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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b     花花太监txt下载     花花太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孙承宗来了

    ();    陈默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号子里,却是一间十多见方的石室。不但枷锁已去,躺在床上,而且还有桌子,水壶茶碗,浑身都裹着白布。

    他迷糊了一阵儿,悚然而惊,抬头向下望去,果见下身也缠着白布,冷汗顿时狂涌,心道坏了,老子被抽的那么狠,不知是谁给咱上的药,这下子,秘密又曝光了……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应该还没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不然的话,就不应该是躺在这里了。

    会是谁呢?

    他凝神沉思,回忆昏迷前的那个声音,却来不及想清楚,便被脚下噗噗的吹火声音惊动,略抬上身望去,见是霍东弓着身子,正对着三块石头架着的砂锅底下生火,火苗已起,空气中隐有药香。

    是他?

    陈默恍然想起那声“住手”是谁叫的了,只是当时已近昏迷,脑子迷迷糊糊,却又不敢肯定。

    “霍大人……”

    “公公您醒啦?”霍东豁然起身,面带惊喜,不似作伪。

    “给咱换号子啦?咱身上这白布……”

    陈默话没问完,见霍东回头,忙也顺着他的视线向门口望去,不知是否错觉,牢门靠近地面的地方,一角蓝衫倏地消失不见,唯有门缝之间,对面石墙斑驳,夕阳残照,恍然一层金色。

    “是……是小人给公公缠上的,”霍东转回头,结巴了一下,说话顺溜了起来,恨声道:“那姓王的牢头忒也混蛋,居然敢那么对待公公,身上都被打翻了……草,他娘,要不是看他有个东厂的结拜兄弟,老子非……”

    陈默却无心听霍东有意无意的解释了,他可以断定,自己这身白布定非霍东所为。霍东是知道自己“公公”身份的,真要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决无现在这般淡定。

    不是他,定然便是方才门口偷窥之人了。

    是了,那王富贵跟东厂有关系,霍东惹不起,将自己搬到了那间号子,任其折辱而不敢出头。然后思琪来了,给这小子吃了颗定心丸,才有现在这结局。

    但思琪为什么避而不见呢?她肯亲自为自己抹药缠伤,无视男女大防,心意显然十分明显。但避而不见又是怎么个意思?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害羞了?

    陈默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去,他相信思琪,无论如何,思琪也绝对不会出卖他。

    “小人已经将公公的话转告了陈老爷,潘大司寇跟沈大人也来看过公公了,”霍东兀自喋喋不休,心里实则悔的滴血:“当时公公昏迷着,便没说什么,只叮嘱小人好生照顾,再不能出任何闪失。还有那个杏儿姑娘,陈友公公,对了,还有个年轻人,说是陕西兵备道房大人府上的西席……”

    “孙承宗?”陈默大喜,打断霍东问道。

    霍东点头:“没错,就是孙承宗,英武不凡,哪像西席么,那气质,简直就是个沙场的将军……他见公公昏着,说晚间再过来的。”

    说着话,一名狱卒从外跑了进来,凑到霍东耳边嘀咕两句,霍东一笑,冲陈默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孙承宗来了,外边候着呢,小人去叫他……药还得等会儿,公公叮嘱他别忘了添柴便是!”说着跟那狱卒出了门,也不落锁,任其敞着,工夫不大,便见孙承宗快步而来。

    “兄弟,你受苦了!”

    人未到,声先至,陈默挣扎着起身,被快步进门的孙承宗疾行几步扶住:“别起,躺着就是……今早才听说灯市那边出了事儿,现在外间都议论呢,说兄弟是冤枉的。听说过王世贞吧?领着一帮子文人闹到了刑部大堂,新任潘大司寇焦头烂额,低头哈腰央了好久才将其打发了走……受苦受怨先别提,兄弟这名气如今可是声震京师,再无一人不识了。”

    “呸,”陈默忍不住瞪了孙承宗一眼:“那夜不辞而别也就算了,既知兄弟蒙冤,怎么这早晚才来看咱?亏咱叫你一声‘大哥’了。”

    “这你就冤枉为兄了,”孙承宗叫起了屈:“本该早就来的,先跑了一趟潇湘苑,等再来时,你已被人打晕了……”

    “潇湘苑?”陈默听着像是烟花之地,忍不住打断了孙承宗:“你还有心……?”

    “你倒是等为兄把话说完啊,”孙承宗不悦的白了陈默一眼:“昨夜东厂的于鹏飞去房大人府上了。灯市之上,不是有人闹事,被你下令杀了几个,又抓了几个么?其中有一个叫费远宏的,是房大人府上的管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敢一直关着你不放,跟这费远宏有直接的关系。房大人的名声你自然是听说过的,大公无私,两袖清风,这费远宏是伺候房大人十多年的老人儿,受其影响,持身甚正,名声一直不错,不过为兄恰好知道他不久前稀罕上了潇湘苑的一个姑娘,据说那姐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急于替其赎身……”

    说到这里,陈默已然明白了孙承宗的意思,感动之余问道:“如此说来,大哥定是有了把握,这才来见咱了?”

    孙承宗嘿然一笑:“你说呢?咱打听到那个姑娘果然最近被赎了身,又探明她新近的住所,这才赶着来见你,谁知道你已经被人……”他瞥了陈默周身的白布一眼,住口不言,转而骂道:“一伙子草菅人命的王八蛋,有朝一日咱要掌了权,非他娘的好好收拾他每不可!”

    “大哥放心,会有那一天的!”陈默说道,咬了咬牙:“不光这些人,咱大明看着一片太平,其实已然烂透了,想要改变,非得大动干戈不可。你可知道,就为了阻止圣驾发兵东北,那些人竟然无所不用其极,烧了奉天殿不算,昨夜还妄图制造混乱,以乱民心,其心其行,简直牲畜不如啊!”

    “还有这等事?”孙承宗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

    陈默忙将那晚连翘的话,并昨夜之事备细说了一遍,末了说道:“你想啊,奉天殿失火,隔了没几天,朝贺大典上便有人当面指责今上失德。好不容易老子整出了个热气球,希望改变圣上面临的困境,他每便又不惜错杀平民,妄图祸乱民心。再有,月仙楼李九妹的丫鬟曾告诉咱,说魏允祯前几日曾经在楼里醉酒,说出了‘灯市火海,生灵涂炭’的话头,这一宗宗联系起来,还不显而易见么?”

    孙承宗连连点头,突然说道:“如此说来,只要揪出幕后黑手,兄弟的冤屈自然可解,对吧?”

    陈默点头:“当务之急,是立刻拘捕魏允祯,控制费远宏的相好,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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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挖坑

    ();    “琪儿,你怎么了?打从宫外回来就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李太后已经注意思琪很久了,眼见她第三次被针扎破了手指,再也忍不住,出言问道。

    “啊?”思琪本在吮吸手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李太后埋怨了一句,说道:“你不是说已经关照过那司狱,让他好好照顾少言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是,明明稀罕的要死,偏又躲着不见,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奴婢还能咋想?”思琪明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哀怨:“都是命,奴婢只盼着他好好的,也就知足了,双宿双飞是不敢想了,没的让别人笑话他。”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坦诚心迹,说罢不知想到什么,俏脸飞过一丝红晕,又倏地逝去,重又恢复了冰冷。

    “原来你在担心这事儿,皇帝当初将你嫁给张鲸,不过一时之气,当晚不就将他最喜欢的那块盘龙佩赏给你了么?所以,你跟张鲸的婚事,做不得数,只要你点头,哀家亲自给你跟少言主婚,看谁敢笑话?”

    李太后失笑说道,听思琪为陈默考虑如此周到,已经彻底断了再撮合她跟朱翊鏐的心思。

    “奴婢这婚事跟宫里头那些对食儿的还不一样,万岁爷亲自赐婚……”思琪心有怨气,忍不住说道,猛的记起身份,不敢再往下说,叹了口气:“娘娘恕罪,奴婢……如今他身蒙冤屈,身陷囹圄,一切,还是等着他沉冤昭雪再说吧。”

    “说的也是,”李太后点了点头,问道:“他在牢里还好吧?”

    “还好。”思琪眼睛微眯,却未提到陈默被打伤之事,生怕李太后派太医去探视。想起不久前脱下陈默裤子那一幕,饶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她仍旧脸热,恐李太后发现异状,急忙低下了脑袋。

    陈默被打,险些丧命,这事儿被张鲸主动汇报了朱翊钧,朱翊钧怒不可遏,命人去叫潘季驯,憋着劲儿要治他个管教不严之罪,反倒对张鲸没说什么。

    张鲸暗暗得意,心说当初多亏多了个心眼儿,将陈默送到了刑部大牢,现在多好,既收拾了陈默,还让潘季驯吃挂落,真是一石二鸟。一时间,他还真的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当他想起张文汇报,思琪出面帮过陈默,又忍不住恼恨起来,目光阴郁,双拳握紧,长长的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

    “万岁爷息怒,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天色已晚,只为陈默被打,就急慌慌的将潘大人招进宫,怕是……”陈矩在旁相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话未说尽,意思却十分明白。

    朱翊钧一琢磨,宫门已经下钥,硬要招潘季驯入宫,确实有小题大做之嫌,顿时迟疑起来。

    “其实万岁爷您这是关心则乱,”陈矩扫一眼张鲸,劝说道:“管牢的那些狗才们其实也不容易,当地方官能搜刮地皮,当带兵官能吃空额饷银,他每管着大牢,自然就只能吃犯人,这事儿张公公最清楚,对吧?”

    见陈矩望向张鲸,朱翊钧也望了过去。

    张鲸一时间想不通陈矩为何将话题扯到这上边,却又无暇仔细琢磨,只能顺着陈矩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咱每这些人有万岁爷赏赐,吃用不尽,底下人俸禄低,尤其是管大牢的,抓了犯人,不免用些手段,榨些好处,只要不过分,老奴这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嘛,东厂如此,北镇抚司如此,刑部大牢如此,天下的大牢莫不如是,若想不吃苦头,只能不犯事……少言当街杀人,罪在不赦,受这些苦头,倒也全怪不得潘大人。”

    可陈默是冤枉的啊,这事儿暖阁内的四人全都知道。陈友不解,寻思:义父这是怎么了?怎么替老张鲸说话呢?

    张鲸跟朱翊钧也挺诧异,朱翊钧没说话,张鲸说道:“当初咱家将陈默押送刑部大牢,还怕陈公公误会,如今听陈公公说话,深明大义,倒是咱家想多了。”

    “张公公有此一想也属正常,”陈矩接过了话头:“谁让陈默是咱家的义子呢?易地而处,咱家也得考虑张公公的感受啊。”说着一顿,话锋一转:

    “说到这儿了,陈默当街杀人,确实有邀功献/宠/的嫌疑。不过,咱家也听说,还是有不少人替他说话的,比如凤州先生(王世贞字元美号凤州),比如锦衣卫千户赵振宇……当然,赵振宇亲身参与灯市杀人案,举证不足为凭,但总的来说,陈默杀人一案,大有商榷之处,还该着有司加紧审理,有罪治罪,若是冤枉,趁早还他清白才好……”

    “说的在理。”朱翊钧这才明白陈矩兜兜转转大半天,原来还是担心张鲸暗中捣鬼,夜长梦多,扫了眼脸色不佳的张鲸,顺手推舟说道:“就明日吧,三法司会审,东厂跟锦衣卫也参与,尽快查明真相。”

    有费远宏在手,张鲸胜券在握,自无不可,陈矩却道:“恕奴才直言,三司会审,怕是有些不妥……”

    朱翊钧有些不悦,目视陈矩:“为何?”

    陈矩眉头一挑,毫不畏惧,说道:“万岁爷您想啊,少言怎么也曾当过您的贴身宦官,真要任凭他每审问,万一有哪个不长心的,问到什么宫闱秘闻……?所以,依着奴才,这案子,还该咱每内廷审理为佳,万岁爷便是想旁听,也方便些。若实在想示之公平,大不了让内阁的辅臣主审,在让刑部潘大人旁听,也就是了。”

    陈矩说的十分有道理,朱翊钧转怒为喜,从善如流,点点头:“万化这是老成谋国之言,朕就依着你,”沉吟一下,说道:“听说首辅身体不适,这事儿就不劳烦他了,明日下旨,请申先生入宫主审,张宏跟潘季驯陪审,地址么,就在养心殿吧!”

