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复杂之局
“你是晋宁来的信差吧?”
圣天子淡淡话语,令军汉身子一震,“圣上,小的该死,该死!正事忘了,小的万死。”想挣扎起来,却被圣天子轻轻按着,根本动弹不得。
“你就这样说吧,莫浪费时间。”
“是,是……”军汉不敢再罗嗦,忙禀告他带来的消息。
远远的土坡上,萧皇后和胡都古看着南人皇帝给这区区小卒上药的情形,萧皇后冷哼一声,“南人虚伪,惯会收买人心,这一点,他倒是一般无异,和其他南人没什么分别。”
胡都古咧嘴嘿嘿一笑,虽然看起来不太同意,但自然不会反驳自己主人。
……
土坡之下,听着这神武轻骑带来的消息,陆宁却是大喜。
陆青,不仅仅击破了耶律乙斈的武定军,而且,派神武军轻骑带着斩首的敌人首级奔赴蔚州城下,蔚州刺史史松,旋即开城投降。
蔚州在晋宁北四十余里,和晋宁镇中齐军的位置对比,既像蔚州和北部辽人各州,南北围困晋宁,又像被晋宁孤零零分割开的辽人飞地。
现在蔚州一降,不说旁的,从蔚州到飞狐口再到河北定州一线,豁然开朗,河北的消息,可以极快的传递到山西前线,自己的指令,也可以迅速送到河北前线。而再不似以前那样,有时候,还要绕个大圈,从太原走,那可就太耗费时间了,互相之间的军情,延迟太长,根本没办法协调作战,也只能各部给个大概的战略目标,各部统帅,便宜行事。
军汉又说,他起身时,蔚州新降,陆青陆殿直已经统领军马,进袭新州。
不过军汉也说,陆殿直刚刚击破耶律乙斈军势时,就派了十几轻骑来向陛下禀告,他则是第二批的十几骑之一,蔚州降后,来奏报最新消息的。
第一批轻骑信差,陆宁一个也没见到,不过,自己活动的范围太大,遇不到这些也只有大概目的地的信差,实属正常。
倒是第二批轻骑信差刚到,自己就和其中一个碰了面,运气算是不错。
陆宁又从怀中摸出随身带的舆图,其实,便是不看,战略方面的大体局势,他自然也烂熟于心。
如果陆青取了武定军四州,就截断了耶律奚底东归的路线。
当然,耶律奚底被包饺子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云州大同府北,外长城还有后世所说的杀虎口(杀胡口),现今称为参合口,也叫西口。
从这杀虎口,耶律奚底可以北退入内蒙古草原,也就是现今所说的漠南。
现在的漠南游牧之部,统称为白达旦(白鞑靼)部,虽然契丹人统治比较松散,但毕竟名义上,都尊辽主为大汗。
看来要谋划一下,不能令耶律奚底从容退走,最起码,也要给他造成最大杀伤。
当然,现今还是尽量阻杀新州去耶律奚底大营的信差,虽然说,只要新州派出信差之将领足够聪明,不令信差都走大道,慢一些,走些小路也好,那么,必然能有信差将消息送到耶律奚底大营,但自己能多阻一时,便是一时。
正琢磨间,却见本来忧心忡忡看着那两个恶鬼的青袍书生,突然噗通跪下,“圣上,请饶我两位兄长,他们愚笨,只想活命,并不懂得什么。”
那两个恶鬼,也已经挣扎坐起,但畏惧的看着陆宁,并不敢逃走。
“你们叫什么名字?”陆宁看了两个恶鬼一眼,心说这俩家伙,力气很大,而且,隐隐都是赤发,应该是祖上不知道哪代,就有胡夷混血。
“草民裴豹,我两个兄长,长兄裴龙,二兄裴虎。父母早亡,我三个相依为命,本地战乱,我兄弟三人,又不想逃难,所以,才会偷偷摸摸,做了剪径之匪……”青袍书生连连磕头,心下惊惧。
那被自己等打伤的军汉,竟然称呼面前这个自己不敢多看之人为“圣上”?
不太敢相信,真是齐天子到了这里,孤零零一个人?
但是,也只能跟着这样称呼,免得触怒这位“圣上”。
“你读过书?”陆宁有些好奇。
裴豹立时脸露羞惭之色,“草民并不识字,这袍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陆宁微微点头,略一琢磨,“好,既如此,你们三个,戴罪立功,寻个隐秘之地,帮我照顾他。”说着话,指了指神武军士卒。
心下琢磨,不过马匹自己得带走,那两个赤发鬼没脑子的,转头不定又打什么鬼主意,倒是自己麾下小卒,看自己不来,有这裴豹在,也无性命之忧,更莫说现今有自己嘱托了。
又想,这两个赤发鬼,回头收入殿前军,也是得力步卒。
“是,是,谢圣上!”裴豹忙连连磕头。
裴龙和裴虎两个赤发鬼对望一眼,也跪下磕头,却都憨声憨气道:“皇帝爷爷,某愿跟着皇帝爷爷,去拼个王侯回来!”
