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检田权
翌日,陆宁前往军营转了圈,以后的事情,几乎就都交给王龙河等侍武士了。
当然,在排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名东瀛武士面前,陆宁还是略微演示了下,令他们中觉得自己最孔武有力的十名士卒出列,都用木棒,以一敌十,轻松击败了他们。
陆宁还是希望这支“新军”能训练的有声有色的。
因为和关东御领丰田家不同,尾张国紧邻近幾,闪转腾挪的余地本就不大,如果被征伐,也根本不似关东御领那般可以以逸待劳,加之关东御领一旦战事不利,宣抚营或镇东军多多少少可以暗中支援,避免其遭到惨重的失败。
而尾张国,对齐人来说就显得鞭长莫及。
所以,训练出一支相对老式的东瀛士卒更精锐的武装力量,使得尾张国有自保之力,才不失自己来尾张的本意。
虽说自己懒得训练这支所谓的新军,而由王龙河他们代理其事,但自己立威,便是给王龙河他们这些教头张目,令他们在新军士卒中拥有足够的威望,如此训练新军,才能事半功倍。
……
格栅小屋的门开着,门外便是郁郁葱葱长青竹林,和结冰后如同镜子一般冬日之湖,冰雪的世界和绿色竹木形成一种反差极大的奇异美感。
陆宁看着手里的信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对面跪坐的是真冬姬,一袭红白巫女服饰的美少女,咬着嘴唇,并不言语。
陆宁本来正琢磨,如何在此和跟着白拍子一家混入京都的细作们取得联系,虽说因为尾张国主藤原齐敏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之子,现今来自京都的情报极为全面,但毕竟角度不同,来自藤原齐敏的情报,不免会美化藤原实赖处境等等,兼听则明,情报还是要多个渠道而来,互相印证才好。
又琢磨,如何令藤原齐敏同意,在这名古屋港,也设上使院。
虽说和齐人正主导开发的江户港不同,就算在名古屋能设上使院,但不可能取得百里方圆的土地,能有一处可供齐人落足的特殊区域就足够,着落在上使院这个明目上,在上使馆周边,获得一片土地,上使院存在期间,便是大齐国土。
而且,上使馆护卫,百名左右,等于获得少量士卒的驻军权。
如果能成行,以后便是在京都和九州再各设一个上使院。
如此,由西而东,九州、京都、尾张、江户四大上使院,慢慢运营下,足以将东瀛牢牢掌控在手中,使得其成为不是附庸的附庸国,掠夺其矿产及各种资源。
东瀛周边岛屿,更尽皆成为大齐之岛,如此,东瀛以后,便只能从中原帝国的发展中受益,而再没有自主发展的权利和能力。
陆宁正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真冬姬来了,还带来了一封信。
是其兄长丰田道贞写来的。
也就是跟随西征军团历练,年方十六,真冬姬同母的哥哥,多次为西征军团首领丰田道行勘误的天才少年,历史上,娶了才女和泉式部的那位人物。
这封信,显然是随着昨天抵达的第二批运送田山族人的齐国海船而来。
信里丰田道贞,要妹妹和送信的使者,一起回江户。
还说,江户齐人营的郑指挥看了妹妹画像很是喜欢,妹妹只管回江湖,也不必向陆班头辞行,免得生出不必要的周折,偷偷上船回来就是,郑指挥已经交代好一切,待你回江户后,郑指挥会修书一封给陆班头,将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道贞在信里更说,郑指挥年富力强,比陆班头端正得多,威严的多,且郑指挥正妻还在中原,身边仅仅有刚納的一个小妾,比陷入齐人内斗漩涡的陆班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皇女平妻等等,妹妹也容易施展的多。
至于身份地位,陆班头更不可和郑指挥同日而语,相差极为悬殊。
郑指挥,答应全力相助父亲,尽管如此,也需你全力从中斡旋。
如此,等等。
陆宁知道道贞信里的“郑指挥”是谁。
驻扎在江户的镇东军第十四营营指挥使郑大虎。
本来来说,是个作战勇敢很憨厚的汉子,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作为远征东瀛的二十个营指挥使之一。
但很多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今,在江户,主要负责港口区建设的为刚刚从中原到任的江户上使馆上使高锡。
当然,“上使”只是俗称,官方名称,为江户上使院宣抚使,或者简称江户宣抚使。
高锡是北汉进士,后又考中齐国进士,在类似外交部的鸿胪寺任职,很有些才具,历史上,好像也是名士。
选他作为江户上使,陆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萧皇后及宣抚营士卒,在高锡到任后便回了新唐城。
接防的便是郑大虎的这一营。
但显然,短短时间,郑大虎就被丰田家收买,比之自己表面上能给丰田家的,这郑大虎,自然强了千百倍。
看信里所写,郑大虎怕都能偷偷卖齐制武器给他们,回头损耗里,多加一些便可。
到了这和中原远隔重洋之地,一些人心态自然便会不同。
且眼见本军没有西征的意图,很多人以为大局已定,开始享受胜利成果。
这本无可厚非。
说起来,真冬姬在自己身边只是“妾侍”身份,确实,便是逃到郑大虎处,郑大虎一封书信来,正式索要了她,也很寻常。
前提是,自己和他,地位真如表面相差这般悬殊。
何况真冬姬是中原已经选定并暗中扶持的一个大军阀之女,自己这小小班头,实际上就更不能拿她怎么样。
慢慢放下信笺,陆宁看向真冬姬,笑了笑道:“明日船队回返,你这是来辞行的么?道贞虽然不想你令我知道,但你念在你我之间还算有些情谊,是以要和我说个明白,善始善终?说起来,你也仅仅名份是我的妾侍罢了,要走要留,本也不用纠结。”
其实从自己决定来尾张,真冬姬便有些郁郁寡欢,毕竟,她应该多少还希望能靠自己,为她父亲争取到些好处,而来尾张,自己也就和西征军团及御领军,再无半点瓜葛。
所以,现今有了更好的归宿,更好的为其父亲牟利之处,她想来离开,也不奇怪。
能当面和自己说清楚,已经很不容易,怕也违背了一直以来其父亲的间谍似教育理念。
真冬姬轻轻摇头,“班大哥,我决定不走,又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才来听班大哥的主意,便是我去了郑指挥处,也是班大哥将我送给了他,而不是我逃走的。”
陆宁怔了怔,这却没想到了。
“只是,我如果不回,怕父亲大人得罪了郑指挥,真冬心中,实在愧疚……,更担心父亲,会遭遇劫难……”说着,真冬姬垂下了头,轻轻抹泪,显然,这性子其实挺开朗的美少女,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陆宁想了想,道:“你也知道,两位殿夫人处,多少我还有微末功劳微末话语可说,我会修书一封,求肯两位殿夫人,莫使得郑指挥公报私仇!不过,真冬,实则你也不用担心,我大齐军纪严明,你父又是文总院和杨督帅举荐,圣皇帝都知晓的关东御领人选,郑指挥也不敢将你父怎样,只是如果他答应过你父亲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怕是要从此作废。”
真冬姬立时眼睛一亮,抬头道:“真的?中原圣皇帝,都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陆宁笑笑:“说不定,连你的都知道呢。”
真冬姬俏脸一红,轻轻摇头:“班大哥又说笑。”但看起来,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
陆宁笑道:“所以,你既然来问我,我当然不会将你送人,倒是等你有了情郎、意中人,我自然完璧归赵。”
说着话,陆宁自嘲的一哂,好像这类似的话语,自己和好几个女子说过,但这些女子,却无一例外,都成了自己的女人。
自己这话是真心的,而且通常自己说这话时,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哪有一国之君将身边妾侍送人的?
只是,自己往往能说出这种话来时,和叙话的对象女子,已经关系很亲密,她们通常都会慢慢变得很依赖自己,也离不开自己。
不过东瀛女子思维,和中原很有些不同,真冬姬更是自小便接受间谍似的教育,所以,有时候很难用常理揣度她。
外间,突然匆匆脚步声,恭子行了进来,俏脸满是愠色。
跪坐一旁,接过小信局递来的香茗咕咚咕咚喝下,挥挥手,小信局忙退了下去。
陆宁无奈,真是在她家了,进进出出的,自由的很。
真冬姬本来听陆宁的话,正想说什么,见恭子满脸怒色的进来,便咽回了肚子,自拿起矮桌上香茗,慢条斯理的品尝。
现今东瀛公卿还没流行品茶,也就更没有钻研出繁复的茶道,因为东瀛现今,好茶本就不多,陆宁的茶,都是中原带过来的。
看了恭子一眼,陆宁也懒得理会她。
倒是琢磨,郑大虎,绝对不是什么个例。
说起来,这些远征之将士在此享受胜利果实,本没什么不妥,只要莫破坏齐人的声名威望,便是有些灰色地带,也不需理会。
自己本也鼓励远征将士在此安家,而且,大部分家眷也都接过来,还在海潮平稳期,开始向出羽、陆奥输运移民。
总体上,准备十年时间里,输送二十万移民到出羽陆奥,这些人,会多招募大龄光棍以及部分北部部落女子。
这是个大工程,慢慢的,自也会改变出羽陆奥的人群架构。
而且,中原到东莱港的航道,越来越是明朗,对航道的水文变化越发了如指掌,遇到海难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
这种态势下,远征军士卒在此安家,将领们纳妾,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什么可怪责的。
但这郑大虎,如果将齐制军械私自卖给东瀛人,那就是另一回事。
想着陆宁心里叹口气,虽然说,人都会随着环境改变而变化,但一名英勇善战的骨干军官,刚刚因为战功在军总学馆进习,进而被选中提拔的年青将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罔顾军纪敛财,也实在令人痛惜。
“文泰这老东西,气死我了!”恭子气鼓鼓的,终于开了口。
陆宁知道她说的是谁,定然就是热田神社的大宫司藤原文泰了。
热田神社是东瀛三大神社之一,在尾张影响力极大。
而尾张国变更为知行国,藤原齐敏这个国主,要想真正拿到国主的权力,和藤原文泰之间的冲突便避免不了。
看藤原齐敏其实就是京都公卿贵族中没有野心的那一拨,生活考究,礼仪繁琐,活着的终极目的,就是令自己每一天,都生活的特别特别舒服。
外界事务,根本不关心,更不会和谁争斗,就是醉生梦死的活着。
其父藤原实赖,野心勃勃,但龙生九子,各自不同,对这个三儿子,想来也没办法。
令其来尾张,必然令其带来了很强力的幕僚。
但尽管如此,藤原齐敏估计还是会尽力淡化纷争,宁可自己吃亏一些,当然,京都醉生梦死的公卿子弟,到地方事务上,自己吃亏还是占便宜哪里能搞清?也不会在乎。
但恭子,可就和其丈夫,截然不同的性格了,和其公公一样,野心勃勃的希望恢复本家荣耀的一个厉害人物。
就是不知道,藤原文泰,哪里惹到她了。
其实热田神社,作为寺社力量,后世和那些佛寺比就差太多了,尤其提倡结婚生子的净土真宗,其本山本愿寺,真的是聚集了令天下大名都极为忌惮的力量,因为信众武装遍布全国,几乎成了所有大名的公敌。
而热田神社,到织田信长时期,已经完全臣服织田家,当时的大宫司,跟随织田信长东征西讨,阵亡于一次激烈的战事中。
“文泰,今日在齐敏面前说,要齐敏纳他女儿清御前为侧室,齐敏倒真动了心,他这些年一直没纳妾,但我嫁给他五年了,没有子嗣,所以,他也渴望有个孩子。”恭子恨恨咬着红唇。
“五年?”陆宁道:“按中原医学来说,没有子嗣,也可能是父族的问题,但如果不纳妾,终究还是难以验证。”
恭子点头,“是啊,我看,也是齐敏的问题。”
真冬姬在旁淡淡道:“这有何难?你请班大哥和你生一个就是,如果不能,那就是你的问题。”
陆宁无语,这两个女人,一直不太对付,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和自己都熟络后,便时常冷嘲热讽甚至唇枪舌剑的斗嘴。
“你是班大哥的侍奴,本来就是应该的。”真冬姬不屑的撇撇嘴,自是看最近恭子宛如回到自己地盘后便猖狂起来,尾巴翘的厉害,心中不满。
恭子立时俏脸一沉,想反唇相讥,突然,却看向了陆宁。
陆宁揉揉鼻子,咳嗽一声,道:“藤原文泰,田地很多吧,若想尾张在强敌环伺中生存下来,令这些田地缴纳赋税给国司,刻不容缓。”
按照京都的律令,神社寺庙的田地,一律不需缴纳赋税。
这也使得,地方的名主(地主)将土地名义上献给寺庙、神社,向寺庙神社大概缴纳近乎三分之一的田租,其余,便都可以入私库。
神社土地,是不许国司的税务官进入田地“检田”,也就是丈量田地多少及复核收成的。
这也是神社土地的“不入”特权。
陆宁琢磨着道:“明日,就令新军去各处神社地检田,现今眼见天下大乱,国之危亡之际,尾张知行国,不入之权自该作废。”
恭子立时眼睛一亮,“不错,若官司打到京都,左大臣实赖大人,还会赞赏齐敏。”随之,又有些犹疑,“不过,班大人,新军才成军十几日,文泰的拥护者,可是很多的!”
得到其老公公左大臣藤原实赖的赞赏,是建立在“检田”成功的基础上,如果根本进不去神社的各处庄园,反而被神社武装“热田众”给教训一顿,那迎来的,必然是藤原实赖暴怒后的责备了。
陆宁笑笑:“明日看吧,我也想到处转一转,不过,若能进入神社地检田,在这尾张国,设上使院之事,还望你全力促成。”
想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一事,陆宁和恭子提过,但显然,得到齐人暗中的支持,那是求之不得,包括礼聘齐人为新军教头。
但设上使院,就是另一回事,毕竟尾张国和齐人的出羽陆奥地隔着千山万水,现今明目张胆设立齐人官方机构,既得不到齐人强有力的支撑,还成了关内那些叫嚣要对齐人用兵的强硬派的标靶,实在得不偿失。
便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很难再为此分辨,也会从此,被捆绑上齐人战车,至少外界看来,他就是铁杆亲齐派,说不定,还会被政敌及强硬派贴上“国贼”之类的标签。
这其中各种错综复杂关系,牵涉太大了。
是以,恭子一直虚与委蛇,并没有答应下来。
现今,陆宁又旧事重提。
恭子犹豫了会儿,终于,咬了咬红唇,“妾会努力玉成此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热田丸
“刷”“刷”“刷”,一柄柄闪亮长刀出鞘。
阡陌小路两旁荒地,各有数百名武者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里是热田神社最大最肥沃一片土地,恭子派出的检地官员正在丈量土地,突然变来了数百穿黑色衣衫的武者,将检地官员驱赶,更和新军众发生了对峙。
牛车车厢里,挑着窗帘,恭子看着黑衣众里穿着华丽大铠雄壮威武的首领,冷哼道:“听说守卫热田神社的有所谓的斩过巨蛇的神社本丸之辉,所以,号热田丸,应该就是他了。”
陆宁并不言语,打量着新军众,说起来,齐敏,或者说恭子,为新军,也算下了重注,他们手中长枪、长刀的利刃部分,应该都是京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比之在关东见到的东瀛武器要强许多,便是丸木弓,木条也应该是浸油做成,而不是现在通常来说东瀛弓的做法,选好做弓臂的木条竹板浸水增加韧性,实则,也使得这样做成的弓,用不了太长时间。
虽然和中原的复合弓比,其还是存在巨大的代差,但毫无疑问,应该也是东瀛现今,重视集体弓矢力量的第一支武装。
至于甲胄,新军众,人人披甲,就是如同侍武士,用绳子将一片片竹片串起来的竹甲,虽说不似侍武士竹甲制作那般考究,但比之布衣,防护能力自然大大增强。
总体上,这支武装的军械装备,在东瀛来说,算是最精锐的,作战理念,更是全新的。
总大将田山角重,更是全身铁甲,也是齐人提供给新军的唯一一套甲胄,用来替代其作为统帅惯常披挂的大铠。
当然,铠甲是送给齐敏的,被齐敏命名为“大黑天魔具足”,要作为传家宝珍藏起来只供观看的意思,还是恭子劝说下,赐给田山角重使用。
“不知道,角重是不是他的对手。”望着不远处热田丸华丽的大铠,恭子有些迟疑。
陆宁笑笑,“我看田山角重不行。”从穿着厚重大铠的动作来看,这热田丸比之田山角重麻利许多,显然力气更大,技击能力更强。
就算田山角重有甲胄加成,但就算赢下来,也必然灰头土脸。
顺手拿起脚边的弓箭,陆宁突然转头问道:“这热田丸,很有名气?”
恭子轻轻颔首。
陆宁便将弓箭一扔,撩开门帘便跳了下去。
此时场中,田山角重和热田丸都慢慢走出队列,双方身后武士,注意力也都在慢慢接近的两人身上。
陆宁快步走过去,对田山角重挥挥手,“你退下!”
虽然看不到面甲内田山角重神情,但毫无疑问,他很有些不满,是以,伫立不动。
毕竟,齐人只是被礼聘的教头,并不是他的上官,何况,这“班大人”虽然第一天击倒了十名武者联手,但以后就很少在军营出现,田山角重那日就有些不服气,更觉得,现今如果这位“班大人”再来对抗苦训后的十名武士,加之自己亲自下场,他肯定没有胜算,那天,自己得恭子殿下吩咐,并没有下场,怕落他的面子而已。
陆宁也不理会田山角重,只是站在他身前,对热田丸笑道:“你若输,便做我的家奴。”
穿着大铠的热田丸,头盔上好似高高的鹿角一般,从视觉效果,比陆宁还要高大,露出的双眼,有愠怒之意,“你就是齐人大班君?你要和我比技?好,你如果输了,也做我的仆从!”
显然,看到从国守夫人的牛车中走出来,热田丸猜到了陆宁是谁。
可能陆宁这个齐人和恭子的流言蜚语,在本地已经沸沸扬扬吧,尤其是不想屈服的本地豪强,就更谈论此为乐。
听热田丸对陆宁的话语,热田丸身后的武者,立时一阵叫嚣,各个扬眉吐气,都佩服热田丸大人的勇气,竟然要收一名齐人做仆从。
陆宁笑笑,“好,来吧!”说着话,摊开双手。
开始双方武者都有些发懵,随后才意识到,这齐国班大人,是要赤手空拳且没有任何甲胄在身,和披甲且长枪在手的热田丸较量。
立时一片哗然。
牛车车厢里的恭子,也是一呆,咬着红唇心下暗骂,这丑鬼到底想做什么?
用神火击么?
太不英雄了。
恭子连连摇头。
“等我卸甲!”热田丸冷哼一声。
陆宁笑道:“看来你是不会先出手了,那我来了!”
话音刚落,陆宁便猛地一步到了热田丸身前。
接着,众人就见热田丸突然腾空而起,又重重嘭的摔在泥土中。
却是那“班大人”抓着热田丸腰间甲胄将他举起摔倒,看起来,便如巨人戏耍婴儿。
阵阵惊呼后,便是一片沉寂。
这一幕,太令人震撼了,穿着鹿角大铠便如魔王一般高大的热田丸,斩过巨蛇的传奇武士,在这齐人面前,根本不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简直,就是婴儿遇到了巨人。
陆宁已经拍拍手后撤两步,“热田丸,明日去湖之庄来见我。”径自转身,施施然走到牛车旁,掀开门帘上车。
车厢内,恭子红唇张开,半晌合不拢,她只是一直听说,这位齐人班头很是武勇,在关东时,齐人和虾夷及乱军作战时,很是立了些军功。
但他到底是怎么个武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我看,应该没有人阻止检地了。”陆宁笑了笑。
恭子这才回神,忙掀开窗帘,对外面吩咐了几句,
又回头,上下打量陆宁,轻轻叹口气,“你若是和人,你我联手,当能取得这天下。”
陆宁笑笑:“现今联手,不是一样么?”