    “万岁爷圣明!”陈矩跪了下去,又问:“反正也是无事,奴才浅见,不若让有头脸的太监们都来旁听,若陈默当真有罪,当场杖杀,对大家也是个警醒。”

    朱翊钧张鲸同时一怔,旁边的陈友却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迫切的渴望着第二日早日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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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黄雀在后(二更)

    ();    陈默当街杀人一事要在养心殿审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等不及第二日天明便传遍了四九城——公道自在人心,听说此事乃朱翊钧钦定,联系前几日他乘坐热气球首飞巡空之举,一时间称颂声四起,“天子圣明”声中,让他的威望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孙秀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福源居,闻言酸溜溜说道:“皇爷对那小子倒是真的好,生恐他再受罪,紧着就要审理……选养心殿,怕是还要旁听吧?”

    “可惜啊可惜,有费远宏他每的名声在那儿戳着,又有众多的证词,除非皇爷极力包庇,不然谁也改不了陈默趁乱杀人,邀功献/宠/的事实……说起来,这次张公公倒是帮了咱每的大忙啊。”

    “也是陈默咎由自取,”孙福看了孙德胜一眼,一边给孙秀拿捏肩膀,一边说道:“本来咱每计划的好好的,奉天殿一场大火就能迫使皇爷改变发兵辽东的主意,偏他凑热闹,非整出个劳什子孔明灯不说,又在灯市上坏咱每好事,加上前番抢了义父惜薪司掌印的职位,若是再不给他个教训,日后咱每还真没法儿在这皇城混了。”

    孙秀点头:“说的不错,这一回,就算有皇爷跟太后老娘娘护着,咱家也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就只可惜王富贵没能杀了他,不然更热闹。”

    一想到没能让张鲸吃到挂落儿,他就恨恨不已,骂道:“王富贵那个杀才也是没出息,屁大点儿事都办不好,白瞎那一千两银子了。”

    听到“一千”二字,孙福心中有鬼,急忙接过话头:“可说是呢,孩儿只怕王富贵有顾虑,特意多给他银子,竟然还没成事……这事儿都怪孩儿识人不明,可惜让那小子给跑了,不然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咱每既想杀陈默,又想隐在幕后,确实只有那王富贵最合适办这事儿……不过这小子倒也机灵,定是怕咱家怪罪……算了,天下事哪有顺顺当当的,先让他张狂些日子,待咱家腾出了手再想法儿收拾他!”

    “对了,今日怎么没见魏大哥啊?”孙德胜突然问道,这几日几人每日碰面商议,乍然不见,让他十分奇怪。

    “准是又去月仙楼浪了,大哥不知道,魏允祯那小子最近迷上了月仙楼的李九妹,今日初九,是那李九妹登台献唱的日子……说来也怪,那李九妹不过一个窑姐儿,神秘兮兮的,听说大多人连面都没朝过,短短两年,竟然也混出了偌大的名头……”

    “这你就不懂了,”听话头扯到了李九妹,孙秀不禁来了兴致:“那丫头嗓子确实不赖,声音像带着钩,挠的人心里头痒痒……世人都有贱骨头,越得不到的越好,那丫头算是摸清人心了,咱家琢磨着,她这么点岁数,应该还没这份心机,背后定有高人。”

    “高人?”孙德胜孙福同时一怔,越琢磨越有道理,不禁同声问道:“会是谁呢?”

    “你俩问咱家啊?咱家还不知道问谁呢!”孙秀没好气的说道,扯回了话题:“不说她了,孙福,盗书的事儿有进展了么?”这是他的心病,一日不解决,连觉都睡不踏实。

    “那人今日后晌出城了,孩儿收买的那人跟着,一直还没通信儿,不过他是从北安门出的城,孩儿猜着,许是回辽东也说不定……孩儿琢磨着这是个好机会,已经派人追了出去,杀人夺书……”

    “办的好!”孙秀重重一拍躺椅把手,倏地直起了身子,咬牙切齿说道:“人手够不,不够的话咱家想办法,绝对不能让他再回城,也不能让他到达辽东!”

    “义父放心,孩儿将咱这儿的护院全都派了去,刘胡子带队,二十多人还杀不了一个?”

    “嗯!”孙秀点点头,心头顿时一松,重又躺了回去,悠然道:“杀了他,咱家明日可以安生看戏喽!”

    内东厂离着张府不远,从东华门出来,张鲸没急着回府,而是先去了内东厂,进了以前冯保的值房,不等坐到那把雕花檀木高背靠椅上,便听到了张文在外边求见的声音。

    “进来吧!”张鲸提声吩咐道。虽然已经坐了好多天这把靠椅,可每次坐到上边,仍旧让他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张宏虽然是他的师傅,毕竟上了年岁,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过得两年或死或退,司礼监掌印的职务还不是他囊中之物么?

    “老祖宗,查清楚了,如您所料,灯市那场乱子,还真的跟孙德胜脱不开关系,嗯,确切的说,一切都是孙秀的手尾……”

    “怎么讲?”张鲸被张文的话拉回思绪,好奇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儿,老祖宗还记得前些日子下头报上来的那个冯记铺子的掌柜冯茂祥么?如今已经查明,此人原籍苏州,家底儿殷实,祖上与人结仇,为避祸,举家北迁,做起了皮货生意……”

    “说重点!”张鲸不悦的截断张文。

    张文吓了一跳,急忙切入正题:“其实这人表面上是冯记铺子的掌柜,实底儿上他妹子是建州右卫指挥使阿台的三房,算是阿台的大舅兄……”

    “你的意思,他跟孙秀勾结到了一起?”张鲸毕竟不笨,见张文点头,耸眉问道:“如此说来,那奉天殿的大火也是孙秀搞出来的喽?还有那一干子科道言官儿们,为的便是阻止皇爷北征?”

    “老祖宗明鉴,孩儿刚刚查明,那魏允祯原来已经暗中认了孙秀做义父,虽然还没确切证据证明奉天殿的火灾跟孙秀有关,却也八/九不离十,只等抓了那冯茂祥,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抓冯茂祥?”

    “是,”张文慌忙解释:“今日后晌冯茂祥从北安门出了城,随后福源居的孙福就派了二十多人尾随而去,孩儿猜着许是那冯茂祥手里捏着孙秀什么把柄,便也派了一队人马……”

    “做的好!”张鲸夸赞一句,问道:“是谁带队?”

    “王东升!”张文快速说道,接着又道:“不过孩儿发现,锦衣卫也有一队人马出了城,像是骆思恭的人……”

    “骆思恭?”张鲸皱眉凝思,少顷倏地一挑眼眉:“沈鲤好像去过骆思恭府上对吧?不成,骆思恭怕是被沈鲤说服了……冯茂祥其人太过重要,必须得掌握在咱每的手里,去,多带人马,星夜驰援,抢不到人,就杀了他!”

第四十八章 殿审(1)(首更)

    ();    思琪昨夜睡在张府,半夜才听张鲸回来,天刚亮便又兴冲冲的出了门,寻思着今日养心殿审理陈默的案子,不禁暗暗忧心,沐浴焚香,观音像前默默祷告了近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换了衣服出府,去慈庆宫寻李太后。

    到了慈庆宫她却扑了个空,听宫娥说,李太后跟华富贵春桃等人都去了养心殿,忙蹙身出殿,又往养心殿赶。

    刚进养心门,思琪老远就看到张鲸站在覆仁斋正门廊子里,对面站着孙秀,正说着什么,旁边却无旁人,不由好奇,趋步上前,不等走近,就见孙秀纳头跪倒在张鲸面前,隐隐传来一句:“……自今日始,奴才鞍前马后,一切以厂公马首是瞻……”愈加奇怪,寻思道:“这孙秀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一衙掌印,即使张鲸如今权重,也从无自称‘奴才’的例,今日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思琪在这边嘀咕,那边张鲸已经瞧见了她,神色愈加傲然,淡然吩咐垂头丧气的孙秀起身,迈步走下廊子,迎着思琪上前:“琪儿,你咋来了?”

    一蹙眉头,思琪面如寒霜,不答反问:“太后娘娘呢?”

    “正殿陪皇爷说话呢,”孙秀插口,躬身冲思琪行礼,正要说些讨好的话,抬头见思琪已翩然而去,不禁暗恼,瞥了眼脸色铁青的张鲸,说道:“怎么能这样?恕奴才说句不中听的,厂公莫非真就一直这么由着嫂夫人……”

    “哼——”张鲸鼻孔发出声音,打断了孙秀,眯眼说道:“不要妄图挑衅咱家,别忘了,冯茂祥如今在谁手里……”

    孙秀悚然而惊,低下了脑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替厂公打抱不平。”

    “说到这里,咱家倒要好好谢谢你,走吧,申阁老快到了,咱家倒要看看,这一回,谁还能救的了陈默?”

    “厂公放心,奴才找的那些人绝对可靠……”孙秀哈腰跟在张鲸身后向正殿行去,嘴里也不闲着:“除非皇爷一意孤行,不然的话,这次陈默必死无疑。”

    张鲸不置可否,眼见正殿门口思琪正跟春桃说话,不禁攥紧了拳头。

    陈默是被骆思恭亲自从刑部大牢接进皇城的,同行的还有刑部尚书潘季驯,以及一整班大汉将军——赵振宇那班大汉将军参与了灯市杀人一案,张鲸虽然吩咐不许难为赵振宇,不过,陈默都被关着,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被关在东厂诏狱。

    这班大汉将军也是熟人儿,为首锦衣卫指挥佥事,便是那晚执行廷杖之人,陈默刚知道他的名字,朱轶修,也是名门之后,成国公朱希忠最小的儿子,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朱希孝的亲侄子,论家世,比着赵振宇强着不是一点半点。

    其实大汉将军是天子亲军,能够当选的,家世就没有差到哪里去的,这点并不奇怪。

    骆思恭只奇怪朱轶修他们对待陈默的态度。要知道这些人平日里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架势,后宫一般的宦官还真不放在他们眼里,偏偏对待陈默却十分殷切,恭恭敬敬不说,知道他不/良于行,还特意拆了门板,纡尊降贵的抬着。

    “其实骆大人用不着奇怪,”朱轶修仿佛能看透人心,回头看了一眼门板上闭眼假寐的陈默,说道:“这人别看年岁不大,还是个宦官,却是个有骨头的汉子,那晚廷杖,整整三十九杖,除了头一杖太过突然,嚎了一声,一直到廷杖结束,就再没吭过一声……”

    “还有此事?”陈默被贬人尽皆知,廷杖之事,知道的人却并不多,骆思恭还是头一遭听说,想象着廷杖之刑的酷烈,忍不住心一抽,有点不敢相信。

    “骆大人不信?”朱轶修一笑,扭头冲后努努嘴:“看看他裹的那身白布,听说是饱吃了一顿‘盐水烧笋’,这半天了,你听他哼过一声么?”

