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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b     花花太监txt下载     花花太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啊

    readx;熟睡中的陈默感觉胸口很闷,下意识的便坐了起来,胸闷的感觉瞬间消失,只觉大牢内一片光明。他愕然发现旁边站着两个身穿赭衣的番子,抱着膀子看着自己。奇怪的是,自己明明坐起了身,那两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眼神很奇怪,好像……

    心中莫名涌上一丝恐惧,忍不住回头,惊讶的发现,在他的身后,躺着另外一个陈默。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

    望着躺着的那个陈默胸口上压着的沉重沙袋,再看那个陈默面孔扭曲,嘴唇苍白,他愈发惊恐起来。

    牢顶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束明亮的光线投射下来,安详,圣洁,温暖。陈默恍然发现自己已经飘了起来,缓缓的飘向洞口。洞口处,后世早已去世的父母亲人们来回飘荡,全部形象高大,绚丽多彩,光环萦绕,冲着他张开双臂微笑,像一个个法力高强的仙人。

    我真的死了吗?

    一幕幕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陈默的脑海中闪现,既有后世的经历,也夹杂着本体“陈默”从家乡直到入宫的经历。他看到了“陈默”悲惨的童年,初入宫时的艰辛。他也看到了后世自己虽不富裕却很幸福的童年,看到了考上大学时父母眼中激动的泪水,看到了相恋五年最后转投别人怀抱的女友临分手时的依依不舍……他看到了好多,那些原本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事情,重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就是死亡吗?假如这就是人生最终的结局,倒也不错。

    陈默突然感到极度的平静。生无可恋,既然死亡的尽头有自己的亲人迎接,那便就这样吧!

    陈默越飘越高,飘进了洞口,感觉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尽头传来亲人们柔声的呼唤,可隧道太长了,好像没有尽头。

    “陈少言,你就这么走吗?你不是要让咱幸福吗?”一个好听的女声从陈默的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发现脚下的洞口处站着一抹淡蓝色的丰润身影,看不清相貌,但他知道那是谁。

    他的心砰的猛跳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人出现,竟然是胖乎乎的朱翊钧:“陈默小子,你不是说要帮助朕打造一个万邦来朝傲视东方的大明帝国吗?这连开头都没开头,你好意思就这么离开?”

    “我什么时候说过?”陈默想狡辩,恍然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自从穿越以后,一直就藏着这么一个光复大明的梦想,只是这梦想被身份地位环境压抑,即使偶然出现,也只如流星一般,一闪即逝罢了。

    真的就这么离开吗?好不容易穿越回来,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吗?就这么眼瞅着华夏最后一个正统王朝渐渐没落,最终被外族取代,然后开启一段长达百年的屈辱历史?

    “东亚病夫”,“奴才”,“汉狗”,“数典忘宗”,一个个词语蹦出他的脑海,他迟疑起来,心中涌现出浓浓的不甘——不,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要活下去!

    当这个念头一出现,陈默便感觉身体一重,所有幻觉刹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沉重如山的压抑。沙袋压的他无法呼吸,他拼命撑开沉重的眼皮,大声呼喊,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哼哼声大不了多少。

    “咦?”一名番子惊讶的望着陈默:“这小子命还挺大,刚才明明没动静了,怎么好像又活过来了?”

    “还真是,这种差事咱哥俩办了没一百回怕也有八十回了,吃了‘千日醉’再压上沙袋,还能醒过来的,这小子可是头一遭!”

    “可说呢,真他娘的邪了门了……你去再取个沙袋儿,再加二十斤,不信他不死!”

    “得,咱这就去,哥哥等会可得将这事儿上报,这么难办的差事,得多讨点赏钱!”

    “赶紧去你的吧,啰哩啰嗦,万一出了岔子,小心张公公砍咱俩的脑袋!”

    听到此处,那名番子吐了吐舌头,狼撵似的出了牢门。随着他的动作,陈默的心也倏地沉了下去——这是唯恐老子不死啊,张鲸啊张鲸,老子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居然使出这种毒辣的手段对付老子?

    胸闷的感觉愈发严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陈增鼾声如雷,根本就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陈默简直有些绝望了。

    对于一个十分了解历史的人来说,他是知道压沙袋这种伎俩的,跟后世的躲,猫,猫,“抑郁症”跳楼差不多,可以让非正常死亡变成正常死亡。他相信,当明天某些人发现自己的尸体时,汇报上去的一定是某种类似突发心疾之类的借口,更有甚者,还会将自己的死亡跟陈增联系起来。这种可能更大一些,不然的话,不能解释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又将他跟自己关在了一起。

    一石二鸟,好毒辣的手段啊。陈默能想通一切,偏偏却无能为力——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如此。

    他绝望了,却没有彻底绝望,就好像后世一个叫石康的人写的那样,绝望的程度是无止境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还有希望。

    只是,偏偏他也看不到任何生还的希望……直到恍然听到门外远远传来的喧哗,一个熟悉而又亲切此刻却又无比愤怒的声音:“滚开,朕乃九五至尊,挡路者,格杀勿论!”

    他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他不知道朱翊钧为什么会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出现,他只知道,自己得救了,他只知道,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的尔虞我诈残酷黑暗,在他的心底深处,依旧对它充满了无穷的眷恋。

    朱翊钧本来已经返驾,对于一个知道分寸的皇帝来说,深夜出宫,传出去,搞不好又得惹得那帮子言官们刮噪,而那是最令他感觉厌烦的事情,他是不会为了一个陈默而主动去招惹那种麻烦的。

    可与那个大汉将军掌班闲聊的过程中,掌班无意中透露出诏狱中的种种黑幕突然让他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愈演愈烈,终于强大到让他暂时忘记了外廷的那帮言官。而当他夤夜闯入东厂寻找陈默时,东厂番子们推三阻四扯皮推诿的行为愈加证实了他的预感。他暴跳如雷,直奔地牢,在大汉将军们的护卫下,犹若天神下凡,一脚就踹开了关押陈默与陈增的牢门,在灯笼的昏黄光芒照射下,看到了陈默,也看到了压在陈默胸口沉甸甸的沙袋!

    “杀了他!”朱翊钧用力一指陈默旁边茫然的番子,同时喝道:“把冯保跟张鲸都给朕找来!”

    此刻已经有人将陈默身上的沙袋搬了下来,闻听朱翊钧此言,他顿时一惊,忍不住疾呼:“小爵爷且慢!”

第三十二章 救命恩人居然是他

    readx;“为何?”朱翊钧强压怒火,不解的望着陈默。

    怎么回答?告诉朱翊钧冯保有谋逆之心?陈默被朱翊钧问愣住了,心头暗笑:老子也太过谨慎了吧,虽然此刻在冯保的地盘儿,虽然冯保也有造反之心,可这四周围可不光都是冯保的人啊,先别说掌管禁军的高忠,便是张鲸,也得让冯保掂量半天吧?

    没错,他是跟赵鹏程说过要做一件大事,但那大事可不是要帮助冯保造反,而是想办法改变冯保的命运,争取保住他的位置,不让他暗淡收场罢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提醒他不要指使外廷的亲信弹劾内阁辅臣了。

    关心则乱吧,先别说万历皇帝历史评价如何,单凭他与陈默之间的关系以及今晚的救命之恩,陈默就打从心里不愿意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咱知道万岁爷对咱好,心疼咱,可真要依着万岁爷,可就不是心疼而是害咱啦!”

    “怎么说?”朱翊钧没有留心陈默改了称呼,好奇问道,心中还骂:老子为你大动肝火,怎么瞅着你这小兔崽子还不怎么领情似的?

    “万岁爷你想啊,”陈默见朱翊钧脸色缓和下来,顿时放了心,一边活动麻木的四肢,一边说道:“咱是什么身份?最底层的小火者,碾死咱比碾死蚂蚁都轻松。冯公公与张公公又是什么身份?因为咱,万岁爷就急慌慌的把他们两位找来,两位公公会怎么想?是,万岁爷待咱好,可万岁爷不能总护着咱吧?”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便是冯保那样的身份,跟朱翊钧说话,也习惯性自称一声“老奴”的,陈默一口一个“咱”,朱翊钧却并不觉得刺耳。

    这便是陈默的聪明之处了,如今眼瞅着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朱翊钧继续演戏,只能另辟蹊径,保持朱翊钧对他的好感。

    他记得后世有人分析过朱翊钧为什么喜欢郑贵妃,不是因为郑贵妃多漂亮多聪明多贴心,而是因为郑贵妃用一种朋友似的平等态度对待朱翊钧,给朱翊钧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这说明什么,说明朱翊钧厌倦了阿谀奉承,也厌倦了指责说教,说明他是孤单的,说明他需要不把他当皇帝看的朋友。

    当然,这分寸不好拿捏,不过,事实证明,一直以来,陈默做的都很不错。

    “臭小子,鬼心思还挺多,”朱翊钧笑骂一句,突然变脸,指着旁边磕头如捣蒜的番子:“冯保张鲸可以不叫,此人留不得,拖下去,杖杀!”

    大汉将军得令,上去两人,拽着软如面条的番子出了大牢,待再听不到那番子的求饶声,朱翊钧这才重又换上了笑脸,问陈默:“老实回答朕,你小子该不会早就知道朕的身份了吧?”

    陈默慌忙摇头,心说这主儿还挺难伺候。

    朱翊钧盯着陈默打量,良久一笑:“算你小子识相……你不让朕叫冯保跟张鲸,看来也不想知道谁想置你于死地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傻子才不想呢。陈默心中腹诽,嘴里却道:“知道又如何?再说了,宫里这样的事情多的是,就算万岁爷真心要查,最后也未必能查到正主儿。”说到这里他突然心头一动,加了句:“就像上次万岁爷丢手串一样。”

    “这事你也知道?不是张大受的手下偷的吗,怎么,还有隐情不成?”

    “隐情不隐情咱不知道,咱只知道,司礼监几位公公各有势力,冯公公名为掌印,巴结他的多,看他不顺眼的可也不少……比如张公公!”陈默心说,今番险死还生,就算不是张鲸的首尾,可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怎么着也得给他上点眼药水。

    “你说张鲸?”朱翊钧问道,却并不需要陈默的回答。本来就是他默认的事实,他当然心知肚明。

    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就算朱翊钧喜欢陈默,毕竟感觉陈默还是个孩子,不可能跟他解释太多,所以便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旁边仍旧呼呼大睡的陈增问道:“这位是谁?睡的倒挺踏实。”

    “不是他睡的踏实,是吃了‘千日醉’,想不睡也没辙!”陈默将方才听到的那两个番子的对话告诉了朱翊钧,最后说道:“万岁爷心疼咱,已经杖杀了一个,另外那个,干脆也一并料理了吧?”老子暂时得罪不起幕后黑手,你两个侩子手绝不能放过。

    “原来还有一个啊,行,念在你今日受了委屈,都依你!”朱翊钧乐得顺水推舟,吩咐旁边的掌班去查另外那名番子,完了左右打量一番,皱了皱眉,转身往外走。

    “万岁爷,咱呢?”陈默叫道。

    朱翊钧没回头:“随你,你要非愿意留下,住到过年也没问题!”

    陈默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心说老子这是被关傻了吧?朱翊钧都来闯大牢了,谁还敢再拦自己?连忙去追朱翊钧,到了牢门口突然又停住脚,回身将陈增背起来,这才重往外走。

    一路上果然无人阻拦,顺利的出了地牢。等踏上地面,陈默愣住了。只见四周火把通明,黑压压跪了不下百人,为首者大红蟒袍,正是冯保。

    朱翊钧此刻就站在地牢门口,离陈默不足三尺,见他背着陈增上来,这才回身,冲冯保笑道:“大伴平身吧,大半夜的把你都惊动了,朕心不安啊!”

