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九妹(1)(二更)
(); “那陈默的大孔明灯必定藏在陈矩府上,咱家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进去抢吧?”孙秀没好气的说道。
“抢当然不能抢,再者一说,就算真抢了来,他们大可以再做一个。”孙有福眼珠子乱转,猛然爆起一抹寒光:“既然咱每无法阻止万岁爷飞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他飞天那日,制造更大的乱子,如那奉先殿大火一般,如法炮制……”
“这……不妥吧,连续两场大火,会让人怀疑的!”孙秀有些犹豫。
孙有福问道:“义父知道万岁爷选择什么时候坐那大孔明灯飞天么?”
“咱家猜不出,”孙秀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不过按咱家对他的了解,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应该不出灯会那几天,就连地点,怕也会选择在灯市那边。”
“这就妥了,灯市纵横两里多地,一把火点了,来它个火烧连营……那么多人,那么多灯,没人怀疑到咱每头上的。到时候,一片火海,死伤一片,神仙下凡也无法平息百姓的伤痛,流言再起,咱每的事就算成了!”
“办法是好,可那些老百姓每……”想想往年灯市里如织的人流,再想象火起时的惨烈,魏允祯面色大变,忍不住出言劝说,希望孙秀否决孙有福这个馊主意。
孙有福翻了魏允祯一眼:“魏大哥切莫妇人之仁,没听说过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死点人算什么,挣到银子才是正经,再退回一步,他每手里可是捏着义父的把柄呢,这事要是做不好,得不着银子事小,万一他每恼羞成怒,那后果,可就……”
孙秀听到这里一咬牙:“有福说的对,就这么干!”
魏允祯欲言又止,被孙秀一眼瞪过来,顿时低下了脑袋,再不敢多说。
截止到正月初六,陈默已经回京整六天,却连思琪的面都没见到。这让他确定对方确实在躲着自己,偏偏打破头也想不出思琪为什么避而不见。
再一次失望而去,李太后见陈默失魂落魄的样子十分不忍,示意春桃去送送他。
春桃点头,快步追出了大殿。
“陈默你走慢点儿……”
“你咋出来了?”陈默惊讶停步,回望气喘吁吁的春桃:“不用伺候娘娘?”
“娘娘让咱送送你!”春桃眨了眨眼,一边轻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陈默瞥了一眼春桃春葱般的玉指,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行去,步子却慢了下来:“你跟琪儿关系好,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躲着咱么?”
春桃将胸口上的手拿下来,捏弄着袄裙的褶子,失落之色一闪而逝,不紧不慢的跟在陈默后边,摇摇脑袋瓜:“都问多少次了,咱要知道,能不告诉你么?别说你了,咱去找她她都不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是啊,思琪,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这次回京,他是抱着一定要解救思琪的心思来的,本想着哄的朱翊钧高兴,金口一开,便算将思琪救出了苦海,万万想不到,现在朱翊钧这关算是过了,思琪这儿却又出了岔子。饶是他自认不是情海初哥,却也猜不透思琪的心思了。
“对了陈默,你那大孔明灯准备好了么?有空能带咱飞一次么?”见陈默一直不说话,春桃没话找话。
“等过了这段时间,你什么时候想坐都可以!”陈默说道,语气淡淡的,待搭不理,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说实话,你真的喜欢琪儿姐姐么?”春桃忍不住问道。
“当然喜欢!”陈默毫不犹豫的回答,侧头打量对方:“怎么想起问这些来了?”
“你知道多少人喜欢姐姐么?”春桃不答反问。
陈默愈加迷惑:“好多人吧……”
“是啊,好多人。”春桃点点头,掰着手指头算道:“潞王殿下,以前的高磊,孙德胜……”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名字,末了道:“他们有些人是喜欢姐姐的美貌,有些人看重的是姐姐的身份,你呢?你又喜欢姐姐什么?”
陈默被问愣住了,是啊,我喜欢思琪什么呢?除了本体的那份记忆,除了那份初见面时的心动,除了那张冰冷面孔让自己生出的怜惜,自己又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呢?
“咱了解姐姐,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对你的心思那是不用怀疑的,不然她不可能拼命救你。可是,她不敢保证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所以,咱猜着,这些天她不见你,兴许是考验你也说不定……”
“考验?”陈默一琢磨,按照他对女人的了解,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禁问道:“那依着你,咱该怎么做呢?”
“这咱就不知道了,想办法证明你喜欢她呗!”春桃笑道。
“哦,”陈默点了点头,心情却并未因此轻快下来,正要说话,忽听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抬头望去,居然是赵振宇,连忙快步迎上,同时回头冲春桃摆手:“你先回去吧!”
望着陈默与赵振宇说笑着离去,春桃长吁了口气,转身缓缓往回走去,夕阳西坠,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细细的,淡淡的,显得颇为落寞。
这次回京,陈默一门心思都在思琪身上,平日里除了指点后来入京的老赵老王和王嫂他每完善热气球,剩下的时间都往慈庆宫跑,根本就没想起来走访走访朋友。
面对赵振宇的指责,陈默只能干笑,拱手赔罪:“都是小弟的错,你说地方,今晚咱请客,不醉不归!”
陈默的身份从惜薪司掌印又变回了小火者,这让赵振宇少了许多拘束,哈哈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先摸摸怀里带足了银子么?再回去请个假,今日带公公开开眼……”
“开开眼?”这三个字让陈默怦然心动,心说反正一时间也见不着思琪,真不如出去散散心,连忙问道:“怎么开眼?”
“听说公公这两天心里不痛快?”赵振宇不答反问。
整个后宫就是个大染缸,像陈默这样知名度高的人物,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赵振宇此问毫不奇怪。
陈默点点头,并不隐瞒。
“不就为了个女人嘛,值当的么?”赵振宇哈哈一笑:“就凭公公如今在陛下太后面前的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为了一人烦恼?”说着压低声音:“听说过李九妹么?京城第一歌仙,众王公贵胄趋之若鹜,便是那冯公公,当年听了她一曲之后,也曾想着弄到府上来着呢……”
“这么厉害?”这样的风花雪月之事,对于当初那个小火者陈默来说如在云端,根本触之不及,所以陈默惊讶,丝毫不足为奇。
第三十二章 李九妹(2)(首更)
(); “你以为呢?”赵振宇傲然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知道么,定国公徐文壁是李九妹的坐上常客,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为李九妹一掷千金,就连内阁次辅申大人,听了李九妹的歌曲之后,也夸‘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有这么邪乎么?”对于见惯了后世明星的陈默来说,赵振宇的说辞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
“邪乎不邪乎,听一次你就知道了。”
“好,正要见识见识!”陈默一咬牙,瞥眼见出了东华门,说道:“赵大哥稍等,咱回去跟义父说一声,很快就来。”
“行,你去吧,刘右也在家,咱去寻他,咱每在正阳门碰头。”
陈默答应着回了陈府,打听之下,陈矩还在乾清宫没回来,便跟义兄钱沐说了一声,牵马出了陈府。
宵禁之说,古已有之,到了本朝,更名为夜禁,规定自一更三刻敲响暮鼓之后,百姓不得出行,直到五更方才解除。不过,这个规定仅仅是针对普通老百姓,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即使半夜碰到巡查的兵士,至多不过出点血破点财,如陈默赵振宇刘右他们这样的身份,更是属于那种财都不需破,还得恭恭敬敬被放行的人。
当然了,正月初一到十八夜禁开放,京城通宵达旦,便连普通老百姓也上街游耍,从正阳门到教坊司胡同,一路上人流如织,倒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怎么这么多人?”穿越以来,陈默还是头一次夜里上街,忍不住问道。
刘右一笑,说话间不像个将军,声调虽也阳刚,缓缓的,倒像个女人:“月仙楼李九妹每逢三六九登台献唱,雷打不动,这些人哪,大多是冲着她去的!”
陈默四下里仔细打量,见行人果然个个锦衣华服,骑马的坐轿的,全是有钱人的模样,不禁想起当初曾经去看某位知名女星演唱会时的情景,心说再给大家伙一人发个荧光灯,那可就更像了。
教坊司胡同是官面儿上的称呼,皆因礼部所属教坊司便在此间,民间俗称勾栏胡同是也,是有名的眠花宿柳之所,称之为“销金窟”毫不为过,普罗大众是轻易不敢涉足此间的。
月仙楼是勾栏胡同头一家,顺着明亮的街道一眼望过去,大大小小的胡同,丝竹飘渺,曲声悠扬,起码不下百十家妓院。“八大胡同”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月仙楼是栋木制的三层建筑,灯火辉煌,占地甚广。三人下马,早有伶俐的伙计牵了马去,低头哈腰的所谓大茶壶挑帘儿将人迎进了门。
厚厚的门帘子一掀开,热气扑面而至,宽敞的大厅内人满为患,出奇的却十分安静。众人翘首以待,望着大厅正对面的木台,面上居然全无不耐之色。
陈默猜着是在等那个叫李九妹的女人,不禁暗暗称奇,心说能让这满大厅的达官富贾们安静等待的女人,果然不简单,忍不住想要跟刘右赵振宇发发感慨,却见二人落座之后眼睛便如同被无形中的线抻着似的,直盯着木台右边的纱幔,看都没看自己,不由苦笑,将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即使好奇李九妹,却也到不了赵振宇跟刘右那种忘我的程度,四下里乱瞧,居然发现了好几个熟人。
最前边躺椅上躺坐着的赫然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曾经打过一次照面,那老儿眼高于顶,看都没正眼看他,让他印象十分深刻。旁边一人身穿华服,看年岁五十上下,虽然从没见过,却奇怪的有些面熟,让他十分奇怪。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陈默好奇的收回视线,无意中扫了赵振宇一眼,顿时恍然,找到了对那人面熟的原因:这不跟赵振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赵振宇对他的家世一直讳莫如深,现在看来,应该跟那个老儿脱不开干系吧?
想着,他忍不住拽了赵振宇一把,冲场中那人努了努嘴:“赵大哥,那人怎么跟你长的这么像?”
赵振宇面色大变,飞快伸手嘘了一声,缩了缩脖子,身子往后靠了靠,居然吓的没敢说话。
“咦,骆大人也来了?”话是刘右说的,原来他也听到了陈默的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一惊。
“骆大人?”陈默重复一句,脑子飞快搜索,瞬间跳出一个名字:“不会是骆思恭吧?”
“你说呢?”刘右瞥了赵振宇一眼:“换别人,能把这小子吓成这样?”
骆思恭是锦衣卫掌南镇抚司衙门的指挥同知,当年穆宗尚在潜邸之时,忝为王府侍卫总管,与年幼的朱翊钧十分相得,后来接任刘守有成为锦衣卫指挥使,此乃主因。
难怪赵振宇不透露他的来历了,原来如此啊!
陈默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膀:“听个曲儿而已嘛,用不着这么怕吧?放心,听完了咱每就走,不会让老爷子发现的!”
“嗯!”赵振宇点头如啄米。
陈默噗嗤一笑,正待取笑一番,忽听“铮”的一声琴弦拨动,顿时扭头向木台望去,但见暗影浮动,纱幔之后亮光大起,一曼妙身影袅袅而来,身姿婀娜,款款坐于纱幔后边,竟然并不现身,说一句:“劳众人久等了!”声如鸟鸣,手臂轻挥,铮铮淙淙的悠扬琴声中缓缓唱到:
“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你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淹泪眼。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
陈默但听得声如玉碎,偏又软软糯糯,尤其是最后那句“小冤家”,更是让人听之骨软筋酥,心痒难耐,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声夸了句:“唱的好!”
三字既落,如同投向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原本落针可闻的大厅中顿时一阵喧哗,无数道视线望向陈默,那架势,如同杀人一般。
陈默怔住了,咋回事,夸唱的好也不行么?
第三十三章 李九妹(3)(二更)
(); “混账,九姑娘唱曲儿,任何人不得喧哗,这是定国公徐公爷亲定的规矩,谁他娘的穿开裆裤出门,露出你来了?”