两人头脑简单,三弟称呼对方是“圣上”,两人就不多想为什么一个大皇帝会单枪匹马的见到他俩,还和他俩动手,三弟说是,那对方肯定就是皇帝。
而且,是一个,特别牛的皇帝,自己哥俩,还没这么窝囊过呢,跟人家一个照面都过不去,被大人打小孩子一般打倒。不过既然是皇帝,那哥俩就不冤,运气来了!
裴豹心下苦笑,心说自己就是故事给他们讲太多了,不说对方身份存疑,便真是圣天子陛下,你俩以为是故事里的,你俩英雄好汉?今天遇到主人了?
人家哪里会理会你们呢?真是我的两个傻哥哥。
而且,张嘴就要拼个“王侯”回来,不被人笑死?还会觉得你俩野心太大。
陆宁却是被逗得一乐,说:“我倒是缺两个马弁,但你两个,都不会骑马吧?”
两个赤发鬼面露难色,其中一个憨声憨气道:“皇帝爷爷,我们跑得比马快,行不行?”
哦?虽然知道这家伙吹牛呢,但他两个,也应该不是信口雌黄,吹牛也总会沾点边,陆宁笑道:“你俩能跑多快?从这里跑去黑石山,要多长时间?”
两个赤发鬼却迷惑摇头,显然都没去过黑石山,毕竟是五十多里外了。
“好,你们先留下,和裴豹一起照顾我麾下军卒,等此间战事定,我便看看你们,跑得多快,够不够格做我马弁。”陆宁挥挥手,又道;“我该走了!”
裴龙裴虎都有些不甘,但裴豹连连使眼色,更悄声道:“这是皇帝爷爷试探你们的耐性呢!”两个恶鬼,这才跟裴豹一起,磕头称是。
胡都古看得抿嘴笑,萧皇后却是暗忖,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倒真是物以类聚。
……
继续猎杀来往与新州和耶律奚底大营之间的辽人时,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
首先便是,从定州来的消息,耶律奚底领军入山西,趁幽州辽军空虚,河东军和河北军都向北进袭。
高怀德领河东军,取了易州。
使得蔚州、晋宁和河北地真正连成一片。
陆平领河北军,就更是连取瀛、莫、雄、霸四州,将战线推进到拒马河前,也就是历史上,宋辽对持的前线。
这四州距离极近,又在拒马河南,辽人本来就不太重视,骨牌效应,一个投降,其余皆降。
不过随之,陆宁抓到一名新州前往耶律奚底大营的军报快马。
传递的军情急报,其实来自上京,辽主耶律罨撒葛,听闻齐天子亲征幽云,已经点起大军南下。
显然,耶律罨撒葛虽然不喜南制、南官、南人,但对幽云也是重视无比,眼见齐人不是为了伐汉虚张声势,自然震怒,遂领军亲征幽州。
这封急报,被陆宁截获没几日后,新州又来信差,这一次,却是神武军轻骑了,又是十几名轻骑,奏报称,陆殿直已经击败耶律乙斈残部,攻克新州,武州随之归降,现今陆殿直正驱兵去攻妫州。
看来,在辽主大军抵达幽州前,陆青攻克武定军四州应该没太大问题。
如此,便可以从居庸关方向,威胁幽州。
现今,就是看,如何击败云州城下的耶律奚底部了。
原本预想中的包饺子,成了空中楼阁,因为辽主南下,殿前军和神武军要稳住武定军四州局势,不能再西进来夹攻耶律奚底部。
若不然,辽军机动力极强,到了幽州分兵,一路出居庸关,刚刚平定的武定军四州,军心民心尚未稳定,也必然会被辽军轻松攻克。
如此,殿前军倒又成了夹心饼干。
总之,河北山西战场,现在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有各的牵制。
不过,驻守幽州的两万京戍军,可是禁军中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
只是,一直蓄力未发。
更莫说,现今情势,太原、代州的两万京戍军,也随时可以北上。
耶律奚底在损失了萧讨古数千骑后,所谓困城,也不过兵临云州城下,如果他真合围的话,京戍军早就发力破其一面了。
毕竟,耶律奚底满打满算三四万人马,还有一万多幽州南军步卒,四面围城的话,根本力有不逮。
