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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吝啬依然b     花花太监txt下载     花花太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就算宦官,咱也是站着撒尿的

    readx;“一惊一乍的,什么对啊?”陈矩不满的瞪了陈默一眼:“都进内书堂读书的人了,还这么不沉稳?”

    陈默低下了脑袋没敢说话,一颗心却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猛然移走压在心口的大石之后,分外轻松所带给他的不适。

    陈矩见陈默低头,并未追问,啜了两口茶后起身说道:“别杵着了,不早了,去用饭吧。”

    陈默冲陈矩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儿,老实的答应一声,冲陈友打声招呼,眼见陈矩已然出门,紧行几步跟了上去。

    吃过早饭,陈矩与陈默一同出了高府,其时天光尚早,启明星斜挂,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陈矩还没到坐轿的资格,倒是御赐紫禁城骑马,不过因为高府离着司礼监不远,他很少用这特权,用他的话说,“出头椽子先烂,安步当车最好,不显山不露水,还养生,一举数得也”。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叫陈默的名字,停下等了少顷,便见张德成与李天佑快步赶了上来。两人先与陈矩见礼,这才双双冲陈默抱拳,面挂笑容,显得十分亲密。

    “你每年轻,走的快,用不着等咱家,先行就是。”陈默笑眯眯的望着三人,仿佛对他们的关系十分满意,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行。

    陈默心领神会,扯住还待客气的二人向前,很快便与陈矩拉开了距离,嘴里则解释着:“两位学长且莫觉得不安,咱义父惯会替人着想,怕咱每顾及他的身份,说话也不痛快。”

    “咱猜着也是如此,少言兄好福气……”李天佑长相俊美,说话的口气也十分温柔,让人听着受用,只是不知为何,每次与他站在一起,陈默总觉得十分别扭。

    “学长客气了,只是这话可别让张公公听见了才好。”

    李天佑一怔,白了陈默一眼,居然风情万种:“讨厌,这不是咱兄弟一起说话么?再说,咱说少言兄好福气,可也没说咱每的福气就不好吧?”

    娇滴滴偏又十分尖细的声音让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落痕迹的往张德成那边靠了靠,打个哈哈:“开玩笑,咱这人有个毛病,跟人一熟就爱开玩笑,学长莫要见怪才好。”

    “讨厌!”李天佑翘起兰花指戳了陈默脑门一下。

    张德成哈哈一笑:“少言兄不要认真,天佑跟你一样,以后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他与李天佑恰恰相反,三角眼,朝天鼻,厚厚的嘴唇像两根腊肠,半夜里碰见,能把活人吓死。

    二人各具特色,若非陈矩暗示,陈默还真不愿意跟眼前他俩打交道,尤其那个李天佑,从他本心,真的希望有多远离多远。不过最近高忠与张鲸走的比较近,他这当“孙子”的,当然不能跟上头对着干,只能咬牙忍着了。

    一番嘻嘻哈哈没营养却能套近乎的话过后,司礼监已然在望,远远见门口有人出入,三人急忙加快了脚步。

    老规矩,先向至圣先师行礼,这才进教室,各归本座,取书晨读。

    陈增来的比陈默早,桌子下偷偷塞给他一大包草纸包着的物事,疙疙瘩瘩的,淡淡的果香扑鼻而至,朗朗的读书声中悄悄道:“昨夜又熬夜了吧?这是义父赏咱的凤梨,可是稀罕物,咱吃了一个,这个给你。”

    菠萝?

    不是十六世纪才传入中国吗?

    陈默一怔,接了过来,虽然明知对方有意巴结,仍旧感觉心中一暖,点点头:“谢谢学陈兄了!”

    沈鲤踩着钟声走进了教室,照例先检查学生们的作业,背诵的,抄写的,一丝不苟,毫不徇私。

    陈默是沈鲤最后一个检查的对象,从很多天前开始,这已经成为了沈鲤的习惯。而每当此刻,陈默都会成为焦点。今天仍旧如此,每个人都想看看,昨日沈鲤给陈默留了那么多的作业,他究竟能不能像往常那样不打折扣的完成。

    大家不会看到,教室后边靠近角落的窗口外,身穿大红蟒袍的张鲸正眯着眼睛,静静的站在一株怒放的寒梅旁边倾听。

    落针可闻,以至于陈默缓慢却又坚定的脚步声显得分外刺耳。众目睽睽,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走到沈鲤面前,将一叠写满字迹的手抄递给对方,微微退后,略低头,用眼角扫视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论语·宪问: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宪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沈鲤翻看最上边的白纸,便见陈默那一水儿隽永飘逸的蝇头小楷,默默念下去,发现字里行间,多了些从未见过的符号,仔细品咂,发现每一个符号都出现在文章断句的地方。有了这些符号,直接便降低了阅读理解文章的难度——

    “这个蝌蚪似的符号,代表的应该是意思未尽,语气停顿;小圆圈儿表示完整意思的结束;两个竖列的圆点呢?明白了,大概便是总结上文,提示下文……”

    沈鲤不由自主被陈默故意展示在手抄中的标点符号吸引,暗暗探究,竟然将标点符号的用法琢磨了个**不离十,默赞方便的同时,不禁抬眼望向陈默,却见陈默嘴角上翘,颇为洋洋得意,好感顿时不翼而飞,冷哼一声:“偷奸取巧!圣人之作,岂容尔唐突?下去,再抄五遍!”

    陈默明明从沈鲤眼底深处发现了一抹赞赏,不想居然得了这么个结果,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辩驳:“先生的话学生不敢苟同。”

    “哦?”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沈鲤被气的一声冷笑,强压怒火,逼视陈默,一字一顿道:“那就说说你的高见,本官洗耳恭听!”

    陈默不傻,自然从沈鲤这种表面的谦虚当中感受到了对方浓浓的火药味儿,他有些打退堂鼓,无法估计如此顶撞所产生的影响。不过当他想到早晨陈矩所诵的那句带给自己无穷震动的话时,突然就坚定了信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别说自己裤裆里多了那团东西,便是真的割了去,便要忍气吞声畏畏缩缩一辈子么?

    “话再说回来,这老儿之所以瞧咱不上,不就因为咱这身份么?他奶奶的,咱今日还偏要争口气,让他看看,走后门如何,宦官又如何?咱也是个站着撒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番心理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反正出够了风头,陈默决定索性再冒一次险。

第十七章 宁折不弯才有性格

    readx;朱翊钧的圆圆的笑脸出现在他脑海,他突然挺直了腰板,朗声说道:“学生惭愧,不敢自领‘高见’,只想问问先生,圣人为圣,何以为圣?”

    “才德俱全,谓之圣人。”这是儒学公认的标准,沈鲤回答起来,丝毫不见犹豫。

    “学生再问先生,何为圣学?”陈默咄咄逼人,快速追问,倒有些后世讲台上逼问学生的风采。

    此刻整个教室的学生们已经被二人之间的争论惊的目瞪口呆,内书堂近百年历史,今日所历,闻所未闻,不但空前,怕也绝后。大家心情复杂,既有扬眉吐气的快感,也有对陈默的担忧,更甚者,窃窃私语,料定此番无论胜负,陈默必将受到最为严厉的处罚——尊师重道是为准则,如此诘问先生,不重罚,道将何存?

    “圣学者,精学,博学,绝学也,乃圣人治学之方,修学之道,成学之径,饱学之意!古之孔老庄墨,皆可谓之圣学至大成者也!是故世人尊之为圣贤,《吾思》诗曰:深思熟思,必有奇思,信师行师,自可名师,圣学博学,方成绝学。知善至善,是为上善。性勿恶,形勿舍,省勿止,神勿折。”

    沈鲤侃侃而谈,神采飞扬,活像换了一个人。

    陈默对沈鲤的意思大概理解,暗赞对方的同时,紧接着问道:“便如先生所言,圣人之道,教化世人也。世人尽多愚昧之徒,若误解圣人之言又当如何?君不闻大道精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乎?”

    沈鲤博学是博学,论到口才,又哪里是拥有后世多年站讲台经历的陈默的对手,被他连续两个问题问的哑口无言,神色瞬息万变,愣神片刻,突然然拂袖而去。这一下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夸奖的,指责的,担忧的,讥讽的,乱糟糟一片,不复学堂之神圣,倒如同清晨的菜市场。

    “够了,看看你们,还有几分圣人之徒的样子?放学后每人来咱家处领十板子,陈默,你跟咱家来!”张鲸的出现如同一双大手突然扼住了众人的咽喉,从极乱到极静不过瞬息之间。大家纷纷低头,再抬头时,张鲸已走,陈默也不见了身影。

    “这回完了,气跑了先生,起码也得五十大板吧?”

    “五十大板是轻的,搞不好要‘拜圣人’,两柱香都算提督心软。”说的人面色复杂,听的人也心惊胆战。陈增起身去找陈矩,李天佑与张德成对视,也起身出了教室。他俩是学长,这一带头,众学生纷纷尾随,去一探究竟。

    提督有单独的值房,在内书堂最后边,以做办公之用,众人却没在那里看到张鲸和陈默。想起某人“搞不好要‘拜圣人’”的说法,大家连忙又折往内书堂大门,远远果见张鲸与陈默都在。

    所谓“拜圣人”,是内书堂对学生最重的惩罚,由于太过严苛,便是一贯心狠手辣的张鲸也甚少使用。

    “咱家再问你一句,认不认错?”张鲸已然看到了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学生,知道他们所代表的势力错综复杂,日后又是宦官大集团当中的中坚力量,即使他身为司礼监秉笔也不容忽视,只能咬着牙再给陈默一次机会。

    陈默站在孔圣人的雕像前一言不发。

    李天佑提醒道:“少言,你倒是说话啊!”

    陈默没看李天佑,视线将孔圣人由上而下扫视了一遍,只见其大袖飘飘,目光深邃的望着远方,浑身上下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便觉浑身热血沸腾,一种慨然之气油然而生:罚就罚,不就冲圣人鞠躬么?老子偏不认错,你奈我何?

    张鲸等了片刻,得到的仍旧是沉默,又见他满脸倔强,心不由的一颤,皱起稀疏的眉头,森然吩咐旁边的番子:“掌香,用刑!”

    声音既落,早有一名番子晃燃了火折子,点燃早已备好的香,插在了陈默面前的土地上。另有两名番子上前,用力将陈默的身体按下,摆出直立鞠躬,身体对折,无限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姿势。其中一人在陈默的膝窝处轻踢了一脚,见他崩的很直,这才向另外那名番子使个眼色,分左右站在陈默的旁边。

    这是“拜圣人”标准的姿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中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亲身体会。

    大概是陈默这副身体年纪尚轻,柔韧性比起后世的赵昊辰强了不知多少,拉伸韧带的痛苦倒还可以接受。

    不过他并没有轻松多久,随着时间的延长,血液渐渐汇聚到低垂的脑袋里,头晕,眼黑,胸口一阵阵恶烦不说,两只耳朵内更如打雷一般轰鸣。

    为争一时之气便受如此折磨,值得吗?