出头的是个身穿锦服的中年人,原本站在一名浓妆艳抹风韵犹存的红衣女子旁边,位在大厅角落,此刻抬着下巴上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众人纷纷避让。
“应久珍,月仙楼掌柜的,跟勇士营坐营官陶宝生是结拜兄弟……”赵振宇小声凑到陈默耳朵边嘀咕,旁边刘右满面含笑,往后退了一步,抱臂上观,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厅中看客见有热闹可看,也没了原本的愤怒,一个个眼冒火花,视线落在陈默身上,炙热的能把人烤熟。
陈默却对扮猪吃老虎没什么兴趣,在大家灼灼的视线当中,迈步向前,顺着人们让出的一条通路,看都没看应久珍,径直走到朱希孝与骆思恭对面,躬身行礼:“陈默见过朱大人,骆大人!”
然后不等二人说话便直起身来,凑到不冷不热的朱希孝旁边压低声音说道:“大都督眼见小人受辱,果真不愿出手相助么?”
朱希孝脸色瞬息万变,原本昏暗的眼珠子精光爆闪,突然仰天打个哈哈:“还道是谁这么大胆,不仅唐突佳人,还……原来是陈,少言啊!”面上多云转晴,居然从椅子上起身,说到“陈公公”的时候更是临时将“公公”二字改成了“少言”:“少言一向事忙,今日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说着回头,对骆思恭说道:“少敏兄,咱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
“用不着公爷费事了,少言的大名,咱可是闻名已久了!”骆思恭笑眯眯的打断朱希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陈默总感觉他的笑容里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两位老大人这是要折煞小子啊?”陈默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心里却无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狐假虎威罢了,还不都是瞧着朱翊钧跟李太后的面子,没他俩,这俩人知道老子是谁啊?
三人谈笑风生,厅中原本憋着劲儿等着看热闹的人傻了眼,应久珍更是傻了眼——这小子何方神圣?小小年纪,怎么连朱希孝跟骆思恭都对他这么客气呢?等等,他刚才自称什么来着?“陈默”?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突然想起陈默是谁了,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快步走到陈默旁边,砰的就跪了下去,二话没说,先狠狠给了自己老大一个耳刮子,“啪”的脆响当中,右脸颊顿时一个红印子,尚不罢休,扬手又是一个,连续不停,“啪啪啪……”一连七八个嘴巴下来,脸颊肿起老高,这才停手,哭丧着脸说道:
“老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嘴里糊了鸡屎……”
陈默挺佩服应久珍这种应变的能力,知道惹不起,立马变孙子,苦肉计一施展,饶你再大的怒火,也不好发作。
不过他不想就这么算了,通过方才对朱希孝与骆思恭的试探,让他明白,如今的自己虽然身份仍旧是最底层的小火者,却已经有了让人重视的能力,一味怀柔,只会让人瞧低,所以,他不准备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对方。
“现在应掌柜的再说说,到底是谁的裤裆开啦?”
“是小的的,哦,不对,”应久珍惊觉说错了话,扬手又是一巴掌,哭着脸说道:“谁的裤裆都没开,小的老娘的裤裆开了,小的不是人,小的就是个机八(不错字不行啊),老爷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个机八吧……朱大人,骆大人,两位大老爷念在小的平日伺候还算用心的份上,看在九姑娘的份上,替小的说句好话吧……”
“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把应掌柜的吓成这样?”有没听过陈默名字的人好奇问道。
很快便有人小声回答:“没见过本人总听过名字吧?陈默陈少言,十七岁穿红袍当掌印的传奇人物……不过,他不是被今上贬去守陵了么?怎么……?”
耳听得周遭人议论纷纷,陈默不为所动,似笑非笑的望着应久珍,淡淡说道:“惹不起了,知道求饶了,应掌柜的不觉得晚了点么?”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想着出口讨个情的朱希孝顿时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他是老狐狸,在他准备出手帮助陈默的时候便已经掂清了轻重,陈默虽然身份低微,就冲他逆旨回京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便知日后前途无量,应久珍平日伺候人是挺用心,却也犯不上为了他得罪朱翊钧眼里的红人儿。
人同此心,朱希孝能够想到的,骆思恭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即使应久珍的脸颊已经肿如猪头,视线也可怜巴巴,仍旧抱臂上观,绝不插口。
应久珍终于认清了形势,认命的低下了脑袋,索性破罐破摔,说道:“小的知道现在求饶也晚了,只要老爷能消气儿,让小的干什么都行……”
“咱家要是让你去死呢?”陈默微微笑道。
“啊?”应久珍一怔,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正要反驳,忽听木台右侧好听的女声传来:“应掌柜一时失言,如今又是讨饶又是自掴,陈公公居然还要杀人,便你是万岁驾前红人,也嫌太过了吧?”
是李九妹的声音,仍旧如黄鹂鸟儿般动听,细品言辞,却有不满之意扑面而至。
“是啊,便是万岁爷爷再宠着,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有人小声附和。
陈默不以为意,瞥下应久珍,转身上了木台,隔着纱幔冲后边光影下曼妙的身姿一拱手:“九姑娘说的是,不过咱家敢问九姑娘,若今日之事换做别人,比如,普通一名百姓,贵楼又会如何处置?羞辱一番,打将出去?还是如今这般,赔礼道歉?”
“这……?”纱幔后边传来的声音透着迟疑,显然无言以对。
陈默笑脸猛收,乍然转身一指应久珍,傲然说道:“他算什么东西,杀他咱家还怕脏了手,咱只是想告诉他,今日之辱,皆因欺人之心而起。”说着回身:“怎么,九姑娘,就许得你月仙楼欺负别人,便不许别人欺负回来么?”
“那陈公公也不能……?”李九妹仍旧强词夺理,却被陈默挥手打断:“不能如何?你月仙楼的人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么?”
说罢忽然对此行十分失望起来,不等李九妹再说,迈步下了木台,冲朱希孝骆思恭一躬身,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同时说道:“听九姑娘一曲,本还夸你个‘好’字,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罢!”
“奴家声名,不过大家抬爱而已,自是入不得公公之耳,只是,不知公公那意中佳人,唱的便真的比奴家要好么?就算胜过奴家,偏佳人不理公公,公公怕也徒唤奈何吧?”
PS:九妹有大用,大伙别嫌咱啰嗦……另外,十月份头一天,腆着脸求个推荐票,大家千万别学依然的名字,那可坏了……
第三十四章 李九妹(4)(首更)
(); 对于男人来说,有时候女人的心思特别令人费解。
比如此刻,若是一个男人的话,是绝对不会用如此恶毒的话语挑拨陈默的,毕竟折了面子不要紧,万一惹的他恼了,月仙楼关门大吉也不过就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罢了。
偏李九妹就这么做了,不但做了,还直戳陈默的短处,仿佛不激怒他不罢休似的。
陈默倏地停住了步子,折身返了回来,蹬蹬蹬几步上了木台,快步冲到了纱幔前边,伸手就去掀开。
“嘶——”底下倒抽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纱幔后边曼妙的倩影也噌的立起身来,飞快向后闪去。
所有人都在猜测陈默如何发作的时候,他偏偏却在指尖堪堪触及纱幔的时候停了下来,苦笑了一声:“罢了罢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实如此,咱家又怎好迁怒于人?”一时间意兴阑珊,被人揭破伤疤的痛楚不翼而飞,垂头丧气,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这下人们再次傻眼。在大家伙普遍的认知当中,内宫中的“老爷”个个性格古怪,睚眦必报,方才陈默揪着应久珍不放,便印证了这点。如今更大的羞辱加身,都寻思他不定怎么发狂呢,谁知却是这么个结局。失望者有之,异样者有之,众相纷呈,十分精彩。
李九妹其实在陈默冲回来的时候便后了悔,她能知道陈默的短处,对陈默的能力自然也知之甚祥,深悔不该图一时口快,种下这么大的冤仇。正自琢磨着赔不是,下来再怎么寻人说和……不防陈默居然虎头蛇尾,倒被狠狠闪了一下,眸子中异彩爆闪,心说这人好生奇怪。
“九姑娘年幼无知,还望老爷饶恕则个,”最初应久珍旁边的那名红衣女人终于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虽是月仙楼的**,却没李九妹那么大的胆子,跪地求情,口称“老爷”,低头顺目,姿态放的低之又低。
“妈妈起来吧,咱家不怪她。”陈默落寞的挥了挥手,忍不住想起了春桃的话,心中不免问了一句:琪儿啊琪儿,你是真如春桃说的那样考验咱,还是有什么顾虑呢?为什么连面都不肯见上一见啊?
**花名如烟,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风月班头,争相赎身者不知凡几,后来当了应久珍的外室,闲了两年,到底舍不得纸醉金迷前呼后拥的日子,重新下海开起了这座月仙楼。应久珍开头还不乐意,后来见生意越来越好,尤其是李九妹火了之后,来往的全是达官富贾,便也上起心来,心甘情愿的过来当起了掌柜。
如烟天生是做买卖的材料,最懂以和为贵的道理,现在见陈默答应不再追究,顿时松了口气,招呼着小厮“上好酒”,倒满两杯亲手奉上:“老爷大人大量,奴家深感恩德,特此水酒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这才将另外一杯递给陈默。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陈默接杯在手,苦笑一声:“妈妈这是逼着咱家雪上加霜啊!”说着仰脖灌进了嘴里,只觉一股辛辣顺喉而下,热血上涌,将空杯一递:“索性也是喝了,再来!”
如烟自无不从,如是者三,陈默本不善饮,如此又快又急的连干了四杯,虽然感觉度数不高,酒劲儿也涌了上来,狂态发作,上前一把从如烟手里夺过了酒壶,嘴对嘴儿的灌了起来。
“少言,少喝点!”一直躲在后边的刘右跟赵振宇终于忍不住上前相劝,人是跟着他俩一起出来的,万一出点岔子,他俩可就没法儿交代了。
骆思恭这才发现赵振宇,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狠狠瞪他一眼:低喝一声:“傻站着什么,没看他醉了么?还不夺了他的酒壶?”
赵振宇吓的一哆嗦,依言去抢酒壶,却被陈默躲过,指着他的鼻子傻笑:“你也想喝啊,老子偏不让你喝……骆大人明明是你父亲,偏还藏着掖着……”
“少言,你真的醉了!”刘右趁陈默不防从后边夺过了酒壶,顺手扔在旁边,抱住他,想把他从木台上拖下去。
“老子没醉!”陈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刘右。他确实没醉,只是长久憋在心头的巨大压力让他迫切的想要寻找一个出口发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脸红的猴屁股一般,一把搂住了刘右的肩膀:“你看咱像醉了么?咱还能唱歌呢?不信咱唱给你听,‘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不对,这词儿不对,现在应该唱这首:
‘从前,现在,过去,再不问。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飘过,白云外。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鲜花虽会凋谢,但会再开。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苦海,不辨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这是陈默后世最喜欢的一首歌,每次听到,都忍不住想起《大话西游》中至尊宝忍痛放手紫霞的情景,总是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如今唱起来,恰和他此刻心境,到最后时,脑海中淡蓝身影闪现,再思及这几个月所受的苦楚,一时间悲从中来,竟然热泪盈眶,恸哭失声起来。
老实说陈默的歌喉绝对算不上动听,加之这首歌粤语唱出来才有味道,偏他根本就不会,此刻狼嚎一通,毫无美感可言。众人只觉他疯疯癫癫的撒酒疯,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根本就无心听他唱些什么。
只有一直躲在纱幔后边的李九妹,不但听清楚了陈默所唱的全部歌词,更是从他走音的声调中品评到一种淡淡的伤感。细细琢磨,不禁越想越有味道,生恐一时忘了,急忙起身回了后楼,拿出纸笔匆匆记了下来,又调琴弦,轻挑细抹,和音清唱了数遍,总算大致复现了后世原唱的韵味儿。这才长吁口气,伸了个懒腰,问贴身丫鬟:“杏儿,前边人都走了么?杏儿——”
杏儿如梦方醒,脸上尤挂泪痕:“姑娘,这便是陈公公唱的那首词儿么?这词儿真怪,调子也怪,他唱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听姑娘唱,怎么心里这么难受呢?”