围城,基本要拥有绝对优势的一方围攻大劣势的一方。
耶律奚底够谨慎,才令云州城内的京戍军,只能采取守势。
不过现今,也是时候,收拾这老狐狸了。
第七十二章 云州之战 (上)
云州东城迎春门城楼。
陆平眺望着远方影影绰绰的辽军连营,旭日东升,晨曦薄雾正渐渐散去,隐隐见到,辽军正撤去一个个营帐,毫不掩饰的移营。
“枢帅……”站在陆平旁侧虎背熊腰的中年将领是京戍大营第二军指挥使董遵诲,此刻他欲言又止。
陆平为京戍大营招讨使,加了枢密副使,是以,部下们多尊称为“枢帅”。
董遵诲是宋延渥旧部,宋延渥通辽叛国大案,牵连甚广,甚至逼得内阁七巨头中的门下令司超告老致仕,虽然没波及到董遵诲,但背后风言风语也是不少,董遵诲少年时以悍勇著称,时人评价“遵诲不知书,豁达无崖岸,多方略,能挽强命中,武艺皆绝人”。
现今中年不惑,守这云州城,却有些乱了方寸,数次请战,昨夜斥候发现辽人准备移营,他就更主张出城击敌。
陆平看他一眼,轻轻叹口气,“遵诲,圣天子有口谕令我告知你。”说到这儿,面色一肃,“遵诲,勇而有谋,为国之爪牙,朕之利器,非宋延渥一党。”
董遵诲呆了呆,立时就觉得,满腔的热血涌上来,偌大个汉子,偌大年纪,眼圈竟然有些酸酸的,险些垂泪。
“圣天子说,你若请战超过十次,便将此言告诉你,只是,若你听到此言,圣天子便会有些失望了。圣天子知你,你却不知圣天子。”
“是,是!”董遵诲哽咽,心下惭愧,激动,更血脉贲张,直想便杀入敌阵,死而无悔。
“不过,今日,你倒进言的对,如此良机,当击之!”陆平猛地提高声调,“董遵诲听令!”
董遵诲愣了下,立时大喜,高声道:“某在!”
望着远方辽军军营,陆平握紧了佩剑剑柄。
月余时间,一直隐忍不发,便是要示弱,同时牵制耶律奚底部在云州,耶律奚底大军来袭前,如董遵诲等将领便提议,城外扎营拒敌,人人都不信,京戍禁卫两军,据城守营,还没有和契丹人一战之力。
通常来说,只有大劣势守城军马才会完全龟缩城内,同时,虽然可以依仗城险,但也完全失去了战略的主动权。
但圣天子早有吩咐,要用最小代价破敌,任何时候,不得恃勇蛮干。
是以,这才按圣天子所言,示弱守城,等耶律奚底围城,再分而击之。
不过,耶律奚底极为谨慎,虽然也算围城,但也只是派出骑兵,试探性攻击了其他三处城门看有没有薄弱处,主要,还是依仗南军攻城器械攻击东门。
其围城,也体现在利用骑兵机动力,平素斥候四散,如果其他方向,有输运粮草援军等等,他便可以用骑兵冲击。
而辽军大营,全部扎在了东城外,并没有分散军力。
前几天有军报到,新州四州,被陆青率殿前军、神武军平定。
看来,这耶律奚底也已经得到了讯息,其从昨夜,选了新营地,开始准备移营。
新址选在了白登山附近的文莺湖畔。
看来,耶律奚底不仅仅知道了新州四州被己方光复,而且,也知道了,辽主率大军南下幽州。
所以,他才没有北退参合口,而是选了一处有水源之地准备长期驻扎,呼应辽主,一来,牵制山西齐军;二来,在等辽主击败了幽州的河北齐军后,西进山西。
而且,他显然也是依仗自己族众都是骑兵,就算遇到特别凶险局面,也可以引军北退,至于那些南人军卒性命,他根本不在乎。
现在大摇大摆的移营,也是在引诱城中守军,出城攻击他。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击破他的良机?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圣天子在此的话,也定然会下令出城击敌的。
耶律奚底虽然谨慎,但对己方城中的战斗力估量,应该严重不足,毕竟这段时间攻城,虽然每次都被击退,但好像云州城,也很危险的样子。
所以,他才会大张旗鼓的移营,甚至想用此法,引诱城中守军出城攻击他,如此,便可以在野战中,击溃己方军马。
陆平计议已定,正要下令,突然下面有人喊:“谕令到!”