    “盐水烧笋”就是蘸着盐水抽鞭子,骆思恭身为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自然知之甚祥,闻言咂了咂嘴巴:“别说,光看着皱眉了,还真没听到他嚷疼……宫里头那帮子阉宦每本官见多了,一个个娘兮兮的,如他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说到这里一叹:“可惜啊,本官有负沈大人重托,没能抓住那个冯茂祥,此次进宫,这陈少言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哦?”朱轶修只是单纯的钦佩陈默的为人,具体的事情并不清楚,闻听此话,不由好奇的望向骆思恭。

    那日骆思恭答应了沈鲤的求助,秘密的扣押了魏允祯,顺藤摸瓜,查到了朱茂祥的头上。可惜昨夜派人去追,半途碰到了东厂的于鹏飞跟张文,带头的千户不敢得罪,无功而返,惹得他大发雷霆,却也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茂祥落到了张鲸的手里。

    骆思恭与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面和心不合,一直希望拉拢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兼掌锦衣卫事的左都督朱希孝的这个侄子朱轶修,只是苦无机会,如今闻听朱轶修话里话外对陈默十分佩服,自然要抓住良机。

    “是这么回事……”他简略的讲述了一番,不仅提到了沈鲤,还提到了赵振宇:“你也知道,犬子跟陈默一直关系不错,如今受其牵连,也被关进了东厂,本官如今是既愧沈大人,又愧犬子啊,早知如此,昨夜说什么也得亲自出城……”

    朱轶修嘴角轻轻一抽,不屑笑容一闪而逝:“骆大人已经尽力了,陈公公跟赵兄知道这些,绝对不会埋怨您的……不是还有那魏允祯么?有他作证……”

    “孤证难立,只他一人,怕是不足为凭啊!”骆思恭叹了口气。他是了解张鲸实力的,也知道张鲸与陈默之间的龌龊,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掺和了进来。

    “骆大人勿需担心,就算张公公可以证明灯市上死的抓的那些都是好人,陈默顶多也就是个误杀,有陛下跟李太后,还有热气球的那个大功劳在,他跟赵兄都不会有事的。”

    骆思恭点点头,叹了口气:“本官倒不如何担心犬子,本官只担心陈默,毕竟那张公公对他恨之入骨,就算杀不了他,怕也不会让他好受啊!”

    朱轶修随着一叹,想起那晚跟朱希孝的长谈,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殿审(2)(二更)

    ();    养心殿审案尚属首次,申时行跟潘季驯都觉得朱翊钧此举有些儿戏。不过,二人都是有城府的人,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审案的地点选在前殿东配殿覆仁斋,正厅之内靠东摆了两张长条桌子,申时行居中而坐,左右分别是潘季驯与司礼监掌印张宏。

    南北各摆了一溜椅子,张鲸,华富贵,张诚,孙秀,陈矩,田义等一干有头脸的太监分别就坐,就连缠/绵病榻二十多天的高忠也被抬了来,加在一起足有十数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着,等待里间儿旁听的朱翊钧的命令。

    不知为何,虽然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杀陈默,朱翊钧却仍旧有点紧张。望一眼对面闭目凝神安然坐着的李太后,再扫一眼李太后旁边的思琪跟春桃,他咬了咬牙,冲门口站着的陈友点头。

    陈友知机,匆匆出了里间,走到申时行旁边附耳说了一句,便见申时行拿起醒木一拍,威严喝道:“带人犯陈默!”

    声音既落,早就已经等在外边的大汉将军急忙将陈默抬进了正厅。

    门板落地,陈默在大汉将军的帮助下坐起身来,冲着正中的三人一拱手:“小人陈默,参见大人,参见老祖宗,请恕小人有伤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无妨!”潘季驯心中有愧,抢着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陈默,不禁上下多打量了几眼,见其身裹大氅,裸露在外的手脚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微皱着浓眉,眉间一点嫣红,眸子黑白分明,鼻梁挺直,虽面色苍白了些,仍旧与其他宦官不同,少了些娘娘腔,多了些英武之气。

    申时行同样在打量陈默,其实不仅仅他俩,厅中所有的人都在打量陈默——因为一个小火者,这么多跺跺脚紫禁城都要颤上一颤的人物齐聚一堂,打从太祖立朝,今日可是头一遭。

    “正月初八夜,灯市初开,偶有火灾,你不问青红皂白,指示大汉将军斩杀数人,其中包括卖灯的商家,饭馆的跑堂,天桥耍杂耍的老者,甚至亲自杀了一人,这事可是有的?”

    申时行头戴乌纱,身穿一品仙鹤绯袍,面无表情的问道,边问,边不落痕迹的扫了张鲸一眼。

    陈默知道今日审案的人都是谁,闻言道:“回阁老,有的!”

    “那魏允祯等科道言官参劾你故意杀人,争功邀宠,也是真的了?”

    申时行这个问题一抛出,里头的朱翊钧暗暗点头,张鲸孙秀等人却耸起了眉,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知道张居正是你的坐师,知道你跟冯保走的近,可也不能这么帮着陈默吧?

    张鲸心头暗火,视线从孙秀那里挪开,望向张宏,略眯一眯眼,暗道:“老东西,你这陪审官儿是看戏的不成?”

    “小人冤枉,阁老莫听他每搬弄是非,当时情形,灯市之上的老少每瞧的清楚,随便找几个来问问,便知端倪……”

    “住口!”张宏已经七十多了,苍白的脸皱的像块缩了水的苹果皮,说话都有气无力,却在得到张鲸暗示之后,不得不出口喝止了陈默。没办法,他虽然不想再参合后宫的是是非非,可他毕竟老了,日后还指着张鲸,实在是不敢得罪啊。

    “无端杀人,竟然还敢颠倒黑白?来人啊,传房守士费远宏孙承宗!”

    张鲸看着陈默面色大变,心中暗乐,却不知道陈默在惊讶什么。

    工夫不大,三人在大汉将军的带领下进了正厅,陈默回头望去,正瞧见孙承宗冲他挤眼,不禁会心一笑,心说这孙承宗也够坏的,胆子还挺大,居然也跑去“作证”,就不怕得罪了张鲸,以后日子不好混么?

    其实证据供词都在桌子上摆着呢,见张宏这么快就把房守士等人招了进来,申时行忍不住暗暗叹息了一声,问道:“房大人,旁边那人可是贵府管家?”

    房守士点点头:“正是!”

    “费管家平日人品如何,可有劣行前科?”

    “没有,费管家跟着下官十多年了,人品端正,决无劣迹!”

    “你叫孙承宗?”申时行望向孙承宗。

    “正是学生!”孙承宗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如此自称,倒非自抬身价。

    “你与费远宏认识多久了?”

    “回阁老,一年多了!”

    “此人人品如何?”

    “人品端方,温良谦恭,是个难得的好人!”

    瞥眼见张鲸面有得色,申时行忍不住皱了皱眉,望向陈默:“听到了么?这位费远宏便是那晚你所说的那些闹事者之一,你还有何话说?”

    “小人冤枉,当时情形危急,错抓了好人也未可知……”陈默说道,寻思:“孙承宗搞什么鬼?这个时候不是该翻供么?”

    “大胆,人证俱在,还敢狡辩?欺咱每不敢动刑么?”张宏抢在申时行发话之前说道。

    “内相老公公高看小人了,小人可不敢这么想,小人只是觉得,某些人威势无两,简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但可以颠倒黑白,将小人的功劳凭空抹去不算,还能指使老祖宗您这样的人物,实在是……”

    “有罪便是有罪,少在那里指桑骂槐!”孙秀忍不住插口,却被张鲸狠狠瞪了一眼,倏地一惊,顿时醒悟,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这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连忙住嘴,闹了个脸色煞白,低头不敢看张鲸。

    这情形看的厅里所有“公公”们心里一惊,暗暗奇怪:这俩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一起去了?冯保一去,张鲸本就实力大涨,如今再多个孙秀,日后还有谁能跟他抗衡呢?对于陈默,不禁暗暗可怜起来——可惜了的人才了,偏偏得罪了张鲸,瞅他这架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仇恨,还怕你日后尾大不掉,要将你扼杀在萌芽之中啊。

    “本官没问到话的,休要喧哗!”申时行暗暗佩服陈默的胆量,眼见张鲸作势要言,抢先说道,顿时将张鲸到了口边儿的话噎了回去。

    申时行是主审官,这话占在理上,张鲸顾忌里间儿的朱翊钧,不敢多言,咬着牙气哼哼的将刚刚欠起的屁股坐回了椅子,眼神却递给了张宏。

    张宏知道自己这“好徒弟”的心思,不得不继续当恶人:“申阁老说的是,你每不得再胡乱插言,知道么?”扫一圈众人,视线最终落在陈默身上:

    “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利了,你灯市杀人,其心叵测,其罪当诛,早早认罪,皇爷念及旧情,宽大为怀,发落或可从轻。一意抵抗,恢恢律法,莫非尔真以为虚设不成?”

    无论怎解释,费远宏等人的证词对于陈默来说都十分不利,何况还有其他人的供词。所以张宏此话一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尘埃落定,思琪都在考虑怎么向朱翊钧求情,而张鲸孙秀也得意的对视之时,厅中突然有人说道:

    “老爷且慢定论,草民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殿审(3)

    ();    声音不大,隐隐有些颤抖,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如凭空响起了一道炸雷。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到了声音的主人身上,便连里间儿的朱翊钧都忍不住站起了身。

    “怎么回事?”李太后面色仍旧古井不波,活像一尊端庄美丽的菩萨,却睁开了眼睛。

    “奴婢去看看!”春桃快步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不等回来汇报,便听张宏惊疑不定的说道:“费远宏?你有什么话说?”

    朱翊钧下意识的站起身,快步走到春桃身后,凑近纱幔向外打量,发现挨着陈默跪在地上的一名中年人正好叩下头去,厅中众人神色各异,尤以孙秀张鲸为甚,倒是陈默陈矩,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好奇:莫非这父子俩还有事儿瞒着朕不成?

    就在朱翊钧胡乱猜测的空当,费远宏已经直起了身子,先瞥了旁边的孙承宗和房守士一眼,这才缓缓说道:“回老爷,草民确实有话要说,”说着挪动膝盖,变成面朝陈默,砰砰连磕了两个响头:“这位小陈公公,让您蒙受不白之冤,草民给您磕头了……”

    “到底怎么回事?还不速速道来?”申时行早就发现了张鲸和孙秀神色有异,抢在张宏发话之前,厉声打断了费远宏。

    “回阁老,”费远宏挪动膝盖转身,瞥一眼满目喷火的孙秀,猛一咬牙,飞快说道:“前番草民说了慌,陈公公没有抓错人,灯市那夜,草民确实受人指使,意图纵火,目的就是制造混乱,转移百姓的视线,让万岁爷爷飞天巡空劳而无功……”

    “何人指使?前番为何说谎?”潘季驯追问道。他一直以为此案的突破口在骆思恭那里,想不到却从费远宏这发生了转机,虽一时间猜不出这戏法儿如何变的,心情却十分振奋。

    “是他!”费远宏一指孙秀,咬牙说道:“草民是受他的指示……”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孙秀再也无法忍耐,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怒视费远宏:“说,谁收买了你?给了你多少好处?为什么要诋毁咱家?”

    “是你的义子孙福收买的咱,说只要咱听话,就出钱帮着咱替潇湘苑的柳嫣赎身……”费远宏说着话不知怎么触动了心事,泪流满面,一头扎在面色铁青的房守士旁边:“老爷恕罪,老奴罪该万死,让老爷蒙羞了,可老奴三代单传,翠儿又一直无出,眼瞅着老奴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老奴实在是怕绝了后啊……呜呜呜……”

    说到最后,他已是恸哭失声,不能自己。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陈默其实能够理解费远宏此刻的心情。一个能够让人夸赞人品端方温良谦恭的人,想来定是个爱惜名声胜过性命的,却因为害怕无后,而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其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这哭声中,除了后悔惭愧,还有解脱吧?

    陈默暗暗叹息着望向孙承宗,恰好他也看过来,视线交汇,缓缓的长吁了一口气。

    费远宏错了么?

    陈默说不清楚,他只能从房守士与孙承宗的表现来分析,二人对于费远宏其实是同情的。他又何尝不是呢?易地而处,他也不能保证绝对不出卖良心啊。

    对与错,绝大多数时候只取决于所处的位置,位置不同,评判的标准自然也无法统一。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孙秀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看的张鲸直皱眉,转移视线,眯眼望着孙承宗与房守士。到现在这个时候,他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真就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终日打雁,想不到今日被雁啄了眼!”他暗暗咬牙发狠,却也并不如何担心,毕竟还有别人的证词,一个费远宏而已,还翻不了天。

    “啪——”张宏抄起申时行面前的醒木重重拍在桌子上,清脆的声音顿时让大厅一静。

    “孙秀,退下!”张宏喝道。

    孙秀惊觉乱了方寸,狠狠瞪了费远宏一眼,默默退了回去,却没敢看张鲸。

    “费远宏,你说你受孙福指示,可有证据么?”张宏问道,不等费远宏回答,又道:“你知道孙秀是什么人么?是皇爷亲封的惜薪司掌印,对皇爷忠心耿耿,灯市作乱,他有什么好处?”