    陈默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可一想到沈鲤那漠然的脸以及张鲸那居高临下的指责,他就又咬紧了牙关。

    陈矩从陈增口中得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匆匆赶到大门口时,见到的正是众人聚拢当中,已经大汗淋漓,摇摇欲坠,偏又咬牙坚持,绝不求饶的陈默。他没有上前求情,因为他明白那样的举动不合时宜,只能像其他学生那样默默的看着,渐渐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变的复杂起来。

    是的,他是带着怒火过来的,可面对眼前这个突然间有些陌生的陈默,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怒火慢慢的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股若隐若现的心疼,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他忽然间迫切的想要找到钱沐,让他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因为他隐约感觉,假如最后的追查结果确如自己所料的话,自己未必能够对陈默痛下杀手。

    纠结,又一次纠结,偏偏都是因为陈默。

    陈矩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香雾袅袅,已经燃烧了三分有二,陈默仍旧不发一言的冲孔圣人鞠躬,双腿已经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哆嗦。

    以前被这样惩罚的学生,往往香燃到一半就会磕头求饶,很少有如陈默这般坚持的。先头那名番子开头还不时用脚踢一下他的膝窝,以测双腿的挺直度,到得后来,一股敬佩油然而生,居然再不忍心去踢了。

    众学生们静静望着陈默,有些人已经别过了脑袋。便是那些暗暗妒忌陈默的人,此刻也收起了妒忌之心,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评价。

    傻吗?自然是傻的。可为什么让人无法笑话呢?

    没有人弄的清楚。

    一柱香终于燃尽,众人长吁了一口气。陈默却仍旧没有求饶的意思,张鲸望了眼旁边的陈矩,森然吩咐:“再掌一柱香!”

第十八章 司礼监掌印居然出手相助?

    readx;没有人敢劝阻,大家只是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陈增焦急的望向陈矩,见其不动声色,忍不住跺了跺脚,别过脑袋,不忍再看陈默。

    李天佑望了望张德成,见他眯着三角眼,猜不透他想什么,收回视线时,突然有些心乱,忍不住开口:“少言,服个软会死么?沈先生德高望重,向他低个头丢人么?”

    陈默依旧无语,双腿颤抖的更加厉害,随时都有倒地的可能。

    人群之外,一身红袍的中年人远远的望着,一成不变的冰山缓缓动容,脚尖微动,不知为何,却又收了回去。

    内书堂外,红袍坐蟒头戴梁冠身披黑色狐狸皮大氅的冯保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端坐轿中,身带褐衣番子,威风凛凛的经过,恰好挑帘,正看到圣人像前聚集的人群,心中一动,以脚轻踹轿底,抬脚的顿时止步,压轿。他起身下轿,示意众人原地等着,独身悄悄走了进来。

    默看移时,冯保花白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轻咳一声,分开众人,淡淡说道:“好了张公公,这孩子快要晕过去了,咱家讨个人情,饶他这遭吧!”

    张鲸吓了一跳,连忙冲冯保拱手:“老祖宗驾临,卑职有失远迎,赎罪赎罪!”说着冲陈默旁边的番子努嘴:“听到了么?还不扶他起来!”

    两名番子连忙去扶陈默,谁知手刚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往前一栽,轱辘翻了个跟头,双脚正搭在圣人像脚下的汉白玉基座上,发出两声闷响,双眼翻白,嘴有白沫,已经不省人事。

    “快抬下去!”陈矩已经顾不得照顾张鲸的感情,匆忙叫道。声音未落,李天佑已经当先冲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打量张鲸与冯保都无其它表示,便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抬起了陈默,最先上前的李天佑反倒被挤了出来,跺跺脚,用力分开众人重又挤进,用手托住了陈默屁股的位置。

    望着大家远去,张鲸与陈矩重又上前与冯保见礼。远处红衣一闪,沈鲤悄然离开,三人并未留意。

    见礼已毕,张鲸皮笑肉不笑问道:“老祖宗不在值房,怎么有暇来此了?”

    养心殿西南隆道阁东边,有个忠义室,坐北朝南,慈圣皇太后曾经在那里接见过大臣。后来冯保协助两宫以及外廷张居正驱逐高拱,取代孟冲成为司礼监掌印之后,便选忠义室旁边的小屋做了自己的值房。那里距离万历的寝宫乾清宫以及平日处理政务的养心殿都不远,地理位置十分优越。(《酌中志·大内规制纪略》)

    “御驾去了西苑琼华岛(成祖定都北京,为丰富皇城内景观,开挖南海子,挖出的土方堆成了景山,北海,中海,南海统称太液池,属于皇城西苑。琼华岛位于玉河桥承光殿以北的北太液池),咱家闲来无事,过来转转,”冯保淡淡说道,停了下问道:“方才那孩子所犯何过,竟劳张公公如此动怒?”

    “这事还是问冯公公吧,那是他的义子!”张鲸一笑,将皮球踢给了陈矩。

    陈矩不敢怠慢,将从陈增那里听到的经过给冯保讲了一遍,最后说道:“都是小人教导无方,这孩子不知犯了什么病,居然敢顶撞沈先生,回头小人一定重重罚他。”

    冯保闻言呵呵一笑,说道:“万化养了个好儿子嘛,那沈老儿喜怒不形于色,古怪刻板,万岁爷都有点怵他呢……都罚过了,就别罚了,圣人云‘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先不提对错,便这份勇气,依着咱家,当赏之。沈老儿惯瞧不上咱内廷的人,这次让他见识见识风骨,善哉!”

    “老祖宗说的是!”陈矩低头应是,偷眼打量张鲸,见其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心里一咯噔:“陈默啊陈默,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冯保飘然而去,待走的远了,张鲸呸的一声吐了口吐沫,愤愤道:“哼,老东西,自己在内书堂拜过圣人,便感同身受么?”随即冲陈矩一笑:“万化莫怪,咱家惩罚陈默可不是针对你,你知道,他那行为如同犯上,若不重罚,咱家这提督须不好做!”

    依他的身份,其实是不必向陈矩解释的。陈矩知机,诚恳说道:“张公公说的哪里话,倒是少言让公公费心,下官惶恐。”

    “无妨,无妨,你能理解就好,咱家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张鲸说罢,昂然出了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轿子,吩咐轿夫:“去西苑!”

    陈矩静待张鲸离去,方才快步去寻陈默。

    “拜圣人”说是酷刑,指的无非是受刑的当时,而且这种刑罚只会引起人体生理以及精神上的痛苦,倒没有听说因此刑罚而送命的例子。俗话说刑不上大夫,内书堂的学子们虽然身份低微,毕竟是帝国未来的“栋梁”,再草菅人命也到不了他们头上去。

    事实上,据陈默所知,内书堂的学子们其实特别受其他宦官的敬重,当他们并排出行的时候,按照祖宗规矩,便是司礼监掌印遇到了也要行礼退避路旁。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朱元璋为后世子孙制定的法规大多虚设一般,这样的规矩,在学子们一心只想往上爬,偏偏掌握他们命运的又是那些顶层宦官的条件下,自然也就无法顺利的实施了——谁敢让冯保让路?除非他不想混了。

    再说回来,内书堂的学子们虽然身份尊贵,前途无量,可除了那些顶层宦官不敢得罪以外,还有一类人他们也不能得罪,那就是教他们学问的先生。

    大明理学盛行,讲究天地尊亲师,纲常伦理,绝不可逾越分毫。陈默明知如此,还“狂行不悖”,气走沈鲤,这样的行为勇则勇矣,得到最严重的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也是张鲸可以不顾及陈矩,而陈矩偏偏还无话可说的根本原因。

    在大明,陈默的行为纯粹就是作死,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便是他因罚而殇,他人无非惋惜片晌,怕是连个同情分都博不到。

    陈默也是临昏迷前才想明白这一点,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他只记得自己如同飘在云端一般,晕天雾驾,又好像进了一间巨大的工厂,机器轰鸣,吵的他脑海中如同乱麻。

    然后,他突然间感觉有人摸了自己下体一把,脑子里瞬间便奇迹般的安静下来,只觉心如擂鼓,汗似泉涌,暗叫一声糟糕,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十九章 沈先生的态度很奇怪

    readx;入目是熟悉的场景,青色床幔,翠竹床架,脚边一摞书,正是高府陈默的房间。只是床尾坐着的却不是陈友,而是俏颜如花的李天佑。

    “少言兄总算醒了,咱家都快担心死了。”见陈默坐起,李天佑惊喜的神情不似作伪。

    “学长,你这是……”陈默瞥了眼被子盖着的大腿中间,搞不清方才那一摸究竟是做梦还是确有其事,心中忐忑,加之头晕脑胀,顿时没了往日的从容,说话都有些吞吐起来。

    “你晕倒了,咱每把你抬了回来,然后你那小老乡给你把了脉,说你没有大碍,掌司大人便将同学每都撵了回去,咱自告奋勇,留下来照看你!”李天佑眨巴着两只桃花眼,三言两语就将经过说了一遍,神色自然,倒不像发现了陈默秘密的样子。

    说来也是,后宫中的这些宦官们,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失去男人的根本,都是他们心中最不愿触及的伤痛,闲来无事,谁又会主动去摸别人的伤疤呢?

    陈默感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冲李天佑苦笑一声:“让学长见笑了,咱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弦,就……”

    “算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这罚也罚了,罪也受了,吃一堑长一智,抽空去给沈先生和咱义父道个歉就是,连司礼监掌印老祖宗都替你求了情,量他们也不好太过为难于你。”

    “学长说的是,咱听你的。”李天佑谋划着对策,听着一片至诚,陈默也不好推脱,只能点头应是。不过闻着从对方身上飘过来的淡淡香气,他仍旧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幸好陈友端着一个托盘进屋,吸引了李天佑的视线。

    李天佑耸了耸鼻子,起身从陈友手中的托盘上端下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边笑边道:“你来的正好,少言正好醒了……嗯,皮蛋瘦肉粥,真香,来,少言,赶紧喝一碗。”

    陈默胃里翻江倒海,本欲推辞,架不住陈友跟李天佑二人又是数落又是劝,只好勉为其难的接过粥碗,小口吃了起来,一碗粥下肚,胃里竟然神奇的平复了下来,脑袋也渐渐清醒了许多。

    还得上课,李天佑见陈默有所好转,起身告辞,陈默挣扎着下床将其送出了小院儿,再往外送,被李天佑强推了回来,只能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陈友,自己“依依不舍”的目送,一待二人转过墙角,连忙松懈下来,转身进院儿。

    “少言,你过来一下!”

    陈矩的声音适时响起,陈默心中哀叹,快步向上房走去。

    书房的窗户敞开着,陈矩背手站在窗前,听到陈默的脚步声后才转回身子坐到了书桌后边的高背靠椅上:“气通的差不多了,把窗户关上吧!”

    陈默不敢违拗,上前关了窗户,回身跪到了陈矩的脚下:“孩儿不孝,又给义父添麻烦了,请义父责罚。”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得过陈矩这个坎儿,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认错。

    “罚是一定要罚的,”陈矩淡淡的说道:“忤逆尊上,胆大妄为,长此以往,迟早有你吃亏的那天,为父得让你吃顿板子,长个记性。不过,”他话锋一转:“念在你今日已经吃足了苦头,身子尚弱,这顿板子暂且记下……抽空去一趟冯府,今日若非冯公公替你求情,张公公起码还要让你再拜一柱香的工夫。”

    “这……”陈默迟疑了一下,说道:“冯公公是什么身份,咱去谢他怕是……”

    “怕是什么?”陈矩一立眼:“他不见是他不见的事情,关键是咱每的态度。平日不是挺精明的么,这当口怎么犯起了糊涂?”