从城下,匆匆跑上来一名军卒,手中高高举着一块金色令牌,是以,一路畅通无阻。
“枢帅,圣天子军令!”军卒到了近前,忙收起令牌,躬身将一张小纸条双手递给陆平。
陆平接过展开一看,立时大喜,里面就简简单单一句话,“敌獠移营,全军击之,朕在白登山观战。”
“圣天子在白登山!”陆平看向董遵诲及左右将领。
众将立时哗然。
陆平也不多说,一声声令传下去。
云州京戍,有两军,第一军陆平亲自担任军指挥使,董遵诲为第二军指挥使。
京戍五军,共万名骑兵,第五军为预备卒,并不配备骑兵,第二军、第三军、第四军,各两千骑,都是各一千弓骑一千轻骑,第一军,四千骑兵,其中两千重骑,两千弓骑。
此外,京戍军的三千重甲卒,也都编在第一军,其余三千,都是重甲神弓卒,也就是,实际上,京戍五军的精锐,几乎都在第一军。
其余三军配置都差不多,和第二军一样,都是两千骑兵,其余步卒,除了一些特殊兵种及攻城器械营外,大体上盾一枪三弓四弩二的配置。
其中刀盾兵、枪兵都披全身甲,弓手胳膊上少甲,比刀盾兵、枪兵甲略轻,弩手因为兵种的关系,以棉裘代替铁甲。
京戍军,除了弩手,人人披甲,当然,弩手实际上按照以前的标准,也算披甲,可算作皂绢甲布背甲等等。
重步甲卒,都是挥舞陌刀的力士,身上甲也最重,从前唐明光甲、步兵甲改进而来,是一种板甲加鳞甲的结合物,将步卒防护的铁桶一般。
刀盾兵、枪兵等,也全是铁甲,多为链甲,弓手铁甲、皮甲不等。
陆平一声声令传下去,各部如何分进合击,何部为先锋,何部留守城防等等。
将领们,各个摩拳擦掌,硬碰硬和传说中北方强大无比的胡虏较量下,是这些还没打过败仗各个傲气冲天的骄兵悍将们梦里都渴望无比之事,一个个都快憋疯了。
现今,圣天子都到了,就看谁能击穿胡骑,第一个到圣天子驾前请功!
……
白登山,其实就是比较高的土丘。
此时,在白登山上,陆宁远远看着缓缓移动的辽兵,心里,也隐隐有些激动。
这一战,才算是和契丹人,真正的开始吧。
且看,是自己麾下的马军步卒更勇武善战,还是契丹人,才是天下的骄雄!
第七十三章 云州之战 (中)
云州城下,杀声震天。
刚刚出城的齐军就遭到了契丹骑兵的猛烈攻击。
但是,耶律奚底为了引诱齐军大批出城,是以,攻袭的骑兵距离有点远,等慢慢驶来加之冲锋,寒光森森的陌刀阵已经严阵以待,重甲陌刀阵中,更是万箭齐发,第一批出城的,正是第一军的重甲步和重甲弓。
他们从来未曾登上城头作战,是以,对齐人重甲步的具甲,契丹人还没有足够的认识,甚至一名契丹悍将直接领着他的亲卫发起了凶悍的冲锋,立时陷入阵中,“人马俱碎”。
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向着耶律奚底希望的方向进展。
契丹人很快改变方略,以弓骑骚扰牵制重甲步,骑兵的冲击,则放在了对后面陆陆续续出城的齐军步兵方阵上。
第二军的步卒,盾一枪三弓四弩二基本便是禁军的标配,而且,除了赤虎军、神武军等独立军团外,其他各大营禁军,都是到了营级才会混编,每一营,刀盾兵和枪兵混编两都,又两都弓手,一都弩手,不似赤虎军,除了巨剑营,其它混编到班一级,一班,便是盾、枪、弓混编的小作战单位。
各大营禁军,是从战役层级考虑的编队,最小的作战单位,也是营一级别,现今在战场上,便是每营一个方阵,数营结成一个大阵,如此,弓弩手也可以得到最基本的保护又不分散弓矢力量。
漫天箭矢中,契丹骑兵也纷纷下马射箭,整个战场上,箭落如雨。
双方不时有士卒中箭栽倒,虽然齐军结阵,契丹松散,如此,在箭矢对射中,自然是齐军吃亏,但齐军步卒披甲比契丹人更好,而且,随着齐军刀盾枪兵前移,契丹士卒不时需要上马,后撤一段距离,再和齐军对射,总体上,对射中,契丹人留下的尸体更多一些。
东城城门此时洞开,上千名城中招募的义勇,人人背着成捆的箭囊,随时准备出城为齐军弓弩补充箭矢。
云州武库,囤积的弩箭,有数百万支。
南城之外,突然杀声又起,从南城驶出的齐军骑兵,很快就和早有准备的契丹骑兵,厮杀在一起。