    “万岁爷确实把老奴吓着了,”冯保意味深长的扫了陈默一眼,缓缓起身:“不过倒说不上惊动,本来老奴也还没睡……近来外廷不太平,老奴身负先皇重托,心中不安啊,恰好听下人回报说万岁爷深夜驾临内东厂,便忙着过来看看。说到这里老奴得劝万岁爷一句,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大半夜的,万一……”

    后边的话冯保没往下说,意思大家都明白。

    朱翊钧不动声色,微微额首:“大伴说的是,朕知错了,下不为例,就不要惊动两宫太后了行么?”

    方才还恼着脸要人叫冯保,此刻面对面却成了这幅小学生对老师似的模样,陈默旁边看着暗暗称奇,心说史载万历惧怕冯保,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此想着,陈默望向冯保,见其挺胸额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不禁暗叹:冯保啊冯保,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呢?

第三十三章 入宫见驾

    readx;闹的沸沸扬扬的钉钉子报复先生事件在朱翊钧的“低调”介入下草草收场,张鲸本来想着趁陈默羽翼未丰结果他,不但没结果了,还搭上了两个心腹,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其实冯保带人赶到内东厂的时候,张鲸就在内东厂自己的值房。手下早已经将朱翊钧闯地牢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吃惊之余,心也颤了半天,直到听说陈默没死,好模拉样的出了地牢,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但毕竟心虚,也没了去见朱翊钧的胆量,唯有长叹,开始琢磨如何善后。

    第二天张鲸没去内书堂,而是早早的进了大内,打听得朱翊钧夜宿养心殿,匆忙赶了过去。谁知道他早,还有人比他更早。刚过垂花门,他就看到大殿丹陛上跪着两个人,不用看正脸儿,光背影他也能认出,正是陈默与陈矩。

    张鲸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暗呼侥幸,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主动过去打招呼:“两位,进来的够早啊?”

    他自以为是放下身段了,话一出口,却带着一股子异样的味道。

    “张公公这不是也挺早嘛!”陈矩表现的诚惶诚恐,话里却反唇相讥——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陈矩?昨夜陈默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不怪他生气,任谁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也不会有好脸色。

    “是啊是啊,”张鲸打个哈哈,强忍怒火:“这不是内东厂昨夜出了点岔子么,”说着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少言哪,让你受委屈了,都怪咱家管教无方,那些混账们胆大包天,就因为德成是咱家义子,居然在事情真相还没查明白的情况下,对你下黑手,真是,真是……幸好万岁爷明察秋毫,不然可真就陷咱家于不义啦!”

    这翻话滴水不漏见真功夫,不但将他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言下之意,仍旧强调陈默是“嫌疑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那两个死的番子身上,可谓无耻至极,偏偏还让人无法指责。

    好一招移花接木指鹿为马,陈默忍不住暗自佩服,不卑不亢说道:“提督大人言重了,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咱父子今日进宫,完全是感谢昨夜万岁爷搭救之恩,可没半点告谁黑状的意思。”不过你要是硬往枪口上撞,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至此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昨夜之事,绝对是张鲸的指示,只是依旧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他如此重视。

    “不告黑状?怕是见了咱家不敢告了罢!”这念头在心里打转,让张鲸愈发感觉到今日早来的英明,根本就不相信陈默的话,还以为对方在主动示弱,念及高忠,顺便就下了台阶:“谢恩是该当的,钉钉子那事你也不用担心,咱家必定给你一个公道。”

    “这话下官信,公公大公无私,必能秉公处置!”陈矩说道,忍不住将了张鲸一军。

    “这……那是,那是!”陈矩一改平日顺从的态度,一味咄咄逼人,让张鲸吃惊之余,忍不住开始从新评估陈默的分量。

    场面突然变的有些尴尬起来。

    正在此时,大殿内传来了朱翊钧的声音:“大清早的,谁在外边喧哗?”

    张鲸连忙跪到陈矩跟陈默的旁边,抢先说道:“老奴张鲸,有要事回禀万岁爷!”

    陈矩也不怠慢,紧着回道:“内臣陈矩携义子陈默,参见万岁爷!”他俩求见,已经有人报了进去,是以回话的方式便与张鲸有所不同。

    按理说宦官都是皇帝的奴才,不过大明不比后边的满清,人人自重,便连宦官也不例外,见皇帝的时候,公开的场合,一般都自称“内臣”,只有在私下的场合,才会自称“奴才”,皇帝也不以为罪。后世有人批评满清统治最大的罪过是让人民充满奴性,并非妄加之罪,比较起来,被人诟病的大明,在这一点上倒绝对要比满清强的多。

    朱翊钧昨夜睡的晚,其实是被外边的动静吵醒的,根本还没来的及听小宦官回报。

    “陈默也来了?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他自言自语,面上晴转多云,将伺候他更衣的孙德胜看的目瞪口呆,牢牢记住了陈默的名字。

    见内臣跟见外臣不同,在大明大多数皇帝心目中,内臣是自家人,朱翊钧也不例外,所以用不着打扮的多么正规,只穿了件黑色金丝滚边儿龙袍,头发散着,冠都没戴,便示意旁边的小宦官:“让他们都进来吧!”

    陈矩跟张鲸进殿跪下磕头,陈默却看着朱翊钧发愣,直到陈矩扯了他一把,才慌忙跪下。

    朱翊钧也不生气,将披散到前边的头发挽到肩膀后边,走到陈默的面前,指着胸口金丝织就的团龙笑道:“傻小子,现在能分清龙跟蟒的区别了么?告诉你,龙是五爪,蟒是四爪……万化你也是,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他,头次见朕,居然连龙袍都不认识。”后边一句却是对陈矩说的。

    昨晚陈默回府,就已经将遇到万历的前后经历都告诉了陈矩,此刻陈矩听朱翊钧如此说,总算是彻底的相信了陈默,笑着回道:“这孩子打从入宫就一直在府内,没见过世面,亏得是万岁爷这样的肚量……这孩子也是忒有主意,”说着瞪了陈默一眼:“若非昨晚万岁爷搭救,他瞒不下去了,不然怕不知道啥时候才告诉内臣见过万岁爷哩。万岁爷不知道,他一说,内臣都吓傻了……”

    “小孩儿心性么,朕都没怪他,你就别怪他啦!”朱翊钧接过了话茬儿,看一眼闷头跪着的陈默,又望了张鲸一眼,问道:“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张鲸听朱翊钧的语气严肃,慌忙以头触地磕了个头:“都怪老奴教导无方,险些酿成大错,还请万岁爷重罚!”说罢闷下头去,再不起身,态度诚恳至极。

    “事情都查清楚了么?”朱翊钧问道,语气变的愈发肃然,接着又道:“朕指的不是昨夜的事,朕指的是钉钉子那事儿。”

    “这个……”张鲸本来的打算,是先将事情塘过去。陈默自然不能定罪了,推到张德成身上他又舍不得,只能想法子让别人背黑锅。可现在他感觉朱翊钧语气不善,本来想好的说辞竟然被吓了回去,变的支支吾吾起来。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小。”朱翊钧的眼神仿佛能够洞察一切。

    陈默心中一动,恍然明白了张鲸对付他的动机,也感受到了朱翊钧话里的回护之意,却仍旧搞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让张鲸妒忌的,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声。

    朱翊钧的话让张鲸心惊肉跳:“万岁爷,奴才……”

    “别解释!”朱翊钧摆手制止张鲸:“昨夜的事情,朕可以不追究,但有一样,钉钉子的事情,你必须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有徇私,哼……”说着望向陈默,恰好陈默抬眼,二人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陈默不傻,听出了朱翊钧话里的意思,感激之余,再次叹息:朱翊钧啊朱翊钧,你这是让张鲸往死里恨老子啊。

第三十四章 因祸得福,遗祸无穷

    readx;张鲸被朱翊钧最后那声冰冷的一哼吓了一个激灵,不敢如何朱翊钧,便将怒火全都发泄到了陈默的头上,望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他知道,这次亏大了,搞不好要舍车保帅,可惜张德成忠心耿耿,因为一个陈默,就要白瞎这么多年的栽培。

    孙德胜端上了青盐漱口水,朱翊钧用青盐抹了牙,又含了一大口水,仰天呼噜呼噜,没看到张鲸的眼神。旁边的陈矩因为角度的关系,也没看到。只有陈默,忽的遍体生寒,抬眼皮正好迎上了张鲸怨毒的目光。

    他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心说这张鲸果然小心眼儿,误打误撞的,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么一个敌人呢?不知道还有没和解的可能?

    有此想法,倒非陈默软弱可欺,实在是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若想发展顺利,只宜广结善缘,最怕多树强敌。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未来如何,还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左右的了的。

    朱翊钧噗的将漱口水吐在孙德胜递上来的精致痰盂里,又让旁边站着的宫女儿用热乎乎的白毛巾细细的擦了脸,长吁了口气,坐回炕沿儿上,一边端起热腾腾的奶茶轻啜,一边随意的说道:“既然陈默牵扯到钉钉子事件当中去了,无论冤枉与否,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内书堂总归是不宜再去了。这样,先过来伺候朕两天吧……既然与朕相识,便是有缘,朕也不能太吝啬了,嗯,你才十七,先提个奉御……”

    他沉吟了片刻:“在东厂也兼个差事吧,张鲸,你安排一下,回头朕再跟大伴通个气!”

    陈默一怔:完了,昨夜还想着跟陈增出京,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呢,这下怕是走不成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昨夜临死之际,他已经想通了许多,如今眼瞅着大展宏图在望,即使裤裆内的危机仍旧没有解除,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张鲸面色数变,神色复杂的扫了陈默一眼,磕头如宜:“老奴遵旨!”

    “嗯!”朱翊钧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事儿多,用不着跟前伺候,先退下吧!”又望向陈矩:“万化,那些宫女们表现如何,好管束不?”

    陈默得了个彩头,虽然身份只比小火者高出了一个级别,却乍然成了朱翊钧的贴身太监,顺带着还得了东厂的差事。陈矩是明眼人,一下就明白了朱翊钧藉此敲打张鲸的用意,心中说不出的痛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本本分分的回道:

    “回万岁爷,那些宫女们还好……毕竟都是各宫娘娘们调教出来的人,聪明伶俐,知进退懂分寸,倒好像比那些小宦官们还好管束一些。”

    “如此甚好……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去内书堂吧,再坚持些日子,朕委派你个好差事!”

    “谢主隆恩!”这下陈矩再也矜持不住,慌忙跪下谢恩,待朱翊钧示意他起身,冲陈默使个眼色,这才悄悄的退了下去。

    伺候人是宦官们入宫就要学的本事,陈默能入陈矩法眼,自然是个中能手。眼见得朱翊钧将张鲸和陈矩都打发了走,很快便进入了角色,忙着伺候朱翊钧束发。

    旁边孙德胜见朱翊钧没有表示,只能讪讪的退了下去。临走前望了陈默一眼,意味深长,可惜陈默背对着他,根本就没有看见。

    “手艺还不错嘛!”陈默用银梳子细心的帮朱翊钧梳理头发,完了还用手指在他印堂百会风池大椎等穴位上按摩,力道适中,让他很快就一扫疲惫,精神焕发,忍不住夸奖了一句。

    陈默没吱声,心里却暗暗感激本体多年的打磨。

    “想什么呢?”朱翊钧没话找话,心里还在纳闷,朕这么护着这小子,怎么连个恩都不谢?莫不是高兴傻了吧?

