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的名字
嬴政干净利落的斩杀了黑夜,这让李水有点意外,原来皇帝还有这个身手?
本来嬴政打算夜宿商君别院的,但是经过黑夜等人一闹,他已经歇了这个心思,还是回咸阳城吧。
谁知道这群刺客,还有没有同党?万一几千人攻杀过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于是由三千将士拱卫,嬴政浩浩荡荡的回咸阳。
在路上的时候,他的诏令已经发布出去了,大索天下,捉拿项氏。
项梁肯定是已经逃跑了,但是项氏是南方大族,不可能跑得一干二净。因此,总能抓到一些人,审问之下,必定可以得到一些东西。
在离开商君别院之后,嬴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然后命三千秦军,点起火把,擂鼓行军。一时间声势浩大,惊醒了不少睡梦中的人。
随驾的赵高,不由得有些嫉妒。皇帝此举,是为了告诉可能存在的反贼:皇帝已经回到咸阳城,回到皇宫。不必白费心机,去攻击商君别院了。
这是为了保护槐谷子。
…………
皇帝已经走了。商君别院,只剩下李水、李信、淳于越、竹儿。
嬴政离开之后,这里的气氛变得很古怪。
淳于越最先开口,说道:“竹儿,我必须带走。”
李水懒洋洋的说道:“你带不走。陛下亲令,竹儿为丹童,帮我炼丹。”
淳于越又说道:“那我也留下。”
李水挠了挠头:“来人,帮着淳于博士算算食宿费。”
淳于越气得直瞪眼睛:“老夫来你家中做客,你竟然跟我要钱?槐谷子,这是君子行径吗?”
李水淡淡的说道:“我即便留下淳于博士,你也不当我是君子。那我还是干脆做小人好了,至少得了些实惠。”
淳于越还要再说话,李水就高声说道:“来人啊,送客。”
淳于越脸色铁青,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我要和竹儿说几句话。”
李水答应了。
竹儿跟着淳于越走到角落中,神色有些惶恐。看得出来,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这次是掉进火坑里面了。
淳于越低声对竹儿说道:“你不必担忧,槐谷子此人,无耻是无耻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坏到骨子里。你留在这里,应该不至于有危险。”
“他将你抢过来,或许是猜到了,你就是破解仙酒的那个人。这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不必害怕。”
竹儿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淳于越又说:“我每日会派人来查看情况,若槐谷子有异常,立刻告诉我。我若和他撕破脸面,甚至请动扶苏公子,也能强行将你要回来。”
竹儿嗯了一声。
淳于越沉默半晌,又说道:“我走了之后,他必定询问你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办?”
竹儿说道:“我咬紧牙关,绝不回答。”
淳于越又问:“若他逼你说呢?”
竹儿沉默了一会,幽幽地说道:“若事情紧急,我也只能说了。”
淳于越捋了捋胡须,说道:“若你不得不说,就要选择李信在场的时候说。李信是我内弟,为人鲁莽,但是品格还算正直。你可以相信他,要他答应保护你的安全。”
竹儿点了点头。
这时候,李水又来赶人了。淳于越叹了口气,说道:“我府中,隐蔽是隐蔽了一些。然而刺客真的来了,未必挡得住。槐谷子此人,诡计多端,行事出人意表。你留在这里,或许是福非祸,谁知道呢?”
淳于越摇了摇头,满腹心事的走了。
而竹儿忽然觉得,自己被留在商君别院,也许淳于越并没有那么反对。
李水让几个妇人看着竹儿,自己和李信去送淳于越。
等淳于越上了马车之后,李水笑眯眯的说道:“淳于博士,如今天还没亮,你如何回城啊。”
淳于越淡淡的说道:“不劳槐大人费心了,我在咸阳城外,也有几处庄子。”
李水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个竹儿,对我有大用。希望不要为了一个丫鬟,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啊。扶苏依然是我的贤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淳于越觉得手有点痒。他把手掌扬起来,又艰难的克制住了自己。
淳于越对李水说道:“槐大人请回吧。否则老夫激动之下,对槐大人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来,那就不好了。”
李水顿时脸色一变,极为嫌弃的看了淳于越一眼,掉头就走。
“想非礼我?这个老玻璃。”等淳于越的马车走远之后,李水破口大骂。
李信很纳闷:“打你耳光,算非礼?还有玻璃是什么东西?”
李信忽然发现,自从跟李水结交之后,自己这智商有点不够用了。
难道……这就是谪仙的智慧?
…………
商君别院某间小屋中,只有李水、李信、竹儿三个人。
屋子正中央点着一盏油灯。三个人围着这油灯坐下,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这让竹儿感觉很奇怪,总觉得自己被迫参与到一场巫术当中来似的。
终于,李水开口了,他看向竹儿:“姑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竹儿淡淡的说道:“淳于府中一丫鬟而已。”
李水叹了口气:“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浪费时间呢?”
李信极为认可的点头:“不错,聪明人之间谈话,应当直接一些。”
竹儿冷笑了一声,也不回答。
李水威胁道:“若姑娘不肯说,在下便把你送到皇帝那里。皇帝,总有办法查到你的身份的。”
李水很肯定,竹儿的身份是有问题的。否则之前自己说她适合做丹童之类的鬼话。她这么不反驳呢?
果然,竹儿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她就神色如常了:“槐大人,你想不想知道,我到了陛下面前,怎么说?”
李水问道:“怎么说?”
竹儿说道:“我会告诉陛下,你根本不会炼丹。什么成仙有雷罚,什么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完全是骗人的。”
“若天雷真是雷罚。那我问你,一到炎炎夏日,便电闪雷鸣。试问凡间这么多人尝试成仙吗?”
李水愣了一下,说道:“也不一定所有的雷都是雷罚。有一部分,是普通的雷击。而有一部分,是雷罚。这雷罚也不一定要罚成仙之人,有可能罚一些妖物。比如成精的狐狸,比如行巫术的妖人,比如……”
竹儿听得直翻白眼,她现在算是领教到李水的无耻了,明目张胆的说瞎话,而且振振有词的。
竹儿等李水说完了,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就算你解释得通。那我问你,为何冬天没有天雷?难道凡人只在夏天成仙吗?难道你口中的那些妖物,冬天都不出来活动吗?”
李水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个,要知道,很多动物都喜欢冬眠……”
“噗……哈哈哈……”旁边的李信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李水对李信怒目而视。李信一脸不好意思:“对不住,槐兄,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只是觉得,你这胡搅蛮缠的功底,实在是太深厚了。哈哈……”
李水一脸伤心:“怎么?李兄也不信我是谪仙人?”
李信说道:“信,我当然信。我信你是谪仙,信你能炼出仙丹。不过,听了竹儿姑娘这一番话之后,我感觉别的可能是真的。只有那什么雷罚,是骗陛下的吧?槐兄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
李水一脸纳闷的看着李信:“此人的智商,怎么陡然之间升高了?”
竹儿看着李水,淡淡的说道:“连李信经我点播都想明白了。陛下能不明白吗?槐大人,你可要慎重考虑。”
李信在旁边有点不快,心想:“什么叫连我都想明白了?”
李水幽幽地说道:“如此一来,竹儿姑娘是在威胁我了?”
竹儿很光棍的点了点头:“不错。”
李水又问:“你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竹儿淡淡的说道:“我与淳于博士关系匪浅,我若不明不白的死了,淳于博士定然追查到底,到那时候,槐大人脱不了干系。”
李水呵呵一笑,从怀中把免死金牌掏出来了。
竹儿有点无奈,对方有免死金牌,这还怎么玩?什么计谋都无解啊。
她闭上眼睛,心灰意冷的说道:“槐大人想杀人灭口的话,那就杀吧。”
李水说道:“我费这么大力气,把姑娘请到这里来,绝对不是为了杀你。如今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你也得说一个秘密,否则我如何甘心?我们互相有了秘密,才能坦诚相待,亲密合作。不是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的身份就是秘密,对不对?”
竹儿犹豫了一会,对李信说道:“李将军,我说了之后,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李信有点犹豫:“若你是朝廷钦犯,是十恶不赦的大奸之人……”
竹儿说道:“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危害朝廷?又能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住在淳于府数月,又何曾做坏事了?”
李信说道:“淳于越知道你的身份?”
竹儿点了点头。
李信说道:“罢了,淳于越相信你,那你应当不是坏人。好,你尽管说出身份,无论如何,我保证你的安全。”
李水有点无语:“看你们俩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难道我是什么恶人,听到姑娘的身份之后,就要杀人吗?”
竹儿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李水催促道:“快说吧,你是什么人。”
竹儿忽然站起身来,傲然说道:“我的名字是,相里竹。”
说完之后,小屋里面一片安静。
李水纳闷的问:“完了?就一个名字?”
相里竹更纳闷了:“一个名字还不够?这都猜不到我的身份?你是有多孤陋寡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灾星
李水不知道相里竹是谁,但是李信想到了。他犹豫着说道:“你是相里氏?相里勤是你什么人?”
先前时候,姓氏是贵族特权,尤其是一些少见的姓。基本上一听名字,就知道对方的先祖是谁,出身于什么家族。
相里竹听了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一些了。这商君别院,总算有一个是识货的。
相里竹说道:“相里勤,是我先祖。”
李水好奇的问李信:“李兄,你认识她?她是什么人?”
李信说道:“墨者。”
李水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墨者,怪不得。
墨子在诸子百家中,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各种兼爱非攻的政治主张就不用说了。但是有两点很特别。
他们有一个首领,名字叫巨子。天下墨者,都要听从巨子的号令。可以把墨者们想象成一个涉黑团伙,而巨子就是黑帮头头。
除此之外,墨者们还喜欢搞研究,思考各种物理现象。
简而言之,墨者是一个由理科生、哲学家、政治家、思想家组成的涉黑团伙。
如果相里竹是墨者,那么她能破解仙酒和馒头,能整天研究各种物理现象,那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李水还是有点奇怪:“一个女墨者?大秦的风气如此开放吗?”
相里竹翻了翻白眼,一副不想和李水打交道的样子。
李信在旁边干咳了一声,说道:“或许是因为……相里勤是巨子。”
接下来,李水被李信一个劲的补课,大概也明白相里氏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墨子死后,墨家逐渐分成三派:秦墨、齐墨、楚墨。
这三派政见不同,时常互相辩论。可毕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因此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巨子作为首脑。
相里勤,就是某一代巨子。此人入秦之后,辅助秦国变法。在商鞅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使秦国日益强大。
然而,到了后期,墨者在秦国,渐渐的被边缘化了。
秦王忌惮巨子一呼百应,忌惮墨者听命于巨子而不是官府。这样一支力量,令秦王寝食难安。
而墨者对秦国也很不满。秦国强大后,屡次攻伐东方,与兼爱非攻的理念相违背。
终于,到了昭襄王时期。秦王想要利用巨子,召集天下墨者,然后一网打尽,即便不杀,也要加以控制。
但是事情泄露,巨子逃离。
秦王的计划固然没有成功,但是三派墨者的分化,从此日益严重,最后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
李水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对相里竹说道:“所以,你是秦墨?你东躲西藏,是因为墨者曾经得罪了秦王?”
相里竹摇了摇头,说道:“我东躲西藏,是因为我身上有墨子遗物。此物就像是将军的虎符,皇帝的玉玺。有了它,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巨子。”
李水好奇的问道:“墨子遗物?是什么?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相里竹呵呵笑了一声,显然没有拿出来的打算。
李水耸了耸肩:“不看就不看,我从仙界而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你身上有墨子遗物,为什么要东躲西藏?担心当今陛下把你抓了,然后用这东西召集天下墨者?”
相里竹说道:“我躲的不是皇帝,是其他墨者。皇帝知道我的身份后,固然会对我不利。但是只要我不主动站出来,想必他也不会找我。”
“而其他的墨者就不同了。他们想要找到我,拿走我的墨子遗物。然后推举巨子,联合所有墨者,做一些大事。”
李水干咳了一声,说道:“听闻墨者有几大理念。兼爱、非攻、尚贤。这些都很伟大,槐某佩服不已。不过我还是想要冒昧的问一句:墨者对男女地位怎么看?女子,可以做巨子吗?”
相里竹脸色铁青,说道:“不能。”
李水更加好奇了,问道:“既然不能,你霸占着墨子遗物做什么?”
相里竹大怒:“怎么是霸占?此物是先父交托给我的。”
李水没说话,心想:“这算什么理由?巨子的职位,还可以世袭吗?”
相里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先父将遗物交给我的时候,秦国已经一统天下了。先父说,墨者数百年来,寻求的非攻,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既然天下一统,以后自然就没有征伐了。他对四海为一,是很赞同的。”
“但是齐墨和楚墨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秦的不攻,恰恰是是通过攻伐实现的。攻城灭国,这是与墨者最背道而驰的行为。”
“它灭国之后,反倒宣称实现了不攻,这简直是对墨者的讽刺。好比你提剑杀了一人。然后对着那人的尸体说道:从此以后,我与这人冰释前嫌,再也不会打斗了。这话不是很荒唐吗?”
李信愣了一下,说道:“齐楚两派的理论,似乎很有道理啊。”
相里竹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也被绕进去了?你可知道,他们随后就得出来了一个结论,说秦得到天下,用的是不义的手段。因此他们四处游荡,想要寻找机会,灭亡大秦,重建六国。”
李信的目光顿时一缩。武将,对于反贼总是很敏感的。
不过他沉默了一会,扭头对李水说道:“槐兄,我知道齐楚两派的做法肯定有问题。若陛下有令,我也一定会带兵斩下他们的头颅。但是其中有些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槐兄,你可知道,这两派错在哪了?”
李水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说道:“很简单。秦灭六国,七国百姓,死亡枕藉。这种灭国之战,确实可以说不义。可秦不灭六国,就没有征战了吗?自动周以来,已经打了五百多年。这五百多年死亡的人,比秦灭六国死的少吗?”
“诸侯割据,就如同背上疮疽。总不能怕流血,就不割掉这个疮疽吧?现在有人说,你割掉疮疽,让病人流了血,故而你也是不对的。我估计这话一出口,我都不用动手,伏尧公子先打他几个耳光。”
李信微微点了点头。
李水又说道:“更何况,别管秦灭六国是义还是不义。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了,天下百姓,也已经免去了兵灾,开始安居乐业了。”
“现在用大义的名义,驱赶着他们告别父母妻子,放弃田中的庄稼,去战场上送死。这种大义,我觉得不要也罢。”
李信说道:“听你这一番话,我豁然开朗啊。方才真是被齐楚两派给蒙蔽了。”
李水说道:“诸子百家,最喜欢的就是诡辩,被蒙蔽很正常。”
相里竹好奇的看着李水:“你倒是挺明白。”
李水得意的笑了笑,然后问相里竹:“所以说,你是在躲着齐楚两派的墨者,免得他们找到你,让你交出墨子遗物?”
相里竹说道:“他们找到我之后,就不只是让我交出墨者遗物这么简单了。他们会杀了我。墨者三派,争斗已经极为激烈。”
“更何况,秦墨一派,重视思考天下万物的道理。被其他两派认为走上了邪路。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你方才在说的疮疽,一定要割掉才行。不割掉,可能会毒害其他墨者。”
李水心中一动,问道:“秦墨,还有多少人?他们都像你一样吗?能够破解仙酒,研究凸透镜?”
相里竹心想:“果然,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让我造仙酒。”
她淡淡的说道:“自昭襄王之后,秦墨本就式微,人数越来越少。后来又遭到齐楚两派的偷袭。如今我已经联络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或者已经死了,或者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或者隐姓埋名,不再参与墨家的事,其实也和死了没有分别。”
李水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候,李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来一件事。他问相里竹:“齐楚两派,一直在寻找你?”
相里竹点了点头。
李水不安的问:“他们用什么办法寻找你?”
相里竹说道:“我机巧无双,如果某个地方,出现了匪夷所思的新奇之物,他们或许就会猜测,是我做出来的了。循着这条线索,应该可以找到我。因此近年来,我只是做一些思考,很少做什么东西。”
李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然后拿出来了一把弓弩:“这东西,是不是墨者们惯用的?”
相里竹接过来看了看,点头说道:“是啊。上次在淳于府中,我听说你的商君别院,曾经遭遇了一伙刺客。那伙刺客用的就是这种弓弩,他们大概就是齐楚两派的墨者。你怎么招惹到他们的?”
李水笑的有些苦涩:“他们可能以为,你藏在我这里。毕竟……我也是个机巧无双的人。”
相里竹翻了翻白眼,心想:“你的脸皮厚度,确实是很无双。”
李水又问道:“今日那些刺客,是不是墨者?”
