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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b     花花太监txt下载     花花太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决断(二更)

    readx;“咯吱吱……”象牙手铳估计很少使用,扣动扳机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刺激着陈默的耳膜,让他的心脏噗通噗通,如同擂鼓一般。

    “啪嗒!”异样的声音响起,陈默浑身巨震,脑子猛然一阵眩晕,却未感到任何疼痛,定神一看,原来根本不是枪响,而是象牙手铳被冯保扔在了书桌上。

    “老,老祖宗,您这,这是……?”陈默语音干涩,还有些结巴。

    “你走吧!”冯保面色铁灰,颓然坐回了椅子上,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仿佛刚才面对铳口的是他,而不是陈默。

    “老……”陈默隐约有些明白,却又十分糊涂。

    “少啰嗦,趁着咱家还没后悔,赶紧滚!”冯保突然暴跳如雷,重重的一拍桌子,双目倒竖,目若鹰隼一般盯着陈默:“滚,滚,滚,赶紧滚!”

    一连四个“滚”字如同子弹般重重击在陈默的心头,刹那间,他明白了冯保放过自己的原因,热血上涌,瞬间做好了打算,噗通跪倒,呛声说道:“老祖宗义薄云天,对晚辈恩同再造,晚辈发誓,若泄露老祖宗计划半句,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说罢不等冯保开口,噌的起身,快步向外行去。出了书房,一声悠长的叹息传进他的耳朵,让他身子一窒,险险没有转身重新入内。

    昔日曹孟德爱云长之才,封汉寿亭侯,云长心念旧主,封印留书而去,留下了一段“千里走单骑”的美谈。日后赤壁之战,曹操败走华容道,云长感其昔日恩情,违军令放其北归,方成天下三分的局面(此乃《三国演义》记载,与真正的史实相去甚远)。

    今日情形何其类似?

    后世陈默三年级时读《三国演义》,看到关羽放走曹操这段时,曾经十分生气,心说你若不放曹操,日后刘皇叔岂非少一个强劲的对手?等到看完全书,更是对关羽恨恨不已——没有当年华容道妇人之仁,日后刘皇叔统一天下也未必没有希望吧?

    自此,他一直不喜欢关羽,哪怕后来学了《三国志》,知道所谓华容道之事全是罗贯中杜撰,也没有解开他的心结。

    直到此刻,冯保放他离开,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来这些尘封的旧事,一下子就理解了关云长当时的做法——就像他此刻的打算一样,冯保爱才,不忍杀己,那自己若再帮助朱翊钧揭穿他的计划,岂非畜生不如?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在这件事情上,两不相帮,保持中立。

    没有变数的情况下,冯保是成功不了的,既然自己无法改变冯保的想法,那就顺其自然,任凭事态发展就是。自己死都不怕,结局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陈默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出了冯府,他径直回了高府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专心养伤,再未踏出高府半步。

    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妄图改变历史的想法一下子淡了许多,命运天定的念头笼罩在他心头,深深的无奈,让他从所未有的悲观起来,就连后来惜薪司的官员们继孙耀高盛之后,陆续过来拜码头,送银子,都无法让他重新振作。

    十二月辛卯(初七),酉时末,冬日的太阳早已落山,夜幕降临,高府内掌灯多时,厨房内菜香弥漫,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陈默懒懒的躺在床上装死,陈友进来叫了他三次,别说起床,就那么望着簇新的天青色床幔发呆,连姿势都没稍变一分。

    “好咱的陈大印公,你这是怎么了?瞅你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问你出啥事你也不说,你是想急死咱么?”

    陈友拎着一个食盒再次入内,将乱七八糟的书桌收拾一番,把食盒放在上边,一边从食盒内往外取吃食,一边苦着脸抱怨。

    陈默不说话,继续盯着床幔神游太虚。

    “不说话,总得起来吃饭吧?”陈友摆设停当去拽陈默。

    “不想吃,没胃口!”陈默晃了下膀子甩开陈友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中午都没吃……”陈友抱怨一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挑眼眉:“对了,忘记跟你说了,适才东厂来了许多番子,把三爷抓走了……”

    “什么?”陈默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三爷?哪个三爷?”

    “还能有谁,赵鹏程啊,不光他,其他各府,还有皇城里,听说抓了好多人……咱过来给你送饭那会儿,大爷陪着老祖宗出了门,听说是要入宫。咱琢磨着,宫里准是出了大事儿……哎,你去哪儿?”

    “陈默已经起身下床,正要往外走,猛听陈友最后一问,突然愣住了,迟疑片晌,悻然坐回了床上,喃喃自语:“是啊,咱家能去哪儿?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啊……”

    “什么来了?”陈友被陈默此刻的样子吓的不轻,探手摸了陈默额头一下:“不烫啊?到底怎么了?莫非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话,你倒是说话啊?”

    陈默目光呆滞,忽然咧嘴冲陈友一笑:“既来之则安之,你别怕,跟你没关系……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怕也没用……你出去吧,咱家想静一静。”

    “咱家”?

    这是陈默头一次对陈友使用这个自称,看着陈默失魂落魄的样子,陈友又急又气,偏偏毫无办法,跺跺脚,长叹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门,陈友琢磨半天,本想去慈庆宫寻思琪打听一下,顺便将陈默的异状告诉她。出了高府,才想起此刻东华门早就已经关门下钥,自己这个位份,根本就进不去,只能悻悻然返了回来。

    去饭堂吃饭,发现大家都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更是让他心神不安,随意的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自从那日思琪占了他的位置,他就搬到了陈默住处的隔壁,思琪走后也没搬回来。回到小院儿,他不敢再去打扰陈默,只能回屋。躺到床上,耳朵却没闲着,时刻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根本就没有动静,仿佛根本就没住着人。

    半夜的时候,陈矩依旧没有回来,隔壁也依然没有动静。陈友躺不住了,爬起身来,披上衣服出门,站在隔壁门口犹豫半天,终于咬牙推开了屋门。

    ps:稀里糊涂的,新书期居然过了,照目前这个成绩,估计什么榜也上不了咯,唉!

第七十七章 乾清宫管事(首更)

    readx;书桌上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烛光下,陈默笔直的坐在床上,姿势与陈友离开时几乎没有变化。

    不过陈友却发现陈默变了,走失的那些魂魄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昂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半死不活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混小子,这两天你快把咱家吓死了!”欣喜的陈友暂时忘记了身份尊卑,快步上前,用力推了陈默没有受伤的肩膀一把:“终于想通了?现在该告诉咱,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内廷要变天了!”陈默一字一顿的对陈友说道,见其面色大惊,不禁一笑:“别担心,跟你没一文钱关系,就是咱义父,搞不好还能高升,到时候水涨船高,对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说着一眯眼,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倒是咱,闹不好惜薪司掌印的职位要拱手让人了!”

    岂止是惜薪司掌印,躲了朱翊钧好几天,现在冯保事发,万一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朱翊钧早就知道了自己跟冯保的关系,能不能保住性命也全在他的心情。

    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告诉陈友的,这两天陈友的关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实在是不忍心让陈友再过担忧了。

    “不当也好,”陈友发自肺腑的说道,接着解释:“不是咱做哥哥的嫉妒你,你刚十七就当上了太监,太快了……刚才你说内廷要变天,难道是冯公公?你跟他……你说说,要不是你爬的太快,又怎么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你说的对,最近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要能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再也不会了。”陈默由衷的说道。

    陈友挨着陈默坐下,猫腰将床脚被灰盖着的火盆扒拉开,用嘴轻轻吹了吹,很快,红彤彤的小火苗便开始跳跃起来。

    搓了搓手,陈友直起身来,一手搭在陈默未曾受伤的肩膀上用力晃了一下:“放心吧,当初打摆子都没要了你的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会没事的!”

    “嗯!”陈默重重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陈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后心中有种别样的欣喜,只是想要回忆梦中的情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大家不知道有没有这种时候)。

    冬日的暖阳照在窗户上,为了防止中煤气,最上方的窗棂处掏了窟窿不说,靠墙的窗户也没关死,留着大拇指粗细的一道缝隙,此刻窗帘准是被陈友拉开,阳光顺着缝隙直射进来,映在墙上一条长长的光带。

    光带当中,可以看到许多微小的浮沉飘荡,望着他们,陈默仿佛看到了芸芸众生。

    “少言,你起来了么?”门外传来陈矩的声音,随着声音,屋门被推了开来,陈矩站在门口,身穿红色飞鱼服,笼罩在阳光之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义父,您这是……?”陈默已经起身,见此情形,心中波涛汹涌,快步迎上前去跪倒行礼。

    “快起快起,”陈矩快速伸手将陈默搀了起来,拽着他进屋,将他按坐在床上,自己也拉椅子坐在他对面,这才说道:“伤都没好利索,躺着就是,咱父子俩之间,又何须闹这些虚礼……当初你没料错,冯保果然出了事,万岁爷已经下旨,将其关入了‘点心房’,包括他的亲信徐爵,张大受,邱得用等,弟侄冯佑冯邦宁等皆已去职下狱。为父接替张大受,成了乾清宫管事牌子,不日就要出发,随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和司礼监秉笔张诚一道,去往冯保老家查抄他的府邸。”

    “刘守有?”陈默问了一句,却在琢磨陈矩,历史上可没当过乾清宫管事牌子,如今乍一改变,前路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对!”陈矩点了点头,说道:“他本是先皇重臣,假意投靠冯保,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捅了冯保一刀……”

    “义父,”陈默不再多想,匆匆打断陈矩问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鹏程盗取老祖宗监印被当场抓住……”

    “三哥?”陈矩却不生气,解释道:“对,就是他。万想不到,他居然是冯保安插在府里的内奸,若非张鲸提醒,几乎要让他得逞。”说到这儿陈矩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得咱家还那么信任他……扯远了,其实昨日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刘守有进了一次宫,便开始联手东厂番子抓人,到了晚间入宫,咱家才知道,原来前几天南边新进献了一头要下仔儿的母象,产期就在这几日,万岁爷准备去瞧个新鲜。去象房,东华门是必经之路,冯保准备趁万岁爷出宫,联手刘守有的儿子,镇守东华门的燕山左卫千户刘右,扣压万岁,逼其逊位……”

    “果然如此!”陈默失神,喃喃自语。

    陈矩被其打断,眉头一挑:“怎么,难道你早就料到了不成?”

    “没有没有,”陈默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否认,说道:“孩儿猜着冯保不甘心就此退出权利舞台是真的,倒是没料到他会使出如此激烈的手段。”

    “利欲熏心,背主求荣,如此行径简直人神共愤,亏为父当初还感佩此寮为人行事,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惭愧。”

    “太监造反,本朝立国二百余年,这是头一遭,谁又能想到呢?”陈默附和一句,想着陈矩适才说的关于信任赵鹏程的话,忍不住有些惭愧。

    “对了,万岁爷问起你来着。”陈矩突然说道。

    陈默心下一动,忙问:“万岁爷怎么说?”

    陈矩面露羡慕之色,笑道:“还能怎么说,问你的伤好了没有,还问这两天怎么不进宫去请安……就万岁爷对你这份宠爱,连为父都有些嫉妒了。如今内廷大乱,过得几天,弄不好你小子能进司礼监也说不定。”

    “义父可别笑话孩儿了,孩儿能有今天,还不都是义父的栽培?”陈默客气一句,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还说什么进司礼监,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对了,冯保被抓,司礼监掌印该不会是落在张鲸手里吧?”

    “张鲸提督东厂,”冯保摇了摇头,说道:“新任司礼监掌印是张宏。本来万岁爷的意思是想让老祖宗出任的,可惜被老祖宗拒绝了。”

    “为何?”陈默不解的问,他倒没见过对权利不眼红的宦官,高忠此举,真是让他诧异万分。

第七十八章 错乱(二更)

    readx;“方今内廷动荡不安,若想坐稳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必须得有极大的魄力不可,否则一不留神,没准儿就要去跟冯保作伴。老祖宗毕竟有了岁数,雄心不再,只想安度晚年,不想再趟这个浑水了……”陈矩说到这里一顿,挑了挑眉头,说道:“不然,你以为咱家这个乾清宫管事牌子是怎么来的?依着为父的资历以及圣眷的程度,可还有点不够格呢!”