恭子俏脸笑容有一丝嘲讽,“你又做什么样子?我不信你不知,不论我等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重洋另一面的巨物之傀儡罢了!”
“我们争的,也不过是,谁能站在巨物面前,能更多一点,操控自己的命运。”
陆宁摇摇头,“这却不时吧,我等出征前,军中动员,只是来征虾夷,现在,我看上官们,对介入关内局势也并不热心,想来,这是庙堂上的定论了。便是杨业督帅令我和你们谈,在此设上使馆,也是为了和京都和睦相处,为了能和你们自由贸易而已。”
恭子嘴角笑容讥讽更浓,但没再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四章 领班
几日后,在小牧栅,随同检地的新军再次同热田神社众爆发了冲突,这一次,热田丸不在,陆宁这个总教头也不在,但在王龙河等二十名侍武士教头及田山角重指挥下,神社众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管恭子到底怎么想的,当检地一事眼见进展顺利后,很快藤原齐敏便同意齐人在尾张设上使院,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深田恭子的斡旋。
当然齐敏也提出了条件,或者说,是深田恭子的条件。
要求齐人提供一百套类似“大黑天魔具足”之类的甲具,和一百杆传闻中的神火击。
当然,深田恭子并不是要齐人免费提供,而是一种贸易,任由齐人开价。
不过她这也绝对是狮子大开口了。
其实陆宁想想也好笑,她根本不知道神火击是什么,是如何运作的,也根本不知道还有弹丸火药等补给才能发挥效力,就算给她一百根火铳,对她来说也是废铜烂铁不是。
她漫天要价,从江户来的都督府和总院行署联名来的信笺很快就回复。
言道,可由齐国商贩集团——东海百行提供给尾张国雇佣兵,这并不是官方行为,只是民间所为,一切条款,尾张国和东海百行协商。
最终,深田恭子和代表东海百行的掌柜金森行议定,由东海百行提供百名重甲弓弩雇佣兵,只听命于深田恭子一人命令,如果遇到战事出现人员折损,由东海百行补足,但各种费用,需尾张国支付。
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这些雇佣兵,东海百行都由大齐海外的“安东道”、“静海道”和“北海道”雇佣而来。
安东道,便是陆奥地,静海道,则是出羽地,北海道,就是后世的北海道了。
深田恭子在争取不到直接的军械贸易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和东海百行达成了协议。
说起来,齐人要直接提供武装力量相助的话,确实用本地人更和深田恭子心意,若是直接盔明甲亮的百名齐人士兵出现在尾张,就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现在属于从齐人民间雇佣的武装,东瀛倒是历史上用钱雇佣士卒之类的,传统由来已久,很容易接受。
然后,深田恭子就目瞪口呆的见证了陆宁领着那二十名侍武士,宣誓退出军籍并在一系列文件上签字画押的场面。
新鲜之余,深田恭子更是大开眼界,齐人的先祖,齐人的文化,一直讲究师出有名,现在,却是更进一层,各种落实到纸面的律令文字。
便是陆宁等脱离军籍起誓时,场面也极为庄重,陆宁带头,说起从此以后便不是大齐官兵,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的私人行为,生死由命,再不得大齐堂庭庇护。
那些侍武士自然是跟着陆宁照猫画虎,但看陆宁庄重神态,也都受了感染一般,也渐渐领会到,原本,他们作为安东都护府制内之军卒,实则,背后有大齐整个堂庭,无数威严的官员,无边无际不可战胜的大齐军团,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受到的一点损伤,都会引起这庞大堂庭的连锁反应,会给敌人带来雷霆般的灭顶之灾。
而现在,他们又变成了孤魂野鬼。
是以,当跟着“班大人”宣誓脱离大齐军籍后,他们情绪都莫名有些低落,或许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大齐的军籍,代表了什么。
受到震撼的,还有深田恭子。
因为隐隐感觉,那无比强盛的中原王朝,又将“律令”、“法理”等等迈进了一大步,而令其在急剧扩张的扩张中,却好像,永远是正义的化身,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这一点,对那强盛帝国的内部之民,至关重要。
说句难听的,很可能他们在享受扩张掠夺带来的财富时,还自觉是愚昧落后国度之救世主。
就说眼前吧,明明就是个换汤不换药的把戏,但这些大齐军卒,甚至包括刚刚被大齐招募入伍不久的本地军卒,都好像经历了很重大的事件,一些汉子,甚至如丧考妣,就好像,没了军籍,从此丢了魂儿一样。
那中原王朝之内呢?
想来种种规矩法度已经深入人心,最起码,军人定然是如此。
这一点,令深田恭子有些不寒而栗,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可怕,她隐隐有些明白,偏偏又想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支雇佣兵,从此属于她的了。
代表东海百行的金森行掌柜甚至告诉她,这支雇佣兵团起什么名字,由她的喜好,因为从此,这支武装完全归属于她,甚至,只要她高兴,完全可以用这支武装袭击东海百行的货物船队,甚至去袭击江户的齐人,当然,一旦她这么做了,和东海百行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且会成为整个东海百行的敌人。
金森行还笑着说,你一定以为我说的是废话,你会觉得,这些家伙,如果被我真正全收服了,我偷偷做什么还由得了你?如果不能被我收服,怎么可能去袭击齐商和齐人?
但其实不然,我就是告诉你,作为雇佣兵的那一刻,宣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被剥去了作为大齐官兵的荣誉感,同时,作为自由身也去掉了许多道德上的约束,可以真正为你所用。
深田恭子冷笑不语。
虽然,金森行所言,看来是真的,但是,深田恭子知道,自己同样提出了齐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包括,答应了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的要求。
至于雇佣兵,什么去袭击齐人商队甚至攻击江户之类的,这不没影的事么?
深田恭子在意的是,这支几乎全部由大和人、虾夷人组成的雇佣兵团,完全听自己指挥之余,背后又有齐人的影子,最起码,东海百行答应会随时补充满额人员,而且,想来便是没了大齐军籍,齐人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送死。
在不久后,齐人尾张上使院官员和其余八十名雇佣兵抵达尾张后。
深田恭子,将这支雇佣兵命名为“飞隼团”,陆宁这个唯一的中原籍雇佣兵,被任命为飞隼团“领班”。
陆宁听到深田恭子想出的这飞隼团首领名称,简直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说什么,深田恭子解释的是,很多人都叫你“班大人”习惯了,现今由你引领全团,便是领班。
深田恭子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起的名字威风又有内涵。
而令深田恭子惊讶的是,是尾张上使院,任命的一名上使,两名副使都是本岛之人,上使容真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
听说,容真和尚从中原跟随齐人远征,大野森一郎则是文总院在秋田收获的第一个助力。
这些也就罢了。
另一名副使,竟然任命了丰田真冬,也就是真冬姬。
结合一些传言,深田恭子才渐渐明白,听说,文总院很是受到了中原皇帝谕旨的责备,挺好不久就要被召回京。
因为他和妾侍在此争风吃醋,俨然太上皇一般,使得真冬姬,这个齐人暗中支持的一大势力,女儿给了一名小小班头做妾侍,两名入了神社的皇女斋官,也被送给了这小班头做“平妻”,消息传到中原,想来很是引起了一场大风波,那文总院,回京必然会被惩治。
至于“陆班头”,一线士卒,身不由己,本就无辜,又有军功在身,但也被剥了军籍,是以,才成了自己雇佣兵团唯一的一名中原籍贯齐兵。
带着这些疑问,深田恭子回到庄园,听说真冬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自己给上使院临时安排的馆舍居住。
而“班大人”,则在和辑子、资子说话,好像是在劝说两人,想着人送她俩去京都。
深田恭子不觉好笑,所以说,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一直就觉得这样下去,这小小班头怕早晚被齐国的大官砍了脑袋,现今,也算对他法外开恩了。
说起来,这家伙也不是没脑子,一直没碰过他眼里的四名东瀛大人物一根汗毛不是?这也是,没被砍脑袋的原因吧?可能中原现今,赌咒发誓,也可作为证言?他又真没做什么,所以发了重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
看着对面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小丫头,陆宁有些无奈。
说起要送她俩去京都,她俩一直摇头,便是说那暂时也搬出去,另寻一个住处给你们,她俩还是摇头,甚至,都开始红了眼圈。
陆宁有些理解,她俩毕竟都刚刚十来岁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故,实在怕再有什么改变,最近好不容易安逸下来了,她俩不知道,离开自己以后,去京都也好,搬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也好,会面对什么。
毕竟跟在自己身边,还是很安逸的。
挠头间,也见跪坐自己身后左侧的热田丸也很替自己尴尬的样子,更是有点窘。
最近热田丸倒是成了忠实跟班,陆宁也琢磨着,将他任命为副领班。
化身成所谓的民间雇佣兵,行动便方便许多,说不得,还能去京都转转。
早日完成四大上使院的事宜,也好早日回中原,争取在黄宝仪分娩前,将事情处理好。
和这些日本女子,也早点切割开,免得时间长了,日久生念,发生不可名状之事,自己后宫嫔妃够多了,实在懒得为这些事烦心。
有她们在,又没有打铁铺,自己夜间,还得天天出去跑步发**力。
但不想,这两个很怕自己的小丫头前,倒先碰了壁。
正头疼,身后传来清脆声音,“我不想搬出去!”真冬姬,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公卿
丹羽郡木下城,距离已经被齐敏更名为清洲城的国守下津城四十里。
这里是尾张国最北的土地。
说起来,尾张国,和中原内地的一个大县,面积可能差不多,比之幅员辽阔的大齐边境的县、镇等,面积还要小上许多。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陆宁跟随恭子到了木下城。
现今情势逆转,陆宁倒俨然成了恭子的跟班,这可能使得她极为享受,时常将陆宁带在身边。
真冬姬和辑子、资子还是没有离开陆宁所住的庄园,不过真冬姬倒是每日需去刚刚开馆的上使馆坐衙,和中原官署不同,海外上使馆,没有晚衙,白天两个时辰的坐衙时间,在极少齐商及移民事务处理的情况下,上使馆主要还是和本地权贵打交道,以及宣扬大齐文化,博得本地人的好感。
令陆宁有些无奈的是,和江户上使馆及安东、静海两道,还有北方、西北及西南部落一般,这尾张国,也来了几名大齐的传教士。
在帝成为中原天帝并进入诸多寺庙成为顶格神祗后,渐渐形成了一个极为狂热的群体,自称为卫道士,他们攻击其他教义中的至高神,认为帝才是万神之主。
甚至很多中土佛传都不得不随着这种狂热的情绪修改教义来适应中原这种新局面而生存下去。
而卫道士们,得到了东海百行的资金支持,前往四方传道。
当然,这个道,并不是道家的道了。
从某种角度,陆宁觉得,其实儒家文化也是一种宗教,只是,其辐射扩张,靠的是文化的潜移默化,而从来不需要什么传教士。
而其带来的根本影响,从生活习俗到道德观念,其实比很多宗教,还要广泛的多。
但其影响力,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发挥效力,远不如其他宗教,用信仰神祗来搞定一切。
卫道士们,自然和大多数宗教的传教士一样发现了传教的诀窍,“帝”这个至高神,和中原文化有机结合起来,成了他们对外传教的关键,令对方狭义上先相信“帝”这个至高神的存在,成为“修士”,如此得到“帝”的庇护,今生行善,来世光明等等,中原的泰山,便是修士们的圣地之类,如此种种,中土文化和至高神之类宗教大杂烩。
而且,“帝”在人间的化身,便是中原大齐皇帝,是为天子,又使得大齐,更进一步得到了君权天授的正当性。
对卫道士群体的诞生,陆宁倒是猝不及防,想想,可能是怪自己做太多了,经常单枪匹马破城的武德就不必说了,新学带来的启蒙科学观念的冲击,在这些理论指导下齐人重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及这些理论得到的验证,可能,自己不被奉为真神都有些不合逻辑。
而当东海百行二十一位大掌柜联名给内府上书,希望资助“卫道士”们海外传道,以此教化蛮夷,提高齐人在海外地位,使得齐人在海外一些冲突中能获得更高道德的话语权,并分解、对抗一些海外以教团结合在一起的顽固势力等等。
对此,陆宁采取了默许的态度,静观其变,历史的车轮,在自己的影响下也自然形成了另一种惯性,到底结果如何,只能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强行阻挠的话,其实可能是在犯第二个错误。
只是,“卫道士”这个名字,陆宁第一次听到觉得有些怪异,后来才想起,后世这个词汇被赋予的贬义色彩,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逝,毕竟现今是现今,后世是后世。
来尾张的,有三名卫道士,都是男子,在上使馆帮助下,买下一处房屋作为教观,供奉上天帝帝神像,又在教观中设了广济院,做善事施舍穷苦人等等,以此发展信徒。
不过,从本质上,天帝道还是一种大杂烩的多神教,宣扬中原文化善恶观念而已,并没有一神教的那种攻击性,但是,显然卫道士中不乏极为睿智之士,提出了不将天帝封为至高神的一切教团都是恶徒的观念,从传道的角度,这自然是有识之士,而现今来说,这一群体,又是卫道士中,最为激进的派别了。
而且,为了显示卫道者的决心和圣洁,卫道士都发誓终身不婚配,从某种角度,这也是令卫道士在信徒中拥有威信得到信徒敬仰的一种方式。
陆宁自觉,如果自己参与进去,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必须的,却不想,卫道士中的智者们,同样可以很多世俗,都看得明明白白。
后来,听说,那些被称为“长老”的智者们,很有一些是道士、佛陀转变而来,更有几人真的坚信见过帝显圣,甚至见过自己带天书入人间传授宇宙大理的影像,而且,这些人是真的信,甚至不乏为了证明直接殉道的。
对此,陆宁开始有些好笑,心说这些可能本来就神叨叨精神不稳定那种,现今恰逢其会得以发挥成为教派先驱,说不定,以后还会青史留名。
但后来,又隐隐有些自己都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不是真是上天选定来这个世界的呢?
有些头疼,索性不再多想。
至少现今来看,自己还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以敬畏这些说法,但自己并不太信其真的存在。
跟着深田恭子四处奔波降伏尾张国豪强们,陆宁就更觉得好笑,如果自己真是什么上天选定来做大事的,现今还不再来一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
竹林,格栅小屋,好像这些地方豪强的庄园都一个风格,很清幽,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深田恭子和木下城的城主,丹羽大掾成行相对而坐,陆宁跪坐在深田恭子的左侧略靠后一点的位置。
成行实则祖上源自北藤氏,因为担任丹羽郡大掾,人们又习惯称其为丹羽成行。
深田恭子雪白纤手,刚刚将一封契书放在面前案上,旁侧佣人,双手接过,呈到丹羽成行面前。
陆宁知道契书的内容,丹羽成行若签字画押,则他的名田,都寄名在藤原齐敏名下,也就是,藤原齐敏成为他的名主,其每年要缴纳检田后三分之一的石高粮获给藤原齐敏,当然,藤原齐敏从此,也便承担起庇护他财产的义务。
此外,藤原齐敏也有从他庄园随时征召勇壮的权力,丹羽成行的名田继承权,需要得到藤原齐敏的确认。
也就是,真正类似战国时期的家臣制度。
陆宁也暗笑,自己在下野、常陆等缓冲带实行的城主大名制度,被这深田恭子有样学样,也确实,此举可以在不爆发武力冲突的情况下,用极高的效率,真正得到尾张国的控制权。
现今,也就丹羽郡的这位成行大掾,还未向藤原齐敏承诺效忠。
说起来,大掾为令内官,在地方上,一个郡的大掾基本上就等于郡守一般。
但现今尾张国转为知行国,大掾也就失去了其历史使命和原本的职权。
深田恭子更是要再进一步,将丹羽成行收服为家臣。
但显然,丹羽成行还未深刻领悟“家臣的家臣”并不是你的家臣这种奥义,是以,阅观契书时,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尤其是其名田继承权,还需得藤原齐敏确认,也就代表,他选私产继承人,都会束手束脚,便是天皇及摄政关白,也从来没干涉过这等事。
“粮收时向国司缴租,成行份所当为,但其他事,国司未免干预太多,也有违名田之制。”丹羽成行沉着脸,阴森森盯着深田恭子。
他三角眼,身形很瘦小,全身服饰都黑幽幽的,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就好像,面前是一条毒蛇。
现今东瀛,以黑色为高贵之色,民间女子,许多还涂抹黑牙。
深田恭子微微一笑,“丹羽君难道心里没有一团火,这木下城,就是丹羽君给后人留下的区区财富么?”
陆宁揉揉鼻子,这是第三次了,深田恭子都是同样套路,中原俗语,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先把对方要尽的义务告诉对方,再给对方画饼。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又来了,陆宁有些无奈,第一次听,还觉得深田恭子果然很会蛊惑人心,但连续听几次,可就有些腻了。
几个月的时间,小野好古在近江聚集了号称十万的抗击齐人侵略的义众,并已经向信浓开拔。
而信浓国西部,便是越后、上野、武藏等齐人分封的大名城主地,或者是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的辖地。
小野好古同时号令信浓国的“余五将军”平惟茂,骏河国的智者藤原秀乡、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等,向齐人宣战。
显然,小野好古还是有统一战线思维的,现今,并不着急将这些三心二意蛇鼠两端看风向的豪雄推到齐人一方。
便是自领关东御领的丰田仲任,很明显野心勃勃要在关东自立甚至可能将来想上洛篡夺京都最高权力的野心家,小野好古也先礼后兵,给其改弦易张的机会。
所以说,这位立有大功,破天荒以地方豪雄身份成为公卿的老将军,实在是个人才,哪怕再京都做了二十多年冷板凳,昔日风采还在。
当然,小野好古说是号称招募了十万义众,但从一些信息来源看,可能也就两三万人,还包括运输辎重的武装农民。
而且,前几日,小野好古断后的部将,也是他的三子小野右门,派来使者,要求藤原齐敏驱逐国内的齐人,废止所谓的齐人上使院,并招募至少两千勇壮,由齐敏自己亲自统领,到美浓国随军征齐。
威胁的意味也很明显,如果藤原齐敏不照着做,小野右门必然南下,先将藤原齐敏这国司擒拿入牢房。
小野右门信里说的直白,国难之际,他只听征夷大将军之令。
那意思,藤原齐敏想靠父亲左大臣藤原实赖权势威吓他的话,全是白饶。
藤原齐敏当时吓得都抖成筛糠了,马上喊来深田恭子,竟然提议和深田恭子,夫妻俩一起逃去京都。
陆宁当时跟着深田恭子,看得很有些无奈,京都公卿的糜烂,藤原齐敏身上可见一斑,而尾张国现今局面,显然全是深田恭子一人策划而来,只是做事情,要打着藤原齐敏的名号罢了。
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却是大喜。
“左大臣该当正愁没有依据,这封信便是明证!”
在小野好古号称征募了十万义众伐齐之时,京都,却渐渐有流言蜚语传出。
什么小野好古要去关东拥兵自重啊,其只听从右大臣源高明之令,而不将天皇看在眼里啊,等等。
小野好古用十万众的虚称来提振士气,但在京都,却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自是他所料不及的。
而不消说,这些负面信息,都是左大臣藤原实赖及其幕僚、攀附者散播出来的。
但杀伤力,应该不小。
因为藤原实赖的对立面,也是小野好古的知音、提拔者,右大臣源高明,是曾经的十皇子,当今村上天皇的亲哥哥。
和藤原实赖等这些祖上皇族血脉不同,对源高明,村上天皇自然有些提防。
毕竟,自称新皇的平将门之乱,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实际上,历史上源高明也是被藤原实赖构陷谋叛之罪而被扳倒,虽然留得了性命,但也彻底成了京城的边缘人物。
只是,藤原实赖的幕僚及攀附者们,虽然搞得京城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流言。
而小野右门这封信里,便有他只听命征夷大将军小野好古这类字眼。
虽然本意是表决心,威吓藤原齐敏,但落在有心人手里,自然可以大作文章了。
是以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不惊反喜。
陆宁当时就觉得有些无奈,怎么感觉,现今的平安京,跟历史上南宋一般呢?