相里竹点了点头。
李水苦笑道:“如此说来,这三百人,根本不是来杀皇帝的。而是来杀你的。”
相里竹说道:“似乎是这样。不过真是奇怪了,我今日刚刚来到商君别院,他们为何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李水站起身来,在屋子里面踱步,不停的搓手。
他看了看相里竹,忍不住对李信说道:“这人……是个灾星啊。有她在这里,我的商君别院还想安宁吗?李兄,劳驾你把她送回去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受累了
李信听李水说要把人送回去,顿时无语了:“槐兄,你莫不是在消遣我?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将她抢了出来,现在又送回去,这算怎么回事?”
李水叹了口气说道:“此人在商君别院,齐楚的墨者会罢休吗?那些杀手,必定源源不断的赶过来啊。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要是被惦记上了,我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相里竹看见李水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得乐开了花。然后笑眯眯的说道:“槐大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现在你让我走,我也不走了。”
“把杀手引到你这里来,总好过引到淳于博士府上。你若要送我走,我就是爬,也得爬回来。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李水一脸无奈,连声叹气。
他表面上装的很懊悔,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他早就看透了相里竹的性格。争强好胜,不肯服输。
自己若强留她在这里,她必定想方设法地逃跑。若自己一直嚷嚷着把她送回去,她反倒不会走了。
至于刺客,李水有一万种方法对付他们。
李信在旁边说道:“算了,槐兄。反正那些刺客也认定了你,你就算把人送回去也没用。”
李信这么说,倒不是在配合着李水演戏,而是他真的不想把人送回去。
淳于越,毕竟是他的姐丈啊。第一天把人抢出来,第二天又把人送回去,这不是耍淳于越吗?李信一想到那老头对着自己谆谆教诲,心里就发毛。
李水借坡下驴,点了点头,说道:“罢了,那就暂时留在这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我这里有什么事,姑娘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相里竹呵呵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一副吃定了这里的样子。
过了一会,相里竹忽然好奇的问道:“你们方才说,刺客已经认定了这里,什么意思?齐楚两地的墨者,为什么要刺杀你们?”
槐谷子说道:“他们以为你在我这里。”
相里竹吃了一惊:“为什么?”
槐谷子说道:“因为我是谪仙,我是做出仙酒,蒸出馒头,打磨出凸透镜的绝世高人。他们可能以为,如此机巧的东西,是你所为,因此三番五次来商君别院杀人。”
相里竹眼睛瞪得老大:“你做出仙酒?你蒸出馒头?你打磨凸透镜?你在骗我吧?”
李信在旁边说道:“绝对没有,这些都是槐兄的手笔。不仅如此,槐兄还发明了代田法,还治好了伏尧公子背上疮疽。槐兄才华高绝,如今还没有发挥出万分之一来。”
李水听得心情舒畅,忍不住想道:“有李信这种朋友,时常在身边吹嘘一番,真的很舒服啊。”
投桃报李,李水也说道:“哪里哪里,比起李兄来,我还有所欠缺。李兄于万军阵中,斩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李兄真乃当时战神也。”
李信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相里竹冷眼旁观,片刻之后,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看你一脸猥琐,言语无耻,怎么可能是那位高人?更何况你太年轻了,阅历不够。那人起码要须发皆白才行。”
相里竹盯着李水,说道:“槐大人,希望你坦诚相待,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能否将他请出来,与我一见?我有诸多疑问,只盼那位先生为我解答。”
李水有点无语,说道:“没有高人,只有我一人。我乃天上谪仙下凡,当然才华高绝,这很奇怪吗?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相里竹说道:“那位先生,是不是住在商君别院?”
李水说道:“是啊,我一直住在商君别院。”
相里竹点了点头:“好!商君别院也没多大,我早晚能将他找出来。”
李水笑着说道:“你不怕刺客吗?”
相里竹说道:“若那位高人当真在这里,应该有办法挡住刺客。和他在一块,反倒是最安全的。”
李水笑嘻嘻的说道:“你为何不相信我是那个高人呢?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我都可以教你的。”
相里竹淡淡的说道:“不用了。你只是听了高人只言片语,拾人牙慧罢了。若你当真有心,就请高人出来相见。”
李水叹了口气,对相里竹说道:“算了,随你的大小便吧。”
相里竹气得脸色通红:“呸,无耻之徒。”
…………
李水安顿好了相里竹的住处,又从匠户之中,选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大娘。
这两位大娘一方面是照顾相里竹,一方面是防止再有刺客来害人,一方面也是防止相里竹反悔逃跑。
都安排好了之后,李水和李信进了一间小屋。
李信说道:“槐兄,商君别院,不安全了。可以想见,日后有源源不断的刺客过来。这如何是好?不如你带着相里竹入宫吧,住在丹房。刺客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进宫行刺吧?”
李水苦笑了一声:“那我这不是变相地被软禁了吗?”
李信说道:“性命要紧啊,否则的话,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水说道:“办法总比问题多。比如,我们可以转移刺客的视线。李兄,你能不能调来一支精兵?人数不用太多,三五十人就行。我需要用他们几个月。”
李信说道:“三五十人,倒是不难。不过……你当真有办法对付刺客?”
李水笑嘻嘻的说道:“当然,当然,明日你就知道了。”
两人商议了一阵之后,李信打了个哈欠,去睡觉了。
今天晚上,已经忙了一夜,确实应该去睡了。
…………
商君别院的人睡着了,皇宫中的人却没有睡着。
嬴政坐在书房,半点困意都没有。他看着宫灯中的火光,正在沉思:“今日,朕刚刚到商君别院,晚上便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怎么知道朕在商君别院呢?”
“朕带着三千人出城,一路上没有通知任何人。朕坐在普通的马车当中,即便有咸阳城的百姓看到了,也不知道是朕出去了,顶多以为军士调动而已。”
“三千人到了商君别院之后,所有人再未踏出去一步。即便是偿还牛租的老农,也没有离开。”
“如此说来,朕到达商君别院的消息,是从宫中泄露出来的?”
“知道这个消息的,唯有朕、赵高、季明。赵高一直在朕身边。他没有时间勾结刺客。倒是这季明……”
嬴政想到季明,心中顿时就有些不快了。他自言自语的说道:“此人不久前,还联络了王离,帮着王氏打探朕的消息。王氏覆灭之后,此人又上蹿下跳,想要联络其他的朝臣。当朕不知道吗?”
“此人,真是不甘寂寞啊。难道……他联络了反贼?是项梁吗?”嬴政想道项梁,目光顿时一缩。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形成了一条连贯的线索:季明,因为诬告槐谷子而失宠。失宠之后,投靠王氏。被嬴政发现之后,屡次施以杖刑。季明怀恨在心,联络项梁,意图谋反。
想到这里,嬴政就喝了一声:“传季明来。”
…………
彼时,季明正在赵高房中。
赵高位高权重,有自己的府邸。可是当年,他也曾经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今日赵高随驾归来,又住在宫中了。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季明岂肯放过?王氏倒台后,他本来就四处寻找靠山。现在听说赵高来了,顿时兴冲冲的,捧着这些年来搜集的一些珠宝,去拜见赵高了。
赵高对季明的珠宝不感兴趣。但是对季明这个人很感兴趣。
赵高已经贵为中车府令,可是在宫中,也需要一个眼线。季明是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皇帝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若得到此人帮助,就可以更容易掌控皇帝的心思了。
于是赵高将季明迎了进去,收下了他的礼物。
这些礼物,赵高看不上眼,但是不收礼,季明怕是心中不安。
赵高和季明闲聊了几句,就把他送出来了。两人没有达成任何协议,赵高也没有给他任何承诺。但是季明知道,自己已经算是榜上赵高这棵大树了。
他喜滋滋的从赵高房中出来,然后就遇到了一个小宦官,说皇帝传他去书房。
季明一溜小跑着进了书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跪伏在地,膝行而前。
这个动作是季明新创造出来的,显得对陛下尊重,又可以忽略左右脚的问题。很完美。
嬴政看他这副模样进来,心中不由得冷笑:“真是个谄媚小人。”
嬴政不动声色,将一捆竹简交给季明,说道:“你将此物,送与宫中掌刑官。”
季明答应了一声,接过竹简,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了。
掌刑官,他熟悉的很,因为最近总是挨打,动不动就往那边跑。
片刻之后,季明见到了掌刑官。
那人一见季明来了,顿时叹了口气:“又来活了,让人歇一歇也不成吗?”
季明仿佛猜到了掌刑官的心思,呵呵一笑,说道:“老兄莫慌,今日我不是来领杖刑的。而是来送信的。皇帝手谕。”
掌刑官慌忙接了,然后将竹简展开,看了一会之后,就开始神色古怪的盯着季明。
季明问道:“怎么?”
掌刑官说道:“陛下让下官问你,你的同党是谁?”
季明一愣:“什么同党?我哪里有同党?”
掌刑官叹了口气:“对不住了,手谕中说道,若你否认的话,先打八十。”
季明欲哭无泪,想要开口喊冤,不过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乖乖趴好,对掌刑官说道:“老兄,受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季明的同党
“一,二,三,四……”掌刑官一边计数,一边挥汗如雨的打人。
季明趴在那里,默默地忍受着。他一边挨打,一边思考:“同党?我有什么同党?王离已经死了,王氏已经倒了。我能有什么同党?”
掌刑官打了一会,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就喘着粗气说道:“老兄,近日你这臀肉,似乎格外紧致了一些。”
季明呲牙咧嘴的说道:“时不时挨打,自然紧致了。”
掌刑官叹了口气:“臀肉紧致,想要打出血肉模糊的效果来,就有些难了。以往用上五分力气便可以,如今要用上十分。”
“若换做别人受刑,潦潦草草打完棍子,我就不管了。可你不同,你我不打不相识,棍棒底下出知己。若我打得轻了,陛下见你行动如常,怀疑你偷奸耍滑,那不是害了你吗?”
季明咧着嘴说道:“老兄受累了。此间事了,请你喝酒。”
掌刑官应了一声,又加重了力道。
八十杖打完,掌刑官又问道:“还没想起来同党是谁吗?陛下手谕中说,若再想不起来,还有八十。”
季明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共有多少个八十?”
掌刑官看了看,说道:“打死为止。老兄,你究竟犯下什么事了?惹得陛下如此生气。”
季明一脸苦涩的说道:“我若知道我犯了什么事,还会隔三差五来这里挨揍吗?”
掌刑官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季明看着远处的宫墙发呆,嘴里面自言自语:“从什么时候,陛下开始责罚我呢?是了,自从槐谷子入宫以后,我就霉运不断。”
“今日责罚我,难道与槐谷子有关?我并未招惹他啊。我的同党……我有什么同党?自从我日日挨揍,宫中的宦官对我避不及,宫女们就更不用说了。我在宫中别说是同党了,连朋友也没有一个……嗯?”
季明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掌刑官一眼。
掌刑官脸都绿了,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季明,我乃掌刑官,铁面无私,嫉恶如仇。似你这等犯了罪的小人,我与你不共戴天,你还想拉我下水不成?”
随后,他也不等季明辩解,将他一脚踹倒,噼里啪啦的开始打板子。
八十杖后,季明捂着剧痛不已的屁股:“老兄,我没说你是我同党啊。”
掌刑官板着脸说道:“不要叫的这么亲热,谁和你是兄弟?”
季明欲哭无泪,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今日刚刚拜见了赵高大人,想必陛下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掌刑官顿时松了口气,他很怕季明挨打不过,胡乱攀咬,把自己给咬出来。
掌刑官刚想把季明扶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季明这家伙,连赵高都敢出卖,若自己和他做了朋友,一旦有难,他恐怕很快会把自己咬出来。
想到这里,掌刑官又把手收回去了。然后淡淡的说道:“既然你已经招了,那就随我去见陛下吧。”
嬴政已经打算就寝了,听到掌刑官带着季明求见,于是问道:“如何了?”
掌刑官说道:“季明已经招认了,他的同党是赵高。”
嬴政大怒:“赵高岂会谋逆?季明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告朝中重臣。给我再打八十,严密看管。择日再审。”
季明吓得面色苍白:“谋逆?我何时谋逆了?”
他一路喊着冤枉被拖走了。
又八十杖之后,季明已经气息奄奄了。他趴在那里,嘴里面小声嘀咕着:“早知道,早知道后面还有这么多杖。刚才就应该打得轻一些。”
掌刑官打得满头大汗,然后拖着季明,将他关了起来。至于上药,那肯定是没有的,会不会感染,能不能撑过来,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翌日,李信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转。
他忽然发现,自从认识了李水之后,有些黑白颠倒。动不动就要折腾一晚上,然后一觉睡到中午。
洗漱完了之后,在商君别院吃了点东西。李信穿戴整齐,打马离开了。
他没有跟李水告别,因为李水还没睡醒。
李信本来打算立刻去军营,挑选三五十个亲信,供李水差遣。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昨日忙了一整天,一直没有回家,应该先回去看看才对。
于是李信拨转马头,向自己家赶过去。
半路上的时候,他遇到了李甲。
李甲是李信的管家,家贫无姓,入了李府之后,跟着主人姓了李。当然了,他这个李,与主人的李不可同日而语,也没有资格入李氏祠堂。
李甲看见李信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小跑着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李信的马缰绳。
李甲说道:“将军,你可回来了,走走走,我们快回家。”
李信打了个哈欠:“我正要回家,这几日真是太忙了。对了,你怎么在外面?”
李甲哦了一声,含含糊糊的说道:“夫人差我们出来打探消息。”
李信好奇的问道:“打探消息?打探什么消息?”
李甲说道:“打探今日咸阳城中,各位大人的消息。”
李信不以为然的说道:“这种消息,不打探也罢。问的多了,反倒让人觉得,我李信有什么企图。”
李甲目光有些闪烁,小声说道:“将军,你昨夜去哪了?夫人似乎很担心你。”
李信想了想,感觉昨天的事,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干咳了一声,说道:“昨日,有些忙,一直在商君别院。嗯,很忙。”
李甲见李信不肯说,也就很知趣的不再问了。
李信换了个话题,问李甲说:“你在咸阳城中,都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李甲说道:“听说淳于大人昨日动了怒,今日身体抱恙。”
李信有些心虚,问道:“病得很重?”
李甲说道:“不重,据淳于府的仆役说,还能骂人呢。”
李信松了口气,随后又想道:“骂人?该不会是骂我吧?”
李甲想了想,又说道:“其他的消息,还有赵高大人。昨日赵高大人夜宿宫中,直到天亮才回府。据赵府的人说,赵高回到家中之后,对季明破口大骂。也不知道这季明哪里得罪他了。”
李信哦了一声,又问:“还有呢?”
李甲说道:“还有,就是赵腾赵大人,抓到了刺杀马凌暑的刺客。据说刺客名字叫死心,幕后主使是赵九和王坝。”
“今日宫中传出命令来,判了这三人斩首之刑。不过围观的人说,行刑的时候,赵九和王坝两人,似乎早就死了。脑袋砍下来,也没有流出多少血来。”
“有传言说,这两人只是顶罪的罢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赵九的主人赵成,而赵成背后,是赵高。有人取得了他们的口供之后,就杀了他们两个,来了个死无对证。”
李信点了点头,心想:“百姓的眼睛,倒是雪亮的很。”
李甲又说道:“还有,据宫中的小宦官说,季明昨日不知道为何,又挨了揍。足足二百四十杖,打得血肉模糊。”
李信呵呵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奇闻。季明挨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李甲也干笑了一声:“是啊,呵呵。”
两人一路交谈,一路到了府门口。
李甲忽然说道:“将军,你冷不冷?你若冷的话,小人有一件皮袍,你可以穿在身上。”
李信看了看脑袋顶上的大太阳,纳闷的说道:“这个时节,穿什么皮袍?李甲,你莫不是害了病?”
李甲干笑了一声,说道:“害病倒没有,小人只是怕将军冷。将军若冷了,可随时找小人借皮袍穿。”
李信摇了摇头,觉得这家伙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他下马进府,一进门就看到了李夫人。
李夫人双目通红,正焦急的在院子里面踱步,看她容颜憔悴,似乎一宿没睡。
李信有些心疼,有些惭愧:“夫人,你等了我一夜?”
李夫人一抬头,看见李信回来了,马上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你昨日去何处了?我听人说,淳于越带了数百人追杀你。昨夜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我又派出去很多人,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李信干笑了一声,说道:“淳于越啊。昨日并非是追杀,我们只是一前一后,恰好顺路罢了。”
李夫人将信将疑:“当真?”
李信说道:“如何不真?”
这时候,有个仆役匆匆跑回来了,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喊道:“夫人,打听清楚了。昨日将军确实被淳于越追杀。淳于越一边带人追杀,一边痛骂将军无耻之徒。”
仆役喊完了,这才发现李信站在院子里,顿时噎在那里,然后讪笑着说道:“将军回来了?”
李夫人盯着李信:“你方才不是说,淳于越没有追杀你吗?”