又有凶悍的契丹,眼见所带弓矢没有几支,纷纷上马,向齐军步卒发起了冲锋。
云州城前,处处杀声,和契丹绞杀在一起的步兵阵,越来越多。
契丹人从立国后,这几十年来,横行中原未尝一败,现今两万多骑士,又有南军万余仆从,以多打少,哪里会将被困云州的齐军看在眼里?虽然小遇挫折,没有预想中将齐军一冲击溃,但此时更是凶性发作,或马上或步下,冒着箭雨向齐人冲击。
齐军的外围战线,大部分变成了短兵相接的局面。
场面变得惨烈而血腥。
突然传来号角声,是从耶律奚底的中军方向,也就是,其新移大营的文莺湖畔。
契丹人,纷纷脱离战场,上马退却。
只有南门外,和齐军绞杀在一起的骑兵,想退却就没这么容易了。
齐军军阵,并没有追杀,而是纷纷重新集结,缓缓向契丹大营方向移动。
这期间,义勇们纷纷从城中跑出来,为弓弩手补充箭矢,同时,抬回受伤失去战斗力的士卒。
远远看着战场形势,耶律奚底眼角微微跳动,齐军的顽强和战斗力,都和他固有印象里的南人完全不同。
而且,便是这小小战场,其小胜后都不追击,而是集结成阵步步为营,那只怕自己便是全军佯装退却,其更不会追击,使得自己能杀个回马枪,突袭破敌了。
说起来,就在几天前,黄皮室详稳耶律勃古哲还提议,绕过云州,趁齐军重军囤积在山西、河北,干脆南下去袭汴京,沿路劫掠那花花世界,虽然冒险,但如果一战而成,动摇齐国国本,北方战事,天赞大王领军到后,殊不足道。
当时自己也微微有些动心,但现今,不由后背微微冒冷汗,若真依从了耶律勃古哲的提议,怕自己所领军马,要尽数折损在齐地了。
耶律勃古哲就在身侧,耶律奚底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耶律勃古哲领三千黄皮室军,都是黄头室韦的族中勇士,骁勇善战,留在中军,作为机动力量之一。
又看向战场,那缓缓向己方中军移动的齐军军阵。
耶律奚底咬了咬牙,看来,想牵动的其疲于奔命,根本便不可能,但就这样引军退走,更心有不甘。
“大详稳,这支齐军,倒也骁勇,这却有意思了!”
他身侧的耶律勃古哲舔了舔嘴唇,说着话,眼里却跳动着火焰,战场惨烈的厮杀,血腥四溢,好似激发了他野兽一般的凶性。
此时,城南方向,契丹骑兵终于脱离了和齐国重骑的缠斗,缓缓退却。
耶律奚底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握紧手中长矛,指了指齐军军中最前列的重甲卒,冷哼一声道:“勃古哲,你可能撕开这些南犬的铁甲?!拔掉其犬牙,余犬必四散而逃!”
耶律勃古哲什么也不说,用力拍了拍胸膛。
耶律奚底大喜,“好!好!今日就让南犬们,见识下我族中勇士的马刀有多么锋利,令他们以后,知道什么是畏惧!”
耶律奚底,咬着牙,齐人出乎意料的顽强,显然是齐军精锐,如此,在重新衡量战损的接受度之后,耶律奚底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歼灭这支齐军。
在千步之外,齐军前军慢慢压住阵脚,止步不前,中军和后军的一个个方阵压上,渐渐排成一条横向长龙,骑兵队伍,也慢慢运动到两翼,在这文莺湖畔,拉开了一条黑压压长龙。
“狂妄!”耶律勃古哲有些恼怒,更有些轻蔑,齐军的阵势,大开大合,通常用在有优势的一方,并不保持足够的纵深阻挡对方的冲击,也就是,优势一方,不认为对方能击穿自己第一排的方阵,而且,随时准备长阵合拢,围歼敌军。
耶律奚底微微蹙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从齐军出城,到双方交锋,到现今自己军马退了三四里远,齐军向前进到千步外,说起来,也算激战近半日了,他不认为齐军主帅,是骄狂大意之徒。
但此时,耶律勃古哲已经舞动铁槌,他手下的黄头健儿们,都嗷嗷怪叫起来。
第七十四章 云州之战 (下)
“哄赤!”“哄赤!”