    “是啊,没道理嘛!”旁边有人小声附和,窃窃私语声四起,这一次,张宏却并未喝止。

    里间朱翊钧看到这里,也有些奇怪,他自问对孙秀不薄,当初冯源被太后杖毙之后,就有意让孙秀接掌惜薪司掌印之职,没道理跟他对着干才是。

    可看费远宏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也不像说谎啊?再说了,假如这一切是陈矩帮着陈默搞的鬼,这样的伎俩,也不附和陈矩的水准嘛!

    朱翊钧发现越来越糊涂了,真有种挑帘而出,亲自审理的冲动。

    费远宏不知道孙秀跟冯茂祥之间的交易,被张宏连番几个问题问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望向了孙承宗。

    “老祖宗不是问孙公公有什么好处么?”眼见得张宏三言两语扭转了劣势,陈默心知再不掀底牌就晚了,朗声插口,悠然说道:“老祖宗这问题问的好,这好处啊,费远宏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恰恰相反,小人却略知一二。”

    “哦?”张宏一怔,忍不住瞥了张鲸一眼,见其面色不变,略略安心,格格一笑道:“说来听听!”

    旁边申时行与潘季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发现了一抹惊奇。

    “孙公公的好处么,老祖宗且容小人稍后再秉……申阁老,老祖宗,潘大人,小人有重要的证人,还望三位允其上殿,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还有此事?速速传来!”潘季驯抢着说道。

    张鲸望向孙秀,见其惊疑不定,好像并不知情,不禁好奇:这小子搞的什么鬼?没听说还有证人啊,会是谁呢?

    陈默胸有成竹的样子十分唬人,不光张鲸孙秀,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所说的证人究竟是谁。

    这当口,陈矩忽然站了起来,冲申时行潘季驯张宏一拱手,也不多言,冲门口站着的一名小宦官招手:“去,叫连翘进来吧!”

    连翘是谁?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包括孙秀张鲸,全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孙秀提着的心落了下去,张鲸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危机迫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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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殿审(4)(首更)

    ();    “连翘是谁?”李太后隐隐觉着有些耳熟,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思琪。

    仁寿宫是前朝太妃的住所,平日里李太后少不得赏赐些锦缎瓜果之类,思琪常去,对连翘并不陌生:“娘娘,要是奴婢没猜错,这个连翘应该是仁寿宫的宫娥,人挺老实……”

    “仁寿宫?还挺老实?那叫她来做什么?”李天后不解的打断思琪。

    “奴婢也不清……对了,”思琪恍然想起一事,玉容色变:“奴婢听说,连翘有个对食,就是那个奉天殿负责长明灯的丁顺……”

    “丁顺不是畏罪自杀了么?”李太后嘀嘀咕一句,黛眉猛然一挑,凤目圆睁:“难道……?”

    二女胡乱猜测不提,工夫不大,便见一名身穿绿色袄裙的女子低头迈着碎步进殿,盈盈跪倒在陈默身后:“奴婢仁寿宫连翘,参见大人,参见老祖宗!”

    “免礼,起来说话!”申时行和蔼的冲连翘说道,从陈默的表情,他敏感的意识到,那个费远宏充其量不过是个障眼法,这个最后被陈默推出来的连翘,才是决定胜负的强大一击。

    连翘有些胆怯的扫了厅中众人一眼,起身又往陈默旁边靠了靠,这才感觉心里踏实了些。

    “连翘你别怕,中间那位是申时行申阁老,左边那位是刑部尚书潘季驯潘大人,你不是有冤屈么,如实讲出来,两位大人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陈默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中所有人都能听到,不由同时望向故意被他忽略的张宏,果见其嘴唇微颤,面色发暗,显然被气的不轻。

    陈矩皱了皱眉,忍不住瞪了陈默一眼。

    陈默知道陈矩的意思,心说人家都快骑到脖子上拉尿了,老子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日后还怎么混?

    不为所动,陈默避开了陈矩的视线,落在孙秀的脸上,见其侧耳听着张鲸小声嘀咕,看都不看这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暗笑着收回视线,回望连翘:

    “说吧,将那晚你跟咱家说的统统说出来,放心,众目睽睽之下,他每不敢如何你的!”

    “嗯!”连翘点了点头,先扫了一眼孙秀,这才轻启朱唇说道:“回各位大人各位公公,奴婢是仁寿宫伺候太妃每的宫娥,十一岁入宫,至今已经九年。奴婢长的不漂亮,手脚又笨,没福伺候万岁爷爷,便学着其她姐妹们,找了个对食,是奉天殿负责长明灯的小火者,姓丁,叫丁顺……”

    “等一下,你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跟陈默的案情有关系么?”眼见得张鲸跟孙秀同时色变,张宏不得不出声打断了连翘。

    连翘被吓了一跳,喏喏两声,不知如何是好。

    陈默见状,只能朗声开口:“老祖宗稍安勿躁,连翘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她所说的跟小人的案子没关系?”说着一顿,见连翘仍旧低着脑袋不敢说话,暗恼的同时,索性说道:“连翘胆小,干脆小人替她说了吧,她那对食儿根本就不是东厂报上去的那般‘畏罪自杀’,而是被人活活逼死的。而所谓的奉天殿火灾,也根本不是丁顺所为,而是有人故意陷害,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万岁爷发兵辽东……”

    说着突然伸手,指向早已面如土色的孙秀:“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孙秀!”

    “血口喷人,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奉天殿的火灾是咱指示的?好端端的咱为什么要阻止皇爷发兵?”

    “孙公公,怎么连‘咱家’都不说了?被咱家戳到痛脚,慌了神吧?”陈默望着孙秀,嘴角上翘,眼神不屑:“你以为你做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么?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恐怕你万万想不到,丁顺还有个对食吧?是啊,一个小火者,你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的人物,又怎么会相信他也有姑娘喜欢呢?自然也就更加想不到,你重金引诱丁顺纵火的事情,他会告诉别人吧?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默,且慢得意,咱家问你,只因一个宫娥的一面之词,你就断定一衙掌印纵火焚烧了奉天殿,不觉的太草率么?”虽然对孙秀的表现十分失望,可张鲸也不愿意看到他就这么被陈默打败,阴声出口。

    “张公公说的是,反正丁顺已死,还不是你怎么说怎么是?照你这说法,咱家也能找个人,不,咱家能找许多人,证明奉天殿大火是你陈默陈公公指示的……”孙秀的脑子也灵光起来,稍微镇定了一些。

    “听两位前辈的意思,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对么?”陈默不慌不忙的打断孙秀问道。

    孙秀刚要说话,就被张鲸一声咳嗽制止。

    张鲸瞪了孙秀一眼,回望陈默,慢吞吞说道:“也不尽然,比如你灯市杀人之事,跟这事就不能等而论之……话再说回来,今日审的是你灯市杀人之案,你却口口声声将话题往孙公公身上扯,咱家倒想问一句,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比孙秀那老小子倒是聪明的多,难怪你能爬上东厂掌印的位置。

    陈默暗暗夸了张鲸一句,面不改色的说道:“张公公难道还不明白么?小人跟您的冲突根源就是灯市上小人杀的那些人到底该不该杀。公公认为小人错杀好人,而小人却以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示,妄图制造混乱,只要找出幕后的主使者,小人的冤情岂不真相大白?”

    “噗嗤——”不知是谁乐出了声,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好笑,只有张鲸,面目涨红,气的说不上话来。

    也难怪众人发笑,陈默说那句“小人的冤情岂不真相大白”时的语气简直就像再问“你傻啊”一样——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你张鲸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所以嘛,小人根本就不用解释那些人到底该不该杀,不用说当时情形到底有多危机,只需要证明,一切都有人幕后指示就对了,是吧孙公公?”

    “别问咱家,一切都是你凭空捏造,皇爷明鉴,咱家没有什么好说的!”孙秀也察觉到陈默词锋太厉,生恐言语间再被他揪住把柄,干脆来了个死不承认。

    陈默却早已成竹在胸,哈哈一笑:“不承认是吧?也是,这么大的事儿,啧啧,烧奉天殿,烧灯市……这事儿要是查证了,诛九族都不为过,换了咱家咱家也不承认。不过嘛,还是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若是连你的好义子都承认了,不知孙公公还有什么话好说?”

第五十二章 殿审(5)(二更)

    ();    自从陈友成了朱翊钧的贴身宦官之后,孙德胜便少了伺候朱翊钧的机会,平日只需安心司礼监本差既可,清闲是清闲了,见皇帝的机会一下少了许多,失落自然难免。他本就好酒,这回好,每天下了值就是借酒消愁,恨生不逢时,恨陈默,恨陈友,恨陈矩。

    今日开审,他欣喜不已,昨夜自斟自饮,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到日上三竿才悠然醒转。忽的忆起殿审之事,顿时打个激灵,麻利的穿衣起床,打问旁边伺候奉御,果然孙秀早就出府入宫,生恐误了热闹,脸都顾不得洗便拔脚出了孙府。

    还没到养心门,便见门口围了好几百人,都是看热闹的都人。孙德胜唯恐错过了好戏,一路小跑儿,硬生生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猛觉眼前一空,抬眼一瞧,一名红袍斗牛服大汉将军正在眼前,还是熟人,连忙一笑:“朱将军,咱家来的迟了,里边的案子审到啥程度了?”

    “不迟不迟,孙公公来的正好,就等你了!”朱轶修面无表情,并未说话,说话的是他旁边的骆思恭。

    骆思恭本来背着身子,现在回过身来,孙德胜见状,忙拱手问安:“骆大人原来也在……”

    “是啊,今晨钦命本官押送陈默,捎带着还带进来一人,不久前才押送进殿,孙公公,想知道是谁么?”

    “谁?”孙德胜猜不透平日里话不多的骆思恭今日为何话如此多,顺口问道。

    “你的老熟人儿,魏允祯!”骆思恭悠悠说道。

    “魏,魏大人……?他,他犯,犯……”

    孙德胜面色大变,心头狂跳,话都说不利索。骆思恭嘿嘿一笑,突然变脸轻喝:“来人,把他给本官拿了,等候发落!”

    话声一落,早有两个大汉将军蹿了过来,捂嘴的捂嘴,拧胳膊的拧胳膊,三下五除二,就把孙德胜牢牢按在地上捆了起来。

    朱轶修将视线从被捂着嘴巴做声不得,脸憋的通红的孙德胜身上挪开,异样的望了骆思恭一眼。

    “先押到旁边等着!”骆思恭摆手吩咐,这才侧身冲朱轶修说道:“别这么瞅本官,本官也是防范未然罢了。光一个魏允祯,自然是没法儿扳倒孙秀的,现在却不一样了,陈公公年纪轻轻,手段高明,不但让那费远宏临时翻供,还弄出个连翘……陛下可是聪明人,这一下,孙秀必死无疑,孙德胜是他最得用的义子,此事定然参合在内,与其等着让张鲸去抓,还不如……对了,”

    说着他突然一挑眉:“这孙德胜倒提醒了本官,朱将军,你速带人去将福源居抄了,那是孙秀在宫外的老窝儿,一个人都不能放走!”