李信干笑了一声,说道:“昨日我和槐谷子在一块,淳于越追杀的是槐谷子。我只是恰好顺路而已。”
这话刚说完,另一个仆役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夫人,小人打听到了。淳于博士回府之后,一直痛骂不休。骂得正是槐谷子和我家将军。好像是,将军伙同槐谷子,拿了他的什么东西。”
李信狠狠的瞪了这仆役一眼,心想:“你们报信之前,就不能看看院子里都有谁吗?”
他绞尽脑汁的向李夫人解释道:“淳于越,有一块美玉。时不时便拿出来炫耀一番。槐谷子气不过,昨日将它偷走了。我事先并不知情,无辜被卷入其中……”
正说到这里,外面又一个仆役跑进来。
李信使劲咳嗽了一声,然后瞪着那仆役。
仆役看到李信,顿时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李夫人冷声喝道:“说!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仆役畏惧的看了李信一眼,更畏惧的看了李夫人一眼,然后说道:“小人打听到。淳于越府中有一丫鬟,名曰竹儿。年轻貌美,灵巧可爱。昨日将军与槐大人,闯入淳于府。有人亲眼看见,将军把那竹儿扛出来,横担在马上。”
“随后,快马加鞭,直奔商君别院。淳于博士大怒,率人追赶。剩下的,小人还没有打听到。”
李夫人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了,她盯着李信,说道:“所以,你抢了淳于府的丫鬟,在商君别流连忘返,一直到现在,是吗?”
李信慌乱的解释道:“你听我说,那姑娘并不是给我抢的,是为了槐兄。这姑娘有些本领,槐兄正好用得上。我昨夜未归。是有刺客刺杀陛下。当时在商君别院,三百刺客夜行潜入……”
李夫人使劲跺了跺脚:“够了,越说越离谱,谎话连篇。来人,取木杖来。”
李信欲哭无泪:“都是真的,你可以问槐兄啊。”
这时候,李甲凑过来,小声说道:“将军,要不要借皮袍?下摆是加厚过的。”
李信叹了口气,说道:“忽然觉得有些冷,罢了,取皮袍来吧。”
…………
宫中,司豚向嬴政汇报他的调查结果:“季明与昨夜的刺客,应当没有关系。那伙刺客,手持一种特殊的弓弩。这种弓弩,曾经出现在商君别院。据奴婢推断,他们应该是要刺杀槐谷子。只是陛下昨夜恰好在商君别院,撞见了他们而已。”
嬴政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道:“朕也觉得,季明没有如此大的胆量。”
司豚又说道:“不过季明结交赵高,也是真的。昨夜季明献上了不少珠宝,赵高都收下了。”
嬴政呵呵冷笑了一声:“这些朝臣,个个都想在朕身边安插一些眼线。掌握帝王的心思,便可以在朝中游刃有余吗?”
他对司豚说道:“选一个可靠的人,给季明治伤,好生照顾他。此人,还有用。”
司豚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不久之后,关押季明的小屋,被打开了。小乙拿着酒精走进来,说道:“我来看你了。”
季明感动的热泪盈眶:“小乙,昨日我被人毒打,逼我供出同党,我始终没有提你的名字。现如今,人人都躲着我,唯独你冒死来看我,我这心中,宽慰的很。”
小乙说道:“你忍着点疼,我来替你治伤。”
随后,小乙将酒精倒在了季明伤口上。
随后,季明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第一百五十章 科举
混乱了几日的咸阳城,终于风平浪静了。街头巷尾,关于马凌暑的议论正在降温,关于淳于越追杀李信的议论,也渐渐消失了。
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柴米油盐。
这一日,又到了朝议的时候,重臣们都纷纷入宫。大伙心中明白,有一些事,该定性了。
在殿外等候的时候,李信忽然问李水:“槐兄,我帮你找的那五十名精兵,你用在何处了?”
李水说道:“就在咸阳城外,一座大宅之中。”
李信好奇的问道:“这五十人,当真可以抓住刺客?”
李水嘿嘿笑着说:“当然。李兄如果有兴趣,下朝之后,可以去看看。”
李信欣然同意。
这时候,议政殿大门打开,百官鱼贯而入。
朝议的第一件事,果然是马凌暑的事。其实关于马凌暑被刺杀一案。朝臣们都听到了消息。所以反应并不太激烈。
只不过,嬴政在杀了王坝和赵九之外。又免了赵成的职务,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马凌暑的事告一段落之后,嬴政又嘉奖了內史赵腾。
这一点,朝臣也没有异议。这次追查凶手,赵腾几乎将咸阳翻了个底朝天,彻底的展示了能力和手腕。很显然,陛下对这一点也极为满意。从此之后,內史的权柄,恐怕要更重了。
除此之外,上书弹劾赵腾的吴越,也受到了嘉奖。皇帝认为,吴越仗义执言,忠勇可嘉。一时间,这个从来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变成了众人的焦点。而吴越,也算是彻底倒向了槐谷子。
那些曾经被迫与李水结交,又在犹豫不决的朝臣,都有些羡慕吴越。
这一点,李水都暗暗的看在眼中。
他在心中感慨:“果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啊。今天有了一个吴越,来日恐怕会有更多的吴越。把这些人收为己用,将来就是伏尧争皇储的助力啊。”
李水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又听到嬴政说道:“朕决定,自今日起,收回朝臣举荐之权。改为行科举。士人做官,需经过考核,择优录取。至于军功授爵,恩荫入朝者,一如往昔。”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嬴政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所有的朝臣都意识到,这将是一场大震动。
改变官吏的选拔方式,这牵扯到无数人,甚至无数家族的前途啊。
更何况,在场的朝臣,不少人都有举荐之权。而一旦举荐成功,那些人就会成为他们的门生故吏,会在朝堂上结成联盟,壮大力量。
现在皇帝将举荐权收回去,这些朝臣的利益,定然会受损。
即使一向沉默寡言的王绾都站出来了,他沉声说道:“陛下,官吏选拔,实在重大。不宜轻易变更。如今我大秦蒸蒸日上,国泰民安,也毫无变更之必要啊。”
淳于越同样站出来,说道:“朝臣举荐,举荐来的官吏,皆为贤能之士。以贤者而举贤者,朝堂必定始终清明。况且被举者犯罪,举荐者同样要受罚。如此一来,谁敢胡乱举荐?”
“而这考核,未免就有失偏颇了。来应考者是何人?我等并不清楚。应考者品行如何?我等也无法做保。若有一些心机深沉的小人,在考核之时,隐藏本心,混入朝堂。那岂不是带来混乱?”
此言一出,有不少朝臣纷纷点头。觉得淳于越的担心,很有道理。
嬴政看向李斯:“廷尉以为如何?”
李斯说道:“商君有云,圣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世。可见,这律法规则,是要顺应天道,世事变化的。”
“官吏选拔之法,并非万事不易之法。做一番变化,也属正常。然而,这科举考核,当真顺应天道,符合世事吗?臣不以为然。”
“据臣看来,举荐之法,到今日为止,对我大秦有利而无害,远远未到废止的时候。至于,考核之法,则利弊未知。如此看来,何必放弃有利的举荐之法,而冒此风险,选择难以预料的考核之法呢?”
朝臣们都纷纷点头,认为李斯的分析,头头是道,一目了然。
嬴政又看向赵高。
赵高苦笑了一声,说道:“奴婢谨奉天子诏令。”
朝臣们都暗暗感慨:赵高大人,真是谨慎啊。
其实赵高是有苦说不出。他是不赞成考核的,可是不久前刚刚被嬴政训斥了一顿,他现在可不敢触皇帝的霉头。
嬴政有些不快,他预料到了,科举考核,一定会遭到朝臣的反对,可是他没想到,满朝文武,居然众口一词地不赞成。
嬴政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什么忠君,什么报国,什么天下。这些朝臣,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岂会在乎大秦的未来?”
嬴政看了看李水,心想:“倒是提出这建议的槐谷子,很好,很不错啊。一心为了朝廷,绝无私心。”
如果李水知道嬴政此时的心中所想,恐怕会乐出声来:“私心?我确实没有私心。我即便有举荐权,我又举荐谁?大秦的贤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啊。”
嬴政忽然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信,说道:“李信,你以为该当如何?”
在嬴政看来,李信,应该和那些朝臣的意见不一样吧?
李信愣了一下,有点窘迫。
老实说,几乎每次朝议,他都是来旁听的。以前六国未灭的时候,还能插上话,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略地,说的头头是道。可现在天下一统,讨论起具体的政事来,他就不敢乱发言了。
隔行如隔山啊。
现在陛下询问,又不能不答。李信忽然灵机一动,说道:“陛下,臣与槐谷子的意见相同。”
朝臣们都开始偷笑:人家槐谷子还没说话,你就意见相同了?
嬴政也有点无奈,他忽略了李信,问李水:“你以为如何?”
李水慢悠悠的站出来,说道:“臣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方才王绾大人说,大秦蒸蒸日上,国泰民安,毫无变更官吏选拔之法的必要。李斯大人也说,变更一项规则,要遵循世事,现在时机未到。”
“由此可见,两位大人,是赞成变更的,可是他们不想现在变更。想要等到我大秦动荡不安,岌岌可危,朝政混乱,民不聊生的时候再变更。”
李斯有点无语,心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李水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一来,臣就有点不明白了。为何不未雨绸缪呢?若真到了那一日,大秦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可怎么办?难道眼看着大秦走向万劫不复吗?”
李斯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可你又怎么知道,科举考核,一定有利呢?万一科举考核,令我大秦动荡不安呢?”
李水淡淡的说道:“科举考核的弊端,大概如同淳于博士所说,考核上来的人,或许心术不正,有可能搅乱朝廷。对于这一点,我也有些想法。”
“淳于博士,又怎么保证,举荐上来的人,不是心机深沉,一直在伪装君子的小人呢?”
淳于越一愣,说道:“日久见人心,举荐上来的人,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
李水呵呵笑了一声,说道:“那么马凌暑、王坝之流,是怎么回事?”
淳于越无言以对了。
李水淡淡的说道:“一直以来,举荐人才,都在强调,要举贤避亲。为什么强调这一点,分明是因为举贤不避亲。”
“人,都有私心。和我关系好的,和我有血缘的,听我话的,那就举荐上来。不听我话的,再贤能,也不会举荐。反正,天下人口众多,有几个贤士没有被举荐,也很正常。”
“其次,一个人贤与不贤,你怎么知道?在家孝敬父母,就有治国方略吗?乐于助人,就能够征战天下吗?这简直是笑话,私德与能力,有一文钱关系吗?”
“故而,这举荐之法。要么举荐上来一群私党,要么举荐上来一群白痴。万中无一者,倒有些治国方略。可是我大秦,要靠着万分之一的官员,来实现万世不易吗?”
朝臣们个个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之后,淳于越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然而,槐大人,你又怎么保证,科举考核,选上来的都是治世能臣?”
李水淡淡的说道:“很简单。在选题上做文章。将治国方略,拟成问题,令考生作答,谁最有见地,一目了然。”
“至于淳于博士担心的,科举选官,品德难以保证。这其实很简单。令他从小官做起。等他升迁到可以影响朝廷的时候,也已经在十数年之后了。他的私德,众人也知之甚详了。”
朝臣们都有些泄气,不过,虽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还是要反驳一下的。
他们的炮火,都集中在了道德上面。认为这种选拔到最后,只能选出来一群想要做官的势利小人。
李水也懒得和他们争辩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在耍无赖。
终于,嬴政冷冷的说道:“朕意已决,官吏选拔,由推举改为科举。诸位朝臣,无需再言。”
“现在你们要讨论的,不是要不要考核,而是如何考核。”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把水搅混
嬴政发话,群臣们都不敢再坚持了。而且他们心中也明白,即使坚持也没有意义,皇帝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劝谏是没有用的。
于是朝臣们只能尽力补救了。而补救的方法,就在科举本身。
皇帝让大伙讨论,如何科举,那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吧。
有一个朝臣站出来,说道:“自古以来,人有贵贱之分。臣以为,科举考试亦当如此。不如按照爵位,将天下百姓,评定等级。上等者做大官,中等着做小官,下等者为平民,不许参加科举。”
嬴政淡淡的问道:“那这等级,应当如何评定呢?”
朝臣说道:“凡五服之内,有亲族为公卿者,定为高级。高级子弟科举,选中者可以为公卿。凡五服之内,有亲族为大夫者,为中级。中级子弟参加科举,选中之后可以为大夫。至于其他低等爵位,为低级,则不令其参加科举。”
朝臣们纷纷点头,觉得这个建议提的很好。
李水不由得冷笑:“公卿以上爵位,能有几人?说来说去,举荐变成科举,还是你们关起门来玩?那选择科举还有个屁用。”
朝臣有些不快:“那槐大人以为,应该用什么方法?”
李水淡淡的说道:“不论出身高低,量才任用。”
淳于越断然反对:“不可。须知仓廪实而知礼节。那些贫困的黔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饿寒冷之时,往往会生出歹念。杀人放火,入山为盗,多半是这种人。这样的凶人、恶人,岂能入朝为官?老夫以为,依照爵位科举,更为妥当。”
李水翻了翻白眼,说道:“淳于博士此言差矣。按照你说的,那些凶人、恶人,必定是穷苦人。穷苦人有几个识字的?有几个了解朝政的?他们能考得过就有鬼了。所以你不必担心,科举取士,取上来的,还是家境殷实的比较多,心地善良的比较多。”
淳于越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嬴政见朝臣们都哑火了,微微一笑,说道:“那就不问出身,择优录取。”
李斯忽然说道:“陛下,臣以为,择优录取,倒也罢了。商人却万万不能参加科举。”
这一点,嬴政倒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李水也没说话,表示理解。这个时代,农业还很脆弱,必须要予以保护。若不对商人进行种种限制,农民必定对获利更多的商业趋之若鹜。
到那个时候,街上全都是投机倒把的商人,却没有人进行农耕。
没有实业的繁荣,是虚假的繁荣。空中楼阁而已,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垮掉。
商人想要获得平等的权利,还是再等等吧。等农业稳固了之后,再兴工商不迟。
确定了择优录取的原则之后,朝臣们又开始议论,考试的内容应该是什么。这一下彻底变成了百家争鸣。
李斯等人主张从发家经典中出题,淳于越主张从儒家经典中出题。即便是他手下的那些博士,也纷纷站出来,认为应当从本派出题。
这些人很聪明,聪明人总是很敏锐的。他们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的学说一旦被确定为考试内容,就一定会迅速发展,进而占据整个天下。
最后议论来,议论去,还是嬴政最终决定,考题为实务策,重在务实。至于用儒家的理论作答,还是用法家的理论作答,那就看考生自己了,只要言之有理,不拘哪一家的意见,都可以录取。
李水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办法好。既可以百家争鸣,又可以促使这些学说,务实而不务虚,免得像后世那样,将文人培养成了一个个埋在故纸堆中的老学究。”
接下来,就是确定考试时间,录取人数,以及录取之后,授予何等官职。
这些不涉及朝臣们的利益,他们侃侃而谈,倒是很快就有了一个合理的章程。
两个时辰之后,朝议结束了。所有人都觉得疲惫不堪,感觉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
走出议政殿的时候,有一位朝臣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参加了上百次朝议,灭六国,征战天下,种种大事都经历过了。可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口干舌燥,血脉贲张。”
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说道:“原本以为今日的朝议,是要论功行赏,解决马凌暑一案而已,没想到重头戏居然是科举。”
“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我等连互相商议,深思熟虑的机会都没有,就纷纷败下阵来,到现在也有点心情恍惚,怎么这科举,就成了定局呢?”
王绾忽然走到李水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槐大人真是好胆识啊。竟然提出科举一策,此策一出,天下震动啊。”
周围的朝臣都纷纷看向李水,眼神之中,颇有些敌意。
李水大声说道:“丞相岂能凭空污人清白?这科举,怎么就是我提出来的?”
王绾到没想到,李水居然会断然否认。他看着李水说道:“方才在朝堂上,满朝文武,唯独槐大人赞成科举之法。这难道不是你向陛下建言的?”
李水说道:“满朝文武,都知道此策一出,必然遭到众人敌视。我槐谷子有那么蠢吗?做这种树敌的事?”
王绾一愣,心想:“这家伙,好像还真的没有这么蠢。”
李水接着说道:“提出科举之策的人,必定是个狡猾的人。他提出者计策之后,唯恐别人注意到他。因而,刚才在朝议的时候,谁不发一言,谁的嫌疑就最大。比如……”
朝臣们都竖着耳朵听着。
李水呵呵一笑,说道:“比如赵高大人。他的表现,不有点奇怪吗?”
朝臣们都不由得点了点头:“推举制改成科举制,这么大的事,赵高始终没有表态,确实可疑啊。他为什么没有表态?莫非真的是他提出来的,担心众人怀疑到他头上,所以不敢说话?”