    “万岁爷赎罪,小人现在还跟做梦似的呢……”陈默仿佛知道朱翊钧的心思似的,巧不巧的就冒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暗笑之余,忍不住打断了他:“什么小人不小人,以前不知道朕的身份,如今还这么自称?”

    难道学冯保跟张鲸,自称“奴才”?

    陈默颇有些不甘愿,正自踌躇,便听朱翊钧又道:“现在你好歹也是个奉御了,还有了东厂的差事,也算有点身份了,以后就自称内臣吧。当然,没人的时候,自称‘咱’也没关系,朕不罪你!”

    “谢万岁爷!”陈默大喜,倒比昨夜被朱翊钧从鬼门关拉回来还要开心似的。

    “先别急着谢恩,知道朕为何要你兼个东厂的差事么?”

    “这……”陈默当然知道朱翊钧此举的用意,却也明白此刻不宜显摆,迟疑了一下说道:“内臣愚钝……”

    “你小子少给朕装糊涂!”不想朱翊钧不客气的就打断了他,恰好陈默给他戴好了乌纱翼善冠(大明皇帝常服皇冠的称呼,即乌纱折上巾),便即起身,一边往殿外走,一边说道:“一会儿你去找大伴,让他在东厂给你安排个司房的差事,然后再去文华殿寻朕!”

    文华殿是日讲和经筵的地方,经筵只在春秋二季,如今隆冬,只有日讲。万历的日讲日期是已故的张居正亲自规定并得到两宫太后支持的,每月除三六九日上朝以外,皆是日讲之日,十年以来,除特殊情况,从无延误。

    陈默算了下时间,突然愣住了。

    原来已经是腊月初一了。假如他的记忆不出差错的话,再过七八天,张鲸暗中支持,张四维申时行主持的倒冯行动就要因一个叫李值的御史的奏折拉开帷幕,而倒冯的成功,很快就会延续到长达数年的倒张行动上去,到那个时候,由于万历的纵容,言官们的力量将不可控制,为日后长达数十年的国本之争埋下祸根,再然后……

    陈默不敢想下去了,已经坚定了中兴大明宏愿的他只想到国本之争,便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行,老子一定要改变这一切,最起码,不能让冯保彻底垮台,黯然退出。”他用力握紧拳头,出了大殿,冒着呼啸的寒风,直奔冯保的值房。

    北天,乌云压境,旱了一冬的京城,倒像是要下雪的节奏……

第三十五章 明知不可为

    readx;前文介绍过,冯保的值房离着养心殿不远,就在忠义室旁边,十分好找,陈默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寻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只见三间砖木结构的小屋,跟周遭高大雄伟的建筑一比较,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对于冯保,不禁又多了一些佩服。同时也有一些不解:既然你选择值房时这么低调,其它事情上,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

    其中原因,恐怕也只有冯保自己才能说的清吧。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也不一定。

    冯保是个权利**十分重的人,加之人上了年纪觉就少,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的话,每天都会很早就赶来值房处理公务,今日也不例外,陈默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批了十多本折子。

    值房东西房都有大炕,有专人负责打理,通报得到允许之后,一进门,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手脚都快被冻僵的陈默顿时一阵舒泰,忍不住又暗暗羡慕了冯保一把。

    东间炕尾摆着张炕桌,黑漆漆的颜色,看不出什么材料打造,造型古朴简洁,上边摞着许多奏折。奏折后边,冯保花白的长眉毛下戴着个老花镜,笔直的端坐着,只穿一件单衫,手握朱笔,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听到陈默进来也没有停笔的意思。

    陈默不敢打断,跪倒在地,默默的等待,还好靠近火炕,地上并不凉,倒不算多么难熬。他甚至大胆的将手按在火炕边上取暖,有高高摞着的奏折遮挡,倒不虞被冯保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终于住笔,望向陈默。从他的方向,也只能看到陈默的脑瓜顶,知道对方跪着挺老实,严峻的面色不由松快了一些,问道:“不好好在高府待着,怎么跑大内来了?”声调却十分严肃。

    “回老祖宗,小人是跟义父赶着进来谢万岁爷搭救之恩的,正好碰见了内书堂提督张公公,万岁爷说了,小人青白未明,不宜再去内书堂,在查明情况之前,让小人先伺候万岁爷……”

    “什么?”冯保豁然动容。倒非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自从当年孙海客用被他逐出大内以后,朱翊钧身边负责伺候的宦官都是轮流,再未出现过长期贴身的宦官。

    “老祖宗,有什么不妥么?”陈默从冯保的声音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惊讶,忍不住好奇问道。他虽然自诩通史,也继承了本体的记忆,可本体从未进入过大内,这样的小事又从未载入史册,对此中关节,自然不甚了了。

    “没什么,”冯保摇了摇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从炕桌后边挪到炕沿儿:“起来吧,地上怪凉的。能贴身伺候万岁爷是你莫大的机缘,小心伺候,莫辜负了……你来找咱家何事?万岁爷有口谕么?”

    按着封建王朝的惯例,朱翊钧临走前的那句话绝对算的上是口谕,照规矩,冯保是要跪听的。只是如此一来,便显得陈默有些托大,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摇了摇头:“算不上口谕吧?万岁爷只是让小人来告诉老祖宗,让老祖宗在东厂给小人安排个差事……”

    “东厂?”冯保呼吸一岔,如同喝水被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陈默连忙上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又端过炕桌上的茶碗递给他。

    冯保接过茶碗狠狠灌了一口,缓缓咽下去,渐渐的止住了咳嗽,面上却有些挂不住:“今早出来穿少了……刚才你说什么?万岁爷真的让咱家给你在东厂安排个差事?”

    “是,万岁爷说了,最好安排个司房。”

    东厂乃永乐所创,全称叫东辑事厂,与锦衣卫并称厂卫,据说是最早的国家特务机构,只对皇帝负责,权势之大,甚至凌驾于锦衣卫之上,是除了司礼监各部门以外,宦官们最向往的地方。

    东厂的最高领导是提督东厂的掌印太监,曰厂公或者督主;掌刑官一员,惯例由锦衣卫千户担任,曰大档头;贴刑官一员,惯例由锦衣卫百户担任,曰二档头。其余下设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余名,档头办事百余名,分子丑寅卯,戴圆帽,穿白靴。番役千余名。

    其人员绝大部分由锦衣卫择优选拔,唯一司房职位,因为打理文书,职权重大,基本上由皇帝更加信任的宦官担任。朱翊钧指明让陈默领司房差事便是为此。

    对于这一点,冯保倒是不惊讶。既然让陈默来东厂,若是安排别的差事才叫奇怪。他所惊讶的是,陈默小小年纪,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让朱翊钧如此重视?乃至于贴身伺候不算,还来东厂担任要职?

    不过陈默不同于孙海客用,属于他冯保一系,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就被惊喜取代,有种走夜路踢到金元宝的感觉:“看来万岁爷还挺器重你。来东厂打磨一番也好,有咱家在,没人敢欺负你……你不是一直在高府么,怎么认识万岁爷的?”说到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这事儿陈默已经跟陈矩讲过一遍,也没啥隐瞒的必要,闻听冯保探问,他便老老实实的将自己与朱翊钧结识的经过大略的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冯保长长的眉毛跳动了两下,喜笑颜开的望着陈默:“万岁爷心思难测,能与你有此缘分,倒真是异数,你可得好好把握,不可辜负才是!”

    “小人明白,只是小人年轻愚笨,从未想过骤然之间有此机遇,现在这脑子里还浆糊似的,还请老祖宗指点指点,小人感激不尽。”

    这番话是题中应有之义,陈默上道,无师自通,很自然的就摆明了自己的位置。

    冯保对陈默的态度很满意,细长的手指捋了捋长眉毛,沉吟着说道:“要说指点么,其实也就两个字,曰‘忠’,曰‘义’,待上忠为首要,忠心耿耿,乃吾辈立身之根本。待友为义,多结善缘,少树强敌,自然无往而不利。”

    “老祖宗教训的是,只是小人有一事不解,不知老祖宗能否为小人释疑?”

    “哦?说来听听!”

    “老祖宗适才讲待上曰忠,近来小人读史,尝见越王勾践世家中有一句‘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种事主以忠,却落得个自刎而亡的下场,不知何故?”

    “大胆!”冯保豁然起身,双目喷火,如山威势铺天盖地而来,盯着陈默,目光有若伺机而动的鹰隼……

第三十六章 逆势而为

    readx;陈默手心捏着一把冷汗,却未丝毫退缩,勇敢的迎着冯保的视线,朗声说道:“非是小人大胆,有些话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冯保长长的眉毛飞快的跳动了两下,眼睛眯缝起来,冷冷打量陈默,见其神色坦然,毫无畏惧之色,忍不住暗暗叫了声好,心说这小子年岁不大,倒是挺有骨力,日后多加栽培,是个栋梁之才。

    只是想虽如此想,他的脸上却绝不表现出来,沉默良久,方才坐回炕沿儿,冷冷说道:“说吧,咱家倒要听听,究竟是块什么骨头堵在你的喉咙里。”说到此处,他蓦然发现陈默的咽喉有些微微的隆起,眉毛下意识的便跳了一下,初见陈默时的犹疑忍不住再次掠过了他的脑海。

    “老祖宗可知,大祸眼看就要临头了么?”陈默早就忘了多了团祸根,身体也要跟着发育的事情,沉浸在满腔沸腾的热血之中,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冯保的异样。

    陈默这句话犹若一道惊雷,瞬间将冯保从遐思中拉回到现实当中。这已经不是陈默第一次出此惊人之语了,头次见面,他便用一番关于君权的论述戳到了冯保的痛处。

    蹬鼻子上脸是吧?老虎不发威你小子拿咱家当病猫是吧?

    冯保的火一鼓一鼓的,换做别人,早叫人将其叉将出去,乱杖打杀了,面对陈默,他却好像忘记了自己司礼监掌印的身份,明明气的要死,却偏偏想要听听陈默说些什么。

    “祸从何来?”默然良久,他到底还是将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下来,缓缓问道,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重若千钧。

    “近日外廷弹劾内阁辅臣张申两位的折子颇多,是老祖宗的意思吧?”陈默明知故问,接着不等冯保回答便又道:“老祖宗别推拒,满朝上下,内外廷有一个算一个,只有老祖宗您有这么大的手笔。”

    “是又如何?”冯保阴声问道。

    “前番小人已经提醒过老祖宗今上天纵英姿,腹藏沟壑,断不许君权旁落,老祖宗好像没有放在心上吧?”陈默这话,有些居高临下指点晚辈的意思。

    冯保却出奇的没有动怒,而是说道:“万岁爷想亲操政柄,咱家岂会不知?尔不过黄口小儿,岂知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张鲸何人,不过万岁爷潜邸一奴才耳,只因太岳(张居正)故去,万岁待咱家态度有所转变,便以为有机可乘,居然敢指示手下盗取万岁手串,推祸于咱家。如此行为,若不强势反击,那些平日便嫉恨咱家的人岂不群起而效仿?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冯保好像有些累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话再说回来,年初今上欲授咱家伯爵,只因张蒲州(张四维)与申长洲(申时行)从中作梗,坏了咱家好事,此仇不报,下头人早有看法,今番一并了了,岂不一举数得?”