    “是!”陈默不再多言,低下脑袋,嘴角却微不可察的翘了起来。

    下午陈矩没让陈默去内书堂,他也乐得休息,躺在床上装了半天死,等快到放学的时候,才拿了陈矩给他备好的一方雪白的手帕,一块白蜡,一包龙桂香,出了高府,去内书堂寻找沈鲤道歉。这些东西是所有新入学的小内监们必须给老师准备的礼品,只因陈矩的身份,当初他入学时便给忽略了过去,直到现在方才想起来。

    “该不会是老子没送礼才看咱不顺眼吧?”学子们尚未放学,陈默站在沈鲤的值房前等候,闲来无聊,忍不住暗暗腹诽。

    钟声响起,原本安静的内书房顿时喧闹起来,工夫不大,先生们依次回来,见到陈默,纷纷站定,指着他悄声议论:

    “瞧见了么,这就是前晌把沈大人气坏的陈少言,啧啧,长的倒是秀气,胆子可不小。”

    “何止是胆子不小,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嘛!如此狂徒,‘拜圣人’都便宜他,有辱斯文,趁早撵出内书堂才是正经。”

    “嘘——他是掌司陈公公的义子,小心祸从口出!”

    “陈公公的义子又如何?便是提督张公公的义子,咱行得正坐的端也犯不着怕他!”

    ……

    议论声虽然不大,不过距离太近,仍旧一字不落的传入陈默的耳中,他对这些翰林院的“天之骄子”们没什么好感,低头看着地面,既不还口,也不抬头,直到一声轻咳,议论声才忽然停了下来。

    沈鲤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那些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其他先生们见状,纷纷进屋,收拾了东西,又匆匆出来,向沈鲤行礼后离去,转眼间就走了个干净。

    “沈先生,学生错了,不该……”

    “不必道歉,”沈鲤冷冰冰的打断了陈默。陈默一握拳,不等生气,又听对方道:“你说的没错,那些符号也很方便,本官已经给万岁写好了奏本,准备向他谏言普及。当然,本官不会贪你的功劳,奏本中点到了你的名字。”

    陈默糊涂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的望向沈鲤,发现他仍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愈加搞不明白他的意思。

    沈鲤瞥了眼陈默手里的东西:“东西拿回去,还有,论语·宪问,今晚再抄五遍,明日本官要看。”说罢进屋,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居然不给陈默提问的机会。

    这算冰释前嫌了还是更加对立了?陈默傻傻的站了半天,仍不见沈鲤出来,想起晚上还要去冯府,只好提高声音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想到冯保,他的耳边不禁再次想起那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瞬间就将沈鲤模棱两可的态度丢到了脑后,热血沸腾,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第二十章 乾清宫失窃事件

    readx;天光黑尽,冯府门外的长街上空空荡荡,寒风席卷着不知哪里的白色纸片,在明晃晃的气死风灯照耀下翩翩起舞,倒有些仿似出殡过后的场景,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凄惨之意。

    两乘小轿从黑暗中走出,落在朱红色的大门前,从前头一乘轿子里走下来的是身穿蟒袍的徐爵。他最得冯保信任,不但是冯府的管家,还官拜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兼领南镇抚司衙门,在京城里,有权有势,属于手眼通天的人物。无数缙绅戚畹臣工官佐,莫不以认识他为容,若有人敢拍着胸铺说上一句“指挥同知徐爷知道不,咱哥们!”此人必定成为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另一乘轿子下来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三十来岁年龄,长相富态衣着光鲜,虽无功名,却也是个混官面的人。

    他叫潘鹤,是致仕的原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潘晟的管家。

    说到潘晟,有些事不能不提。

    潘晟,字思明,号水帘,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故太师张居正的得意门生,官至礼部尚书,后因言官弹劾致仕。万历十年,也就是赵昊辰穿越这年,张居正临终前秘密上书万历,推荐两人入阁,一个是掌詹事府事,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另外一个人便是潘思明。

    潘晟不仅是张居正的门生,还是冯保的老师,按道理说这样的关系,入阁为相取代张居正当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也是冯保以及张居正都乐于见到的事情。谁知张四维与申时行都不愿意让潘晟入阁,便暗地给给事中御史们吹风,示意他们上书弹劾潘晟。

    御史雷士祯“心领神会”,随即上书,弹劾潘晟“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并且揭他老底,说他初任礼部尚书时,秽迹昭彰,先帝常加斥责,再起之后,舆情又深恶痛绝。像这种人,悠游林下已经是皇恩浩荡了,现在竟然要委以重任,岂不是为贪荣竞进之徒大开方便之门了吗?希望万历收回成命,另择贤人。

    当时张居正初丧,影响犹在,万历考虑到潘晟是他临终所荐,不愿收回成命。无奈给事中张鼎思,王继光,孙伟,牛惟柄,御史魏允祯,王国等人接二连三的上疏弹劾,气势很盛。潘晟主动上疏辞职,张四维迅速做出反应,代万历拟旨:“放之归!”万历没有办法,只能顺水推舟,着潘晟以新衔致仕。(此段记载见于《万历邸钞》万历十年壬午卷以及《明神宗实录》卷一二五,万历十年六月乙酉)

    当时潘晟已经在赴京途中,突然接到圣旨,顿时灰头土脸,返回了老家新昌,大大的出了一回丑,成了官场上的笑柄。

    回到老家过了几个月闲云野鹤的生活,潘晟的心却一刻也没放松,老想着寻找机会报复内阁两位辅臣,这次派潘鹤进京,便是听说了吏部尚书王国光卸职,牵连到了内阁首辅张四维的事情,觉着有机可乘。

    早在潘晟在京期间,潘鹤与徐爵便成了朋友,此次到京,第一个人找的就是他。对于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官场贵人,潘鹤不敢怠慢,一见面就奉上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这样的面额,即使在如今贿赂成风的官场,也绝对是一份重礼。徐爵拿了钱态度果然殷切,当即就回禀了冯保,约下了今晚的这次会面。

    一下轿,早有门子迎接,徐爵问:“老祖宗回来了吗?”

    “没有。”

    “什么?”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的徐爵又将脚收了回来:“不是说一散班就回来吗?”

    “小的也不知道。”

    徐爵自从任职锦衣卫之后就从冯府搬了出去,如今除了大事他还帮着照应,一应家政他早就不管了。冯府另有管家,是司礼监文书官邱得用。不过冯府上下,还是拿他当管家对待,此刻见了门子神情,仿佛不知道他是有约而来,便问道:

    “邱总管呢?”

    “邱总管也进宫了,一直没回来呢!”门子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徐爵心里嘀咕着,面上不动声色,回身冲潘鹤一笑:“老祖宗怕是有事绊住脚了,咱每先进去等着。”

    宫里确实出了事,朱翊钧今日心烦意乱,本来去西苑散心,回来后发现自己惯常把玩的紫檀木镶乌金手串居然不翼而飞,顿时大发雷霆,将张大受叫到面前好一顿发作,恰好冯保到乾清宫,愈加怒不可遏,指着冯保的鼻子大吼:“冯保你来的正好,偷东西偷到朕的头上了,你平日怎么管的?赶紧查,查不出来朕为你是问!”

    万历这样严厉的语气,对于冯保来说绝对是第一次,顿时有种被一拳打蒙的感觉。

    他当然明白自从张居正死后,万历对自己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也在积极的寻找对策,可他并没有特别当回事。毕竟伺候了三任皇帝,也算三朝元老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两宫太后都对他信任有加,加之万历的态度并不那么明显,他根本就不相信万历会怎么着自己。

    可今天不同了,万历居然直呼他的名字而没用惯常的称呼“大伴”,这预示着什么?他不敢往下深想。

    不过,想到万历发怒的原因,冯保的心又略微安定了一些。那手串是当初万历大婚时张居正送上的贺礼。这么多年,他与张居正可谓是休戚与共,万历因为手串发那这么大的火,说明对张居正旧情难忘,即使对己有不满之心,便是念着张居正的关系,怕也不会如何。

    只是当想到堂堂皇帝寝宫都能丢东西时,他又坐不住了。很明显,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偷盗,针对的不是万历,而是他冯保

    幕后主使是谁呢?可怀疑的对象太多,万历走后,冯保与张大受面面相觑,密谈良久,仍旧不得要领,只能吩咐张大受将一应涉事宦官押入东厂诏狱,严刑拷问,又叮嘱邱得用好生伺候朱翊钧,他则想起与徐爵的约定,寻思着多个人商量一下也是好事,便出宫回了冯府。

    尚未落轿,冯保便听随行番子大声喝问:“什么人?”吓了他一跳,连忙微微挑帘外望,就见宅子门口石狮子旁站着一人,借着灯光打量,竟然是陈默,不由愣了。

第二十一章 初见司礼巨档

    readx;陈默虽然认了陈矩做义父,又进了内书堂读书,身份却仍旧是小火者,到了冯府,直接就被门子挡了下来,任凭他好话说尽,就是不放行。

    他倒不怪冯府门子势力,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后世今生莫不如此。

    怪只怪老天爷不长眼,反正也是穿越,怎么就不能穿越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身上呢,又何止于受这鸟气?

    他退到大门旁边愤愤不平,忽听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一望,见是冯保的轿子,顿时大喜,急忙上前,猛从黑影中钻出,倒把冯保的护卫们吓了一跳。

    “放开他!”番子们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孔武汉子,陈默愣神间就被两人左右架了起来,冯保见状,出声喝止,掀帘下轿。

    “放手!”陈默用力摇晃肩膀,俩番子得了冯保的命令,顿时松手退了回去。

    他揉揉被抓痛的肩膀,见冯保已然下轿,连忙上前几步跪倒,朗声道:“小人陈默,拜见老祖宗,谢老祖宗搭救之恩!”说着以头触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冯保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陈默暗喜没白用力,依言抬头,迎着冯保的目光与他对视,坦然自若,镇定如常。

    这是他穿越以后第一次正面见到大名鼎鼎的冯保,忍不住就多留心了一些,但见冯保六十许年岁,略有些驼背,身穿红袍,胸口上绣着威风凛凛的坐蟒,红唇高鼻,目若鹰隼,稀疏而又花白的眉毛足有一寸多长,浑身上下洋溢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便只随便的站着,就让人心中发虚。

    好一个“冯大伴”,果然不同凡响!

    陈默心中暗赞。殊不知冯保也在暗暗夸赞他。

    倒不是夸赞陈默的长相,事实上内监当中,好看的不知凡几。只是那些人由于去了势,行动间或多或少都透着点阴柔之气。陈默不同,不但长相俊美,难得浓眉大眼,语声爽朗,给人一种阳刚的感觉。

    “莫非去势没去干净?”冯保对内宦去势的猫腻清清楚楚,忍不住胡乱猜测,心说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倒是可当大用了。

    原来大内有个不传之秘,若去势不净,日后时日久了,下体会有几率重新发育,一些抱有别样心思的人,就会重金贿赂操刀的老宦官,求其高抬贵手,为己留下些希望。

    当然,重新发育的例子并不多见,即使真的成功,若无人照拂,也会在每三年一次的例行检查当中露馅,到时候只有送命一途,保不齐还要牵连到别人。所以,那些操刀的老宦官,在进行那样的手术时,会十分谨慎。

    不过,假若有人照拂又自不同,据冯保所知,前朝深得英宗宠幸的巨裆王振就是这样的人。野史记载他满脸虬髯,是后宫许多妃子的“上床太监”,众多枕头风的吹拂下,才能够扶摇直上,成为太监当中的翘楚,把持朝政,令后辈敬仰。

    这个陈默会不会也是呢?

    这样的念头在冯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放到了一旁。上午他救下陈默之后,就已经得知陈默便是当初埋在高府的暗线,那个时候他刚刚当上司礼监掌印不久,地位还不稳固,为防万一,才在徐爵的建议下,再次收拢了大批私自自宫又不得其门而入的小孩儿,充斥到内宫各要害部门。加上以前屡续招进宫中的,怕不有千数之众。

    他对那些孩子们给予厚望,所以,对于他们的检查也特别严格,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类似王振那样的人。

    “这样的好事又怎么会落到咱家头上呢?”冯保暗笑自己被万历发怒乱了方寸,见陈默仍旧跪在地上,额头见红,心头暗喜此人乖巧知机,语气便和蔼了下来:“不是让你起来么?还跪着,地上不凉?”