黄头室韦语里,便是“杀”,“攻击”等等意思。
耶律勃古哲带头怪吼着,蹄声如雷,身后黄头健儿,数千骑,风一般跟着他冲出。
契丹众骑,也怪吼着,满山遍野的小黑点,迅疾飞出,又渐渐,汇聚成两股黑带,目标,便是护住重甲卒两侧的齐军方阵。
齐军阵中,号角声中,立时箭矢如雨,漫天的向飞奔的契丹骑兵飞去。
不时有正冲锋的契丹骑兵跌落马下,或是战马猛的仆倒,将马上士卒摔落,但却阻挡不住契丹人的骑兵洪流。
“杀!”震天喊声,一个个齐军方阵和契丹骑兵剧烈撞击在一起。
人仰马翻,狠狠撞击进入齐军阵中的契丹骑兵,有的直接便冲倒了前排的盾牌,战马被长矛狠狠刺中,人跌入了对方弓手堆中,马刀挥舞,有的反应迅速,立时砍倒几名弓手,但旋即就被拔出腰刀的弓手分尸,也有的,摔得七荤八素,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迅速拔出短兵器的奇兵弓手弩手刺死。
也有几股披甲骑兵,直接破了盾阵枪阵,冲入齐军阵内的,立时挥动长矛,乱戳乱刺。
不过更多的,都是和齐人盾阵狠狠撞击后,被盾阵前探的枪林戳成刺猬,后继骑兵,借势挥动兵器,和齐军厮杀在一起。
最惨烈的战斗,发生在中路,黄头皮室骑,嗷嗷怪叫着,冲入了陌刀阵,黄头室韦部,生活在最北方的高纬度地区,虽然是蒙古人种面貌,但数万数千年繁衍下来,多少有些变异,头发微微发黄的多,所以才叫黄头室韦,其各个身材高大,手中都是各种份量颇重的军器,铁槌、巨叉、大刀、钉锤等等,在前几排冲击的黄头室韦都被砍翻后,冲在后面的黄头骑,终于也获得了冲到近前的机会,挥动各种武器,乱砸乱戳,和重甲陌刀卒,厮杀在一起。
此时,一两里外的白登山上,突然,慢慢升起一面巨大的金色龙旗,虽然离得远,但旗帜巨大,厮杀中的双方军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圣天子驻跸白登山!”
“圣天子驻跸白登山!”
齐军阵后,令兵纵马奔驰,大声嘶吼。
便是正与契丹人杀得眼红的最前排悍勇士卒,听到吼声的同时,也看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的高岗上,那随风飘舞的金黄旗帜,虽然隐隐看得只是一抹金黄,但必然便是圣天子的金龙旗了。
“杀!”齐军阵中,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同时,齐军左右两翼骑兵,竟然不理会厮杀惨烈的战场,齐齐的向耶律奚底中军冲刺。
本来防护着准备阻击两翼齐军骑兵冲击战场己方侧翼的数千辽人骑兵,立时便失去了目标,只能唿哨一声,斜刺里追去。
已经失去了马匹,正在齐军陌刀阵中苦战的耶律勃古哲,却见眼前总是寒森森陌刀如林,一个个黄头健儿被劈死,而被黄头健儿兵器砸倒的齐军步卒,却半天才能见一个,甚至,一些被砸倒的齐军步卒,过一会儿,还能站起来再战,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苦战,就好像,在己方付出巨大牺牲后,终于千辛万苦干翻了对方一人,但过了会儿,才会发现对方没什么大碍。
耶律勃古哲心中骄狂早就无影无踪,而是越来越心惊,他手中铁槌,已经砸倒了七八个齐军,其中一名齐兵士卒的头颅,都被震得碎裂口鼻出血的样子,但他的力气,也渐渐感觉有些不济,每次都要用全身力气挥动铁槌,太费力了。
正暗自心惊,突然,这些齐人步卒欢呼呐喊,一个个,就好像力气涨了十倍。
立时,周围惨叫声连连。
本来,双方挥动兵器都很费力,激战下,都渐渐成了强弩之末。
每一个齐军士卒失去战斗力,不是战死,而是暂时失去战斗力,都要黄头健儿付出十倍十几倍的代价,现今,对方突然士气大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本就渐渐没了士气的黄头室韦,立时在惨叫声中,渐渐败退。
“噗”,耶律勃古哲有些不敢相信的,瞥着直直劈入自己脖颈的寒森森双刃刀,而对方,只是一名小小步卒,却直接砍碎了他的颈甲,寒光闪闪的陌刀,砍进了他的脖颈。
就觉得,全身力气正快速流失,然后,胸口又被齐军某个步卒的陌刀戳中,立时向后跌倒,意识渐渐模糊。
……