    冯保终于住嘴,望着陈默,神色十分复杂。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陈默说这些,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就明白自己在玩火吧?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近半年来失眠的原因,心头仿佛被移走了一块巨石,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陈默脑海忽然掠过这么一句话,恍然间发现,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将冯保看的过低了。人家根本不是没脑子,实在是树大招风,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许多事情,根本就由不得他做主。

    “老祖宗说的是,只是,依小人看,老祖宗还是过于急切了。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话自然是没错的,不过您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不知不觉中,冯保根本就没有发现,他已经越来越重视陈默的话了。

    “忽略了万岁爷的感受!”陈默一字一顿的说道,一时间意气风发,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老祖宗授爵的事情当初闹的沸沸扬扬,小人也有所耳闻,万岁爷虽然最终没有为您授爵,心中势必有些愧疚,对您肯定比平日有所不同。为何?人性如此也。好比万岁爷让您做件不乐意的事情,老祖宗总归是无法反驳的,即使违心去做了,私下里势必要有些补偿。小人说句诛心的,万岁爷是天子没错,可他首先也是人,本来想着酬谢您多年功劳,授个爵位,偏偏被人阻挠,偏偏他还无法反抗,他会怎么想?”

    “当然会恨那阻挠之人!”顺着陈默的思路,冯保恍然有所醒悟,一时间却仍旧没有想透彻,面露迷茫之色。

    陈默见冯保有所动摇,急忙趁热打铁:“没错,万岁爷当然会恨他们。其实不瞒老祖宗说,依着小人浅见,即使您不出手,日后对景儿时候,万岁爷也会出手惩戒张申两位相公。偏偏老祖宗此刻出手了,这行为,与张申两位相公当初又有何异?”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两位若非德行有亏,光凭咱家的指示,怕也没有那么多御史给事中们弹劾。”冯保一时间不能认同陈默的话。

    “那也得看什么时机吧?”陈默针锋相对,毫不气馁:“如今张太师方故,人心惶惶,而太师故人又无人可以独撑大局,只有张申两位相公还能镇住场面,维持朝廷不出现大的动荡,此刻招惹这二位,岂不是跟万岁爷过不去么?”

    说到这里陈默见冯保面露沉思之色,歇口气继续说道:“权利是个好东西,张太师独掌大权多年,得有多少人眼红啊。您以为当初潘大宗伯入阁为何受阻?还不是张申二位相公不欲太师一脉再掌大局。别看万岁爷年轻,万岁爷心里明白着呢,有些事,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小人敢保证,每一位试图左右他的人他都记在心里面了。而老祖宗现在做的事情,可就正犯了万岁爷的忌讳啦!”

    岂止万岁爷心里明白着,你小子这也是个人精啊。

    一番长谈,冯保不得不承认,即使已经足够重视陈默了,可明显还是不够,这哪里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娃娃,简直就是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嘛。

    “依着你,又当如何?”

第三十七章 尽人事听天命

    readx;“小人日前曾托赵鹏程给您捎信儿,让您近期不要招惹张申两位相公……”

    “什么时候的事,咱家怎么没听说过?”冯保大奇,打断陈默的话。

    陈默一怔:“不会吧?那天晚上小人去老祖宗您府上谢恩,第二天就……赵鹏程那儿不可能出岔子,难道……?”

    “这帮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冯保很快就将事情猜了个**不离十,重重一拍桌子:“太平日子过久了,不收拾他们,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哼!”

    陈默这才知道,不是冯保不重视他的意见,而是他的提醒,冯保压根就没收到,不由暗叹,蝴蝶效应虽然厉害,不过想要扇动翅膀,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低头沉思,沉默移时,突然抬头望向冯保:“小人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知不觉中,冯保已经将陈默抬到了对等的地位,闻言说道:“你小子惊世之言说的还少么?这当口卖的哪门关子,说吧,咱家参详参详。”

    被人重视绝对是件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冯保这样的地位。陈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腆然一笑,说道:“老祖宗恕罪,小人身份低微,实在是怕……还拿《越王世家》举例,越王勾践春秋称霸,皆托范蠡文种之功,此二人结局却截然不同,为何?陶朱公(范蠡)识人性知进退也。”

    “依你所说,汉初三杰文忠候际遇又当何讲?”

    文忠候乃是萧何谥号,对此大汉朝开国功臣,陈默自然知之甚祥,听冯保用此人反驳自己,顿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毫不客气的反问:“老祖宗既然提到文忠候,自然知道阳夏侯陈豨叛乱,高祖御驾亲征之事。”

    冯保点头,目露不解:“此事又和萧何有何关系?”

    陈默舔了舔嘴唇,冯保瞧个正着,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茶杯:“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

    确实口干,此刻陈默也顾不得嫌弃了,端起茶杯咕咚咚灌了两口,抹嘴满足一叹,先谢过冯保,这才继续说道:“高祖亲征,萧何留守帮助吕后杀掉了韩信,消息传到高祖耳中,高祖派人拜萧何为相国,加封食邑五千户,并且派士兵五百,都尉一名,作为相国的卫队。满朝皆贺,唯有门客召平素衣白履昂然吊丧。他对萧何说:‘公勿喜乐,从此后患无穷矣!’萧何不解,言说其进位丞相,宠眷逾份,且遇事小心谨慎,未敢少有疏虞,问召平何出此言。召平说道:‘主上南征北伐,亲冒矢石。而公安居都中,不与战阵,反得加封食邑,揣度主上之意,恐在疑公。公不见淮阴侯韩信的下场吗?’萧何大惊,第二日急忙上殿拜辞恩赏,并捐其家产资助军中,高祖闻之大喜……”(注)

    陈默不愧是教历史的,侃侃而谈,便连细节都说的分毫不差,倒像那史籍乃是他所著述一般,单这一点,就让冯保暗暗挑起了大拇哥。

    “依你的意思,莫非要咱家也学那萧何,散其家财,以结帝心不成?”冯保问道,心说咱家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当,那不是割咱家的肉么?

    陈默提到萧何的本意其实是委婉的提醒冯保,锋芒太过了。人家萧何那么大的功劳,还得夹着尾巴做人,你冯保不过一阉竖奴才耳,何敢盗君政柄,猖狂若斯?把持朝政不算,居然还主动朝皇上要伯爵。你也算的上文化人,莫非连淮阴侯的教训都忘了?(淮阴侯韩信曾经主动要求刘邦封他为王,日后被诛,与讨王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听冯保好像并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禁有气,甚至忘记了身份,不客气的说道:“散尽家财又何妨?钱财者,身外物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依着小人,只要能够度过眼前危机,别说散尽家财,主动隐退也无不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迎着冯保的视线,一字一顿说道:“老祖宗,小人也想效仿那门客召平,问您一句,文种韩信之祸,难道不足引以为戒么?”

    “这?”冯保沉默了。虽然陈默的话不中听,可他能够从陈默的话里边感受到一片至诚。生气是不会生气的,可真的依陈默所说,这么多年的打拼,岂不全部成了无用功?

    两个人都不说话,室内顿时静了下来,不知哪处窗户纸粘的不结实,寒风吹过,发出频率很快的震颤声,和着冯保略嫌粗重的呼吸,搅的陈默心里七上八下,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你先下去吧,待咱家再好好想想!”不知道过了多久,冯保终于打破了沉默。

    陈默向他的脸上望去,见他面色严肃,心不禁一沉,又见他目光复杂,显然并未下定决心,不由又升起了些希望,一句话冲口而出:“情况危急,老祖宗一定要三思啊,小人……小人告退!”

    他多么想将历史上冯保的结局告诉对方啊。只是他知道,就算告诉了又如何?冯保会相信吗?

    换成别人,恐怕连方才那些话都不敢跟冯保提吧?陈默自我安慰自己,心里嘀咕着尽人事听天命,磕头告退。

    掀开厚重的门帘,寒风裹挟着一大团柳絮似的雪花扑面而至。只见苍穹如盖,灰暗的云团层层叠叠,雪片如蝶,天地一片苍茫。

    “好雪!”

    突然而至的大雪让陈默沉重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蹲身捧一把散碎的雪花用力抹在脸上搓洗两下,只觉精神焕发,担忧一扫而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反正老子已经尽力了,爱咋地咋地吧!”如此想着,他再不纠结,迈开大步,径往文华殿而去。

    他刚走,屋内冯保便下炕来到了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没入风雪之中,冯保的脸色变的十分复杂,良久,迈步出屋,站立在风雪之中,任凭大红蟒袍在风中鼓荡,仰望苍穹,突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注: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韂。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韂韂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史记·萧相国世家》

第三十八章 又遇名人

    readx;明隆庆六年(1572)六月初三,十岁的皇太子朱翊钧继位,改元万历。他的父亲在留给他的遗照中说:“朕不豫,皇帝你做,一应礼仪自有该部提请而行。你要依三辅臣(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成国公朱希忠)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德,无事怠荒,保守帝业。”除了国事,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进学修德”自然成了遗嘱当中的重要内容。

    皇家历来重视对皇子的教育,即使草莽出身的的朱元璋所建立的明朝也不例外,事实上,在那一年的三月,朱翊钧就已经正式“出阁”就学,为将来成为一个称职的君主做准备。

    后世将万历评价为一个极其糟糕的皇帝,甚至有人将其与古之桀纣隋炀并列,其实有失公允,起码在他做皇帝之初,他还是一个志向远大的皇帝,这从他对于进学的态度上便可一窥端倪。

    大明皇帝就学,分为日讲和经筵两种。日讲是学习平常的知识,经筵是为皇帝讲授经传史鉴特设的讲席。从时间和规模上来说,日讲是经常性且更随意一些,而经筵为不定期的讲座,规模更隆重。

    朱翊钧的学习安排由张居正担负。张居正曾经做过隆庆皇帝的师傅,这是他得以入阁最根本的因素,也因此,在隆庆驾崩,朱翊钧继位之后,他主动地承担起了朱翊钧学习的事务。

    他为朱翊钧安排了日讲的课程表,除三六九日上朝以外,其余的日子做日讲。这也就是说,在朱翊钧做皇帝的这些年来,每十天就有七天日讲。对于正处玩心最重时期的他来说,若非有远大目标支撑,恐怕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而如今,朱翊钧不但坚持下来了,而且还形成了习惯,即使张居正故去,他自己已然亲政,根本就没有人再对他加以管束。

    这一点尤其让陈默佩服。同时,望着大殿暖阁内笔直端坐,专心听讲的朱翊钧,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一个疑惑:如此勤奋的皇帝,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长达数十年“荒怠朝政逍遥后宫”呢?真的仅仅是因为“国本之争”?那怎么李太后也不出来说句话?历史上不是对她颇多赞誉么,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沉沦?说不过去嘛!

    日讲之所在文华殿,此殿虽然比其它宫殿规模小,但绿色的琉璃瓦覆盖之下,显得十分精致。主殿旁边是左右春坊,设有御座,坐北朝南,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中年人手握书卷,面对着御座上认真听讲的朱翊钧,细心的讲述着。

    “端人讲的好!”朱翊钧突然开口赞扬,将陈默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望向朱翊钧,见其容光焕发,红光满面,如聆仙音一般,不禁好奇看向中年日讲官,发现他目若星辰,面如朗月,下巴一缕长髯,孑然而立,渊渟岳峙,颇有气质,不禁问旁边的大汉将军:“这人是谁?怎么如此脱俗?”

    陈默成了朱翊钧的贴身宦官,身份虽然不过是个低等奉御,地位却骤然而升,隐约有与各监掌印相提并论的趋势。内宫的消息传的最快,负责朱翊钧安全的大汉将军们自然更不例外,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闻他动问,抢着巴结:

    “咱知道……”

    “咱知道……”

    “王家屏么?”