    陈默闻言连忙起身,倒没感觉如何特殊,旁边人的眼睛却已经直了。尤其是那门子,何曾见过冯保如此和颜悦色,忍不住又上下端详了陈默几眼,将他的相貌牢牢的记到了心里。

    “拜了半天圣人,身子无妨了吧?”随着冯保的问题,又是无数暗吸冷气的声音。

    “好多了,谢谢老祖宗挂怀,小人,小人……”陈默口才绝佳,拍马屁的话却不怎么会说,不然后世也就不会一直当一个小历史老师了。

    “行了行了,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当初咱家在内书堂时,潘大宗伯(礼部尚书的别称,这里指潘晟)也让咱家拜过圣人,其中苦楚,整个大内,真正体会过的,怕是不超百数。”言下不胜唏嘘,凌厉的视线居然也柔和了下来。

    同样特殊的经历确实能够拉近人的关系,略懂心理学的陈默深知此点,忙附和道:“老祖宗说的是,那种感觉真是让人终身难忘,”说着一顿,话锋转移:“都怪小人孟浪,不该与沈先生顶撞,不但自己遭罪,还连带着让义父脸上蒙羞,小人现在思及,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想到这些,咱家倒是没有白舍这张老脸。”冯保略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望向陈默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来寻咱家除了表达谢意,还有别的事么?”

    陈默不想永远屈居人下,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此来抱着很大的野心。就像论语中那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希望利用自己对于历史走向的把握,看看能不能改变冯保的命运,顺带着,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来前他已经听陈友提到了乾清宫的失窃案,此时暗暗观察冯保,见其虽然面色霁和,眉间却暗藏隐忧,像是受到了惊吓,倒与陈友所说的“万岁爷冲老祖宗大发雷霆”不谋而合,暗喜之下,将自己早已想好的话拿了出来:

    “老祖宗恕罪,小人此来,确有造膝密陈之事。”

    “哦?”冯保心中一动,声音突然转冷:“你一个小火者,胆子倒是不小,还造膝密陈?就不怕祸从口出么?”

    陈默面无惧色,迎着冯保犀利的目光对视,轻声说道:“小人对老祖宗仰慕万分,忠心耿耿,心知老祖宗有不解之事,为报老祖宗大恩,特来告知,难道老祖宗就不想听听小人造膝密陈的究竟是什么事么?”

第二十二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readx;冯保面色瞬变,阴冷的目光盯着陈默,良久,忽然一笑:“好,咱家便听听你说什么,进来吧!”

    陈默大喜,快步上前去搀冯保,却被冯保甩到了一旁:“咱家还没老呢!”陈默讪讪一笑,不敢再坚持。

    冯府与高府规制相仿,都是三进院落后带花园的格局,冯保平日接见客人都在前厅,这次却直接将陈默带往了花园角落他的书房。这里是冯府的禁地,平日里除了徐爵张大受邱得用等有数几人可以进来以外,陈默是头一个。

    番子们在花园垂花门外便止住了脚步,悄声议论,陈默尚不知道,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份已经被他们提高到了需要特别重视的地步,这也算此行他另外一个收获吧。

    冯保的书房与陈矩和高忠的书房又不相同,除了不知道是否为了装点门面而存在的许多书籍以外,尚有很多陈默从未见过的东西:古色古香的山水花鸟画轴,装饰华美的宝剑,润如婴儿肌肤的陶瓷花瓶,上好的端砚,古朴沉重的青铜纸镇……书案紧挨着紫檀木笔筒的地方,甚至还摆着一把精雕细琢的象牙造手铳。

    这里每一样东西拿出去卖了,都够普通人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吧?

    陈默看的目不暇接,冯保靠在高背金丝楠靠椅上,默默的打量着他,并不出言提醒。

    开门的声音将陈默惊醒,回头一看,见一名小宦官用托盘托着冒着热气的茶壶进来,清香扑鼻,这才醒悟失态,忙不迭的跪倒在地上,静等冯保开口。

    冯保从小宦官手里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示意小宦官退下后,缓缓开口:“现在没人,你可以说了。”

    “小人听说万岁爷的手串丢了,第一次冲老祖宗发了火……”

    “确有其事。”冯保并未否认。

    “老祖宗危矣……”

    “胡说!”陈默尚未说完就被冯保打断:“咱家堂堂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三朝元老,又得两宫信重,万岁不过偶然发作,你就敢如此危言耸听?嗯?”

    冯保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声音尖细,最后一哼,更是动了真怒,阴寒冰冷,仿佛来自幽冥。

    陈默却知道自己说到了冯保的痛处,不惊反喜,毫不畏惧:“老祖宗休要自欺,您是伺候过好几个皇帝的人,自然明白,君权之重,超脱于世间任何感情。万岁爷虽然年少,却天纵英姿,少年老成,试问,古今又有多少君主愿意大权旁落?反之,十年来朝廷上下一片升平气象,大权在握的,怕不是万岁爷吧?小人愚昧,还请老祖宗指点!”

    他心怀野心,力求尽快得到冯保信任,这些话说的毫不客气。不过说完之后,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旧心跳如鼓,手心中满是汗水。

    “大胆!”冯保恼羞成怒,一把将茶壶推到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热水四溅,落在陈默的身上,烫的他直咧嘴,却不敢呼痛,以头触地,身子下意识的颤抖起来。

    这绝非陈默胆小,事实上他若真的胆小,今晚也就不敢说这些话了。实在是冯保积威太盛,杀他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盛怒之下,换成别人吓瘫了都不稀奇。

    “什么人教你的这些话?让你跟咱家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冯保毕竟纵横朝堂数十年,怒火只是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起身缓缓走到陈默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陈默不过十七八岁,他不相信陈默能说出这样见解深刻的话来。仔细品咂,还真有些道理,只是他从未深想过罢了。

    “没有人教小人,老祖宗若是不相信,可以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万岁爷的东西都敢偷,是谁借给他们的胆子?若是没有人指示的话,谁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种必定会被查出来的事情?退回一年,那个时候老祖宗内有两宫支持,外有太师帮衬,他们敢办这种事情?”

    冯保没说话,皱眉凝思,发现陈默说的有理,自从张居正故去以后,朝堂内外,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潘晟没有如愿入阁,比如王国光去职,比如梁梦龙的上位……他突然想到,最近几个月,万历好像越来越愿意张鲸在旁伺候了。他明白张鲸有野心,不过以前都认为那是万历体恤自己,如今想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确如此子所说,万岁爷对咱家起了异心么?又或者,他发现了什么?

    冯保不敢往下深想了,抱住肩膀,忽然感觉有点冷。

    “最近张公公跟高公公走的很近,好几晚去高府与高公公密谈到深夜……”陈默突然说道,点到为止,他相信冯保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张鲸与高忠确实走的挺近,陈默也确实看到过一次,不过,也仅仅是一次而已。这就是说谎话的艺术,半真半假,即使冯保怀疑,查证起来也不容易。

    “为什么告诉咱家这些?”冯保目不转睛的望着陈默。

    关键的时候终于到了。陈默的心跳愈加快速,面上却不动声色,回道:“无它,义愤耳!老祖宗与故太师为咱大明付出了那么多,如今太师故去不及一年,咱不忍心看老祖宗被那些小人陷害,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冯保根本就不相信陈默义正言辞的话,只是又无法从他的神色间看出破绽,正要说话,却听陈默又道:

    “当然,不敢隐瞒老祖宗,小人也有私心,毕竟,谁也不愿意当一辈子小火者。”

    听到这些,冯保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反倒相信了陈默。

    “高忠的监印什么时候能盗出来?”他不知道赵鹏程已经将秘密告诉了陈默,问出这句,不过是为了向陈默亮明身份。

    陈默惊讶的表情恰到好处:“老祖宗,您……不瞒老祖宗,小人这些年来一直在猜测主人的身份,也曾怀疑到老祖宗的身上,只是苦无证据,一直不敢确定而已,原来还真……”

    “你很聪明,”冯保打断陈默,说道:“难得如此忠心,很好。既然你有心上进,咱家自不会吝啬。不早了,先回高府吧,你的话咱家会好好考虑的。”

    “是!”陈默达到了目的,磕头告退,刚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冯保一声:“且慢”,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

第二十三章 你想脚踩两只船?

    readx;“今晚你来咱家府上……?”

    陈默还以为怎么了,连忙回道:“老祖宗放心,今日小人过来,是得到义父首肯的,特为拜谢老祖宗搭救之恩……”

    “甚好,去吧!”

    冯保不再多言,陈默深鞠一躬,倒退着出了冯保的书房,走到垂花门时,一名番子上前领路,径直往府外走去。

    经过前厅时,有人语之声传来,陈默故作随意的问道:“老祖宗真是下头人们的表率,这么晚了,还有人等着接见。”

    番子先入为主,早已将陈默列入了需要巴结的对象,闻言一笑:“小兄弟说的是,厅里等着的估计是徐爷,早就跟老祖宗约好了的,小兄弟面子大,估计他们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吧?”

    “他们?”陈默随口一问,那番子道:“是啊,还有前大宗伯潘大人家的管家,今日前晌才到京的,找老祖宗不知有何要事。”

    前大宗伯?

    陈默琢磨的当口,二人已经来到了冯府大门,门子殷切的送了出来。跟门子和那多嘴的番子告辞,走出一截之后,他才想起潘晟,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一对证,顿时停住了脚步:“糟糕,该不会是来合计着弹劾张思维吧?”有心回头警告冯保,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怕陈矩多心,只能作罢。

    回头让赵鹏程联系吧,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不可陷的过深,万一事有不测,也好有回旋余地——陈默打着算盘慢吞吞的回到高府,却见陈矩的屋里已经灭了灯,倒省却了他一番解释,轻松之余,忽又想起沈鲤的作业,一颗心顿时沉重起来。

    忙碌了大半夜,终于将沈鲤布置的作业不打折扣的完成,陈默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起身伸了个懒腰,见陈友睡的正熟,自己却毫无困意,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门一开,寒风顿时扑面而至,陈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疲惫却好像随风而去,愈加的精神起来。仰头望天,但见弯月斜挂,天高星稀,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这样的天气下,自从他穿越以后,一直压抑的心情居然也松动了许多。

    莫名其妙的,他第一次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

    “梆——梆——梆——”

    沉闷的梆子声响起,陈默略一分辨,知道已经寅末卯初,琢磨着赵鹏程已经起床,便向厨房走去,远远就见里边灯火辉煌,人影穿梭,衬着菜刀剁案板的噹噹声,显得十分繁忙。

    待再近一些,便有香气传来,陈默耸耸鼻子分辨出是肉香,肚子咕噜一声,忍不住吞了口吐沫。

    厨房中的人都是赵鹏程的人,见到陈默纷纷打招呼,叫五叔的,叫五爷的,乱纷纷,陈默身在其中,如同众星拱卫的明月。这情形若是退回赵昊辰穿越之前,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陈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巴结,并无一丝飘飘然的感觉,问一名手拿大长铁勺的小宦官:“三爷呢?起来了吗?”

    “里间睡回笼觉呢,五叔找他有事……您等着,咱这就给您叫他去!”