    “可陛下那里……?”朱轶修不太喜欢骆思恭这种墙头草的作风,:“咱每的职责是保护陛下安全,可没出宫办差的例,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无妨,事急从权,陛下不会怪罪的,就算怪罪,本官一力承担,朱将军尽管放心就是。”

    魏允祯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里头虽然还在争执,不过事态已然明朗,骆思恭自然敢打这个包票。

    “是!”朱轶修不好再过推辞,答应一声,带着十多个大汉将军出了养心门。

    覆仁斋内殿审仍旧继续,魏允祯遍体鳞伤的半卧在地,耷拉着脑袋,面如死灰,看都不敢看孙秀一眼。

    他被骆思恭的人折磨了两天,酷刑之下,早就没了往昔意气风发的锐气,堂下早就交代了一切,不然骆思恭也不可能一路追查到朱茂祥的头上。

    早在锦衣卫诏狱脱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结局,凌云壮志早就忘个精光,此刻只求速死,一上殿就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所知道的全都交代了一遍。

    他的供词又与连翘不同,由于他跟孙秀的关系,所有的事情全部参与其中,便连一些细节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起先的时候孙秀还插口怒骂,被申时行喝止之后,到得最后,已知大势已去,恨恨盯着魏允祯,若非旁边两名大汉将军拽着,早就上去咬死他了。

    “孙秀,现在你还有何话说?”魏允祯终于讲完了一切,陈默心头大定,笑着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公公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条疯狗……”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么?”张鲸突然站了起来,探手入怀,将一物啪的丢在孙秀面前,面露惋惜之色说道:“昨夜东厂抓了个奸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东西,本来咱家还琢磨着是有人暗害于你,想着私下里找你问问,然后再上报皇爷。未成想你还真是狼子野心,狗胆包天,咱家若是再回护于你,岂非成了你的同谋?”

    说着捡起地上丢的那物快行几步递给申时行:“申大人请过目,此乃孙秀所写效忠阿台的效忠书,虽未验过笔迹,结合费远宏,连翘,以及魏允祯的证词,想来不会有错……”

    “混账东西!”张鲸的话被里间儿一声低沉的咆哮打断,正是朱翊钧所发。

    张鲸突然出手,孙秀便已经惊的面如白纸,现在再听朱翊钧这一嗓子怒骂,顿时好像被人抽去了骨头,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此刻的朱翊钧满腔怒火,双目都被烧做赤红,大步从里间儿冲了出来,抬腿就给了孙秀一脚,尚不解恨,冲着孙秀的胸口连跺了三脚,喘着粗气望向门口已经惊呆了的大汉将军,低喝道:“还傻看什么?叉出去,往死里打,二十杖打不死,你每就给他陪葬!”

    “皇爷饶命,皇爷爷饶命啊,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孙秀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鼻涕眼泪齐流,嘴角更是挂着一丝嫣红,是适才朱翊钧那重重的三脚震动了他的内脏,却连擦都顾不得擦,抱着朱翊钧的腿,任凭大汉将军用力抻拽,就是不放手。

    “把这混账拉开!”朱翊钧嫌恶的扭过脑袋,众公公们也坐不住了,一拥而上,去拽孙秀,大厅中一时乱作一团。

    “丁顺啊丁顺,奴家总算为你报仇了,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吧?”一片混乱之中,连翘觑准了一名大汉将军腰间的绣春刀,噌的蹿到旁边,趁其不防拔了出来,尖叫一声:“孙秀,还我丁顺命来!”

    刀光耀眼,所有人大吃一惊,同时扭头,望着满脸通红的连翘,目瞪口呆,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

    P:说真的,写书至今,第一次感到真的跟朋友产生了互动,切实感受到了,你们只是不说话,其实,你们一直都在……那些突然多起来的推荐票,打赏的,留言的,我知道,大家是真的喜欢我,不愿意让我半途而废,谢谢你们,有你们真好!

    当然,自然也包括先前那些成绩的缔造者每,同样感激,有点语无伦次了,咱不会说话,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第五十三章 死节(首更)

    ();    “万岁爷面前,怎敢如此无礼?”陈默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喝道。他倒不是担心连翘对朱翊钧不利,只怕那帮大汉将军们职责所在,一时误伤了她,所以喝罢又道:“还不赶紧把刀放下?万岁爷已经下令杖毙孙秀,还用的着你冒死出头么?”

    经这话一点,众人已经明白了连翘的目的,心神稍稍一松,不等回神,连翘突然从缝隙中钻了进去,挺刀直插孙秀的脖子。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孙秀脖颈鲜血如同泉涌,双手早就松开了朱翊钧的腿,拼命捂着脖子,殷红的血液仍旧从指缝间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流,只消一瞬,他的面色就白了起来,口鼻涌血,扭着身子,目光惊恐的瞪着连翘,嘴里嗬嗬两声,双腿突的一挺,身子向前一扑,再没了声息。

    “死了?”不知哪个公公冒出一句,人群顿时哗然,回望连翘,见其手握绣春刀,原本的羞怯早已消失不见,神色决然,毫无杀人之后的惧怕,不由全都愣住了。

    “好一个刚烈的女子,你叫连翘?”朱翊钧目露异彩,突然问道。

    连翘却未搭理朱翊钧,而是转身走到陈默面前,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脆声说道:“公公大恩大德,奴婢今生无以为报了,只求来生!”

    陈默瞧连翘神色不对头,急忙说道:“慢,什么来生,今生……”话未说完,便见连翘提刀按在了脖子上,顿时大惊,顾不得浑身剧痛,猛的起身望前一扑,同时大喝:“来人啊,抓住她!”

    只是仍旧慢了一步,他的手臂堪堪触及连翘的衣袖,便见连翘眼睛一闭,握刀的胳膊用力向外一抹,雪白的脖颈之上顿时出现一条红线,鲜血涌出,身子软软的向他倒了过来,急忙伸臂接住。

    “连翘,连翘,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陈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隐隐的有些疼,甚至盖住了身上的疼痛。

    绣春刀锋利无比,一抹之下,连翘的气管动脉尽数切断,鲜血狂涌而出,顺着连翘雪白的脖颈流到陈默的胸口,很快,他的前胸就被鲜血浸的一片透湿。

    连翘一时还未断气,只是已经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上星星点点,应该是适才杀张鲸时溅上去的鲜血,望着陈默,眸子却灿若星辰一般,神色十分安详。

    陈默忽然发现她的嘴唇动了动,仔细分辨,柔声问道:“是丁顺么?”见其点头,忙道:“你放心去吧,你死之后,咱家一定把你跟丁顺葬在一处……”

    连翘眼睛猛的一亮,微微点头,然后用力扭了扭脖子,望向正门。已近正午,门外一片灿烂的阳光。

    陈默顺着连翘的视线望去,只见对面西配殿屋檐上边,两只鸽子蹦蹦跳跳,不及细思,便觉怀中突然一重,急忙收回视线,低头看时,连翘已经闭上了眼睛,再无半点声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连翘的自杀对陈默影响很大,整整三天,他都在怔愡中度过。他一直以为,柏拉图氏的精神恋爱必不长久,无性的男女关系,必定不是爱情。可连翘让他迷惑了。

    丁顺不可能如他一般是假太监,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一个柔弱的女子挺起钢刀,报仇自杀呢?爱情?

    也许是爱情,也许仅仅是清冷后宫中那一份惺惺相惜,两个寂寞的灵魂,发自内心的肝胆相照。

    再或许,仅仅就是以为生无可恋,就如同那两只曾经天南地北相依相伴的大雁一般,死去一只,另外一只便不肯独活。

    那仅仅是因为一种习惯吧?只是,又有谁敢说,这种习惯就不是爱情呢?

    孙秀死了,这种结局陈默一点也不感到奇怪。那人贪婪,胆大,偏偏又不聪明,在后宫这种复杂的环境中,能够爬这么高,活这么久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但朱翊钧毕竟是个心软的人,孙秀惨死在他的面前,让他满腔的怒火发泄了不少,便没有再大开杀戒,追究孙秀的族人。不仅如此,便孙德胜,由于曾经朝夕相处伺候的功劳,也捡了一条性命,被贬为小火者,发南京孝陵种菜。

    魏允祯也沾了孙秀身死的光,得脱一死,只是据陈友叙述,朱翊钧说魏允祯“目无君父,无耻至极,去职为民,永不叙用!”对于一个时时标榜自身道德的御史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就只是便宜张鲸那老儿了。”陈友说这话时愤愤不平,陈默却并未如他那般生气,笑道:“不然还能如何,人家识时务,眼瞅着孙秀再也扶不起来,干脆自己揣上了一脚,既落个好表现,还能不被牵连……说实话,这才符合他的能力,若是一味撑下去,咱还真就瞧不上他了。”

    “也是,”陈友点了点头:“朱茂祥的事情知道的人太多,孙秀无事,他还能兜住,可惜孙秀不争气……咱家只是替你打抱不平,明明是张鲸无事生非,故意加害于你,如今不但无过,万岁爷甚至还赏了他一件儿坐蟒袍,却对真正有功劳的你这么小气,不官复原职也就算了,竟然又打发回了昭陵……”

    兄弟,朱翊钧这是真正的对老子好啊。如今只是张鲸看咱不顺眼,惹出这么大是非,若是再大赏,恐怕就不仅仅是张鲸看咱不顺眼了。

    “这你就不懂了,万岁爷天资聪慧,此举实在是成全咱呢……”

    “真要成全你就该让你官复原职,那惜薪司掌印本就是你,如今你不但做出了热气球,还将一场大祸消灭于无形,就算不加官,官复原职总不过分吧?还有义父,非但不替你说话,反而还挺支持似的,咱就搞不懂了。”陈友不解的打断陈默。

    陈默对陈友并无顾忌,闻言一笑:“咱的傻哥哥啊,那惜薪司掌印的位置是好坐的么?就咱这年纪,那哪里是一衙掌印啊,分明就是火炉嘛,别说万岁爷没让咱官复原职,便真有那意思,兄弟这回也必定力辞……义父也是为咱好,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兄弟的功劳都在那儿摆着呢,别人又夺不了去。话说回来,咱每这些人靠的什么,靠的还不是皇家的宠,现如今,便咱仍旧是个小火者,试问后宫上下,可有一个人敢对咱不敬么?又何必争那些虚名……行了,不说这些了,咱让你问的事儿问清楚了么?”

    “问清楚了,赵鹏程确实死了。”

    “怎么死的?”

    陈友谨慎的起身望了望外间儿,这才回来,压低声音说道:“听东厂诏狱一个相熟的兄弟说,义父去探了赵鹏程一次,当晚就发现他死在了牢里……是被人毒死的!”

    最后一句话陈友是颤抖着说出来的,仿佛十分恐惧。陈默感同身受,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原本暖和的屋子,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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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情为何物(二更)

    ();    陈默体质特殊,伤势好的挺利索,第三天的时候就能下炕,等第五天朱翊钧来看他的时候,疤痕都快掉的差不多了。

    “臭小子,大清早的写字,挺有雅兴嘛!”

    已经正月十七了,今年春早,护城河沿岸的柳树都发了芽,朱翊钧连披风都没穿,仅着黑色团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圆脸儿红润润的站在书房门口,满脸堆笑,身后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陈友呢?”陈默起身迎出来,先问了一句,这才跪倒行礼。

    “行了行了,还有伤呢,又是私宅,用不着如此大礼……”朱翊钧探手将陈默拽了起来,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书桌那边瞟去:“写什么呢?”

    “起的早,闲着没事儿,默写元好问的《雁丘词》呢。”陈默谎话张口就来,他可不敢将自己瞎划拉的东西让朱翊钧看,不落痕迹的转移对方的视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朱翊钧果然以为陈默还在替连翘惋惜,说道:“你也别伤感了,连翘跟那个丁顺,朕已经派人找了墓地厚葬,二人死后同/眠,定要感激你‘陈公公’大德的……”

    “万岁爷慈悲,奴才可不敢居功……不过那连翘外表柔弱,性格刚烈,倒也真是让人佩服。”

    “是啊,”朱翊钧悠然一叹:“今日天气不错,看你恢复的不错,陪朕出去走走……凝妻牵臂劈掌以明志,令女截耳劓鼻以持身。连翘义杀仇人,自杀殉情,比之那些古之烈女不逞多让,朕已下旨,在连翘的家乡赐匾立碑,旌表造坊,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陈默通史,穿越后记忆力增强,闲来无事又曾恶补,是以知道朱翊钧所说的凝妻令女典故。所谓凝妻牵臂劈掌,典出《新五代史·杂传序》,讲的是虢州司户参军王凝死后,其妻李氏带着儿子送其遗骸归家,过开封,夜宿旅店,旅店主人见其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甚为怀疑,不许其投宿。李氏见天晚,不肯走,店主人就拉着她的手臂将其轰了出去。李氏恸哭,说:‘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执邪?’随即拿起斧子自断其臂。

    至于令女之事,发生在三国之时,《三国志》记载,令女复姓夏侯,嫁给了曹爽(武安侯)堂弟曹文叔为妻,曹文叔早死,家族逼其改嫁,她便割了耳朵明志,后来曹爽也被司马氏诛杀,家族再次迫其改嫁,她又割鼻子明志,最终不但得以保住名声,反而感动了司马懿,准其随意收养儿子,以做曹家的后代。

    依陈默心思,那夏侯令女所为还算能说过理去,毕竟不能排除她深爱曹文叔,不愿改嫁的可能。封建社会女人没地位,只能自残明志。至于那个李氏就有点过分了,人家不过拽了你的胳膊一下,又没羞辱你的意思,就要断臂?要是摸你脖子一下,难不成还要自杀?