    七嘴八舌,声音虽小,仍旧显乱。陈默生怕打扰到里边日讲,指着那名直接说出那日讲官名字的人问道:“你说他叫什么?”同时摆手,示意众人噤声。

    众人吐了吐舌头,纷纷闭嘴,只余被陈默所指那人,冲大家得意一笑,压低声音跟陈默说道:“公公是问现在给万岁讲史的那人吧?侍讲学士王家屏王大人嘛,学问渊博,气质端庄,人前人后,万岁爷称‘端人’而不名……”

    还真是这家伙,陈默忍不住有点小激动。不过此刻他已经穿越了不少时日,朱翊钧冯保这样的人物都经常打交道,一个内阁辅臣,已经不足以让他动容。

    据说这个王家屏脾气耿直,跟那沈鲤有的一拼,日后倒要多加亲近才好——陈默暗暗打着主意,面上不动声色,问适才回答问题的那人:“谢谢这位大哥了,不知大哥贵姓大名?”

    “小公公太客气了,”陈默的态度让那人有点受宠若惊,摆手不迭:“小人免贵姓赵,贱名晨,草字振宇,小公公不拘什么叫咱都成!”

    “原来是赵大哥,瞧你服色,是个领班吧?咱刚进宫伺候万岁爷,日后还请诸位哥哥们多多帮衬才好!”

    陈默深明得道多助的道理,表现益发谦卑,在众多得宠宦官当中,显得十分另类,倒轻而易举的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小公公折煞咱每了,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就是!”有人说道,大家纷纷附和。

    赵振宇也点了点头,接着脸露唏嘘之态,说道:“其实不瞒公公说,昨夜咱就知道公公定有今日了。你是没看见万岁爷听说你被关进东厂时那脸色,咱每伺候万岁爷这么久,还从来没见他那么着急过呢。”

    “哦?这么说万岁爷昨晚去东厂时你就在万岁爷身边伺候?”陈默笑问,仔细端详赵振宇,果然有些面熟。

    赵振宇点了点头:“今日本来要休班的,他们这班的掌班有事,咱就替他一班。”

    陈默一直在奇怪朱翊钧怎么大半夜去了内东厂,此刻听赵振宇好像知情,连忙将他扯到一边,说道:“听赵大哥的意思,昨晚万岁爷去内东厂专为搭救陈某是吧?你知道谁将陈某被关的消息透露给他的么?”

    “陈公公问着了,那人咱还真认识……”

    “谁?”陈默打断赵振宇。

    “负责守卫东华门的燕山左卫千户刘右,据他所说,好像是有人将公公被关的消息告诉了他,说万一有机会见到万岁爷,就转告给万岁爷……那人定然与公公相熟,只是具体是谁,咱就不知道了。”

    “你跟那刘右熟么?”陈默问道。

    赵振宇点了点头:“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的庶子,跟咱一样,家里边不得宠,经常混在一起吃酒,熟的很……公公的意思咱明白,等咱下了值就去寻他问清楚。”

    “那就劳烦赵大哥了,”陈默连忙称谢,又问:“刚才赵大哥说那刘右跟你一样,不知府上是……?”

    “这……”赵振宇面露迟疑,有点不太想说似的,陈默愈加好奇:“这什么?莫非赵大哥瞧不起兄弟?”

第三十九章 咱家没见过美女不行么?

    readx;“不是咱瞧不起公公,实在是……”赵振宇急的面红脖子粗,结巴了两句,突然重重的一跺脚:“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实话跟公公说,咱是个私生子儿,嫡母善妒,咱娘亲至今还是个外室,还比不上刘右他娘……不是咱不愿告诉公公,不是长脸的事儿,怕公公知道了瞧不起咱啊!”

    “原来如此!”陈默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却将赵振宇的名字记到了心上,愈加好奇:这小子对家世讳莫如深,父亲定然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会是谁呢?

    朱翊钧的日讲终于进入了尾声,王家屏布置了作业,朱翊钧起身,先冲王家屏鞠躬致谢,这才离开御座出门。

    “累死朕了,不过今日端人所讲实在精彩……少言,等会儿你封五十两银子,替朕去端人府上走一遭!”

    “是!”陈默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朱翊钧的身后给他揉捏肩膀,嘴里也不闲着:“这雪说下就下,刚半天就没脚面了……”

    “是啊,”朱翊钧打断陈默,仰望苍穹,良久一叹:“瑞雪兆丰年,但愿来年有个好收成吧!”

    “万岁爷心地良善,上天定能体会您这体恤黎庶之心,风调雨顺……”

    “别的没学会,拍马屁学的倒是挺快……别啰嗦了,去慈庆宫!”朱翊钧回头瞪了陈默一眼,从旁边赵振宇的手里拿过猞猁披风披在身上,大步下了台阶,上了台阶下等着的坐辇。

    赵振宇冲陈默一笑,陈默吐了吐舌头:“走这么快,不怕摔倒么?”却学朱翊钧的样子,迈开大步冲下了台阶,跟在了朱翊钧的坐辇后边。

    此刻劲风已停,雪花却益发大了,沸沸扬扬,如同小儿拳头般大小的雪团密密麻麻飘落,原本直殿监的小宦官们还在路边扫雪,现在也不扫了,因为前边扫后边落,根本就扫不过来。

    刚下的雪比较散,要等隔上一宿,踩到上边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踩上去,就跟踩到棉花团里似的,软绵绵,甚至会产生一种暖呼呼的错觉。

    不过风停以后,确实也不太冷了。走到慈庆宫,陈默甚至出了一身汗。

    慈庆宫其实离着文华殿不远,就在文华殿的东北方向,隔着一条玉带河,过了御药房,再过徽音门,麟趾门,慈庆门便是。

    以前只隔着护城河远远的观望,这是陈默第一次来这里。只是他却顾不得打量这座后世只在历史典籍中存在的宫殿,因为他的心神,全都被殿门前丹陛上站立的淡蓝俏丽身影所吸引,别说宫殿规制,便是淡蓝身影旁边那名同样俏丽的小姑娘都无法让他的视线有丝毫的偏移。(慈庆宫的资料考究起来比较麻烦,相信诸位读者对此也没多大兴趣,一言带过)

    朱翊钧已经下了坐辇,拾步上阶,丹陛上思琪等人跪倒迎驾,更有小宦官上前,将朱翊钧的猞猁披风接过,挑帘将其让进了殿门。其余负责朱翊钧安全的大汉将军们自然不得入内,分左右站在殿门口,取代了原本站着护卫的那些宦官的位置。

    只有陈默还站在坐辇旁边没动,一时间便显得十分突兀起来。

    春桃见陈默傻愣愣的样子,咯咯一声轻笑,捅捅思琪:“姐姐快看,那小宦官看你都看傻了眼,该不会他就是那个陈默吧?”

    思琪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陈默,本还想问问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春桃一提醒,倒有些脸上挂不住劲儿,鼻孔里哼了一声,面如寒霜,狠狠剜了陈默一眼,也没回答春桃的问题,拧身入了大殿。

    “哎,姐姐,你……”春桃跺了跺脚,看看陈默,又看看身后,到底还是忍住了逗弄陈默的冲动,回身也进了大殿。

    陈默被弄的十分尴尬,眼见赵振宇等人脸色通红,憋笑几乎憋到内伤,不禁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啥好笑的?咱家没见过世面,见了美女走不动路不行吗?”

    众人已知他的脾气,并不害怕,反而有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被赵振宇拿眼一瞪,吓得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陈默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思琪都会失态,不想跟这些粗人解释,挑帘进了大殿,经殿门口站着的小宦官指点,顺着右边长廊,径往东走。眼看快到东边暖阁,一名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佝偻着身子,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猜着应该是慈庆宫总管华富贵,陈默不敢怠慢,疾行几步上前跪倒行礼:“小人陈默,见过华公公!”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陈默没认错人,老太监正是慈庆宫的总管太监华富贵,本是李太后亲弟弟李高的亲信,李高病逝之后,李太后念及姐弟之情,便让华富贵代替了李高的位置。

    别看华富贵瘦骨嶙峋,力道大的出奇,抓住陈默的胳膊,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陈默不禁暗暗咋舌:乖乖,这人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吧?

    “咱家打小入宫,师从先监陈宏老祖宗,学过些拳脚功夫,你要是喜欢,咱家可以教你!”华富贵昏黄的眼珠子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只是陈默却顾不得惊讶,好奇问道:“学了功夫,能飞檐走壁么?”

    华富贵一怔,噗的笑了:“傻小子,看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昆仑奴呢,还飞檐走壁?咱家所学,不过防身健体之术,大内倒是有人会轻身功夫,不过要想飞檐走壁,也得借助飞抓绳索才行。”

    陈默后世是八零后,心中自然跟大多数八零后一样,藏着个武侠梦。只可惜,这梦刚做了个开头,就被华富贵的一翻话击了个粉碎,顿时就心灰意懒起来。不过人家明显是主动示好,总不能冷脸拒绝,腆然一笑:

    “真让华公公说着了,小人一直以为大内高手们都能飞檐走壁呢……不过防身健体也不错,公公愿教小人,小人感激不尽,抽空定寻公公讨教。”

    “别一口一个‘小人’了,都是万岁爷贴身宦官了,让万岁爷听到,岂不怪咱家托大?”华富贵呵呵笑道,接着指了指身后:“快点进去吧,适才听万岁爷说起新提了个贴身宦官,太后娘娘要见你呢!”

    “什么?”陈默吓了一大跳。来前路上,他就已经大概算出了李太后的年龄,应该不足四十岁。他是有些熟,女情节的,现在听华富贵说李太后点名要见自己,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ps:白天停了一天电,不好意思,来晚了!另外,谢谢那些“慧眼识珠”收藏本书的各位大大,明天七夕,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第四十章 初见李太后,结局很意外

    readx;暖阁门外挂着织锦帘子,上坠环佩,挑帘间,叮当作响,煞是悦耳。

    陈默在华富贵的带领下,小心翼翼的迈步进门,便觉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游目四顾,只见室内十分整洁,并不像想象当中的那么富丽堂皇。除了雕花木床以及旁边的梳妆台造型古朴,显得贵重一些外,其余摆设都很寻常,唯有床头左边高高的案几上摆着一尊汉白玉观音像,高可三尺,通体晶莹润泽,一看就价值连城。

    一个身穿明黄锦袍的丰润女子背朝门口跪在观音像下边的黄色蒲团上,姿势的原因,屁股又圆又大,衬托着下边雪白无尘的白色棉布袜子,分外夺人眼球。陈默见之,忍不住悄悄吞了口吐沫,暗赞一声:太后好性感的身材,若得后入,便少活十载,怕也值得。

    朱翊钧坐在李太后旁边的高背椅子上,春桃站在他的旁边,思琪则紧挨着李太后,手捏三柱点燃的檀香,猫着腰正在往汉白玉观音像前边的香炉中插,翘臀圆润,倒与李太后不逞多让。

    听到动静,思琪转过头,见陈默傻愣愣站着,忍不住瞪他一眼。

    陈默这才恍然回神,连忙跪倒:“奴才陈默,参见太后。”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便听悦耳中带有几许威严的声音说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陈默本来胆大,此刻不知为何,居然有些胆怵,并未依言抬头,小心措辞回道:“娘娘乃九莲菩萨转世,奴才粗陋不堪,恐亵渎菩萨……”

    李太后噗嗤一笑,高耸的胸铺一阵乱颤,丹凤眼扫旁边朱翊钧一眼,说道:“这孩子倒是油嘴滑舌,说话讨喜,难怪皇帝为了他夜闯内东厂了。”

    “儿臣已然知错,母后就莫要再提了!”朱翊钧面露羞愧,跪倒在李太后旁边。

    “起来吧,哀家不过顺口一说罢了。”李太后似笑非笑,示意春桃搀扶朱翊钧,将视线转向陈默:“倒是你,皇帝在哀家这儿没少提起……抬起头来,你都说哀家是菩萨转世了,菩萨普度众生,便你是妖魔鬼怪,莫非哀家还怕你不成?”