耶律奚底,见到白登山上出现的黄龙旗时,立时便知道完了。
战场上的形势,本来就令他心沉到了谷底,却不想,齐军竟然真就针尖对麦芒,半步也不退让,双方很快就变成了残酷的近身厮杀。
其实,到双方大部分人马都厮杀在一起时,胜负也只在一瞬间。
就看哪一方,意志更为坚定,能在同伴不时伤亡时,仍然保持战斗的斗志。
而很显然,纵观整个战场,己方人马伤亡更大,而且,齐军的优势越来越大。
若不是麾下都是狼牙悍勇,这种近身厮杀带来的伤亡,只怕早就已经崩盘。
尤其是最惨烈的中路,那些冰天雪地长大没脑子的黄头儿们,若是换了自己部族,怕早已经溃败。
而就在这时,齐人大皇帝的銮旗,出现在了战场上。
白登山,自己早觉得有齐人斥候,也派出了轻骑小队去驱赶,但战事激烈,心神很快放在了别处,这时才想起,派出去的轻骑小队,根本未见回转。
耶律奚底看了看正在向中军飞驰而来的齐军骑兵,此时突然换了方向,左右掩杀过去,竟是要包围追杀战场中渐渐呈现败势的己方军马。
而自己左右,守护中军的,却是各个面色惊慌的南军,他们不时面带惧色看向远方白登山,显然,他们都听得到齐军阵中欢呼呐喊,比之听不懂中原话的大部分己方士卒,士气更早跌落到了谷底。
“全军向北退却!”耶律奚底大吼一声,又用中原话对旁侧南京兵马副都指挥使韩德枢道:“你留下断后。”
第七十五章 尾声
战场上,杀声震天。
许多契丹骑兵,来不及上马逃走,就被阵势合拢的齐军步卒包夹成了夹心饼干。
又有大队骑兵,被齐军马军包围,根本来不及走脱便又陷入苦战。
而眼见大详稳耶律奚底的旗帜都渐渐北去,这种战斗,几乎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韩德枢望着前方战场,心下苦涩,按照道理,他该率步卒全军出击,为失陷齐军阵中的己方契丹部族骑兵撕开一条生路。
可是,众军卒人人自危,怕没有将领不明白,自己等,已经成了契丹人舍弃的炮灰。
他或许应该振臂一呼,率全军投降,甚至转而截杀耶律奚底,献上投名状。
但是,包括他的家眷在内,军中家眷亲属都在辽地,若阖军而降,亲眷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何况,他世受辽主之恩,父亲是太祖最信任的南臣之一,封鲁国公,拜为南相,去世后,更被追赠尚书令,后代世袭崇文令公。
他更是少年英发,不到二十一岁时,就被太宗进为太尉,治理渤海国部众,劝农桑、兴教化,直到天赞皇帝登基,不喜南臣,才贬谪他来南京,不过,他原本深信,早晚辽主还是会知道,南臣们提倡的南北分治,并不代表南人就离心离德,而是稳定国本甚至使有一日国主能入主中原的良策。
但现今,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渺茫。
“令公……”身旁一名年轻将领,咬了咬牙,“令公,追杀耶律奚底如何?!”
韩德枢心中一凛,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韩德让,两家算是世交。
韩德枢父亲韩延徽,和韩德让爷爷韩知古,是辽太祖最信任的两名南臣,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更和辽先主是好朋友,本来出任南枢密院副枢密、武定军节度使,但先主亡故,韩匡嗣被贬谪为儒州刺史。
现今,包括儒州的新州四州都已经落入齐军之手,韩匡嗣生死未卜。
韩德枢却没想到,这年轻人会如此提议。
毕竟,如果其父韩匡嗣已经死在乱军中,齐国将领中,可算是有他的杀父仇人。
虽然早闻听这韩德让少年聪慧,受父亲熏陶智略过人,素有雄才大略,而且在自己军中也可以看出来,杀伐决断,是个不得多得的治军人才。
但却也没想到,他心冷若斯,完全不顾父亲如何,第一个提议反水。
此时,韩德让看着四周众将领,提高音调,周围军卒也都能听清楚:“便是我等都战死在这里,北地我们的妻儿,又能有好下场么?现今投诚助齐主北伐,我们还有和妻儿再见之日!”
有的将领、军卒,面露犹疑,有得将领已经按捺不住喊道:“韩小官人说得不错!”“对,我们降了!”
韩德让更提高音调:“契丹胡虏如何对我们?!便是我祖、我父身居高危,我一族,却是胡虏之奴儿,诸兄弟,你们又如何?!”