    当然,如今社会就是这个风气,封建王朝为了自家江山考量,鼓吹的就是“忠臣不事两国,烈女不更二夫”,陈默瞧不惯,暂时却也没什么办法。

    “内臣替连翘谢谢万岁爷了,”陈默心情有点沉重,语气自然带了出来:“感情这东西,说来也真是神奇,一个弱女子,平日里怕是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念上半天观世音菩萨,竟然能够持刀杀人?非但杀人,最后还自己抹了脖子,她就不怕疼么?”

    “是啊,连翘那挥手一抹,朕当时瞧着都心疼,不过感情这东西不能这么衡量,朕观连翘死后,面色安详,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想来是早有死志,只因惦着那丁顺大仇未报,这才苟活而已……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她这一死,贞烈之名流传千古,倒也不委屈。”

    人生观价值观不同,陈默心中腹诽,却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儿跟朱翊钧争论,只能叹了口气。

    此时二人已经出了陈府后门儿,赵振宇领着一班大汉将军等在门外,一见陈默,顿时迎上来打招呼,态度之亲切,瞧的朱翊钧都有些眼热。

    “行了行了,知道你每关系好,有话私下再说,”瞪了眼赵振宇,吓的他直挠头,朱翊钧这才展颜一笑:“你每在后边跟着,朕跟少言有话要说。”

    陈默拍了拍赵振宇的肩膀,拾步上了河堤,追上当先而行的朱翊钧后,这才放缓了步子,错开半个身位,亦步亦趋跟着。

    “昨日朕见过李成梁了,”沉默了会子,朱翊钧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见他么?”

    “自然是辽东之事了,”这样明显的事情上边,陈默犯不上藏拙,直言说道:“万岁爷雄才大略,内臣佩服!”

    朱翊钧摆了摆手:“少拍马屁……说起来,此事之所以如此顺利,你居功至伟,只是朕非但没有赏赐,还把你再次发回昭陵,你不会怪朕吧?”

    “内臣怎敢?”陈默说道,见朱翊钧一怔,顿时噗嗤一乐:“万岁还当真了?咱逗您呢,咱又不傻,知道您是为咱好……说穿了,内臣这岁数实在还是太过年轻了,就算您肯寄予腹心,委咱重任,奈何这朝廷内外还有那帮子虎视眈眈的大臣呢……”

    “朕就知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朱翊钧笑着拍了陈默肩膀一下,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其实你之才能,朕心里头清楚的很,只是有些事情,朕虽然名为天下共主,却也不能完全说了算。再忍几年吧,朕已经想好了,让阴尚德回宫,你去接替他当陵监掌印。京城人多嘴杂,级别太高对你日后的发展不利。那边不同……说实话,当初太后让你当惜薪司掌印,朕其实是不愿意的,只是碍于……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你去昭陵安心办差,熬上几年,待岁数不再这么扎眼时,朕一定召你入宫。”

    “那思琪怎么办?”陈默最关心这个问题,这次回京,他就是冲着思琪回来的,可不愿意白折腾。

    “朕已经下旨取消她跟张鲸的婚约了,如今她是自由身,只要她愿意,朕可以给你破一次例,允许她跟着你同去昭陵!”这件事情上,朱翊钧一直心存愧疚,这次明知道张鲸嫉妒陈默,又没明着惩罚,愈加有愧,是以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不过,朕丑话说在前边,就算思琪同意,你也得先征求太后的意见,若是太后不乐意,朕也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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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思琪的心思

    ();    “姐姐,你真的不跟陈默去昭陵么?”太后午睡,春桃跟思琪在暖阁外间儿闲话。

    思琪本在绣一只肚兜,突然闻听春桃的问题,不小心扎到了手,哎哟一声,急忙将渗出血来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却未回答春桃的问题。

    “说话啊姐姐?”春桃不依不饶。

    思琪放下手,无奈的叹息一声,没看春桃,盯着手里半成的鸳鸯,缓缓说道:“他去当他的陵监掌印,咱去做什么?”

    “当掌印夫人呗!”春桃嘻嘻笑道。

    “掌印夫人?”思琪重复一遍,怔怔的说道:“咱还配么?”

    “姐姐说的什么话?不就一个陵监掌印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姐姐你可是娘娘的贴身宫娥,位份一点都不比他低,真要跟他,是他祖宗十八代烧高香,依妹妹说,他配不上姐姐还差不多……”

    “你不懂,”思琪打断春桃喋喋不休,苦着脸摇了摇头:“咱跟那张鲸已经拜过了天地,虽非情愿,宫内众人却也人尽皆知,如今虽然万岁开恩,取消了咱跟他的婚事,可事实就是事实,咱若再跟他,宫里头的人每该怎么看他?”

    “姐姐你想多了吧?你跟张鲸,虽然是万岁爷赐婚,毕竟与民间婚事不同,更别提宫里人都知道,大婚当日,万岁爷派陈友传旨,赐你盘龙佩一事,都笑话张鲸与你的婚事有名无实呢……”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两夫,连翘都知道以死殉节,咱又怎能……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总之,咱就跟着太后娘娘,等到娘娘凤驾归西,咱就随着她去,做菩萨坐前的童女,这辈子是再不想婚嫁之事了。”

    “姐姐说的轻松,陈默怎么办?”

    “他?”思琪愣住了,良久一叹:“庄子说‘相濡以沫,何如相忘于江湖’?有缘无分而已,是咱没福气,又能怪得谁呢?”

    “可如此一来,他该多痛苦啊?”春桃扁着嘴说道。

    “也未见得会痛苦到哪里去吧?男人都一样,不可能只爱一个人的……他那么优秀,以后会有很多女孩子爱上他,不缺姐姐这一个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挺好……”

    思琪话没说完,突然被外边的脚步声打断。二女同时扭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门扉无声开启,华富贵侧身走了进来。思琪忙问:“华公公,您这是……?”

    华富贵伸出食指往唇前一竖:“嘘——娘娘还没醒么?”

    “应该快了,睡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有事么?”

    “少言来了,想见娘娘!”

    思琪面色猛变,抬眼望向华富贵:“他不是有伤在身么?怎么……娘娘昨夜睡的迟,怕是还得再睡会子,麻烦公公告诉……”

    “谁在外边说话呢?”突然传来的太后声音让思琪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娘,娘娘,是华公公!”

    “哦,都进来吧……思琪,哀家那件儿红色云龙纹霞帔呢?帮哀家找找!”

    思琪闻听此话,如蒙大赦:“前次娘娘去坤宁宫,那件霞帔不是被皇后娘娘养的那只‘玉儿’抓了个小窟窿么?奴婢送去针工局修补了,估摸着应该修好了,娘娘要穿,奴婢这就瞧瞧去!”

    “姐姐,你快去帮娘娘更衣,这样的小事儿……”

    思琪又急又气,嗔了春桃一眼:“算了,一事不劳二主,你赶紧进去伺候娘娘,还是咱跑一趟罢!”说着也不等里头李太后说话,逃也似的出了暖阁。

    “不就取一下东西么,随便派个人不就是了,你俩还犯得上为这争执?”李太后只着赤色中衣,坐在梳妆台前,如云般的秀发披散在后边,愈发衬托的她裸露在外边的肌肤白滑如雪。

    春桃嘟着嘴不说话,华富贵透过铜镜子望着李太后那张岁月分外偏爱的俏脸,只盯了一瞬便垂下了眼睑,笑了笑说道:“还不是思琪那丫头呗,听说少言来了,又躲了!”

    李太后一怔,失笑说道:“难怪了……”从铜镜子里望着春桃噘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又道:“你这丫头生的哪门子气?莫不是哀家两个稀罕的丫头都看上陈默那个小子了吧?”

    “娘娘——”春桃脸一红,拉长声音叫了一声,走上前一边拿梳子帮李太后梳头,一边说道:“奴婢就是替陈默跟姐姐着急,那陈默一共回京才几天,差不多够着天天往咱慈庆宫跑了,姐姐却一直躲着不见,还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是,奴婢知道她说的对,可她跟张鲸……”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顿了一下,脸憋的通红,这才憋出一句:“太监婚事,根本就跟民间的婚事不能相提并论嘛,偏偏姐姐较真儿……”

    “你说的有理,可琪儿做的也没错儿,仁寿宫那连翘丫头手刃孙秀替她菜户报仇之时你是亲见的,哀家敢保证,这事儿要是换到琪儿身上,她照样做的出来。没见前几天陈默关在刑部大牢她那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么?可现在不一样啦,陈默非但无罪,反而有功,皇帝又有心栽培,日后镇守一方,掌印要局,指日可待。琪儿若真的跟了他为妻,有张鲸那段故事,背后真备不准有人嚼舌头。但若做小,一来琪儿的性格必定肯依,二来么,便是从哀家这里也过不去……你还没弄明白吗,你那琪儿姐姐身子虽不愿跟他去昭陵,其实那颗心儿啊,早就全挂在他陈默身上啦!”

    李太后确实猜透了思琪的心思,一番长篇大论,怕是思琪本人,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分析的这么透彻。

    接过华富贵递过来的温茶抿唇轻啜了一口,将茶杯递回给华富贵:“去吧,叫少言进来,眼看过两天他就要回昭陵了,哀家正好也有话要嘱咐他几句……春桃,把头发给哀家绾起来。”

    一边吩咐着,李太后一边从首饰盒子里取出面花一只,细心的贴在眉心,又取金丝八珠宝石排环,小心翼翼的分别挂在耳垂儿上。

    这当口春桃已经将她的头发高高的绾成发髻,拿起碧玉莲花镶金步摇轻轻插在上边,痴痴望着铜镜:“娘娘,你好美,奴婢都不敢看您,每次一看,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老啦,眼角都起皱纹咯!”李太后悠然一叹,闻听门口传来动静,提高了声音:“是少言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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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二更)

    ();    什么时候是女性最富魅力的时刻呢?相信有不少人会说少女时期,然后说出许多诸如“笑颜如花”,“婀娜多姿”,“亭亭玉立”之类的形容词。花信少女嘛,青春而又充满朝气,就如同春桃那样,娇憨可爱,又有几个男人不喜欢呢?

    陈默当然也不例外。

    但在陈默的内心深处,最欣赏的,还是李太后这样的女人。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即使生过好几个孩子,岁月也好像并未给她增添多少印迹,肌肤仍旧如同少女般光滑白皙,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比少女多了些慈爱,多了些母性,多了些宽容与责任,当然也多了岁月与经历沉淀之后眼底那一抹深沉。

    如果说春桃是一杯可口的酸梅汤,眼前只穿中衣的李太后就是一杯窖藏多年的状元红,醇厚,芬芳,淡言轻瞟,举手投足都可以牵引无数人的视线。

    “臭小子,没见过哀家么?”陈默目光中的欣赏不经掩饰,比华富贵那种偷偷的一瞥更能让李太后怦然心动。但到了她的这个年纪,即使心里头再喜悦,表面上也永远云淡风轻,甚至会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她心机深沉,而是生活的磨砺培养出来自我保护的习惯。

    “娘娘恕罪,奴才失神了!”陈默叩头谢罪,并未夸赞李太后多么多么漂亮,而是使用了“失神”这个词语,便将此刻心情委婉的告诉了对方。

    这马屁不落痕迹,偏偏李太后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默失神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嫣然一笑:“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说着起身,懒懒的舒展了一下身子:“春桃,拿哀家的褙子来!”