    原来如此!

    陈默暗暗点头,心说高忠倒是打的好算盘,以退为进,将陈矩推了上去,再有自己这个“御前红人”义孙,他的地位自然愈发稳当,当不当那个司礼监掌印也就无所谓了。

    陈矩许是有事,并未在陈默房里久待,等他一离开,强撑了半天的陈默终于不用再装轻松,焦虑不安的在屋子里转开了圈子。

    午饭的时候,他去了一次饭堂,却没听到关于冯保的消息,也没见到陈矩,不知道是不是赵鹏程不在的关系,美味的饭菜吃到他的嘴里如同嚼蜡,随意的用了两口,他便停箸不食,起身回了自己住处。

    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期间他抄了两页《论语》,在屋子里转了一千一百三十六圈,走到后门处三次,小院儿大门处十一次……

    华灯初上时分,匆匆闯进屋的陈友终于带回了陈默等待多时的消息:“少言少言,万岁爷下旨了,徐爵等人削职去官,羁押东厂,张大受贬为小火者,发南京孝陵种菜,老,冯保……”

    “冯保如何?”陈默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用力抓住陈友肩膀,伤口迸裂都没有感觉到疼痛。

    “冯保倒行逆施,丧心病狂,凌迟也不为过,兹念曾为先皇托孤之臣,略有微功于社稷,白绫赐死,留其全尸……”

    “不可能!”陈默脑中轰然巨响,瞪着陈友:“你这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是圣旨么,可这不像圣旨用词啊?”

    “是王海说的,他跟着大爷入宫来着……不信咱这就给你叫他来,让他跟你说!”

    王海?陈默冷笑一声,摇摇头:“不用了,下去吧,咱要静一静,现在脑子有点乱,得捋一捋。”

    陈友仔细打量陈默一番,见他面色灰暗,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过虽然眉头紧紧皱着,眼睛却十分有神,跟前几天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绝不相同,略略安心,点点头:“静一静也好,静一静也好……咱就在隔壁,有事你就叫咱!”说完这些,他才离开。

    陈默甚至没听见陈友出门,大字型躺倒在床上,盯着床幔出神。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说好的贬为奉御呢?怎么就能白绫赐死呢?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早就该料到的,陈矩都当上乾清宫管事了,赐死冯保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也许死了也不错吧?

    陈默咬了咬牙,毕竟,这样发展下去,总算脱离了原来历史的轨迹。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当务之急,是阻止朱翊钧抓着此事不放,大肆诛连,那样一来,冯保的死就没了意义,搞不好,仍旧会出现历史中记载的文官群起激昂,大肆攻击冯保张居正的局面。

    这是陈默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只是自己能够左右朱翊钧的想法吗?经历了劝告冯保失败的经历之后,陈默对自己的能力已经不再那样自信,尤其是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朱翊钧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因为自己跟冯保的关系过于亲密,当初那些刻意的接近,恐怕在朱翊钧的心中早已没有任何分量了吧?

    救驾之功?

    想到这个词语,陈默忍不住苦笑。天家感情与常人不同,涉及到皇权,父子兄弟都能挥刀相向,何况区区救驾之功了。再说回来,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换作别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朱翊钧死。

    现在老子是自身难保啊,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陈默用力搓了搓脸,这才惊觉伤口再次迸裂,疼痛不期而至,让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没受伤的胳膊重重锤了床板一下,骂了一句马勒戈壁,颓然闭上了眼睛。

    只是现在的他又哪里有心思睡觉,穿越以来的经历一幕一幕出现在他脑海,如同放幻灯片一般,搅的他头都快炸了。

    “大爷,王海不是说你今晚不回来了么?怎么……”窗外传来陈友的声音,让陈默打了个激灵,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鞋跟都顾不上提,趿拉着就冲了出去,果见陈矩刚刚进院儿。

    陈默此刻已经回过神来,深觉如此贸贸然上前打探消息不妥,吸口气定定神,咧了咧嘴,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这才迎上前打招呼。

    “万岁爷今晚要留宿延祺宫,用不着咱家伺候……少言,不好好躺着,这冷的天儿,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万一受了寒可怎么得了?快回屋!”

    陈默这才惊觉出来的急,居然只穿中衣(又称里衣或中单,是汉服的衬衣,起搭配和衬托作用,如同现在的衬衫,不可外穿,可以作为居家服和睡衣)就跑了出来,被陈矩一提醒,顿觉寒风刺骨,浑身跟没穿衣服似的,不禁打了个哆嗦。

    嘴角一咧,这次可不是故意的,而是冻的。陈默哆嗦着笑道:“听着义父回来了,孩儿出来瞧瞧……义父用过晚饭了么?”

    “用过了……陈友泡一壶茶端过来……少言,去你屋,为父有些事情瞧不透,咱爷俩探讨探讨。”

    “什么事啊?”陈默将陈矩让进屋,请陈矩坐到自己床上,自己则坐到了对面思琪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仍有淡淡的幽香弥漫。

    “万岁爷本来下旨要处死冯保,风声都传了出去,下午的时候,张诚跟孙秀去请旨却碰了一鼻子灰,再后来张鲸也去了一次,万岁爷干脆见都没见……你小子聪明,琢磨琢磨,万岁爷该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朱翊钧的性格中确实有些优柔寡断,缺乏果断行事的魄力,很有可能改变主意,放冯保一马,这也附和历史的记载。毕竟,“大伴”造反,传于后世,冯保的名声是臭了,他这个受害人,面子上也未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那样一来,跟原本历史记载的又有什么不同?

    按理说陈默应该失望才对,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心头一松,忽然十分踏实起来——也许,老子真的对老家伙有感情了吧?

    陈默暗自苦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突然有种冲动:“义父,孩儿想进宫去看看!”

    ps:收藏老掉,就没人给提提意见么?

第七十九章 伴君如伴虎(一)(首更)

    readx;“进宫?这时辰了,进宫做什么?”陈矩面露诧异之色,实在想不通陈默此刻进宫有什么目的。

    陈默一笑说道:“义父您想啊,您都说万岁爷器重孩儿,如今宫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孩儿若是不去瞧瞧,有点说不过去吧?其实孩儿下午就该去的,这种事赶早不赶晚,如今再去都有点迟了呢!”

    “说的也是!”陈矩被陈默说服了,点了点头:“现在刚酉时,你有禁城骑马的权利,去瞧瞧也无不可……冯保这事一日不彻底解决,为父这心就一日不踏实,问清万岁爷的意思,为父也好踏实睡个好觉。”

    “是。”陈默答应着起身穿上棉裤棉袄,套上大红贴里,冲陈矩一躬身:“孩儿去了!”

    陈矩将陈默送出小院儿,叮嘱他速去速回,陈默答应着告别,去马厩随意牵了匹马,跨马出府,直趋东华门而去。

    东华门验过腰牌,陈默随口问那查牌百户:“刘千户呢?怎么不见他?”

    百户一躬身,一边牵着陈默的马往内走一边说道:“回印公,刘千户升职了,后晌才办的交接,已经不在东华门当差,如今新来了个千户,姓马,印公要见,卑职去给您叫马大人……”

    “不必了!”陈默面无表情,随手自怀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丢给那十分上路的百户,问清对方名字,这才在对方欣喜的目送下夹马腹向北而去——内廷生活让他成长迅速,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许多收买人心的手段。

    春桃领着几名小火者自北而来,忽见一马如飞而至,连忙躲到路旁,举起手里的灯笼打量。骑马者飞速驰过,她却眼尖的认出了对方身份:“哎,陈公公,陈公公,陈……刚才过去的那位是陈默不?灯笼太暗,本姑娘没看清。”

    “春桃姐没看错,小的看清楚了,确是陈公公无疑。”一名小火者说道。

    其他几名小火者也纷纷附和:“没错没错,绝对是陈公公,满内廷扳着手指头数,年轻轻就穿红袍的,就陈公公一份儿……”

    “这么晚了,他急匆匆的做啥去了,连本姑娘叫他都没听见……”春桃暗暗疑惑,冲一名瘦了吧唧的小火者一努嘴:“你去,跟着过去打听打听,速速回来报给本姑娘。”

    小火者身子瘦小,跑的飞快,痛快的答应一声,很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春桃这才稍稍安心,领着其他几名小火者回了慈庆宫。她是奉了太后之命,去坤宁宫办差的,顾不得休息,先进暖阁复命,却见思琪也在,也不管太后也在,复命之后顺口就道:“娘娘,琪姐姐,你们猜奴婢刚才碰到谁了?”

    “臭丫头,还跟哀家卖起关子来了,讨打是吧?”自从朱翊钧大婚之后,李太后就已经很少再过问政事,所以这两日内廷的动荡并未影响到她,猫着腰小心的用一块十分软乎的棉布擦拭一盆君子兰的叶子,说话间也没回头,动作轻柔,配着她绰约的风姿,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望着李太后翘挺的屁股,小丫头春桃羡慕的咽了口吐沫,这才回过神来:“娘娘恕罪,奴婢可不敢卖关子,实在是这当口看到那人太过惊讶罢了……”

    “不会是陈默吧?”思琪插口问道,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琪姐姐,你怎么猜到的?”春桃瞪大了眼睛望着思琪,忽然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儿,暧昧一笑,伸出大拇指冲思琪晃了晃。

    思琪脸上一热,低下头继续做她的女红,不再说话,耳朵却支棱了起来。

    “还真是陈默啊?他胳膊上的伤好了么?这时辰入宫,该不是为了冯保之事吧?”李太后并未看到春桃与思琪之间的小动作,将手中的软布放在花盆旁边的架子上,转回身望着春桃问道。

    “谁知道呢,骑着马,匆匆忙忙的,奴婢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春桃嘟起了红唇。

    “你这丫头,怎么不派个人跟着去看看呢?”太后瞪了春桃一眼,春桃露齿一笑:“娘娘小看奴婢了,奴婢让吴顺跟着去了。”

    “这还差不多,”李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冲门口努了努嘴:“跑了一躺坤宁宫,怪累的慌,你先下去歇着,吴顺回来,带他来见哀家。”

    “是!”春桃答应一声,偷着给思琪递了个眼色,悄悄退了下去。

    “琪儿——”

    “奴婢在!”

    李太后转身跪到那尊白玉观音像前边,素手轻舒,从桌角下拈起三柱檀香,就着思琪递过来的长明灯点燃,插入观音像前的藏式合金八吉祥莲花香炉,双手合十拜了三拜,起身站了起来,瞥一眼旁边立着的思琪,见其身穿淡蓝色纱袍,酥胸高挺,露出一大片细如凝滞的白腻,不禁叹了口气:“年轻真好啊!”

    “娘娘也不老啊,娘娘乃菩萨化身,青春常驻,奴婢不过凡夫俗子罢了。”

    “菩萨化身?”李太后哼了一声,扶着思琪的肩膀坐到了床上:“都是唬弄世人罢,天道飘渺,世宗爷(嘉靖皇帝朱厚熜)追求了半辈子,最终还不是……?天下之事,平安开心才是正途,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身份,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谁也难逃一个死字。世宗爷如此,先帝爷如此,张太师如此,哀家也是如此,就连那冯保,这些年纵横内外,如今,不也打入了大牢等死么?”说着冷笑了两声。

    “以前奴婢不敢说,其实冯公公行事,某些时候,确实有些太过了……”

    “岂止是太过,简直是胆大包天至极,”李太后黛眉倒竖,打断思琪,银牙猛咬,恨恨道:“别的倒还罢了,居然欺负到哀家头上,这一回,皇帝若是不杀他,哀家绝不罢休!”

    “娘娘息怒,都怪奴婢,又提起了这事儿……放心吧,万岁爷定饶不了冯保的,就只是永宁长公主……”思琪说着一叹,怕李太后气坏了身子,不敢再说下去。

    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再无回转的余地,李太后昨日听说当初自己的女儿永宁公主下嫁梁邦瑞的事居然是冯保暗中操作之后,已然大大发作了一场,眼睛哭的此刻还有些红肿,不想再提这事,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了,倒是那陈默,你了解他,猜猜他这回进宫的目的?”