还没等朝臣们想明白,李水又说道:“当然了,这个人也有可能不是赵高。或许,此人提出这等得罪人的计策来,一定会极力的撇清自己的干系。故而在朝堂上,谁最反对这科举之策,谁就最有可能是提出来的人。比如……淳于越博士。”
朝臣们都点了点头。不少人向周围看过去,发现淳于越已经走远了。
于是朝臣们暗暗的想:“淳于博士,走这么快做什么?莫非是心虚?”
谁知道李水又说道:“当然了,此人也有可能贼喊捉贼。比如王绾大人,这计策明明是他提出来的,为了不让人怀疑,故意抓住我,说是我提出来的。”
王绾脸都绿了,喝道:“槐谷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水淡淡的说道:“刚才你不就在血口喷我吗?”
朝臣之中,总算有几个明白人,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了,对李水说道:“旁人自然是有嫌疑的,然而槐大人的嫌疑格外的大啊。若不是你提出来的,你在朝堂上为什么赞同科举?”
李水说道:“很简单,因为陛下赞同,我就赞同。”
朝臣们顿时无话可说了。
还能说什么?人家都明明白白的承认了,就是要谄媚皇帝,就是要溜须拍马。你还能说什么?骂人家脸皮厚?人家根本不要脸啊。
李水看着朝臣们嘿嘿的笑:慢慢想吧,我已经把水搅浑了,估计你们看谁都会起疑心。
朝臣们愣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纷纷离开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找出来提出科举之策的人是谁,而是赶快教育族中子弟。
按照朝臣们商议的结果,科举三年举行一次。而这第一次,就定在了半年之后。
定这个时间,朝臣们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时间太长了,消息会传遍天下,散落在乡野中的士人会有准备。
而时间太短了,又来不及教授族中子弟,他们考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现在趁着这半年的时间,朝臣们打算召集族中有希望的子弟,严禁他们嬉戏玩耍,全部关在家里面,好好学习实务策。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这一次考不上,等到三年之后,天下的士人都准备充分,这些公卿子弟,就几乎没有优势了。
朝臣们忧心忡忡的走了,李水和李信则悠哉悠哉的出了宫。
李信问李水:“槐兄,追拿反贼的事,你谋划的怎么样了?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看吗?”
李水一拍脑门:“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走走走,我们立刻去商君别院。”
两人出了宫之后,翻身上马,一溜烟的向商君别院跑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李水跳下马,抓到一个匠户,问道:“竹儿何在?”
匠户说道:“一直在她的小院里面,没有出来过。”
李水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看见两个大娘依然尽职尽责的守在院门口。
李水问道:“里面没有异常吧?”
大娘说道:“一切安然无恙。”
李水松了口气,抬脚就进,结果刚刚迈了一步,脚下就塌陷下去,出现了一个土坑。
李水有点呆滞:“这坑,是相里竹挖的?”
那两个大娘也有点发愣:“这几日,没有听到挖土声啊。”
李水干脆找了一根木棍,像是瞎子一样点着地面,一点一点的向里面挪。
接下来,他又遇到削尖的竹子,埋在浮土中的匕首,林间抓野兽的绳套,林林总总。等李水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李信看到这一幕,又勾起了一些痛苦的回忆,于是早就溜走了,寻了一间小屋去喝酒了。
而李水,像是做贼一样走到屋门口,他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用木棍顶了顶,屋门被打开了,这一次倒没有什么机关。
李水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只见相里竹躺在矮榻上,面朝里似乎在睡觉。
李水叫了一声:“竹儿姑娘,日上三竿了。”
相里竹没有任何反应。
李水挠了挠头:“不会是连夜挖陷阱,睡眠不足,猝死了吧?”
李水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用木棍捅了捅相里竹,但是手感不对,这身体似乎太轻了。
李水把被子挑起来一看,里面竟然是稻草人。
就在这时候,有一把冰凉的匕首落在了李水的脖颈上。
李水身子一僵,缓缓地回过头来,看见相里竹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哈欠连天的在他身后站着。
李水干笑了一声,说道:“相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啊?”
相里竹幽幽地说道:“擅闯女子闺房也就罢了,还要掀被子,你又要干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宛在水中央
刀架在脖子上,李水变得格外的温柔:“相里姑娘,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
相里竹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偷偷摸进来,想要做什么?”
李水无奈的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万一你突发疾病,在屋子里面动弹不得,却又没人知道,耽误了性命,岂不可惜?”
相里竹冷冷的说道:“那你可以在外面叫我,为何擅闯进来?”
李水苦着脸说道:“我叫你了,可你没听见啊。姑娘,你这几日忙着挖陷阱,没怎么睡觉吧?刚才是不是沉睡过去了?”
相里竹揉了揉眼睛,没说话。
她这几天,确实忙的要命,不仅忙,而且累,因为很多陷阱是需要体力的。
等到今天白天,终于忙完的时候,相里竹实在撑不住了,想要睡一觉,但是又担心有人可能避开陷阱,于是在矮榻上放了一个稻草人。这才放心的睡过去了。
之前院子里面的动静,她还当真没有听见。
李水见她脸色渐渐缓和,干笑了一声,说道:“现在可以把刀放下了吗?”
相里竹说道:“要我放下刀也可以,你先带我去见那位高人。”
李水一脸无奈:“我早就说过了,我就是那位高人,你怎么死活不相信呢。”
相里竹一直呵呵冷笑,现在她挟持住了李水,正好趁机提一些要求。
李水说道:“我有办法可以证明。”
相里竹问道:“如何证明?”
李水说道:“你不是有问题要问那位高人吗?你直接问我好了。我都可以解答。”
相里竹想了想,问道:“太阳东升西落。晚上的时候,它去哪里了?”
李水说道:“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一个球形。我们就生活在球面之上。只因为这个球实在太大,因此我们看起来,以为它是平的。”
“这个球,在虚空之中,不停的转动。我们看到太阳落山,其实是转到另一面去了。”
“这个球,十二个时辰转动一周,因此每隔十二个时辰,太阳会出现在相同的位置。”
相里竹听得一脸难以置信:“我们脚下,是一个球?不可能,不可能,人人都知道,天圆地方。地如棋盘,天如陶碗。日月星辰,点缀其上……”
李水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说道:“你不要激动啊,万一不小心划到我的脖子,我可就要死于非命了。相里姑娘,你先把我放开如何?我详细给你解释。”
相里竹说道:“不行,一旦放开,你就逃走了。”
李水无奈的说道:“那你把我绑在柱子上,别总用刀对着我,行不行?”
相里竹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于是当真找了一条麻绳,把李水绑起来了。
相里竹说道:“你说实话,什么脚下是一个球,是不是骗我的?”
李水说道:“我没有骗你,我是谪仙人,岂能骗人?”
相里竹呵呵冷笑了一声,又问道:“若当真是一个球,这球上面,是不是住满了人?”
李水想了想,点了点头。
相里竹又问道:“你是说,在我们脚下,这个球的另一面,有一群人,头朝下的活着?他们一直倒吊着,不觉得难受吗?他们不会掉到半空中去吗?这你怎么解释?”
李水有点无奈,心想:“难道我还要跟她解释万有引力不成?这样解释下去,下面是不是就涉及到什么离心力,重力加速度,向心力了?这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内容啊,我也有点吃力啊。”
相里竹见李水一脸纠结,忍不住笑了:“怎么,你的谎言被我戳破了?”
李水叹了口气,说道:“等我将来炼出仙丹,你飞升虚空,向下面望一眼,自然就能看明白了。”
两人正在争论,李信抱着酒坛子进来了:“槐兄,何时去抓刺客啊?”
他说完这话,就看见李水被绑在柱子上,相里竹正在他面前盘问。
李信咦了一声:“相里姑娘不是秦人吗?怎么也会这种楚地游戏?”
相里竹也没打算真的挟持李水,见李信来了,也就把李水给放开了。
李水对相里竹说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得配合我们,做一件事。”
相里竹纳闷的问道:“什么事?”
李水说道:“商君别院不够安全,给你换个安全的地方。”
…………
半个时辰后,李水和李信,带着相里竹出发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十名精兵假扮而成的匠户。
这一队人看起来很古怪。
相里竹女扮男装,但是脚上却穿了一双绣花鞋,显得有些不严谨。
明明是大晴天,她头上却戴了斗笠,又用黑巾遮面,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在掩饰身份。
可是一阵风吹来,她的黑巾被吹落在地。等她弯腰去捡的时候,斗笠又掉在了地上,把脸露了出来。
这一幕,当然不少人都看到了。
除此之外,相里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这男人虎背熊腰,顾盼自雄,一看就是个凶猛的武夫。可是他却穿上了仆役的衣服。这身衣服套在他身上,别提多别扭了,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衣服是借来的。
这人,就是李信。
在李信身边,还有李水。李水的穿着打扮倒是很正常,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路上,他的免死金牌掉下来了十几次。明晃晃的金子,在日光下晃到了不少人的眼睛。
剩下的五十名精兵,明明打扮成了匠户,可是赶路的时候,却总是东张西望,一脸警惕,一脸凶悍,好像在防备着什么似的。
就这样一群怪模怪样的人,很快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但是那些百姓也不敢多看,匆匆瞥上一眼,就低着头走了。
相里竹忍不住说道:“槐大人,我总觉得,这样做是欲盖弥彰。恐怕过不了多久,齐楚两派就知道我离开商君别院了。”
李水说道:“那不是正好吗?从此以后,商君别院就安全了。”
相里竹一听这话,顿时想要往回走,但是李水招呼了两个大娘,一左一右挟持着相里竹,脚不沾地的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大片湖,湖中央有一个小岛。水面之上,又停泊着一条小船。
李水指着小岛说道:“那里,便是我说的地方了。”
李信眯着眼睛看了看,在岛上有一大片的房屋。
李信纳闷的说道:“这里有湖?我在咸阳生活多年,周围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地方?”
李水呵呵一笑,说道:“这湖是我命人挖出来的。”
李信大惊:“挖出来一座湖,好大的手笔啊。这地方好,住在湖中央,有天然的屏障阻挡,刺客们就难以进来了。”
李水干笑了一声说道:“走吧,咱们入岛一观。”
李水带着众人上了一座吊桥,吊桥其实是用绳索拴起来的,中间铺了些木板,走起来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倾覆,李信走得胆战心惊的。
他向脚下看了看,只见下面的水碧油油的,长满了水藻,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忽然,李信一个趔趄,那吊桥顿时一歪,将他摔了下去。
李信哇哇大叫,在水里面使劲的挣扎:“槐兄,槐兄,我不会水啊。”
李水有点无奈的说道:“你站起来。”
李信慌乱的喊道:“什么?”
李水说道:“你站起来。”
李信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试探着站了一下,发现双脚很快碰到了湖底,等站直了身子之后,这水只到了自己腰部而已。
李信有点傻眼:“这么浅?”
李水说道:“不然呢?挖个十几米深,那得多少钱?我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李信无奈,从水中爬了上来。后面有兵卒递上来了干衣服。
相里竹幽幽地说道:“槐大人,你确定这地方能保证我的安全?”
李水摆了摆手:“稍安勿躁,你继续看。”
一行人穿过吊桥之后,到了那座岛上。
岛上种满了竹子,穿过竹林之后,远远的就有一座竹楼,竹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相里居。
相里竹忍不住笑了:“你倒挺有心。几日时间,就建成了这样一座宅子?”
李水说道:“那是自然,相里姑娘是人才。人才嘛,当然要有优待。”
一边应付相里竹,李水一边想:“搭一个竹楼,能用多长时间?”
一行人向那竹楼走过去,这才发现,这段路并不好走。因为竹楼是建在山坡上的,要上去先要上山。
而这山路很奇怪,有不少断头路。往往走到一半就没路了,需要退回来,选择别的路重新走。
最后李信走的不耐烦了,说道:“我直接爬上去算了。结果他爬了两步,就累的气喘吁吁,这山坡上的泥土也太松软了,一脚踩上去,能没过半个小腿。”
李水挠了挠头,说道:“挖湖挖出来的土,全都堆在这座山上了。除了山路比较坚硬,其他的地方,都松软的要命。”
李信叹了口气,只能归队。
一行人好容易登上了山顶,进入了那座大宅子之后才发现,宅子也是假的。
大多数房屋都是用竹子搭建而成的。竹楼干脆没有顶,房屋瓦舍,更多的只有一个围墙。远远的看起来挺真,走进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里面,更不用提有什么家具了。
相里竹问李水:“你打算让我住在这里?”
李水摇了摇头:“我打算,让那些刺客误以为你住在这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孺子可教
相里竹在湖心小岛上转了一圈,终于得出来了一个结论:“其实,这里是一个陷阱。对吗?我们今天欲盖弥彰,笨手笨脚的走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引起齐楚两派的注意?”
“等他们到了这里之后,你就会伏杀他们,是不是?”
李水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这样。”
相里竹叹了口气,说道:“墨者遇到你,算是倒霉了。”
李水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好了,已经参观完了,我们走吧。”
李水、李信、相里竹和两位大娘走了。他们带来的五十名精兵则留了下来,埋伏在这里。
这地方李水已经预先藏好了粮食,足够五十人生活一个月。而在这个大陷阱当中,五十人,足以干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了。
临走的时候,李水又向那五十人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在岛上进行种种布置,让这里的陷阱更加的阴损。
当李水几个人从浮桥上走过来之后,李水就把浮桥拆毁了。
李信看着水中央的小岛,说道:“这地方不应该叫湖,应该叫做池。”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那些刺客,会以为这里是湖的,不仅以为是湖,还会乖乖的划船,哈哈,我真有点期待了。”
几个人交谈了一阵,看看左右无人,就将稀奇古怪的外套脱下来,丢掉了,然后分乘两驾马车,从另一条路回商君别院。
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李水的马车遇到了一队人。这队人鲜衣怒马,仆从如云,一看就是纨绔子弟。
只是这些纨绔子弟个个垂头丧气,偶尔有几个有些精神的,也是在破口大骂。
李水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发现其中一个人正在骂:“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要陛下废举荐,行科举。老子在外面玩的好好的,现在要回去学什么实务策。真是倒霉。”
另一个骂道:“这人多半是槐谷子,整个咸阳城,就他最不要脸。”
之前那个说道:“也不一定是他。能想出这计策来的,多半是个阴险小人。槐谷子这人,是张扬了一些,是无耻了一些。但是他的脾气,我倒是挺欣赏。咱们这些人,若做事不招摇一些,那不是白生在公卿之家了吗?”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另一人问道:“那老兄以为,提出者计策来的,是谁呢?”
之前那人说道:“估计是赵高,这家伙最为阴险。不过也说不准,也有可能是淳于越,或者李斯,或者王绾。管他是谁呢,我特么都得回去学实务策。”
众人听到激动处,都跟着破口大骂。
然后是几个老仆役,心惊胆战的劝道:“小主人们,慎言啊。你们骂得都是朝中重臣。回家骂也就罢了,在这通衢之中,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几个纨绔子弟又骂了几句,什么老子不怕,什么大不了同归于尽之类的话。
不过放了几句狠话之后,他们也都噤声了,看来生在官宦之家,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等那群纨绔子弟走了,李信笑眯眯的看着李水:“槐兄,这些人似乎把你恨上了。”
李水说道:“有吗?我怎么听见他们很佩服我?”
李信说道:“他们一直骂提出科举之策的人,你没听见吗?”
李水一脸无辜的说道:“又不是我提出来的,关我什么事?”
李信呵呵一笑:“槐兄,你何必遮掩呢?我知道,这科举之策,就是你提出来的。”
李水直接给他来了个死不认账。与此同时,李水也很纳闷,李信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结果李水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会,李信说道:“很简单,这种匪夷所思的计策,朝臣是想不到的。而你是谪仙,你曾经在仙界见过吧?”
李水沉默良久,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好吧,我被你看穿了。”
…………
回到商君别院之后,李水和李信分道扬镳。
李信打马回家了,毕竟李夫人还在家中等着。
至于李水,他叫来了苍夫,问道:“情况如何?”
苍夫兴高采烈的说道:“大人的计策,已经有作用了。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说,说今日大人和一个女子,鬼鬼祟祟的出去了。”
李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苍夫说道:“我让你搜集的宿麦秸秆,怎么样了?”
苍夫说道:“已经搜集了数千斤。”
李水点了点头:“做得不错,继续搜集吧。反正我现在有钱。”
苍夫说道:“大人,你让小人搜集这些秸秆做什么?若要烧火的话,还是木柴比较好用。”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不烧火。做一些别的东西。你近日选几个人,先用石碾,碾碎几十斤秸秆,回头我做个试验,如果效果好的话,以后咱们写字,就可以不用竹简了。”
苍夫茫然的点了点头。他隐隐约约是听明白了,李水打算用秸秆代替竹简。可是……秸秆何其细小?如何能代替竹简写字?苍夫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多想了。苍夫又对李水说道:“近日城中有富户,已经开始试着做馒头了。虽然成色不好,但是对我们的生意,也有些影响。”
李水嗯了一声,说道:“馒头终究是小利,暂且不必管它。近日就专心收购秸秆吧。”
正说到这里,小宦官乌交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嚷嚷着说道:“大人,不好了。”
李水问道:“怎么不好了?”