当然,从对国土的认可来说,南宋对中原的看法,和现今京都对出羽、陆奥的看法,也截然不同。
在京都公卿们眼里,怕是出羽陆奥本就可有可无,以前是虾夷之地,现今给了齐人也没什么,只要齐人莫再西侵破坏他们的奢靡生活便可。
平民百姓,就更是无所谓了。
哪怕南宋时,其实,江南的士大夫、民众,大多数对北伐也不太感兴趣,只想守住一亩三分地安逸生活。
这也是和派一直比较占优的重要原因。
就更莫说现今对出羽、陆奥本也没太强国土归属感的京都了。
不过,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开心是开心,私下也问陆宁,如果小野右门率众来袭击尾张国,能有几分把握守住?
根据一些情报信息,为小野东征军断后的小野右门,最少也有两三千众,现今盘踞在和尾张国接壤的南部美浓国。
深田恭子的问题一时令陆宁难以回答,毕竟小野右门具体的兵力己方都是靠揣测,更莫说小野右门真来袭击尾张国的话,己方算是以弱对强,战场形势就更是瞬息万变难以估量。
不过陆宁自然给深田恭子打气,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海百行请求更多的雇佣兵。
深田恭子大喜,这才自己以齐敏的名义写了封信,派了使者,连带小野右门的信,一起送去了京都。
而从此,深田恭子嘴里就开始有了“逆流”和“清流”一说。
小野好古、源高明等乱臣贼子是逆流,意欲拨乱反正,结束这场无谓战事同时驱逐叛逆的是“清流”。
这应该便是她假托丈夫名义,给左大臣藤原实赖写信时,阐述的观点之一。
劝说尾张国的地方豪强归附,也用上了“逆流”、“清流”一说。
如对这丹羽成行,又是这套说辞。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深田恭子微笑着,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最近意气风发,气势也越发有压迫感,笑容,也就越发精致,笑靥之中,和服贵妇,整个人都变得更加亮丽。
这句话,也令陆宁马上想到,深田恭子怕是对美浓国和三江国都有了些想法。
这可不是织田信长的扩张路线嘛,当然,不管谁做了尾张之主,想做大做强,初始战略方针,应该都是如此。
丹羽成行的脸,越发的冷,看着深田恭子,他缓缓道:“齐敏大人,受你唆摆,越来越糊涂了。”
陆宁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丹羽成行冷冷一笑,笑容里有一丝讥讽,“今日,我就抓了你这妖妇,献给小野大部!”
深田恭子轻笑,反而拿起了案桌上的香茗,红唇轻轻噙水。
陆宁揉了揉脖子,最近,就卖劳力了。
但是,好像现今生活,倒比孤零零坐着指挥别人做活,有意思多了。
“唰唰唰”,杂乱的脚步声后,四壁格栅门都被拉开,怕也有数十名太刀武士,各个闪亮刀锋拉出半截刀鞘,外间日头映照下,光芒耀人眼目。
丹羽成行冷声道,“现在写一封信,令你木下城外的扈从们回清洲,若不然,莫怪我无礼,他们若刀出鞘,怕是,有人就要流血了!”目光,扫了陆宁一眼。
自是说,你若不配合,你这跟班,马上就会被乱刀分尸。
再不听话,就轮到你自己了。
看到格栅门外武士如此之多,又不见陆宁瞬间出手去抓这丹羽成行,深田恭子不觉有些担心,侧首瞄了陆宁一眼,使了个眼色。
陆宁拍了拍腿,“坐的时间长,有点麻了!”
陆宁说得是实话,跪坐,他实在学不来,时间长了,腿必然麻。
从来到这个世界,在中原之时,对跪坐他便是能避便避。
深田恭子有些无奈,但渐渐也发现这家伙极为惫懒了,这都要出人命了,他还得先舒筋活血才能动手?
正有些生气,突然便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看到,这丑陋家伙已经站在了丹羽成行面前,一柄寒森森细剑,抵在丹羽成行的脖颈上。
深田恭子吓了一跳,怎么就感觉,每一次这家伙动手,都会令人感觉,比之前次动手的他,实则这个人,更加的可怕?
一时,深田恭子都忘了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只是下意识对丹羽成行道:“叫你的人退下,你送我们出城!”
“都别动!”丹羽成行冷哼了一声,“我若死在这里,你们就杀了她俩,为我报仇!”
显然,丹羽成行知道,作为人质被深田恭子俘掠后,就大势已去,现今僵持着,毕竟是他的地盘,还有转机。
瞥着陆宁,丹羽成行冷哼道:“倒是小看你了?是越前的一刀流?”
现今,东瀛已经渐渐有了刀术流派的萌芽,但也大多是夸大之言胡乱吹嘘,比如就有人说,在越前,有武士,出刀动作特别快,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砍掉了。
陆宁撇撇嘴。
“嘭”,突然一声巨响。
南侧格栅门处,一名武士立时仰天栽倒,他捂着胸口剧烈喘息,鲜血从中汩汩而出。
其余武士都被巨响吓了一跳,勇敢的,立时都拔出太刀,谨慎的,缓缓后退,胆小的,已经站到了很远的位置。
而众人,也都渐渐反应过来,是那尾张殿夫人的扈从,方才好像是闪电般从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隔空击倒了森一郎,那物事,又被收了起来。
倒在血泊中的森一郎,喘息之态,渐渐幅度越来越小,显然,已经濒死。
“你站起来,走在前面。”陆宁手中长剑在丹羽成行脖颈处微微动了动,立时一丝鲜血,从丹羽成行脖颈间出现,他手劲用的很巧妙,仅仅划破毛细血管,令丹羽成行只是淌出一丝鲜血。
“你们都推开,若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陆宁嘴撇了撇已经渐渐呼出最后一口浊气的那名中枪的武士。
深田恭子施施然站起,姿态从容雍容无比的缓缓挪动脚步,看着前方陆宁身影,美眸却流出异样神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里里外外
“什么?”深田恭子惊讶的睁大眼睛。
在陆宁从丹羽成行嘴里知道,小野右门的副手,也是他的侄子,小野好古的长孙小野兵卫,领大概一千人左右,已经抵达西北四十余里的井之口栅,并且和丹羽成行议定,如果藤原齐敏不驱逐齐人,小野军便会亲自动手。
陆宁便提议,要跨江去攻击井之口的小野兵卫部。
这令深田恭子吃了一惊。
井之口在稻叶山下的木曾川北岸,是辐射整个美浓国的大市镇。
陆宁更知道,历史上紧邻井之口的稻叶山,修筑的稻叶山城,后来改名的岐阜城,是织田信长开始“天下布武”的本城,也可见此处地理位置的重要。
看到深田恭子狐疑的目光,陆宁知道,她肯定在怀疑自己的用心。
不说这次攻击会不会奏效,但肯定会使得小野右门率领其断后的兵马全力来讨伐尾张国且师出有名。
而自己可能还是通盘为齐人打算,只想在小野好古军后方制造些麻烦来牵制小野好古军的后军,而没有真正为她和齐敏的处境考虑。
便是惨败,自己和一众齐人,也可以坐海船逃跑。
“不,在书信没有抵达京都,没得到左大臣回复前,我不想与小野军直接发生冲突!”深田恭子咬着红唇,断然拒绝了陆宁的提议。
陆宁笑笑,也就没再说下去,自己作为雇佣兵头头,确实不好越俎代庖,而且,自己的建议也确实激进,对将小野军污名化没什么好处。
自己本来就该耐心看京都的藤原实赖表演,如何将小野好古和源高明等主战派变成“逆流”,一旦他们被真正污名化,杨业再率军马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击败小野军,东部的局势便从此明朗。
自己这里,见缝插针,配合杨业部作战。
而自己提议现在就去攻击小野军,确实不是最高明的策略,主要还是太闲了,跟着深田恭子四处欺压尾张国内的土豪,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而小野军主动来攻击尾张国的话,那就是另一种态势。
毕竟藤原齐敏是以天皇名义,任命的尾张国国守。
深田恭子,已经将目光盯在了委顿在地的丹羽成行身上,蹙眉道:“丹羽郡,很难降伏吧,不过这家伙,砍了怪可惜的。”
丹羽成行虽然被绳索捆缚,又被拖被拉的满身泥土,但看他冷冰冰神情,也不准备就此屈服,成为齐敏的家臣。
而丹羽郡的大小名主,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直接处死他,可能会有些变化,也可能带来更坏的影响。
毕竟,丹羽成行还是令内官,是丹羽郡的大掾。
陆宁打量丹羽成行几眼,道:“他意图谋害国司夫人,先押回清洲城囚禁就是,看他亲属们怎么说。”
深田恭子轻轻颔首。
……
尾张国上使院,在港町海滩附近,起了一片中原风格的宅院,不过,很多房屋,包括城堡似的院墙还建筑中,现今东瀛青砖稀少,也就京都一带有产,是以尾张上使院的防御结构,更多的是堆垒石头建筑。
随着上使们而来驻扎在上使院内的,还有一都百名士卒作为防卫力量,是真正的齐人正卒,现今,来的是便是那百名火枪扈从,可以暗中随时听陆宁调令,以后正常化,换防的话,会用其他都的齐人正卒代替。
火枪扈从的都头刘营,和安东督帅杨业,宣抚营指挥使傅潜,是军中仅有的三名知道陆宁真正身份之人。
表面上看起来,陆宁和上使院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
却不想,陆宁刚刚自丹羽郡回来,正琢磨后天的春节要如何度过时,从上使院来了一名信差,说是中原来的家信,实则,信差却是刘营假扮的。
不消说,自然是有自己必须要知道的军情,毕竟,三个月一次从汴京而来的国情汇总类文函,上个月已经见到了。
果不其然,信笺是永宁写来的,是说辽北发生了叛乱,主要便是大齐按照陆宁早前规划,隔几个月便在辽东及辽东北部那些羁縻统治的渔猎部落、游牧部落进行大规模迁徙,打乱其原来的部落权力结构,改变人口构成,并人为制造一些部族之间的矛盾。
而可能是在辽北王耶律贤背后鼓动下,一些部落不服教化,拒不迁徙,而本来得到齐人许可迁徙去这些更草水肥美之处的部落,和这些部落发生了冲突,而很快,部落乱战就变成了叛乱。
不过永宁说,早就做好了准备,河北军、辽东军、北宁军加之塞外几大皇庄的武装力量,平乱不难,更要借机会进一步敲打耶律齐,从北辽身上再割一块肉。
同时,更进一步镇压有叛乱之心的部落,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说起来,这封信从汴京发出来的时候,是上个月的事情。
陆宁看着信倒是微微一笑,也好,正好看一看,没有自己参与下,平叛之战会搞成什么样。
平叛会取得胜利,这一点,陆宁没有丝毫怀疑。
几处大营的统领都是当世名将,加之帝国正如旭日东升的扩张期,刚刚彻底击溃契丹的威势和士气,身经百战的精锐边卒,加之各种精妙军械,如果还输给已经大伤元气,并且已经对中原开始畏惧的散乱又脆弱的部落联盟,那自己也别回中原了,说明十余年心血全是白费,自己有朝一日过世,若大帝国立刻烟消云灭,所以,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隐居,省心省力。
自己不在,也就不用过目血淋淋屠杀的那些数据,作为后世来客,看到那些宛如一颗颗血淋淋人头堆积成山的影像,多少心里还是不舒服。
将信烧掉,陆宁起身走出书房,外间碧湖上还有几块浮冰,湖畔已经隐隐有了绿意。
蜿蜒入竹林的小石子路,真冬姬哒哒的兴冲冲走来。
“班大哥,正月二十,汴京的军艺总团派出的慰问团将会来到尾张,和本地官民联欢,到时候上使馆会有盛大的酒宴,班大哥,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啊?”真冬姬看起来比以前活波了许多,更加的有青春活力,加之特有的可爱红白巫女裙饰,美少女散发着特有的清纯魅力。
陆宁笑笑,“好啊。”
现今军艺队已经逐渐正规化,都隶属内府,但全部是军籍。
虽然各大营驻地都有军艺分团,但不属当地大营管理,而是直属于京城的军艺总团。
概因永宁说起,如果各大营都设军艺队且归属于各大营,只怕,会变成各大营招讨使及各级军官的**窟,如此,时日长了,尤其是承平几十年后,到了子孙后代时,反而会成为瓦解禁军战斗力的罪魁祸首。
陆宁想想也是,毕竟是现今时代,军艺队本来自己是希望娱乐官兵,提振士气,同时通过各种节目灌输忠君爱国思想,但如果放手让下面去搞,走样都是必然的,倒容易变成,自己故意诱人犯罪一般,故意设陷阱,考验各级将领,那就很蠢了。
是以,就按永宁所言,在汴京设了军艺总团,各禁军驻地虽然有分团,但由总团垂直管理,和地方无关。
至于总团的慰问队到了东瀛,这也是常规操作,毕竟过年了,远征的将士,需要犒劳。
陆宁具体倒是不知道慰问团何时到的东瀛,不说他现今身份,如果各种繁琐之事都要一一奏报,很容易露馅,就算他身为天子,形成一定之规的事务,也已经根本呈不到他案头,以前都是内阁代劳,现今有永宁过一下目。
正月二十才会到尾张,春节、元宵节这种,自然要留给关东、越后等等一线驻军,来尾张国,主要是宣示友好之意,时间自然推后一些,当然,所谓宣示友好,实则,不但各种节目会呈现大齐的赫赫天朝盛世,更会带来不一样的人文冲击。
见陆宁答应,真冬姬更是开心一笑。
“最近都忙什么啊?看你每天早出晚归。”陆宁笑着问。
“帮天帝教施舍穷苦人,还有,要在此建个学院,教授中原文字。”提起最近做的事,真冬姬俏脸又泛出神采。
陆宁笑笑,却是,很多时候,帮助弱势群体,是很能激发人类满足感的一件事。
“班大哥,后天就是春节了,我们要设粥铺舍粥,我带辑子和资子去好不好,她们每天和我聊天,都可羡慕我做的事情了。”真冬姬有些犹豫的问。
陆宁笑笑,真冬姬是不是要从黑暗忍者变成傻白甜不知道,但辑子和资子,是绝对有傻白甜的潜力,或者说,本来就是接受的傻白甜教育,是正八经的两个傻白甜。
“随便啊,本来她们就是自由的,寄住在这里罢了。”陆宁摊摊手。
“哦,还有,恭子给我写了一封信,希望我帮她向东海百行说项,再多提供一些雇佣兵,因为她担心关西军会进入尾张。”真冬姬眨了眨水灵无比的大眼睛,
陆宁愣了下,深田恭子倒是没和自己说这件事,当然,也有些没面子不是。
毕竟以前两人,可是水火不容的。
现在因为真冬姬有了利用价值,深田恭子就很自然的放下身段甚至求肯真冬姬,这女人倒是厉害,能屈能伸。
虽说外人可能不明白,但自己和深田恭子作为当事人,都明白真冬姬被授尾张上使馆副使,更多的是一种摆设和补偿,也是安抚关东御领丰田仲任。
但毕竟,身为上使院副使,是齐国从五品的正式官员,和齐人高官会有接触,深田恭子自然会利用所有自己能利用的关系。
“班大哥,一起用晚餐?”真冬姬又问。
陆宁笑笑,“深田恭子今晚宴请京都来的客人。”看了真冬姬一眼,“你闲来无事的话,一起吧。”
真冬姬笑着说好。
……
京都来的客人叫藤原文范,往那里一坐,便俨然是京都尸位素餐的公卿家族出身,华贵的黑色服饰,高高的帽子,皮肤有些惨白色,举手投足的娘劲儿,令陆宁隐隐想起杨昭。
但其精气神,可就比杨昭差远了,看起来,根本睡不醒的样子。
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远远的相对而坐,陆宁和真冬姬坐旁侧,每人面前一个小小桌案,摆着各种素食,肉都不见一块,显然是将就藤原文范的口味,京都贵族,以食素为美德,以口欲为罪恶,以陆宁看来,怕是一堆营养不良,而且听闻这些公卿贵族“饮水病”很多,也就是后世的糖尿病,显然是因为极为不科学的饮食结构导致。
主要便是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聊天。
陆宁和真冬姬,坐得很近,自顾窃窃私语。
深田恭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介绍陆宁和真冬姬的身份,倒好像两人是深田恭子身边,身份比较高的扈从和家族神社的巫女,是以,得以在旁相陪。
不过从藤原文范和深田恭子谈话的内容,陆宁渐渐听得出来。
藤原文范,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就是深田恭子的公爹,派出来帮儿子齐敏总揽全局的。
显然,藤原实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野心勃勃,而儿子根本当不了家,尤其是深田恭子答应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也属于先斩后奏,引起了藤原实赖的不满。
而藤原文范虽然看起来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说话更是慢条斯理软绵绵没有力气一般,但显然不是简单人物,看问题很尖锐,当撤去餐盘,开始享用水果的时候,他和深田恭子闲聊的内容越发广泛。
“飞隼团,今后由左大臣出资雇佣,由我直接对他们下命令。”藤原文范突然说,惺忪的睡眼,突然有了一丝尖锐。
深田恭子端起香茗,淡淡道:“好啊,有你辅佐齐敏,我也放心了。”
陆宁拿着桔子,却是在想自己的事情,至于和人之间争权夺利,他也懒得理会,大齐国在关东和京都需要的代理人和盟友,亦或傀儡,现今来说,还充满了不确定性,明确到是哪一个人,本来就不重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别样新年
好些年,春节的时候没感觉自己孤零零的了。
便是庄园里,今天也显得空落落的,真冬姬带了辑子、资子去舍粥,深田恭子也应该在陪同夫婿齐敏,按照旧俗,和诸多来尾张拜会齐敏的名主家臣在新春御节之日,前往热田神社祈福。
在门上,倒是有真冬姬编的草绳,是用来迎接年神的,却更令陆宁升起一种,这是在异域过新年的寂寥感。
哪怕小信局,也早请了假,回故乡探亲。
百无聊赖下,陆宁来到了佣人的院子。
正在院中劈柴的是一对儿小小身影,阿庆局的那对儿女,当然,并不是将柴劈开这种粗重的体力活,而是男童用柴刀,将木柴的枝杈削下去,女童将柴摆放整齐。
看到陆宁,男童女童都吓了一跳,忙都扔下手中的活儿,按照母亲教的中原习俗跪在了一旁用吉祥话语参见班大人。
从买了他俩后,陆宁基本就很少见到他们,他俩都是跟在母亲身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陆宁笑着摆摆手,好像阿庆局早早的就出去采购新春用品了,倒是不在这里。
陆宁也不是来看这一家三口的,喊了声:“阿大,阿二!”
很快,从厢房跑出两个粗壮汉子,脸上毛烘烘的络腮胡,眼窝略陷,黑发有些弯曲,很鲜明的虾夷人特征。
他两个就是从陆宁化身重甲卒“陆班头”后配给到他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
重甲卒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都是营一级统一招募,但是,配给到重甲卒身边后,三人便是很私人的关系了,两名辅兵,实际身份等同正卒的奴仆扈从。
便是两人的一切开销,都由重甲卒供给。
在禁军中,有辅兵的重甲步,饷银比普通步兵高出一些,实则便是辅兵的开销。
当然,能选为重甲卒的,必然比普通步卒身材强壮许多,也必然是步卒中的最精锐之勇者。
而由重甲士卒养着自己的辅兵,也是塑造正卒和辅兵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得正卒和辅兵,成为一体的作战单位。
通常来说,正卒对自己的辅兵也都不会太差,毕竟在战场上,那是可能救助自己性命的最亲密战友。
阿大和阿二,陆宁倒也没特别关照两人,大致上,和其他正卒对辅兵差不多,毕竟,不能自己仰仗着身份,破坏军中的规矩,自己可以将所有饷银变成他俩的待遇,但其他士卒怎么办?