    思琪面上飞快掠过一抹红云,迟疑了片晌说道:“奴婢其实也不了解他,实在是猜不出,不过,他是聪明人,如今刚当上惜薪司的掌印,娘娘跟万岁爷又都这么喜欢他,肯定不会趟这汪浑水。”

第八十章 伴君如伴虎(二)(二更)

    readx;李太后跟思琪闲话的当口,陈默已经到了延祺宫,小火者通禀之后,郑友德亲自将他迎了进去,一路上好一番嘘寒问暖,直到进了后殿,这才告一声罪,进去通禀。

    陈默在殿门口徘徊等待,隐约听见廊子尽头有几个低等位的宦官在窃窃私语,留神倾听,说的是谁谁被抓,谁谁真活该,谁谁挺可惜之类的话头,知道他们议论的是最近两天宫内的巨变,不禁感慨万分,心说这一进门,也不知道老子还能不能囫囵着出来,所谓“伴君如伴虎”,真是诚不我欺啊!

    “印公,万岁爷还没歇息,叫你进去呢!”

    郑友德的身影打断了陈默的思绪,迎上前躬身道谢,这才往东暖阁行去。

    东暖阁温暖如春,朱翊钧只穿中衣,斜靠在炕头竖着的缎黄龙凤呈祥迎枕上,郑淑嫔穿的更少,翠绿稠裤,大红肚兜,香肩似雪,玉臂如藕,跪坐在朱翊钧脚下,正在轻巧的给他敲腿。

    “内臣参加淑嫔娘娘,参见万岁爷!”陈默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磕头,故意将郑淑嫔排在前头,以博二人欢心。

    “平身吧,臭小子越来越会拍马屁了!”朱翊钧果然一乐,郑淑嫔也噗嗤一乐:“少言就是会说话……你胳膊有伤,坐到炕上来……陛下,您是天下共主,平日里让人恭维惯了,今日臣妾排到了您前边儿,对不住啦!”

    “爱妃开心就好!”朱翊钧宠溺的伸手揉了揉郑淑嫔的头顶,直起身来望向陈默:“先别忙着坐,你来的正好,朕有个差事交给你做。”

    “万岁爷吩咐!”陈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怕是你也听说了,冯保妄图谋逆,已被朕关进了东厂点心房,你去走一遭,赐他一条白绫,送他上路罢,朕不想再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话怎么说的?莫非你迟迟不处死冯保,就等老子来呗?

    陈默有些失措。没帮冯保,他已经十分愧疚,如今朱翊钧居然让他去处死冯保,简直是将他逼到了绝境。

    “这不是让老子愧疚一辈子吗?要杀要剐随便,这他娘的算什么?”陈默忍不住问候了好几声朱翊钧的母亲,十分后悔,怎么就不趁机会真当了李太后的“上床太监”呢?

    “怎么,你不乐意?”朱翊钧肃杀的声音将陈默从“精神胜利法”当中揪了出来,噗通跪倒:“奴才怎么会不乐意,不过既然冯保犯下了谋逆之罪,理当交由三法司审理处置才好,如此草率将其处死,世人愚昧,怕是要非议万岁爷,于万岁爷名声不利,内臣斗胆,还望万岁爷三思。”

    所谓三法司,指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个衙门,凡重大案件,例由这三个衙门联合审理,称为“三司会审”。而冯保的案子,真要如此办理的话,恐怕三司会审都不行,连同锦衣卫,东厂,都应该参与其中才对。那样的话,被曾经最信任倚重的太监谋反这事可就天下皆知了,绝非朱翊钧所愿。

    之所以如此说,陈默除了不愿意亲手处死冯保以外,也是希望通过这番话,让朱翊钧改变想法,放冯保一马,也算报冯保知遇信任之恩——这其实是他此次入宫最大的目的。就算冯保之死改变了原本的历史,但是从他骨子里来说,他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冯保死的。就像当初他不愿意用郑淑嫔的死来换取历史的改变,如今,他同样不希望用冯保的死来交换另一种历史。

    他是希望改变历史,中兴大明,为了这个目的,他不会惧怕杀戮。但从根本上讲,他还是讨厌暴力的,假如有更趋温柔的手段,他宁愿被人惯以妇人之仁的差评,像春雨一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大胆!”朱翊钧没有说话,沉默了片晌,倒是郑淑嫔首先忍不住娇喝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望着陈默厉声道:“刚当了掌印,就敢质疑陛下的决定了?陈默,莫非你要抗旨么?”

    陈默不傻,领会了郑淑嫔这番疾言厉色的话语当中浓浓的回护之意,但他处事自有自己的原则,只能歉意的望郑淑嫔一眼,勇敢的迎着朱翊钧审视的目光,朗声说道:

    “奴才不敢抗旨,但有些话奴才不吐不快!”

    朱翊钧眼睛眯缝起来,怪声说道:“看来朕还让你如鲠在喉了?说罢,朕倒想听听到底什么让你‘不吐不快’了?”

    陈默也是豁出去了,一字一顿说道:“恕奴才直言,冯保不能杀!”

    “为何?”朱翊钧双手握拳,青筋隐现。

    郑淑嫔连连眨眼,陈默却视如不见,朗声说道:“冯保确实该死,可杀了他,天下人会怎么看万岁爷,怎么看太后娘娘?奴才敢问一句,万岁爷真的考虑清楚,杀了冯保之后的后果……”

    “放肆!”朱翊钧突然从炕上弹了起来,蹿到炕沿儿,一脚就将未曾提防的陈默踹了个趔趄,也将他后边的话踹回了肚子。

    “冯保弑君谋逆,欺瞒帝躬,其罪罄竹难书,你居然还敢替他说话,陈矩都是这么教你做奴才的?”朱翊钧面色涨红,挥舞着手臂在炕上来回兜圈子,嘴里也不闲着:“你可知道,当年朕尚年幼,偶然醉酒,割了两个小火者的头发,冯保就告诉了母后,母后大怒,朕在她面前跪了足足六个时辰,才让母后消气。还有武清伯李伟,那是谁?那是朕的外公,见了冯保,冲他施礼,他居然连避都不避,他以为他是谁?永宁公主,朕一奶同胞的亲妹妹,朕跟母后爱若明珠,冯保呢?为了三万两银子,居然瞒着朕跟母后,让身患肺痨的梁邦瑞做了她的驸马,结婚当日就暴病身亡,让朕那可怜的妹子连男女之事都未曾经历便守了寡……”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哈腰狠狠瞪着陈默,一字一顿问道:“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你居然让朕放过他?还是,你真的早已投靠了他?”

    ps:十章之内,结束本卷……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容忍与支持!

第八十一章 伴君如伴虎(三)(首更)

    readx;陈默脑袋嗡的一声,心道果然还是来了。不过朱翊钧话里的意思,又让他隐隐有些希望,难道他还不能肯定老子跟冯保的关系?

    这让他瞬间冷静下来,跪倒磕头不迭,诚恳说道:“万岁爷冤枉奴才了,奴才生愿做万岁爷的人,死愿做万岁爷的鬼,刚才说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为冯保说话,实在是替万岁爷考虑,万岁爷明察啊!”他真的并不讨厌朱翊钧,甚至对他后来的遭遇十分同情,从心里上来说,更愿意跟朱翊钧一道中兴大明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所以,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妾也觉得少言不可能跟那冯保有关系。”

    郑淑嫔从来都不肯自称“臣妾”,如今突然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语,倒是让朱翊钧从沸腾的怒火顶端冷静了下来。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陈默,再望一眼跪在炕上自己脚边的郑淑嫔,皱了皱眉头,眯眼说道:“都起来吧!”

    说着话他也坐回了炕上,扫陈默一眼:“朕愿意相信你,不过,有人说你跟冯保走的很近,每次见他,都要密谈很久。前两天你入宫,说是来见朕,其实是来见冯保的,冯保临走前甚至给你留话,说什么有要事跟你相商,现在,朕希望你能给朕一个解释。”

    陈默这次入宫,心里一直抱着一个侥幸,可现在朱翊钧的这番话,一下子就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变做了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矢口否认?恐怕说不过去。

    虽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事到临头,陈默仍旧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生愿做朕的奴才,死愿做朕的鬼么?说话啊?”朱翊钧的脸上浓浓的都是嘲讽之色,深深的失望隐藏在眼底深处,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张鲸跟张诚都找过朕,愿意替朕去处死冯保,朕之所以不答应他们,就是为了给你一次证明的机会,如今看来……”

    “万岁!”陈默突然打断了朱翊钧,再次跪倒在地上:“奴才也是没有办法啊!”他心乱如麻,只觉自己的穿越,根本就是命运的一次巨大的嘲讽:“没有冯保,奴才根本就无法入宫,没有冯保,奴才也早就丢了命,他对奴才恩威并重,寄予厚望,奴才却逼不得已之下背叛了他,本就已经畜生不如,如今万岁爷您又逼着奴才去杀他,根本就是要奴才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忘恩负义?”朱翊钧一阵冷笑,恨不得再踹陈默一脚:“难道朕对你的恩情都是喂了狗?呸,喂狗还知道冲朕摇尾巴,你狗都不如,来……”

    一见朱翊钧要叫人,生死关头,陈默急了,蹭的扑过去抱住了朱翊钧的腿:“万岁爷,求您给奴才一个机会,等咱说完,您再杀咱不迟,”说着根本不给朱翊钧说话的机会,直接就道:“万岁爷可知道,冯保早在多年前就开始秘密招收宦官,布局内廷?”

    此话一出,朱翊钧顿时一怔,迟疑问道:“还有此事?”

    有此一问,陈默略微安心,将冯保广插暗手,布局后宫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其中也提到了本体入宫的始末,最后着重叙述了冯保指示本体盗取高忠御马监监印之后的事情,包括最后那次见冯保,冯保用手铳指着自己逼自己做出选择,最终又放了自己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除了自己灵魂穿越没说以外,几乎毫无保留。

    这是他这几天琢磨出来的对策,实承其事。只要朱翊钧摊开了问,说明人家早就有了证据,再若抵赖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反倒不如光棍一些,来个竹筒倒豆子,搞不好还能换取一个实诚的考语,抓住一线生机。

    “一头是恩比天高的万岁爷您,一头是义重如山的恩公(这个形容好像不怎么贴切,不过,冯保十分欣赏陈默,乃至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竟然也能放他一马是不争的事实,恩公,义重之说倒也能说的过去。好吧,其实是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形容了),您让奴才怎么选?选冯保?您胸怀大志,天纵英姿,跟他走就相当于至大明未来于不顾,也对不起您跟太后娘娘对咱的知遇之恩。选您?冯保本就是奴才的主人,无异于卖主求荣,为世人所不齿。奴才实在是两难,只能两不相帮……”

    “那万一要是冯保成功了呢?”朱翊钧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万岁爷天命所归……”陈默张口结舌,迟疑半天冒出这么一句,却也知道此话说来好听,其实都是虚言,说了跟没说一样,只能黯然低头,不敢再看对方。

    “好,就算你左右为难,前事朕可以不再追究,但人这一生,不可能永远蛇鼠两端,脚踩两只船,想要让朕继续相信你,你就做个了断,去杀了冯保,日后你依然是朕的臭小子,朕依然是你的小爵爷。”

    初次相遇的遭遇对于朱翊钧来说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身为九五至尊的他,头一次体会到了朋友的感觉,就如同郑淑嫔一样,陈默所带给他的,是平等,是新奇,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拥有而他却偏偏从未体会过的经历。这也是他暴怒当中,仍旧能够容忍陈默的直接原因,是他的底线——如果陈默根本就不在乎那一份特殊的友情的话,他又何必心软何必强求?

    “少言,陛下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赶紧答应?难道你真的让陛下杀了你才甘心?”郑淑嫔终于插上了话,俏目圆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默,恨不得伸手去按他的脑袋。

    是啊,朱翊钧堂堂天子,姿态已经放的如此之低,老子还犹豫什么?