乌交说道:“奴婢今日去宫中送馒头。送完之后,又和宫中的旧相识聊了一会,吃了个午饭。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伏尧公子被人打了。”
李水猛的站起来了,说道:“被打了?被何人打了?”
乌交说道:“被胡亥公子打了。奴婢亲自看过了,伏尧公子右眼都青了。未央公主心疼的了不得。”
李水马上说道:“备马,立刻备马,我要去宫中一趟。”
乌交立刻去备马了,他有点热血沸腾,总觉得这一次要跟着李水干一场大事了。
等李水上马的时候,乌交忽然意识到:“我何时,变得这么唯恐天下不乱了?”
片刻之后,李水入宫,并且迅速的找到了伏尧。
只见伏尧正坐在几案跟前,嘴里面啃着馒头,未央手中拿着一个鸡蛋,正在他右眼上来回滚动。
看见李水来了,未央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伏尧叹了口气。
李水说道:“无妨,谁打了我徒儿,打还回来也就是了。”
说了这话之后,李水看了看伏尧的右眼,整个眼眶都被打肿了。
李水怒道:“这胡亥,真是欺人太甚。伏尧,你们两个是怎么打起来的?”
伏尧说道:“我听到胡亥和几个小宦官正在骂师父。他们说师父提出来科举之策,祸国殃民。我一时没忍住,和他理论了几句,然后他一拳打在我眼睛上。”
李水又问:“只有他一人打你?”
伏尧点了点头。
李水怒道:“这胡亥真是不知好歹,打狗还得看……不对,我的徒弟他也敢打?真是欺人太甚,走,我带你去报仇。”
李水拉着伏尧就走。未央担心的说道:“胡亥毕竟是公子,先生不可意气用事啊。”
李水摆了摆手:“无妨,我自有分寸。”
在寻找胡亥的路上,李水问伏尧:“你觉得,科举之策,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当真会祸国殃民吗?”
伏尧说道:“我觉得科举之策是好的。”
李水一阵欣慰,心想:“不愧是我徒弟啊。”
谁知道伏尧又说道:“既然胡亥认为是坏的,那他一定是错的。”
李水有点无奈,说道:“想问题,不能这样非黑即白,不能这样对人不对事。你仔细想想,科举制,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
伏尧沉思了好一会,忽然很肯定的说的:“是好的。”
李水问道:“为何这么说?”
伏尧说道:“如果用举荐制,选上来的都是朝臣喜欢的人,而不是父皇喜欢的人。这些人也只是喜欢举荐他的大臣,而不是喜欢父皇。久而久之,他们对父皇就谈不上忠心了。”
李水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伏尧又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道:“举荐的人,未必有真才实学,可能只是朝臣恰好喜欢他,所以举荐了他。但是科举制就不一样了,徒儿听说,科举制需要考实务策,这样一来,考中做官的人,都是由治理天下能力的人。”
李水摸了摸伏尧的脑袋:“很好,你很聪明。”
然而,伏尧又接着说道:“还有一项好处。如今天下不稳,六国余孽,蠢蠢欲动。尤其是楚地的项梁,一直在暗中生事。”
“可一旦行科举制。人人都有做官的机会,原来六国故地的那些士人,看到了希望。他们也可以参加科举,考中了之后,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官,做公卿。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愿意跟着项梁造反了。”
“项梁等人,必定势单力孤。要么偃旗息鼓,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要么勉强聚齐百十来人,但是必定不能长久。”
李水惊喜的看着伏尧:“孺子可教也。走走走,为师今日高兴,好好揍胡亥一顿,替你出气。”
第一百五十四章 败给了无耻
伏尧听说要揍胡亥,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了。不过很快他又问道:“师父,这科举之策,当真是你提出来的吗?”
李水说道:“你以为呢?”
伏尧想了一会,说道:“应当是师父提出来的。”
李水纳闷的问道:“何以见得?”
伏尧说道:“这么高明的计策,其他人怎么想的出来?也只有师父,乃天上谪仙人,见多识广。”
李水有点无奈:“罢了,又被人看穿了。”
伏尧神神秘秘的说道:“不过师父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只会说,师父赞成这科举之策,可并非提出科举之策的人。”
李水问道:“为何这么说?”
伏尧说道:“朝臣都痛恨提出科举之策的人,我岂能给师父树敌?可师父赞成,那就不一样了,或许只是为了附和父皇,这样就很正常。等到科举考试,那些乡野士人,被录取之后,听说师父赞同科举,一定会心生感激之心。”
李水喟然叹道:“为师有你这个徒弟,欣慰的很啊。”
两人正在交谈,乌交急匆匆地来了,他远远的就说道:“大人,大人,奴婢见到胡亥公子了,就在前面。”
李水神色一肃:“快,带我去。”
乌交在前面带路,时间不长,李水看到了胡亥。
胡亥半张脸都肿了,鼻子里面还流着鼻血,正哭哭啼啼,由一个小宦官搀扶着,向嬴政书房走过去。
胡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我要告诉父皇,呜呜……”
李水看的目瞪口呆,他回过头来问伏尧:“是你打的?”
伏尧点了点头:“是。近日整天吃馒头,感觉身上颇有些力气。于是在胡亥身上试了试。”
李水有点无奈了:“这算什么?人家只是打青了你的眼睛而已,你都把人揍成猪头了。就这样还好意思让我替你出头?”
李水叹了口气,对伏尧说道:“做人,要善良啊。”
随后,他从身上掏出来了绷带和酒精。李水带着这东西入宫,原本是打算给伏尧包扎伤口的,不过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似乎也用不着包扎。
伏尧纳闷的看着李水,说道:“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李水说道:“胡亥都出血了,这绷带用得上。”
伏尧有些郁闷:“师父不会想帮他治伤吧。”
李水说道:“放心,为师还没那么同情心泛滥。”
一边说着,李水把绷带在伏尧的头上缠了几圈,然后又在上面倒了酒精,现在伏尧一身酒精味,倒真有点病号的感觉了。
乌交看的目瞪口呆,问道:“大人,你这是……”
李水拉着伏尧,向嬴政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自然是去告状了。伏尧被胡亥打得头破血流,一定要讨个公道。”
乌交看着伏尧头上的绷带,顿时陷入到了呆滞当中:“这样……也可以?”
…………
赵高正在嬴政的书房,痛哭流涕。他不是伤心,他是心疼胡亥。他也未必真的心疼胡亥,可是作为胡亥的师父,假装也要假装一下。
嬴政看见胡亥被揍的鼻青脸肿,也有点心疼,于是命人把伏尧给叫来。
赵高又在旁边说道:“伏尧公子年幼,今日这事,想必是无心之过。而槐谷子,就不能饶恕了。槐谷子一贯嚣张跋扈,或许就是因为他,带坏了伏尧公子。”
嬴政听了之后,感觉这话挺有道理,又命人把李水也叫来。
赵高有点得意,若论猜测嬴政的心思,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
赵高心中清楚,嬴政最喜欢幼子伏尧。若自己指责伏尧的不是,结果肯定会适得其反,激起嬴政的反感。有哪个做父母的,喜欢外人对自己的孩子指指点点呢?
但是指责槐谷子就不一样了,嬴政应该很乐意把伏尧的过错推到槐谷子身上。
只要一点点的让皇帝讨厌了槐谷子,那么伏尧也就不具备什么威胁了。
紧接着,凭借着赵高的手段,应该可以让胡亥继承大统……
赵高正在得意的想着,就听到小宦官在外面说道:“陛下,槐大人与伏尧公子求见。”
嬴政和赵高都是一愣:“来的这么快?”
李水进来之后,就跪伏在地,嚎啕大哭,看他那副悲伤的模样,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而李水旁边的伏尧,则有点尴尬。
伏尧根本不用装出疼痛难忍的样子来,就他那满头绷带,一身酒精味,就足够夺人眼球了。
嬴政直接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这……这是这么回事?”
伏尧干笑了一声,说道:“没事,只是……只是不小心磕碰了一下。”
旁边的李水大声说道:“公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公子顾念手足之情,可胡亥痛打公子的时候,顾念兄弟之情了吗?”
赵高疑惑的看了看身边的胡亥,心想:“你只是脸被打肿了而已,伏尧的头却是被打破了。就这样,你还好意思拉着我来告状?”
胡亥有些气急败坏:“我没有打他,我只是打了他的眼睛。”
可惜,嬴政已经不相信他了。
嬴政看了胡亥一眼,说道:“伏尧,乃你幼弟也,年龄幼小,又岂能打得过你?你作为兄长,本应谦让幼弟,为何要痛施拳脚?去吧,闭门思过,何时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胡亥还要说话,赵高拽了他一把,然后向嬴政行了一礼,两人离开了书房。
书房外面,胡亥一脸受到冤屈的样子:“师父,我当真没有打破伏尧的头。”
赵高叹了口气,说道:“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今日这事,怨不得你,你我只是没有槐谷子那么无耻罢了。”
赵高和胡亥走了,走得很不甘心,又不得不甘心。而留在书房中的李水和伏尧,得到了嬴政的安慰。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嬴政话锋一转,赞许的对李水说道:“你提出来的科举之策,很好。满朝文武,群起反对,看来推举之法,不能再用下去了,这些朝臣,已经从中取得了太多利益。”
旁边的伏尧一脸得意,心想:“果然,我又猜对了。”
李水笑了笑,向嬴政说道:“臣今日来见陛下,除了为伏尧公子讨回一个公道之外,还希望陛下答允一件事。”
嬴政问道:“何事?”
李水说道:“希望陛下颁布新法,名叫专利之法。”
嬴政好奇的问道:“何谓专利之法?”
李水说道:“譬如这石磨,是臣带领数十名匠户,不分昼夜,不论寒暑,辛苦研究所得。”
“这期间,上山采石,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涧。运石下山,个个累的气喘吁吁。”
“回到商君别院之后,又将石头凿成圆盘。其中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才确定了最佳形状。”
“总而言之,为了研究出这石磨来,商君别院,花费了数千万钱,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当真是不易啊。”
嬴政微微一笑,感觉李水的话有点夸张了。但是石磨这种东西,闻所未闻,要造出来,确实不容易。
于是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李水说道:“我想说,请陛下下令。普天之下,只有我商君别院,可以制作石磨。他人要制作的话,需要经过我商君别院的允许,并且缴纳一大笔费用。一旦发现有人偷偷制作,要立刻责令其停手。”
嬴政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未免太霸道了。若依照你的请求,仙术如何可以推广?”
李水早就猜到了嬴政的反应,让秦朝人理解专利保护,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他只好深入浅出的解释道:“陛下,若我花费数千万钱,研制出来石磨。那我总要将这本钱赚回来,否则的话,研究一样东西,便亏本一次,即便有万贯家财,也承受不住。”
嬴政点了点头。
李水又说道:“而我研制出石磨来之后。或者卖馒头,或者卖石磨。这便是我赚回本钱的方式。可是数月之间,有些不法商人,偷偷学了我的技术,也开始卖石磨。”
“他们无需钻研,无需试错。或许只需要投入几百钱练习一番,便可以制作石磨了。”
“如此一来,他没有本钱的压力,可以将石磨卖的更便宜。那我的石磨,自然无人问津,我就必定亏本了。”
“长此以往,不仅我不愿意再造出新的东西。有些聪明才智之人,也不想再做下去了。我大秦就只能停滞在现在的状态。”
嬴政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你那所谓的专利保护法,可以解决这问题吗?”
李水说道:“可以。在专利保护期间,我可以自由定价。别人不许与我竞争。就譬如仙酒,我卖到十万钱一杯。迅速的可以将本钱赚回来。”
“等专利期限一到,他人自然可以随便模仿。而我因为赚到了钱,就可以兴致勃勃,去研究新的东西。”
嬴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说道:“罢了,这专利保护,似乎有些用处。朕就下令,凡有益于大秦的发现,准予一年期限,作为专利保护。在这一年之内,不许他人仿造,除非缴纳费用。”
李水兴高采烈,谢过了嬴政。
一年的时间虽然短,但是只要定价高,肯定可以赚回来。至于高定价的东西,有没有人购买,这一点李水是不担心的。君不见,仙酒卖到了十万钱一杯,不照样有人趋之若鹜吗?
然而嬴政忽然又说道:“专利保护,农事和兵事就不参与了。秦以耕战兴国。这两条关系重大。耽误一年,便失去一年的先机。”
李水挠了挠头,说道:“臣倒是没有问题。可就是担心天下人,若有另外的聪明人,用自家良田,试验了十年。十年之间,田地荒芜,终于发现了一些增产的方法。”
“可这人还没来得及填补亏空,就有人将这方法学了去。长此以往,谁还乐意这样废寝忘食的研究?陛下的举措,看似在护农,实则在伤农啊。”
嬴政眉头紧皱,说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水说道:“不如,陛下以朝廷的名义,出面收购农事与兵事的发明创造。然后将农事的诸多创造,免费传授给天下耕户。”
“如此一来,耕户可以增产,而善于创造之人,生活又有了保障,可谓一举多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至诚忠臣
嬴政对李水的提议,欣然同意了。
他有些欣慰的看着李水,说道:“满朝文武,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唯独你,朕发现你无意于功名,无意于利禄,无意于虚名。只为将我大秦打造成人间仙境,殚精竭虑,真乃至诚之忠臣也。”
李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陛下过奖了。”
嬴政停顿了片刻,问李水:“你还有事?”那意思是要打发李水离开了。
李水更加不好意思了:“臣想问,臣之前发明的代田法,陛下打算作价多少,将这专利买走呢?”
嬴政顿时哑然。
片刻之后,他淡淡的说道:“代田法出现的时日,先于专利之法,故而,不在保护之列。包括你的仙酒、馒头、石磨、凸透镜,彼时专利法尚未出现,你就放任民间仿造吧。毕竟靠着这些东西,你也赚够钱了。日后再有什么神奇的仙术,再受专利保护不迟。”
李水干笑了一声,说道:“陛下心怀百姓,臣……佩服。”
从嬴政书房出来之后,伏尧小声说道:“师父,父皇也太过小气了一些。”
李水笑眯眯的说道:“无妨,为师胸中有无数韬略,仙酒馒头,只是小意思而已。”
这天晚上,李水并没有回商君别院,而是留在宫中,和伏尧以及未央联络感情。
毕竟,现在的商君别院有点招刺客,李水有点不想回去了。还是躲在宫中安全啊。等确定了商君别院安全,再回去也不迟。
聊天的过程中,李水无意中用了几个三国的典故。未央听得好奇,一定要李水讲讲。
李水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旷世奇才出现之后,大秦国运,恐怕要有数千年。三国什么的,应当不会出现了。
于是李水声称这是仙界中的故事,然后就放心的讲起来了。
从黄巾军起义开始,讲到桃园三结义,董卓入京,关东十八路诸侯……未央听得津津有味,伏尧连馒头都忘了吃了。
李水却口干舌燥,几次想要停下来。未央都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李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等讲到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的时候,未央忽然咦了一声,说道:“这和先生斩王离,似乎颇有相似之处啊。”
李水愣了一下,心想:“穿帮了?”
不过他颇有急智,马上说道:“仙界之中的勇士,行事风格,大多都有相似之处。”
未央哦了一声,又催促李水:“快讲,快讲。”
李水只好苦着脸继续讲下去,一直讲到三更时分。虞美人派小宫女连番催促,未央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未央走了,李水疲惫不堪的倒在地上。
伏尧凑上来,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师父,继续讲?”
李水一脚把他踹走:“讲个屁。你当我是单田芳啊。”
…………
此时此刻,咸阳城外,有一伙刺客正在蠢蠢欲动。
为首者叫做黑炭,他是qimo领袖。
齐楚两派合并之后,黑炭做了二把手。由他全权负责追杀相里竹的事务。
昔日黑炭带着墨者,千里迢迢,追杀相里竹,逼得她逃进了咸阳城。
墨者们在咸阳城外,布置了天罗地网,只要相里竹出来,他们一定可以迅速发现。
但是相里竹没有出来,于是黑炭推断,相里竹应该混进了某个朝臣的府邸之中。
平民百姓,是不敢收留一个外地来的女子的。一来是担心有麻烦,二来是大家普遍贫困,养活不起一个外来人。当然了,相里竹还可以选择嫁给一个平民,借此居住下来,但是黑炭推断,此女颇为自傲,断然不肯这么做。
因此,他派出去了很多墨者,混入咸阳城,寻求方法,混入各位大臣的府邸当中做仆役,借此查看相里竹的下落。
不得不说,黑炭的这个办法是相当成功的。咸阳城内的朝臣,已经有一大半被他渗透进去了。
但是淳于越的府邸,他们却进不去。
淳于越此人,生性俭朴,仆役够用就行,从来没有想过仆从如云的事。更何况,他接纳了相里竹之后,就听了她的建议,府中不再招揽外人。
不过淳于越的办法,也难不倒黑炭。等他摸清了所有朝臣的底细,发现别的地方都没有相里竹,用排除法也可以猜出来,相里竹是躲在淳于府了。
可惜,李水的出现,搅乱了黑炭的计划。
他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咸阳城外,崛起了一个商君别院。
这地方先是有仙酒,后来又有馒头,紧接着又有什么代田法,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很像是相里竹的手笔。
于是他派出去了十个人,去试探商君别院。十人音讯全无,从此消失。
后来他又派出去了三百人,想要屠灭商君别院,结果这三百人,同样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黑炭又惊又怒又喜。
惊的是三百人,竟然全部被杀了。怒的是,这可是亲如兄弟的墨者啊,他们一死,自己的力量要大打折扣。喜的是,相里竹这丫头,应该就在商君别院。
黑炭本来打算倾巢而出,攻下商君别院。但是今天,又收到了最新消息。
手下有个叫黑云的,探听来了一些消息,说相里竹,在白天的时候,离开了商君别院。
黑炭问那黑云:“你的消息,可靠吗?”