反而,随着他俩被迫跟着陆宁一起被革除军籍后,阿大和阿二,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每天都有鱼,隔三差五,还能吃到肉食。
陆宁感觉自己形单影只时,便想到了这哥俩。
两个血气方刚的虾夷大汉,也不知道家乡有没有情人,但两人都极为节俭,想来是想攒笔钱将来回家乡生活,可惜的就是,和所有辅兵一样,他们服务的正卒便是对他们极好,但也是将这种好体现在伙食及其它待遇上,这也能令他们吃得壮壮的更好的为自己服务。
陆宁也没有破坏这个规矩。
但是多少,每个月正卒还是给虾夷辅兵发些饷银的,军中有最低五十文的规定。
这也是使得辅兵,也要对未来有些念想,有未来可以过上好生活的信念,如此,才会保持旺盛的斗志。
毕竟,刚开始军卒们可能吃上饭就行了,但如果不给他们带来一种前景上的动力,不免这些军卒便开始混吃等死,尤其是辅兵这类,靠思想武装洗脑灌输荣誉感,效果远不如正卒显著,还是要有切切实实的利益提供给他们。
不过,便是现在,陆宁也没破坏规矩,每人还是付给最低的饷银标准,也就是每人每月五十文,两个月一发,也就是一百文,大齐通宝钞的最低面值。
现今来说,以中原物价,两贯可以买头青壮耕牛,加之莫说北海道及静海、安东两道,便是在中原,因为国土的扩张,移民的迁徙,人人有田耕是没问题的,而且,大量土地还没有真正开垦,这些田又都是公产,可以分给新生男丁或退伍男丁,是以,虾夷奴的前景其实也算光明,毕竟供吃供喝,如果饷银能积攒下来忍住别用,四年时间,便能攒下一头牛钱,加之分配的公田,小日子可以说会很安康,前提是不要遇到天灾**、生病染疾之类的。
当然,实际上,军卒们忍住不消费是很难的,战后的发泄从来不可避免,甚至一些军卒,会用赌博的刺激来减轻压力,哪怕军中禁赌,数额大者最高量刑为绞刑,各级军官一旦发现有赌博,不管数额大小立时革职,军官带头开设赌局者,罪加三等,也就是起步就是一百大板,数额稍微大一点都可能掉脑袋,但小打小闹的灰色地带自也少不了。
不过通常来说,越是宣抚营这种精锐营,一些灰色现象越少。
阿大和阿二,好像就更没染上什么军中的特有恶习。
“走,今天过年,带你俩去吃外面吃点好吃的!”陆宁笑呵呵的说,心下却是一哂,却不想,会有这么一天,大过年的,要两个毛人陪着自己,不过,倒也算别具一格了。
阿大、阿二都有些吃惊。
他们服务的正军主和别人不同,这位军主勇猛难当,体力比他们两个加一起都好得多,这还是仅仅目测到的,是以,两人的作用,从来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这还是军主第一次单独要带他俩出门。
……
自从齐人在此设上使馆,尾张港町越发繁荣,周边诸国货郎云集,将来自齐国的布匹、茶以及贵族极为喜欢的奢侈品中原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等等,而主要输送地,便是京都。
毕竟,公卿们需求巨大且不计成本,京都外的平民,生活大多贫苦无比,反而不可能是齐国商品的主要受众,此处,现今变成了能买到齐货的最靠近京都的港口。
而齐商,除了白银外,主要的需求反而是身强力壮的年青女子,送去中原做女工、奴婢等等。
从某种角度,也就是比奴隶贸易稍微文明一点点。
当然,齐商有几不入之说,在交易前,会问清楚女子自身来历,如果有劫掠欺骗等拐卖性质的,不但不交易,还会交由上使馆处理,按照上使馆和本国国司达成的协议,涉及齐人贸易事务,都由上使馆裁定,是以,那些人口贩子,往往人财两空。
而交易人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以前中原需要的砂金还是珍珠,在得到出羽陆奥后,都不需要再进行海外贸易,对于东瀛的货品,除了贵重金属,也就人力资源有交易价值了。
对此陆宁还是比较满意的。
珍珠之类的所谓奢侈品,明显是不对等贸易,现今来说,输出非贵重金属的所谓奢饰品换取贵重金属及原料、人力等资源,才是对外贸易的正道。
而不管怎么说,随着南来北往客商,以及多了齐人聚居,尾张国的港町,变得空前繁荣。
甚至,诞生了酒娘、宿娘等正式的娼妓行业,主要目标,便是来往商人,及聚居在此没有家眷的齐人,新军、雇佣兵等等突然多出这许多的单身男子。
陆宁领着阿大阿二进的居酒屋,也有三四名花枝招展的酒娘。
也没办法,港町一共三个居酒屋,在第一家有了酒娘服务后,其余两家,如果不迎头赶上,只能落个被淘汰的命运。
酒娘比宿娘稍微含蓄一些,陪客人饮酒,同时会唱歌跳舞,要想其陪宿,还得其本身自己同意,这也自然需要你能付出打动人家的价码,或者你本身有吸引力,价码便可能低一些。
是以总体上,酒娘比宿娘们质素高出一些。
其实,毕竟不是后世,便是港町仅仅三个居酒屋,客人也并不多,何况毕竟是新春之日,滞留在尾张的商贩等单身男子,今日肯定要舍得来小酌几杯的。
当然,陆宁感觉,也和自己来的时间段有关系,毕竟刚刚上午,也就是十点左右的样子。
四名酒娘,陆宁挥挥手,全要她们作陪。
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其实陆宁又哪里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但如果自己不要人陪的话,给阿大和阿二一人寻一个,他俩铁定不自在,一共四名酒娘,就要三个的话,最后被挑拣剩下的那个,未免会大受打击,干脆就全要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说到底,陆宁心底深处,还是隐藏着后世男子的绅士风度。
雅间内,褪去鞋子跪坐,阿大阿二的臭脚味,立时令陆宁蹙眉,叮嘱过他们讲卫生,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酒娘们倒是习以为常,媚笑依旧,根本闻不到一般。
但其实,好像其中一名酒娘,脚下也挺有些气味。
陆宁都觉得有些无奈了,这和中原的红楼,简直天上地下,不过想想,本就是县居之地,刚刚人多了一些多了一些行业,自然和中原繁华市镇不可同日而语。
但看阿大和阿二,好像很享受很兴奋,只是在自己面前,有些放不开。
陆宁很快就找个借口退了出去,在这里,一秒钟都是煎熬。
外面老板娘倒是很有些韵味,陆宁顺手将一枚银币递给老板娘,是大齐银宝,策划很长时间了,但刚刚发行不久,官方额定为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当然,实际其内,自然远远不足一两的纯银。
不过,从大齐来说,见过世面的大商家,在汴京、扬州和东海纸币都用习惯了,何况银币?
用纸币想兑换回铜钱,从来就没有任何阻滞。
这使得大齐通宝纸钞信用越来越高,更莫说新发行的银币了。
在这东瀛有齐国上使院及有齐商的地方,银币就更不消说,纸币很多大商家都会收。
老板娘见到银币也是眼睛一亮。
陆宁笑笑:“把我两个朋友陪好了,剩下的全是你的,你告诉我那两个朋友,今天过节,好好休息,明天回府便可。”
老板娘立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谢,又殷勤的帮陆宁拉开格栅门挑起布帘,直送到居酒屋外。
然后,陆宁就见到了正一脸郁闷走来的真冬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遂人愿
“都大人要来拜访你,邀了我同行,但你不在,我听人说,你来这里了。”真冬姬说着话,将脚边一块石头踢的远远飞出去。
看了看街道两旁店铺行人,陆宁笑道:“别伤了人。”
尾张国的“都大人”仅有一人,便是名义上作为上使馆护卫队的火枪轻骑都的都头刘营,实际上,这些火枪轻骑,自然是随时准备听自己命令作为奇兵行事的。
刘营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要紧事自然不敢来见自己,既然来见自己,便是有不得不见自己的理由,但他显然很紧张,是以,才请了真冬姬一起去自己驻跸之地。
“好,我看看他有什么事。”
陆宁缓步而行,心说希望是个好消息吧。
真冬姬闷闷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陆宁在庄园的“昼御座”,其内已经是中原厅堂布局,摆放着桌椅,陆宁进来的时候,正惴惴不安神思不属的刘营,立时双膝跪倒,颤声道:“圣,圣上万岁万万岁!”
真冬姬知道他们可能谈齐人之间的事情,所以没跟进来,见没外人在,刘营才施大礼。
其实,也实在是腿有些软。
要知道,面前的小小班头,如果说是文总院,就够令人吃惊了,偏偏,其不仅仅是文总院,而是,那云霄殿上跺跺脚,天下都要颤三颤的无上之尊。
刘营当年作为羽林卫的扈从辅兵,倒是跟随圣天子东征西讨过,越是如此,越知道圣天子到底是怎样一位天下霸主,更莫说,当年作为辅兵远远看着圣天子身影,和现今一对一见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起来吧。”陆宁坐了上首,见刘营战兢兢模样,虽然从地上爬起来,但却身子微微颤抖,更不敢去坐旁侧座椅。
陆宁微微蹙眉,“说正事儿。”
说起来,战场上,刘营绝对是悍不畏死的勇卒,现今的畏缩之态,却和胆量无关。
“是,是。”刘营想说什么,却一下卡了壳,大脑一片空白,忘了为什么来见圣皇帝,他立时脸色惨白,努力去想,可越是如此,脑袋越混沌一片。
“这样吧,你和真冬姬说,再让她和我说。”陆宁有些无奈,站起身,走过刘营身旁时,拍了拍他肩膀,笑笑道:“没关系。”
羽林郎的扈从辅兵,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勇悍之卒,和将门子弟,确实不一样。
而自己本就不该有这种场合单独召见他们的戏码,如果是金銮殿上召见他,隔得远远的,又君臣礼仪尽在,就不会令他如此失态,所以,把这个勇敢善战的小伙子弄得如此狼狈,实则怪自己。
……
坐在渐渐有了绿意的湖畔,陆宁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的草梗。
脚步声轻响,真冬姬行来,在陆宁身边坐下。
“班大哥,都大人说,从出云国来了位使者,自称是出云国最大的大名主须佐田卫派来的,他们自称是出云臣氏的后人,言语里,想恢复祖先的领土,希望得到中原上国的支持。”
真冬姬又奇怪的问:“都大人为什么要我转讲述给你?是你刚刚得罪了都大人,他痛骂了你一顿么?但这些事,又和班大哥你有什么关系?”
又轻轻叹口气,“班大哥,看来要天下大乱了。”
出云臣氏,陆宁当然知道。
因为出云国,是石见国的近邻。
而石见国,是在出羽、陆奥渐渐成了定局后,陆宁最关心的一处所在了。
无他,为了石见银山。
这个号称影响了十六世纪东亚格局,使得日本银产量占据世界三分之一地位的宝藏,现今,还未被人发现。
因为并不在京都近畿之地,现今普遍远离京都的东瀛土地都未得道足够的开发,石见矿山现今还被距离大海不远的原始丛林掩盖,要百多年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一带的小银矿,继而,逐渐揭开他的面纱,到战国初期,才发现这片银脉的庞大,继而当地大名,召集工匠,学习中原的灰吹法炼银,如此,该矿山才得到大规模开发。
而使金银分离出金,使银铅分离出银的灰吹法,中原在唐之前就已经使用,现今更大幅完善,在中原,皇家鼓励及奖励机制下,将经验总结成理论已经开始成了一种风气,甚至专门有了采矿学著作。
是以,现今石见银山,也绝对是中原技术能进行大规模开采的一处宝藏。
不算出羽陆奥的话,现今技术能开采的大的东瀛银矿,无非就是比较靠近京都的生野银山、对马岛银矿和石见银山。
对马岛已经被大齐侵吞,因为其上银矿产量不高,加之隔着大海,每年其银矿提供的白银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倒也没引起东京公卿们的义愤,而产量比较大的生野银山,则是京都公卿们主要贵金属财富的来源。
但石见银山得到彻底开采的话,十个生野银山也不是对手,储量的话,更是百不及一。
石见银山,是陆宁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纳入囊中的,本来想,也许过几年审时度势,将石见银山附近田地都买下来,“名主”可以用东瀛人来代理。
而发掘出银山后,一旦遇到麻烦,水军可以随时抵达石见国海岸。
石见国,距离对马岛很近,中原水师到石见国,方便的很。
现今对马岛上,已经开始在浇筑水寨。常驻水军。
不过现今看?现在机会好像就来了。
出云国,在石见国之东,因为石见国的关系,对邻近几国,陆宁也很关注,是以,出云国出云臣氏的传说陆宁自然知道。
那是日本上古神话传说中和天照大神争天下的另一个神族,后来被迫臣服,让出了出云之地。
当然,实际上,日本国公元前后还处于原始部落时期,是以,其上古神话,基本上也是这时期的传说,和中原的黄帝之类传说差不多,只不过,中原奴隶制国家出现前的原始部落争斗阶段,最起码也要夏及之前的阶段了,距现在,也得有四五千年,而东瀛几百年前,才刚刚由蒙昧时代萌生真正的文明。
出云臣氏,实际上应该就是原本出云国地域的一个原始部落。
传说,现在出云国须佐一地的族群,便是出云臣氏的后裔。
而显然,现今眼见天下大乱,须佐一族的豪强便想假托出云臣氏后裔的名头,得到出云国的统治权。
当然,现今东瀛人观念,其不会称王称霸,应该是想以知行国这种形式,做为天皇名义上统治的地方诸侯而已。
现今其派出使者,不惜山长水远跨越半个东瀛本州岛,来到尾张,希望得到齐人某种程度上的支持,说明这位须佐一族的首领须佐田卫,也绝对是个人物,对现今局势,看得比较明朗。
知道齐人有很大可能支持他,而又不侵吞他的土地。
如果是在战国时代,他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但可惜生在了现在,如果不是“齐人东渡”,其也没什么机缘在公卿们还有很大影响力的关西之地崛起,只能默默无闻而又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自然想不到,送给自己的,是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如果出云国不是紧邻石见,齐人当然也会支持他,毕竟东瀛地,豪雄并起,形成一种分裂的平衡最好。
但绝对不会是现今支持他的力度。
陆宁几乎都没有犹豫,已经决定大力扶持这位须佐田卫,令其成为出云国的大名,且石见国部分地域,也将归属于他。
由此,换来石见银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地契。
一旦石见银山得到稳定的开采并令各方势力默认这个事实,东瀛之行,才算功德圆满,
而中原的银币大业,也得到强有力的支撑。
开始铸银币,自然是因为黄金、白银储量见多,不说国内,就高丽诸多贵重金属矿,金银铜都有,都实际上渐渐要被齐人开采,东瀛来说对马银矿又入了齐土,出羽陆奥的金矿银矿就更不必提。
现今来说,必要的储备外,贵重金属不流通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而再得到石见银山的话,中原钱币,合理把控下,基本上,不会再缺贵重金属。
用纸钞和银币对等兑换,相对更容易,也使得纸钞在海外的流通地域,会越来越宽广。
原本是想几年后,假托东瀛人之名,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的山林田地。
现在看,也不必那么麻烦了,帮助须佐田卫取得出云、石见的合法统治权,再从他手里,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土地就是。
毕竟,如果签订个百年契约,甚至永久契约,用东瀛人做代理,以后变数便多,从大齐律法上,保护这块土地容易站不住脚。
当然,银山被发现后,也要适当给须佐田卫一些好处,免得他太过眼红。
令其成为石见齐人矿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对石见矿山平稳开采乃至不用维持太多的驻军,很重要。
实际上,真要开采石见银山,也必然要在石见国建一处港口,加之大齐来的工匠、劳力等等,本身,就可以使得须佐田卫的领土更加繁荣。
正琢磨间,旁侧真冬姬起身,显然是见陆宁一直想事情,她的一连串问题都不加理会,所以准备离开。
“真冬,你等等。”陆宁喊住她,笑道:“都大人请你传话,是因为此事,和你有些关系,东海百行,早就想在出云或石见,经营一处港口,来代替九州地的主要贸易港口,都大人早前就跟我提过,想秘密的办,现在,可能来了机会。都大人准备推荐你出任出云国上使院上使,主要便是督办此事。”
用这位关东御领的女儿去出云国,也促进他们的结盟关系,使得他们一东一西,互相呼应,抵消将来来自京都的压力。
真冬姬微微一呆,“都大人推荐我?”
陆宁笑道:“他看起来只是个都头,官职还没你高,但小霹雳轻骑都非同小可,是文总院最亲信的部下之一,虽然听说文总院权势不在,可能已经回了中原,任命上使一事,交由了杨业督帅,但他同样,曾经是杨业督帅的近侍扈从呢。”
真冬姬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谢谢班大哥告诉我这些秘辛。”
陆宁笑笑,自不会在谎话上多所纠缠,琢磨着,自己该动一动了。
便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却是刘营去而复返,便走便道:“收到急报,信浓国,杨督帅联军和小野好古逆军鏖战于筑摩、伊那,已经将小野好古军击败。”
陆宁怔了下,本以为,小野好古会趁春节出其不意发起攻击,或按照正统做法,在正月之后再进袭。
却不想,他却偏偏选了年前,毕竟,其军马长途跋涉,刚刚到信浓,怎么都该修整一番。
但小野好古并不是京都的那些草包公卿,他显然很清楚自身和齐国加之附庸军的实力对比,取胜会很艰难,是以,才兵行险招。
杨业,没令自己失望就是。
听起来,战果并不是太突出,因为刘营用了“击败”,而不是“击溃”的字眼。
具体战果,要看详细的军报了。
不过,毕竟杨业最多也就能集结四五千的正卒,那些附庸军墙头草一样,难堪大用,甚至还要防备他们反水,这场战役真正能布置在关键点的兵力,杨业应该会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吧。
说起来,自己对部下将领,好像要求有点高。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海外裁决法
傍晚时分,陆宁从上使院回来,正要去寻深田恭子,却见阿庆局惶急的走过来,她脸上有泪痕,且满脸的惊惧不安。
见到陆宁,阿庆局立时落泪,颤声道:“主人,阿郎和阿奈年纪还小,求主人和藤原大人说情,放过他两个吧。”
陆宁怔了怔,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她的一对儿女,要说他们的名字,还真是没怎么注意过。
“藤原在哪里?他的寝室?”陆宁一听便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待阿庆局哭诉下去,这不是拍电视剧,差半分钟说不定都会给那两个小孩子造成难以弥补的心理和生理创伤。
那藤原文范,显然銮童,且不分男女,在这个时代比较腐朽的贵族阶层很常见,不管是中原、东瀛还是阿拉伯及西方。
“是,是吧……”阿庆局也不太肯定,然后,等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便呆住了,眼前,已经没了主家的身影。
……
藤原文范也被深田恭子安置在了这处碧湖庄园,甚至给了他原本主建筑群中的主院。
陆宁出现在院中的时候,挂着草绳很是庄素雅致的黑白格栅屋前,真冬姬正和藤原文范说话,陆宁微微放心,看来阿庆局第一时间便是找真冬姬求告,但又担心这其实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等自己。
不过院中情形,真冬姬显然是在下风,她虽然是豪族出身,祖上甚至是天皇血脉,但毕竟只是地方上小家碧玉,对京城公卿天然就有种低人一头的自卑心理。
是以,真冬姬是一种求肯的态度在说话,“藤原君,至少,他们并不情愿,还请你放他们出来,我想,深田殿会很乐意找到,心甘情愿为大人服务的侍从的。”
她背对陆宁,可能又焦急心下又气愤,没注意陆宁的脚步声。
藤原文范瞥了慢慢走近的陆宁一眼,也不在意,对真冬姬微笑道:“放了他们两个,可以啊,不过今日,你来侍寝。”
说得是那么的理所应刚,来源于高高在上的心理。
陆宁揉揉鼻子,其实这家伙,绝对是个人物,只是,京都公卿生活习惯了,很多事情习以为常,没有情商,就显得有些蠢了。
“来吧!”藤原文范微笑着,显然根本不认为真冬姬会拒绝,地方上的女子,哪里会拒绝他呢?