“是啊,心里难受!”李九妹附和了一句,神色怔忪了片刻,突然轻叹说道:“这词儿还是头一次听到,若是陈公公所作,那他对太后宫里的那个宫娥倒真是用情至深了……宦官中居然也有如此痴情的种子,真是……”
“真是什么?”杏儿听李九妹住口不说,忍不住追问。
“真是什么?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李九妹突然一笑,如花轻颤,良久才止住,扶额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那天都察院那个魏大人来咱每这儿吃醉了酒说什么来着,‘灯市火海’,还边说边哭,倒跟这个陈公公今天差不多……”
“喝醉了酒的人都差不多,奴婢也喝醉过,过后连自己说过些什么都不记得呢……”
“是啊,”李九妹点点头,突然问道:“对了,你还没说,前边客人们都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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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改进(二更)
(); 陈默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游目四顾,发现已经回到了陈府自己的暖炕,皱眉回忆了半天,只记得稀里糊涂唱了首歌,唱的内容都不记得,勿论如何回来的了,更加是越想越糊涂,索性丢到脑后,不再浪费脑细胞。
屋子里有些暗,火炕烧的热乎乎的,再有五天就立春(注),天气已然转暖,陈默只穿着中衣,尚觉得有些燥热,不觉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两手用力揉太阳穴,暗暗发誓,以后再喝这么醉就剁手。
等一等!
他突然面色大变,匆忙低头,见裤子好好的穿在身上,这才长吁了口气——秘密让冯保知道已是迫不得已,再多几个人知道,他可不敢保证有没有人出卖自己。
咯吱——外间儿门扉响动,有人进了屋,陈默连忙拉过被子盖到身上,提声问道:“谁啊?”
“五爷,您可算醒了,整睡了一宿又一天,孩儿都过来好几次了……”是王海的声音,随着声音,便见他端着个托盘挑帘进了里屋:“饿了吧五爷?新出锅的小米粥,您一天没吃东西,热乎乎的喝点,又解酒又养身子。”
陈默却并不觉得如何饿,只觉嘴里又干又苦,指着桌子上的茶壶说道:“先给咱倒杯水是正经,小米粥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王海依其言,放下托盘,倒了杯凉茶,小意儿递给陈默:“就是凉了些,爷先喝口解解渴,孩儿这就去弄开水……”
如今再听比自己大的人自称“孩儿”,陈默已经十分习惯,猛灌一口凉茶,打断对方:“算了,等会儿再说,你先陪咱说说话。”
“是!”王海面露惊喜,斜签着坐到炕沿儿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中了!”
“咱家睡了这么久啊?”陈默有些惊讶,问道:“有人来找过咱家么?”
“老赵来过,好像是关于新作的球囊跟鼓风机的事儿,见您睡着,没敢打扰。”
说到鼓风机,陈默不得不感慨现在这人们之聪明,一点都不比后世差。当初他让老赵他们做风扇,其实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做个鼓风机,放热气球时也就省却了搭架子的麻烦。
事实证明,风扇是做出来了,风力却不够大,根本达不到吹起好几百斤球囊的要求,只能作罢。
谁知道老赵跟老刘却把这事儿搁到了心上,这回来京,竟然有了解决的办法,不得不让陈默佩服。
其实老赵老刘他们的办法说穿了也挺简单,只对陈默设计的风扇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将单人驱动改为四人驱动,放大风扇扇叶的直径,四周又做了一圈木制围子,跟一个一头粗一头细的筒子相连,使得刮起的风完全汇聚到一个方向。
当然这一切凭借老赵他们的财力是做不到的,只有来京之后,由陈默将他们的这个想法实现。
筒子的材质让大家费劲了心思,开头用布做,却太软,而且透风。后来想用兽皮,陈默却又感觉太过浪费,陈矩找来御前作一个资深漆匠,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御前作也是司礼监下属的一个衙门,专管营造龙床,龙桌,箱柜等物,最拿手的工艺,除了木匠,便是油漆的技术了。
老漆匠来了之后,在缝制好的长条布筒之上,先用桐油,再浇油漆,一整宿的工夫之后,原本软趴趴的布筒不但成形,而且密不透风,联接到风扇之上,找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用力踩动踏板,布筒另一端风力之大,人都站不住。
“桐油干燥快,重量轻,附着力强,耐热……”老漆匠所介绍的桐油的性质让陈默又动了心思,禀明朱翊钧之后,集合上百名宫女之力,选用轻薄结实的丝绸,从初一开始,又重新缝制了一个球囊。没日没夜的赶工之下,昨天下午便已经收尾,单等着淋桐油验证是否不透气了。
“怎么不叫醒咱家呢?”想起正事,陈默忍不住埋怨一句,匆匆起身,粥也不喝了,穿好衣服出了门。
为了尽可能的保密,球囊的制作选在延祺宫前殿。
陈默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暗,不过这次回京,朱翊钧又把先头那块东厂司房的腰牌赏回了他,是以出入东华门门禁时,并不麻烦。
鼓风机也在延祺宫,老赵老刘虽然是男人,不过朱翊钧特许,每天由专人带领出入宫禁,使得两位也得以进入了做梦都想不到能进入的深宫内苑。
刚看到延祺宫的大门,陈默便听见里边传来喧哗声,男女都有,乱糟糟的,其中还夹着巨大的呼呼声。
不会是球囊做好了,试验鼓风机呢吧?
陈默加快了脚步,冲因为热气球而被调拨过来守门的大汉将军点头示意,进入大门,果见三根布筒绑在长杆子上,被人斜着挑了起来,在它们的上方,飘荡着一个巨大的球囊——若非球囊收口处拴着绳子,陈默敢保证,一定会被吹飞起来。
真成了?
陈默的心愈加热切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直奔大呼小叫的朱翊钧:“万岁爷,您怎么也来了?”
“废话,这么重要的时刻,朕能不来么?倒是你,等会儿再跟你小子算账!”朱翊钧没好气的扫了陈默一眼,转身招呼老刘:“球囊吹起来了,咱每是不是挂上吊篮儿,点火试上一试?”
老赵兴奋的脸泛红光,回身跪倒,大声说道:“全凭万岁爷爷拿主意!”
“好,那咱每便试上它一试!”朱翊钧用力一挥手,早有兵士们忙碌起来,拴吊篮的拴吊篮,搬油罐的搬油罐儿,时间不大,便有一个红袍大汉将军坐了进去,点燃了火绳,火光闪动间,竟然是赵振宇。
“真的能飞起来么?”陈默正自惊讶,忽觉胳膊一紧,淡香袭来,侧脸一看,郑淑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跟朱翊钧中间,此刻紧紧抓着两人胳膊,杏目圆睁,大冷的天,光洁的额头上满是香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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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又飞起来了(首更)
(); 自打陈默这次回京,这还是郑淑嫔头一次跟他说话。唔,其实好像也算不上,只是太激动而已罢?
陈默知道郑淑嫔对自己有误会,可偏偏还没办法解释,总不能脱下裤子让看她看看,用事实告诉她,当初之所以那么说,是自己有苦衷吧?用不着朱翊钧,郑淑嫔就得着人杖毙了他。
“应该没问题吧?”陈默说话时小心翼翼,平心而论,整个皇宫,除了朱翊钧母子,他最不愿意得罪的便是郑淑嫔。
“什么叫应该没问题?你不是飞过了么?能不能飞你还不知道么?”郑淑嫔说的又快又急,偏偏脸都没扭,正眼都不屑于给陈默一个。
果然还在生老子的气,你说你至于么?陈默腹诽一句,苦笑道:“飞倒是飞过,这不是换了球囊么?奴才真不敢……”
“起来了,飞起来了!”郑淑嫔惊喜的声音打断了陈默,见其又蹦又跳,忍不住再次腹诽:少见多怪!却也眯眼打量过去,果见吊篮已经离地,一直踩着大风扇踏板的兵士们也停下了动作,仰着下巴打量吊篮中兴奋的大呼小叫的赵振宇。
上次陈默飞时,吊篮与地面只有一根绳子相连,飞起来后并不稳定。这一回大家吸取了教训,在吊篮的四角都拴上了绳子,各有一个人控制,随着吊篮的上升,缓缓的放绳子,果然便平稳了许多。
这一回起飞的时间也比上一次快,陈默稍加琢磨,便明白了原因定是出在那三个鼓风机上。点燃火焰的时候,由于需要维持球囊悬浮在空中,鼓风机并没停,根据空气对流的原理,也使得热空气更加迅速的进入球囊。
他长吁了口气,这下好了,没了高大架子的桎梏,再加完善,热气球终于可以由一个玩物,变的拥有实际作用了。
“这个东西应该怎么控制它飞行的方向呢?”仰头看了良久,朱翊钧问出了一个比较专业的问题。
陈默其实不太了解热气球,只知道飞行员通过控制它的升降,选择不同的空气流层从而控制方向,至于如何控制升降,便不甚清楚了,只记得电视上看到的热气球吊篮上好像都挂着沙袋(其实是有个一机载加热器,可以控制球囊内的温度,度娘搜索来的内容,也不知道对不对)。
只是这样解释,对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地面的朱翊钧来说,很难解释的清楚,所以他摇了摇头:“这事儿咱还真没想过,目前来看,只能用绳子牵着,省的被风刮跑咯……”见朱翊钧有些失望,忙又添了一句:“以后飞的多了,兴许能摸索出怎么控制它的方向来吧?万岁爷您也别失望,以前没人能飞,现在咱每不是也能飞了么?万事开头难,最难的咱每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小事儿没法解决吗?”
朱翊钧一琢磨也是,点了点头,顺势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酸的脖子,往看热闹的人群后走去,陈默见状连忙跟上,郑淑嫔看了一眼,却未挪动脚步,继续抬头打量高空中已然缩小至盘子般大小的暗红球囊。
“母后又替潞王求情了……”
没人注意的地方,朱翊钧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陈默敏感的注意到了他的语气,颇为无奈的样子,斟酌着词句说道:“热气球这件事情上,潞王殿下其实是有功之臣,没有他支持,内臣也做不出这东西。”
这是实话,他虽然某些时候很反感朱翊鏐,不过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心存感激的。
朱翊钧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茬儿往下说,反而停住步子,回身问道:“刚才你说什么?热气球?”
陈默这才惊觉说顺了嘴,急忙掩饰:“奴才是觉得叫大孔明灯太绕口,那东西全凭热气支撑着才能飞起来,顺口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其实这名字太俗,还没来得及求万岁爷赐名呢……”
“赐什么赐?这名字就不错,莫非还弄个什么无敌大将军不成?”
“那也行啊,听着多威风!”陈默顺杆儿往上爬,心说老子弄的热气球要是混个“无敌大将军”的封号,这脸上多有光啊。
朱翊钧却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呸的一声:“威风个屁,就用‘热气球’了,不改了……”
“那潞王呢?”陈默有些失望,存心跟朱翊钧过不去。
“潞王啊……”朱翊钧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子,方才长叹了一声:“再等等吧,这才几天就放回他来,冲他那脾性,怕是不但不会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朕也是为他好啊,母后应该不会怪罪的!”
陈默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以对,心里暗道:朱翊鏐啊朱翊鏐,你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在昭陵待着吧,看你皇兄这意思,巴不得你永世不回来呢!
热气球再次放飞成功,所有有幸见证这一奇迹的人们兴奋的无与伦比,围着赵振宇问长问短,热闹堪比集市。
朱翊钧受不得乱,吩咐人转告赵振宇尽快去乾清宫见他后,让陈默陪着回了乾清宫。
看看时间已近亥时末,陈默琢磨着兴许思琪回了慈庆宫也说不定,便跟朱翊钧辞行,想着去碰碰运气。
经过已经被烧作焦土的奉先殿时,突然从断壁残垣间隐隐传来嘤嘤的哭声,饶是手里拿着灯笼,陈默仍旧吓了一跳。
以前他是不信鬼神的,不过,自从穿越之后,他却改变了看法,总觉得冥冥之中有那么一只眼睛在冷冷的注视着人间。
有此念头,他不禁想起听到过的许多关于后宫闹鬼的故事,越想越是害怕,忍不住头皮发紧,汗毛直竖,加快了步伐。
哭声终于听不到了,陈默长吁了口气,停住身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狠狠骂道:“他娘的,日后晚上再也不走这条路了。”
突然!
“前边可是陈默陈公公么?”
