。读的最多的,还是那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后来淳于越又开始读: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谁是小人?当然就是槐谷子了。
槐谷子没有来的时候,大秦朝堂一片祥和,就算偶尔有较量,那也是在台面下边的。公众场合见了面,都是要一团和气,客客气气的。
那时候淳于越真是如鱼得水啊。
可是自从槐谷子到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家伙动不动就要诬陷别人造反,动不动就要当众打人的耳光。
唉,华夏礼仪之乡,竟然被他搞得无比野蛮。
现在好了,又大行商贾之道。又逼着自己写道歉信。
淳于越忽然觉得,这个槐谷子简直是万恶之源啊。
淳于越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任由槐谷子这样胡闹下去了,可是究竟如何阻止他,却又想不出来。
唉,老夫为了天下苍生,也真是殚精竭虑了。
淳于越暗暗的想。
这时候,淳于甲进来了,他对淳于越说道:“主人,小人忽然有个想法。”
“快讲。”淳于越立刻说道。
这个淳于甲,跟随自己多年,而且头脑聪明。上次写道歉信,就是他的主意,让淳于越把道歉信写的大方一些,自嘲一些。如此一来,避免了许多尴尬。
因此,淳于越是很信任淳于甲的。
淳于甲说道:“小人知道主人在忧虑什么,无非是担心谪仙胡作非为,扰乱天下罢了。”
淳于越点头说道:“不错,老夫正是忧虑这一点。”
淳于甲说道:“然而,谪仙大行商贾之道,确实让百姓看到的实惠。现在又通过印刷北游记,让不少百姓都称颂不已。因此,支持谪仙的人,不在少数,想要打压他的气焰,很难啊。”
淳于越眉头紧皱:“是啊,你可有什么办法?”
淳于甲说道:“小人的祖辈,曾经务农。有一年,预留了一块好地,预备着种庄稼。”
“在种庄稼之前,那好地当中长满了杂草,我们废了老大的力气,将杂草清理干净了。可是不出数日,杂草又长出来了,简直是无休无止,我们都担心的要命。”
“后来庄稼种下去,杂草却再也不成气候了。原来庄稼将土地中的肥力和水分都带走了,那些杂草,自然就生长不起来了。”
“主人,小人觉得,这天下间的风气,也是如此。”
“谪仙的商贾之道,就好像是田间的杂草。我们费很大的力气,将谪仙的气焰打压下去,但是他转眼之间,又回死灰复燃。”
“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给天下人,灌输别的风气。比如推广主人的儒家道理。等百姓纷纷接受了儒学,变成了谦谦君子。谪仙再想用尔虞我诈的商贾之道,蛊惑人心,那么天下人也不会认可了。”
淳于越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话,颇有道理,发人深省啊。不过……儒学之道,不容易推广啊。”
可以说,淳于越的这一生,都在推广儒学之道。
不光是他,历代儒学大师,荀子、孟子、孔子,哪一个不是在积极宣传?但是效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因此,淳于越惆怅的说道:“若老夫真的有办法让天下人接受儒学之道,也不会等到现在,让槐谷子趁虚而入了。”
淳于甲微微一笑,说道:“主人,小人最近忽然有了一点心得。”
淳于越眼睛一亮,说道:“快讲。”
淳于甲说道:“谪仙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但是他的一些奇思妙想,倒是很有些意思。我们不妨借鉴一下。”
“譬如,这一次主人和槐谷子打赌输了。要给商君别院写道歉信。然而……这道歉信写到什么地方,却也没有规定吧?”
“若主人写在尧舜之乡上面呢?外面那些好奇之人,为了看主人的道歉信,想必会买一本尧舜之乡回去。”
“这书买回去之后,他们多半会看上两眼。这样一看,不就等于接受了儒学之道了吗?主人的文采很好,议论又严谨,定然可以说服他们。”
淳于越一听这话,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啊,老夫为何没有想到?如今北游记的第二版已经印出去了成千上万,现在即便将道歉信写在尧舜之乡上面也晚了。”
淳于甲微笑着说道:“主人无忧,现在还不晚,除了道歉信之外,小人还有别的想法。”
淳于越站起来,说道:“快说。”
淳于甲说道:“主人可知道,为何伏尧公子的北游记卖的如此之好?”
淳于越摇了摇头:“这一点,老夫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淳于甲说道:“小人却有一番心得,最近我发现,府中有些仆役,偷偷的买了北游记,正在翻阅。”
淳于越一听这话,差点气死:什么?我府中的仆役居然也在看北游记?叛徒!
淳于甲干笑了一声,安抚淳于越说道:“主人莫要生气,此时有利也有弊。”
“有弊者,自然是助长了谪仙的嚣张气焰。有利者,自然是这北游记有他出众的地方,只要咱们学会了,就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淳于越冷静下来,说道:“接着说下去。”
淳于甲应了一声,说道:“小人翻阅了一下北游记这本书,又询问了一下买书的仆役,终于问明白了他为何喜欢看这本书。”
“这仆役说,平时之乎者也,背诵了不少圣人的言论。那些言论固然是发人深省,精妙无比。但是未免有些无聊了。”
“而这北游记就不一样了。北游记讲的是故事。而且是好人得到好处,坏人得到惩罚的故事。因此看的人津津有味。”
淳于越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样吗?”