面前这巫女,除了牙齿不是染成特别诱惑的黑色,其他全是满分,若不是橘氏已经渐渐没有了殿上人,这小丫头,牙齿染黑,脸上多涂点雪粉,京都里,必然是众多公家趋之若鹜的良配。
此时,深田恭子领着几名仆从匆匆而来,见到陆宁在,也就放慢了脚步。
真冬姬,也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见到陆宁,立时星眸露出喜色。
“你来的正好,你的两个小侍,便领回去吧,今日,有真冬陪我,不需要他们了!”藤原文范对陆宁挥了挥手。
陆宁就笑了,走上两步,“藤原文范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丰田真冬小姐,是大齐尾张国上使院的副宣抚使?”
藤原文范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我和贵国的都大人刘君见过几次,言谈甚欢,如何?”
陆宁倒不知道他和刘营见过面,而且已经好几次了,毕竟刘营见到自己都吓死,非重大事件,也不敢写什么情报给自己。
藤原文范是个人物,显然他清晰的判断出,实际上,只怕上使院是这个刘营权势最大。
上使容真大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和真冬姬,都是东瀛人,显然是齐人摆着做样子的。
这也使得,藤原文范并不太在乎他们几个,更莫说,刘营从心底也不会拿那几个东瀛上使当作一回事,可能话语里也会不经意流露,这也怪不得他。
“你知道?那可是罪加一等。”陆宁笑笑道:“大齐《海外法》有律,侮辱大齐上使者,由当地上使院行领事职权查办,以言语侮辱,轻者当徒刑五等,藤原君明知故犯,加一等,最少也是徒刑四等,需服劳役十年。”
藤原文范轻蔑一笑,“我又不是齐人,何况,我想都大人刘君,对我小小玩笑也不会在意。”多少,还是往回缩了。
“在意不在意,只需通报上使院就是。至于你是不是齐人无关紧要,侮辱齐使,等同侮辱大齐国格,任何国度,妄想包庇者,大齐必讨之!藤原君,你信不信,你便是现在逃回京都,最后还是会被乖乖送出来,到时罪加数等,就不是服劳役了!莫以为我大齐并不觊觎你国之土,便灭不得你小小日本国!”
陆宁语气很平淡,但听在众人耳中,人人心中都是一凛。
齐人东渡,听说远征虾夷的士卒,还不到万数,就已经在关东所向披靡。
而且,齐人派来的正卒,多是改编的部族军,作为齐人主体的汉卒,根本没有出现在东瀛地,少量军官,仅仅作为各级将领指挥其部族齐军。
而这只能说是,齐人动了动小手指而已。
现今的大齐何等强大,裂契丹,降高丽,更听闻南下大海,蛮夷皆伏。
将契丹那强盛帝国击溃的汉卒营,到底多么强悍都难以想象,好像说,东来的齐人部族营,十营难抵汉卒一营。
其东征部族营,听闻是二十营。
也就是汉卒两营。
而汉卒营有多少?传说有数千营,如果加预备军、团练军,简直难以想象。
要说齐人真的对日本国有觊觎之心,全力来攻,只怕大和被灭族,也只是喘息之间。
虽然这些传说可能有夸大,但数千名大齐部族军的战斗力,已经峥嵘尽露。
这也是,左大臣和他私下聊天,说起源高明、小野好古募集义勇抗齐,愚蠢又可笑的原因。
齐人真是来征日本的话,便是给你小野好古全天下义勇又有何用?
藤原文范越想越是心惊,脸色变幻不定。
陆宁又笑笑道:“虽然刘都头和藤原大人有私交,但我想,侮辱大齐上使的这等事件,刘都头想来不敢徇私,若是不信,我这便去上使馆告案,等刘都头到了,藤原大人便知了!”
“哦,还有个消息,今日下午到的,小野好古已经战败。”陆宁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本来,我正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还有个好主意,帮你出出,却不想,我在这宅子里,却是半分地位都无,今日春节,我却两个小厮都保护不得!”
其实,阿大和阿二若不是被带出去给他们奖赏,现今想来正胡天胡地,也出不了这回事,他俩断不会令人带走自己身边小厮,不管来带人的是谁。
深田恭子立时一呆,藤原文范脸色也变得极为复杂。
虽然小野好古是藤原文范身后权力集团的政敌,但听到其战败的消息,想来藤原文范,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吧。
果然,齐人区区几千部族军,加之临时拼凑的本国叛贼军,便可以轻松击败小野好古这个本国第一名将,击败其苦心招募的全国义勇。
“所以,藤原君,你是准备现在就逃回京都等着大齐霹雳惩罚呢,还是看一看,刘都头会不会徇私放过你?”陆宁说着,摊了摊手。
藤原文范的慌乱,渐渐的,便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都能看出来。
陆宁这时候叹口气,“当然,我现今被革除军籍,听从深田殿的命令,虽说作为齐人,见到本国上使受辱,我还是有报官之责,但若藤原君能自罚得到丰田真冬小姐的原谅,我也不是不可圆转之人。”
藤原文范立时眼睛一亮,深田恭子,也松了口气。
陆宁这时已经喊道:“阿郎,阿奈,出来我看看。”
过了会儿,两个小小身影从格栅门后畏缩着出现,见两个小童都还算完好,除了惊吓,应该还没被怎样真冬姬就到了。
陆宁点点头,看向真冬姬,“丰田小姐,你看,你如何才能觉得,受到的侮辱,尽数得到了洗刷?”
真冬姬晕晕的,就觉得,过山车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齐尾张国上使院副宣抚使的身份?竟然能吓住京城藤氏子弟?
听陆宁问,真冬姬下意识的就想说算了,此事到此为止。
陆宁却已经道:“藤原君,你跪下,用中原之礼给丰田真君小姐,行稽首大礼,郑重其事道歉,再在丰田小姐身边服劳役五年,不,那不方便,丰田小姐,就令他给我做奴仆五年当服徒刑劳役如何?如此,抵侮辱中原使节之罪,也勉强可以了。”
真冬姬呆住,但是,她很聪慧,很快就明白陆宁话里的意思,她有没有消气的无关紧要,最主要,她的身份代表了什么,绝对不能被人白白折辱。
“哼,我等都大人刘君来!”藤原文范大怒,断然拒绝了陆宁的和议之说。
陆宁微微点头,“好!”转头对阿郎和阿奈道:“去我会客之处,搬几把椅子来,我坐这里等。”
阿郎和阿奈恍然不知所措,而到了院门外蹑手蹑脚的阿庆局,这才跑过来,带他俩出去。
深田恭子眼珠转了转,对陆宁道:“你说的没错,你的小侍在此被欺负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看小信不在,阿庆也不太懂事,小信又太顾家,回头,我帮你寻个和心的侍局,向你赔罪,今日事……”
陆宁摆摆手,“今日事,恕我难从命。”
深田恭子叹口气,摇摇头,回头,要仆从去上使馆如此这般。
显然藤原文范虽然是左大臣派来辅助儿子钳制儿媳的,深田恭子怕内心深处巴不得他被重重折辱,但也怕惹出大事来。
……
两张长椅,陆宁和真冬姬并肩坐着,真冬姬有些不安,一双雪白小手抓着红裙裙摆,陆宁和她说什么,她都有些听不进去。
深田恭子静静矗立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原文范踱着步,不时咬牙。
终于,深田恭子派去上使馆告官的男仆先跑了回来,也不等他禀告,马上进院的如狼似虎的几名上使馆扈卫齐卒仰首走入,令人明白要发生什么。
最后走进来的看起来是一位班头,冷冷对藤原文范道:“刘都头说了,此等情形,不好再与你相见。”
藤原文范立时脸色大变。
“带走!”班头挥了挥手。
陆宁识得他,是和自己在新唐城时结下战斗情谊的班头周思琼,海南水贼出身,极为骁勇。
两名齐卒走过去,也不管藤原文范挣扎还是不挣扎,立时便将他按倒,用绳索捆缚。
“我,我是京都左大臣藤原实赖大人的幕僚!”藤原文范只喊了一句,便知道,没什么用,也是情急下的条件反射。
“丰田小姐,班大人,我,我愿意赔礼道歉……”藤原文范真的吓到了,如果那雇佣兵队长不是恐吓自己,自己真要被齐人抓去做苦役,怕自己撑不过一年半载。
此时,周思琼正神态和善的向真冬姬禀告,说,“还请上使大人,也回去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将此案坐实。”
显然,是得到了刘营都头的吩咐,是以,才真的以俾下和上官对话的姿态。
听藤原文范突然求告,周思琼不由看了真冬姬一眼,来时刘头吩咐,便是杀了那东瀛小丑也无妨,只要丰田上使首肯。
陆宁笑笑:“已经经公了,可就私了不了了,不过,藤原君现今肯磕头赔罪的话,想来上使馆裁决量刑,也会从轻。”
周思琼奇怪的看了陆宁一眼。
真冬姬心慌意乱,耳朵里,好像就是陆宁的声音,听陆宁说,忙挥挥手,说:“快带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晚点,我再回上使院可以吗?”
“当然,上使今日想休息的话,明日再来也可。”周思琼微微抱拳,挥挥手,带人推搡着藤原文范扬长而去。
陆宁看了眼真冬姬,说:“我本该开导你,但确实有要紧事。”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深田殿,现在可是北伐美浓的最好机会,正式讨伐小野军如何?”
第二百章 小野一族
小野征东城,位于历史上后来修筑的郡上八幡城的位置,修筑在高高的积翠山上,由此,可以鸟瞰东北诸国。
作为东西要道,小野和历史上那些大名一样,在此筑城作为征东的大本营,其后军也驻扎在此,征东主力败退后,但败而不溃,也收拢残兵于此,可以据险而守,对抗有可能追击的敌军。
不过,齐人联军好像出了点问题,齐人显然并不想西进,但联军中的附庸军却各有想法。
追击而来的是关东御领丰田军,信浓的“余五将军”平惟茂军及骏河的藤原秀乡军组成的联军,大概有五六千众,此外听闻齐人正卒营虽然没来,但有两个侍武士营作为支援跟随联军西进。
关东联军在距离积翠山东三十里的金山湖扎寨。
而与此同时,令小野没想到的是,尾张国国司齐敏的夫人深田殿,举起了讨逆大旗,三河豪强加茂氏驱逐了国守“国贼”平静弘,起兵响应。
听闻是深田殿派出了雇佣兵,帮助加茂氏驱逐了出身京都平家的国守。
尾张军北上,很快席卷了美浓国南部和尾张国同处于的浓尾平原的平原地带的城栅,又继续北进,北六里的郡上栅已经告急。
在这群山环伺之地,郡上栅作为本郡最大的农人村落,不但可以提供给小野城驻军一些生活必需品,而且,也是小野城和西部通道的咽喉之所,一旦陷落,小野城便面临被关东联军和尾张军围城的局面,也不待对方进攻,这座山城的存粮,也坚持不了多久。
……
小野城御所,小野好古盘膝而坐,两旁跪坐的,都是他统领东征的最重要将领。
他的三子小野右门,和家族中最勇敢善战的长孙小野兵卫都在。
而他的三子也好,长孙也罢,名字可不是一种牵强的虚指,小野右门和小野兵卫,本来便真的是京都卫府的右卫门佐和兵卫尉,不过,在兵卫府渐渐变成仪仗、伶艺表演之地后,他们这种真正的武者,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小野好古,几乎是带着满门出征,其麾下重要的将领,几乎都是他的儿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京都却由此传出来,东征军实际上变成了右大臣源高明指挥下,小野家的私军。
由此,好像右大臣源高明在殿上为小野军争取更多支援的话语,变成了徇私。
小野军,渐渐陷入了一种孤军作战的境地。
不用怎么追根溯源就可想而知,京都的声音,越来越对右大臣和自己不利。
小野好古,在春节前以疲惫之军发动攻势,也是无奈之举。
但偏偏,还战败了。
虽然,最后聚拢在小野城,加之殿后作为退路的后军,还有两万余卒,但士气都极为低落,他们很多本来就是从四方汇聚而来,都是以首领马首是瞻,各有各的想法。
在战场上,见识到齐人正卒营箭雨的可怕,集团冲锋的震撼,这种将一整个军团作为整体,一个个森严无比的军阵作为部件,各种兵种配合的大规模作战模式,他们前所未见,简直就是觉得,对方合体成了一个巨人,而自己等个体单打独斗,就好像蚂蚁蜂拥而上想咬死大象,但对方跺跺脚,就不知道踩死多少蚂蚁,哪怕本来人数占优的战场,也能一通操作后,被对方军阵分割,变成局部战场总是己方个体被对方群殴的场景,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大部分从四方聚拢来的武者团,都是想在这场战事中出人头地,在关外博得一片土地,而现今看,希望不是渺茫,而是根本没有。
更莫说,听说齐人还有更强大百倍的汉卒营,便是在关东击败了其部族营,由此令齐人庙堂震怒,发雷霆之威,遣派汉卒正营前来征伐,那结果不是更可怕?
传闻中,汉卒营有一种大霹雳炮,一炮下来,便能轰死几百人,简直就是鬼神相助一般。
何况,便是想击败齐人东征的二十营部族军,也是毫无胜算。
更听说,这些部族营因为作战勇敢,渐渐都被赐了中原姓氏,由此,将来也可列班为汉卒营,得到汉卒营的各种神器,也不需纯正汉卒营来助战,日本国便根本没有获胜的希望。
当然,听说齐人是不区分汉卒和部族之卒的,所谓汉卒营,官方称为禁军,只是中原百姓,有时候还会俗称禁军为汉卒营,而实际其禁军的边营中,已经有许多部族勇壮,也融为了中原百姓认可的同宗行列。
小野好古,这些传闻也听了一些,更知道,自己麾下的各国勇壮们,现今各自打算盘的很多。
眼见小野城要被合拢,给京都的信又迟迟不见回音。
便是召集诸将,小野好古心中也一时没什么计较,只能心中叹息,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我看也好,就跟他们再正大光明的打一架,他们没有齐人助阵,人数也没我们多,我就不信我们会输!”小野兵卫打破了沉默,挥舞着拳头,却有些摩拳擦掌。
看着这个勇敢无畏的长孙,小野好古心里叹口气,令长孙留在了后方,就是觉得,和齐人作战,个人之武勇,好像没太大用处,更担心因为没和齐人交过手,稍有不察,令长孙失陷敌阵,是以,才将这个鲁莽又勇敢的长孙留了下来,也是自己的一点私心。
但显然,也未必是什么好事,长孙没见识到齐人那种可怕的作战方式,可能心里还在觉得是自己这个爷爷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通,这才败给了齐人。
“是啊,兵卫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郡上栅,我们必须救援的。”小野右门附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惶急的声音,“土佐众,土佐众私自下山,全不见了!”格栅门拉开,一个背上插着数杆旗帜的令兵惊慌失措的跪坐在外,伏地惶急的喊。
小野好古微微颔首,“知道了!”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知道,土佐国来的勇壮不过是开始,很快,逃兵就会越来越多。
再不犹豫,对小野右门道:“好,你领军,去支援郡上栅,要打个漂亮的胜仗,击败尾张乱军。”
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只有漂漂亮亮击败尾张军,才能稳定军心,才能遏制眼见便要蔓延全军的逃兵潮。
“是!”小野右门躬身。
小野好古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一向沉稳无比的三子,还是很令人放心的。
第二百零一章 古之潜规则
上的神社属于美浓国南宫大社的分支,在郡上栅南三里外的小山旁,神社前形成了一处集贸市场,附近村栅之民互通有无之所,每个月初三为集会之日。
现今,这些空地便成了尾张军的驻所。
十几户常驻耕种附近农田的人家,房屋被征用,暂时成了深田殿夫人的行军御所。
……
茅草屋,略有些潮湿的土地上摆着硬木板,上面铺着草垫,便是坐卧休息之所,这是绝大多数东瀛农人的生活常态,他们大多数光着脚,布制鞋袜都是想象不到的奢饰品,平素的草鞋,磨损严重,编一双又很费事,除了冬天御寒,日常生活大多数时候不舍得穿,而且,习惯光脚的话,穿上什么东西,反而觉得被束缚不习惯。
藤原文范本来用手帕裹着鼻子和脸,见陆宁蹙眉看他,这才不情不愿解开手帕。
房间内,还有深田殿恭子,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三河国加贺氏的首领加贺太一郎,以及足轻总大将中岛三成。
小小的茅草屋,草垫上坐的满满堂堂的。
藤原文范跪坐的姿势有些怪异,屁股微微欠起,但时间久了,又要咬牙切齿的稍微坐在脚上。
他被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多板子,命都去了半条,能活过来也是奇迹。
本来,他要被罚去静海道的矿场之狱服刑十年。
藤原文范当时就差点吓死,虽然不知道齐人的矿场监狱是怎样的,但想也知道,肯定地狱一般,做十年苦役?怕根本熬不一两年就病死了。
藤原文范苦苦哀求,更嚷嚷着求见丰田上使和班大人。
最后,他也见到了陆宁和真冬姬,给真冬姬磕了几个头哀告。
最终,因为事主丰田上使求情,藤原文范又是正和齐人有书信来往的左大臣藤原实赖的幕僚,其现在留在尾张,还有用处,是以,最终判其杖刑五等,也就是一百大板,仅次于徒刑一等的刑罚。
同时,杖刑五等外,又判罚藤原文范,为丰田上使家服苦役十年。
不过,一百大板,是真可以要藤原文范这种小身板性命的,三十多板子,就将他打得昏厥了过去,再打,肯定死路一条。
不过杖刑也很“人道”,实在坚持不住的,剩下的数寄存,先养伤,等伤好后再领。
就这样,藤原文范还有六十多板子的“寄刑”在身。
而真冬姬实在不想见他,转要他给陆宁做苦役。
当然,如此的话,从某种角度,藤原文范还是和以前一般,可以为藤原齐敏出谋划策。
但名义上,他现今是陆宁的仆役。
不管藤原文范私下和齐敏怎么说,给左大臣藤原实赖的书信里又如何大骂齐人,但至少,他现在很忌惮陆宁。
是以,本来手帕掩住嘴鼻的矫情行为,被陆宁一瞪眼,便不得不将手帕拿开。
深田恭子注意到了这一幕,红唇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郡上栅,来了小野的守军,听说有三四千人。”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脸上微微有些凝重。
尾张军,有飞隼团齐人雇佣兵百名,尾张新军五百名,加贺义士团三百余人,又有从尾张国和三河国征募的足轻两千余人,但这些仅仅发了竹枪的农人,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充数的而已,大多数时候,负责运输辎重。
而小野军,征募的天下义勇,基本就是加贺义士团这种,平素就喜欢舞刀弄棒的武者。
听说关东联军也要从东进攻小野城,本来,占据了美浓平原后,尾张军只需静观其变,倒是要小心关东军多一些。
陆宁好似知道田山角重心里想什么,笑笑道:“如果深田殿夫人不展现下和关东群豪对等的实力,那么,仅仅靠齐国上使院斡旋来压制别人对殿夫人土地的野心,怎么都长久不了。尤其是,听说骏河的藤原秀乡,已经逼迫趁联军得胜,将功劳算作他的大头,威逼恐吓,已经令远江国臣服,其势力范围,可就和三河接壤了。”
三河的加贺太一郎点头,“是,秀乡这老东西,还曾经给我写了一封信。”说着话,看了陆宁一眼,大声道:“不过,我信班大人,太一郎绝不会反叛深田殿夫人。”他倒不是故意嚷嚷,声音天生就洪钟一般。
陆宁领飞隼团助加贺太一郎驱逐三河国守,早就将这以武勇闻名的大汉,震慑的服服帖帖。
加贺太一郎,现今算是深田恭子这个大名主下的三河国大名,自主权很大。
当然,比之藤原秀乡、平惟茂和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的关系,要亲密的多。
丰田仲任和秀乡、平惟茂,更像一种联盟。
加贺太一郎,则算是深田恭子的家臣,甚至他宣誓效忠的对象便是深田恭子而不是藤原齐敏。
陆宁话里,也说什么要深田殿夫人展现麾下的实力,隐隐,将深田殿夫人真正视作了尾张的主人。
深田恭子俏脸不动声色,眼波流转,打量其他人的神情。
新军总大将田山角重微微露出喜色,田山众,和深田恭子本就是一族,深田恭子为曾经自称新皇叛乱的平将门之遗腹女,田山一族,则是平将门亲族后裔,由平将门侄子,征伐自己的父亲,才保住了族人,但也被强制迁徙去了武藏国的山地苟延残喘。
深田恭子筹训新军,总大将,自然用了自己的族人。
足轻总大将中岛三成,本就是新军中的军奉行,如果非要划圈子的话,从表面来说,自然也是效忠深田恭子的。
只有藤原文范,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宁这时候又道:“还有信浓的平惟茂,信浓和美浓国接壤,他又岂会对美浓国没有野心?深田殿现今取了美浓国南部富裕之地,又有三河的加茂效忠,若要断了平惟茂和秀乡的进犯野心,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总归到时候,还要和秀乡、平惟茂,大打一场的好。”
看向藤原文范,陆宁笑了笑:“文范,我说的对不对?”