“谁?”陈默身子一僵,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陈默紧张的无以复加,浑身僵直,连动动手指头都做不到。
“真是陈公公啊?”来人的声音中透着惊喜,是个女声,自陈默对面发出。可惜陈默闭着眼,看都不敢看:“是咱家又如何?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女声噗嗤一笑,很快收住,声音重又哽咽起来:“原来公公是把奴婢当成……奴婢是仁寿宫的宫娥,名叫连翘。公公是万岁爷面前红人,还求公公做主,帮帮奴婢……”
原来如此。陈默暗暗鄙视自己,缓缓睁开眼睛,先往地上瞅,果见女子身后有影子,这才彻底放心,一边问道:“帮什么忙?”一边抬头打量对方。
仁寿宫是先皇太妃们养老的地方,连翘的长相附和她的身份,普普通通的,不然怕也不会被打发到那种地方。
此刻她盈盈跪倒在陈默面前,眼睛红肿的如同桃子,面上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这么说公公愿意帮奴婢了?”
“先说什么事吧,连什么事咱家都不知道,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上忙?”陈默为了挽回方才的失态,下意识端起了架子。
“公公定然听说过奉先殿的大火吧?那‘畏罪自杀’的丁顺,便是奴家的对食……”
“什么?”陈默顿时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丁顺是你的对食?莫非,他是冤死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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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祸起俄顷(二更)
(); 万历十一年,是年岁次壬午,在朱翊钧漫长的四十多年统治当中,实在算不得特殊。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从去年开始,他的命运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而结局如何,便是造成这种偏离的陈默本人都说不清楚。
正月初八,壬戌日,六九最后一天。民间谚语说“七九河开,**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照明坊南边的大街灯市已开,人流如织,灯火辉煌,空气中扑面带着一股暖意。
最东头灯市口北边戎政府(注)大门紧闭,门口左右各二十名威风凛凛的神机营兵士,手握火铳,挺立如松,无形的威势让面前的一大片地方变作了真空。
六七丈外的地方围了一大圈人,纷纷猜测戎政府大院儿之内到底来了什么重要人物,人群越聚越多,让透过缝隙向外观瞧的陈默愈发高兴起来。
前院儿巨大的空地上热气球已经准备就绪,朱翊钧头戴皮弁(注2),身穿绛纱(注2),下套红裳(注4),意气风发的站在吊篮之侧,见陈默从大门口过来,问道:“外边如何了?”
“世人皆有好奇从众之心,万岁爷好计策,门口安排那些神机营弟兄守卫,果然将大伙儿都勾了过来!”
这马屁陈默拍的顺溜,朱翊钧呵呵一笑:“勾过来好,人越多越好!”
“可是人多了,圣驾的安全……”朱翊钧旁边的赵振宇显得忧心忡忡,不过话没说尽就被另外一名身穿斗牛服的老太监打断:“赵将军过虑了,有我三大营兵勇在此,又逢灯市佳会,没人敢寻趁不自在……”
“进忠说的有理,”朱翊钧笑着插话:“再者朕在天上,只要你每下边牵住了绳子,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默也附和:“是啊赵大哥,你这是关心则乱,其实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多犯上作乱的?”他是过于相信原本的记忆了,是以有恃无恐,反笑赵振宇杞人忧天。
“少言说的是,起驾在即,赵将军切莫杞人忧天,扰乱军心才好!”杨进忠声音严肃了起来。他是神机营三大营提督,高忠的首徒,高府之中,地位比着陈矩还要高出一大截儿,只因常坐戎政府,陈默反而甚少见到罢了。
“杨公公教训的是,卑职……”赵振宇其实心中不服,奈何众人都说他杞人忧天,杨进忠更是将之上升到了“扰乱军心”的高度,只能改口。
“好了好了,都是为了圣驾着想嘛,”陈矩知道赵振宇跟陈默的关系,乐得给他个面子,打个圆场,问杨进忠:“师兄这边应该也准备就绪了吧?”见其点头,这才回望跃跃欲试的朱翊钧:“万岁爷,时间差不多了,咱每是不是……?”
“准备罢!”朱翊钧用力一挥手,略远些的陈友急忙上前几步跪伏在吊篮旁边,朱翊钧踩着他的身子进入了吊篮儿,接过旁边递上来的火折子,单等鼓风机发动,球囊飘起——白天的时候他连续飞了两次,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激动。不过想想等会儿外头万民臣服的样子,他的心跳仍旧快如奔马,热血沸腾不已。
十二名孔武兵士早已在风扇旁边准备就绪,随着陈矩一挥手,飞快踩动踏板,劲风顺着布筒呼呼作响,直吹尽头处的球囊收口。
十几根长杆子顶着的球囊很快便鼓胀起来,脱离杆子,哆嗦着在众人头顶做小幅度摇摆。
紧接着朱翊钧点火,又等了一刻多钟,直径巨大的热气球终于再次缓缓而又稳定的向着天空飞了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呀,这是什么怪物?”
随着火光映照下呈现暗红色的热气球缓缓升空,院外突然传来大声的喧哗,尽是一片惊讶。
“我大明天子神力通天,御驾巡空,万岁万岁万万岁!”陈默跪倒在地,高声诵出早就编好的词儿。随着他的声音落地,院中早就蓄势待发的近千兵勇齐跪在地,大声重复:“我大明天子神力通天,御驾巡空,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诵三遍,其声威武雄浑,若天雷滚滚,远远传将出去,恰吊篮刚刚越过戎政府的高墙,齐胸略上的吊篮壁刚好能够看到朱翊钧头戴皮弁的圆脸,两下里一相印证,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了。
“是皇帝老爷啊,快看啊,那大篮子上坐的真是皇帝老爷啊!”
早已安排好的人恰到好处的再点上这么一下,人们再无疑问,哗啦啦跪倒一片,先还自说自话,九天菩萨玉皇上帝的表达惊讶震惊,随着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刻意引导,人群终于醒过闷儿来,高声重复,原还杂乱,渐渐归做一处,其声又比适才院内的齐诵高出何止百倍,简直声震云霄,撼的四九城地面都仿佛颤了几颤。
成了!陈默怀着激动的心情跟在赵振宇身后出了戎政府大院儿,依着拽绳兵士的方向,缓缓向着大街西方而去。一路之上,众皆跪伏于地,称颂声一声高过一声,振聋发聩,仿佛没有止境。
今日圣驾扈从三大营乃是主力,赵振宇仅有一班大汉将军,先还跟在热气球下,三大营的人马出府之后,渐渐的便落在了后边——如此荣耀的时刻,他倒也想抢些功劳,捞些面子,奈何惹不起杨进忠,只能徒唤奈何。
连着前番的受人奚落,这让他愈发心中不忿,隐隐有些怨恨起骆思恭来:咱是不清不白,可若无你**熏心,害人丈夫,掳人妻子,咱能这么尴尬么?忍不住咬牙骂了两句,又开始琢磨那个折磨了他十多年的问题,咱到底是不是骆思恭的儿子呢——可惜方今没有亲子鉴定,连他母亲都拿不准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够琢磨清楚呢?
正自烦闷之间,忽听身后人声喧哗,急忙回头,便见三四处售灯摊铺同时起火,人群纷纷避让,顿时倒抽了口凉气,疾步冲了过去,同时大喊:“不得慌乱,速速救火,有趁乱生事者,杀无赦!”
陈默心知自己的功劳无论如何别人也抢不跑,一直跟在赵振宇旁边,自也瞧见了这边的状况,暗赞赵振宇处置得宜,颇为老道的同时,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喊:“走水啦,天降横祸啊,走水啦,天降横祸啊……”接着便见更远处又有火光冒起,顿时联想起昨夜连翘所猜测的奉天殿火灾实情,心里猛的一哆嗦,坏了,早怎么没想到呢?
注1:戎政府,嘉靖二十八年庚戌之变后,世宗为加强京城防卫,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总三大营为戎政府,设武臣一人为主官,称为“总督京营戎政”,明中后期,增设监视内臣(御马监),营务尽领于中宫。
注2:皮弁:帝王之冠的一种,类似瓜皮帽(度娘有照片,感兴趣的可以看看),配合绛纱红裳,全称皮弁服,相当于皇帝的军装。
注3:绛纱:皮弁服上衣为大红色,故称绛纱袍或绛纱衣,交领、大袖,领、袖、衣襟等处皆施本色缘边,衣身不加任何纹饰(不用十二章等)。
注4:红裳:皮弁服下裳与冕服(永乐制度)所用相同,红色,分为前后两片,前片三幅,后片四幅,共裳腰,裳幅上折有襞积(褶子)。红裳上亦不织章纹。
第三十八章 冲动是魔鬼(首更)
(); 陈默心如烈马奔驰,暗暗后悔的同时,一边机警的打量四周一边冲赵振宇喊:“赵大哥当心,这火起的不是时候,小心是有人故意捣……手里拿西瓜灯的那个,左边,宰了他!”
他的声音又快又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赵振宇匆匆打量,见是一名身穿灰布短衣的老汉,满脸褶子,不禁有些迟疑。
“你看他的动作,看他的手……”陈默见赵振宇发怔,急忙提醒,又恐他还犹豫,高声冲其余大汉将军们喝道:“杀了他,赏银五十两,出了岔子咱家兜……”
赵振宇没没顾的听全陈默说些什么,因为他确实发现了那老汉的不妥。一听陈默点名,老汉撒腿便跑,动作十分矫健,根本就不附和他的年岁,再看他提灯的手,果然十分白皙——“操,你大爷……”咬牙提步,几个纵身蹿至老汉身后,大手一探便抓着对方的后脖领拎了起来,同时呛啷啷拔刀在手,横在对方脖子上迅疾一抹,便见一股热血激射而出,喷出老远。
老汉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被赵振宇摔出老远,尚不及喘口气儿,便有听陈默大声叫喊:“弟兄们听了,起谣言乱民心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是!”陈默指挥若定,杀伐果断,虽年岁不大,又着青衣,当街一站,却颇有威势。众大汉将军心服口服,齐声应命,虎视眈眈的冲四外一望,本已乱作一团的人群竟然奇迹般的静了下来,视线同时望向适才起哄者。
这一变化太过迅捷,生事者猝不及防,四五人顿时变的十分显眼。
“杀!”危急关头,陈默已然无暇思考其它,振臂一挥,森然下了命令。
如今虽然兵备废弛,锦衣卫大汉将军作为天子亲军,武力值还是十分靠谱的。随着陈默一声令下,众人分拥而上,拔刀声响作一片,噗噗声中,那些生事者根本就无力反抗,顿时被大卸八块儿,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热气腾腾,腥气扑鼻。
已被变故吓呆的百姓纷纷掩鼻退后,噤若寒蝉,旁边火势已经渐渐蔓延,居然无人理会。
“傻杵着干什么?还不救火!”陈默一声断喝,同时指着地上那几团烂肉高喝:“天子巡空,乃我大明之盛事也,奈何偏有此等小人作祟,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咱家陈默陈少言,在此求肯诸位老少,互为传颂:凡捉得闹事者一人,赏银五十两,纵火者一人,赏银百两,事后若不兑现,咱家天雷轰之,坠阿鼻地狱!”
“原来这火是人为的啊?”