黑云说道:“绝对可靠。今日槐谷子、李信、相里竹三人,乔装打扮,带着五十名武士,从商君别院出来了。一路上有不少百姓看到了。他们虽然极力掩饰,但是依然被有心人给认了出来。”
黑炭又问:“你确定相里竹在那里面。”
黑云说道:“绝对确定,我曾经拿着相里竹的画像,问了附近的百姓,他们说正是白日那女扮男装的人。”
黑炭点了点头,又对黑云说道:“日后万万不可如此大张旗鼓的找人,万一被有心人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黑云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
黑炭又问:“你可知道,这一行人去哪里了?”
黑云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据百姓说,他们向那边去了。在五里之外,那边有一片湖,湖上有一座岛,岛上有几间房屋。我已经命人悄悄查探过了,在湖边见到了几件衣服,确实是他们白天乔装打扮时候穿的衣服。湖面上本来有一座浮桥,如今也被砍断了。”
“据我猜测,我们前两次进入商君别院,已经吓破了相里竹的胆。故而她悄悄的藏到了那座岛上。”
黑炭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此言有理。相里竹此人,胆小而狡猾,看来她确实是藏到那里了。”
黑炭又问:“据你估计,岛上有多少人?”
黑云想了想,说道:“绝对不超过二百人。那座岛面积不大,人数太多,即便是睡觉都嫌拥挤。更何况相里竹是女子,恐怕不喜欢周围有太多男人。”
黑炭点了点头,向周围的墨者挥了挥手,说道:“走吧,今夜杀了相里竹,便可以立下盖世奇功。”
周围的墨者都应了一声,哗啦啦的跟着黑炭走。
黑炭隐藏在黑暗中,看着身后的人,感慨万千。
五百人,这是墨者中的精锐,人人身经百战,忠心耿耿。有这样一批人在,何愁大业不成?
实际上,如果黑炭愿意的话,他可以叫来几千人。但是他没这么做,用几千人杀一个女人,有些丢人。更何况,刺杀这种事,贵精不贵多,不是人多就可以办好的,一旦里面有几个笨手笨脚的,反而会坏事。
这群人的脚程很快,就在黑炭思索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湖边。
黑云介绍说:“此处原本无湖,今日这湖,是在数日之前,人工挖出来的。”
黑炭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相里竹,为了保住性命,真是大费周章啊。”
他回头看了墨者们一眼,说道:“尔等可看见了?相里竹怕了。”
墨者们都嘿嘿的笑。他们喜欢敌人害怕。
不过这次的敌人是个女人,吓唬一个女人,说出去有点丢人。但是墨者们想,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这是一个妖女。这样想了之后,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同妖怪斗争的勇士了。
黑炭向周围看了看,发现湖边绑着几条小船。
黑炭说道:“走吧,咱们上船,去对岸。”
黑云有些担忧的说道:“这船,不会有诈吧?”
黑炭摇了摇头,说道:“这岛贫瘠狭小,恐怕一口水,一碗饭,都要用船送上去。这些小船,应当是送饭的人用的。”
其余的墨者都点了点头。
黑炭又说道:“即便船有问题,我等都熟识水性,大不了游过去。”
黑云想了想,觉得想要到对岸,也只有坐船或者游过去。
于是他就随着众人,上了小船。船只不够,黑炭下令,其他人在岸边等候,分两批上船。
开船之后,负责划船的墨者有点苦不堪言,因为这船桨沉重异常。用手敲了敲,居然发出金属的声音。这东西,好像是铜的。
起初的时候,墨者们还能默默忍受,到后来,就想要破口大骂了,这相里竹是不是有病?铜桨划船,不嫌累吗?
铜桨倒也罢了,关键是桨叶很小,划动一下,根本激不起来多少水,因此这船走得很慢,因此要不停的向前划动。
墨者们想要换一副桨,可是荒郊野岭的,去哪找木桨?更何况大家已经在水中了,难道要划回去不成?刺客,最忌讳无功而返了。
最后黑炭下令:“一鼓作气,到对岸再说。”
最后,这些墨者只好轮流划桨,好容易到了对岸,个个累的像是死狗一样。
黑炭坐在小岛上,谨慎的看了看山顶上的宅院,然后放低了声音,对手下人说:“你们……谁把船撑回去,接剩下的兄弟过来?”
那些墨者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假装在找东西,有的在小声咳嗽。
笑话,划过来就已经累成死狗了,还有独自划回去?那不是要命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被气哭了
手下人都在装傻,黑炭有些不快,他随机点了十几个人,命他们划船回去。
这些人不想去,但是又不得不去。于是苦着脸坐到了船上。
这时候,有个聪明人忽然智商爆发了一下,说道:“我们为何不让他们游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对啊,大家都精通水性,为什么不游过来呢?
这个聪明人的建议,简直是免除了大家的苦役,于是大伙对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人觉得,此人聪明的还不够,如果来的时候他就能想到这一点,大伙也就不用累成死狗了。
有墨者点燃了一盏油灯,举在半空中,朝对岸晃了晃,随后又用手遮住灯光,让它时明时暗。
这是在打暗号。让对岸的人游过来。
对岸的墨者看到暗号之后,纷纷表示不满:“你们坐船过去,却让我们游过去?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还不知道船桨是铜的,不仅是铜的,而且头重脚轻,用起来简直像是在举杠铃。于是,这些人一个劲的大发牢骚。
不过,墨者是一群纪律严明的人,既然黑炭让他们游回去,那就游回去吧。
这些人下水了。
这片湖,是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溪水,溪水冷冽冰凉,这些人游了一会,就觉得全身难受。
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有个身高腿长的人,忽然无意中碰到了湖底。
他极为惊奇的用脚触摸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猜到了湖底,于是他站直了身子,并且极为兴奋的向同伴说道:“这湖……很浅。”
周围正在奋力游泳的墨者都试探着站起身来了。果然,湖水只到胸口。
墨者们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居然在这么浅的池子里游泳,这不是开玩笑吗?
不过很快这些墨者就释然了。刚才那批人,不是在这么浅的池子里划着船过去了吗?这么一比较,对方似乎更加愚蠢。
于是第二批墨者很默契的相视一笑,在洁白的月光下,露出来他们洁白的牙齿。
他们决定趟着水走过去,用行动来嘲笑一下第一批人。
随着距离的接近,两批人马已经可以看到对方了。于是这第二批墨者,走的更加带劲了。
以黑炭为首的第一批墨者,看见同伴是从湖底走过来的,个个脸色通红:太丢人了。
起初的时候,他们因为懒得划船回去,让人家游过来,还是有些愧疚的。现在这些愧疚烟消云散,完全变成了尴尬。
于是第一批墨者们约好了,一定要隐瞒船桨的问题。要是让第二批人知道,船桨重的像是大铜锤,他们靠着蛮力在浅浅的湖水中划得精疲力尽,那可就真是要笑死人了。
很快,第二批人要上岸了。他们朝第一批人得意地挥了挥手。忽然间,有不少人面露痛苦之色。甚至有几个沉到了水中。
黑炭吓了一跳:“出事了?”
片刻之后,第二批墨者忽然游起来了,迅速的游到了岸上,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上来。
他们的脚上,个个鲜血直流。
黑炭问道:“水中有问题?”
第二批墨者个个痛苦的点头,说道:“靠近岸边的地方,有无数破碎的陶碗。断口锋利,扎破了我们的脚。”
黑炭怒道:“相里竹,好深的心机,好毒的陷阱。”
其实他完全冤枉相里竹了。这些陶碗,都是埋伏在岛上的五十名精兵扔的。他们喝完酒,吃完饭,就把陶碗砸碎,随手扔在水里面。而这个行为,又是李水教他们做的……
这些精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是觉得槐大人这个提议很好玩,吃完饭,打打水漂,也很好啊。因此说,这陷阱,完全是无心的。
第二批墨者默默的包扎伤口,第一批墨者脸上的尴尬之色倒是少了一些:幸好水底有破碎的陶碗啊,否则今天太丢脸了。
等所有人准备好了之后,黑炭低声说道:“相里竹此人,诡计多端。这岛上必定有不少陷阱。这一路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周围的墨者都点了点头。
黑云指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说道:“我们走山路,还是直接爬山上去?”
黑炭想了想,说道:“路上必定有陷阱,稳妥一点。爬山吧。”
众人应了一声,开始爬山。
很快,他们发现山上的泥土极为松软,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膝盖。
黑云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山像是个烂桃子。”
周围的墨者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黑炭心里面有点不安,总觉得今日这场刺杀行动,屡屡出现状况,恐怕是不祥之兆啊。
他想要退回去,从长计议,可是相里竹就在上面,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能放弃?
就在这时候,黑炭的脚底传来钻心的刺痛。
他忍住没有出声,可是周围传来了压低声音的呼痛声。
黑炭弯下腰,伸手在脚下摸了摸,摸到了许多削尖了的竹子。
其他人,同样发现了这种可怕的陷阱。
黑炭恼火的说道:“相里竹,好深的心机,好毒的陷阱。”
其实他又冤枉相里竹了。相里竹对此完全不知情。
这些竹子,是被砍下来,送到山上搭竹楼了,而它们尖锐的断茬,就留在地上。
后来挖湖的时候,泥土堆在山上,将这些断茬掩埋住了。这本来很好,但是最近下了一场雨,泥土变得又松又软,于是一脚踩上去,就很有可能被割破脚。
这完全是天然形成的陷阱,让黑炭这伙人碰上了,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黑云呲牙咧嘴的问道:“我们怎么办?”
黑炭挥了挥手:“退。”
他们当然不是要完全退走,而是要退到附近的小路上去。他们已经看清楚了,这小路上的泥土倒是坚硬。
上了小路之后,众人立刻坐倒在地,撕破衣服,包扎伤口。
第二批墨者最可怜,他们已经第二次包扎了,上衣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再受伤的话,恐怕就要打赤膊了。
黑炭看了看山顶,咬了咬牙,说道:“今夜,若能杀了相里竹,夺得墨子遗物,一切都值得了。”
墨者们都点了点头,与墨子遗物相比,今日受的这点伤,确实不值一提。
这一次黑炭变聪明了,他选了十个人在前面探路,确定这些小路上没有陷阱,这才率领大部队,悄悄的跟在后面。
于是一行人分成了两拨,双方距离三四丈远,在这弯弯曲曲的小路上,静悄悄的走着。
黑云忽然对黑炭说道:“按照相里竹的性子,除了陷阱之外,应该还有伏兵啊。为何我们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黑炭心中也有些不安。他看了看山顶上的宅院,说道:“想必那伏兵,全部安排在了内宅当中吧。可能她人手不够。若是防守整座岛,恐怕有些吃力。”
黑云点了点头,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这时候,前面探路的墨者传来消息,说这条路是断头路。
于是墨者们退回岔口,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一晚上,他们遇到了无数的断头路,上山下山了无数次。
最后每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他们现在看到这种小路就想吐,但是又不敢走野路。谁知道那些松软的泥土当中,究竟有多少陷阱?谁知道除了削尖的竹子之外,还有没有碎陶片,有没有铁器,甚至有没有毒蛇?
最后,黑云气喘吁吁的说道:“天快要亮了,兄弟们又都累了。不如回去休整一番,明日再来。今夜,就当是探路了。”
黑炭咬了咬牙,心想:“五百人来探路?这简直是世上最可笑的探路了。”
可是这一趟实在是把人折腾的要命。他甚至怀疑,就以墨者们现在的状态,真的遇见了相里竹的护卫,恐怕五个人也打不过人家一个人。
最后黑炭极不情愿的说道:“罢了,我们回去。”
可等墨者们转身的时候,却傻眼了。
他们正聚集在半山腰,下山的路,是哪一条来着?他们已经走过了无数的叉路口,已经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了。
黑炭有些生无可恋的说道:“罢了,随便选一条路走吧,若能上山,我们就杀人,若能下山,我们就离开。”
墨者们都纷纷点头。
这一次,他们每走一条路,就在路边绑一根布条作为记号。
半个时辰之后,黑炭意外的发现,他们已经无限接近山顶上的宅院了。再向上走三丈,就可以摸到宅院的大门。
可是,这条路又断了。
黑云看了看黑炭,黑炭咬了咬牙,说道:“三丈而已,闯过去。”
墨者们都点了点头,这一晚上,他们实在是受够了,也决定放手一搏。
黑炭一马当先,他趴在了泥土上,匍匐前进。人倒下来的时候,受力面比较大,只要速度够快,就不会陷入到泥土当中。
不过,当黑炭爬动的时候,还是有陷下去的趋势,幸好这段烂泥地只有三丈远,黑炭还是成功的走到了大门前。
他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身后的墨者挥了挥手。
黑炭和后面的墨者打完招呼之后,就去推两扇大门,结果刚刚迈了一步,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大坑里面。
这大坑当中,洒满了石灰,一时间尘土飞杨,将黑炭的眼睛给迷住了。
黑炭双目不能视物,坐在坑中很想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彼苍者天,奸我良人
跟在后面的墨者看见黑炭掉进陷阱里面,都急匆匆地围了上来。
黑炭被救出陷阱之后,有个墨者说道:“我这便打些水来,替首领洗洗眼睛。”
黑炭摆了摆手,说道:“不可。我眼中尽是石灰,一旦遇水,怕是会烧瞎了眼睛。”
墨者们都有点手足无措。
黑炭定了定神,摸索着问道:“黑云,黑云何在?”
黑云在人群中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黑炭说道:“黑云,自今日起,你便是qimo首领。”
黑云吓了一跳,说道:“我……我绝无此志。”
黑炭苦笑了一声,然后喟然长叹:“我中了埋伏,这双眼睛怕是不能用了,qimo首领,就传给你罢。你立刻退到三里之外,不必跟着我们进这座宅院。若我们侥幸得胜,你在外面接应我们。若我们败了,你只管逃命。并且将消息传递给其他墨者,就说相里竹心机深沉,极难杀死,要他们切勿再派人来送死。”
黑云说道:“我这就带人杀进去,寻到了菜油,替首领洗洗眼睛。”
黑炭怒道:“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现在立刻离开。”
黑云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兄弟,保重。”
随后,他悄悄的钻到了密林当中,要寻找一条路下山。
而黑炭坐在地上,听着周围的风声,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他的眼泪渐渐的将石灰冲开了,当然,这个过程相当的痛苦,他的两只眼睛肿的像是桃子一样,并且视力受到了极大地损害。
黑炭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影影幢幢,模模糊糊的,不过勉强倒也能分辨出一些人影来。
于是黑炭说道:“去吧,将这宅邸中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抢到墨子遗物之后,就将这里一把火烧掉。”
墨者们答应了一声,开始小心翼翼的进入了宅邸。
他们在防备着有可能出现的陷阱,因此这些人的动作就显得鬼鬼祟祟的,从刺客变成了贼人。
很快,这些刺客发现,这宅子是空的,甚至说的准确一点,是假的。
这地方不可能有人居住,相里竹也绝不可能在这里。
可惜,就在墨者们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早就埋伏在周围的精兵出现了。他们个个带着强弓劲弩,一阵箭雨射下来,刺客们顿时倒了一片。
精兵已经等了很久了,从墨者们划船开始,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墨者们根本不知道,精兵不仅埋伏在宅邸周围,还专门安排了人盯着那些小船。船只一动,他们就知道有刺客来了。
随后,他们看到刺客费力的划着船,看到刺客被陶碗扎破了脚,看到刺客在山路上来来回回的打转。心里面乐开了花。
现在墨者们终于费尽心机,进入了他们的包围圈,他们当然毫不客气,送给他们一轮利箭。
黑灯瞎火的,墨者们根本无心战斗,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藏在什么地方。
这些墨者狼狈的退回到门口,看见黑炭正站在那里,摸索着想要进门。
有墨者搀扶住黑炭,大声说道:“首领,有埋伏。”
黑炭已经听到里面的惨叫声了,眼睛虽然看不清,但是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他叹了口气,问道:“相里竹呢?”