藤原文范点点头:“班大人所言,总是有很大道理的。”
陆宁道:“我想,小野军新败,必然需要一场胜利提振士气,拣着软柿子捏,应该会选我们做目标,只是不知道,村上栅的守将是谁,有没有这种勇气,等他三日吧,若不来,我们便强攻村上栅。”
深田恭子这时候微微一笑,说:“我带了丹羽成行来,那家伙和小野家一直勾勾搭搭,恰好派上用场,不如,就由文范演一出苦肉计,装作和田山不和,逼得田山率军离开,混乱中,令这丹羽成行逃脱,如何?看我军混乱,村上栅的守军必然出击。”
陆宁笑笑,另一个版本的蒋干盗书,能在现今用出来,深田恭子也算有些谋略,自己一向不喜欢动这种小脑筋,尤其是随着大齐越来越强大,自己看得都是大战略,倒是来了这东瀛一隅,却是和在中原统兵,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另一侧深田恭子,说完微笑看着藤原文范,她本来一直都是称呼藤原文范为“藤原大人”,而现今,终于图穷匕见,不用再在乎眼前钳制自己之人,心里不知道多舒畅。
而所谓要藤原文范扮成和田山角重不和,又何尝不是真戏假作?
因为藤原文范,不知道多少次,在她丈夫齐敏面前,提醒齐敏小心田山众,说是田山众和殿夫人都是平将门亲族,如今却搅和到了一起,怕居心叵测,莫将来连累了国守。
是以,深田恭子说这番话,一直微笑打量藤原文范。
藤原文范回看了她一眼,笑笑:“深田殿此策甚好。”
众人又议了一会儿,该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渐渐议定了如何施展深田恭子的计策,纷纷退下去实施,茅草屋内,仅仅留下了深田恭子和陆宁两个人。
“班大人,我们能守住,能获胜,对吧?”深田恭子看向陆宁时,俏脸上本来一直轻松自在的微笑不见了。
毕竟,满打满算,真正的军卒,尾张军一方,也不过千名左右,两千足轻,如果是大劣势,根本不必指望他们。
而郡上栅,听说有三四千小野军。
而深田恭子,却不知不觉,又恢复了“班大人”这个对陆宁的称谓。
不管是藤原文范事件,还是帮她降伏加贺氏取得对三河国的支配权。
面前男人,可以说,在齐国只能做小小都头,要么就是太屈才,要么就是齐人人才辈出,实在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国度。
陆宁微微颔首:“放心吧,我和你说过的,刘都头已经答应,如果战事不利,他会暗中相助,所以,我们便是失败,也不会丢掉尾张之地,放心吧。”
深田恭子轻轻点头,突然,眼波好似有春意萦绕,轻声道:“连日行军,身上好像有些泥垢了,听说宫社后山,有一处清泉,虽然不是热汤,但今春很暖,想来水中也不寒,班大人,你我去进浴如何?”又抿嘴一笑:“自从我回尾张国,还未和齐敏同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一直在推脱,时间长了,怕他可怀疑你了,到时你莫怪我,也留个心,别被人害,齐敏虽然胆小心软,但他身旁,可不都是良善之辈。”
陆宁怔了下,却不想,这精致丽人突然如此直白。
囚禁她时,她虽然虚与委蛇,但是,看得出,心中绝对不想真和自己发生什么亲密的关系,但自己想的话,她也不会违拗,免得惹出麻烦。
而眼前,显然是不一样的,她自觉和自己地位比较平等,甚至,她地位更略高出一些,倒是要心甘情愿和自己共赴巫山?
陆宁不觉好笑,“以前,你可是嫌弃我丑陋的,莫以为我看不出来。”
深田恭子轻轻起身,雪白足袋包裹纤美小脚踩在粗陋的草席上,别有一种诱惑,雪袜慢慢移动到陆宁身前,伸出白嫩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手指,点了点陆宁额头,娇笑道:“木头一样,你来不来?”
陆宁心跳了跳,说起来,还没有女子觉得和自己对等地位而这般和自己说话这般引诱自己的,倒是别有一番令人心神荡漾的风情。
不过,陆宁摆摆手,“大战在即,还是小心一些,我可不想做个风流鬼。”
深田恭子一呆,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咬了咬红唇,“是因为我不够你那姓黄的小妻子美貌么?你个丑鬼,眼光倒是高,我和真冬,辑子、资子,你看都不看一眼,我还以为你大智若愚,不想惹麻烦,今日看,是真瞧不上我等了!”
陆宁咳嗽一声,“你觉得是便是吧。”不管怎么说,有夫之妇,便是发**力自己也不想,自己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女人。
深田恭子,俏脸立时沉了下来,茅草屋内,立时气氛凝固。
“好,我这就下令退兵!回到尾张国,再说服齐敏,驱逐上使院。”
陆宁一呆,其实刚刚说完,也知道,这话重了,莫说眼前这千娇百媚的东瀛美妇,皇族之后,便是普通女子,主动挑逗,男人却说对你没兴趣,看不上你,那也是严重伤害其自尊心了。
正想怎么缓和下气氛之时,却不想深田恭子冒出这么一句。
“你以为,我现今还猜不到?你虽然被所谓的开出军籍,实则,不过是用民间身份帮上使院做事,什么东海百行雇佣兵?换了个名堂,你现今所为,真是在帮我?实则,是你们齐人的谋划而已,我若不配合,看你上官如何惩处你!”深田恭子俏脸冰冷,侃侃而谈。
陆宁无语,不过这深田恭子野心很大,又怎么可能如她所说率性而为,就为了得到自己?
干咳一声,怎么觉得这么别扭,被一名美妇威胁,不和她翻云覆雨就如何如何。
通常,不都是自己威胁别人么?虽然,自己不会真的去威胁,但异国嫔妃、公主之类,很多确实觉得,不顺从自己的话,就会招来祸事。
“跟我来!”深田恭子纤手抓住了陆宁胳膊。
陆宁蹙眉,虽说这种感觉很新鲜,而且以现今的观念来说,男人是不吃亏的。
但是,就是很别扭。
伸手甩开了深田恭子的手,陆宁蹙眉道:“退兵?你不会那么做的,不然,必然后悔!还有,也许我会有要你侍寝的那一天,不过,要看我的心情。”
起身,迈步而出。
听着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好像,还有案桌被掀翻之声。
都能想象出这心理比较阴暗的丽人被气疯歇斯底里发作的场景。
陆宁心中暗笑,其实,深田恭子心内有国仇家恨,很幼小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根本不能用寻常女子看待,也根本不用担心,她到底做不做这个她嘴里的“齐人棋子”。
第二百零二章 小小战斗
月夜。
田野中,小山山麓,村庄畔,到处都是呐喊声。
无数人影在奋力厮杀,主要的战场有三处,神社所在的小山山麓,因为这里是水源所在,是以,小野兵卫,领着百名敢死武士,拼命攻击顽抗的守卫者,这些守卫,都来自三河的加贺郡。
田野中,双方都很散乱,分散成一股股,混在一起厮杀,主要便是尾张军中的足轻,和小野军的草根诸国众,双方喊的极为大声,好像混战在一起,又好像,各自举着竹枪木枪,聚拢在一起互相对戳几下便退后,然后,又凑到一起对戳,谁也没真正冲入对方大队中。
很多人,目光都看向村庄之畔双方主将的旗子,那里,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战场。
村庄之畔的空地,小野好古的三儿子,也是郡上栅守军的总大将小野右门,领着千余名武士,正对前方敌人发起猛攻,村庄里,有深田殿特有的青色旗帜高高飘扬。
小野右门亲自统领的军团,都是从守军的诸国众中精选的,战斗意志旺盛又体格强健的佼佼者。
但是,对面人数虽然没有己方多,但集结成阵,长枪在前,如林如刺。
己方的冲锋,在这整齐挥舞的枪阵前,变得极为脆弱。
连续冲锋两次,又都不得不退下来,反而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小野右门看向枪阵的目光,变得越发阴森。
如果弓箭手,能有一些就好了!
小野右门心中暗暗咬牙。
可惜的就是,善用弓箭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是一种极为分散的状态,加上小野城的东征军,全军选出几百名弓箭好手应该不难,但是,现今这些人不但分散在诸国众中,根本不会听令集结在一起,而且,齐人弓弩虽然可怕,但是因为射程远且可以在隐藏在军阵后方进行曲射,己方的丸木弓,却没那等射程,而且,主要威力还要体现在距离不远的直射上。
是以,暂时父亲也没将集结弓兵作为要点。
可今日之战,便是有集结的百名丸木弓手,站在阵前一通射,对方的阵型也就乱了。
这种集结在一起的阵型,固然对付己方一窝蜂的乱冲极为有效,但也最怕弓弩。
说起来,东瀛地,一直没成群的弓兵作战,便是因为战争通常都是剿灭叛贼,哪怕二十多年前平将门叛乱,最终的决战也不过两三千人围攻平将门几百亲卫,乱战之下,根本没多少弓箭发挥的空间,秀乡侥幸一箭射死了平将门,也是混战中的偷袭。
小野右门这些念头一闪而逝,咬紧牙关,更握紧手中长刀,低喝道:“准备冲击!”
旁侧武士都是一呆,知道主帅准备亲自冲阵攻击敌军,在吃惊羞愧之余,更是咬牙,一个个鼓噪起来。
“准备,随右门君冲阵!”
“冲阵!”“冲阵!”“冲阵!”
而百步外集结成黑压压枪阵的尾张新军们,此时,却都又惊又喜。
田山角重,更是想起陆班头和自己说过的话,有些赧然。
本来,深田殿想同齐人购买的武器器械都没到位,总教头陆班头和其教头团,只是让新军练长枪,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厮杀搏斗训练,就是练集结阵型,以一排三十左右人左右,反复练习收枪,前刺,后撤等等,甚至预备的刀奉行、弓奉行小队,根本没有锋利的太刀和弓弩,也变成了练习长枪。
但今天,当着五百名新军士卒聚拢在一起结阵,令对方两倍兵力一筹莫展时,田山角重,想起自己当时很生气,和那齐人总教头闹情绪倒酸水时一些过分的话,心下,颇有些尴尬。
不过,现在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当发现,对面重新聚拢在主将前,木盾兵再次纷纷跑到队伍对前面,显然对方又要发起第三次冲锋,田山角重立时大喊:“准备!准备!”同时,吹响了口中的竹哨,是总教头,或者说,陆班头交代的,对方第三次冲锋时,便吹响唿哨。
“塔可级库苏如!”小野右门举起长刀怒吼。
立时,小野武士们,叽里咕噜乱喊着,再次蜂拥而上,手持木盾的武士,本来冲在了最前面,但还是有眼睛杀红的武士,又转而反超了他们。
“准备!”响亮的中原话语。
便是尾张新军,都已经习惯教官用中原语言的简短命令。
但这声“准备”,显然不是对枪阵新军士卒所喊。
在枪阵之后,突然出现了许多弓箭手,正是飞隼团,他们都是从侍武士中精选的有天份之人,从被齐人征召入伍的那一天,就训练其长弓之技。
他们全身贯甲,虽然是以东海百行标准的全身甲,而并不是真正禁军的重步兵甲,但作为弓弩手,铁甲护卫住要害,布甲覆盖胳膊和大腿,反而会不影响他们的灵活和射击时的精准。
梆子响起的瞬间,正是小野军正要冲到新军枪阵前之时,立时流矢如雨,嗖嗖嗖,从枪阵后漫天飞起,划出致命的弧度,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纷纷刺入小野军也密集起来冲锋的阵中。
惨叫声立时响起,第二轮箭雨,几乎瞬间又到。
本来提振起来,要跟齐人决一死战的士气,立时被飞矢冲击的七零八落。
小野右门红着眼,正一把抓住一根戳到自己身侧的长矛,顺手挥刀向对方喊,突然有人大喊,“右门大人!右门大人!快看兵卫那里!”
此时的小山山麓鏖战处,突然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剑手,几乎没等小野兵卫反应过来,便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小野好古这个最勇敢善战的长孙,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性命。
不消说,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不速之客正是陆宁。
他本来纵观全局,本来不想出手,而看一看尾张新军,和飞隼团真正遇到战斗时的潜力。
却不想,眼见山麓这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拼命攻击水源地,这又不是你们困城,只能说,东瀛人作战思维,有时候很难变通。
而攻击水源地的对方武者,竟然极为骁勇,在他带动下,其身后武士也各个士气高昂,眼见加贺众便抵敌不住,陆宁这才进入了战场。
而一剑刺穿对方咽喉的同时,好像,也结束了这场小小的战斗。
应该是对方的重要人物吧,攻击村落的小野军主力,好像被此人战死的消息突然击溃了士气,总大将的旗帜突然倒下。
而田野中,那足轻们互啄的战场,诸国众,突然潮水般退去,杂七杂八的旗帜,四处飘落。
第二百零三章 东瀛事,大齐事
陆宁预想中的美浓合战并没有发生,在郡上神社之战后,小野城诸国众便如树倒猢狲散,纷纷离开小野城归国。
而关东联军合拢小野城的时候,小野城已经变作一座空城。
月余时间后,才有消息传来,小野部北上越前国,驱逐了越前介,自领国司。
听闻,跟随他北上的,有四五千东征义勇。
现在,小野好古迫于形势,自知回到京都也难逃罪责,在族人和部下怂恿之下,也寻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跟随他的义勇,自然都是舍不得就这样回到本国,北征越前国,得到自己的名田,多少也是他们聚拢在小野好古旗下东征之举的替代品。
不过此时,陆宁正准备和深田恭子一起上洛。
当然,深田恭子现今上洛,自不是要取得京都的支配权进而建立幕府取得支配天下的名义。
前不久,尾张军又迫得西邻的伊势国臣服,由此,深田恭子便统治了尾张、三河、伊势及美浓南部平原的四国之地。
恰在此时,内忧外患的村上天皇驾崩,当然,和历史上,倒也是同年,提前了几个月而已。
有精神病的冷泉天皇继位。
和历史上一般,藤原实赖逼迫冷泉天皇,想以关白的身份摄政,并劝说冷泉天皇出家。
而和历史上不同,冷泉天皇可能精神病发作,又可能受到源高明的怂恿,因为有齐人这个外力因素在,显然冷泉天皇希望能利用来对抗藤原实赖的影响力。
前几日,冷泉天皇下诏,授深田恭子为中纳言、关中四国管领
没错,并不是授藤原实赖之子藤原齐敏此职,而是授予了齐敏的夫人深田恭子这个职位。
虽说女天皇在日本国并不罕见,但授予女性公卿之位且领四国国司,却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怕也只有冷泉天皇这个精神病患者才能做得出来。
当然,冷泉天皇身后也必然是有高人了,对深田恭子和齐人的关系,其野望,和夫君一族的冲突,都洞若观火,且加以利用。
而这个高人,实则就是右大臣源高明,在小野好古兵败,村上天皇驾崩,左大臣藤原实赖步步进逼之际,为了生存,源高明不得不改弦易辙,转而利用齐人的影响力,来抗衡藤原实赖。
实际上,源高明的点子,也是受了幕僚的启发,而其幕僚,私下和东海百行早就过往甚密。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冷泉天皇有先天性精神病,便是源高明如何怂恿,也不会有这种惊世骇俗的诏书。
诏书里,同时召深田恭子进京,商国事,为天皇陛下分忧。
在齐人频频向京都示好下,冷泉天皇也准许齐人在京都设上使院。
显然,保皇派也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如果得不到齐人的支持,各地群雄并起的局面下,不说天皇是不是傀儡,怕被推翻另立新皇都有可能。
要维系天皇万世一统,现今,急需得到齐人的认可和支持,而齐人向京都传递的友善信号,都一再申明,中原大皇帝承认日本国国王的合法性,承认日本国土地疆界。
虽然隐隐的意思自然是,大齐不承认的土地,如关东之地,便有史以来不是日本国土。
但事急从权,保皇派现今的救命稻草除了中原王朝,没有太多的选择。
对于上洛,深田恭子也很犹豫,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但大齐任命的京都上使院上使从新齐城到达尾张后,深田恭子疑惑尽消。
她上洛为天皇解忧,同时还担负着护送齐人上使进京的重任,以此,齐人也是在表述对她的坚定支持。
同时,应该是看到她利用价值越来越大,东海百行更将支持她的雇佣兵兵团——飞隼团,扩充到了千人的规模。
还是老样子,从东部的侍武士军团选拔的精干之卒,退伍加入飞隼团。
同时,更答应帮深田恭子将新军,作为常备军扩充到两千人并帮助训练。
这令深田恭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至少如此的话,便是齐人不介入战事,其保住自己的四国之地也绰绰有余。
这还是,不过高估计齐人雇佣军的战斗力。
……
书房类似中原的软榻上,陆宁看着手里一封密信,陷入了沉思。
刚从汴京来的两封火漆密信,一封是永宁所书,一封是贤妃折赛花的亲笔。
永宁书信是很厚的十几页,惯例将最近三个月的国内大事一一列出。
其中,最醒目位置,便是说的西北之事。
赵匡胤迁军民更加西进,据说和吐蕃诸部中的脱麻斯部联姻,巧取豪夺加武力逼迫,得到了脱麻斯王的称号,现今赵匡胤,便是唐王加脱麻斯王。
令陆宁隐隐感觉,怎么有点像西方了,这种法理模式,也挺有意思。
而脱麻斯部,已经是后世青海的腹地了。
感觉也好,现今就大量中原军民去落足生根发芽,赵匡胤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苦了这些先行的军民了,毕竟,那里是绝对的蛮荒之地。
这也是因为,眼见在兰州、凉州大齐屯了重兵后,其青唐城根本守不住,只能再次西进。
不过,永宁信里重点自然不是描述这个,而是说可能听闻辽北有叛乱,是以,赵匡胤蠢蠢欲动,勾结甘州回鹘部,频频攻击归义军领地。
归义军曹氏,上书请求支援。
而永宁在和内阁大员议定后,已经准备在西北动兵,袭取青唐城和甘州回鹘地。
永宁更说起,如此就不得不和七位最重要的内阁重臣坦诚,大皇帝化名亲征日本国一事。
虽然,这些大臣隐隐心里都有谱,但也立时如释重负加谀词如潮,言道吾皇是万年来之圣君,将中原国土,开扩到了前所未有之局。
更说怪不得,区区万名部族军士,就能裂开日本国土并取其精华,原来,是圣天子御驾亲征,怨不得,怨不得。
更都要求史官,等战事平定大皇帝回归后,将此据实记载,言道,以往中原天子,好大喜功,经常贪天之功记在自己名下,本朝天子,文治武功震古烁今,却偏偏混不当回事,但我等,却不可不为圣天子言。
这些花絮永宁写得很详细,看得陆宁莞尔。
而这封信到自己手上的现在,想来,西北已经在进行战事总动员。
当然,这等军机大事,还是要自己乾纲独断,是以,永宁也在等自己的回信。
反正,准备充分一些总没坏处,自己的回信到了汴京,如果自己不许可,轰轰烈烈的战事动员便变成了一次演习,也没有坏处。
想了想,陆宁点点头,还是许了。
自己不御驾亲征,西北小小甘州回鹘,和赵匡胤残兵便动不得么?