    “等等!”陈默叫住了小宦官:“算了,还是咱家自己去吧!”说着分开众人向内走去,瞥眼见新出笼的肉馅包子,白乎乎,喧腾腾,顺手抄起来一个,烫的他呲牙咧嘴。

    里间是个储物间儿,米面腊肉白菜土豆,别看什么都有,摆放的却十分整齐。与外间大灶一墙之隔的地方空着,地上铺着稻草麻布片儿,赵鹏程头枕着一袋小米,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呼噜呼噜睡的正香。

    这屋就点着一盏小油灯,萤火虫似的幽幽亮着,显得十分幽暗。陈默挨着赵鹏程坐下,靠在热乎乎的墙上,先把手里的热包子解决完,脑子也琢磨好了措辞,这才推醒了赵鹏程。

    “咦?你咋来了?”赵鹏程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什么时辰了,义父起床了?”

    “还早着呢,”陈默摇摇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直接转入正题:“咱找你是有要事告诉你,想个办法,偷着告诉冯公公,让他最近消停点,外廷的事情千万别掺和。”

    “为啥?”赵鹏程精神起来,侧耳听了听外间,用跟陈默差不多的声调轻声问道。陈默话语间对冯公公并不如何尊重,他却因为早就有了别样的心思,是以感觉并无不妥。

    “你就别问了,听咱的准没错。”

    “可是,前几天你不是还跟咱说什么拖字诀么?怎么转眼就……”赵鹏程疑惑不解,猜不透陈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有自己的小心思,先头跟陈默商量,不过无奈之举,可那并不代表他就要唯陈默马首是瞻。

    陈默从他眼睛中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有些迟疑起来: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先不说对方相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就算相信,谁敢保证他就一定会跟着自己冒险呢?

    这不是陈默对自己没信心,事实上,对于即将要做的事情,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历史的惯性是巨大的,蝴蝶翅膀的事实或许存在,但面对巨大的历史车轮,是成功改变方向,抑或是粉身碎骨,谁都说不清楚。他之所以如此选择,除了不喜欢命运被别人掌控以外,大部分原因还是爱冒险的天性在作怪。

    为了一个飘渺的希望,他可以义无反顾,奋力一搏,却不敢保证别人也能向自己一样。

    可是不解释清楚,势必不能取得赵鹏程的信任,这是陈默不希望看到的。归根结底,他的实力太弱,算的上孤立无援。若是再失去赵鹏程的帮助,昨夜想好的思路必须打乱重来,再寻这样一个人,可就难了。

    但是该怎么解释呢?

    陈默默然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三哥,有些事情现在咱不能跟你解释的太细,但有一点咱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咱准备做一件大事,成了,咱俩飞黄腾达,绝对当不了替罪的羔羊。即使成不了,咱也能抽身而退。你若相信咱就听咱的,实在不信,咱也没有办法。”

    “你想脚踩两条船?”赵鹏程愕然望着陈默,竟然一下子就点破了他的心思。

第二十四章 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

    readx;“是!”对聪明人说谎是最愚蠢的行为,所以陈默痛快的点了点头。

    猜中了陈默的心思,赵鹏程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沉默了下来。

    他不说话,陈默也不说话,只听外间菜刀剁案板,铁勺碰铁锅,吆喝声,笑闹声,乱糟糟,衬的里间愈发安静。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鹏程猛拍的一巴掌也就显得特别刺耳了一些,他忽然间重重的击了一下掌,也不理会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的陈默,肃然说道:“死就死,老子就相信你这一回。”

    陈默笑了,他忽然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心说早知道你小子是个混不吝,老子何至于费这么多心思?

    总算搞定了赵鹏程,陈默放下了一桩心事,算算时辰不早了,急忙告辞,赶着回去伺候陈矩起床。

    不提陈默,单说赵鹏程,既然下决心跟陈默冒险,自然打起了精神,趁着前晌出门采购的机会,将陈默的意思传递给了冯府。

    昨夜冯保徐爵潘鹤等人熬了半宿,已经制定了计划,选定了人选,准备对张四维与申时行动手。那二人与张鲸暗中走的都很近,冯保希望通过此举,就算不能打掉张鲸外廷的奥援,起码也能来一下敲山震虎。当然,他之所以愿意跟潘晟联手,还有深层次的原因。当年朱翊钧希望封他为伯爵,两宫并张居正都是同意的,就是因为张四维和申时行从中作梗,才没有让他得偿所愿,这事表面他没说过什么,其实一直怀恨在心,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冯保惦记着万历手串失窃的事情,很早就去了东厂,所以当陈默的警告传递到冯府的时候,下人们便将这消息禀告给了昨夜并未离去的徐爵:“高府的线人让禀告老祖宗,最近政局动荡不安,切莫与那些御史言官们走的过近,尤其内阁辅臣,敬而远之为佳。”

    徐爵哈哈大笑:“小小线人,居然妄谈时政,他懂个屁!”

    下人陪笑问道:“那这消息……?”

    “什么狗屁消息,不怕老祖宗骂,你尽管禀告就是。”

    下人一怔,嘿嘿一笑:“徐爷说的是,小人谢徐爷教诲!”

    不怕猪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尤其是当这头猪自恃过高,目空一切时,失败几乎已成定局。

    其实陈默本来就没指望自己的警告能够起作用,就算他亲自去告诉冯保,他也没有把握冯保一定会听他的话。之所以让赵鹏程传递自己的警告,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以后做打算——老子提前已经警告过你们了,你们没听,现在结果证明老子的警告是对的,以后就该重视老子的意见了吧?

    因此,当半个多月之后,陈默与朱翊钧再次在护城河岸“偶遇”,从朱翊钧的嘴中听到近日有不少人弹劾张四维,申时行时,他不惊反喜,莫名生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你笑什么?”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无论自己心里多么烦闷,一见到陈默就轻松了起来。陈默身上仿佛有某种神奇的魔力,总能无形中让人变的开朗。

    “咱笑小爵爷皇帝不急太监急,看小爵爷愁眉苦脸的,让小人说就是吃饱了没事干,人家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怕,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你……”朱翊钧一立眼,猛然忆及自己的“身份”,怒火顿时不翼而飞,忽然就觉得陈默比喻的十分贴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陈默的鼻子笑骂:“你说他们是狗咬狗一嘴毛,咱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本来就是,依着咱说,别看咱每这些人裤裆里没货,人不人鬼不鬼,比起外廷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大人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起码咱每这些人忠心耿耿,万岁爷就是咱每的天,万岁爷说啥就是啥。”

    “嗯,这话说的在理!”陈默搔到了朱翊钧的痒处,难得是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是以被拍的十分熨帖,愈发感觉陈默难能可贵,忍不住夸赞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见识,只做个小火者有些可惜了……”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你去内书堂多久了?沈先生还针对你么?”

    “快一个月了吧,老样子,咱跟沈大人前世准是冤家,别管咱如何表现,沈大人就是那张死人脸一成不变,也不知道咱前世怎么得罪他了。”陈默说着心中一动,道:“对了,前些日子咱琢磨出了一套符号,沈先生倒是夸过一句,还说上疏万岁爷推广,兴许被万岁爷驳了吧,不然怎么也该对咱好点才是,起码不能让咱每天熬夜抄书了吧?小爵爷看看咱这眼珠子,都熬出红血丝了呢!”

    陈默不说朱翊钧还没留意,此刻仔细端详,见他的白眼珠上果然布满血丝,活像慈庆宫琪儿养的那对兔子,忍俊不禁,说道:“还真是,这俩眼珠子红的,赛过你琪姑姑的那对宝贝儿了,要让她看到,准保稀罕!”

    听到“琪姑姑”三个字,陈默的心脏不争气的狂跳了几下,正待说些什么,却听朱翊钧再次开口,只能继续听下去:

    “至于你说的那些符号,咱还真的听说了,那天在慈庆宫正好碰到万岁来着,说起那些符号,万岁爷赞不绝口呢。只可惜……”

    “可惜什么?”陈默忍不住插口。

    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你以为做皇帝容易么?做皇帝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有时候,明知道别人唬弄,偏偏还得咬着牙忍。适才你说后宫的内臣比外廷的大臣忠心,那是你自己的心思,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么?前几天万岁爷的手串被偷的事听说了吧?结果从乾清宫一个小管事的屋子里搜了出来,小管事被杖杀,冯保磕头认错,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可事实的真相真的如此?真以为咱是傻瓜呢!”

    “这么说,那符号推广的事也是被辅臣们驳了呗?”

    对陈默举一反三的能力朱翊钧已经习以为常,点点头:“听万岁爷的语气,大概是吧!”说罢见陈默并无不悦之色,反倒奇怪:“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生气呢?”

    “有什么好气的,这人哪,得知道进退。这话小人也就跟小爵爷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说,不在其位,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都是屁,人家根本就不会在意。得有名气,有德行,人们才拿你的话当回事。小人是什么身份,怎敢奢望让那些读书人认同?这符号要是换成某个圣人所创你再试试,那帮读书人若不趋之若鹜咱陈默以后天天蹲着撒尿(宦官撒尿,有站有蹲,各有习惯,陈默亲见,倒非笔者凭空捏造)。”

    “看不出你倒是个站着撒尿的人,”朱翊钧呵呵一笑,摆摆手:“行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告诉你个好消息,内阁的辅臣们已经同意让宫女进内书堂读书了,用不了两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琪姑姑了!”

    “什么?”陈默的嘴张的能塞进一只鸡蛋。

    朱翊钧十分愿意看到陈默如此吃惊的表情,心说,若是让这小子知道这是朕用暂不推广他的符号换来的,不知道这小子又是副什么表情!

第二十五章 祸从天降

    readx;今日是内书堂宫女第一次开课的日子,经过一整天的忙碌,除了将挨着丁字班的一间储存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以外,一应桌椅板凳笔墨纸砚等物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所需财务据说是两宫太后并坤宁宫正宫皇后娘娘共同承担,用物皆是上品,比起那些小宦官们,宫女们显然待遇要高不少。

    陈默心里长草,没等陈矩,早早的就到了内书堂,工夫不大,张德成李天佑和陈增王亮他们便也到了。

    很显然,宫女进书堂这事对于所有小宦官们来说都是件兴奋的事情。张德成甚至公开打趣:“少言兄,听说来的宫女都是各宫得宠的,长的都跟天仙似的,咱每这些人里,就属你学问好,长的还俊,可得争口气,找个温柔漂亮的对食!”

    陈默没说话,倒是陈增,看了张德成一眼:“学长也别妄自菲薄,凭学长的身份背景,找个对食怕是比少言还要轻松呢!”

    这话按说该是赞美之词,偏对象却是歪瓜裂枣似的张德成,不免有诋毁之嫌,张德成恼羞成怒,却因陈增的身份不好发作,憋的一张脸通红,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李天佑笑的花枝乱颤,媚眼如丝,从陈默的脸上收回来,落到张德成脸上,再次忍俊不禁,伸手摸他一把,横陈增一眼,娇滴滴说道:“小陈子就会胡闹,咱德成哥长的也不错嘛,多有男子汉气概啊!”

    “去去去,别人埋汰咱还罢了,自家兄弟也跟着起哄,信不信咱老大耳刮子抽你!”