    陈默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答应下来,万事大吉,不答应,就是彻底决裂,就是死。可他就是无法点头,因为他知道那天冯保放过自己的行为多么的不容易,因为他不想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所为——就算冯保必死,老子也要求一个问心无愧——他终于找到了这两天自己烦恼焦虑的原因,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愿意冯保死。

    “小爵爷还记得当初奴才被张鲸陷害,关入‘点心房’差点送命的事么?”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一句话,就将朱翊钧拉入了回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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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伴君如伴虎(三)(二更)

    readx;“那一次,若不是万岁爷突然出现,奴才早就被那些混账们弄没了小命,当时奴才便发誓,要效忠万岁爷一辈子。”说起这些时,陈默忍不住有些伤感。

    造化弄人,谁也想不到,一段十分难得的君臣知遇居然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就连怒火中烧的朱翊钧,听到这里,都不禁有些感慨。

    但这并非陈默的本意,他收拾情绪,继续说道:“万岁爷可还记得当时您盛怒之下,让人去叫冯保,却被奴才阻止的事情么?奴才哪里是不想深究,实在是担心大晚上的万岁爷身处东厂,冯保铤而走险啊。”说着一顿,他换了口气,也不管朱翊钧的反应,继续说道:

    “后来事实证明奴才多心了,冯保也到了,却未做出奴才担心的事情……那可是他的大本营,多好的机会啊,若他真的想造反谋逆,怎么会错过呢?”

    朱翊钧这才听出陈默的弦外之音,冷笑一声:“你说他为什么会放过?朕来告诉你,因为事发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准备,若真的让他做好了准备,他绝不会对朕心慈手软。”

    陈默瞧朱翊钧一眼,见其怒火根本不加掩饰,关键时刻,他居然噗嗤笑出了声。

    “为何发笑?”朱翊钧被陈默笑糊涂了。

    你刚才都暴怒成那样了,啰哩啰嗦一大堆,冯保在你面前你恨不得咬死他,老子居然还妄图告诉你冯保造反也是逼不得已,老子是吃错药了吧?

    陈默是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可这能告诉朱翊钧么?

    “奴才是在笑自己,万岁爷都抓住冯保谋逆的证据了,奴才居然还在这里替他说话。”答案是肯定的,对待朱翊钧,陈默一直不循常理。

    “这么说,你是答应去处死冯保了?”朱翊钧的怒火终于小了一些。

    其实男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类似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付出多的一方,一旦得不到与付出成正比的回报,便会不甘心,朱翊钧对陈默就是如此。因为他自认为对陈默太好,所以陈默就不能背叛他,所以他就希望用事实来证明。这是他非但不杀陈默,还要给陈默一次机会的根本原因。

    陈默自然猜不透朱翊钧的心理,再说,就算他真的能猜透,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上,谁也不敢保证朱翊钧会不会失望至极,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好,既然朕留不住你的心,那朕就毁了你。

    此情此刻,陈默根本就没有任何依仗,更无任何定能安全度过的把握,所行所说,不过是遵循自己的良心罢了。

    他摇了摇头,诚恳的望着朱翊钧的眼睛:“万岁,冯保不能杀,即使要杀,也不应该在此刻。”

    朱翊钧无语,左右巡视,发现旁边炕桌上摆着茶盏,抓起来狠狠砸向陈默。

    这次陈默留了神,一侧脑袋躲了过去,却未退缩,挺直了身子说道:“万岁息怒,听奴才说,杀了冯保,必陷万岁,先皇,乃至两宫太后于不利的境地……您想啊,冯保的权利是谁给的?是隆庆皇爷,是两宫太后,是万岁爷……他的罪状最大就是谋逆,其它虽也罪大恶极,却不及于死,偏偏那谋逆之事,却根本就不能提。何也?提之,天下臣民会怎么想万岁爷您?要知道,他可是您最为信重,称‘大伴’而不名的人啊!”

    这话方才陈默就隐约提了一句,不过当时朱翊钧正值盛怒,并未留意,此刻听了,不禁陷入了沉思。

    郑淑嫔面色本来十分担忧,此刻却有些茫然起来,瞥向陈默的目光,十分耐人琢磨。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救冯保啊?”默然良久,朱翊钧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陈默干脆点了点头:“为万岁名声着想,冯保确实不能杀。再退一万步,冯保毕竟有恩于奴才,如今走到这一境地,于情于理,奴才都该尽一份力……这是奴才的真心话,万岁爷要杀要剐,奴才随您处置。”说完他膝行退后两步,将头深深的扎在地上,再不起身。

    “好一个有情有义,朕若杀你,倒是朕不仁义了?”朱翊钧的语气十分奇怪,似悲似喜,只有一双眼睛,眼白通红,如同炙热燃烧的火焰,平静的说道:“记得当初咱每君臣二人曾经谈论到魏征,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评价他的么?也许不记得了吧?那朕告诉你,朕不是唐太宗,你也别想做魏征,充其量,”

    说到此处,他的声调突然拔高,简直变成了怒吼:“你就是个阉竖,目无君父的阉竖!来人,来人,来人——”

    朱翊钧的声音高亢至极,远远的传到外边,更勿论屋子里的陈默与郑淑嫔。

    “陛下……”郑淑嫔从未见过朱翊钧如此动怒,吓的花容失色,叫了一声,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开口相劝。

    陈默也怔住了,等他回过神,一名身穿黄底丝绣大红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将军已经闯了进来。

    “将他给朕拖出去,廷杖!”朱翊钧根本就等不及那大汉将军行礼,以手指着陈默喝道。

    “是!”大汉将军答应一声,高叫一声来人,很快四名同样装束的大汉将军进来,一把就将跪在地上的陈默揪了起来。

    完了!

    陈默太知道廷杖所代表的意思了,非死即残,叫了一声“万岁饶命”,却知道朱翊钧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然就不会提到魏征了,是以根本就不认为朱翊钧会收回成命,所盼望的,不过是朱翊钧只是给自己个教训,而非要自己的性命罢了。

    所谓廷杖,说白了就是用棍子打人屁股,是一种对朝中官吏实行的一种惩罚,最早始于东汉,金朝元朝普遍实施,但让廷杖声名大噪的,确是明朝。

    明代廷杖,杖用栗木制成,打人的一端削成槌状,包有铁皮,上有倒钩,往往由经过特殊训练的厂卫执行,一杖下去,皮开肉绽,若不手下留情,往往几下就能毙命。而得以担当如此重任者,需通过白纸垫砖,砖碎而白纸不破方得合格,以便应对上方的命令:用心打,必死;着实打,必残;打,就是皮外伤,无非是个教训。

    “陛下,怎么打?”大汉将军问道,陈默停止了挣扎,望向朱翊钧——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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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廷杖(一)(三更)

    readx;朱翊钧并没有直接回答那大汉将军的问题,而是看了看郑淑嫔,又看了看陈默——暖阁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陈默与郑淑嫔甚至感觉到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用心打!”

    “陛下——”

    “万岁爷——”

    朱翊钧一把将扑到自己旁边的郑淑嫔推开,大手一挥:“拖出去!”

    穿越一次,居然是这么个死法?陈默不是没有设想过以后,穿越以来,他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在自己的努力下,四海升平,万邦来朝,自己便引退山林,找一个风光秀丽的地方结庐而居,跟思琪过陶渊明写的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慢慢老去……

    “看来老子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穿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砸在脑袋上,普通人依旧是普通人……不知道这次再死,还会不会穿越?要是还能,但愿穿越到一个和平的年代,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一辈子……”

    胡思乱想间,陈默已经被拖出了大殿,按在一条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长条凳子上,身子被捆得动弹不得。

    他只觉屁股一凉,尚来不及惊呼,便听不知谁扯着嗓子嚷了一声“打”,随即风声呼啸,伴着一声呼喝,就觉麻辣辣的屁股一沉,被狠狠的压向身下的长条凳子,屁股与杖接触的地方像是点着了火,痛楚直顶脑门,忍不住长嚎一声:“啊——”

    郑友德便在旁边观刑,眼见得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一杖下去,陈默粉嫩嫩的屁股上立刻隆起一道儿臂粗细的紫黑色僵痕,血粼粼可怖,再听陈默撕心裂肺一声痛嚎,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下意识的便扭过了脑袋,不忍再看。

    适才第一位进殿的大汉将军是这班侍从的领班,此刻站在丹陛之上,面色如同铁铸一般,脚尖内收,如同一尊红袍门神。

    众都人包括郑友德此刻已经看清楚了负责监刑的领班脚下摆出的姿势,代表的居然是往死里打的含义,不禁面色各异,猜不透为何如日中天的陈默进殿工夫不大,居然惹得朱翊钧雷霆大怒,到了不杀不快的程度,谁都没注意到前殿与后殿夹道之间本来躲着的一个黑影此刻没了踪迹。

    “呼……啪……”

    “呼……啪……”

    如是者三,行刑者停住,回头看了看领班,领班脚尖往里又收了收,大喝一声:“看什么看?用心打!”

    行刑者确认了命令,高高扬起手中木杖,狠狠抡了下去,又打了两杖,凑够五杖,换人再打。

    这班大汉将军当中拥有廷杖手艺的人有五个,除第一人打了五杖之后,轮流上前杖击陈默,每人三下,喝着“用心打”的号子,不过抡了一圈,陈默的屁股大腿已经血肉模糊,白骨隐现。

    第一杖太过突然,痛楚太过剧烈,陈默忍不住一声惨嚎。可是自从第二杖开始,他就咬住了嘴唇,憋住了声,再不呼痛。这不是他充英汉显英气,实在是他惫懒之气发作,跟朱翊钧较劲,跟命运较劲——死就死,老子是没本事,改变不了历史,当不成英雄,不过即使死,老子也要死的像一条汉子!

    殿外廷杖,杖打屁股,声声不绝。殿内暖阁,朱翊钧面色铁青,赤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他只听到了陈默一声惨呼,接下来,任凭他如何用心凝听,都再没听到陈默的声气,这让他心中的怒火更盛,手扒门框,胖乎乎的手背上青筋都露了出来。

    “三十三杖了,陛下就饶了少言吧,毕竟他救过咱俩的命啊!”郑淑嫔同样赤足,站在朱翊钧身后,不知是门缝中吹进了冷风还是怎么,雪白的臂膀瑟瑟发抖,梨花带雨,终于忍不住哀求万历。

    朱翊钧面色微动,怒火稍退,却很快重新燃烧起来,咬牙切齿说道:“到了这份儿他都不求饶……他不是以死求心安么?朕若不成全,岂非对不住他?”

    “陛下,他就这个脾气,天不怕地不怕,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那么器重他啊?”郑淑嫔继续求肯,心中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陈默时的情景,那真是个十分特别的人,什么话都敢说……她有种感觉,今日若是眼睁睁看着陈默被打死,自己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朱翊钧不为所动,只是抓着门框的手更加用力,指甲竟然陷入了门框一截而不知。

    “陛下……”郑淑嫔再次开口,却被殿外隐隐传来的马蹄声打断:“怎么回事?”一把就拉开了门。

    是啊,内宫重地,禁卫森严,究竟是谁,居然敢将马骑进延祺宫呢?

    朱翊钧也很奇怪,恰好郑淑嫔拉开了门,想都没想就往外走,赤足的样子,把外边伺候着的都人们吓了一跳。

    两名小火者跟郑淑嫔的贴身宫娥匆匆进暖阁去取衣服鞋子,等再出来时,马蹄声已止,一名女子的声音在外边哭叫着什么,朱翊钧跟郑淑嫔已经穿过了廊子,走到了大殿门口,急忙叫着追了过去,终于赶在二人出殿之前拽住了二人。

    朱翊钧一边不耐烦的穿鞋一边高喝:“谁在外边喧哗?”