    陈默鄙视自己一番,猛然抬起头来,定睛打量,顿时怔住了。

    李太后也在打量陈默,见其与素日常见宦官不同,浓眉大眼儿,颇有阳刚之气,忍不住暗暗点头。不过再见陈默眼珠子发直,一副色眯眯的样子,顿时不喜,轻哼一声,沉声道:“好大胆的奴才,谁借给你的胆子,居然如此无礼,来人啊……”

    “母后!”朱翊钧没主意陈默的眼神,搞不清好端端的李太后为何发怒,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口叫道,叫罢怒视陈默喝道:“臭小子,还不认罪?”

    陈默早就醒过了神,闻言慌忙磕头,边磕边道:“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从未见过您这般好看的人儿,一时间看傻了眼,冲撞了娘娘……娘娘是九莲菩萨转世,大人大量……”

    眼见陈默口不择言,李太后反倒噗嗤笑了:“油嘴滑舌,别磕了,再磕哀家的地板都被你磕坏了。”说着面色一正:“饶你这遭可以,只是你这人行事轻浮,哀家不喜……皇帝,他是你的奴才,哀家不便处置,日后不许再带他来慈庆宫,知道么?”

    “这?”朱翊钧一怔,见李太后神色严肃,不敢讨价还价,慌忙点头:“儿臣知道了。”说着回头冲陈默使眼色:“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陈默慌忙起身,倒退着出了暖阁。他万没想到初见李太后居然是这么个结局,回忆思琪鄙视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垂头丧气,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暗暗嘀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你小子也敢胡思乱想?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今天人家是给当皇帝的儿子面子,再有下次,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也多费不了啥劲。

    “别自责了,走,跟咱家喝两盅去。”身后突然有人拍了陈默肩膀一把,回头看,见是华富贵,忍不住奇怪,老子刚刚得罪了你主子,你在咱身后又不是没瞧见,咋现在还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呢?

    “看啥看,别嘀咕了,咱家伺候娘娘多年,知道她的脾气,要是真生气,早叫人拖出去杖毙了,还能容你囫囵着出来?”华富贵果然有看透人心的本领,一下就解开了陈默的疑惑。

    “那刚才娘娘……?”陈默仍旧有些不放心——看不看李太后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敢打主意,关键是不能来慈庆宫的话,就意味着他不能经常看到思琪了,那可是他所不希望的事情。

    华富贵呵呵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幸好说出来的话是:“放心吧,万岁爷宠你,时间长了跟太后求个情也就是了,太后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的。”不然陈默还真的以为又被对方猜中了心思。

    “那感情好,谢谢公公指点迷津,公公是娘娘面前红人,可得帮晚辈在娘娘面前多美言几句,晚辈感激不尽。”

    华富贵点头:“现在放心了,可以跟咱家去喝两盅了吧?”

    “还是算了,”陈默回头望了望,说道:“正好万岁爷吩咐晚辈出宫办事,晚辈先行一步,得机会再来寻公公吧。”

    华富贵的邀请只是表明一个态度,闻言并不强求,客气了两句,将陈默送出了殿门。

    此举又让陈默出足了风头,因为大家都知道,华富贵这人无门无派,特立独行,在整个大内的地位十分超然,除了冯保张宏等有数几名顶级太监,还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客气过。

    他都亲自送出来了,陈默的前途还能差的了?

    诸位同来的大汉将军们各怀心思,慈庆宫的人看陈默的眼光也不同起来。

    当初被陈矩认作义子的时候,陈默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倒没有什么感觉,一切照旧,毫无沾沾自喜的样子。他知道捧的越高,摔的越重,华富贵如此卖好,指不定怀着什么心思呢?

    “谁是陈默陈公公?”慈庆门方向突然有人冒雪跑了过来,陈默连忙上前自承身份。

    那人是负责值守慈庆门的东厂番子,倒也干脆,噗通跪倒在陈默面前:“卑职钱三林,见过陈公公……秉公公,门外有人自承您的兄弟,找您有事,卑职不敢自专,让他等在门外,紧着就来通禀了……”

    兄弟?不会是陈友吧?

    陈默心中打鼓,一把拽起番子:“没问他叫什么吗?”同时迈步向外走。

第四十一章 两块腰牌

    readx;陈默没有猜错,外边找他的果然是陈友,披着件蓑衣,浑身雪白,一见他出来就快步迎了上来,埋怨他道:“陈公公让咱给你来送衣服,咱先去了养心殿,又去文华殿,跑遍了大半个皇宫,这大雪天,都快冻死了……”

    “你来的真巧,正好陪咱出宫!”陈默根本就不理会陈友的埋怨,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对了,方才万岁爷让咱封五十两银子给王家屏送去,五十两银子啊,咱应该冲谁去要啊?”

    “内库呗,还用问?”陈友看陈默的眼神好像看傻瓜。

    陈默白他一眼:“咱还不知道内库,关键就五十两银子,总不值得去趟内承运库吧?”

    内库有十库,内承运库是其中之一,离着高府不远,专门贮藏缎匹,金银,宝玉,齿角,羽毛,金花银等物,明属户部管辖,实则宦官掌管,相当于皇帝的小金库。其中金花银的数字最多。

    这里要解释一下,所谓金花银,指的是税粮折收的银两。明初征收赋税主要是实物,仅仅坑冶税有金银。税粮折收金银,只在江浙,陕西等处偶尔为之,所收银两,全都解往南京做武臣俸禄,各边军费用,有时候也会从中取用。永乐迁都,京师官员需要持有俸帖去南京支取俸米,十分不便。

    为解决这个问题,宣德时期开始准许重额官田,极品下户缴纳金花银,每两银子当四石米,其后屡有变动,直到正统年间,此法才全国通用。

    到了万历年间,以万历六年为例,实收银两一百二十多万两,除了发放武官月俸以外,主要用于皇帝赏赐。

    其实明朝的税收隐藏着巨大的问题,只是如今陈默的地位太过微末,还未触及罢了。

    扯远了。

    陈友也傻眼了,喃喃自语:“是啊,就这点小事儿,要是跑躺内承运库,还不让人活活笑掉大牙?”突然眼前一亮:“宫里应该有人管这种事儿吧?找他去不就得了?”

    “你认识?”陈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难道你不认识,你不是万岁爷的贴身宦官了么?”陈友的语气略带一丝醋意,只是隐藏十分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废话,咱今早才当上这个劳什子‘贴身宦官’,以前连这大内都没来过,咱能认识?”

    陈友恍然,一拍额头:“是啊,瞧咱这记性……算了,反正你也要出宫,顺便回高府找陈公公吧!”

    “也只能如此了!”问别人陈默嫌丢人,向陈矩打听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

    两人说着话,又有人冒雪走了过来,陈默一见有些熟悉,好像在冯保的值房外见到过,连忙打招呼:“这位公公,大雪天儿的,怎么来这儿了?”

    “还不都是因为陈公公呗,”来人三十出头,浑身雪白,唯有脸蛋儿冻的红扑扑,估计是冯保的亲信,话语间并无顾忌,翻了陈默一眼,一边在怀中摸索,一边说道:“今早你走的太急,连牙牌都没拿,老祖宗怕你出入宫门不方便,这不紧着让咱家给你送来了么。”说着啧啧两声,上下端详陈默:“这么些年了,能让老祖宗如此上心的,你这可是头一份儿,就冲咱家冒雪送牌的情分,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家。”

    陈默这才想起升了奉御要将本有的乌木牌换成象牙制造的牙牌,连忙鞠躬谦谢。

    其实乌木牌也能出入门禁,乃底层小火者所有,荷叶头,宽可二寸许,一面刻有内使或小火者字样,一面有长方火印,上书篆文四字,曰:“关防出入”。火印两旁,分刻“小”或“内”字若干号,表明持有者所属衙门。此乃官物,没人敢私造,更不许失落,倒是牙牌,偶有私买私卖私造,从来不曾禁止。

    陈默弯腰鞠躬,直身时,来人已经从怀中摸出两块牌子递了过来,陈默留心打量,发现其中一枚通体白润,下方上圆,一面用篆文刻着“忠字零零叁号”,一面刻有“乾清宫奉御”字样,沉甸甸的,重有四五两上下(以上资料参见《酌中志·卷十九,内臣佩服纪略》,上边记载牙牌重六七两应为旧制,也就是一斤十六两)。

    另一块牌子却是黄铜打造,类圆形,分量更重,一面刻有“東厰”字样,旁刻编号,一面刻有“司房”,表明陈默的身份。

    两块牌子加到一起足有一斤多重,陈友看的直咽吐沫,陈默也挺高兴,心说日后真逼急了,就这两块牌子卖了,也够花上些日子吧?

    陈友跟来人可不知道陈默打的如此心思,真要知道,估计得笑掉大牙。要知道,这两块牌子任何一块,拿出来都有人当上宾伺候着,何况两块独有,真要出了京,总督巡抚们见了闹不好都得倒履相迎——陈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由不得人不嫉恨。

    “张鲸真有先见之明。”将乌木牌交给冯保的那个亲信叫做李亮的,二人一边往南走,陈友一边说道。

    “怎么讲?”陈默只从朱翊钧说张鲸小心眼儿那话上隐约猜到张鲸对付自己的原因,其实一直不知道他怎么会嫉妒自己的,闻听陈友此言,连忙问道。

    陈友翻了陈默一眼:“还能怎么讲?没有先见之明,他会以堂堂司礼监秉笔内书堂提督之尊对付你一个小火者?咱只奇怪,他到底怎么看出你会飞黄腾达的?要知道内书堂学习的宦官可多着呢,比你有前途的也多了去……”

    “是啊……”陈默也很不解。

    “会不会他知道万岁爷跟你关系不一般啊?”昨夜跟陈矩解释了一遍,回房之后,陈默又跟陈友磨叨了一遍,是以陈友知道陈默与万历的关系,这才有此一问。

    陈默点点头:“估计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他身份在那搁着,自然关注万岁爷的动静。”说着一叹:“祸从天降,这宫里边鱼目混杂,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陈友附和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听赵公公说,那个李天佑被张鲸打了。”

    “为什么?啥时候的事?”

    “听赵公公说,今日前晌张鲸去内东厂处死了张德成,回府就将李天佑吊起来毒打了一顿,至于为什么,倒没有人说的上来。”

    “张德成死了?”这次陈默才是真的大吃一惊,驻足停步,侧脸打量陈友,好像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似的。

第四十二章 拒之门外

    readx;“前晌冒着大雪拉到静乐堂去的,咱还出去看热闹来着,错不了……你怎么了?他这一死,就洗清了你的嫌疑,怎么看着你好像还不太高兴似的?”

    陈默摇了摇头:“不是,咱挺高兴的,就是想想昨天还好模拉样活蹦乱跳的张德成今天就没了气,有点感慨罢了!”他忍不住想起了高磊,也忍不住想起了陈矩,心说能在这乌七八糟的后宫混出头的人,行事果然都有过人之处。义弟说杀就杀,义子说杀就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屁的感慨,要不是他心怀不轨,能有今天?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倒是张鲸,杀伐果断,现在准把你恨到了骨子里,日后可得防着点。”

    “咱知道!”陈默能从陈友的话里感受到浓浓的关心,不禁心头一暖,想了想说道:“你也别着急,现在咱成了万岁爷的贴身宦官,得着机会,总得想办法给你找个好位置。”

    “那还用说?咱每兄弟一体,你都吃上肉了,怎么也得让哥哥喝点汤吧?”陈友说着哈哈大笑,眼底深处却倏忽飘过一丝落寞,如飞而逝,别说陈默没瞅见,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张鲸府邸门口,想起李天佑,陈默忍不住心中一动,扯了陈友一把:“李天佑跟咱毕竟同学一场,如今挨了打,咱怎么着也该看望一下对吧?”