    “哟,哥哥真生气啦?少言兄救命!”张德成虚扬巴掌,李天佑以手抚胸,噌的躲在陈默身后,拽着陈默的胳膊,探着脑袋冲张德成做鬼脸,淡香盈袖,若是不知他是宦官,真能让陈默酥了骨头。

    红颜天妒,错投男身终生误。

    不知怎么,陈默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落痕迹的往旁边让了让,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几位别闹,昨夜先生的作业咱还没做完,可没空陪你们瞎扯。”说着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纸笔,装模作样的写起了字,耳朵却没闲着,时刻关注着隔壁宫女教室的动静,一颗心也飘飘悠悠,落不到实地。

    宫女又不同于宦官,所选先生,自然不能是外臣,便只能从司礼监当中捡着学问深厚的人挑选,这一翻扒拉,便扒拉到了陈矩的头上,给他掌司的身份,又加了个宫女先生的名头。

    这可是绝佳的好机会,教的好了,宫女们但凡在各自主子面前美言几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矩很珍惜,却不知道,这样的机会其实是陈默替他争取来的。

    陈默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之所以帮助冯保,只是上进的一个途径,不希望命运掌握在陈矩手中而已。事实上,宫中的宦官们又有哪个人心慈手软的,相比较起来,陈矩还算的上良善之人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帮助陈矩这事,他绝对不会主动表功,最好由朱翊钧亲自告诉陈矩,这情分才最实在。

    宫女们上课的时间与陈默他们不同,卯时已过,天光大亮,才听到她们嘻嘻哈哈的姗姗来迟,这个时候,沈鲤已经检查完了学生们的作业,讲授起了新的内容。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刻板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中回荡,学生们端坐如钟,表面上用心听讲,一颗心却已经飞到了隔壁。

    沈鲤突然皱了皱眉头,屁股在凳子上蹭了蹭。这样的行为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可是从所未见,别人不知,陈默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反常的举动,暗暗琢磨:今儿这是怎么了?老沈不会是昨晚吃坏了肚子吧?

    暗笑之际,沈鲤突然站了起来,停止讲授,猫腰在凳子上摸索了起来,很快便直起腰,将手里的书啪的摔在了讲桌上。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发起火来了?

    同学们纷纷收神,面面相觑,搞不清楚沈鲤究竟中了什么邪。

    “谁做的?最好自己站起来!”沈鲤的脸上像抹了一层锅底灰,双目喷火,浑身气的直哆嗦,环视着众学子,活像一头愤怒的雄狮。

    没有人说话,当然也没有人站起来——关键是大家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早谁先到的教室?”沈鲤深吸了口气,换了个问法。

    千夫所指,陈默站了起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鲤的脸色反倒慢慢的平静了下来,静静的盯着陈默,良久才道:“你出来!”

    陈默不敢反抗,默默的跟着沈鲤出了教室。二人一走,教室里顿时炸了窝,李天佑带头,一拥而上,将沈鲤坐的板凳围了个水泄不通。

    很快,大家就看出了端倪,张德成一叹,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回陈默完了,居然敢在沈先生的凳子上钉钉子,扎坏了先生的屁股,怕是他义父也兜不住啦!”

    “你怎么知道是陈默钉的?”陈增反驳。

    张德成一瞪眼:“他跟先生不睦,又来的最早,大家都看着呢,不是他还能是谁?”

    “来的早就是他?那你昨晚还走的最晚呢,说起来这事你也有嫌疑!”陈增针锋相对,根本就不怕张德成的身份。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其他学生摄于二人身份不敢相劝,还是李天佑忍不住,娇喝一声:“够了!吵什么吵?赶紧将此事禀告提督掌司才是正经!”

    众人恍然大悟,早有机灵的跑出去报信,等到李天佑他们再出门时,发现隔壁已经起了喧哗,陈矩在前,一个身穿淡蓝衣裙的女子在后,跟着一班子莺莺燕燕纷纷涌出了教室。

    陈矩不愿得罪那帮宫女,自也不好管束其他小宦官,索性头前带路,领着一帮宫女宦官们直奔沈鲤的值房。

    张鲸的值房内,听报信的小宦官一顿添油加醋,张鲸将手里沾满浓墨的毛笔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汁水淋漓,溅的满桌子都是:“放肆,太不像话了,狭私报复,堂堂内书堂可容不得如此小人行径!头前带路,咱家倒要看他的胆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十六章 初见琪儿居然如此场合?

    readx;陈默跟在沈鲤的身后出了教室,径直往他的值房走去,到了门口,沈鲤却并未进屋,而是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陈默:

    “你说老实话,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陈默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沈鲤望着陈默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彤彤的,一看就是长期熬夜的结果。

    他知道长久以来,陈默一直对他不满。可即使如此,仍旧将他布置的作业熬夜完成。这样的一个人,会使出如此低等的伎俩来报复自己?用膝盖想想也能想明白,根本就不可能嘛!

    沈鲤一定没有听过“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但道理他明白。性格不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还决定一个人做人做事的方式。

    是的,开头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陈默,可那是在他怒火正盛的时候,现在一冷静下来,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怀疑。他不喜欢陈默,但是他相信他。

    只是,当他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即使他身为吏部高官,也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陈矩来了,张鲸也来了,一件本来可以私下解决的事情,兀然便堂而皇之的被摆到了台面上。

    他突然有些醒悟,自己被利用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陈默的局。幕后黑手是谁呢?一时间他还想不明白,索性不发一言,作壁上观。

    沈鲤的复杂心思陈默不知道,他也没有心思知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陈矩脸上的怒容以及张鲸嘴角那抹冷笑。他的心神全部都被陈矩旁边那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所吸引,呆若木鸡,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

    琪儿长的其实算不上国色天姿,面如寒霜,鸭蛋脸儿,尖下颏儿,柳眉细细,眼睛不大,皮肤倒是十分白皙。她的身材也与时下流行的审美不相符合,淡蓝色的衣裙之下,略显丰润了些,不像一个花信少女,倒像一个已然婚配的贵少妇。

    陈默后世虽然身为**丝,见识却也不凡,按理说是不会对如此一个女孩儿如此动容的。可他偏偏就看呆了,他在想,假如她要笑起来,这双眼睛一定会弯成一对月牙儿吧?她为什么这么冷呢?莫非心里藏着许多沉痛?

    缘分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说不清缘由,陈默脑海中原本存在的,已经渐渐模糊的淡蓝倩影,很快便与眼前的琪儿重合了,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我要让这个女孩子开心,我要变强大,我要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只可惜陈默的这一腔柔情很快就被现实击的粉碎,琪儿先还好奇的在陈默脸上打量。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很久前冲“陈默”笑过一次的事情。很快的,她便嫌恶的别过了头,随即,陈矩的厉喝声响起:“陈默,跪下!”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报复先生,还不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张鲸阴测测的声音同时响起。

    陈默如梦方醒,瞬间被拉回到现实当中,茫然的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只有琪儿扭头看着别处,不禁有些失望,跪地的同时暗暗苦笑:初次相会居然是这样的情况,老天爷你也太能跟老子开玩笑了吧?

    “说,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陈矩抢先一步站在陈默面前,冷声问道。

    陈默却从陈矩这冰冷的问话当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抬头仰望陈矩,摇摇头:“回禀掌司大人,学生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敢狡辩?”张鲸老狐狸似的,岂会听不出陈矩的回护之意,提高声音,尖声喝道:“明明是你对沈大人怀恨在心,今日早早来到书堂,在沈大人的凳子上钉了一根钉子报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说?”

    “提督大人冤枉啊,小人今日确实比平日来的早了些,可钉钉子的事情,确实不是小人所为啊!”陈默有些哭笑不得,后世上小学的时候,他还真的干过类似的事情,想不到穿越到了大明,居然又被人用同样的伎俩陷害。

    “提督大人,小人有话要说!”陈增突然上前一步跪倒。

    张鲸眯了眯眼,盯着陈增,似乎意有所指:“陈默与你每沈先生一贯不合,有目共睹,此事虽无人亲眼看到,但陈默先到学堂,却有很多人证。年轻人讲义气是好事,却也不能意气用事,明白么?”

    陈矩嘴唇微张,恰见张鲸转头望向自己,不禁闭紧了嘴巴。

    张鲸十分满意陈矩的表现,他要借此事振作内书堂的风气,容不得任何人阻拦。

    “提督大人教诲,小人没齿难忘,不过,”偏偏事与愿违,陈增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张鲸话语中的暗示之意:“圣人说德乃立身之本,做人要讲诚信,陈默虽然有报复先生的动机,今日也确实第一个来到学堂,不过,有机会有动机做这件事情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人,张德成学长也曾数次被先生责罚,颇有抱怨之意,昨日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学堂,小人可以作证……提督大人大公无私,真要彻查此事,张德成学长也该列入嫌疑才对!”

    “血口喷人,哪个抱怨过先生了?”张德成恶狠狠的瞪着陈增,面目扭曲,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陈增却不为所动,慢吞吞说道:“学长生气,莫非恼羞成怒不成?做人要坦荡,你敢拍着良心对天发誓你没抱怨过先生?”

    “这……”古人重诺信鬼神,即使大奸大恶之徒,轻易也不愿违心发誓,被陈增一逼,张德成顿时哑口无言,怔了一下才道:“先生确实对咱每严厉了些,有时受罚,咱确实有过抱怨,不过咱知道先生也是为咱每好,是以也不过就是抱怨抱怨,心中可从未对先生起过恨意……”

    “够了,你也跪下!”张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张德成一眼,转而望向自始至终站在台阶上不发一言的沈鲤:“沈大人,本来这事儿简单,现在劣子居然也被卷了进来,咱家倒有些难为了。你是他每的先生,你说这事该当如何才好?”

    大家全部将视线落到了沈鲤身上,张鲸声音一落,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众目睽睽,单等沈鲤开口。

第二十七章 人间地狱

    readx;沈鲤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陈默的脸上挪到张德成的脸上,然后再从张德成的脸上挪到陈矩的脸上,最后再从陈矩的脸上挪到张鲸的脸上。通过四人表情当中的微妙区别,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良久,他终于冷冰冰的开了口:“张公公谦虚,你是内书堂提督,总理内书堂上下,这样的事情,正是你管辖范围,本官不便置喙,恐有越僭越之嫌……公公看着办吧!”说罢转身,甩给张鲸一个后背,居然堂而皇之的进了值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鲸弄了个灰头土脸,偏沈鲤名气太大,对其毫无办法,只能将气出在陈默他们头上,咬牙叫自己的侍卫:“来人,将他俩带回内东厂查问,还有他,一并带走!”

    最后一个“他”指的是陈增,他既然敢于出头作证,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冲陈默递去一个“你放心,咱家绝不半途翻供”的眼神,对于过来揪他的番子,并不反抗。

    看到陈增的表现,再看陈矩,退在一旁,并无表示,陈默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不过,即使再恨陈矩自私无情,父子的名分在那儿,他仍旧推开过来的番子,起身走到陈矩的面前跪倒:“孩儿不孝,又给义父添麻烦了,不过天网恢恢,神目如电,孩儿问心无愧,定不让义父脸上蒙羞。”

    说完起身,昂然向大门方向走去。经过李天佑时,发现那小子低着脑袋,目光躲闪,心中不由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散了散了,都回去上课!”张鲸丢下一句,匆匆离去。

    至此,涉事之人都已离开,陈矩神色复杂,挥了挥手:“是非自有公断,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依言,纷纷转身,只有琪儿,原地站着没动,片刻之后,忽然冲上沈鲤值房门口的台阶,用力敲起了门。

    “回来!”陈矩本已走出很远,听到声音才发现琪儿的异动,连忙驻足叫道。其他人也发现了情况,停住步子,诧异的望着琪儿,猜不透她要做什么。

    琪儿不为所动,继续敲门,直到屋内沈鲤问道:“何人敲门?”这才住手,提高声音回道:“奴婢是慈庆宫的王琪儿,有事劳烦先生,还请先生开门。”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有事,但问无妨,开门之事,恕在下不能从命!”沈鲤的声音冰冷依旧,言语间却很客气。这不是因为他惧怕琪儿的身份,而是慈庆宫李太后乃九莲菩萨转世(皇家秘闻,后文会有提及),贤良仁孝,泽被苍生,深得天下人敬重,他也并不例外。

    “敢问先生,适才提督大人所带走二人,皆是您的学生,对其品行自然了然,依先生看,钉子之事,当是何人所为?”