墨者说道:“不在里面。”
黑炭苦笑了一声:“原来是个陷阱,连诱饵都没有的陷阱。走吧,留在此地,亦无用处,白白遭人屠戮。”
墨者们本来就在后退,听到这条命令之后,立刻就将后退变成了溃败。
起初的时候,他们沿着小路逃跑,但是那些精兵的gongnu,很方便、很密集的射在小路上,墨者死伤惨重。
到后来,他们干脆漫山遍野的逃跑了。被竹子扎破脚,总比被利箭射个对穿要好吧?
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墨者,搀扶着黑炭,也在向外面跑。
但是有几只箭射过来,那两个墨者倒地不起,很快就死了。黑炭只能自己摸索着向山下走,这样越走越慢,后来他被绊倒在泥地里,很长时间都没有爬起来。
黑灯瞎火,墨者们只顾着逃命,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首领没有逃出来。
等这群墨者历尽艰辛来到山下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来人。
第一波墨者全部跳进水里,疯狂的向外面游过去。而第二波墨者却不知道这个道理,都跳到了小船上,然后开始摇桨。
这样摇了两下,他们才发现这小船也是陷阱,于是又纷纷跳下来,想要游泳逃跑。
可惜,这样一上一下耽搁了时间,全都被追上来的精兵射死在水里了。
射死第二波墨者之后,精兵就跳上小船,把背在身上的木桨解下来,划动着小船在湖水中来回游弋,并且射杀那些正在逃命的墨者。
有一些墨者藏到了水中,闭住了呼吸,不敢露头,想要借着水的掩护躲过去。
但是那几艘小船在周围转来转去,终于他们按耐不住,还是露出水面呼吸,然后就被一箭射死了。
最后,也有几位成功的闭气,一直闭到精兵离开。只不过这几位墨者,再也无法浮到水面上来了。他们被淹死在水中了。
最后精兵抓到了三个活口,但是这三个人都非常果断的咬舌自尽了。最后精兵又搜索了一圈,实在找不到活人了。
最后这五十名精兵聚集在岸边,有些垂头丧气。
其中一人说道:“槐大人明明吩咐了,要我们务必抓一个活口,没想到,居然失败了。”
另一人说道:“这些刺客,悍不畏死,想要抓活的,实在是难啊。方才我看到一人,本要抓他,谁知道他掏出gongnu来,给我来了一箭。幸好他射偏了,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
周围的人都点了点头。
这些墨者,个个难缠的很。想要抓活口,还要防备着他们拼死一击,确实令人头疼。
有个人说道:“罢了,这些刺客,两次偷袭商君别院,不也没有抓到活口吗?这次我们以五十人,杀了将近五百人,也足以交差了。”
众人正商量到这里,忽然听到湖中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众人齐齐回头,看到一个墨者,正在拼命的游过来。
湖水中的墨者,正是黑炭。
当时他倒在泥地里面,挣扎良久,才勉强爬出来。当他摸索着下山的时候,战场早就转移到湖面上了。
所以他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进入到了湖水中,然后凭着直觉,一路游了过来。
黑炭看不清东西,但是勉强能感觉到,前面影影幢幢的,有一些人。这些人站在湖边,好像在等他似的。
黑炭谨慎的问道:“是墨者?”
那些精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说道:“是。我们逃出来了,他们并未追赶。”
黑炭松了口气:“逃出来就好啊。”
有两个精兵跳下水,把黑炭拉上来了。
黑炭刚要问问情况,看活下来了多少人,就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捏住了。然后……有人用刀柄在他嘴巴上狠狠的砸了几下,满口牙齿顿时脱落。
紧接着,黑炭听到周围传来一阵奸笑声:“嘿嘿,总算抓到了一个活口。”
一瞬间,黑炭全都明白了。这些人是伏兵,而自己的兄弟,全都被杀光了。
“彼苍者天,奸我良人。”黑炭仰天长叹,泪如雨下。
…………
日上三竿,李水终于醒过来了。醒了之后,他感觉嗓子有点疼,灌了两大碗水,可还是有点不舒服。
“唉,靠嘴皮子吃饭,不容易啊。”李水摇了摇头。
他打算悄悄溜出宫去,免得被未央给逮住,又要讲三国了。
结果李水刚刚推开房门,就看见未央等在外面。
李水有点懵:“公主,你这是……”
未央一脸期待的问道:“昨夜你说到,刘备三顾茅庐,那么他后来见到孔明没有?”
李水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很想告诉未央,没有见到,然后刘备屡吃败仗被杀了,曹操一统天下,全书完。
但是看到未央一脸天真,李水又不忍心欺骗他,正在纠结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乌交的声音:“大人,大人,大喜啊。”
李水心中乐开了花,不过他板着脸说道:“什么大喜?没看到我正在跟公主谈话吗?公主,快里面请。”
把未央请进丹房之后,未央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先听听乌交有什么事吧。”
于是李水一脸嫌弃的把乌交叫进来,板着脸说道:“你有什么事?赶快说,莫要耽误我给公主讲故事。”
乌交见李水一脸不快,似乎自己打扰了他的好事,顿时缩了缩脖子,干笑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李水一听这话就急了:“没有大事,你大呼小叫做什么?莫非你是在耍我?”
乌交苦着脸说道:“有些小事。昨夜五百名刺客来袭,咱们的人将他们杀的丢盔弃甲。抓了一个活口,其余的全杀了。”
未央大吃了一惊:“又有刺客来杀你了?”
李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我给你讲啊,这个三顾茅庐。”
未央使劲摇了摇头,说道:“先生的安危要紧。你快去审问这个刺客,看看他是何人,还有没有同党。至于故事,他日也可以再讲。”
李水心里乐开了花,不过脸上却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来。
不过,在未央的催促下,李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听说过洗脑吗
当李水赶到相里居的时候,看见李信已经到了。不仅李信到了,还带来了数千兵马,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安全无比。
李水看到这一幕,顿时松了口气,于是从加装了铁板的马车中跳下来,又让围在车边的护卫散开。然后解下腰间佩剑,摘了头盔,脱了甲胄……
等李水走到湖边的时候,看到相里竹正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李水把眼一瞪:“你瞅啥?”
相里竹一脸“懒得搭理你”的表情,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俘虏在那边。”
李水走过去,看见树上绑着一个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在大树旁边,摆着几百具尸体。
李信对李水说道:“这个活口,外号叫黑炭。除此之外,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李水好奇的问道:“被打成这样他都没有招供?”
李信摇了摇头:“此人似乎受过训练,很抗打。依我看来,咱们也不用严刑逼供了。不如去陛下那里,要来地蕈给他吃下去,也许他就会说实话了。”
李水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地蕈只有三枚,称得上是宝贵。万一这刺客是个小卒,根本不知道多少消息,那就太浪费了。不如给他灌上几斤仙酒,看看他能不能酒后吐真言。”
李信说道:“仙酒一杯十万钱,你可真够下血本的。”
李水干笑了一声:“别人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本钱没多少,我不心疼。”
时间不长,仙酒送到。有小卒捏着黑炭的鼻子,给他灌了下去。
几杯酒下肚,黑炭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小卒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黑炭都说了。
李信满意的说道:“这仙酒的效果不错。”
李水嗯了一声,说道:“每个人喝醉了都不一样,幸好此人醉了之后,喜欢说话。”
与此同时,李水已经下定决心了,戒酒,一定要戒酒,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一个时辰后,李水得到了黑炭的口供,知道了他是qimo首领。并且死在这里的几百人,完全是qimo当中的精锐。这些人一死,剩下一些歪瓜裂枣,即使不会散掉,恐怕也无力再组织刺杀了。
李水听到这里,顿时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黑炭还说了其他的秘密。
据说楚墨的首领外号叫黑墨。这人威望甚高,是当今墨者真正的首领。
黑墨此人,他的真实姓名,无人知道。但是这人手眼通天,曾经有人犯了死罪,被关在牢中,但是在黑墨的斡旋下,这个死囚被放走了。
黑炭虽然是墨者中的二把手,但是也没有见过黑墨本人。但是他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黑墨和楚地的反贼有合作。
李水听到这里,忍不住暗暗的想:“楚地的反贼?难道又是项梁?这家伙比史记中写的要厉害多了啊。”
随后,黑炭又隐隐的透露了一些消息。说大秦一统天下,其实早在一些人的预料当中。
这些人才智高绝,分析天下大势之后,就得出来了一个结论,凭借关中的人力物力,早晚要灭掉六国。
但是与此同时,那些人又推测到。大秦刑罚严酷,六国尝试之后,必定苦不堪言,大失所望,如此一来,天下人心不稳。
始皇帝尚在的时候,还可以用赫赫威名镇住天下,只要他一死,天下必定分崩离析。
而到那时候,强大的秦国,也必将灭亡。秦灭六国,取得天下,最终却被天下反噬,真是可笑。
有鉴于此,这些人早就在暗中筹备,只等着嬴政死了之后,推波助澜,瓜分天下。
李水听得暗暗心惊:秦朝,有能人啊。
其实这也正常,天下有识之士太多了。尤其是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出现了多少贤人?这些人想要分析清楚天下大势,并不难。
只是,他们竟然在暗中谋划着灭秦,这就让李水震惊了。有这种大魄力的人,绝对不是只会夸夸其谈,到处贩卖理想的诸子百家那么简单,可是他们究竟是谁?
李水问了很多遍,黑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是墨者中的二把手,但是显然这个级别还是太低了。或许黑墨能提供更多的消息,但是黑墨在哪里,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黑炭是一无所知。
最后,黑炭隐隐约约还透露出来,历次针对秦始皇的刺杀,都有那群人的影子。或许他们没有亲自参与刺杀,但是多半在背后推波助澜来着。
这让李水陷入了沉思。
之前抓到黑夜的时候,那家伙在李水耳边说了一句话,说项梁有后手,李水既然敢叛楚,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这话的意思,难道当初的槐谷子,同样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委派,混入咸阳皇宫?
李水摇了摇头,将这些乱糟糟的想法都抛诸脑后。
不就是一群反贼吗?历朝历代,伺机zàofǎn的人还少吗?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毕竟,zàofǎn的人必定都是新手,而镇压zàofǎn的朝廷,却是熟练无比。
现在陛下正四处捉拿项梁,只要捉到人,反贼就可以一网打尽了。
如今大秦蒸蒸日上,始皇帝又年富力强。再加上自己这个谪仙人,有什么可怕的?
李水给自己打了一会气,忽然发现最近有点自欺欺人,连自己都信了自己是谪仙了。
黑炭的口供都被挖出来了,再问下去,颠三倒四,也就是那么几句话。
小卒问李水:“大人,这黑炭怎么办?”
小卒的意思是,这家伙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把他处理掉。
李水干咳了一声,小声问李信:“这小卒,信得过吗?”
李信说道:“当然,这些都是跟着我南征北战的。”
李水嗯了一声,对那小卒说:“你听说过……xinǎo吗?”
小卒一脸茫然。
李信说道:“你把黑炭关起来,从今天开始,每天找不同的人跟他念叨。就说赵高和项梁关系匪浅。有个十天半月的,他就深信不疑了。到那时候,我另有打算。”
小卒更茫然了:“赵高,和项梁有什么关系?这两人没有关系吧。”
李水说道:“我教你一个真理,世间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你找不到他们的关系,那只能证明你功夫不到家。回头你去商君别院,找守门的匠户,他最善于捕风捉影编故事,让他给你弄出几个版本来。”
小卒挠了挠头,答应了一声,带着黑炭走了。走了十几步之后,小卒忽然意识道:“槐大人,不会是要栽赃陷害吧?”
小卒先是有点害怕,但是紧接着又想到,居然要栽赃当今中车府令,这心里面,居然激动起来了。
没办法,李信这人胆大包天,他带出来的兵,也有点楞。
至于逃走的黑云。李信得知此人是唯一一个逃走的墨者之后,就立刻派出去几队兵马,四面八方的捉拿他。
捉到了固然好,捉不到也无妨。毕竟黑云是给其他墨者送信的,让他们不要招惹相里竹,这其实是李水希望看到的效果。
…………
黑云正在奔命,他找到了一个相熟的商人,乔装打扮,伪装成商人的伙计,一路东逃。
对于这商人他是很放心的,昔年商人遇见盗贼,几乎丧命,是黑云救了他。商人对他一直是感恩戴德。
这次见到黑云之后,商人也没有含糊,帮他弄来了验传。看得出来,这商人很用心,因为验传上面登记的信息,和黑云颇有几分相似。
出了函谷关之后,黑云就告别了商人,去找了另外一个熟人,然后换了验传,继续赶路。
这样小心谨慎,一直到了齐地。
他是qimo,齐地是他的大本营。不过现在天下一统,墨者要活动,就必须要避开官府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
黑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齐地的墨者聚集在一块。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其实从出函谷关的时候,黑云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的右脚肿大,行走困难。随后是几天几夜的发烧,咳嗽。
黑云的右脚底有一个伤口,这是在相里居的时候,被烂泥中的竹子刺伤了,随后又感染了。
对于感染,先秦时候的人,束手无策,只能靠自己的抵抗力。身体好的,能够恢复过来,身体差的,就完了。
按道理说,黑云身手极佳,是个强壮的人。但是他在相里居折腾的太惨了,又是爬山又是涉水,最后整天提心吊胆,一路奔逃,几乎没怎么睡过觉。
这让他的抵抗力变得很弱,到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倒听说,有一种叫酒精的东西,似乎可以治疗脚上的脓肿。但是离开咸阳城之后,根本买不到这种东西。
“没办法,看天命吧。”黑云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将外面等候的墨者都叫了进来。
黑云躺在矮榻上,看着他们说道:“黑炭任命我为qimo首领。”
墨者们没有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认。
其实黑云资历最老,由他继任qimo首领,很正常。只是他现在这副身体,还能做什么?
黑云觉得身体有些乏力,脑袋一圈一圈的眩晕,他感觉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黑炭与五百名兄弟,已经战死在咸阳了。”
墨者们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从黑云一个人逃回来,他们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
黑云心里面忽然有些悲哀,他本以为这些墨者会哭两声的。
他攒了攒力气,又说道:“黑炭说,相里竹诡计多端,难杀。我等不必为他们报仇。日后,也不要贸然去行刺她,免得白白送命。”
墨者们还是没有反应,他们心中在想:“笑话,五百精锐都死在咸阳了,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又怎么敢去?”
黑云心中悲哀至极,他忽然意识到,当初不应该将qimo的精锐全部抽调走。现在精锐死光,qimo的人心已经散了。
剩下的这些墨者,来源很复杂。有的是为了受到保护,有的是为了得到救济,有的是为了欺压良善。
黑云在心中暗暗叹息:“若非当初黑炭急于扩充实力,招收了一些歪瓜裂枣,这些墨者,根本不够格做我的兄弟。”
黑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本来想指定一个人为qimo首领,至少让qimo能一代代传下去。
但是现在这情况,他忽然有点心灰意冷,连下一任首领也不想指定了。
黑云有些赌气的说道:“罢了,qimo气数已尽,尔等可前往楚地,投靠楚墨。”
这一次,墨者们终于有了反应,纷纷问道:“楚地墨者,如何联络?首领可有信物,让我等到了楚地,表明身份?”
黑云让他们投靠楚墨,本来是气话,结果看见墨者们这么兴冲冲的打听,顿时气的吐了一口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人喻于利
那些滥竽充数的墨者们看见黑云吐血了,都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七嘴八舌的说道:“首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热汤?”
黑云平躺在榻上,气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晕:“喝你先人的热汤,我吐血了,就不能请个医者吗?”
周围的墨者只当没听到,又问:“首领,楚墨的人……怎么找?”
黑云用尽了全身力气,喝了一声:“都给我滚。”
墨者们灰溜溜的走了。
黑云躺在矮榻上,一时糊涂,一时清醒,这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其实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黑云有些悲哀:“难道qimo就要在今日断了吗?几百年的薪火相传,就因为刺杀一个相里竹,竟然断绝在此?”
“这个相里竹,我们追杀了她数年,怎么忽然之间……”
想到这里,黑云忽然一惊。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传言,早就听到过的传言。这传言说,相里竹不住在商君别院,住在商君别院的,是另一位奇人,名叫槐谷子,乃天上谪仙。
这个传言,他早就听过,但是从来没当回事。因为无论是仙酒还是馒头,都不像是别人能做出来的,天下的士人,谁不是在谈古论今,寻求治国安邦之道?只有相里竹这种人,才会苦心孤诣地钻研这些。他一直以为,相里竹在背后控制着槐谷子。
可现在,黑云明白过来了,自己对上的根本就不是相里竹,而是槐谷子,这人是个真正的狠人。就是他,让墨者一败涂地。
等等,昨日明明有百姓看到了相里竹,如此说来……相里竹和槐谷子联手了?