淳于甲又说道:“不仅如此。这仆役说道,他是个低贱的仆役,虽然身在博士府中,衣食无忧,比别的地方强了很多,但是终究还是下等人。”
“而这北游记当中,也写到了下等人。那些下等人,或者在伏尧公子的政令下,发家致富。或者因为特殊的才能,得到伏尧公子的重用,一飞冲天。”
“这仆役看到那些下等人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自己。书中的人发财,他也开心。书中的人做官,他也开心。”
“小人分析之后认为,这仆役过的不太如意,因此将自己的白日梦寄托在了北游记当中。而北游记这本书,恰好就满足了他的心愿。”
淳于越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购买北游记的,大多是贫苦百姓,原来他们用这本书来画饼充饥了。”
淳于甲说道:“正是。按照这个理论推而广之,未央公主的三国演义为何受到欢迎,就一目了然了。”
“那刘备不过是个编草鞋的人,虽然号称是帝王之后,可是几代庶出,血缘稀薄的几近于无了。”
“那关羽只不过是个贩卖枣子的小贩,又有什么出身了?”
“张飞更是一个莽撞人而已。诸葛亮不过是草野间的一个书生。”
“这些人,出身不高,但是在乱世之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步步登上高位。那些听众听了这样的故事,岂能不欢欣鼓舞?”
淳于越使劲点了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随后,他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淳于甲:“然而,这些和推广儒学之道有什么关系?儒学之道,也能学习这些技巧吗?”
淳于甲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可以的。这是小人写的一些东西,主人请看。”
淳于越有点意外,没想到淳于甲也开始写书了。
不过,这也正常,淳于甲在自己的熏陶下,文化水平也不低,写一点东西,也完全说得过去。
淳于越看了看,发现这是一篇故事。
讲的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前往咸阳城考科举。
这书生没有什么钱财,也没有什么权势,只有满腹经纶,一身浩然正气而已。
后来在半路上,遇到了瓢泼大雨。恰好附近就有一座大宅,于是书生前去避雨。
结果在这大宅当中,恰好也有其他的人在避雨。
这些人中,有腰缠万贯的商贾,有世代公卿的贵族子弟……
其实,这座大宅是当朝宰相的别院。
这一日,宰相的女儿恰好来到别院之中。恰好就遇到了这几个避雨的客人。
宰相的女儿是绝色美人,相貌出众,如同仙人一般。
而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却不把天下间所有男子放在眼中。这一日午睡的时候,梦到了一位仙人,告诉这美人,在别院之中,有她未来的夫君。
美人到了之后,这几位客人都精神抖擞,使劲的表现自己。
那腰缠万贯的商贾,不停地夸耀自己多么多么有钱,可以一掷千金。
那官宦子弟,不停的耀武扬威,说一句话可以让谁生,一句话可以让谁死。
而那书生,则一脸淡然,不卑不亢,只是安安静静的读书而已。
那美人则一眼看中了书生,觉得这书生十分有气质,绝非池中之物,于是暗中与他私定终生。
结果雨过天晴,书生到了咸阳城,考取了科举第一名,入朝为官。然后娶了美人为妻。皇帝和宰相对这书生极为满意,赠送了他数千万钱,良田千顷,宅院无数。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淳于甲紧张的问道:“如何?”
淳于越说道:“这个……这是你想出来的?”
淳于甲干笑了一声:“是。小人觉得,天下人最想要的,无非就是美色、钱财和做官而已。”
“因此,小人在这故事中,隐晦的告诉读书人,只要学好了儒家之道,就能得到美人的青睐,就能考中科举做官,就能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淳于越缓缓地点了点头:“听起来,似乎也颇有道理啊。”
淳于甲问道:“那这个故事,可以刊印吗?”
淳于越说道:“可以,倒是可以。然而……以这样的故事,可以推广儒学之道吗?”
淳于越说道:“依小人看来,绝对没有问题。”
淳于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那就刊印吧。不过,你要起一个化名,不要用本名了。”
淳于甲应了一声,兴高采烈的走了。
而淳于越叹了口气,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故事……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啊,几乎等于是骗人了。这要是让人拆穿了,不是很难堪吗?
但是淳于越也知道,淳于甲的故事一定会管用的。正是因为那些读书人,一辈子也娶不到宰相的女儿,做不成高官,得不到良田和宅院,所以才孜孜不倦的寻找这样的故事,安慰自己的心灵。
但愿……他们看了这本书之后,能激励他们,认真学习儒学。
“唉,手段虽然有些不齿,但是目的达到了,也就罢了。”淳于越暗暗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