总不能,任由其吞并了归义军。
实际上,现今回鹘虽然势力不小,但主要还是西州回鹘更为强大,也就是后世新疆地的回鹘。
甘州、肃州回鹘,便是后世甘肃之地,汉民也极多,本就该到了收回之时。
天下之大,如果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固然可能战果会更好看,本军将士可能会少牺牲一些,但自己总会有分身乏术之时。
这个庞大的帝国,也是时候按照惯性前行了,而不管有没有自己参与其中。
不过,如果攻克了青唐城,便改名西宁,甘州回鹘地,更名为甘肃道进行治理。
自己的回信这点倒要写明,也是自己一点小小对后世的纪念和痴念了。
琢磨着,陆宁又往后看。
剩下的,便是永宁认为的小事了,如辽北叛乱虽然还没有平定,但战事进展顺利。
又有安南之地,赤虎军遏制了丁部领的扩张势头。
还有便是在占婆,大齐设立了第一个东南之海的上使院,并租了千年契约的土地建设港口,作为南下的齐商及水军的补给点。
同时,占婆的猛火油贸易,也被齐商垄断,猛火油产地,多归了东海百行开采。
占婆,就是后世的越南南部地区,现今和越南北部的安南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区,安南近中原,一直是中原领土,占婆国,南部越南之地,一直是异邦。
看着这些,陆宁暗暗点头,心下也颇为欣慰,这个庞大的帝国,确实按照自己的规划,高速的运转着。
看过永宁的信,拿起贤妃折赛花的书信,拆开一看,陆宁就是微微一呆。
折赛花信里,除了问候夫君之外,其实就一件事,说皇后永宁,身体最近好像不怎么好,自己劝说也不听,要主君回信时,叮嘱她不要太操劳。
陆宁看着这封信,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赛花是要争权?所以写了这样一封信。
随后,陆宁就大为惭愧,自己现在,真的是变了,条件反射般的念头,阴暗又狭隘,满脑子,离不开权势之争。
想想,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好像身体上都有些变化,青春永驻一般,甘氏和尤五,跟随自己十多年了,容颜依然如十年前那样光鲜照人,甚至,更为艳丽。
而且,也都不怎么爱生病了。
但是,是不是会真正令她们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这却应该不会。
赛花亲笔写来一封信,就说明,永宁的健康状况肯定出现了不小的问题,不然,不至于单独修书一封。
想着,陆宁再坐不住,忙拿起纸笔回信。
第二百零四章 上洛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蜿蜒土路上,东瀛的道路现今基本没有中原官道那种宽阔大路,行军也就极不方便,很多道路,甚至只能并行两列士卒。
这里是近江地,还有八十里便到了京都,是以,道路稍好,能行牛车。
前方,有一个市镇。
其实就是后世近江八幡城的位置所在,乃是小野好古募兵之地,小野好古曾经在此募兵数个月,由此,带来了一片商机,是以,虽然小野军早已经消失不见,这处市镇人家却大多数并没有迁走,是以,形成了京都东部近幾的第一大市镇。
深田殿很快传令,今日在此歇脚。
再有两日,应该便到京都了。
士卒们,大多有些兴奋。
护送殿夫人、齐国上使的是五百飞隼团,其余五百飞隼雇佣兵,则在副团长王龙河统领下,留在尾张驻守,同时帮助深田殿,训练新军。
飞隼团因为属于东海百行的商业武装,是以不能用中原官制。
和东海百行的海外武装赤背军一般,编制为,团、连、排,团为千人规模,连为百人规模,排为十人规模,各级简直军头,成为“长”。
偶尔有几个团护卫的庞大船队,总领几个赤背团的首领,便称为团总长。
不过和官场上一般,现今赤背团的一团之长,也通常被尊称为“团总”。
陆宁就是如此了,身为飞隼团的团长,也被部下尊称为“团总”。
这些东瀛武士,最先学习的,便是礼貌上的称谓。
初始听到这个称呼,陆宁心里不免有些别扭,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而眼看前面就是近海八幡,飞隼武士们都露出兴奋之色,他们毕竟是东瀛本地人,能有机会进入京都,这个以前梦想中都难以接触到的皇城,传说中天堂一样繁华的城市,自然心中激动。
这近海八幡町,本来已经渐有萧条之意,毕竟现今日本国,人员流动极为罕见,比之大齐前的中原都远远不如,更莫说商贸极为发达的大齐了。
突然来了数百号人涌进市镇,虽然,大多数都是武士打扮,但八幡町的居民还是很兴奋,一些商贩更摆摊出来招揽生意。
飞隼团武士住进了小野好古曾经搭建的军营,虽然木栅之类都被居民拆的差不多了,草棚更零零落落,但稍微修缮,还能勉强过夜。
毕竟已经是暖春二月,风都暖洋洋的令人生出倦意。
陆宁一行,则在淡海湖畔一个刚刚落成的庄园歇脚。
庄园是近江守藤原庆长巨资修筑,但小野好古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他立时逃回了京都,不过庄园自然还留了仆人看守,仆人却不敢跑,拆军营的八幡众,也不敢来骚扰这庄园。
不管怎么说,公卿尊卑观念,在东瀛还根深蒂固。
淡海后世称琵琶湖,是日本第一大内湖,如果不是要绕湖而行,从这里到京都,也不过四五十里路程了。
实则从清洲城到此处,如果不是要绕过山峰原始森林等等,也没有多远,而绕行之下,大概行了有一百五六十里路程。
陆宁也不由感慨,如果用中原标准,实则尾张国清洲城到京都,才多远距离?清洲城,应该便如大名府一般,算是京幾道,是京都的第一道防线才是。而且从汴京到大名府,还三百多里将近四百里路程呢,自己却本来觉得,两座城紧挨着一般。
而来到这东瀛地,一百多里,却觉得路程很遥远了。
也确实,东瀛只是狭长,实际面积,现今去了出羽、陆奥、北海道,却不如中原一个“道”的面积大了。
长时间在这里生活,怕自己的眼界也会越来越小。
感慨着,倒是不久,便觉得此间贵族修得庄园很是不错,雅致幽静,很合自己的胃口。
住在庄园的一行人,是深田恭子和几名侍女,齐国上使一行十余人,其中包括真冬姬,她被转授京都上使院副使。
此外,便是陆宁和辑子、资子了。
将这两个小豆芽菜送回京都,陆宁觉得,自己也算完成了使命。
石见国一事,已经有东海百行在行事,倒是不用自己太操心。
只是圈定石见银山的话,还是要自己去走一遭。
本来想用真冬姬名义,后来琢磨,还是直接用齐人身份买下那块地,以后所谓的法理才充足,用法理压人,渐渐成了大齐在海外的行事准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则是杀手锏,轻易不能使用,而且怎么都觉得,这最高准则,有点***帝国的意思。
……
外间天色渐晚,夕阳彩霞满天,映照在淡海碧湖之上,景色甚美。
昼御座室,陆宁翻看手里的竹签,是京都的公卿群像,主要的十几名公卿,有他们栩栩如生的影像,又有小字标准他们名字,性格,经历,以及复杂的宗族和人事关系。
辑子和资子两个小丫头也在室中,令陆宁有些奇怪的是,今日两个小丫头没有进行常规的贵族的一天,比如看书,研究服饰,甚至欣赏外间风景都能看上半天这种。
她俩凑在一起耳语,蛐蛐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偶尔还偷笑。
时间长了,跟在陆宁身边也有大半年七八个月了,两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变得开朗起来。
说起来,两个穿黑色和服露出雪白小脚丫粉雕玉琢的秀美小丫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不时搂抱在一起贴着耳朵说着什么,发出特别童稚悦耳的欢笑,实在是能令人的心情也欢畅起来。
陆宁一时好奇,便凝神偷听,没几句,便无奈的摇头。
两个小丫头,正说自己的好话呢,说自己虽然长的样子吓人,但特别温柔。
当然,温柔这个词或许不太贴切,她们东瀛语的意思,便是自己特别温暖又有风度之类的大概意思。
陆宁便又看起竹签,毕竟偷听别人赞美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只是,两个小丫头说着说着,神情又都有些低落的样子。
“你们有事情要对我说吧?”陆宁放下手中竹签,今天两个小丫头,有点反常。
说起来,现今东瀛女子落发为尼,很多就是剪短头发,但两个小丫头应该是当时怕被贼兵觊觎,又表虔诚,是以剃了光头,便是到现在,也留着光头,在清洲城时,头发长了,便去当地庵院去发,现今民间想剃光头几乎不可能,没有工具,只能去寺庙庵院请真正的和尚尼姑给落发。
不过,脸蛋生得特别俊美的话,光头还真是别有一番脱俗的可爱,两个小丫头就是如此。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偷偷拽我衣角,我偷偷轻轻推你,显然,都是让对方说,自己不敢说。
陆宁无奈,说道:“是担心见到亲人后,被亲人轻视吗?我可以帮你们作证,你们都冰清玉洁。”
两个小丫头,有些茫然,又都用力摇头。
显然,她们毕竟还小,虽然知道被贼兵抓到会遇到很可怕的事情,但实际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她们可能并不懂,只是听仆从的建议落发,后来又觉得落发果然能保护自己,便就此一直剃光头发。
她俩莫说和后世比,比之现今一般人家女孩儿都截然不同,一直受的教育,便是教出了两张白纸,两朵白莲花。
其实中原便是到了近代,有些家庭,也要女儿快出嫁前,才会进行婚前教育,免得姑娘嫁人当晚根本不懂什么。
和后世孩童期便接触到的各种知识,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辑子和资子,就更是如此了。
毕竟她们便是和父母,基本上也形同陌路,从小教育她们的宫廷师傅,就更是循规蹈矩,便是脏话都不敢传入两位内亲王耳中,更莫说什么风月之事了。
陆宁见她俩神态,不由揉揉鼻子,显然她俩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什么还要证明她们冰清玉洁之类。
“班大人,我和资子,都不想再去做斋院。”说话的是辑子,比之资子,生日大了几个月,显然最终还是她这个姐姐鼓起了勇气,但说话时,她小脸涨红,更不敢看陆宁,甚至,要落泪的样子,自是觉得她的真实想法亵渎神灵,实在太罪孽深重,面前的班大人,怕是要训斥自己。
陆宁一怔,随之哑然失笑,原来如此,说起来也是,她们以前从来没什么选择,既不会觉得做斋院不好,又不会觉得做斋院好,只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令她们会平静的完成自己一生的使命,做斋院侍奉神灵,年老后出家青灯古佛,走完自己的一生。
但被齐人俘获又落到自己手里后,自己也不理会她们,想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自由自在的感觉,更没有宫廷老师每天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教育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要再令她们回宫廷,甚至又被送去神宫做那孤零零的斋官,每日祭祀可怕的神像,她俩现在想想,都觉得那种日子实在难熬吧。
而不愿意再去做斋官这种话,竟然敢和自己说出口,一来是距离京都越来越近,两个小丫头焦急无策,知道再不说就晚了;二来,多少还是和自己,有了那么点亲近之心。
毕竟两个小丫头都知道,现在吃自己的喝自己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也都是自己给她俩的。
陆宁随之一笑,“不做斋官就不做斋官呗,虽然为了显示善意,我国上使要将两位内亲王送还,但我和你们两个小豆芽菜相识一场,也因为我,令你们两个觉得做斋官是很残酷的一种生活方式,我当然会帮你们,不然,我可是害了你俩。”
辑子和资子虽然听不太明白陆宁的话,但大概意思自然懂,班大人已经答应,想办法令父皇不送她们去做斋官。
她们虽然以前接受的教育,父皇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但现今却也渐渐明白,好像,这个世界和以前她们认识的并不一样,这位班大人,可能就有办法令父皇改变主意。
两个小丫头对望一眼,眼中都是喜色,若不是多年来的贵族教育,怕此时要欢呼出声了。
……
深田恭子进入陆宁格栅房时,辑子和资子两个小丫头,更殷勤的帮陆宁泡茶,两个小丫头现今也喜欢研究香茗的一百零八种煮法,可能今世的东瀛茶道,她俩要成为鼻祖了。
深田恭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更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笑意,“班大人,本来我还跟你说过,你身边小厮不太得力,想帮你选一个,现在看,却是不必了。”
陆宁并不言语,自顾研究面前竹签。
深田恭子又道:“外面,有甲贺众来投靠我,你来一起见见?”
陆宁微微诧异,立时来了兴趣。
甲贺众,战国时代,是日本两大忍者集团之一,当然,甲贺忍,也是由武者,慢慢走向了刺探情报、暗杀等路线。
现今来说,甲贺的武者和其他地方应该没太大不同,最多就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地方可能多一些。
不过,其投机的本事倒是和后人一般无异,后人紧抱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大腿,得到了迅速扩张,而今日之甲贺武者,却是消息灵通,知道了深田恭子要上洛,也肯定打听明白了深田恭子大体上得到的强有力支持,包括齐人对她的支持,这才派出使者,来早早等候在这里了。
此地距离甲贺武者的老巢甲贺郡,大概有六十多里。
其实现今,便隐隐可以看出,甲贺武者们,对搜集情报的偏爱了。
“好,一起去!”陆宁起身。
……
京都,其实陆宁见到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大半个城郭是近乎荒芜的状态,也就是曾经被定名为“长安”的街区,到处野草丛生,房屋也都是茅草屋。
当然,洛阳街区是真的繁华,宛如中原的大城市,从来到东瀛,这种店铺行人熙熙攘攘的情形,就很难见到了。
毕竟,几乎就是集东瀛所有财富,都汇聚在此间流通,各种稀奇古怪的奢侈品,只要公卿们喜欢,在京都就能见到。
而脱胎于中原,但已经隐隐形成自己风格的日本建筑,也令京都有着别样的异国情调。
现今农历二月,正是樱花即将吐蕊之时,权贵庄园里的樱花树,实在美极。
而上使馆,原本是一位权大纳言的府邸,附近又恰好有空地,便提供给了齐人做上使院。
上使馆一事,看起来自然和陆宁没什么关系。
京都上使院宣抚使陶邑轩,去年的新科进士,不过已经四十多岁,老成持重,但明显属于征东圈子外的人,莫说陆宁的身份,便是陆班头在东瀛,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也一概不知,他知道的,对陆宁的认识,还没深田恭子多。
陶邑轩只知道,他的任务是议定上使馆在此地的齐人纠纷及罪行的裁决权、上使馆内土地归属大齐等等,这些上使院最基本的准则。
当然,还有驻扎卫兵的权利,代表陆总院见他的杨业督帅说起,希望能将卫兵人数,尽量提高,多多益善,而底线,也该有一都之数,也就是百名卫兵。
同时,作为大齐扶持的东瀛两个地方派系之一的尾张派,关中管领深田殿,他也有义务,为其争取更大的权利。
他也得到吩咐,深田殿处,有两位曾经被大齐俘虏的内亲王,也就是日本公主,此事也需和深田殿合议,妥切处理。
同时,陶邑轩还知道,在京都内,还有一位早潜伏下来的密使,手持陆总院的玉牒信物,密使对京都的情势更清楚,若遇到疑难,这位密使应该会出现,和他共议难决之事。
而东瀛人最关心的,当然不是陶邑轩要谈的这些,而是大齐对关东地的真实态度,以及对天皇皇室、对东瀛本土等等,真正的态度。
这些,陆宁都放心的交给了陶邑轩及他随行的幕僚,非必要,自己也不会参与其中,毕竟,在东瀛第一个上使院,江户上使院的样板在那里,如果以后还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出马,培养这些大齐使节们何用?
陆宁则领飞隼团,和深田恭子一起住进了清水寺。
这是一座两百多年前兴建的古刹,占地宽广,山头就占了数个,小湖圈了两个,有足够的地方,供自己等居住。
说起来,容真大和尚便出身与此,在这寺中辈分也很高,和现今主持容行法师是师兄弟。
和飞隼武士们住在被称为清水舍禅院的,还有甲贺众几十人,为首的甲贺武士甲贺小太郎,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但表现出来的潜水屏气等绝技令陆宁都大感兴趣。
甲贺小太郎也是甲贺众现今的族长,不但全族归附,且主动请求随深田殿一起上京,说起自己带来的族人都不是族中的等闲之辈,各有各的绝活,说不定便能派上用场。
也确实,这些人,不但精通杀人之道,用后世的标准,还大多不是杂技演员就是魔术演员,深田恭子看得大喜,就都带了来。
陆宁也暗暗纳罕,心说如此的话,是不是忍者众们,要提前登上历史舞台?
至少,甲贺小太郎带来的这些人,也算忍者的雏形和先驱了。
当然,也就日本这等国土狭窄,县令之间征伐就是大战的地域,忍者才有发挥空间,甚至几十名忍者潜伏在丛林中,可以击溃一支军队,若是在中原,哪里有他们的存在价值,铁蹄铮铮,枪林刀海,箭雨石流,一切小打小闹的战术上的阴谋诡计,都会被碾压。
深田恭子和她的侍女,还有陆宁、辑子、资子,住进了“竹十三屋”,这里本来就是清水寺专门为公卿权贵们准备的来寺庙时清修养生之所,环境极为清幽宁静。
深田恭子觐见天皇,陆宁自然没有资格随行,也乐得清净,在寺中转悠了一日。
前世,虽然也来过此间,但和今日所见完全,此寺曾经损毁,后世的,是以德川幕府重建后的寺庙为基础,历代修缮扩建而来。
显然,自己更喜欢现今的建筑风格,正寺恢宏大气,各种禅院又极为清幽,在真正盛唐佛寺建筑风格影响下,又发展为东瀛特有风格的建筑群。
第二百零五章 茶之屋
平安京实行的还是学习唐时的街坊制度,专门作为贸易场所的两个市场,轮流开放,时间大致从中午到傍晚。
平安京,人口不少,大概有十几万,但是自由民比例微乎其微,生活在这里,是公卿贵族和为他们服务的庞大的仆役群体。
而因为京城之地,从未有被异族或者叛乱者威胁的记录,是以,平安京和以前的奈良京一样,并没有城墙,仅仅有护城河作为平安京边界的轮廓,而护城河的流水小桥,又往往成为公顷贵族们欣赏美景吟唱俳句之所。
不过,现今平安京,也隐隐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动荡,七年前,皇宫便被来打劫的流浪武士放了把大火,而盗匪在平安京里,也屡见不鲜。
实际上,如果没有齐人来袭将要改变其历史的话,接下来二百年间,平安京皇宫被烧平均每六年就会发生一次,破产农民和武装浪人潜入平安京劫掠司空见惯,而很多时候,比如盗匪的灭门案之类的,便会被传为灵异事件,搞的到处人心惶惶,由此,在平安时代,阴阳师这个职业,便盛行起来。
陆宁面前,现在就坐着一名来自阴阳寮的东瀛官员,也就是,后世阴阳师形象的原型。
其实,阴阳寮本来类似中原的钦天监,观测天象颁布历法,但现今,又承担了给平安京的人群讲鬼故事的重任,主要便是官方编造怨灵被封印之类的事情,消除民众的恐慌。
这里是平安京朱雀大街临街的一处庄园似建筑,只是外面,挂起了东海百行的茶幡,有汉语大字“茶之屋”。
这也是,齐国商人得以进入平安京的第一个商铺。
在这个商铺开业的同时,左大臣藤原实赖以关白身份发“御教书”,正式瓦解了东瀛坊市制度,“御教书”大概意思就是,现今中土之地,已经放弃了前朝比较落后的坊市制度,日本国为何还要抱着这残缺的制度而不变更呢?