    “回万岁爷,是慈庆宫的春桃!”回答的是郑友德,声音中隐带一丝喜意。

    “春桃?怎么回事?”朱翊钧一边问着,一边出了大殿,先见一匹骏马停在殿前空地上不安的打响鼻,扫视一圈儿,才见到春桃,竟然趴在了陈默的身上,哭闹冲行刑的大汉将军叫嚷:“为什么打他?为什么要打他?”

    “胡闹!”春桃也是太后宠爱的宫娥,朱翊钧虽然愤怒,却未失去理智,指着旁边瞅着的众人:“还不赶紧把她拉开!”

    众人得令,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春桃从陈默的身上扯了下来。春桃挣之不脱,不再挣扎,却趁众人将她拽到旁边的当口,扑到了丹陛之下:“求万岁爷开恩,饶了陈公公吧,有什么火,您就冲奴婢撒,他怎么也是个掌印太监,还是太后娘娘亲封的,要打,您就打奴婢吧……要打,您就打奴婢吧……”

    春桃说着话,砰砰连续磕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朱翊钧不为所动,目视等待命令的行刑者:“继续打!”

    “不,万岁爷,您就饶了陈公公吧……”春桃爬上丹陛,拽着朱翊钧的裤腿哀求,见朱翊钧一点反应都没有,转身便冲下了丹陛,再次扑到了陈默的身上:“别打他,要打就打奴婢吧……”

    “春桃,赶紧下去,快点!”陈默心中感动,忍着痛厉声喝道。

    “陛下……?”行刑者高高举着木杖回头望向朱翊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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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廷杖(二)(首更)

    readx;朱翊钧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寒光流泻而出,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打!”

    “陛下——”郑淑嫔叫道:“她可是太后娘娘……”

    “打——”朱翊钧高声喝道,同时甩开了郑淑嫔抓在袖子上的手。

    随着他的声音,那丹陛之上的大汉将军领班大步走了下去,接过行刑者手里的木杖,高高扬起,裹挟着劲风呼啸而下,但听“啪”的一声脆响,春桃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整个延祺宫上空,如同杜鹃啼血,众人感同身受,全都别过脑袋不忍再看。

    “滚开,老子用不着你可怜!”陈默用力挣扎,绳子深深的勒进他的肉里,根本就无法挣脱,急的他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只能破口大骂,希望能够让春桃从自己后背上下去。

    春桃略怔一瞬,非但不下,反而用力抱紧了陈默:“不下,就不下,死也不下!”说罢将头扎在陈默的肩窝处,银牙一咬,斜看手握木杖的大汉将军:“来吧,王八蛋,想打他,除非先打死本姑娘。”

    “傻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假如趴在身上的是思琪的话,陈默一定不会惊讶,可现在愿意以身相替的是他几乎很少留意的春桃,让他十分别扭当中九分感动八分惊讶七分不自在六分小得意……临了末了,有个女人愿意为了老子冒死相替,这一遭,值了!

    是啊?咱这又是何苦?

    春桃也说不清楚。当她听偷了陈默的马回去报信的吴顺说朱翊钧要廷杖陈默的时候,扯下吴顺就上了马,连思琪都没顾得上告诉。到了延祺宫,一见陈默被打的皮开肉绽,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现在猛听陈默“你这又是何苦”,她一下子就被问愣住了。

    “啪——”

    又是一声脆响,春桃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要被打散了,索性不再想这个问题,咧嘴一笑,嘶声说道:“打死你了,琪儿姐姐怎么办?”

    原来如此,陈默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原来是姐妹情深啊,还以为……“啪”的一声,打断了陈默的思绪,感觉后背上春桃身子一僵,突然重了许多,吓了一跳,连忙惊呼:“春桃,春桃,春桃……”

    “回陛下,春桃晕过去了!”领班高声回禀。

    “拖开她,继续打!”朱翊钧冷冷的吩咐,并未因为春桃出现而改变心中的决定。他特别想知道,陈默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他想知道,陈默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春桃到底是女孩子,身子娇弱,三杖下去便疼的晕死了过去,很快被人从陈默的身上抬了下去。领班的木杖早就高高的扬了起来,一待春桃被拖开,马上便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抡了下去——他见惯了廷杖的场面,外臣,内宦,就连那些号称大义当头死都不惧的御史言官,一场廷杖下来,也是痛呼声一片,混没半点英雄气概,唯有陈默一人,除了第一声惨嚎,自始至终再未吭过一声,让他心生佩服。

    反正朱翊钧也下定了决心要陈默的命,,他不想让其再多受折磨,干脆一杖结果了了事。论廷杖,他是佼佼者,想要人命,只需照着尾巴根子略微往上的部位用阴劲儿一敲,准保腰子(肾)震碎,一命呜呼。

    但领班的好意到底没有表现的机会,木杖自最高点下落的瞬间,前殿猛听骏马一声长嘶,蹄声如骤雨,赤马蓝衣,一骑绝尘而至。木杖下落,距离陈默腰部不及一尺,领班丹田较力,气运全身,低吼一声,居然硬生生将木杖下落的势头止住,再看时,杖上倒钩堪堪触及陈默皮肤,差上一分,陈默便要命丧当场。

    “太后懿旨,杖下留人!”距离陈默尚有三丈之时,思琪一边高叫一边力勒马缰,那赤马顿时人立而起,前蹄虚踏,嘶溜溜一声长鸣。

    滚鞍下马,思琪脸色煞白着冲到丹陛之前,也不下跪,娇声叱道:“太后口谕,‘陈默罪不及死,教训一番也就是了。’”说完方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边磕边道:“万岁手下留情,饶了陈默吧,奴婢求求您了!”

    “思琪,假传懿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朱翊钧面上阴晴不定,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迸——明朝立国以德为本,虽然皇权至上,后宫不得干政,不过,一来孝顺也在德的范畴之内且十分重要,二来陈默毕竟是太后亲封,若果太后真有此话,朱翊钧还真的不好不给面子。

    “万岁爷,奴婢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陛下,思琪定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您要不相信,不若先将陈默关押起来,派人去慈庆宫查证一下,岂不水落石出?到时候,若思琪假传懿旨,再将这二人一并杀了,也不耽搁什么!”

    “是啊!”郑友德也跪倒在旁边附和。

    朱翊钧沉默了,视线从思琪的身上转到郑淑嫔的身上,再落在郑友德的身上,见三人脸上全是急切的模样,冷冷一笑:“想不到一个阉竖,倒把你们都围住了,也罢,朕就让他再多活一宿,先关起来,明日问过太后,再行处置……思琪,春桃,你二人禁城骑马,本应死罪,念在太后面上,死罪可免,回去找华富贵掌嘴五十,明日朕若见你们脸没肿,定毙不饶,滚吧,背上春桃!”

    一口气吩咐完毕,朱翊钧大步下了丹陛,郑淑嫔一怔,忙追下丹陛问道:“陛下哪里去?是要去慈庆宫么?”

    朱翊钧一把甩开郑淑嫔,头也不回,只冷冷丢下三个字“乾清宫”,脚步不停,坐辇都不坐,径往夹道行去。

    “这下完了,万岁爷连娘娘都怪罪上了,恐怕再也不来延祺宫喽!”郑友德面如死灰,喃喃自语,倒是郑淑嫔,并不如何惊慌,反而安慰他:“莫慌,事情还有转圜之地,陛下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其实本就没有杀少言之心,不然的话,就不会只说‘关起来’,而是关入‘点心房’了。”

    说着回头望向思琪:“琪姑娘,回头你多在太后面前求情,无论如何,咱每也得将少言救下来。”

    “多谢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吩咐,奴婢决无推辞,”思琪跪地冲郑淑嫔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转头望旁边一直未曾吭气的陈默一眼,恰陈默的视线也望着这边,二人目光半空相撞,点点头,并不多言,只冲郑淑嫔说一声“奴婢去了!”过去搀扶住已然醒转的春桃,缓缓往宫外走去。

    ps:放心,事情还没完,咱是不会让本卷结局如此虎头蛇尾滴!

第八十五章 廷杖(三)(二更)

    readx;郑淑嫔目送思琪与春桃二人远去,先吩咐人将两匹马牵走,这才让人给陈默松绑,连凳子一道,抬入了后殿东暖阁旁边贴身宫娥住的房间——她性格直率,在心里只将朱翊钧当成自己的男人,从未像别的妃子那样,拿朱翊钧当皇帝看,是以并未将朱翊钧临走前的吩咐放在心上。

    小火者将陈默抬到房间,想要将陈默往床上搬的时候,却被陈默止住了,随后而入的郑淑嫔十分不解:“少言,还是去床上吧,凳子上多凉啊……你别担心,陛下不会怎么着咱的!”

    “娘娘大恩大德,内臣怕是只有来生再报啦,”陈默咧着嘴扯出一丝苦笑:“万岁爷这回是动了真气,就算太后懿旨,怕也救不了咱,内臣待死之身,上床晦气,就在凳子上吧!”真往床上抬,裤裆内耷拉一大串儿?那才是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呢!

    “好咱的陈公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考虑这些?”郑友德手里拿着棒疮药进来,恰好听见陈默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老郑有心了,给咱吧,你们都下去,咱要跟陈公公说说话!”

    “是!”老郑深觉有些不妥,却也知道郑淑嫔的脾性,不敢违拗,只能冲旁边那几个小火者挥挥手,当先退了出去,并未走远,示意众人都出殿,自己站在廊子里听不见屋里说话的地方把风。

    人一退下,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陈默只觉眼前一亮,原来是郑淑嫔又点燃了一只蜡烛,拿着烛台走到了他的旁边。

    “娘娘……”方才还没觉得什么,现在郑淑嫔真的要给他上药,他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内臣一介粗鄙之徒,怎敢劳您玉指?放着吧,等会儿让别人来吧。”

    “呀!”郑淑嫔一声轻呼,险些没有将手里烛台打翻,并未留意陈默说什么,心神全被他血肉模糊,白骨可见的屁股所吸引。方才离的远,瞧的尚不清楚,此刻烛光所照,触目惊心,哪里还有半分屁股该有的模样。

    “这得多疼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吭一声呢?你可知道,只要你一求饶,陛下就会放过你的呀!”郑淑嫔侧过了螓首不敢多看,语气中隐隐有些埋怨,心中却已十分动容,戏文里的那些英雄豪杰,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内臣知道,其实万岁爷舍不得杀内臣,不然的话,也不会给内臣这次机会……”

    “那你还……?一个冯保,值得你为他如此么?”

    “万岁爷本来的吩咐是将内臣关起来,娘娘却违旨将咱抬到了这里,为何?”歇了这会儿工夫,原本已经麻木的臀腿重新恢复了知觉,疼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又似春雨般细致,陈默脸色煞白,浑身都是冷汗,强撑着跟郑淑嫔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咱这跟你不同,陛下知道了,多不过骂咱几句,要不了命!”郑淑嫔发现了陈默的异状,拔开药瓶的塞子,硬撑着转回头,将药面儿小心的撒到陈默的臀腿之上:“你忍着点,这是上好的棒疮药,咱见郑友德给他干儿子用过……那些人下手真狠,瞧瞧这屁股,都打开花了……”

    “别看了,脏兮兮的,省的污了娘娘的眼!”陈默生恐被郑淑嫔发现秘密,不过下边被打的乱七八糟,怕也发现不了什么吧?

    “什么脏不脏的?咱也是小门小户出身,现在瞧着是风光了,其实根子上比你也强不到哪里去!”说话间郑淑嫔手也没停,许是瞧的时间长了,又许是随着药面儿覆盖伤处的面积越来越大,此刻她面对着陈默的伤口,已经不像开头那样觉得可怕了,玉手不再颤抖,动作也麻利了许多。

    “好日子不容易,”郑淑嫔随意拉着家常,分散陈默的注意力:“等再见了万岁爷,你就服个软儿,别跟他较劲了。”

    药面儿不是凡品,陈默觉得创口处传来丝丝清凉,疼痛减弱了许多,人也就跟着精神了起来,闻言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开头的时候咱确实是因为不愿意杀冯保而跟万岁爷较劲,后来是真心觉得冯保不能死。”朱翊钧外强中干,冯保死了,言官群起攻讦的风潮恐怕会来的更快。无论是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还是为了大明的未来考虑,冯保都不能死,起码不能现在死。

    只是这些话陈默不能讲给郑淑嫔听,只能继续用朱翊钧的声名做掩饰。

    “咱是女流,你说的这些咱不懂,不过,有机会的话,咱会替你跟陛下讲的,但愿他能明白你的苦心。”郑淑嫔说着一顿,面露担忧之色:“只是他那脾气……药上好了,你好好歇着,咱去让他们给你做点吃的!”