“是陈公公,难怪这么威风,原来他就是陈公公……”
“贼人好大的狗胆,老少们,陈公公发话了,咱每捉贼人去啊……”
“先救火啊,哎别走啊……”
众人七嘴八舌,重又乱成一片,却与方才不同,乱中有序,救火的,让路的,奔走传话的,大街上人数虽众,此处信息却如涟漪中心,很快向四外荡去。工夫不大,远处那几处火势也被扑灭,闪开的一条宽可三尺的通路中,几名各色打扮的人被人推推搡搡的押了过来。
与此同时,西方人喊马嘶,沸油泼水般闪出一条通道,张鲸当先,孙德胜纵马紧随其后,在一众赭衣番子的簇拥下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张鲸先声夺人,扫一眼地上几堆乱肉,眼神阴鹫望向陈默。
今日这样的场合,作为东厂提督,他自然要到场。只是他又不乐意看到陈默陈矩等人出风头,便带了番子去大街西头守着。
至于孙秀,干脆就抱病没有出现,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注视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孙德胜又是愤恨又是惊惧,作为纵火计划的知情者兼执行者之一,当他听到周遭百姓们将陈默的吩咐四下传扬时,便敏感的发觉孙福的计划已经失败,一边悄悄向手下发出住手撤退的命令,一边紧跟着张鲸过来,伺机挑些事端,以消心头之怨恨。
“陈公公好大的威风!”望着地上的尸首,以及被抓的那几人惊惧的目光,孙德胜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强自忍着,才将怒火压制下来,语气中却油然带上了一股奚落之气,与他平日里对待陈默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张鲸明知故问。过来之前三大营的军士们也已经得了消息,控制住了局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更大的状况。他是明白人,虽不知道孙秀的计划,却感觉这是一次中伤陈默的好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是这么回事……”赵振宇抢先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末了说道:“多亏陈公公当机立断,才不至于酿成惨祸……”
“住口!”张鲸一声冷喝,视线掠过赵振宇,落在陈默身上:“你怎么敢保证死的人都是当死之人?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来人,给咱家将这个胆大……”
“哈哈哈哈……”张鲸的话突然被陈默的一串长笑打断,恼羞成怒,正待提声,便听陈默收笑,朗声说道:“好一招‘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张公公单凭一己猜测,便要断定咱家有罪不成?你可知道,咱家若不当机立断,任凭场面乱将下去,贼人奸计得授,这大街之上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黄口小儿,满口胡言,哪里来的贼人?哪里来的奸计?当今皇爷圣明天子在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依着你,莫非是说万岁爷的不是么?”
“厂公说的极是有理,陈公公年少,立功心切恐也是有的,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拿无辜百姓开刀吧?”孙德胜附和道,词锋虽不如张鲸犀利,却直接将陈默的行为定性成为博取功劳无理取闹。
“说的好!”陈默真的有点被气糊涂了,他是情商不错,是比如今这人们多了许多的知识,可后世他三十多年,大多在学校里混,哪里经历过如此无耻的权利博弈?
“依着你每,还真是咱家的不是了?”他怒极再笑,短促一声冷笑之后,一指周遭百姓,话锋一转:“不过,想要定咱家的罪过,还得先问问四方的父老……”说着冲四方一个罗圈揖,提高了声气:“叔伯大爷,老少爷每,大婶嫂子每,咱陈少言问一问大家,适才那几个人,到底该不该杀?”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加之陈默少年高位,名气太大,又有前番许诺银子之举,人再长的英武帅气,更别提一番折节下交的称呼,心理自然是向着他。现在听他一问,马上便有胆大之人叫了声“该杀!”其声一落,众人胆气一壮,本着法不责众的心理,齐声应了一声“该杀!”
“反了反了,大胆陈默,你这是聚众造反……”
“放你娘的狗臭屁!”陈默也是气昏了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从一名大汉将军刀鞘中抽出明晃晃的绣春刀,直驱一名被扭着的闹事者对面,提声喝道:“闹事者当斩,你说咱家造反,咱家便斩给你看!”
“你敢!”张鲸被陈默的举动惊呆了,紧接着一股怒火勃然而起,大喝一声:“孩儿们,给咱家看定了他,敢动一下,杀无赦!”
望着一拥而上的番子,陈默仰天长笑,笑未停歇,手起刀落,狠狠砍在那名尚来不及高兴的闹事者脖子上,鲜血飚飞,喷在他干净的脸颊上,他却犹若未觉,将刀一丢,旁若无人般分开番子,行至张鲸面前,微微一笑:“咱家偏就杀了,厂公能乃我何?”
第三十九章 把柄(1)(二更)
(); 张鲸左侧法令纹上边的肌肉飞快的抽缩了几下,目若鹰隼,牢牢盯着陈默,一字一顿道:“你在挑衅咱家?真以为万岁爷护着,咱家便不敢动你?来人,给咱家……”
“厂公且慢!”孙德胜纵马靠近张鲸,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两句,便见张鲸微微点头,示意蓄势以待的番子们:“绑了,押送刑部大牢!”
“是!”番子们齐喝一声欺上前来。
赵振宇并众大汉将军横刀在手,将陈默挡到了身后,虽无人说话,意思十分明显。
东厂,锦衣卫,合称厂卫。“厂”在前边是有道理的,自从嘉靖的奶兄陆柄谢世以来,厂卫势力逆转,到得今日,东厂实力早已凌驾于锦衣卫之上,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见了张鲸,也得下跪行礼,称一声“督主”。
这就让赵振宇他们的行为愈发难能可贵起来。“大汉将军”听着威风,也不过就是锦衣卫下属的一个部门而已,顶头上司刘守有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们偏就得罪了,所为何来?
陈默被感动了,将这些人的名字相貌一一记到心里,上前一步分开众人:“众位哥哥每的好意兄弟心领了,等咱从刑部大牢出来,有一个算一个,请大伙儿月仙楼楼好好乐呵乐呵!”他已经冷静下来,隐隐有些后悔适才的冲动。
“陈公公……”赵振宇欲言又止,却被陈默摆手打断。
陈默冲他挤了挤眼,说道:“行了,咱知道你什么意思,放心,咱人正不怕影子斜,便走一趟刑部大牢,又能如何?”
说罢慨然上前,冲一位手拿绳索的番子将手一伸:“请罢!”神情泰然自若,不像要去坐牢,倒像是去踏春耍乐一般。
周遭心向陈默的人们又是担忧又是心折,噗通跪了一地,有人说道:“老爷保重,且放心的去,咱每大伙儿都肯为老爷作证……”引许多人附和。
“休要喧哗!”一名档头厉声叱喝:“再胡闹绑了你每!”
“朗朗乾坤,你敢?”人群中一名锦衣老者愤然说道。人们顿时胆气一壮,怒目望着众番子,第一次忘记了恐惧。
“咱家还道是谁这么胆大,原来是王大人……张文,休得无礼!”张鲸喝止那名档头,一夹马腹,欺进几步,人群下意识后闪,顿时将适才那老者让了出来。
老者没退,抬头望着张鲸,不客气的说道:“厂公好大的威风,‘王大人’?草民一介白身,可当不得厂公如此称呼!”
这人是谁?陈默大奇,上下打量,见其头戴东坡巾,月白锦袍,年界花甲,蚕眉凤目,气色红润,个子虽不甚高,骏马前孑然而立,毫无惧色,颇有风骨。
听对方话茬儿,像是罢官辞官之人,如此气度,应该十分有名才对,莫不是王世贞吧?可他倒是被罢官在家,不过他老家在江苏太仓,这时节,不应该出现在京师啊?
陈默猜不出来,观察四周,见周遭百姓对那王姓老者十分尊重,愈发好奇,忍不住问旁边紧紧抓着他的番子:“这老者到底是谁啊?”
番子鼻孔哼了一声,抓着他胳膊的手愈加用力,脑袋却别到了一边。
也是,东厂的人,何曾如此窝囊过,不过抓个人,一波三折,大汉将军们出头也还罢了,陈默背靠万历,敢对着干也说的过去,如今连那些踩到头上屁都不敢放的普通百姓都开始扎刺儿,难怪众番子生闷气了。
张鲸被噎的出不上气,却好像十分忌惮对方,并未发作,反而问道:“倒是咱家的不是,不过,咱家执行公务,王先生出言,不知是何意思,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当,厂公执行公务,草民更加不敢置喙,只是看不过厂公手下跋扈罢了!”老者一指那名叫张文的档头,不客气的批评道:“厂卫横行,百姓闻之色变,都是被这帮人坏的名气。君不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草民脾气不好,就是看不惯他每这些恃强凌弱的嘴脸!”
“先生教训的是!”张鲸皱了皱眉,一指陈默:“此子当街杀人,咱家欲将其押送法司,现在可以走了吧?”
“厂公请便!”老者退后一步,看都没看陈默一眼。
“带走!”张鲸一挥手,又指着适才被百姓们扭送过来的那几名闹事者:“还有这几个,一并带走!”说罢冲老者一抱拳,夹马而去。
目送陈默被番子们带走,群情激愤,团团将老者围了起来,赵振宇也挤到前边埋怨:“王大人怎么不将他每拦住呢,方才的情形您定然也看到了,陈公公根本就没错,分明是张公公没事找事……”
“当街杀人总是真的?”老者不紧不慢的说道,接着一瞪赵振宇:“倒是这位将军,小老儿在此拖住他每,你不去赶紧寻今上报信儿,看的哪门子热闹?”
“呃……”赵振宇这才明白对方的意图,顿时醒悟过来,急忙要去寻朱翊钧报信儿。按着时辰,朱翊钧此刻应该也已经落下来了。
临出人群,赵振宇又想起什么,回身说道:“老大人是文坛领袖,适才陈公公之举皆出公心,张公公与其素来不睦,这次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对付他,还请老大人仗义援手,帮帮陈公公。”
老者点头不语,赵振宇这才放心而去。
孙德胜惦记着要去向孙秀汇报消息,寻了个由头当先离开。张文这才对张鲸问出了早就奇怪的问题:“厂公,怎么不把那小子弄到咱东厂呢?敢跟厂公作对,孩儿准保折磨他欲生欲死,后悔来这世上走……”
“你懂什么?”张鲸斥了张文一句,眸子精光爆闪:“那小子现在是皇爷跟慈庆宫老娘娘的心尖儿,落到咱每手里,便是个烫手的山芋。哼,不过,咱家这次绝不能便宜他,你听着,咱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咱家拿出证据,证明那几个都是老实人……想跟咱家斗,他小子还嫩点儿,这一回,不死也让他脱层皮!”
说到这里,张鲸又想起一事,不等张文拍马屁便道:“对了,你给咱家盯着点那个孙德胜,今晚这小子表现有点奇怪……还有王世贞……”
“赵振宇呢?”张文最恨赵振宇,忍不住打断张鲸问道。
“他么?”张鲸沉吟片晌:“先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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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把柄(2)(首更)
(); 咸宜坊丰城胡同东头潘府,时近夜半,仍旧灯火辉煌,人声喧沸。
前院儿花厅,新任大司寇(刑部尚书)潘季驯满面红光,正在招呼一干同年投壶论酒猜灯谜。觥筹交错之间,忽然瞥见管家潘福在门口冲自己招手,面带急色,忙冲大家告一声罪,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了?”
“回老爷,司狱霍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霍东?大过节的,又这么晚了,他能有什么事呢?”潘季驯心中一动,还以为是来送礼的,摆了摆手:“告诉他,就说本官正在宴请重要客人,让他明天再来吧……你也是,跟老夫这么多年,不知道老夫……”
“不是,老爷,霍司狱两手空空,面如考妣,老奴感觉他不像撒慌,这才……”
“哦?”潘季驯一怔:“他现在哪里?”
“门房候着呢!”潘福说道。
潘季驯折身往书房走,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潘福答应着去了。
潘季驯边走边琢磨霍东的来意,想了个遍也没头绪,索性不想,趁着等霍东的工夫喝茶润一润有些酒意后干渴的嗓子。
“卑职霍东,参见大司寇!”
司狱是管理大牢的最高官员,地方府县司狱级别正九品从九品不等,到了京师,作为刑部大牢的司狱,却是铁铁的正八品,响当当的肥差。
潘季驯新官上任,对于霍东十分客气,亲自将其搀了起来,一边示意小厮上茶,一边问道:“听管家说霍大人找本官有要事,不知……?”
“适才东厂送到咱每大牢里一名犯人,此人身份特殊,卑职不敢自专,特来禀告大人一声。”霍东皱着眉头,确实一副十分棘手的模样。
这倒让潘季驯愈发奇怪了。他做官也有不少年头了,京官地方官都做过,深知司狱这个职位虽然级别不高,却是个十分考验人的地方。但凡能够坐稳了这个司狱的人,全都是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人物。尤其眼前这霍东,年不过三十,却在这个职位上做稳了数年,行事十分老成,还从未见他如此为难过。
看来东厂送来的那人是个角色。
潘季驯打着主意,问道:“不知送来的那人是谁?”
“宫里的一个小火者。”霍东不知基于什么心理,并未直接点破陈默的名字,直到潘季驯再问,才说道:“他叫陈默,不知道潘大人有没有听说过?”
“什么?”潘季驯本来坐在椅子上,闻言蹭的站了起来:“可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陈矩的义子,陈默陈少言么?”
“正是此人?”