    “你不怕张鲸……?哦,咱知道了,你小子,可真够坏的!”

    陈默还真没想这么多,闻言一怔,突的一笑,也不解释,上前叫门,陈友连忙跟上。

    沉重的熟铜门环在朱红色的厚重木门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许是下大雪,好久之后,门内才传来动静。随着吱呀呀的刺耳响动,大门从中开了一条缝,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露了出来,上下端详陈默跟陈友一番:“哪个衙门的?找谁?”

    老头语气冰冷,陈默却并不放在心上,作了个揖说道:“老前辈,在下乾清宫奉御陈默,是李天佑的同学,正好出宫,过来看看他。”

    老头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化作一张笑脸,将大门又拉开了些,拱手为礼说道:“原来是陈公公,小人失礼了……陈公公来的不巧,李爷偶犯小错,老祖宗罚他闭门思过,不许出门半步,也不让别人看望……”

    宦官当中,除了司礼监掌印是所有人公认的“老祖宗”以外,各家一般也习惯性称呼自家主人为“老祖宗”,这习俗由来已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恐怕没人说的清。

    “到底犯的啥错,张公公不是挺宠天佑的么?”陈默问道。

    “这个……咱家身份低微,不敢过问,是以并不知晓……陈公公找李爷有事么?要是紧急,咱家就去回禀老祖宗一声……”

    陈默不傻,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一笑说道:“算了,没啥要紧事,麻烦前辈告诉天佑一声,咱来看过他也就是了,告辞!”

    “陈公公慢走,咱家腿脚不好,恕不远送了!”老头客气一句,缩回身子,关上了大门。

    “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陈友忿忿不平的小声骂了一句,陈默一笑:“好啦,没撵咱俩,人家算给面子了。走吧,咱还得出城办事呢!”

    “你倒脾气好,换成咱,非得……”陈友喋喋不休的跟在陈默屁股后边,实在搞不懂陈默怎么就有这么好的涵养。他早就感觉到陈默变了,只是究竟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楚。

    今日大雪,内书堂没上课,司礼监也不该陈矩轮值,陈默到高府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写东西,见陈默进屋也没起身,只是吩咐陈友:“给少言倒杯热茶……少言,你怎么跑出来了?”

    陈默连忙将万历让他给王家屏送五十两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窘迫也告诉了陈矩。

    陈矩闻言哈哈一笑,搁笔起身,走到陈默对面:“傻小子,换牙牌了吧?牙牌上写的什么?”

    “乾清宫奉御!”

    “乾清宫管事牌子是谁?”

    “张大受……哦,”陈默猛击额头:“明白了,瞧孩儿这脑子,真是傻的可以,义父您忙,孩儿这就去找他……”

    “回来!”陈矩叫住了陈默:“一来一回的你不怕麻烦?不就五十两银子么,先从咱家这儿拿上,回头寻张大受销账也就是了……王家屏住哪儿你怕是也不知道吧?正好咱家要出去,一道走吧!”

    “那感情好!”陈默嘿嘿一笑:“还是义父好!”

    “少贫嘴,走吧,跟咱家去取银子!”陈矩瞪了陈默一眼,当先出了书房。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前晌,等到出了大明门,终于小了下来,变成砂砾般大小,落的却愈发急了,偶尔一阵寒风吹过,陈默连眼睛都睁不开。

    陈矩骑在马上见陈默揉眼,不禁笑他:“以后记着,日后再有这样的外差,可以去杆子房领轿子,你这差事虽然不大,却也是钦差呢,懂吗?”

    早说啊,骑在马上,陈默暗暗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连连点头,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地上的积雪差不多已经半尺来深,平日人流如织的棋盘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二人纵马慢行,一边走,陈矩一边给陈默讲一些大内的规矩,直到路过一条胡同,这才住口,指了指前方说道:“王家屏家离这儿不远了,前边拐过去第一个胡同就是。咱家到地头儿了,就不送你过去了。”

    “这里是……?”陈默扭头望向胡同深处探到外边的门楼,忍不住好奇问道。

    陈矩也不避讳,说道:“这人你应该听说过,住的是为父的好友,户部主事顾宪成。等会儿你若事儿办的利索,就过来寻咱家,为父替你引见引见。”

    “顾宪成?”陈默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目送陈矩进了巷子,心中波涛汹涌,竟然比第一次见到万历和冯保时还要激动。

第四十三章 踏雪寻人

    readx;王家屏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级别听着好像不高,其实确是个十分清要的职务,无它,此职务乃入阁重要的跳板,没有这个经历,几乎完全没有入阁成为大学士的希望。

    比如张四维之后的申时行,嘉靖四十一年(1562)得中状元以后,按例授翰林院编撰,此后一直在翰林院任职,做过侍讲,侍读学士,最后升转兵部兼礼部侍郎,在职仅七个月,就被任命为大学士。

    不出意外的话,王家屏跟他的经历差不了多少。

    翰林院是干什么的?翰林院就相当于后世的国立大学社会科学院之类,高级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里边的人,都是熟读经史,文笔华美的才子。

    可仅仅如此,就具备了御前作为皇帝顾问的条件?难道学术上造诣深厚,就能成为出色的政治家,拥有了治理国家的能力?

    很多年前陈默也不懂,直到他后世上了大学,熟读了许多名家典籍,精研了历史之后,他才涣然冰释,理解了其中的精微变化——朱元璋立国,体制上实行中央集权,而精神上,则以道德为支柱,用文牍管理庞大的国家。

    这也是为什么六部之中,礼部尚书地位最高的原因。没有办法,本朝治理天下,礼制所起到的作用乃是决定性的,无法撼动的——皇帝以一人而君临天下,乃是天命所归。而上天的命令,又必须以亿万臣民的信念体现出来。

    无数次庄严而美观的仪式,乃是巩固这种信念的良方。无数次的磕头,加强了皇帝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意义。而他亲自主持的礼仪,又表明了他同样受到上天的节制,也就是受到传统道德的节制。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内阁辅臣必须拥有翰林院经历了,因为皇帝需要翰林院的官员替他撰写诰敕,而诰敕的接受者,必将是极具道德的孝子贤孙。他们要告诉皇帝,为人君的职责便是使人民在丰年得以温饱,凶年不至于饿肚子。他们要告诉皇帝,数代以来的王命至今依然适用,也就是一个良好的政府必须选贤任能,同时在社会上提倡诚信与和谐。

    总而言之道德至高无上,它不但可以指导行政,甚至于可以替代行政。而翰林学士终日精研各种文史档案,日夜接受道德伦理的熏陶,自然为日后进入内阁治理国家打下了良好的理论与实践基础。

    很难评判这种培养治国人才方法(或者说程序)的优劣,事实上,再接触过众多的历史典籍之后,就连陈默也无法确切提出一个必定能够挽救本朝,重塑辉煌的良方。

    他只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事实上,好多人都知道。只是,具体到如何操作,又将是一件十分复杂且任重道远的问题,处在他目前这个地位,现在就开始考虑的话,好像显得太早了些。

    马背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视线从顾宪成家的门楼处收回来,忽然间就有点心灰意冷——假如顾宪成成功的话,大明也许会走向君主立宪制吧(那是最有可能的方向,至于议会民主制,基本上没有可能性)?可就算他成功,当一个国家的大权掌握在少数的资产者手中,贫民又能够得到多大的优惠呢?而一个国家的富强,不应该是以所有人都富裕为代表吗?

    这问题太过复杂,对此他只懂皮毛,一时间想的头痛,脑子里乱糟糟如同浆糊。

    “陈公公?”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陈默身后传来,他用手搓了搓脸,回头,见赵振宇跨马而至,连忙打招呼:“赵大哥,大雪天儿的,不回家歇着,跑出来做啥?”

    赵振宇咧嘴一笑,指了指前边:“刘右家就在前边宣武门里街,从这儿走最近。”

    “原来是为了咱的事儿啊,”陈默望着赵振宇身上雪花遮盖下未曾脱下的戎装,猜着对方下了值定是连家都没回就为自己奔波,忍不住有些感动:“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儿,等雪停了路好走了在去寻刘右也不迟嘛?”

    “反正也是没事呗,老听那些读书人说什么‘踏雪寻梅’,咱是大老粗,就来它个‘踏雪寻人’,传出去,没准儿也能引为佳话呢!”赵振宇说着就笑,通红的脸蛋上,嘴角咧着,露出一口白牙,显得特别真诚。

    陈默是个多疑的人,从来不惮用最恶毒的心思琢磨人,他总觉得每个人的每一个行为都是有目的的,所谓“无利不起早”。可就算如此,他仍旧不声不响的将赵振宇划到了可以深交的行列当中,说不出原因,全凭直觉。

    基于这个原因,他反倒感觉再说谢谢的话就有些多余了,是以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赵大哥先等咱一会儿,咱去趟王端人府上,出来了咱俩一道去找那刘右。”

    “好勒!”赵振宇点头,一夹马腹:“王大人家就在前边,咱给公公带路!”

    乾清宫的牙牌十分好使,王府门房迎祖宗似的将陈默和赵振宇迎进了大门。只是王家屏的态度却与热情的门房截然相反,跪接了五十两纹银的赏赐,别说回谢,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来了个端茶送客,把陈默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非念着对方日后要入主中枢,历史上又有清名,非得指着鼻子大骂上一通不可。

    “陈公公莫生气,王大人就这脾气,别说你,便是冯公公来,估计也是同样的遭遇,他骨子里压根……”赵振宇突然注意到不妥,连忙捂住了嘴。

    “压根儿就瞧不上咱每这些‘阉竖’对吧?”陈默将赵振宇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并不着恼,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谁让咱每这些人不争气呢……算了,不提这些,不是去寻刘右么?快点赶路,回去晚了,万岁爷那里咱不好交差。”

    赵振宇点头,纵马加快了速度。

    终于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府邸,赵振宇却并未止步,反而纵马过了正门。

    “赵大哥……”陈默有些不解,赵振宇连忙回头解释:“刘右在家不得宠,从后门走,省的给他找麻烦。”陈默这才恍然大悟,纵马跟上。

    等到了后门儿,陈默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轿子,虽没轿夫,仍旧认出是冯保的轿子,不禁心中一动:“大雪天儿的,他来找刘守有做什么?”

第四十四章 可怕的推断

    readx;“这是冯公公的轿子吧?怎么停到后门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拥有庞大的力量,而刘守有是整个锦衣卫的大哥大……陈默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摇摇头:“谁知道呢,兴许老祖宗也学咱每,‘踏雪寻人’也未可知罢!”

    “不是‘踏雪寻人’,应该是‘踏雪寻梅’才对,刘府有个梅园儿,这时节开的正艳,前几天咱还来看过呢!”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统属,刘右又是赵振宇的好友,经常来此完全说的过去。

    陈默点了点头:“不管他每,咱每赶紧进去寻刘右罢!”