想到这里,黑云顿时惊出来了一身冷汗:“他们联手,到什么程度了?槐谷子要以谪仙人的身份支持秦墨?”
“如果这两人得了势,定然会拼命打压齐楚两派。齐楚墨者断绝也就罢了,可关键是,自此以后,墨子传下来的学派,恐怕就要变成专门研究机巧的匠人了啊。”
黑云大喝了一声:“来人,快来人。”
他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尽快传递给楚墨。让他们趁着槐谷子和相里竹羽翼未丰,不顾一切的灭掉他们。
但是黑云喊了几声,始终没有人理会他。
黑云在矮榻上挣扎了两下,滚落下来。
他爬到屋门外,发现宅院之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墨者,已经离开了。
至于去哪里了,没人知道。可能各奔东西,也可能结伴去找楚墨了。无论如何,qimo从此以后,就消失了。
黑云苦笑了一声:“罢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黑云看着天上的白云,心里面五味杂陈,觉得对不起历代巨子。这种悔恨之心,直到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才终于消失了。
“我死了,一了百了,哪怕天崩地裂,又干我何事?”黑云心底忽然升起来这样一个念头,一瞬间,他变得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这一刻,仿佛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只可惜,这快乐只维持了仅仅一秒钟。随后,他的意识就陷入到永恒的黑暗中了。
…………
咸阳城中,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因为皇帝颁布了一份新的律法,名为专利法。
此法从咸阳开始,辐射整个关中,然后是天下所有郡县。接到诏令之日起,都要施行。
专利法有很多详细的条文,总结起来,基本上有三件大事。
其一:开专利室,负责专利的验证与登记。由內史赵腾负责此事。
其二:一旦取得专利,一年之内,可以自由定价。仿冒者需付专利费,盗用者严惩不贷。
其三:凡专利事关耕战,由朝廷赎买,再视情况颁行天下。
这专利法的内容出来之后,反应最激烈的就是朝臣了。他们是庙堂中人,嗅觉敏锐,立刻就觉得不对劲。
专利?凭什么专利?这不就是为槐谷子开的私法吗?这分明是为了方便槐谷子敛财啊。
尤其是第一条,凭什么让赵腾负责专利室?
朝臣们对赵腾,现在是又敬又怕。前几日李水抓了黑炭,弄到了一份名单。名单当中,是所有混入朝臣家中做仆役的墨者名字。
李水把名单交给了赵腾,赵腾开始按名字抓人。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所有朝臣都闷闷不乐,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可是赵腾理由充分,近来又硬气了不少,所以大伙只好默默忍受了。
朝臣们听说这名单是李水交给赵腾的,私下里都称呼赵腾为槐门走狗。
所谓狗,不就是专门替主人咬人的吗?
为此赵腾也很郁闷,他三番五次在公众场合,声称与李水不共戴天。但是朝臣们根本不买账。
有的朝臣甚至大着胆子说:“当初槐大人与卢烈等人不共戴天,那可不只是口头上嚷嚷,是有真实行动的。赵大人,你如果当众打槐谷子几个耳光,我们就信你。”
赵腾听了这话直咧嘴,心想:“打槐谷子?你开什么玩笑?人家有免死金牌,我敢打吗?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面推啊。”
赵腾越想越生气,丢下一句:“罢了,信不信由你。”随后,赵腾走了。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了然,纷纷说道:“果然,抵赖不过,恼羞成怒了。”
气走了赵腾之后,他们的关注点,又转移到专利法上来了。在这些朝臣看来,这东西不是胡闹吗?不行,一定要向陛下进谏。
…………
皇宫,嬴政书房。
嬴政正在看奏折,看一份扔一份,地上已经狼藉一片了。几乎所有的奏折,都在抨击专利法,并且明里暗里,在劝谏皇帝,不要被槐谷子这妖人迷惑。
嬴政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道:“蠢笨不堪,满朝文武,尽是酒囊饭袋。朕用他们治理天下,大秦岂能长久?”
就在这时候,有小宦官跑进来禀报,说外面有很多朝臣求见。
嬴政冷笑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朝臣鱼贯而入。
其实来的朝臣并不多。也就王绾、李斯、赵高、淳于越等等重臣而已。
嬴政看见他们几个,神色缓和了一些,毕竟这些人,都是自己倚重的人。
嬴政淡淡的说道:“诸卿是为了专利法来的吧?”
淳于越行了一礼,说道:“是,臣等特地为了专利法而来。臣斗胆向陛下进谏,请废除专利法。”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点头,请皇帝废除专利法。
即使是赵高,也低声说道:“此法,有些不妥啊。”
嬴政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此法为何不妥?诸位可有理由?”
淳于越显然早就想好了理由,说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专利法,分明是为小人而设,天长日久,小人越来越多,而君子也要变成小人。此法若行,不出三年,大秦再无君子矣。”
“到那时候,民风狡诈而逐利,必定天下大乱。虽欲废此法,亦已晚矣。请陛下三思。”
嬴政没说话,又看了看其他人。
从来不主动露头的赵高,这话时候也忍不住了,说道:“陛下,如今宫外盛传,这专利法,似乎是为槐谷子一人而设。律法乃天下准绳,岂能为一人而谋私利?槐谷子有功,陛下重重赏赐也就罢了。若专门为其立法,此例一开,朝政恐怕要混乱了。”
王绾也说道:“陛下。以臣之见,这专利法也有种种不合理之处。当初仓颉造字,惠及万民,若有这专利法,我等使用文字,还要交专利费吗?燧人钻木取火,神农亲尝百草。如此多的古圣先贤,哪个不比槐谷子功大?若这些先贤也要用什么专利法,哪有我华夏今日?”
嬴政忍不住看了自己的爱卿几眼,心想:“这几个人,说得都挺有道理啊。头头是道,确实是雄辩之才,若放在别的时候,朕恐怕就要欣然赞同了。只可惜,这次朕已经听过槐谷子的道理了。槐谷子对于专利法的理解,远在诸卿之上啊。”
嬴政不动声色,等他们全都说完了,这才幽幽的来了一句:“槐谷子数日之前,曾经上奏。说之前拿出来的仙界之物,皆在专利法公布之前。因而自愿放弃这几项专利。”
“除此之外,他愿意在商君别院,公开酒精、仙酒、馒头、代田法,种种仙术的制作方法。令人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令人人学会之后,皆可以仿制。”
朝臣们都愣住了:“槐谷子,这么大方?”
虽然之前相里竹pojiě了槐谷子那些仙术的原理。可是知道原理,和真正做出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这些朝臣试验了几次,仙酒总是发酸,馒头总是发苦。不得已,只好购买十万钱一杯的仙酒,五百钱一个的馒头。
虽然这些钱他们也拿得出来,但是不代表花的不心疼。更何况,花完了钱之后,还总觉得自己被当成傻子耍了。
现在槐谷子竟然自愿放弃,传授大家制作方法?这等于放弃了万贯家财啊。
李斯忍不住长叹一声:“谪仙胸襟之广,吾不及也。”
其他的朝臣,也在一脸震惊中告退了。
等他们茫然的走出宫门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我是干嘛来了?我是来劝谏的啊,我怎么走了?罢了,劝谏的事先放一放吧,先派个人,去商君别院,学一下仙术再说。”
“若真能学到酿制仙酒的方法,哪怕卖五万钱一杯呢?若真能学到制作馒头的方法,哪怕卖二百五十钱一个呢?那也发财了啊。”
没人会嫌自己家钱少,朝臣们都兴冲冲地走了。现在得知消息的人还很少,必须抢占先机。等日后满大街都是仙酒和馒头的时候,这些东西也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第一百六十章 槐谷子良心发现了
天色微明,已经有数十人在咸阳城门处排队了。这数十人,都是朝臣的远房族亲。
昨日有不少朝臣得到了消息,故而连夜挑选了亲族中聪明伶俐者,让他们前往商君别院学习仙术。
仙术,实在是太重大了。朝臣们不想交给蠢笨的仆役,所以选择了让族亲去学。
学成之后,朝臣就可以安排他们制造仙酒、馒头,然后四处贩卖。
当然了,这种活动不能以朝臣的名义。大家都是清高的贵族,不能干这种事,最好让这些远方族人,总管其事。最后赚得的钱财,需要交到朝臣手中,按照族规分配。
时辰到了,咸阳城门打开,这些朝臣远亲争先恐后,你推我搡的冲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这些人已经到了商君别院大门口。
匠户打着哈欠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的说道:“进门者,先付十万钱。”
远亲们早有准备,纷纷将秦半两奉上。有几个格外谄媚的,还笑嘻嘻的说道:“槐大人自从入主商君别院以来,这门票价格一直没有变,可见童叟无欺,令人敬佩啊。”
匠户也不在意,收了钱之后,将他们放进去了。
有个拖着鼻涕的小孩走出来,问道:“你们是来学习仙术的吗?”
朝臣远亲都点了点头,小孩说道:“跟我来吧。”
片刻之后,他们被带到了一座大院子里面。苍夫正等在那里。
小孩对苍夫说道:“学仙术的人来了。”
苍夫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铜壶滴漏,说道:“老夫传授的是仙术,故而价格比较昂贵,一个时辰一万钱。超出一个时辰,按一个时辰算。”
“若有不懂的问题,私下可以请教,一刻钟一万钱。”
远亲们纷纷说道:“不贵,不贵,仙术乃无价之宝,一个时辰一万钱,太便宜了。”
苍夫满意的点了点头:“好,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咳咳咳……”
他说了开始之后,就开始咳嗽。咳嗽了一会,给自己灌了一口水,然后继续咳嗽。
足足折腾了一刻钟,苍夫才说了今天学习的内容:“今日,我教你们酿制仙酒。”
远亲们早就都等得不耐烦了,而且等的有点心疼钱。现在听说要学酿酒了,于是个个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苍夫又说道:“学习酿制仙酒之前,先要了解一下酒。酒之起源,有三大传说,一说为猿猴造酒,一说为仪狄造酒,一说为杜康造酒。无论哪种说法,我华夏之酒,都源远流长……”
苍夫讲了半个时辰的酒文化,还没有进入正题。远亲们都有点绝望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带来的钱就不够了。
有些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心想:“要不然,我过半个时辰再来?”
就在这时候,苍夫说道:“好了,说完凡间之酒,我们再来说说仙酒。”
朝臣远亲们顿时来了精神,个个竖着耳朵听。
苍夫说道:“所谓仙酒,顾名思义,就是仙人之酒。这仙人之酒,初次品尝,只觉得辛辣无比。可一旦适应,又觉得极为醇香。譬如李信大将军,便爱不释手。”
接下来,苍夫又介绍了半个时辰仙酒的特征。然后又背了一些名言警句,什么仙酒虽好,却不可贪杯。什么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什么小酌怡情,滥饮伤身。什么男人喝仙酒,成大器……
朝臣远亲们快听哭了,这时候苍夫终于微微一笑,说道:“好了,看样子,大家对仙酒的了解,已经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讲一讲,如何制作仙酒。”
远亲们顿时来了精神,聚精会神的听着。
结果这时候,不远处的小孩拿出一个铜锣来,当当当的敲了几声,脆生生的喊道:“时辰已到。”
远亲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苍夫咳嗽了两声,说道:“老夫休息片刻,诸位自便。”
苍夫走了,那些朝臣远亲聚集在一块,脸上都有些纠结之色。
有的人说道:“苍夫讲得太慢了,这样学下去,没有十天半月,仙术岂能学得完?”
另一个说道:“我等只想学仙术,为何要教我们酒的起源?这酒即便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又与我等何干?”
众人抱怨了好一会,但是谁也没有说回去。毕竟苍夫已经讲到节骨眼上了,下一堂课,估计就要讲解仙酒的制造方法了。
一刻钟后,苍夫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大叠东西,分发给众人。
众人拿到这东西之后,都有点懵:“这是什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这是布?不像。是丝帛?也不像。”
苍夫咳嗽了一声,说道:“此物名为仙纸。酿酒的方法,就在这仙纸上面了。接下来,我要开始讲解了。”
其实仙纸上面,只有一幅图,关于蒸馏仙酒器具的图画。
但是朝臣远亲的注意力,现在都在这仙纸本身上面了。
有人忍不住站起来,说道:“请问,这仙纸是何物?为何我等从未听说过?”
苍夫微微一笑,说道:“仙纸,顾名思义,乃仙界之纸。仙人们便是在这上面,读书写字。”
远亲们个个大惊失色:“在这上面读书写字?不在竹简上面?”
苍夫淡淡的说道:“竹简笨重而昂贵,如何使得?仙人们读书,动辄数百万言,便是手捧仙纸,孜孜不倦。”
远亲们都摸索着仙纸,爱不释手。
有人又问道:“不知这仙纸,价值几何啊?”
苍夫说道:“谪仙大人曾经在仙界见到过造纸,因此近日以来,一直在殚精竭虑,制造此物。”
“我们商君别院,所有匠户,废寝忘食,昼夜不息。先后制作出来三十多种纸,不断失败之后,终于成功。此仙纸,得来不易啊。”
“近日,谪仙大人已经在专利室申请了专利。这一年之内的价格,已经确定下来了。”
远亲们听得心中打鼓:“什么意思?说的这么艰难,价格是不是又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终于,苍夫竖起来一根手指,说道:“仙纸嘛。折算下来,一丈见方,要价一百钱。”
远亲们都惊呆了。他们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一丈见方,不是一尺见方?不是一寸见方?”
苍夫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是一丈见方。”
远亲们个个惊讶不已。
一丈见方,只要一百钱?这比用竹简便宜多了啊。而且纸这种东西,很轻便,很便于携带,除了写字,还可以画图。
远亲们激动不已,纷纷说道:“槐大人,真乃大善人也。”
他们嘴上猛烈的夸着槐谷子,心里面却在想:“槐谷子,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莫不是苍夫这老家伙,老糊涂了,定错了价钱吧?”
有不少人想到这一节了。他们纷纷说道:“不知道这仙纸,我等可否购买?”
苍夫淡淡的说道:“自然可以,不知道你要多少呢?”
那些远亲两眼放光,纷纷嚷嚷道:“你有多少?”
苍夫看着他们个个跃跃欲试的模样,都有点纳闷,心想:“这仙纸是用秸秆做的,其的成本嘛,一个钱一大车。一丈见方卖一百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卖的还是太便宜了?”
苍夫正想到这里,就看见那些远亲都站起来了,围着他说道:“我们这就去买仙纸吧。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苍夫咳嗽了一声,说道:“然而,老夫还要教你们酿制仙酒。”
远亲们一愣,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来学仙术的。
苍夫提高了声音说道:“下面,我们来讲解一番,这仙酒的酿制。”
话音刚落,那拖着鼻涕的小孩又开始敲锣:“时辰已到。”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苍夫也没废话,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至于那些朝臣远亲,个个携带巨款,去找匠户买纸去了。
…………
正午,淳于乙正赶着一辆马车,急匆匆地离开商君别院,向咸阳城进发。
他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买了这一车仙纸之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有消息传来,说李水有给仙纸涨价的意向。因此那些朝臣远亲,为了避免李水反悔,都带着仙纸飞快的离开了。
离开商君别院也不算安全,李水这个不要脸的,很有可能把人追回去。因此朝臣远亲都玩命的向咸阳城赶,只有回到了朝臣们的府邸,那才是真正的安全啊。
一刻钟后,淳于乙气喘吁吁的回到了淳于越府中。
刚刚进门,他就声嚷嚷:“大喜,大喜啊。族叔,大喜啊。”
淳于越兴冲冲的跑出来,问道:“如何?学到什么仙术了?是酿酒之法,还是蒸馒头的诀窍?”
淳于乙愣了一下,有点答不上来。这一上午,花了几十万钱,好像确实没学到什么东西。
不过没关系,自己好歹带回来了仙纸,而且赚了个大便宜。
淳于乙从车上取出来一张纸,兴高采烈的向淳于越讲解了几句,淳于越顿时就体会到了这仙纸的可怕之处。
他摸索着仙纸,老泪纵横:“此物,利国利民,堪称珍贵啊。此物,物美价廉,必定取代竹简。自此以后,人人都读得起书,学得起字。圣人之言,便可以传遍天下。此物,将会带来圣人治世。”
淳于越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把脸贴在仙纸上面,嚎啕大哭。
…………
商君别院,李信上完了溷厕,正在用纸擦屁股。擦到爽快处,他眉开眼笑,忍不住乐出声来。
提上裤子,他激动不已的跑到李水的房间,说道:“槐兄,我真是佩服之至啊。用纸来清洁,真是既方便又干净。你是不知道,我之前用竹片……”
李水把饺子放下,愁眉苦脸的说道:“李兄,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