    “麻烦娘娘了!”陈默情知无法推拒,只好客气了一句。

    郑淑嫔从床上拿了条被子轻轻给陈默盖在身上,出门先吩咐郑友德着人去厨房给陈默熬点滋补的粥食,然后回到自己的暖阁换了身衣服,出了大殿。

    “娘娘,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郑友德从厨房出来,跟郑淑嫔碰个正着,见她穿戴齐整,还披着最心爱的黑狐狸皮披风,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乾清宫!”郑淑嫔头也不回的下了丹陛,同时说道:“别劝咱,咱主意已定……他是咱的救命恩人,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可是……”郑友德小跑着追了下去,却也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个倔脾气,不知如何相劝,只能一叠声的吩咐人备辇。

    郑淑嫔去乾清宫扑了个空,守卫告诉她,朱翊钧根本就没有回来。她略怔一下,冲郑友德说道:“去慈庆宫,既然没回这里,陛下定是去了慈庆宫。”

    郑友德点头,一边示意抬辇的转向,一边不解的问道:“这么晚了,万岁爷还去慈庆宫,难道他还真以为思琪假传懿旨啊?”

    “思琪不傻,陛下更不傻,太后懿旨绝对假不了。”郑淑嫔说道。

    “那陛下还去慈庆宫做什么?”

    “心中不安罢!”郑淑嫔若有所思,突然说道:“不去慈庆宫了,回延祺宫,陈默死不了。”她突然想通了,若是朱翊钧真的想杀陈默,大可以明早再去慈庆宫跟太后解释,根本就犯不上这么晚了去。凭着她对朱翊钧的了解,这只能说明朱翊钧拿不定主意,需要有一个人帮他下决心,而凭着太后对陈默的喜爱,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恐怕更不好受吧?

    郑淑嫔叹了口气,心里不知怎么,反而更加不舒服了起来。

    ps:谢谢新打赏的朋友大荒x,当然,娱乐达人和一千画一更不用提,能走到现在全靠大家鼓励支持,鞠躬了!

第八十六章 帝心(首更)

    readx;“朕想明白了,冯保暂时不能死!”慈庆宫东暖阁,平日的时候,李太后会摸黑将一串铜钱扔在地上,再一枚一枚的摸索着捡起来。此刻因为多了个朱翊钧,她也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将那五十枚早已摸的光滑铮亮的铜钱藏在褥子底下,仔细的听朱翊钧说话。

    朱翊钧已经来了有一会子,该解释的也已全部解释清楚,最后,却冒出这么一句,李太后不禁呼吸一窒,强自将翻腾的不快按下去:“皇帝能这么想,说明吾儿确实长大了……陈默说的不错,冯保确实不能这个时候杀,皇家颜面要紧,谋逆夺宫之事更是提都不能提,就连梁邦瑞的事……只可怜你皇妹了!”

    当初一听梁邦瑞的事都是冯保的手尾,李太后勃然大怒,恨不得挖了冯保的心泄愤,此刻冷静下来,却只能将这份恨意压下去。她是明白人,知道陈默说的那些都有道理,也很欣慰,自问没有看错人。

    “迟一天早一天的事罢了,母后放心,皇妹的仇,儿臣记着呢。”

    “少言也是个可怜孩子……冯保之事,关乎皇家颜面,这么浅显的道理,司礼监那帮平日自诩忠义的一个不提,反倒是他这个毛头小子冒死进谏皇帝,忠心可嘉,冯保咱每都暂时不杀了,吾儿仁慈,打也打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他不同,”朱翊钧咬了咬牙:“实不瞒母后,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儿臣从未拿他当奴才看,其实是拿他当朋友的,可如今,朕的这份友情,在他心目中居然抵不过冯保……”他不想再往下解释了,他不希望李太后看到自己的脆弱,攥了攥拳头,恨恨说道:“母后别替他说话了,陈默必须死!”

    “不——”

    李太后未曾说话,外间突然传来了思琪的声音,原来她一直躲在外边偷听,听到朱翊钧要杀陈默时,再也按捺不住,冲了进来。

    “琪儿,你……”李太后本欲发怒,却见思琪脸颊高高肿着,望自己一眼,神色间满是凄凉,不禁心头一软,暗叹一声,将后边的话咽回了肚子。

    “万岁爷,奴婢求求您,您就饶了陈默吧,只要您饶他一命,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冰山也有解冻时,望着思琪满面求肯之色,朱翊钧不禁动容,默然良久,缓缓问道:“为了他,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思琪一怔,狂喜点头:“奴婢愿意,只要陛下饶他一命,做牛做马奴婢都愿意。”

    “朕若让你随潞王之国(遣就国也,去往封地),你也愿意?”

    “这——”思琪迟疑起来,神色变幻,不知想些什么,良久,点点头:“奴婢愿意!”

    此话一出,李太后心里大石落了地。思琪八岁入宫,打从十岁那年差点被张鲸非礼,被她撞破之后,便一直留在身边,至今已经十多年了。也许是二人的缘分,她喜欢思琪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思琪名为奴婢,在她的心里,其实是拿她当女儿看的。

    潞王放荡,名声不佳,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思琪虽然年岁大些,不过颇有英气,若能管住潞王,又可救陈默一命,倒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可惜朱翊钧考虑问题好像与她不同:“你愿意,朕不愿意。潞王对你的心思朕有所耳闻,这一次他跟冯保搅合,不重罚他,已是念及兄弟之情,若再遂了他的意,日后岂非更不将朕放在眼里……张鲸年界花甲,一直无妻,今番立了大功,你若愿意去照顾他,朕便饶陈默一命。”

    陈默啊陈默,今番你可真是把哀家这儿子气苦了,他这是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啊。李太后有心替思琪说话,不过方才朱翊钧提到了潞王,这让一贯强势的她也没了脾气。她早知道朱翊钧其实内心深处并不喜欢朱翊鏐,今凡他也参与进冯保之事,不重罚,无非全是看自己的面子,再要多说,日后母子二人,可真就没法儿相见了。

    爱莫能助的望向思琪,太后心说,琪丫头啊琪丫头,这么多年你“冷美人”的诨号可都是因为那个张鲸,为了陈默,真的值的吗?

    思琪确实犹豫了,潞王再坏,毕竟还是个男人,可那老张鲸根本就不正常,真若应了,那可真就掉进地狱了。可若是不从,陈默怎么办?真的眼睁睁看着他死?

    “罢了罢了,咱就是个命比黄莲的丫头,权当报恩吧!”良久,思琪终于下定了决心,凄然点头:“奴婢愿意,也求万岁不要食言,放陈默一马。”

    “你可想好了,你这么做,陈默可未必感激你。”朱翊钧深处内宫,最是了解那些宦官的脾性。他们对女人是不是处女并不如何在意,但是,同僚之间争风吃醋却十分厉害,陈默喜欢思琪,他偏偏要思琪嫁给陈默与思琪共同的仇人张鲸,他就是要让两个人都痛不欲生,方能稍泄心头之恨。

    “奴婢想好了,绝不反悔。”思琪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冷若冰山,目无表情的盯着朱翊钧:“希望万岁爷也不要食言,放陈默一条生路!”

    朱翊钧从思琪的语气中感受到了隐藏很深的恨意,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做,对这二人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些?只是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当他回忆起那天深夜带人闯内东厂救下陈默时的情形,恨意再次占了上风,冷笑一声,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放心,朕绝不反悔……明日初九,良辰吉日,正好婚配,入了洞房,朕便饶了陈默……”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牢牢盯着思琪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有一样,你若自杀,陈默也得死!”

    思琪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一下,冷冷说道:“万岁爷放心就是!”说完冲朱翊钧和李太后分别磕了三个头,也不等吩咐,径自起身往外走去,出门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只是头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她却毫无所觉,踉跄着冲出了门。

    李太后心如刀绞,望一眼脸色铁青的朱翊钧,无奈一声长叹:“皇帝,你这又是何苦?”

    ps:主人公不会戴绿帽,小小挫折,希望大家不要太玻璃心(其实最近这几章写的战战兢兢)!

第八十七章 妃心(二更)

    readx;万历十年十二月癸巳(初九)。

    热闹了好几天的内廷终于因为朱翊钧的圣旨平复了下来: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显戮。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故从宽着降奉御,发大屿山昭陵守陵。弟侄冯佑冯邦宁等革职,发原籍为民。张大受等,降作小火者,遣送南京孝陵司香火。

    圣旨中并未点明冯保所犯何罪,这让某些外臣十分不满。山东道御史江东之首先上疏,弹劾徐爵,揭发新任吏部尚书梁梦龙用银三万两贿赂于他,方能接任吏部尚书之职,到任之后,又将孙女许配冯佑为儿媳。御史赵楷等上疏附和。

    紧接着,江西道御史李值也上疏,指名道姓弹劾冯保当诛十二罪。

    再后来,浙江道监察御史王国也上疏,力言冯保罪大恶极,希望朱翊钧比照武宗皇帝处死刘瑾的先例,如法重处冯保,以清内患,斥革曾省吾(时任工部尚书,太子太保,张居正亲信),王篆(时任吏部左侍郎,张居正亲信),以清外奸。

    就连内廷张诚孙秀等人,也不知道朱翊钧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居然放过了冯保,只有张鲸,通过陈默深夜闯宫被廷杖等事,隐约猜到了一些朱翊钧的心理。不过,他是个自私的人,自然不会将这些信息分享给孙秀与张诚,甚至还蛊惑二人去找朱翊钧。

    两人还真就去了,结果让朱翊钧训斥了一顿,轰了出来。包括各御史言官上疏弹劾的折子,也留中不发,算是彻底表明了对于此事的态度。

    一代权宦,终于走下了历史的舞台,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一职,陈矩管事乾清宫,张鲸提督东厂,其余张诚刘守有等人,或升转,或加爵,便是那孙秀,也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惜薪司掌印的职务。

    消息传到陈默的耳朵里,让他惊讶之余,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欣慰——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穿越很失败,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历史记载,冯保倒台是因为江东之的弹章而起,如今却颠倒了次序,使得本应出现的批冯浪潮并未如期而至。就连冯保,本应“发南京新房闲住”,如今也换了个结局,变成了发“大屿山昭陵守陵”。

    这是最成功的一次逆转,世事如棋,谁都说不好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不死,焉知就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万岁爷没说怎么处置内臣么?”陈默仍旧趴在那张长条凳子上,一夜的修养,臀腿上外伤已干,至于内里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因为根本就动不了的关系,现在还说不清。

    郑淑嫔坐在陈默旁边的椅子上,捋了捋腮边垂下来的一丝乱发,笑着说道:“陛下连冯保都放过了,自然也就不会杀你了。不过,他对你还是有些怨气的,听太后娘娘说,准备贬你为小火者,与冯保一道,发往天寿山昭陵守陵。”

    行啊,你不是要求心安么,朕不杀你,朕让你伺候你的主子去总行了吧?

    陈默琢磨着朱翊钧的心理,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叹息一声说道:“万岁爷这是准备着跟内臣老死不相往来啦,此去一别,内臣怕是再也没有见到娘娘的机会喽!”

    听陈默这么一说,郑淑嫔忍不住有些伤感,强自撑着,笑着说道:“你也用不着这么悲观,有咱呢,过些时间,等陛下对此事慢慢淡些,咱会替你求情的。”

    “嗯,”陈默点点头,并未道谢,反而问道:“对了娘娘,按着内臣对万岁爷的了解,应该没这么容易转变主意吧?您没问问是谁替咱求情了么?难道是太后?”