    春桃脆声答应,陈默却早瞥见床头挂衣架上那件玄色褙子,抢先一步起身取了来:“娘娘,是这件么?”

    李太后点点头,一边伸玉臂示意陈默穿衣,一边揶揄一笑说道:“无事献殷勤……”话一出口才想起后半句不雅,玉面微红,临时改口:“定无好主意,说吧,求哀家什么事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默脑海里这句话飞快闪现,忍不住忆及以前陈矩说的那上/床太监之事,蓦的一怔,匆忙走到李太后身后,用力摇了下脑袋,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褙子给李太后套上。

    所谓褙子,形似中单,窄袖,直领,对襟,没有扣子,穿好以后,以带子束住。可以用来做礼服的里衬,也可以家居之时穿用。

    李太后的褙子是玄色,也就是那种青黑之中略带赤红的颜色,属于禁色,平民百姓是不得服用的。领,袖,衣襟等处饰有金云龙纹,衣身之上,金丝绣有许多五彩团龙纹样,穿在李太后的身上,雍容华贵,虽嫌肥大,却仍旧无法遮掩住她玲珑的身姿。

    春桃帮着李太后将褙子下摆抻平整,一边偷眼冲陈默挤眼,却发现陈默贼眼视线虽也向下,看的却根本不是自己的方向,而是不该看的地方,不禁嗔怒,回想起不久前思琪说的话,暗暗呸了一声,心说:亏得咱还替你在姐姐面前说好话,色胆包天,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这倒冤枉陈默了,见色起意,不过是男人本性罢了,当他念及李太后身份之后,很快便醒悟过来,想起了这次来的目的。

    “屋里头太闷,陪哀家出去走走!”恰李太后说道,陈默连忙上前一步,一边去搀李太后一边说道:“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娘娘确实应该多晒晒太阳。”

    李太后拂开陈默的手,却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春桃:“有少言陪着哀家就行,你替哀家给观音上三柱香,这几日忙忙叨叨,拉下好几次了。”

    说着话出了暖阁,李太后的视线落在陈默的侧脸上:“少言,什么时候离京,定下日子了么?”又问:“脖子怎么了?莫非这里也有伤么?”

    陈默微微一颤,点点头:“就这几天吧……刑部大牢那个王富贵下手忒狠,鞭子蘸着盐水,没头没脸的抽,奴才戴着枷,躲无可躲,只能使劲低头,脸倒是幸免于难,脖子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其实已经好差不多了,不过喉结越来越明显罢了。

    感受到肩膀上的玉手突然用力,陈默心头一暖:“不过没大碍了,奴才身子皮实,廷杖三十九下,也就二十多天就下了炕。”

    “油嘴滑舌!”李太后失笑骂了一句,并不理会一路上下跪的众都人,径直往殿前丹墀上盆栽的梅树前走:“听说那个王富贵跑了?你准备怎么着报仇啊……呀,梅花都落完了……春来花落,可惜了的了!”

    已至梅树之前,但见雪白的花瓣散落在丹墀之上,枝杈上边光秃秃的,仅有几瓣强自撑着,飘落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默奇怪为何没有都人打扫,嘴里却道:“娘娘倒也勿需惋惜,您看那些花瓣,离开了拥挤的花枝,自由在自的躺在那里,比那簇拥在枝头时,更有种遗世独立的美丽,便是日后腐了烂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放翁那词儿太过颓废,你这一说,倒更让哀家伤感了,‘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吟罢悠然一叹,俏目南望,虽极目远眺,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大袖飘飘,长髯及胸的伟岸男子。

    失落的收回视线,悚然而惊:哀家这是怎么了?这心事,可是连思琪哀家都没透露过半分啊……望向蹲着身子拾捡花瓣的陈默,眸光怔忪,恍然有些失神。

    陈默却未察觉到李太后的异状,站起身来,将满手的花瓣随风一扬,雪花飞扬般中灿然一笑:“娘娘您看,多漂亮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好,娘娘心事重重,这才触景伤情吧?”

    “一时感慨吧,你小子不用胡乱猜疑。”李太后已然恢复了正常,玉面似笑非笑:“倒是你,兜了半天圈子,还没说你来见哀家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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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彩玉的麻烦(首更)

    ();    “奴才是来求娘娘开恩的!”陈默直言不讳,心中腹诽:你倒是容的我开口啊?

    “开恩?”李太后淡淡一笑:“就算哀家愿意让琪儿跟着你,可她见都不见你,哀家总不能绑了给你送过去吧?”说着一顿:“实话跟你说吧,你来之前,琪儿就在,一听华富贵说你来,她便躲了出去……哀家就是想帮你,也没法子帮你啊!”

    “又躲了?”陈默顿时霜打的茄子一般,喃喃自语:“躲躲躲,就知道躲,就算考验,这么多天了,咱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陈默小声的抱怨李太后听的真真的,朱唇轻启,欲言又止,良久一叹,说道:“你对思琪的心思,宫里的人都知道,思琪待你,那也绝对是真心实意,只可惜她顾虑太多,一时间想不开罢了……”不知为何,却没将思琪真正的担心告诉陈默。

    反而说道:“不说这些了,你来的正好,哀家正好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李太后的话到底还是让陈默宽慰了不少,收起思绪,恭恭敬敬说道:“娘娘有话但请吩咐就是,奴才……”

    李太后摆摆手,制止陈默往后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告诉你一声,此次你回昭陵,反正也是无事,最好将那热气球更加完善一些,前天哀家坐了一次,忽忽悠悠,怪吓人的……”说着一笑:“听皇帝说,目前还没法子控制热气球飞行的方向。哀家琢磨着,飞起来就没头苍蝇似的岂不可怕,利用的价值一下少了许多,只能沦为吸引眼球的玩物。装神弄鬼,可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这件事算是哀家交代给你的任务,缺着什么了,只需张口就是。”

    说着一顿,将视线从陈默的脸上挪开,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你是聪明人,其它哀家也没有什么好嘱咐的,总不过是用心办差,不要辜负皇帝跟哀家的信任便是。”

    “是!”陈默深深的鞠了个躬:“娘娘放心,奴才一定用心……奴才此去,也不知下次回京是什么时候,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

    “行了,别啰嗦了!”李太后失笑,却又感觉陈默的关切确实发自肺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用不着再来辞行了,下次回京,哀家倒盼着你能从天而降呢!”

    因着热气球的功劳,红门村的老赵老刘各得了一百两赏银,本来是要等初八夜,朱翊钧成功飞天之后就回红门村的,却因为陈默的事情而多耽搁了几天,直到孙秀授首,陈默无罪释放,这才辞行,先一步离开了京城。

    那个时候陈默要去昭陵当掌印的旨意还未下,两人是抱着回家光宗耀祖一翻,再来京随陈默当差的心情回的家——当木匠当到工部杂造局大使的,别的地方他俩不知道,整个红门村成村近百年,俩人绝对是头一份儿。

    工部杂造局大使,掌造其它同类专业局(如军器局)所不属者。本设大使一人,正九品,副使一人,从九品。二人的大使职责自然是兼差,属于那种只领饷不用到部办差的身份,只需负责好热气球的事宜便可。

    不过,对于世代务农的家庭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殊荣了。这让那些本来认为二人不务正业的村民又是艳羡又是嫉妒(注),串门子看稀罕的,带着东西送礼巴结的,七大姑八大姨,整日里人来客去,门槛儿险些被踏断。

    后来两家一合计,各出纹银十两,干脆摆了一天的流水席,这才让大家的热情缓缓消散。

    这一日正月十五元宵节,老赵两口子商议着,往年里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从未如今年般宽裕过,花上二十多文钱买了猪肉,又多买了元宵,还打了两坛好酒,准备要请老刘家的一块儿过来乐呵乐呵。

    临出门,老赵家的叫住了老赵:“当家的,反正也是想热闹,不若你顺路将她王家妹子跟那彩玉姑娘也叫过来,你不在的那些日子,俩人没少过来帮着照应……”

    “哎,”老赵身穿新作的绿色鹌鹑补服(注2),答应一声,刚要往外走,却又一拍脑门儿:“瞧咱这脑子,快欢喜糊涂了。你也是,人家两个女人,咱怎么好去家里请,万一有人见了,没的闹闲话,还是你去吧,反正肉已下锅,塞上劈柴,快去快回,耽误不了的。”

    “奴家也真是欢喜糊涂了。”老赵家的赫然一笑,一边挥手示意老赵出门,一边猫腰往灶里多添了些劈柴,又掀开锅盖,往里多续了半瓢冷水,这才挂上门锁出了门。

    王嫂家离着她家比老刘家要近的多,迈动小脚儿,行不多时,转瞬既到。

    及至大门,老赵家的刚要开口吆喝,隐隐听院子里有男子声气,不禁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眉头一皱,多了个心眼儿,四下瞥了一番,见日落西山,周遭并无杂人,忙悄悄靠近墙根儿,将耳朵贴了上去。

    “你真的就不再多考虑考虑了?那可是一千两白花花的纹银,只要将那个姑娘一交出去,银子立马到手,到时候,大头儿给你,咱要小头儿……”

    是王嫂已故丈夫亲哥哥王正业的声音,听他话里意思,倒非老赵家的所猜测的那样,而是好像关于彩玉姑娘,这让她反而愈加的上心,听的更加仔细起来。

    “别以为咱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告诉你,门儿都没有。别以为你有里长给你做靠山,还不怕跟你说实话,陈公公跟咱关系好的很,拿咱当亲姐姐看……”

    “呸,不就一个割了卵毬的阉竖么?”王正业不屑的打断了王嫂,怪笑一声说道:“你知道找彩玉姑娘的人是干什么的么?说出来怕吓死你……”

    “咱才不管是谁找她,只要彩玉姑娘不同意,谁也别想把她从咱这儿带走!”

    王嫂的声音斩钉截铁,说着提高了声音:“还有你,赶紧走,省的污了咱的清誉。”

    “咱要是不走呢?”王正业嘿嘿一笑,却被王嫂厉声打断:“再不滚,咱就叫人了,来……”

    “好好好,算你狠,”墙头外边的老赵家的甚至能够听到王正业恨恨的跺脚声:“亏咱还念着舍弟早逝,想着拉你一把,竟然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给你一宿工夫琢磨,还不答应,咱可就自己领赏去了!”

    注:明代户籍制度,“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意思就是龙生龙凤生凤,军人世代为军,农民世代务农。老祖宗是干什么的,子孙后代除了读书中举改变命运,不然的话,依旧从祖业。而在所有户籍当中,民的地位是高于匠户的,老赵老刘祖业务农,却偏偏要学木匠手艺,自然是“不务正业”。

    注2:明朝规定,各级官员按其等级,根据规定款式,自制官服,不像宋代那样,由政府统一制作,定时分赐(朱元璋一代枭雄不假,不过出身低微,行事透着股小家子气)

第五十八章 彩玉的麻烦(2)(二更)

    ();    耳听得脚步匆匆,老赵家的连忙紧贴墙根儿蹲了下去。天色已暮,王正业气冲冲出门,不忘回头恨恨呸了一口,这才扬长而去,竟然并未发现老赵家的。

    “还说什么‘舍弟’,说什么拉老娘一把?不就是觑着咱这身子么?真以为咱头发长见识短啊?啊——赵家嫂子,你咋来了?”王嫂正自嘀咕,忽见门前冒出一个黑影,吓了一哆嗦,定睛细看,才瞅出是谁,急忙抚着胸迎了上去。

    “咋着,咱就来不得么?”老赵家的笑着瞪了王嫂一眼,把臂说道:“这不十五了么?家里头备了酒菜,嫂子寻思你跟彩玉姑娘两个女人也是寂寞,便来请你每过去一道热闹热闹……对了,彩玉姑娘呢?”心说她要在家,那王正业不可能那样明目张胆吧?