终于从霍东嘴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潘季驯渐渐冷静下来,问道:“知道他所犯何事么?还有,宫里的人,按理说应该送东厂才对,或者送北镇抚司,怎么送到刑部来了?”
“说了,说他当街杀人,罪在不赦!”霍东说道,紧接着又道:“不过卑职问过陈公公,也打听过其他人,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说着将打问来的细细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果然是那张公公没事找事,只是他为什么要将其送到咱每这儿……”
“卑职倒有些想头,不知当讲不当讲!”霍东小心翼翼的说道。
“但说无妨!”
“那卑职就斗胆了,”霍东说道:“大司寇与已故太师的关系天下皆知,而故太师又和原司礼监掌印冯公相交莫逆,据小道消息,前番冯公被贬为奉御,便是张公公的手尾,今日将陈公公送我刑部大牢,卑职琢磨着,张公公怕是有‘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嫌,大人还是早做打算为佳!”
“唔!”潘季驯不置可否,默然片晌,望向殷殷看着他的霍东说道:“本官知道了,谢谢霍大人提醒,吩咐你的手下每,好好照顾陈默……时间不早了,本官就不留你了,去吧!”
“是!”见潘季驯端起了茶盏,霍东隐隐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起身告辞。
霍东刚走,潘福便进了书房,潘季驯一见,说道:“你来的正好,去请沈大人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潘福匆匆而去,潘季驯陷入了沉思,烛火跳动,让他的面色阴暗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沈鲤姗姗而至,进门就笑道:“好啊,难怪咱每等了半天也不见大司寇回转,闹半天跑书房躲清闲来了,不行,等会儿得罚酒三杯……”
“你那好学生都快没命了,亏仲化你还笑的出来!”潘季驯当头先给了沈鲤一闷棍。他是正德十六年(1521)生人,比沈鲤整整大十岁,又同是张居正器重之人,私下里十分熟稔,说话间自然无需客气。
“学生?”沈鲤笑意猛收:“哪个学生?”
“陈默陈少言!”潘季驯说道,简要的将方才霍东的话叙述了一遍,末了一叹:“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张鲸这厮,明知道今上和慈庆宫李娘娘宠爱陈默,偏将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了本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少言这事儿做的漂亮,当初咱还真没看错了他!”沈鲤先夸了陈默一句,瞬间黑下脸来,说道:“时良兄勿需烦恼,劣徒行事,虽冲动了些,却合情理,任那张鲸搅弄是非,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生性耿直之人大多缺乏机变,抑或这种人根本就不屑于卖弄聪明,耍小心眼儿——一切但凭良心,所谓行得正坐得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潘季驯十分欣赏沈鲤这一点,却不得不打断他,苦笑说道:“仲化啊仲化,你让为兄说你什么好呢?你以为那张鲸是什么善男信女,好相与的么?老夫敢保证,他必有阴损的后招等着陈默,别的不说,只要他能证明陈默所杀之人都是良善之人,便是陛下护着陈默,也得想办法给下边一个交代……你等着吧,信不信明天起来弹劾陈默的折子就能堆满今上的案头?”
沈鲤确实耿直,却不傻,知道潘季驯说的有理,不禁问道:“依着时良兄,又当如何?”
“去找骆思恭!”潘季驯一字一顿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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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把柄(3)(二更)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回到皇城,张鲸已然安排好一切,准备去迎接朱翊钧的愤怒。
福源居的楼上,孙秀也在听取孙德胜的汇报。本来听到陈默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时还咬牙切齿,末了听到张鲸竟然将其送到了刑部大牢时,不禁嘿嘿乐了:
“送的好,这小子仗着太后跟皇爷宠爱,屡屡坏咱家好事,就该给他个教训。”
“光给教训可不够,这一回,就算弄不死他,也搞的他身败名裂才好!”孙福阴声说道。
孙德胜也附和道:“说的是,张鲸将咱每找的那些人也带走了,孩儿猜着他定是打的他每的主意,这更好,当初找人的时候就是找的京城本地的人,防的就是出了岔子,里边甚至有俩是咱每这福源居伙计的亲戚,只要咬死了他每都是良善之人,便是皇爷再稀罕陈默那小子,不处罚也没法儿交代。”
“嗯,”孙秀点了点头,吩咐道:“这事儿交给孙福去办,从楼里取银子,这个时候不能省,给咱家往死里砸,死的重赏厚葬,活的更好说,只要好好配合张鲸,尽量满足一切要求!”
孙福点头答应,突又愁眉苦脸起来:“这边的事是没问题,可是,阿台那边……”
一听此言,孙秀的脸也垮了下来:“还能怎么办,再想办法呗,他们还得指着咱家办事,不会太过分的……先把陈默这事儿了结了再说……对了,咱家让你想法儿弄出那封效忠书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孙福哭丧着脸说道:“倒是买通了他府里的一个小厮,不过那家伙随身携带,看的比命都重,没法儿下手啊!”
“没法儿下手也得想办法下手,不然,那玩意儿留在他那儿,咱家太被动了。”
“是!”孙福点头。
仁寿坊离着灯市不远,就隔着个照明坊,里街有一处十分雅致的小院儿,此刻大门紧闭,院内一片寂静,只有西厢房白色窗纸透出微光,映照两道人影,隐隐有笑语声传出。
已近子时末牌,万籁寂静,突然响起来的犬吠声便显得十分刺耳。但闻先只一声旺旺,随即连成一片,由远及近,砰砰敲门之声传来,屋内二人对望一眼,年轻那位嘀咕一句:“这么晚了,该不会是费管家看灯回来了吧?”说着摇头:“不像,他一个人可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东翁稍后,学生去瞧瞧!”
中年人点点头,端起面前牛眼大的酒盅嗞的一口干了,伸袖子抹了一把,起身跟上:“老夫也去看看。”
二人出了厢房,来至大门,先见到门缝中透出点点火光,不禁同是一怔,及至开了大门,但见十多名身穿赭衣的番子手拿火把堵在门外,顿时吓了一跳。
中年人酒意醒了一半,冲为首那人一拱手:“于档头,不知深夜光临寒舍……”
“房大人请了,于某夤夜造访,不为何事,只向房大人打听一人,有个叫费远宏的,可是贵府之人么?”来人正是于鹏飞。
“正是鄙府管家,不知他……?”陕西兵备道房守士小心翼翼的问道。
“房大人不必忧心,只是求证一下而已,如今贵府费管家正在我东厂做客,不日便会送回。”于鹏飞面带喜色,冲房守士一抱拳:“打搅了,告辞!”
这是怎么回事?
房守士被彻底弄懵了,寻思:费远宏跟着自己也有十多年了,一贯老实巴交,今夜出门看灯,怎么给抓到东厂去了?
“东翁,这些人搞的什么名堂?怎么把费管家抓起来了?”年轻人自然是孙承宗,很显然,他也不相信于鹏飞“东厂做客”的说法。
“看他们这么客气,应该没什么大事儿,明日早起,出门打听一下便知端倪。”
孙承宗无奈点头,忽然皱眉,想起什么似的,却见房守士已然转身,方向却是正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寻思莫看东翁说的轻松,到底还是担心,便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插上大门,赶上前安慰两句,也不邀他喝酒了,独自回屋不提。
刑部大牢的监室分天地玄黄,天字牢关押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待遇与别牢不同,干燥宽敞,空气中的霉腐味道要淡的多,与陈默那次被关的点心房相比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也是巧了,陈默被送来的时候正好轮到霍东值夜,换作别人,倒也未必将他送到天字牢。
霍东去而复返,手里已经拎了一只小儿脑袋般大小的坛子,狱卒开了牢门,他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一边示意身后跟着的狱卒摆桌子布菜,一边冲干稻草上躺着的陈默躬身行礼:“陈公公,饿了吧?小人特意让内子炒了几碟小菜,还送来这坛上好的花雕,您尝尝?”
“合着你走了这么半天,就是整这些去啦?”陈默笑着起身,有些佩服这个霍司狱巴结人的手段。
“公公猜的不全对,”霍东并不如何拘谨,嘻嘻笑着从狱卒手里接过一个小板凳,先用袖子抹了一把,这才给陈默摆好:“这里条件简陋,公公莫怪……小人还去了趟潘府,就是潘季驯大司寇,小人早就听说了,今晚他宴请知交好友,其中一人便是沈鲤沈归德……”
陈默愣住了,惊讶的上下打量霍东,见其浓眉小眼儿,长的有点像后世某军旅题材成名的王姓草根明星,并不如何出奇,不禁问道:“你小子知道的东西还挺不少?”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霍东颇有些洋洋得意:“小人不光知道您是沈归德大人的得意门生,还知道你这次来咱刑部大牢是东厂的督主纯心跟您过不去,听说张厂公挺宠的一个义子便是因为您死的……”
听着霍东啰哩啰嗦,不厌其烦,陈默突然释然了:这不就是俗称的“包打听”嘛,别看身份不高,却黑白两道全部门清,靠的便是这吃饭。这种人招子亮的很,最懂投机之道,别得罪,也别深交,用的好了,能有奇效。
陈默已非初哥,三盏酒下肚便把霍东忽悠的只差磕头认主,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你愿意给咱家办事儿,有件特别紧要的事儿咱家要交代给你去办。”
“公公但说无妨,哪怕上刀山下油锅,小人皱一皱眉头……”
第四十二章 辱(1)(首更)
(); “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陈默笑着打断霍东,压低声音,小声嘀咕了几句,便见霍东有些失望,说道:“就这事儿?还以为……”
“你懂什么,这事你要办好了,咱家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几更天了?这事儿拖不得,越快越好。记住,这事儿只能告诉咱义父,或者一个叫陈友的,其它人,绝对不能走漏一丝风声,懂吗?”
霍东听陈默说的严肃,顿时警醒过来,点点头:“放心吧公公,小人准把这事儿办的妥妥帖帖。”说着起身告辞:“咱马上就去,省的误事!”
“去吧,快去快回,咱家等你的好消息!”陈默点头,目送霍东出了牢门,这才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干脆叫那两个狱卒过来,陪着小酌起来——第一次杀人,当时不觉,事后吐了个稀里哗啦,别说,还真饿了。一桌子小菜全素,别说,霍东这小子办事还真地道。
陈默大致能猜到张鲸的手段,不过说实话,有朱翊钧和李太后做靠山,他还真的没怎么把张鲸放在眼里。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低估了张鲸,也高估了自己在朱翊钧心里的地位——他被转到了“黄”字监,天子玄黄,顺势排列,可想而知,究竟是个什么待遇。
霍东甚至没敢露面,带路的那牢头满脸横肉,五大三粗,推推搡搡,根本就不把陈默放在眼里。
陈默被推进了一个群号,尚未进门,隔着小腿粗的栅栏,便可见号子内或坐或站,关了足有十多人,各色打扮,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
“看什么看?踹你是轻的,你小子老老实实在这儿等死吧!”牢头冲牢内一人使个眼色,哈哈大笑着而去。
陈默目送着对方越走越远,拐出通道时,低头哈腰跟一个人说话,那人虽只露着半拉身子,离的又远,却仍旧被陈默认了出来。
“于鹏飞,又是你这个王八蛋……”
他恨恨的收回视线,爬起身来,见四周都有人,只角落一名披头散发的汉子旁边有空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了,皱眉凝思:怎么回事,这都隔了一宿了,按理说朱翊钧怎么也该得到老子被抓的消息了吧?就算不把老子放出来,也不至于从“天”字监换到“黄”字监吧?
他在这边郁闷,乾清宫朱翊钧也在发火,春桃进殿的时候,发现地上许多细瓷碎片,朱翊钧站在炕上脸色铁青,炕下陈矩跟孙秀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贴身宦官陈友却不见踪影。
“奴婢春桃,参见万岁爷,娘娘让奴婢请万岁爷过慈庆宫一趟……”
“平身吧!”朱翊钧面色渐渐平复下来,耷拉着腿坐到炕沿儿,无奈的冲春桃挥了挥手:“你去告诉太后娘娘,陈默当街杀人,虽有赵振宇证明当时确实情况紧急,不过,又有人证,那些被杀之人,皆是良家百姓,大汉将军也被关了好几个,真相未明之前,朕也不好替陈默说话。”
春桃失望而去,陈矩抬起头,壮着胆子说道:“万岁爷,真的就不能想想法子么?张鲸……少言如今在狱中,不知什么样呢……”
“老张宏都被他请出来了,你让咱怎么办?”一着急,朱翊钧“朕”都不说了:“现在关键是众口一词,都说陈默杀人乃是邀功,不分青红皂白,有滥杀好人之嫌。死的人里,有卖灯的商家,有饭馆儿的跑堂,还有天桥卖艺的,那些没死的,里边居然有一个是陕西兵备道房守士府上的管家,更有一干御史言官上折子弹劾,你说说,朕能怎么办?下旨将陈默放出来?让世人怎么看朕?”