    琪儿问罢,屋里一片安静,良久,才传来沈鲤的声音:“陈默行事跳脱,不拘常理,惯好表现自己,对事却认真负责,忍辱负重,毫无怨言,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本官看不透他。张德成嘛,外表柔顺,心机多窍,行事谨慎,《易经·水火未济》中的卦辞可为此人注解。”

    “什么卦辞?”莲儿不解,追问道。

    沈鲤再不做声,静悄悄的,仿佛屋内根本就没有人。

    琪儿有些失望,却知道沈鲤能够说这些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不再纠缠,蹲身行礼,缓缓下了台阶。

    陈矩他们站的远,并未听到琪儿与沈鲤之间的谈话,见琪儿过来,陈矩问道:“沈大人说什么?”

    琪儿摇了摇头:“没什么!”态度十分冰冷。

    陈矩愕然,皱了皱眉,摆摆手:“回去吧!”

    内东厂其实离着高府不远,出门向南,与冯府只隔着一条街道两道墙,乃是万历初年,冯保掌权之后所建,古槐森郁,廨(古代衙门的通称)宇肃然,凡各处办事下属机构所奏,皆到此处,先见厂公心腹内官查阅,再转司房删除润色,上奏皇帝御览。

    冯保提督东厂,再掌印司礼监,经历毕竟有限,此刻东厂大半事务都由张鲸负责,起码顶的上多半个“厂公”。这是万历的命令,冯保即使不乐意,也没有任何办法。

    内东厂没有监狱,却也有关押犯人的地方,俗称“点心房”(这点没查到太确实的资料,有知道的读者可以在书评区留言,不胜感激),就在衙署的最后边地下,宫内宦官犯事,一般都会关押到这里,审问过后,若证实罪行,基本上就地处决,很少再转送锦衣卫诏狱或刑部大牢。草菅人命,由此可见一斑。

    顺着长有青苔的光滑石阶往下,湿腐之气夹杂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阴森森的通道,火把上跳动的火光,以及内里不时传来的一声声**,铁链碰撞声,皮鞭抽打人体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

    陈默与陈增同时变色,就连张德成,脸上也好像瞬间被抽去了血色,一下子变的苍白可怕。

    陈默心中打鼓,一步步的往下走,隐约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李天佑异常表现的原因,已然可以肯定陷害自己的人绝对就是张德成,只是他还想不明白此举究竟是出于张德成自己的意思,还是张鲸的授意。

    张鲸指示的可能性居多,李天佑必定知情,若无张鲸指示,他绝对不会那般怕自己,他的表现,只能表示他心存愧疚。

    可自己只是一个小火者,与张鲸并无利益冲突,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自己呢?而那沈鲤明明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为何又不出手相助呢?

    陈默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好多事情无法解释。不过有一点他明白,假如没有人尽快出手搭救的话,自己的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幽深恐怖的“点心房”了——钉钉子报复老师自然算不得杀头的大罪,不过,自己这裤裆内藏着的可是一颗足以要命的定时炸弹。

    他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张鲸问到自己时,问什么承认什么,绝对不能给对方用刑的机会——万一碰到裤裆,小命休矣——同时暗暗祈祷,希望陈矩良心发现,赶紧想办法过来救自己。

    胡思乱想的当口,三人已经来到了一间摆满各种刑具的地下室。带着血沫子的皮鞭,可以将人摆成大字型的木架,寒光闪闪的小匕首,以及热气扑面的火盆中插着的烙铁……一切的一切都让人不寒而栗,陈默再也没有想到,以前只能在电视中看到的场景,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十八章 各家反应

    readx;“看到了么?还敢嘴硬,咱家让你们将这里的刑具尝个遍!”张鲸阴测测的说道,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旁边的木桌子上拿起一根暗红色的竹签,放在鼻子旁边轻嗅,眯着眼睛,十分陶醉的样子。

    此举给陈默和陈增带来极大的震慑,二人对望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恐惧。

    “说吧,钉子到底是你们俩谁钉的?”张鲸将竹签一扔,恰好落在了陈默的脚下。离的近了,陈默发现那竹签上边的暗红色原来是血迹干枯后多留下来的,想象着手指被这样的竹签钉进去时的疼痛,双腿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提督大人,小……”

    陈默正要按照预定的方案承认,门外突然闯进来一名番子,凑到张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便见张鲸面色大变,吩咐手下:“咱家有事要办,先将他们带入牢房,记住,单独关押,省得串供!”说罢匆匆离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陈增长吁了一口气,陈默也暗呼侥幸,盼着张鲸多耽搁些工夫,多给那些可能会来救自己的人一些时间。

    陈默其实把陈矩想的过于自私懦弱了,其实陈矩也很生气,只是他行事谨慎,身为下属,不愿意公开质疑张鲸的决定。这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搞不清楚张鲸为什么要针对陈默小题大做——就算真的确定钉钉子的事情是陈默所做,多不过逐出内书堂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关入东厂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天,直到放学,也没能理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去求助高忠:“……这事儿怪的很,张鲸此举很明显是在针对陈默,可这二人身份天差地别,若真是因为陈默表现出色而嫉妒的话,当前最好的策略应该是拉拢才对嘛,这些日子李天佑跟张德成一直跟陈默走的挺近,不就是为了这么,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一手?”

    高忠听陈矩将事情讲了一遍,再听陈矩说出疑惑,并未马上开口,而是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这才问道:“你是陈默的义父,依你的了解,这事是他做的么?”

    “不像!”陈矩摇了摇头:“这孩子是孩儿看着长大的,虽然自从得了那场病后胆子好像大了许多,不过,他目光独到,见识深远,说他有野心孩儿信,要说他用如此小儿科的手段报复沈鲤,孩儿还真不敢信。”

    要真是他做的,岂不是说明咱眼光不行么?

    这句话陈矩没说,却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便是那张德成做的了?”

    “嗯!”陈矩点了点头:“依陈增说的,他嫌疑最大。”

    “会不会是张德成嫉妒陈默呢?”高忠问道,他也不相信张鲸会为了陈默这样一个小火者如此大费周章。

    陈矩摇了摇头:“张德成虽然心机颇重,不过对张鲸忠心耿耿,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给张鲸出难题。”

    高忠已经与张鲸达成协议,支持张鲸倒冯。陈默是陈矩的义子,便是高忠的义孙,万一因为此事高忠倒向了冯保一方,张鲸非得扒了他的皮。

    “张鲸不可能指示张德成冒着得罪咱家的风险对付陈默,张德成也不可能冒着张鲸重罚的风险嫁祸陈默,偏偏他的嫌疑又最大……”高忠喃喃自语,昏黄的老眼突然一亮:“咱每光考虑张德成与陈默了,那个出来作证的陈增呢?他莫非就没有嫌疑么?”

    “对啊!”陈矩猛击了一下双掌,噌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满面泛光:“孩儿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怎么就没怀疑到陈增头上呢?他是田义的义子,恐怕巴不得咱每高府跟张鲸打个不可开交才妙……”说着沉默片刻,双目猛泛杀机,冷冷道:“真要如此,这个陈增倒是个人物……不过,”他突然又想起一点,面露不解:“孩儿仍旧想不明白,张鲸为什么要将这三人同时带回东厂呢?莫非,他也发现了端倪?”

    “张鲸眼光毒辣,行事果决,这种处理方式符合他的风格,”高忠缓缓说道,接着又道:“反正陈默也没有性命之忧,等等吧,咱家猜着张鲸晚间会过府跟咱家通个气……年轻人多吃点苦是好事。”

    “义父说的是,劳义父费心了!”陈矩点头附和。

    张鲸被万历急匆匆的叫进了宫,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到了才知道是为了外廷弹劾张四维与申时行的折子,朱翊钧心里烦闷,要他陪着出去走走,好笑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不过当朱翊钧出了养心殿一路向东,过慈庆宫而不入,反而直奔东华门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陈默被关在内东厂呢,朱翊钧自然没有见到他,禁不住有些失望,沿着护城河走了会子,意兴索然,干脆去了慈庆宫。到了那里,也就用不着张鲸相陪了,张鲸告退,径直去了内东厂。

    只是一进厂门,他反倒迟疑了,有些后悔刚才万历面露失望时没将陈默的下落告诉他。

    “想不到这陈默倒成了香饽饽,现在怎么办?”他站在门口出神,愣了好久,突然一咬牙一跺脚:“就这么办!”

    他没进地牢,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值房,将心腹于鹏飞叫到跟前吩咐:“德成那儿不说了,那两个人先别动刑,等会儿将他俩关到一个牢房里,看万岁爷找不找陈默,假如今晚不找的话,咱家不希望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懂咱家的意思么?”

    杀人无形,祸水东引呗,于鹏飞冷笑点头,退了下去。张鲸目送他走远,不禁开始想象陈默死后朱翊钧的反应,忽惊忽喜,神色变幻不定,仿佛已经忘记了时间。

    在张鲸发呆的时候,万历也已经辞出了慈庆宫。琪儿将他送出门,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朱翊钧远去,到底也没将陈默被抓的事情告诉他。

    望着朱翊钧的背影出神,良久,琪儿忽然一笑,自语道:“谁让你打本姑娘主意,这次偏要让你吃点苦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嘴!”

    “姐姐要让谁吃点苦头啊?”春桃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冒出,吓她一个激灵,回身板脸:“死蹄子,吓死咱了!”

    “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理人家,准是又想那个谁谁谁了吧?”春桃丝毫不惧,拽住琪儿的衣袖打趣,不妨琪儿猛伸手到她腋下,痒的她咯咯娇笑,连忙闪到远处。

    “死蹄子莫跑,看咱不撕烂你的臭嘴巴!”

    “姐姐才舍不得呢,看来姐姐真是思春了……”

    “你还说!”

    两个丽人追逐着远去,慈庆宫外顿时静了下来,夕阳西坠,玉兔东升,整个紫禁城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第二十九章 地牢遭遇

    readx;地牢阴暗而又潮湿,霉腐的气味熏的人头疼。地上倒也铺着稻草,用手能攥出水来。这样的环境,别说用刑,便是住的时间长了都能得病,难怪陈默记得不知在哪个论坛看到过,凡是住过锦衣卫诏狱以及东厂大牢的,即使不死,也得落下一身病根。

    张鲸一去不返,陈默便被丢进了这间牢房,没人管,也没人问。开头的时候还好说,架不住时间长了肚子抗议。不过他不敢叫人,好不容易暂时没人搭理,万一叫过人来,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才是寿星公吃砒霜,嫌自己命长呢——大牢里不比外边,内书房读书的身份根本鸟用没有,他被带进牢房的时候,就有个番子踹了他屁股一脚。屁股都踹了,谁敢保证人家不敢踹裤裆?

    牢里不见日头,陈默也不知道到底捱了多久,只能按着肚子叫的程度约莫着已经快到晚饭的时辰,哗啦啦一阵锁链碰撞声响起,牢门突然从外边被打开了。火光跳动中,一人被搡了进来,又有几团黑乎乎的东西扔了进来,随即啪的一声,牢门重又紧闭,锁链声再次响起。

    “他娘的,摔死咱家了。龟孙子每,等咱家出去再好好收拾你每!”被搡进来的人骂骂咧咧的从地上往起爬,声音十分熟悉。陈默借着牢门尺许见方的空洞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望去,果然是陈增那张胖乎乎的圆脸。

    “怎么是你?”

    “咦?少言?他们怎么把咱俩关一块儿来了?”

    两人同样惊讶同样不解,互相打量一番,同时问道:“张鲸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啊?”