    “后晌出去了,这不走大半天了,一直也不见回来,奴家都不放心了,正要去寻她呢!”

    王嫂话刚落地,便听隔壁院子传来狗叫,只汪汪了两声便既止住,随即彩玉的声音便自大门外响起:“不用寻,咱回来啦……呀,赵大嫂也在?”

    “请咱来去她家吃饭的……这么半天,你跑哪里去了,奴都担心死了。”

    “就是,姑娘家的,有事咋不让王家妹子陪着呢,万一碰上坏人可咋办?”老赵家的也数落了一句。这话搁以前她是不敢说的,彩玉性子冷淡,长的又漂亮,看气质就不似普通人。不过自老赵走后,两家常来往,渐渐她发现,彩玉其实心地不错,事儿少,出手也大方,初始的拘谨便少了许多,内心深处,实则拿彩玉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没事……”

    “还说没事?”见彩玉满不在乎,王嫂忍不住打断她说道:“适才听王正业,嗯,就是奴家那死鬼丈夫的哥哥说,年前找你的那些人又来了,这回出了高价,只要谁能提供线索,就赏银一千两……”

    “这么久了,花姑姑怕是整日睡不好觉吧?”彩玉嗤笑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天色已暗,倒是瞧不出她脸色有何变化。

    “奴家来时那王正业还在,他的话奴家也听到了。”老赵家的接过话茬,有些担忧的说道:“那姓王的不是个好东西,一直再打王家妹子的主意,若非顾忌她,早就去领赏了。依奴家看,这里不安全,姑娘还是想办法躲一躲罢!”

    彩玉没说话,王嫂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嫂子太过小心了,可不像一个官家夫人说出来的话。你咋忘了,赵大哥现如今可是工部的官老爷,伺候皇帝老爷的陈公公又跟咱每关系好,管他谁来,真敢胡作非为,咱每就进京告御状去!”

    老赵家的一拍脑门:“对啊,奴家咋把陈公公忘了,有他老人家给咱每背后撑腰……”

    一直不做声的彩玉再次嗤笑,顿时将老赵家的后半截儿话噎了回去,不解的问道:“姑娘为何发笑?莫非奴家说的不对么?”

    “是啊?”王嫂也附和问道。

    “倒非嫂子说的不对,听说那陈默特别得皇帝的/宠/,有他做靠山,一般人确实用不着害怕,可惜,”彩玉说着一叹:“找咱的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别说他现在尚在京城,就算亲自出面,怕也拿那些人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彩玉的语气低沉了下去:“总归都是命,咱惹不起,躲着总可以了吧?姐姐,嫂子,你每用不着替咱担心了,明日咱就搬到陵里去住,有潞王殿下在,咱倒要看看他每有没有胆量找上门?”

    “潞王殿下?”王嫂一怔,猛然想起当初陈默曾说过,阴尚德想着把彩玉送给潞王朱翊鏐的话头,心头一动,暗道这妮子半天不见,莫不是去找潞王了吧?偷偷打量,却又不见任何异状。

    胡乱思量着,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嘛,咱每女人家,不就图个衣食无忧么,从了那潞王,一辈子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日后再生个胖小子,那地位……”

    “姐姐你说什么呢?谁说咱要跟潞王殿下了?”彩玉怔怔的打断了王嫂,隐隐有些嗔怒。

    王嫂却以为姑娘家面热,咯咯一笑:“还不好意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潞王虽然比你小点儿,不过,老话说了,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

    “越说越不像话了,本,本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是哪个……是了,定是那陈默饶舌……算了,不说这些,嫂子,不是请咱每去吃饭么?”

    “哎哟,姑娘不说奴家都忘了,锅里还煮着肉呢!”老赵家的一拍脑门,急忙迈动小脚儿匆匆往外走,边走边道:“奴家先走一步,你俩收拾收拾也赶紧过来吧!”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可惜陈默穿越到这个时代便已错过了节气,没能瞧见去年的中秋是否阴天。不过冲着今夜这天色,想来那中秋之夜,定然也无明月好赏。

    “五爷,这么晚了,您这是……?”瞅着一身月白长袍,一副要出门样子的陈默,王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出去转转!”陈默边说边往后门方向走。

    “逛灯市啊?今日十五,人准多,可惜孩儿出不去……”想着外边人山人海的热闹,王海的语气不禁可怜巴巴起来,有心让陈默带上他,却又有些不敢张口。

    “灯市有啥转头,要不是灯市,咱家还不至于住那几天刑部大牢呢!”陈默并未留心王海的心思,随口说着,路过马厩,蹙身进去,随意牵了匹马。

    王海连忙上去帮着套马鞍,一边笑道:“您老吉人天相,这不眼瞅着又成昭陵掌印了么?对了,您去那边也没个得用的人照应,不若让孩儿跟着……”

    “再说吧!”陈默穿蹬上马:“老爷要是回来,告诉他,咱家出去转转,子时前必回。”说着一夹马腹,策马出了后门。

    “天黑,五爷慢点儿!”王海殷殷叮嘱,直到陈默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瞅左右没人,狠狠呸了一口,小声嘀咕:“得意个屁?老张鲸也是没出息,怎么没把你整死?”说着话恨恨的往回走去不提。

    陈默出了陈府后门,径上护城河大堤,在慈庆宫对面歇了片刻,遥望河对岸宫墙之内灯火通明,忍不住喟然一叹,用力一夹马腹,高喝一声“驾”,迎着微带暖意的冷风,纵马向南而去……

    PS:谢谢“北京之痛”慷慨解囊——我是保定易县的,您要是京城的,那咱俩离着还真近……

第五十九章 离京前夜(首更)

    ();    从东安门向南,热热闹闹的喧哗渐渐远去,行到东长安街时,已经不复相闻。

    沈鲤家住正东坊,顺着崇文门大街往南走,经过几个街口,往西一拐就到。陈默是第一次来,按图索骥,居然没有走错路,可惜的是,却仍旧扑了个空。

    “这位小哥来的不巧,今日元宵,老爷陪着夫人小姐看灯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想象着铁面沈鲤板着脸陪家人逛灯市的情形,陈默不觉好笑,又寻思沈鲤居然还有女儿,不知父亲方正不阿,女儿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走了有一顿饭工夫了吧,小姐一直吵着要去,老爷忒忙,一直顾不上,眼瞅着灯市还有几天,架不住小姐琢磨硬泡,这一去,估计早呢回来……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回头老爷回来,小的也好通禀一声。”

    门客倒是个碎嘴,陈默微觉诧异,说道:“这样啊,那估计且回不来呢……”说着话摸出一张千两数额的银票递过去,门客借着门楼上火红的灯笼一扫,顿时色变,一把推开:“瞧你小哥一表人才,想不到竟然学人家走这歪门邪道,莫非来前就没打听过咱家老爷的为人么?赶紧拿走,省的污了咱的眼!”

    瞧门客骤然严肃的表情,陈默顿时失笑,将银票强塞到对方手里,笑道:“你这人,倒是听咱把话说完啊,知道先生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可咱是沈先生的弟子啊,学生孝敬老师总不为过吧?”

    “弟子?”门客一怔,重又上下端详了陈默一遍,眸子猛然放光,迟疑问道:“莫非,您是陈默,陈公公不成?”

    “你说呢,如假包换!”陈默一笑,道:“这下没问题了吧?实不相瞒,明日咱家就要离京了,本想着来见见先生,不成想居然这么不凑巧,只能奉上些阿堵物,以表寸心。回头你告诉先生,就说咱家说了,这银子不为别的,只因春天到了,让他跟师母小姐添件春衣之用,知道了么?”

    “这……”

    见门客仍旧犹豫,感佩沈鲤家风的同时,陈默说道:“放心吧,先生若是怪罪下来,自有咱家替你说话。行了,咱家还有别的事,就不多待了,告辞!”说完不再跟那门客废话,直接上马而去。

    这次陈默的目的地是刑部大牢,要穿过正东坊,正西坊,顺着宣武门大街一路向北,全程差不多要二十多里,幸而天黑人少,并没有耗费他多少时间。

    别说,这回他倒没有扑空,霍东居然真的在刑部大牢,一听说陈默找他,风也似的就冲了出来,眼看到了近前,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噗通摔了个狗啃屎,他却连疼都顾不得嚷,咕噜爬起来,顺势跪倒陈默面前,呲牙咧嘴的请安:“天这么黑,有什么事儿老爷派人招呼小的一声不就得了,还值得亲自跑一遭?”

    “派人来不显得咱家心不诚么?”陈默一笑,哈腰将霍东搀了起来:“别行这么大礼,这次张鲸有意陷害,咱家侥幸过关,是多亏了你的,该是咱家给你行礼才是。”说着当真深深的鞠了一躬,把霍东唬了一跳,说话都不利索了:“老,老爷,这这,这是做什么?折煞,折煞小人么?快别,别……”

    陈默道谢,发自肺腑,另有一份结交此人的心,是以鞠躬一丝不苟,身子几成直角,这才直起身来,探手入怀摸银票:“这是五百两,你且拿着……”

    “太多了,小人所作所为,分属应当,可当不起老爷如此重谢!”霍东飞快打断陈默,飞快瞥一眼银票,却不用手去接,反而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

    “咱家的一点心意罢了,怎么,莫非嫌少?”这样的手段陈默如今已经炉火纯青,随口就说了出来。

    话锋一落,霍东果然不再推辞,半推半就的接过了银票:“老爷这么说可真是让小人汗颜了,按理说该小人孝敬老爷才是,如今……这,这个……”

    “好了好了,别啰嗦了,痛快拿着,日后少不得还有用你的地方呢……对了,有件事还要跟你商量,前次咱家去骆大人府上,曾经跟他提了一嘴,想让你去锦衣卫当差,只是这事儿是咱家一厢情愿,还没问过你的意见……”

    “小人愿意,小人愿意啊!”陈默话没说完就被狂喜的霍东打断,不禁一笑,暗道真没白舍这张老脸。霍东这人,身份虽低,却交际广阔,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情商高,只在刑部大牢当个司狱,确实有些埋没人才,锦衣卫南镇抚死衙门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愿意就好,这事儿骆大人已经答应了咱家,你将这边的差事交代一下,尽快去找骆大人就是……先说好,不可能一步登天,就从锦衣卫百户做起,慢慢来,咱家相信凭借你的能力,很快就能站稳脚跟,日后千户佥事,同知也未必就没可能。”

    “小人谢谢老爷栽培之恩,日后刀山火海,只需老爷一声吩咐,小人若是皱一皱眉头,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霍东跪倒谢恩,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陈默倒未打断,待其说完,这才示意他起身:“咱家既然推荐你,自然是信的过你……明日咱家就要离京去昭陵做陵监掌印,日后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要记着报咱家知晓,知道么?”

    “昭陵?”陈默的任命并未公开,是以霍东有些惊讶。

    陈默知道要想征服霍东这种人,不但要动之以情,还得许之以利,是以索性直言:“是啊,咱家的岁数太小,地位太高的话,京城里太过扎眼,所以,万岁爷已经许了咱家昭陵掌印之位,待上几年,等岁数大些再召回京。”

    霍东顿时不落痕迹的松了口气,欲要恭维几句,却被陈默摆手制止:“行了,就这样吧,时间不早,咱还得早点回去,就不多说了,你用心办差,别让咱家难做便是。”

    离开刑部大牢,总算又了了一桩心事,估摸着时间还不太晚,陈默并未纵马快行,一路信马由缰,穿街过巷,不知走到何处,忽听丝弦之声铮淙,熟悉的旋律中,一道女声悠扬的唱着:“……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念及思琪,不觉痴了……

    PS:北凉之痛,对不起,原谅我近视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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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太监介绍:
随着后世教高中的历史老师赵昊辰的穿越,明朝后宫中的小太监陈默,不但多了段关于后世的记忆,裤裆内,还多出了团身为太监本来不该出现的东西,是福还是祸?
有人说明之衰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真的是这么回事么?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当中这么写道: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岁次丁亥,表面上似乎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
一个小太监,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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