朱翊钧喘了口气,一摸茶杯,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摔碎,干脆拎起茶壶嘴对嘴儿灌了两口,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就算朕知道他是冤枉的,总也得拿出证据来吧?你说张鲸徇私,人家直接把人送到了刑部大牢……”
“张公公好手段,滴水不漏啊!”孙秀阴声插了一句,嘴角若不可查的上翘,解气的同时,忍不住给张鲸上了点眼药——要是能把张鲸也扳倒,指不定东厂提督的职位落到他的头上,那可比什么惜薪司掌印强多了。
“是啊!”朱翊钧随口附和,心中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太过信任张鲸,将东厂提督的位置给了他,暗暗抱怨:你就算嫉妒陈默,你是什么年纪,他是什么年纪,你都提督东厂了,他还是个小火者,有什么好争的?这事过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东厂提督值房内张鲸没来由打了个哆嗦,问刚回来的于鹏飞:“事儿办的如何了?”
于鹏飞点点头:“妥了,霍东那小子是个机灵鬼,还挺巴结陈默,被孩儿一吓唬,顿时怂了包,乖乖儿的把他从‘天’字牢转到了‘黄’字牢,那牢头是孩儿一名手下的结拜兄弟,孩儿交代他了,好好‘招待’陈默……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面露担忧之色:“皇爷那边儿……”
“放心吧,如今咱每占着理,只要不闹出人命,皇爷那儿,顶多心里头怪罪咱家,再说了,还有潘季驯顶缸,没大碍的。倒是你这儿,务必叮嘱那些人,‘招待’可以,千万不能失手!”
于鹏飞答应不迭。二人都想不到,他们不想闹出人命,可有人恰恰相反,最盼着的就是闹出人命!
牢头王富贵得了于鹏飞的赏,又去福源居饱餐了一顿,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刑部大牢。
进门儿见一个身穿浅绿袄裙的小姑娘正在跟司狱霍大人说着什么,连忙迎了上去见礼。
“老王来的正好,这位是月仙楼九姑娘的丫鬟杏儿姑娘,听说陈公公被关到了咱每这儿,特来探望,你领着去看看吧!”霍东知道王富贵有东厂的结义兄弟,又跟福源居走的近,是以对他十分客气。
“九姑娘?”王富贵一怔,上下打量杏儿一番,见其娇笑玲珑,一笑间齿白唇红,一对小虎牙十分俏皮,不禁暗暗动心,却思及对方身份,不敢无礼,点点头:“跟咱来吧,姑娘篮子重不,要不咱替你拿着?”
“不必了,谢谢这位爷了!”杏儿嫣然一笑,当先向前行去。
第四十三章
(); 陈默不是一个好勇斗狠之人,本体不是,灵魂也不是,所以,大牢这样的地方,真的不适合他。
没错,他比别的宦官看着壮实些,英武些,那是跟宦官比,在“黄”字号大牢里,比他更弱一些的,还真的不好找。
尤其是他所在的这间号子,十来个人,个个不是善茬儿,一看就是“死亡之组”,挨着旁边那个披头散发的汉子坐了,脑海中闪现于鹏飞个牢头说话的片段,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心,却狂跳了起来。
“这小子长的真俊,细皮嫩肉的,瞧那手,那眉眼儿,哟,眼眉中间还点着红点儿呢……”一个三角眼汉子怪笑着说道,很快被另外一名麻子脸儿打断:
“呸,什么眼神,人家那是天生的,啧啧,越看越好看,虎哥,有日子没那啥了,您先享用,完事儿让咱弟兄们也痛快痛快行不?”
这话意思虽然隐晦,陈默仍旧听到分明,气急败坏的同时暗暗叫苦:完了,打骂老子还能受着,这他娘的是要“隔江犹唱**花”啊,真要那样,老子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身旁汉子一捋乱发,嘿嘿怪笑,不怀好意的望着陈默:“这娃子是不错,白白净净的,比上一回那个戏子长的都俊……小子,叫什么?过来,让老子稀罕稀罕……”说着边伸手摸索了过来。
“咳——嗯!”王富贵的声音远远传来,吓了一干人一跳,虎哥倏地抽回手,向外望去,见王富贵领着个俏丽的小姑娘走了过来,不禁眼一亮,嘶的倒吸了口冷气。
“小子,有人来看你了。”王富贵没理会那帮色眯眯的眼神,直接冲陈默叫道。
陈默暗松一口气,虽见来人并不认识,仍旧快速起身,靠近了牢门。
“这位爷,能打开牢门,放他出来说话么?”杏儿实在有些受不了号子里那些**辣的眼神,问王富贵。
“那可不行,他是重犯,万一出了岔子,咱可兜不起,姑娘就凑合着点吧!”王富贵扫了杏儿鼓涨涨的胸铺一眼,暗吞一口吐沫,冲那虎哥等人爆喝一声:“你每都给老子老实点,背过身去,别他娘的瞎看!”
“谢谢这位爷了,”杏儿摸出一块碎银塞到王富贵手里,小手指轻抠了他手心一下,让他一阵心痒,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说着退后几步,背转了身子。
杏儿一笑,蹲下身子,一边从篮子里往外拿吃的,一边小声冲同样蹲身靠在栅栏上的陈默说道:“奴婢是九姑娘的丫鬟杏儿,听说老爷被抓,九姑娘特命奴婢过来探望……来的匆忙,也没顾的弄什么好吃的,这是熟鸡蛋,这是得意楼的烧鸡,这是飘香居的卤煮鸭……”
陈默万想不到对方居然是李九妹的丫鬟,惊奇不已,说道:“劳九姑娘费心了,只是,咱家跟九姑娘面都没见过,她怎么会……?”
“昨夜的事儿城里都传开了,都说老爷冤枉。九姑娘钦慕老爷为人,这才派奴婢过来。”杏儿解释道,紧接着神色凝重,再次放低声音,用只能陈默听到的音量说道:“另外,九姑娘让奴婢告诉老爷,前几天曾经有个御史来咱月仙楼,喝醉了酒曾说出过‘灯市火海,生灵涂炭’之类的话头,让奴婢问问,对老爷有没有帮助……”
“御史?”陈默眉头一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姓魏,叫魏允祯!”
三字入耳,陈默脑袋嗡的一声,愈加肯定了自己关于奉天殿火灾与昨夜之事的猜测,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四顾一下,见众人全都老老实实背着身子,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此事关系咱家的性命,出了大牢,你速将此事告诉……告诉沈鲤沈大人,日后咱家侥幸脱身,必保你跟你家主子一世安宁富贵,若违此誓,天……”
“老爷莫说了,当奴婢是什么人?”杏儿不悦打断陈默,匆忙问道:“沈大人若是不见奴婢呢?”
“你放心,只要你提咱家名字,他必见你!”患难见真情,饶是陈默总是不惮用最恶毒的心思叵测别人,这样的拔刀相助,依旧让他心头一暖。
被陈默信任,这让杏儿一阵激动,蹭的站起身来,冲陈默盈盈一福:“老爷放心,奴婢马上就去,定误不了老爷大事!”说罢转身就走。
“谢谢姑娘了,来日……”陈默冲着杏儿的背影喊道,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呸,你还想来日?先过了今日再说吧?拿过来,让老子看看,小娘皮都送来了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七八双大手同时从陈默的身后伸了过来,将烧鸡卤鸭鸡蛋烙饼等物一抢而光,不知是谁,胳膊拐了陈默一下,将他摔的四脚朝天,碰到了还没好利索的屁股,顿时疼的他一声痛哼,破口大骂:“牢头,你个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就不管管么?”
杏儿本已走出一截儿,闻声回头,见状顿时止步,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视跟在后头的王富贵:“他每如此欺负人,爷就不管管么?”
“管?怎么管?”王富贵嘿嘿一笑:“行了姑娘,人你也见到了,别的就别操心了,说句不中听的,九姑娘是有名气,不过他得罪的是东厂,九姑娘的手怕是够不到那么长吧?”
“你——”杏儿气结:“你知道他是谁么?你等着,有你好看!”说罢冲远处陈默叫道:“老爷且忍上一忍,奴婢这就找人来救你!”
“呸,还‘老爷’?不就是个阉竖么?万岁爷爷再宠,得罪了厂公跟孙公公,一样是个死罢了……”王富贵冲匆匆远去的杏儿吐了一口,嘀咕两句,回头扯着嗓子吆喝:“赵虎,给老子好好招待他,招待的好,老子送你醉仙楼上好的女儿红!”
那披头散发的汉子一听,顿时咧嘴一笑:“老爷就瞧好吧!弟兄每,给老子把他揪过来……”
号子里顿时一阵喧哗,其余号子的人也都向着那边张望,呐喊的,助威的,乱成一片,简直要将牢顶掀开似的。
王富贵冷笑一声,迈着四方步缓缓向外踱去。
“跪下!”陈默已经被人揪扯着拽到了赵虎的面前,三角眼汉子抓着他的脖子拼命往地上按。
赵虎一手端着盘子,一手从盘子中的烧鸡上撕下一条鸡腿,一边大嚼,一边望着拼命挣扎的陈默嘿嘿怪笑。
“王八蛋,放开老子……”陈默一边挣扎一边大骂,忽然肚子上吃了重重一拳,呼吸顿时一窒,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梗着的脖子再也没了力量,砰的一声被重重的按在了地上。
“叫啊,怎么不叫了?”是赵虎的声音。
陈默悲从中来,嗓子一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用力拧过脖子,却仍旧看不到赵虎的人影,咬牙说道:“赵虎是吧?你最好赶紧弄死老子,不然的话……”
“哟?都这份儿了还嘴硬?”赵虎啪的将手里盘子摔在地上,碎片溅到陈默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却看都不看,提高了声音:“给老子扒他的裤子,等会儿凿了他的后门儿,老子看他娘的还叫唤不叫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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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辱 2
(); 陈默不是一个好勇斗狠之人,本体不是,灵魂也不是,所以,大牢这样的地方,真的不适合他。
没错,他比别的宦官看着壮实些,英武些,那是跟宦官比,在“黄”字号大牢里,比他更弱一些的,还真的不好找。
尤其是他所在的这间号子,十来个人,个个不是善茬儿,一看就是“死亡之组”,挨着旁边那个披头散发的汉子坐了,脑海中闪现于鹏飞个牢头说话的片段,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心,却狂跳了起来。
“这小子长的真俊,细皮嫩肉的,瞧那手,那眉眼儿,哟,眼眉中间还点着红点儿呢……”一个三角眼汉子怪笑着说道,很快被另外一名麻子脸儿打断:
“呸,什么眼神,人家那是天生的,啧啧,越看越好看,虎哥,有日子没那啥了,您先享用,完事儿让咱弟兄们也痛快痛快行不?”
这话意思虽然隐晦,陈默仍旧听到分明,气急败坏的同时暗暗叫苦:完了,打骂老子还能受着,这他娘的是要“隔江犹唱**花”啊,真要那样,老子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身旁汉子一捋乱发,嘿嘿怪笑,不怀好意的望着陈默:“这娃子是不错,白白净净的,比上一回那个戏子长的都俊……小子,叫什么?过来,让老子稀罕稀罕……”说着边伸手摸索了过来。
“咳——嗯!”王富贵的声音远远传来,吓了一干人一跳,虎哥倏地抽回手,向外望去,见王富贵领着个俏丽的小姑娘走了过来,不禁眼一亮,嘶的倒吸了口冷气。
“小子,有人来看你了。”王富贵没理会那帮色眯眯的眼神,直接冲陈默叫道。
陈默暗松一口气,虽见来人并不认识,仍旧快速起身,靠近了牢门。
“这位爷,能打开牢门,放他出来说话么?”杏儿实在有些受不了号子里那些**辣的眼神,问王富贵。
“那可不行,他是重犯,万一出了岔子,咱可兜不起,姑娘就凑合着点吧!”王富贵扫了杏儿鼓涨涨的胸铺一眼,暗吞一口吐沫,冲那虎哥等人爆喝一声:“你每都给老子老实点,背过身去,别他娘的瞎看!”