    自然没有人回答二人的疑问,陈默苦笑一声:“谁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突然起身,冲陈增深深的鞠了个躬,诚恳说道:“一直没机会谢谢陈兄,陈兄仗义援手,兄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所求,兄弟牙嘣半个‘不’字,定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咱每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吧?”陈增连忙将陈默扶了起来:“再说这事儿明显是张德成嫉妒你,搞不好还跟张鲸通过气儿……咱就看不惯他每一手遮天的嚣张样儿,你放心,他不敢怎么着咱俩。”

    “这倒是。”陈默知道陈增的底气从何而来,附和点头,心里却是有苦自知。想起适才扔进来那几团黑乎乎的东西,摆摆手:“不说这些了,看看方才他们扔了啥?”蹲下身摸索,捡起来几个冷冰冰的菜饼子,苦笑递给陈增两个:“你也一天没吃吧?凑合着吃点,总比饿肚子强。”说罢也不管陈增,自己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那菜饼子是荞面做的,吃到嘴里苦森森,凉还不算,寡淡无味儿,却能果腹,几大口下肚,陈默的胃里就舒服了许多,甚至涌出一丝满足的味道,也算应了“饿了甜如蜜,饱了蜜不甜”那句俗语。

    陈增与陈默遭遇相同,原还想端些架子,此刻见陈默大口开吃,也自矜持不住,拿着菜饼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牙齿咬的嘎嘣响,边嚼边骂:“仗势欺人的龟孙子每,别让老子得着机会……”

    两人都饿的狠了,平日看都不看的吃食,工夫不大就消灭的精光,陈增打了个饱嗝儿,意犹未尽似的一叹:“再来壶热腾腾的西湖龙井就好啦!”

    “陈兄别做梦了,想喝正宗的西胡龙井,还是等着跟你义父去南直隶再说吧,到时候田公公大权在握,你身为他最宠爱的义子,别说龙井,龙肝凤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倒是!”陈增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得意,忽然问陈默:“要不你也跟着去吧?咱跟义父说一声,”说着话声音低沉下来:“你没看出来吗?这次的事儿就是张德成跟张鲸父子在整你。为啥弄到东厂来?咱看他每是想屈打成招,将这黑锅给你背实在喽,到时候,送命虽然未必,内书堂你怕是待不下去了,不如早做打算。”

    陈增的语气十分诚恳,分析也很到位,陈默一下子就动了心——真能离开京城也不错,裤裆内的那定时炸弹又不能拆除,出了京,怎么也比京城安全的多。万一再得着机会,隐姓埋名,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凭着后世的知识,大富大贵不敢保证,无论如何也饿不着吧?

    好端端的,谁愿意当太监啊?尤其是方今这个一妻多妾制的时代,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若有机会,陈默绝对不愿意老死宫中,整天看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流口水。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迫切的想离开京城了——就算万历喜欢自己又如何?就算能够爬到高位又如何?就算琪儿真的会爱上自己又如何?在这个四方城里,自己裤裆内的那团东西就是除之不去的祸根,暂时不暴露不代表一辈子不暴露。真的要等到那一天吗?

    陈默之所以如此想,实在是今天的遭遇给他上了一课。穿越以来顺风顺水的经历麻痹了他的神经,几乎让他已经忘记了所处的这个环境中,其实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就像今天,假如张鲸没有被人叫走,没准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好吧,就算他打算好了不等对方用刑就“招认”一切,那随之而来的惩罚不也是因为裤裆内的那团东西所带来的无妄之灾吗?

    太被动了,除非他能狠狠心自宫,否则的话,他将一直被动。

    还是离京好!

    “少言,想通了吗?”陈默半天无语,陈增终于沉不住气了。

    “想通了,”陈默用力握了握拳头,目视陈增:“谢谢陈兄指点,若陈兄真能带兄弟出宫,日后兄弟必将赴汤蹈火,以报兄之大恩!”至于冯保陈矩万历,让他们都见鬼去吧!

    “好!”陈增抚掌大赞,一笑说道:“这就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听咱一句话,暂避锋芒,迟早有咱每卷土重来的时候!”

    “那就有劳陈兄在田公公面前美言了。”陈默在心里对陈增暗暗抱歉,想到琪儿跟万历,隐隐又有些不舍,心情并无轻松的感觉,反而变的愈加沉重。

    “咱每兄弟不必如此客气!”陈增笑道,忽然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脖子:“这时辰怕是已经入夜了吧?撑了一天,咱是撑不住了,先睡他娘的再说!”

    陈增说罢倒头遍睡,很快就传来轻微的鼾声。

    陈默也有点困,却不想睡觉,躺下身子,瞪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牢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睡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门外,一个黑影蹑手蹑脚的离去……

第三十章 万历夜游

    readx;亥时末,养心殿西暖阁中寂静无声,热乎乎的火炕上,朱翊钧盘膝端坐,聚精会神的批阅面前炕桌上摆放的奏折。

    炕桌是用降香黄檀木(黄花梨)木所做,高束腰,齐牙条,牙条上浮雕对龙。牙条之下是近似球形的兽足马蹄,马蹄与牙条相交处,浮雕龙首,狰狞生动,整体艺术造型简洁中不失精细典雅,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准,要是能留到后世,绝对是拍卖会上最火爆的拍品。

    奏折很多,炕桌上厚厚的摞了好几叠,大多是朱翊钧已经批阅过的,剩下没有批阅过的还剩数十本。

    倒不是朱翊钧每天都要批阅这么多奏折,有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帮助处理政务,明朝的皇帝做起来比其它朝代的皇帝要轻松的多。事实上,就算皇帝对朝政不闻不问,这个帝国也可以在内阁和司礼监的共同领导下很好的运转。

    不过朱翊钧是一个十分勤奋的皇帝,有远大的抱负,所以,他的皇帝生涯,比起他的父祖们要辛苦的多——自从他做皇帝以来,严格按照各种礼仪做事。他祭天地,祀祖宗,庆元旦,赏端阳。接见外国使臣,卸职退休和著有勋劳的官员耆老。

    每年的十一月,他要接受下一年的日历,并正式颁行于全国,让天下臣民得到天文和节令的根据,知道何时播种谷物,知道何日适合搬家,何日适合嫁娶。

    春天,他还要在先农坛附近举行“亲耕”,以告诉天下臣民,皇家对于农桑的重视。

    这些都是皇帝必要的工作,包括每逢三六九日的早朝(《神宗实录》145~145页),包括重大官员的任免,当然也包括每日的批阅奏章。

    对于这些,朱翊钧很少倦怠,可今天这些奏折却让他有些烦了。确切的说,是最近这些日子的奏折们让他烦了。

    看了半天,除了有一本李值汇报松浙地区赈灾的折子和两本蓟州总兵戚继光与昌平镇总兵杨四畏因为军务互相扯皮的折子以外,满满一炕桌的奏折,居然都是弹劾内阁首辅张四维以及次辅申时行的。连带着以前的那些,怕不有数百本了吧?

    那可是内阁辅臣啊,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聚集这么多的人齐而参劾?

    答案不言而喻。

    “王国光朕已经遂了你的意,真的要朕罢免了首辅重臣才善罢甘休?不就是人家反对两宫封你为伯(爵)的建议么,就这么不依不饶?”

    将最后一本折子重重的丢在炕桌上,朱翊钧拍案而起。

    负责值夜的宦官是秉笔太监孙秀的义子孙德胜,闻听动静,匆忙进殿,发现朱翊钧已经下了炕,鞋都没穿,只着袜子在地上踱步,慌忙扑了上去跪倒,惶恐道:“万岁爷息怒,龙体要紧,大冷的天,别在着了凉……”

    “朕好着呢,用不着你管!”朱翊钧气冲冲的打断孙德胜,不过仍旧坐到了炕沿儿上。

    孙德胜膝行几步上前,用手在朱翊钧脚底轻轻拍打了两下,一边给他穿鞋,一边说道:“万岁爷龙体康泰,是奴才们的福分……时辰不早了,敬事房郑公公已经在外边等了很久了,万岁爷还是消消气,早点歇着吧,不然老祖宗知道了,又该数落奴才们了……”

    “老祖宗”自然是冯保。朱翊钧不听这称谓还好,一听到这个称谓,好不容易消下的气又冒了出来,恰好鞋已穿好,一脚就把孙德胜踢到了一边:“‘老祖宗’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告诉郑文泰,朕今日哪里也不去,就睡在养心殿,让他赶紧滚!”说着话将鞋一脱,重又躺回了炕上。

    孙德胜被骂的劈头盖脸,连滚带爬的出了殿门,将朱翊钧的话跟敬事房太监郑文泰复述了一遍,目送郑老头不情不愿的离开,捏了捏袖子里张鲸送给他的五千两银票,眯眼一笑,去偏殿睡大觉去了。

    朱翊钧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一忽儿想起冯保,恨的咬牙切齿。一忽儿想起坤宁宫的王皇后,下体便生反应,只是再一想到她那淡淡的态度,反应瞬间就退的无影无踪。转而想新封的淑嫔郑氏,此女倒是不错,知书达理,聪慧贴心,难得敢说,有点像那个叫陈默的小火者……

    他突然想到了陈默,心说下午白去了一趟河堤,倒是有些日子不见这小子了,不知到这小子最近如何,今日琪儿她们第一次入内书堂读书,二人相见,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有些后悔下午的时候没问问琪儿,朱翊钧突然起身坐了起来,寻思着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出去转转。

    主意既定,他也没叫小宦官们伺候,自己穿了衣服鞋子,出了大殿。

    负责安全的大汉将军们见朱翊钧出殿顿时吃了一惊,掌班便要去叫醒孙德胜,被朱翊钧摆手制止:“随他睡吧,你带几个人,陪朕走走!”

    掌班不敢违命,挑上四个武功最好的,跟在朱翊钧的后边下了丹陛。

    朱翊钧其实没想着走多远,只是夜深人静,在幽幽的灯笼照耀下,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东华门。

    到了东华门,本来他也没想着出门,可守门千户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陛下深夜来此,该不会是来寻那个叫陈默的小火者吧?”

    朱翊钧大奇,望着一点印象都没有的青年千户:“谁告诉你的?朕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散心不行么?”

    千户噗通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受人之托,说万一陛下要是来此,就告诉陛下一个消息:陈默有难,被关入了内东厂……”

    “什么?”朱翊钧大吃一惊:“你受何人所托?果有此事?”

    “那人不让说……”侍卫踌躇了片刻,道:“不过,小人打听了一下,今日内书堂确实发生了大事……”他将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朱翊钧听,末了道:“这件事是前晌发生的事情,好多人都知道……”

    那琪儿怎么没有告诉朕呢?万历大奇,突然一笑:是了,琪儿恼陈默,知道朕喜欢他,故意不告诉朕,想让他吃点苦头也未可知。

    “朕知道了!”朱翊钧渐渐平静了下来,心说陈默机灵古怪,让他受点苦倒也不错,便息了出城的念头,摆手返驾。

    内东厂大牢内,陈默睡的如同死猪一般,连两个人将一袋五十多斤重的沙袋放在他的身上,都没能将他惊醒。奇怪的是,陈增睡的同样熟,那二人动作并不收敛,重手重脚,好像根本就不怕二人发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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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太监介绍:
随着后世教高中的历史老师赵昊辰的穿越,明朝后宫中的小太监陈默,不但多了段关于后世的记忆,裤裆内,还多出了团身为太监本来不该出现的东西,是福还是祸?
有人说明之衰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真的是这么回事么?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当中这么写道:1587年,是为万历十五年,岁次丁亥,表面上似乎四海升平,无事可记,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它发展的尽头。
一个小太监,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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