    赵振宇点头称是,上前叫门,工夫不大,很快就有个青衣小帽的仆人开门。二人显然十分熟稔,笑着打过招呼,赵振宇冲陈默招了招手,当先进门,倒未介绍他的身份。

    刘右瘦高瘦高的,高鼻梁,大眼睛,长的十分帅,只是皮肤太白,少了些英武,多了点脂粉气。

    不过他的嗓门倒是挺洪亮,一听赵振宇介绍陈默,连忙拱手为礼:“卑职见过陈公公……万想不到公公居然造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刘大哥客气了,若不是你通风报信,陈某此刻早去见阎王了,说起来,你是陈某的救命恩人呢!”陈默打断刘右说道,边说边弯下腰鞠躬,被刘右一把拽住:

    “使不得使不得,陈公公这不是折煞卑职么?”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你俩就别推推搡搡了……崇古,咱每今日前来寻你,是打听那个给你通风报信之人的。陈公公是个实在人,知恩图报……”

    “是啊,”陈默接过了话茬儿:“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救命之恩?可现在咱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传出还不让人说咱忘恩负义么?还请刘大哥成全!”

    “这……”刘右面露为难之色:“不是下官不告诉公公,实在是那人千叮咛万嘱咐,还让咱发过毒誓……”

    见刘右搓着手十分尴尬,陈默也没了脾气——古人重诺,都发了毒誓,再逼人家,就说不过去了。

    “三少爷,老爷叫你过去呢!”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匆匆进屋,门都没敲,显得十分无礼。

    刘右却好像已经习惯了,冲那人说道:“柳叔先去,咱马上就到!”

    “快着点,别让老爷等急了骂人!”那“柳叔”丢下一句,冲赵振宇虚虚抱拳:“失礼了赵将军!”看都没看陈默,转身出屋。

    “柳叔是府上的管家,一贯如此,陈公公莫怪。”刘右显得十分过意不去,解释了一句,又道:“家父召唤,恕卑职不能奉陪了。老赵,替咱照顾好陈公公,咱去去就来。”

    临出门,他又停住步子回头,沉吟一下说道:“不是卑职不给公公面子,实在是……那人是公公的熟人,卑职只能告诉公公这么多了。”说罢转身,开门而去。

    刘右一走,陈默跟赵振宇也不好再待着,只好出了刘府。

    出后门时,冯保的轿子还在,赵振宇嘀咕道:“奇了,冯公公还在,刘大人怎么会叫刘右呢?这样的场合,按理说根本就没他啥事啊。老刘就不怕他老婆教训他?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振宇不过好奇,听在陈默耳朵里,却让他眉头猛的跳了一下,暗自嘀咕:刘右可是镇守东华门的千户,这个时候刘守有将他引见给冯保,该不会是……

    他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不对。

    他突然记起,冯保倒台之后,负责查抄冯府的就是张鲸跟刘守有。

    冯保的心思陈默隐隐明白,打拼多年,急流勇退怕是够呛。贪财的本性,捐出家财讨好万历更是不可能。偏偏冯保又是明白人,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唯一的办法就是未雨绸缪,只要万历有动他的举动,就来它个破釜沉舟。拉拢高忠,盗高忠御马监监印,拉拢刘守有,种种迹象皆可佐证陈默的推测。

    刘守有不可能跟冯保同流合污嘛,除非……?

    陈默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这厮该不会也是脚踩两只船吧?是了,他将负责东华门安全的刘右引见给冯保,大事成了,算是出了力,日后无论谁当皇帝,从龙之功跑不了。若是大事不成,一个庶子而已,牺牲了也不可惜。

    更有甚者,没准儿他就是虚与委蛇,引蛇出洞,最后再密报万历……陈默可以肯定这种推测的可能性最大,不然的话,作为隆庆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万历怎么会将查抄冯保这样的肥差交给刘守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锦衣卫这样要害的部门,历代皇帝是一定要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的,而朱翊钧所信任的人,应该是继刘守有之后接任指挥使的骆思恭才对。

    历史上对这位当了将近四十年锦衣卫指挥使的骆思恭大人记载不多,想到此处时,陈默忍不住有些可惜。

    不能让冯保上了刘守有的当,陈默打定主意,得着机会一定要提醒他一下。

    赵振宇家住朝阳门大街北边的思诚坊,陈默没去寻陈矩,也没走原路大明门,而是跟着赵振宇,顺着东江米巷一路向东,过正阳门转北,过皇史宬(相当于国家图书馆),在东安门与他分手,一路向西,直奔东华门。

    到东华门以后,风停雪住,他并未马上进城,而是先回了高府还马,同时让陈友给陈矩解释,自己急着入宫复命,所以没去寻他,让他不要怪罪。

    拿了衣服自后门出府,走出没多远,就听后门传来响动,回头一看,居然是赵鹏程大跑着奔了出来,边走边喊他的名字。

    “咋了三哥,这急匆匆的,出啥大事了?”陈默驻足等候,待赵鹏程近前,笑着打趣。

    “真有事儿,不跟你开玩笑。”赵鹏程瞪了陈默一眼,左右望望没人,压低声音说道:“还记得高磊吧?那天晚上他明明去了茅房却不承认,咱一直好奇,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赵鹏程不说,陈默几乎忘了这事,闻言一愣,问道:“为啥?”

第四十五章 高磊的秘密

    readx;赵鹏程扯着陈默走到河边栏杆处站定,再次扫视四周,见一片雪白,除了自己跟陈默之外,再无半个人影,这才说道:“那天高磊其实只要一口咬定在茅房见到过你,你的麻烦就大了。偏偏他却不承认,这点咱一直挺奇怪。按你说的,你二人明明在茅房打过照面的嘛,为啥他矢口否认?莫非是在掩盖什么?”

    当时陈默得脱大难,根本就没注意这些细节,现在经赵鹏程这么一提醒,眉头忍不住一挑:“还真是这么回事,还是三哥细心。说说,他到底想隐藏什么?不会是金银珠宝吧?”

    陈默猜对了一半,赵鹏程确实在茅房一块可以活动的青砖下边找到了五张京城汇通钱庄的银票,都是一千两面值的,总计五千两纹银。

    “真有你小子的,给,一半给你,一半咱留着!”赵鹏程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默。

    “一千两?”陈默瞪大了眼珠子。他当然知道这一千两绝非赵鹏程所说的“一半”,却仍旧被对方的大手笔吓了一跳。

    小火者月俸五斗米,折算成银子的话,不足二钱,一千两银子差不多顶一个小火者五十年的俸禄了,也不怪陈默吃惊。

    赵鹏程很满意陈默的表现,嘿嘿一笑:“还是哥哥好吧?不是稀罕慈庆宫的琪姑姑么?现在有了这一千两银子,你是打金钗子呢还是金步摇呢,拿银子砸也砸的她笑一笑吧?”

    陈默脸一热:“三哥别瞎说,人家才看不上咱呢……这银票咱不能拿,无功不受禄……”

    “什么不能拿?”赵鹏程不满的瞪了陈默一眼:“咱哥俩说这话外道不?再说你现在刚升了职,需要多方打点,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拿着,再不拿着别怪咱不认你这个兄弟。”

    “这……”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装起来,别人看到了不好。也不是白给你,除了这银票,其实咱还发现了这个,你脑子好使,帮着参详参详。”

    赵鹏程说着,又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牛皮纸递给陈默。

    陈默揣上银票,接过牛皮纸一看,发现上边用毛笔写着许多数字,什么三十三(贰),什么一五零(拾捌)之类,密密麻麻,尺许见方的牛皮纸上写的满满当当,应该是什么密码,端详半天,却没有什么头绪。

    “这些数字应该是暗语,前边是页数,后边的是第几个字,对应某一本书……可惜,天下之书浩如烟海,高磊已死,想要破译怕是难如登天啊!”

    赵鹏程的聪明超出了陈默的想象:“三哥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只能对付着来……对了,你跟他熟悉,知道他平日爱看什么书么?”他一边问,一边仔细看那些数字,由于数量多,又没什么规律可循,想要记忆下来,比较困难。

    “他有本《西游释厄传》,爱不释手,不过咱对照过,应该不是那本书。”

    “对了,你熟悉他的笔体么?这些数字是高磊所写么?”陈默又想到一种可能,一边问,眼睛并不离开面前的牛皮纸。

    赵鹏程用肯定的语气回道:“绝对是他写的,这个错不了。”

    陈默嘴角微翘,闭上眼睛,确认记忆无误再无忘记可能之后,睁眼将牛皮纸递回给赵鹏程:“关键是高磊不在了,这事儿就跟大海捞针似的,难……他那些义子徒弟们呢,你没……是了,定然早问过了。慢慢对付吧,着急也白搭。”

    赵鹏程有些丧气,将牛皮纸揣回怀中,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你记着有这回事儿就成,不是要入宫么,不耽误你了,雪天路滑,路上慢点。”

    陈默点头告别,匆匆回宫复命,到了养心殿,已经是申末酉初时牌,快到晚膳时间了。

    朱翊钧正在看折子,见他进来,放下朱笔起身下炕,一边舒展身子一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默偷眼打量,见朱翊钧脸上并无不悦之色,顿时放心,将经过诉说一遍,除了略去赵鹏程一节,一字不落,便连去刘守有府上之事都没隐瞒。当然,冯保也去了刘守有府之事,他可没敢提。

    宦官出宫,皆因公务,借公务之便,办些私事儿,实属正常之极,所有人都这么做。不过,像陈默这般坦然上告的,不说绝无仅有,却也凤毛麟角。

    对此朱翊钧心知肚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但不怪,反而夸赞道:“知恩重德,本该如此,看来圣人的书你没白读。”说着突然一笑,道:“你也够没出息的,不知道冲谁要银子不会问么?还跑回去找你义父?”

    陈默腆然一笑,并不接话。

    朱翊钧见此情形,不再取笑,而是突然问道:“说说,王家屏是怎么谢你的?”

    这个问题倒要小心应对。

    陈默心念电转,猜测万历的心思,定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若是实话实说,倒有告黑状的嫌疑,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因此一笑说道:“王大人待咱挺客气,好茶好水的招待,还要留咱用饭,咱没敢吃。”

    “胡说八道,”朱翊钧翻了陈默一眼,噗嗤一笑:“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了,那王家屏一贯看不上你们这些人,还留你吃饭?水都没喝上一口吧?”

    “万岁爷料事如神,咱……”陈默想拍马屁,却不知道怎么拍好,只能低头住口,心里却暗自得意。

    “按说替朕出宫办差都是美差,不过这王家屏特殊,朕早知道你得不着好处,搞不好还得吃点苦头。你能没有怨气,很好。大冷的天儿,朕不能让你白跑一躺,等会儿去找张大授要银子时多要十两,算赏你的。工夫不早了,传膳吧!”

    “是!”陈默答应一声出殿。

    早已等候多时的御膳房管事牌子魏东升一见陈默,连忙迎上,笑的比花都灿烂:“见过陈公公,时间不早了,万岁爷该用膳了吧?”

    “魏公公太客气了,咱家正为此事而来,传膳吧!”

    “是!”魏东升点头下去张罗,功夫不大,便有小宦官端着一个个密封食盒鱼贯过来,香气扑鼻。

    陈默是朱翊钧的贴身宦官,自然要伺候他用膳。只是面对一桌子叫不出名目的菜肴,让他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朱翊钧一笑,盘膝上炕,指着对面:“朕用不着你伺候,这一大桌子朕一个人也用不完,你也坐,陪朕喝两盅。”

    “内臣不敢!”陪皇帝用膳,陈默想都没想过。

    “有什么不敢的,给朕倒酒,你用这个!”朱翊钧从炕桌下摸出一只金灿灿的酒樽递给陈默。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不知为何,陈默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心跳猛的加速,冷汗瞬间涌遍全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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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后世教高中的历史老师赵昊辰的穿越,明朝后宫中的小太监陈默,不但多了段关于后世的记忆,裤裆内,还多出了团身为太监本来不该出现的东西,是福还是祸?
有人说明之衰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真的是这么回事么?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当中这么写道: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岁次丁亥,表面上似乎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
一个小太监,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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