    “自然是问了,”郑淑嫔已经从李太后处得知了陈默与思琪之间的事情,本来是不想提这茬儿的,可既然陈默问到,却也不愿瞒他:“太后说了,陛下之所以放过你,皆因思琪求情,愿意嫁给张鲸,换陛下饶你一命……”

    “什么?”陈默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支着上身,活像一只大虾,良久,突然软了下去,颓然一叹:“罢了,反正咱也给不了她幸福,那张鲸如今是东厂厂公,日后掌印司礼监也未可知,跟了他,这辈子也算有了依靠,咱也就放心了。”

    这下轮到郑淑嫔惊讶了,依着她对陈默的了解,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会暴跳如雷气的吐血呢,谁知居然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两句话,忍不住为思琪打抱不平:“你不生气?思琪为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就一点也不感动?”

    “感动当然感动,可感动又有什么用?”陈默十分无奈,裤裆内的那团东西,让他面对这样的问题,一点底气都没有。

    “有什么用?莫非你就一点都没想过东山再起,从张鲸的手里抢回她来?还是真如陛下的心思,一旦思琪嫁了张鲸,你就再也看不上她了?”

    “娘娘不知,思琪跟内臣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只会害了她。”陈默见郑淑嫔有些同仇敌忾的样子,连忙解释,可惜无法解释明白。

    “你怎知道她跟着你不会幸福?就因为你现在成了小火者?咱告诉你陈少言,永远也别小瞧一个女人跟你同甘共苦的决心。真爱你,别说你是小火者,就是你成了要饭的花子,她也照爱你不误。”

    郑淑嫔是个敢爱敢恨的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指着陈默的鼻子狠狠的数落:“你少自以为是,难道你真的以为跟了张鲸,她就会幸福?错,相信咱,假如她要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恨你一辈子的。答应咱,振作起来,不为别人,就为了思琪,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他日卷土重来,从张鲸手里将她抢回来。”

    “娘娘说的咱都懂,可是……”陈默苦笑了一下:“咱真的是有苦衷的啊,麻烦娘娘转告思琪一声,这内廷尔虞我诈,内臣实在是心灰意冷,不想再回来了,让她忘了咱,权当咱从来都没出现过吧!”

    “啪——”郑淑嫔狠狠抽了陈默一记耳光:“懦夫,亏这两日替你提心吊胆,算咱看走了眼!”说罢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陈默一眼。

    陈默并未生气,只是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深深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良久,一滴滚烫的眼泪缓缓自眼角渗了出来……

    ps:放心,还没完。设想一下,假如主角很快就能跨过心里障碍,大家准感觉不真实,对吧?还有,书里的角色可不仅仅主角一人,其他人,总也得有个表现的机会,大家说呢?

    谢谢收藏本书的朋友们,谢谢李群州的催更票,谢谢娱乐达人,谢谢最近书评区留言的朋友,本卷结束之后,我会去回答诸位的疑问(也许到那个时候,大家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

第八十八章 送别(首更)

    readx;陈默是跟着冯保一同出的北安门。

    两个月前,头次进城时他走过这条路,那时他还是小火者,那时夜半无人,那时纵马而行,那时前路渺茫。

    现在他再次踏上这条路,身份仍旧是小火者,时近黄昏,身趴门板,不良于行,前路仍旧看不清方向,兜兜转转,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过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最起码,他多了许多牵挂。

    日头西坠,残阳似血,回望皇城,点点碎金笼罩之下,如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安乐堂内已经冒起了炊烟,陈默跟冯保在东厂番子的押送之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城门,大队番子撤回,只余十人留了下来。为首之人名唤庞海龙,是个二档头,于鹏飞(张鲸的亲信,点心房一节有出现)的亲信,长的圆盘大脸儿,大红飞鱼服罩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英气。

    见门板上陈默频频回头,他纵马来到旁边,压低身子冲陈默嘻嘻一笑:“行啦,看半天也没用,再等一会儿,你那意中人就该跟厂公入洞房了,你小子是别想啦!”

    “你——”陈默双拳紧握,怒目而视,却被旁边的冯保拽了一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怒火压回去。

    “你什么你?还以为是惜薪司掌印,陛下红人儿么?”庞海龙突然变脸,呸的冲陈默吐了一口,手中马鞭翻了个鞭花,啪的一声抽在了陈默的后背上:“看什么看,赶紧走,信不信下次抽你的脸!”

    “放肆!”庞海龙话音尚未落地,玉河北侧光秃秃的榆树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娇斥,循声望去,一位少女俏然靠在树旁,脸蛋儿冻的通红,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春桃,你怎么来了?”陈默暂时忘记了庞海龙,诧异的望着已经走到桥那头的春桃。

    庞海龙本待发怒,一见是李太后身旁的人,还是未来厂公老婆最亲密的姐妹,顿时哑了火,努努嘴,示意抬门板的杂役将陈默抬过去,自己到底没敢上前。

    冯保微微皱了皱眉头,见陈默已经被放到了春桃的对面,收回视线,索性将后背背的包袱放到桥头,一屁股坐下去,靠在桥栏养起神来。虎老雄风在,一众番子见状,见庞海龙没有表示,干脆也纵马靠了过去,下马歇息,待庞海龙反应过来时,也没了话说,狠狠一勒马缰,纵马冲过桥,扬鞭远去,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疼么?”春桃的脸颊尚有些肿,蹲下身子望着门板上趴着的陈默,眼睛用力眨了眨,强忍着没有落泪。

    “好多了,”陈默想翻身坐起来,伤口撕心裂肺的疼,只好重又趴了下去:“想不到最后一次见面是这么个模样,让妹妹看笑话了。你来太后知道么?”

    春桃想不到这当口陈默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禁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忍说他,点点头:“你别替咱担心,娘娘特许咱来送送你。”说着话从身后解下一个花布包袱放到陈默脑袋旁边的门板上:“这是些换洗衣服,还有你托人给琪儿姐姐的银票……”

    陈默神色一黯,打断春桃:“琪儿她……?”说完这仨字,却又不知如何问,只好闭上了嘴。

    “姐姐……”春桃欲言又止,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姐姐很好,你放心就是!”不好又能如何,凭你现在的身份,不过多一份烦恼罢了。

    “那就好!”陈默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对了,”春桃突然想起什么:“包袱里还有两封信,一封是你义父写给你的,你猜猜第二封是谁写的?”她不想把别离搞的过于伤感,索性卖了个关子。

    “郑淑嫔?”

    春桃摇了摇头,呸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怎么气的郑淑嫔,听说你从延祺宫出来以后,她命人将你所用的那条板凳被褥等物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会给你写信?想的美吧!”

    倒也是,陈默苦笑,再问:“总不可能是太后娘娘吧?”

    春桃一笑:“知道不可能还问,哎你就不能不往女人身上想,想想男人么?”

    陈默大窘,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一声才问:“赵振宇?”

    春桃摇头。

    “陈友?”

    春桃再次摇头,却不想再逼陈默,说道:“行了,别猜了,咱告诉你吧,是你内书堂的先生,沈鲤沈归德。”

    “啊?”这回陈默可是真的吃了一惊,倒吸口凉气,偏还呛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震的臀腿火辣辣的疼,却也顾不得了,问道:“怎么会是他呢?”

    “咱哪里知道?”春桃摇摇头:“这是今天上午琪儿姐姐去内书堂跟众同学告别时,沈先生交给她的。”说到这里春桃神色黯然下来,心说连那个老古董都看出姐姐对你的情意了,你咋就能跟郑淑嫔说那些话呢,难道,真如淑嫔娘娘说的那样,咱们都看走了眼?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郑淑嫔生气的原因,之所以不说,无非是怕离别在即,双方都难堪罢了。

    “是琪儿给你的啊?”陈默再次沉默了下来,神色变幻,顿了一会儿,突然微微一叹,冲春桃说道:“能让妹妹送这一遭,咱十分感动。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早些回去吧!”

    说罢又想起什么,瞥了不远处榆树下拴着的骏马一眼,又看了春桃身后:“屁股不要紧了么?”

    春桃脸一红:“没事了,就打了三下,那领班知道咱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手下留了情的。”

    “那就好,回吧!”陈默点点头,高声招呼已经躲到远处抬门板的两名杂役:“两位大哥,过来,咱每上路吧!”

    杂役应声而至,春桃自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每人递上一锭:“两位大哥,路上多替咱照顾他,咱在这里先谢过了!”

    “姑奶奶放心,包在咱兄弟身上了!”二人先瞧瞧桥那头没人注意这边,这才揣银子入怀,拍着胸铺保证。

    “走吧!”春桃挥了挥手,目送着陈默被抬着越走越远,直到快看不清时,才高声冲着陈默叫道:“陈默,你要好好的,你可要好好的啊!”说完蹲下身子,泣不成声。

    声音远远的传到陈默的耳朵里,已经不甚清晰。他的心像被人狠很的揪了一下,疼痛甚至盖过了臀腿上的伤痛。

    “但愿你们都好好的吧!”他悠悠说道,心想起码思琪的结局还算不错。这是目前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地方。他回过头,遥望皇城的方向,好像能够听到隐隐的喧闹声……

    张府,前院儿锣鼓喧天,布酒的猜拳的唱戏的耍杂耍的热闹非凡,后院儿新房窗户新贴了白纸,大红的双喜字在同样通红的蜡烛照耀下愈发红艳。

    张鲸身穿大红喜服,醉熏熏的闯了进来,瞥一眼头遮盖头,身穿霞帔,木雕泥塑一般坐在炕上的思琪,先奔东墙藏宝阁,在格子最底部的暗箱内取出一根长可七八寸,粗如儿臂,前端椭圆,躯体高低不平的棍状物,又抓了一串大小不一,顺序排列的珍珠链子,和一条细若烛芯般的柔软绳索,这才淫笑着向思琪走去……

    ps:别急,还没完,网文是让人放松的,虽然咱倾向于用这样的内容结束本卷,不过,考虑到各位朋友的心情,下章会有一个小小的逆转,内心强大的可以跳过,玻璃心每却一定不要错过。

    今天更新晚了,二更随后送上!

第八十九章 盘龙佩(二更)

    readx;乾清宫东暖阁(朋友们别吐槽,古人以东为尊,主人一般都会选择住在东边)内温暖如春,朱翊钧身上只穿着缎黄中衣,靠坐在热乎乎的炕头,望着炕桌上翠玉双龙烛台上红彤彤的蜡烛出神,连陈友叫他都没有听到。

    张大受管事乾清宫多年,上下都是他的人,陈矩初掌,自然要带几个得用的人过来。陈友是陈默的老乡,虽然没陈默聪明,不过勤快,有眼力价,还懂医术,他就干脆将其也收做了义子,带到了乾清宫,也算填补赵鹏程被抓,陈默遭贬的缺憾。

    朱翊钧早已用过了晚膳,翻了郑淑嫔的牌子,如今敬事房的人已经将人送了过来,在外头等着回话,他却发起了呆,陈友不禁有些急,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什么?怎么了?”朱翊钧有些恍惚。

    “回万岁爷,敬事房的人把郑淑嫔送来了,外间儿候着呢,奴才进来请旨……”

    “哦,”朱翊钧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点点头:“带进来吧!”

    陈友答应一声匆匆出了门,很快,就有两个身穿青色贴里的宦官抬着一卷被子进了暖阁,小心翼翼的放到炕上,跪地冲朱翊钧磕头行礼,朱翊钧摆手,方才起身悄没声的退了出去。

    被子卷成桶状,蛇蜕皮般扭了几下,郑淑嫔的脑袋从一头冒了出来,又挣扎了几下,露出了她仅着大红龙凤呈祥肚兜的雪白身子,喘口气,不满的瞪了朱翊钧一眼:

    “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卷着来就卷着来吧,连衣服都不让人穿,这不是糟践人么?”

    “此乃古礼,朕也没办法,”朱翊钧显然已经不再生郑淑嫔的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其整个从被子卷儿里抻了出来,瞟一眼她的肚兜亵裤,嘿嘿一笑:“知足吧,你还穿着点,换别的人,连这肚兜亵裤都是不敢穿的!”