“谢谢这位爷了,”杏儿摸出一块碎银塞到王富贵手里,小手指轻抠了他手心一下,让他一阵心痒,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说着退后几步,背转了身子。
杏儿一笑,蹲下身子,一边从篮子里往外拿吃的,一边小声冲同样蹲身靠在栅栏上的陈默说道:“奴婢是九姑娘的丫鬟杏儿,听说老爷被抓,九姑娘特命奴婢过来探望……来的匆忙,也没顾的弄什么好吃的,这是熟鸡蛋,这是得意楼的烧鸡,这是飘香居的卤煮鸭……”
陈默万想不到对方居然是李九妹的丫鬟,惊奇不已,说道:“劳九姑娘费心了,只是,咱家跟九姑娘面都没见过,她怎么会……?”
“昨夜的事儿城里都传开了,都说老爷冤枉。九姑娘钦慕老爷为人,这才派奴婢过来。”杏儿解释道,紧接着神色凝重,再次放低声音,用只能陈默听到的音量说道:“另外,九姑娘让奴婢告诉老爷,前几天曾经有个御史来咱月仙楼,喝醉了酒曾说出过‘灯市火海,生灵涂炭’之类的话头,让奴婢问问,对老爷有没有帮助……”
“御史?”陈默眉头一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姓魏,叫魏允祯!”
三字入耳,陈默脑袋嗡的一声,愈加肯定了自己关于奉天殿火灾与昨夜之事的猜测,面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四顾一下,见众人全都老老实实背着身子,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此事关系咱家的性命,出了大牢,你速将此事告诉……告诉沈鲤沈大人,日后咱家侥幸脱身,必保你跟你家主子一世安宁富贵,若违此誓,天……”
“老爷莫说了,当奴婢是什么人?”杏儿不悦打断陈默,匆忙问道:“沈大人若是不见奴婢呢?”
“你放心,只要你提咱家名字,他必见你!”患难见真情,饶是陈默总是不惮用最恶毒的心思叵测别人,这样的拔刀相助,依旧让他心头一暖。
被陈默信任,这让杏儿一阵激动,蹭的站起身来,冲陈默盈盈一福:“老爷放心,奴婢马上就去,定误不了老爷大事!”说罢转身就走。
“谢谢姑娘了,来日……”陈默冲着杏儿的背影喊道,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呸,你还想来日?先过了今日再说吧?拿过来,让老子看看,小娘皮都送来了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七八双大手同时从陈默的身后伸了过来,将烧鸡卤鸭鸡蛋烙饼等物一抢而光,不知是谁,胳膊拐了陈默一下,将他摔的四脚朝天,碰到了还没好利索的屁股,顿时疼的他一声痛哼,破口大骂:“牢头,你个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就不管管么?”
杏儿本已走出一截儿,闻声回头,见状顿时止步,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视跟在后头的王富贵:“他每如此欺负人,爷就不管管么?”
“管?怎么管?”王富贵嘿嘿一笑:“行了姑娘,人你也见到了,别的就别操心了,说句不中听的,九姑娘是有名气,不过他得罪的是东厂,九姑娘的手怕是够不到那么长吧?”
“你——”杏儿气结:“你知道他是谁么?你等着,有你好看!”说罢冲远处陈默叫道:“老爷且忍上一忍,奴婢这就找人来救你!”
“呸,还‘老爷’?不就是个阉竖么?万岁爷爷再宠,得罪了厂公跟孙公公,一样是个死罢了……”王富贵冲匆匆远去的杏儿吐了一口,嘀咕两句,回头扯着嗓子吆喝:“赵虎,给老子好好招待他,招待的好,老子送你醉仙楼上好的女儿红!”
那披头散发的汉子一听,顿时咧嘴一笑:“老爷就瞧好吧!弟兄每,给老子把他揪过来……”
号子里顿时一阵喧哗,其余号子的人也都向着那边张望,呐喊的,助威的,乱成一片,简直要将牢顶掀开似的。
王富贵冷笑一声,迈着四方步缓缓向外踱去。
“跪下!”陈默已经被人揪扯着拽到了赵虎的面前,三角眼汉子抓着他的脖子拼命往地上按。
赵虎一手端着盘子,一手从盘子中的烧鸡上撕下一条鸡腿,一边大嚼,一边望着拼命挣扎的陈默嘿嘿怪笑。
“王八蛋,放开老子……”陈默一边挣扎一边大骂,忽然肚子上吃了重重一拳,呼吸顿时一窒,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梗着的脖子再也没了力量,砰的一声被重重的按在了地上。
“叫啊,怎么不叫了?”是赵虎的声音。
陈默悲从中来,嗓子一咸,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用力拧过脖子,却仍旧看不到赵虎的人影,咬牙说道:“赵虎是吧?你最好赶紧弄死老子,不然的话……”
“哟?都这份儿了还嘴硬?”赵虎啪的将手里盘子摔在地上,碎片溅到陈默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却看都不看,提高了声音:“给老子扒他的裤子,等会儿凿了他的后门儿,老子看他娘的还叫唤不叫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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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辱 3
(); “快扒快扒!”
“虎爷威武!”
赵虎吩咐既下,整个牢里顿时沸腾起来,不管看的见看不见的,叫好声恭维声响成一片。
赵虎得意洋洋的站起身,缓缓走到陈默头顶,居高临下的往下看。方才王富贵那句“醉仙楼的女儿红”便是要陈默性命的暗号,所以他毫无顾忌,心说反正也要杀,临杀之前,怎么也得痛快一回才好。
感觉着有人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屁股上,陈默怒火攻心,眼睛都快瞪出血来,瞥眼见赵虎的脚尖就在眼前,拼尽了吃奶的力气用力往上一顶,居然挣开了脖子上的大手,只觉后脑勺碰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便听一声凄厉的惨嚎,噗通声中,赵虎摔倒在地,手捂着胯下,嘶声哀嚎:
“痛杀老子了,呜呀呀,兔崽子,痛杀老子了……给老子宰了他,呜呀呀,赶紧给老子宰了他……”
号子里的人早就已经被突发的变故惊呆,被赵虎一喝,这才醒过闷儿来,四下里乱遭遭喝骂声顿起,张牙舞爪冲着陈默扑了过来。
陈默身子虽弱,面临绝境,反应倒比旁时快了几分,觑好一片碎盘子,趁众人发怔的空当,豹子似的蹿了出去,一把抓住盘子碎片,身子一滚,众人扑空的同时,已经骑在了赵虎身上,想都不想,挥手便向赵虎的脖颈狠狠插了下去。
“你敢!”三角眼一声大喝,匆忙扑了过来,迎接他的是噗的一声闷响,以及热烘烘的鲜血,身子顿时一僵,愣在了原地。
陈默手中的盘子碎片十分锋利,三角形,正划破赵虎脖子大动脉,鲜血彪飞,四外飞溅,不但落在了三角眼的脸上,也溅了陈默一脸一身。
赵虎脖子飙血,又惊又怒,也顾不得捂下体了,一手按住脖子,一手抡圆给了陈默一拳,打的他一晃,左臂剧痛,骨头好像断了一般。
陈默也是急了眼,深知此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手握碎片,提臂再次狠狠向着赵虎的脖子招呼,一下,两下,三下……其势若狂,其行若颠,衬着他满脸星星点点的嫣红,以及身下赵虎一声比声弱的痛哼,简直如同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所有人等,全部傻了眼。
赵虎的脖子很快就被陈默插了个稀巴烂,红的白的搅作一团,冒着气泡,嗬嗬有声,腿脚挣动着,像一只将死的蛤蟆,只剩下挣命的份儿,眼睛瞪的老大,不可置信的望着陈默,却已经无法再说出话来。
“杀人啦,杀人啦……”终于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陈默也从癫狂中稍稍清醒,握紧已经被染的鲜红的碎片,见赵虎兀自瞪眼瞧着自己,抬胳膊便插将过去,“噗——”瞳孔破裂,碎片切碎赵虎眼眶,深深的插了进去。
赵虎身子猛然一绷,僵了片刻,突然一松,双腿无力的踢腾了两下,终于平静,至死,另外一只眼睛都没闭上。
“杀人啦,快来人啊……”叫声已然响成了一片,嘈杂的步伐由远而近,一干狱卒在王富贵的带领下快速冲了进来。
陈默缓缓从赵虎身上站起来,回身望向号子内众人,三角眼并麻子脸首当其冲,被他赤红的双目盯着,只感如芒在背,连退数步,砰的撞在了栅栏上。其余人瑟瑟发抖,躲避着陈默的视线,如逢魔鬼。更有甚者,一声“我的娘……”软倒吓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王富贵脸色煞白,开门进号子,蹲身探寻赵虎鼻息,早已没了气儿——号子死人十分正常,总要有个遮掩,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斗殴而死,便他有人罩着,也是无尽的麻烦。
他有些慌乱的望了眼满身鲜血如同恶魔般的陈默,机灵打个冷战,噌的蹿出了号子,回身指着大叫:“这小子杀了人,来人啊,给老子戴枷上镣子,打死这个胆大妄为的王八蛋!”
喊声既落,十几名狱卒蜂拥而入,一拥而上,将陈默牢牢按在地上,取枷的取枷,拿镣的拿镣,很快便将陈默锁了个结结实实。有人将号子里的人轰到其它号子,抬尸体,清理血迹。
陈默脖子上戴着重达四十多斤的枷锁,手脚被困,再无反抗之力,三个狱卒手挥皮鞭,没头没脑的只是猛抽。不消数下,陈默已是遍体鞭痕,皮开肉绽,他偏咬牙忍着,怒视王富贵,绝不发出一声痛哼。
“看你娘的看?草你娘的王八蛋,断子绝孙的混账……”王富贵胆气一壮,怒火顿旺,趋步进号,夺过一名狱卒手里皮鞭,亲自狠抽陈默,劈头盖脸,一连十多下,这才气喘吁吁的将皮鞭往地上一掼,说道:“给老子看结实了,”见陈默已然昏死过去,照他腰眼儿便是一脚:“你小子甭装死,一天两顿盐水烧笋,老子准保你吃个舒服!”说罢锁门,悻悻出了大牢,去找他那结义哥哥商议去了。
王富贵的结义兄弟叫王东升,同为王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才结义桃园,八拜成交。他是东厂三档头,张文的亲信,得了消息,不敢自专,领着王富贵去寻张文讨主意。
张文忠心耿耿,却对张鲸瞻前顾后不以为然,嫉妒陈默少年得志,闻言说道:“有什么怕的,他是今上亲信不假,莫非还能惹的起厂公不成?狠狠收拾便是,只要别出人命,出了事咱兜着。”
王富贵得了这吩咐,心头大定,寻思着:厂公这边不让杀,有义兄的脸面。那边孙掌柜的让杀,给了五百两银票。也好,先回去揍他一顿解气,晚上想个法子结果了他的性命,一个小火者,万岁爷爷再宠,人死不能复生,有人帮衬着说话,还能怎的?
心中既定,他匆匆回了大牢,也没注意大牢外停了乘青布小轿,兴冲冲进了号子,盐水皮鞭齐备,直趋陈默,劈头盖脸又是一顿毒打。
这番还与前次不同,蘸着盐水,鞭花翻滚,落在身上,火烧火燎般不算,盐水渗进伤口,细致致的痛入骨髓。陈默戴枷伏身,指甲将土地抠出好几道凹槽,每一鞭子下来都是血花四溅,心中恨痛交集,既悲伤,又是凄凉,咬牙忍着一声不吭,暗自起誓:“别让老子出去,不杀这王富贵,老子自宫当真太监……”
其余号子的人先还有人喝彩起哄看热闹,不知何时,变的鸦雀无声,整个大牢好像突然空了下来,只余皮鞭着体之声,啪,啪……
“好汉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又有多人应和,夹杂着一声“住手!”陈默隐约有些熟悉,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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