但实际上,藤原实赖不过借题发挥,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对他来说,“御教书”的内容是什么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发下的“御教书”如果得到执行,将代表着,关白的“下文”和天皇的诏敕,拥有了相同的权威地位。
而通常来说,只有天皇年幼,摄政大臣才能发这等“御教书”,当天皇成年,摄政大臣变成关白,要交权于天皇。
他所发“御教书”的内容也很巧妙,很可能是大齐皇室产业的商行,在京都临街之处开设茶室,“御教书”的内容,是在给齐人皇室的代理人开绿灯,如果被激烈反对,那些人,便是和齐国皇室过不去。
偏偏此时,以源高明代表的政敌们,也正想借助齐人的力量,和他抗衡,而且,多半得到了齐人在陆奥的大都督府的支持。
便是上洛的儿媳深田,俨然也是源高明等,将其派出儿子经营尾张的谋略完全破坏,利用其儿媳的野心加以拉拢,而又因为不知道怎么,深田甚至得到了齐人支持关东御领丰田仲任一样的支持力度。
藤原实赖,立时展开了反击,拉拢东海百行为其背书。
看起来,东海百行只是大齐民间的商贾集团,但有传闻,实际上,其是皇室经营的庞大产业之一。
是以,其影响力,应该足以抗衡大齐在陆奥的大都督府。
只是,藤原实赖的用意,除了京都最上层的那些公卿,怕大多数浑浑噩噩的贵族,根本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很多人,前不久才听说有齐人这回事,听说了,中原大唐,已经改朝换代成为了大齐。
而负责和东瀛核心区域贸易的东海百行掌柜李景逷,和负责东部贸易的金森行,确实有着不同的目标。
李景逷自不会理会其他,藤原实赖主动示好提供一处贵族区的庄园作为商铺,由此东海百行得以进入京都,李景逷当然不会拒绝。
昔年的这位保宁王,齐国大皇帝身为南唐臣子时的好友,李煜的小叔叔。
在为齐国大皇帝办了江南葛家之案后,便上书请辞,言辞恳切,说只想回乡务农。
陆宁亲自修书,问他可想去海外走一走看一看世间诸国?
更提到,昔年曾答应他,同去上京契丹帐中饮酒,今虽上京地、辽北地,还在耶律北族之手,但契丹之东、中、南京,尽皆易帜,复归我汉庭,兄之宏愿,指日可待,何不实现夙愿之前,海外走走看看,也不负世间来了一遭。
据说李景逷看到这封大皇帝亲笔手书时,激动的热泪盈眶。
而由此,李景逷加入了东海百行,成为了海外掌柜之一。
虽说东海百行十三个大掌柜组成的权力核心,已经扩容为二十一人,但显然也不是李景逷刚刚加盟,便可以进入的。
二十一人之下,各行各业,又有掌柜数百人,也是东海百行经营的中坚力量。
李景逷,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那些单独管某一处区域店铺、或某一地贸易的小掌柜,数不胜数。
至于那些具体到单个店铺的经营者、掌柜,甚至已经算不得东海百行权力架构中的节点,而是最基层的执行者。
而皇室的土地产业,皇庄、矿业等等,和东海百行属于并行之线,互相配合,但都被内府直接管理。
偶尔又有交叉,如在海外的矿山,便如高丽铜矿,名义上,是东海百行获得其开采权,但实际上的管理,还是走的皇庄、矿业管理系统,并不交给东海百行打理。
又如东海市,土地全部属于皇庄线,店铺则是东海百行管理,同时也要交租,按市价分文不差。
总之,这些事情,陆宁想想都头疼,产业太大,为了有效监管便不免各种管理线交错。
幸好,现今自己只管看全局,具体事务已经大撒把。
这茶室背后的较量,陆宁洞若观火,不过,也懒得理会。
说起来,从大齐最大利益出发,本来就不想令京都出现之手遮天的权势人物,不管是精神病患者冷泉天皇,还是藤原实赖,或者源高明,他们能以某种方式共存,才符合大齐的利益,哪怕源高明,本来是反齐派。
倒是这茶室,必然生意火爆赚的盆满钵满就是了,甚至一年的利润,能抵得上其他东瀛地区所有的贸易收入。
茶道,显然很契合现今京都贵族的生活方式,这茶屋又本来是权贵庄园,一间间茶室特别清幽安静,加之如同后世被包装成“大齐原装进口最高档贡茶”的品牌及口碑策略,会令京都的公卿贵族们趋之若鹜,将原本自己喝得茶当作垃圾,哪怕,只是一种心理感觉。
而京都的公卿们,可以说,聚集了东瀛天下财富,用本来没多少成本的奢侈品和他们交易,利润自不必说。
尤其是茶,一次运输,便可以输送许多来。
是以,陆宁才兴致勃勃领着辑子、资子两个小丫头来看自己的摇钱树,甲贺众的首领甲贺太一郎却要跟着来凑热闹,显然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很想和陆宁这个飞隼团团总,又是正宗中原齐人的家伙打好关系。
只是没想到,可能因为甲贺距离京都不到百里,甲贺太一郎明显野心勃勃,自少不了偶尔会来京城撞运气想“武艺卖于帝王家”,是以,在这里撞到个熟人。
阴阳寮的阴阳师藤原三雄,这家伙官职不大,从七品,但显然名气很大,其祖上也显赫过,是以交游广阔,也是甲贺太一郎结识到的最重要人物,毕竟,他想结识真正的大人物也没有可能。
不过藤原三雄能进入这东海茶屋,本身也证明他和官阶不太相符的经济实力,毕竟能来这里品茶的,都是公卿、殿上人,也就是,官位五品之上的。
东海茶屋有种饥饿营销的意思,一共就有十三处茶室,当然,如此也保证这处庄园茶屋,令公卿们和在自己家里一样舒服,甚至,比自己家里还舒服。
甚至,茶屋有齐人茶娘,用纤长雪白玉手煮茶泡茶,这种服务,就更令人心底有巨大的满足感了,毕竟,隐隐的,从心底深处,齐人便高本地人一等了。
其实这些茶娘,是齐人不假,但多是来自部族、土民贫穷人家,经过严格的培训,在海外很多时候,能令权贵们当掉底裤也要在她们面前显摆自己的富有。
此处茶屋并不是第一个海外茶屋,在高丽、占城,都有了东海百行的茶屋,简直是搜刮当地权贵财富的利器。
同时,也是很好的情报收集场所。
茶娘是绝对洁身自好的,如果做出违反茶室规定之行为,她们都知道要面对的残酷后果,在南高丽,前不久就发生了一次茶娘和王子私奔事件,结果都被抓回,茶娘被处死,南高丽王子被贬为庶民。
这等事,陆宁也是听闻,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可能出现在呈报给他的奏疏上。
其实用后世话来说,两人好像是真心相爱,高丽王子未婚,茶娘未嫁。
后世来说,这件事被记录的话,可能是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陆宁觉得,如果自己在的话,应该会成全他们,但是,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自也不会干涉这些事情。
总不能自己下道诏书,要茶屋的经营者们,擦亮眼睛分辨茶娘们的动机?
而现在室内,便有一位茶娘,服务价格还是很昂贵的,半个时辰,仅仅需要茶娘泡茶的额外费用,便要五贯钱,大齐通宝钞,以及银元都可以。
说起来,京都公卿们确实富有,不但这点小钱眼都不眨眼一下,通常还会加付辛苦之薪,后世来说,也就是小费。
实际上,不管茶娘收到多少小费,她自己的收入也不会增加,这也避免了个别茶娘为了小费,搔首弄姿破坏茶娘整体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形象。
毕竟,越是显得冰山一般,越会被公卿们狂热追捧。
茶娘们都是签订的三年契约,三年后,便可以领一大笔钱,回家乡享福了。
而且,这些茶娘自然各个容貌清秀,仪态端庄。
都盘繁复无比的朝天髻,穿中原正统的襦裙,千丝万绣的上等绸缎裁剪的裙裾,华丽非凡,更给她们增添了几分高贵气息。
陆宁所在茶室的茶娘,名“绿珠”,不消说,也是化名,她的裙裾,主基调为天水碧,碧绿盈盈,衬得她很明艳。
看着她服务几名东瀛人隐隐流露出的矜持那种你们都是下等人的高傲。
有那么一瞬,摩挲着自己入乡随俗身上穿的东瀛衣饰,陆宁苦笑,好像自己因为这小丫头,竟然生出身为齐人的骄傲了。
当然,绿珠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受欢迎。
陆宁正跟面前阴阳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之时,便听外间有中原女子声音,“绿珠,你问问几位客人还加茶吗?大江重光参议,等你一会儿了。”
原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而绿珠也恰好引茶、煮茶、分茶一道繁复的流程走完。
不等绿珠说话,陆宁对她笑笑:“去吧,我们这里无所谓。”
陆宁进了这茶室,第一次说中原话语,绿珠一呆,诧异的看向陆宁,随之轻轻屈膝告罪,聘婷而出。
“她为什么要走?不回来了?”过了会儿,阴阳师藤原三雄不见她回来,好像才反应过来。
“我又不是没银!”藤原三雄冷哼一声,从怀里竟然摸出了几个大齐的银元。
陆宁笑笑:“我们说事,有外人在,反而不美。”
藤原三雄看看陆宁身后,正有些无聊偷偷聊天的辑子和资子,撇撇嘴,“她两个,长大了虽然比方才茶娘要美,但没那个味道。不过,她俩会茶之道?”
被陆宁丢在身后不管的辑子和资子,正无聊呢,听藤原三雄的话,立时都有些兴奋,叽叽喳喳道:“会啊,我还挺会泡茶呢!”“对啊,我们比她泡的好!”
显然,两个小丫头白纸一般,听不出藤原三雄话里的意思,反而都为找到用武之地高兴,而且,可能多少有些嫉妒那茶娘,性子单纯下,还吹起了牛。
陆宁无语,这俩家伙,自由自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性子都变了,自己不会毁了她们吧?本来安安静静的两个贵族少女、内亲王,看风景都能看一天,现在有点小八婆的趋势呢?
藤原三雄还没说话,陆宁已经摆摆手,“她俩挺有本事的,但泡茶就算了,三雄兄,我的意思,我和太一郎大叔有话要聊。”
此处茶室,需要预订,陆宁也是提前几天订好的,却恰好太一郎见到来这里却没空闲茶室的藤原三雄,这才邀约他一起。
只是陆宁觉得和对方,话不投机,从他嘴里,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已经懒得和他纠缠下去。
藤原三雄颔首,本来想说什么,突然,脸色就变了,这才明白陆宁话里的意思。
甲贺太一郎一脸为难,本来是好意,但他也感觉,这位阴阳师先生真将自己当成了什么能抓鬼的世外人物一般,高傲无比,以前和自己摆这姿态时自己不觉得,但对“班大人”也是如此,便不免令人看着觉得有些过了。
这位齐人团总,虽然只是雇佣兵,却是深田殿身边的红人,很可能也是齐人派驻在深田殿身边的军事参谋,只是,自己一直摸不清他和深田殿到底什么关系。
虽说,以前的话,深田殿这种地方豪雄,不管在地方多么势大,到了京都都不值一提,但现今情势不同,豪雄并起,京都醉生梦死的公卿,全国之力养的这些蛀虫,心里却还没有一点谱,也真是可笑又可悲。
此时,藤原三雄已经恨恨起身,“你以为我稀罕这位置么?本是你邀请我的!”又含恨瞪了甲贺太一郎一眼,转身拉门而出。
“班大人,请原谅我的疏忽,我不该邀请他的。”甲贺太一郎微微躬身,虽然藤原三雄的眼神令他微微一凛,但此刻,只能选择得罪一个。
陆宁笑笑,“我本来也想见见京都不同人士,只是和他话不投机,倒也没什么。”
甲贺太一郎点头称是,想了想,压低声音道:“班大人,这藤原三雄,我知道他一些底细,曾经勾结浪人扮鬼,他来驱逐,以此获得名声,我甚至怀疑,一些盗匪案,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内应参与,才使得京都富户,被盗匪选的如此精准,他花销甚大,钱财来历,也很可疑。不过班大人放心,有我在,他暗算不了班大人。”
陆宁看着他笑笑:“如此就好。”
回头看向辑子和资子,笑道:“来,这里茶不错,你们俩,也坐过来尝尝,趁热。”
绿珠分的茶,还都没动呢。
辑子和资子,立时兴高采烈围坐过来。
陆宁又看了甲贺太一郎一眼,“三雄那里,你不必理会了。”
甲贺太一郎忙微微躬身称是,倒越发像陆宁的下属。
第二百零六章 匪盗
喝了几盏茶,其实陆宁本来是想见见李景逷的,但最终却改变了主意。
和甲贺太一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甲贺武者的训练,陆宁给了一些意见,如可以练习一些潜藏术,结合环境利用一些器具,比如和树丛颜色类似的服装,比如和土墙一样颜色的布,都可以成为潜藏术中可以利用的道具。
如果能训练出一批精通潜藏的武者,作为奇兵使用,在现今,应该会有很大用处。
武者易得,你甲贺众人口不多,能聚集多少武士?你们体格又不似关东人那般强壮,甲贺武者,哪里值得大人物们特殊礼遇?
而训练出一支奇兵,不仅仅善于隐藏做伏兵,同时暗杀、情报搜集等等,都下苦功训练,如此,供深田殿驱策,甚或不跟随深田殿,效命任何大人物,都会受到很大礼遇,成为乱世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们甲贺众现今有这个苗头,但还不够。
要敢想,要发散思维。
陆宁说的话,甲贺太一郎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有的就是当头棒喝令他茅塞顿开。
甲贺太一郎连声道谢,却是发自真心实意。
这样一聊,也有两个时辰,外间天黑了下来,陆宁干脆就从这里点了菜肴用饭,虽然,价格贵得要死,令陆宁都觉得黑得有点过分,但确实原汁原味的中原菜肴,好久没吃到了,陆宁吃得甚为香甜。
外间,突然传来喧哗声,惊叫声。
“好像有盗匪,我去看看!”甲贺太一郎一惊站起。
陆宁对辑子、资子道:“你们不要动,在这里等着。”
两个小丫头听着外面喧哗及偶尔的惨叫声,小脸都白了,隐隐想起了,去年时,鹿岛神社被乱兵焚烧时的可怕场景。
……
茶屋后苑的院墙上,翻过来十几个蒙面的武士,正围攻几名用白蜡杆的小伙子。
此处,距离陆宁所在茶室很近。
东海茶屋,开在京都的繁华地带,附近都是贵族豪门居所,茶屋本也是这片贵族庄园群的组成部分。
是以,便是知道京都有匪患,偶尔会有流浪武士逞凶。
但作为齐人在东瀛都城开设的茶屋,且上使馆还未真正谈妥护卫力量等等基本条件下,这处茶屋,自然不会有太多需要防卫的考虑,当然,防贼防盗在现今时代哪里都避免不了,是以,茶屋按照惯例,招募了十名身强力壮的护院,且都是从本地招募的,又因为涉及齐商店铺的护卫条款等更还排在最后商谈,也不能授人以柄,是以,茶屋中也并没有真正的武器,这些护院,也仅仅有白蜡杆当武器。
而翻墙进来的蒙面武士,却各个手中都是锃亮的太刀。
如此这些小伙子自然吃亏,陆宁和甲贺太一郎赶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名小伙子,躺在血泊中。
陆宁目光很快盯紧蒙面武士中的一员,冷哼了一声。
而他盯着的那武士,也见到他出来,做个手势,立时领着七八人,便直奔陆宁,其余几名武士,则牵制用白蜡杆乱挥乱打的护院。
甲贺太一郎吓一跳,忙道:“班大人快躲避,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立时也意识到了什么,对为首那冲过来的武士喊道:“是三雄么?莫犯大错!”
但他眼前一花,下一刻,却见“班大人”已经冲进了蒙面武士群中,立时惨叫声连连,他根本没看清,这些武士已经倒了一地,“班大人”手中一把太刀,寒森森刀锋正往下滴血,显然,是他冲进敌群时顺手夺过来的。
正围几名护院小伙子的蒙面武士,立时乱了套,显然被吓到了,有两个,被护院小伙子趁机用白蜡杆打倒,其余几个,连滚带爬,翻墙向外逃,仍有一个,被从后面拽住脚,拽下来掀翻在地。
陆宁根本没去理会那边,被他砍翻的八名蒙面武士,七人都是咽喉中刀毙命,只有为首之人,两条小腿各中一下,此时翻来滚去惨叫。
陆宁用太刀一跳,其脸上黑巾飞出,可不正是藤原三雄,只是此刻,他疼得脸色变得煞白。
“谢谢这位客人!”一个小伙子这时已经跑过来道谢,看到眼前一幕,更是咋舌。
陆宁摆摆手,“报官。”转头对甲贺太一郎道:“咱们在此作证。”
甲贺太一郎呆呆点头,心下震惊无比,至于凶徒是藤原三雄,反而根本在他思绪之外,他震惊的,是这位“班大人”惊世骇俗的搏击之技。
如果说,方才饮茶聊天,“班大人”一些话,虽然令他耳目一新很是开启了他的思维,但毕竟有些不信服,现今,却是只有一个念头,若我甲贺众,能有这般神勇的武士,又有谁敢小觑?怕是左大臣,右大臣,都要出资招募我们为之效命了!
当然,甲贺太一郎更明白,搏击之技,天赋也极为重要,如班大人这种,就更不是普通人苦练能达到的境界了。
……
在茶屋折腾到半夜陆宁才回转,第二天一大早,便听格栅门外娇柔女子声音叽里咕噜一通。
到了京都,又几日都没闭眼,每天偷偷四处查探,昨天算是到了京都后的第一个安稳觉,睡得很香,睡梦中,陆宁隐隐感觉,自己正在看日剧,剧中女子,声音煞是好听,好像是一个极为著名的声优配音,声音娇媚又有韵味,这名声优是东瀛一位高官的情人,为了任务,自己曾经接近她。
随后,外间声音越发大了,陆宁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古香古色,却不是梦,反而令自己深夜魂萦梦绕的后世,却是一场梦?
心中,突然一阵怅然。
“陆阿大,你到底醒了没有?”深田恭子的声音,有些急了。
毕竟不是母语,梦中听到,却没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醒了醒了。”陆宁无奈的应着,只是,心中那不适却久久不能消散,想念那不知道是前生还是睡梦中的人和事,思乡,却是思那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梦中场景。
好像现今,前生,真的越发像一场梦,一场自己臆想出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