    朱翊钧此言不虚,要知皇帝乃万乘之君,天下共主,内宫当中,刨除太后太皇太后以外,唯有皇后一人跟他享有同样待遇,是他法定的妻子,其她嫔妃,不过就如富贵人家的妾室通房丫头,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表现在**上也是如此。

    比如规定,皇帝只许在坤宁宫过夜(这是为了维护皇后的威严),宠幸其她妃嫔时,只能如郑淑嫔现在这般,翻牌后由敬事房宦官送过来,同房之后,再由他们登记在册,著名某某日宠幸某某妃嫔(以便将来万一妃嫔受孕查对),原样送回,根本就不允许整夜留宿(清宫剧流毒过深,此处方是正解)。

    “所以啊,下回陛下还是去臣妾那儿吧,还是延祺宫自在。”

    朱翊钧怔了一下:“算了,不知道是谁将朕在你那儿留宿的事情传了出去,外廷已经有人拿这说事儿了,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郑淑嫔噗嗤一笑,拽朱翊钧上炕,偎在他的怀里:“你会怕他们?怕你头一次就不敢去了,依臣妾看,陛下之所不去延祺宫,是怕睹物伤神才对!”

    “有什么好伤的,”朱翊钧飞快说道,边说边在郑淑嫔肚兜最高耸的地方轻拧了一把:“他对朕不仁,朕自然待他无义……”

    “他当然是咎由自取,可思琪呢?思琪总是无辜的吧?”郑淑嫔不客气的打断朱翊钧,说道:“那丫头待他情深意重,为了他,真是死都不怕,便如臣妾对陛下一般无二,如今落入张鲸手里,着实让人怜惜……陛下一贯慈善,他的错是他的错,怎么就能迁怒一个弱女子呢?”

    朱翊钧一直不安,便是因为思琪嫁给张鲸之事。当时他气陈默不过,也气思琪不顾与己多年相处感情为陈默说话,便想出这么个方法折磨两人,事后越想越后悔,只是金口已开,不好反悔,只能独自懊恼。

    现在被郑淑嫔点破了心事,他非但不恼,反而干脆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说到这儿了,朕也不瞒你,确实是有些后悔了。那小子罪有应得,倒没什么,可思琪是无辜的……她比朕大一岁,八岁就入了宫,十岁开始跟着母后,朕小的时候,没少受她照顾,朕没姐姐,其实心里头一直是拿她当姐姐看的。那天听说那小子为了他得罪了朱翊鏐,朕心里其实特别开心……张鲸是什么人朕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可现在木已成舟,你让朕怎么办?”

    郑淑嫔没急着回答朱翊钧的问题,先欠起屁股嘟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是臣妾的好男人,咱还以为陛下真的变了呢……其实这事儿好办,张鲸那人虽然人品不咋地,对陛下您倒是忠心耿耿,现在时辰还不晚,估计还没入洞房,陛下派个人过去传口谕,让他不许对思琪无礼,量他也不敢如何。”

    “这……”朱翊钧有些迟疑:“朕都亲口许婚了,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郑淑嫔不屑的说道:“其实都是虚凰假凤的事,原本也没什么,就是臣妾听闻那张鲸行事有些出格,连小宦官都不放过,又听说思琪性格变成如今这样,也是因为他,陛下您想,一个连小丫头都不放过的人,落在他的手里,思琪还能有好?受辱是肯定的,咱心里每每想到此处,都心疼的不得了……算臣妾替思琪求求您吧,张鲸能娶思琪做妻已是天大的幸运,有个名分都是祖上烧了高香……”

    “也罢,朕就听你的,不能让思琪受那样的折磨!”朱翊钧忽然下了决心,只觉周身一阵轻快,索性又多个念头,高声叫人。

    陈友闻声而入,低着脑袋望着地面:“奴才在,万岁爷……”

    “你去一趟张府,将这枚玉佩赐给思琪,告诉张鲸一声,就说朕说的,朕待思琪如姊妹,日后若听思琪但凡有一个字提到受了他的欺负,东厂掌印别做了,跟冯保一道,昭陵守陵去!”

    “是!”陈友又惊又喜,起身闷头接过玉佩,躬身退了出去。

    张府后院儿新房内,张鲸跟思琪全都披头散发,已经厮打了很久。思琪精疲力竭,面色苍白,手里抓着把剪子比在咽喉上,却迟迟不敢下手。

    “下手啊?怎么不下手?皇爷可是说了,你若自杀,必杀陈默……”张鲸格格怪笑,突然欺进,手中木棒狠狠在思琪脸上敲了一记:“臭**,你也有今天?实话告诉你,昭陵掌印是咱的兄弟,陈默那个混账王八蛋,去了就别想回来,你就死心吧!”

    “你无耻!”思琪气急,一口吐沫和着鲜血吐了过去,张鲸躲避不及,被吐了个正着,顿时恼羞成怒,一扬手中木棍:“吐的好,今日咱家若不让你见红,跪地乞怜,咱家就……”

    “皇爷口谕,张鲸跪接——”

    张鲸狠话没说完,就被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堵了回去。

    陈友来的及时,手捧盘龙佩推门而入,一时间,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愣了神……

    ps:本卷终,如此处理,不知诸位读友是否满意?

    其实本卷最大的作用就是挖坑埋伏笔,内容趋于沉闷了些,下卷开始,踩人打脸调教,气氛会轻松一些,爽点也会更多。敬请期待第二卷:风从北方来

第一章 青年文士

    readx;昭陵在天寿山南麓,昌平城北,距离京师大概一百多里,由于天寿山埋葬着除太祖朱元璋以及英宗朱祁钰以外的明朝历代皇帝,所以黄土铺路,道路宽敞,十分好走,快马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

    不过,一来冯保待罪之身不许骑马,二来陈默臀伤严重,只能用门板抬着,根本就走不快。所以等到别过春桃,又走了不到十里,行至清河店时,天色已然黑尽,只能找地方歇了下来。

    这里地处要道,镇子上客栈一家挨着一家,大大小小,两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陈默他们选择的客栈名唤“赵家老店”,门前下马石磨的溜光发亮,拴马桩被缰绳磨出一大圈儿深深的凹槽,便连高高的门槛儿都被过往行人踩出倒弓状圆弧,老店之名,名不虚传。

    能在这种老店当迎客伙计的都不是凡人,插是尾巴就是猴儿,招子贼亮,一见庞海龙等人鲜衣怒马,赭衣高帽,马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腰弯的如对虾般仿佛,迎祖宗似的将众人迎进了店中。

    众人进店,原本十分热闹的大厅顿时一静,没吃完饭的加快了速度,吃完的起屁股就走,还没上菜的也不等上菜了,小声吩咐伙计送去住处……很快,原本熙熙攘攘坐的八成的大厅人就走的差不多,一下子便空旷起来。

    如此一来,大厅正中最大的方桌之侧头都没抬的青年文士便显得特别扎眼起来。这桌子本是店中留着伺候成群食客而用,文士来的晚,大厅人满,桌子没用上,就被安排到了这里。在他旁边,还有个破衣烂衫,头发蓬乱,满脸黑灰的姑娘,那装扮,跟他一袭浆洗的发白的文士袍一衬,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俩,让一让!”庞海龙冲一名番子努了努嘴,那番子二话没说,向那最大的方桌走去,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绣春刀拍在了桌子上。

    姑娘吓的一哆嗦,起身退到了旁边。

    青年文士终于抬起了脑袋,慢条斯理的看了那番子一眼:“你是何人?在下早来,凭什么要将此处让给你?”

    “臭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吧?”庞海龙勃然大怒,箭步冲了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文士虬髯面青,颇为雄武,手底下也不含糊,猿臂一伸,便稳稳抓住了庞海龙的手腕:“让地方好说,好言相劝,在下二人独占这么大个桌子确实浪费,说不得就让了给你每,现在么,居然动手?对不住,在下偏还就不让!”

    庞海龙打人的手腕被抓住,挣的面红脖子粗也挣不出来,羞恼焦急,破口大骂:“王八蛋,知道咱每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还手?你每他娘的傻看什么?点子硬,并肩子上,给老子跺了这个王八蛋!”

    后边的话是对一众看傻了的手下们说的,话音落地,那些番子们才回过神来,呛啷啷一片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呼喝一声便扑了上去。

    “住手!”眼见得一场血战难免,伙计们躲到旁边瑟瑟发抖,一直没开口的冯保突然断喝一声。

    余威尚在,他这一声响起,顿时让那些番子们停住了步子,面面相觑,纷纷望向庞海龙。

    “看他娘的什么看?老家伙都他娘的贬为奉御了,还怕他作……”庞海龙“甚”字没出口,见冯保走了过来,不知怎么就咽了回去。

    “二档头,所谓不知者不怪,人家没认出你每的身份,也算不得冒犯,就饶他一遭吧?”冯保缓缓说道,接着看向那青年文士,见桌子上摆着一把佩剑,知道对方是有功名的人(明朝规定,文人必须取得功名才许可佩剑),瞧岁数应该是个秀才,便道:“这位秀才公,他每是东厂的人,公务在身,行事不免急躁了些……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放了这位二档头吧!”

    这话双方都给了台阶,文士一笑放手,起身冲庞海龙一抱拳:“原来是东厂二档,失敬失敬……您请!”说着伸手,将庞海龙按到了座位上,又冲退到旁边的姑娘招手:“妹子,这边来!”

    适才文士一按,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力道大的出奇,庞海龙本欲发作,又恐讨不了好,正好顺坡下驴,哼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招呼手下们落座,却没管冯保和陈默。

    青年文士与那姑娘找了靠角落的地方坐了下去,很快有伙计将他的吃食端到了面前。

    冯保不搭理陈默,一人独坐了一张桌子,招呼伙计布菜。

    两名抬陈默的杂役傻了眼,问陈默:“咱每坐哪儿啊?”

    陈默冲文士一努嘴:“抬咱去那桌儿吧!你俩自己找个桌子,想吃什么要什么,咱会账!”

    “那感情好,”杂役喜动于色,快速将陈默抬到文士旁边,又扯过一张桌子,将其放了下去,便其用饭,这才去寻地方。

    “这位兄台,瞧您相貌不凡,在下冒昧,特来叨扰,您不会怪罪咱吧?”

    文士看着趴在门板上,与饭桌齐平的陈默,翻了个白眼儿:“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叨扰说什么冒昧,难道宫里的人都这么虚伪?”

    你都瞧出咱是宫里人了,那刚才还装着认不出东厂番子,这不纯粹找事儿么?

    陈默腹诽了一句,冲那文士一呵呵一笑:“兄台过誉了,在下年幼,后学末进,还得练!”

    文士还没说什么,旁边那姑娘先就噗的一声将刚吞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呛的咳嗽了两声。文士一挑剑眉,冲陈默竖了竖大拇指:“行,脸皮够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默总觉得这文士不俗,刻意讨好,嘿嘿一笑:“但愿如兄台所言,过些个年,咱也混个蟒袍穿穿,真有那天,咱请兄台喝酒。”既然人家认出了身份,他也不再自称“在下”,省的笑话。

    “还过些年?相逢不如偶遇,你都凑上前了,今日便请咱喝上几杯怕得什么?”文士也换了自称,想来也是个豪爽之人,不过他一袭长袍,虽虬髯满脸,但气质脱俗,满口咱咱的,怎么听怎么让人别扭。

    不过请酒这事儿陈默求之不得,听之十分欢喜,连连点头:“不怕不怕,小二,小二……”叫了两声,借着伙计还没走过来的当口说道:“咱叫陈默,字少言,不知这位兄台姓氏名谁,可肯赐教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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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太监介绍:
随着后世教高中的历史老师赵昊辰的穿越,明朝后宫中的小太监陈默,不但多了段关于后世的记忆,裤裆内,还多出了团身为太监本来不该出现的东西,是福还是祸?
有人说明之衰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真的是这么回事么?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当中这么写道: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岁次丁亥,表面上似乎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
一个小太监,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花花太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花太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花太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