此更是说到了很多将领、军卒的痛处,他们几乎人人都经历过一两件被契丹人轻视或欺压的经历。
立时更都大声鼓噪。
韩德枢心下苦笑,这德让侄儿,虽说你一家,确实是契丹皇族奴儿,但不过是一种名义上的身份,你祖父可是左仆射,后更高居中书令,你父本来也极为受重用,只是现今被暂时贬谪而已,所谓奴儿身份,只是名义上而言,现今,却被你唱成了苦肉计。
“令公,你看!”有将领突然惊呼。
却见正簇拥着耶律奚底向北退却的契丹军,大概数千人,其中,许多都失去了战马,跟在队伍最后面,狼狈逃窜。
但就在此时,从登高山方向,有大队游骑奔驰而来,乱箭突袭。
“是齐天子!”韩德让咬咬牙,猛地拔出佩剑,“诸兄弟!我们也都是汉家儿郎!都是齐人!圣天子正追杀敌酋,我们当如何?!诸君还没见吗?为何无有齐军攻击我等,念同族情而已!”
韩德枢心下苦笑,心说贤侄你几时有是汉家儿郎的自觉了?
不过,自也由得他,而且,好像这世交贤侄,也经常看来自齐地的书籍,现今这一套,好像就是齐地最近兴起的华夏诸族之论。
何况,他也没说错,齐军确实网开一面,一直没理会自己等南军战阵,当然,也有数队骑兵虎视眈眈,显然是防备自己等加入战团帮契丹人脱困。
“助圣天子,杀契丹狗!”韩德让,高高举起佩剑,带头大呼。
“杀契丹狗!杀契丹狗!”将领军卒都大吼起来。
韩德枢几名亲信将领,见主帅并不言语,便知端详,舞动武器吼道:“全军听令,今日我汉家儿郎阵前倒戈!助圣天子,杀契丹狗!”
他们带头大喊,自也是说给齐人听得,免得军阵一动,齐人以为要攻击他们,而率先发起冲锋。
“杀契丹狗!”“杀契丹狗!”
几名将领带头冲出,立时黑压压步卒,许多响应,跟在主将身后,怒吼着,向被退的耶律奚底部追去。
又有一些刚刚从齐军阵中冲杀出来的契丹骑兵,逃过来时,却被有将领带头射箭,立时箭矢如雨,阻断了这些契丹骑兵退路。
当然,也有一大半将领军卒,都心下惶惶,不知所措,也只能听天由命。
……
惨叫声中,耶律奚底身旁护卫,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从登高山后奔袭出的近千轻弓游骑,如果是正常交锋,本来也算不上太大威胁,但现今截杀溃逃之军,却简直是猎鹰追捕羊羔一般。
这些骑手,又各个神射,直射得北退的契丹骑兵叫苦不迭。
又有百四五十骑兵,就直直的追在耶律奚底身后,为首锦袍玉冠南人贵族青年,箭不虚发,每次弹弓,必然有一名甚至数名护卫落马。
有悍不畏死的护卫,分出百余骑去驱赶他们为大详稳争取逃离战场的时间,却被那锦袍贵人领着部下尽数诛射,甚至根本未能阻上一阻,对方追击的方向根本没变,就直直的追上来,分出去的百余名护卫,有十几人和他们交错而过,纷纷跌下马,好似是那锦袍贵人,用箭矢舞动,便七八名卫兵被刺落马下。
耶律奚底身后的护卫,在惨叫声中,越来越是稀少。
不过,渐渐的,耶律奚底和十几名亲卫,渐渐落下了其他护卫一段距离,他们胯下马都极为神俊,尤其是耶律奚底所乘雪白骏马,更是家族中近年来的第一神驹,他被家族寄予厚望出任中京留守时,老父亲亲自将这匹神驹交到了他手上。
比之寻常骏马,这匹雪白神驹不管是冲刺还是耐久,都更胜一筹。
后面追着的陆宁,已经纷纷蹙眉,本来斜刺里冲出截击,却不想缀到后面后,却是越追越远。
眼见,已经到了数百步外,渐渐的,也只有自己还能勉强追在后面。
就这样被这家伙逃掉?
陆宁猛地一咬牙,突然身子猛地向前纵出。
丘陵阡陌,眼见从农田要上土路,耶律奚底心下更是一袭,奔跑真正的路途,自己胯下雪马更能发挥长项,定然能将齐人追兵甩的远远的。
只是,心中又哪里有什么庆幸之意,看今日,只怕能逃出参合口的自己部众,十都未见得能有二三。
全是部族骑兵,却几乎被打成了歼灭战,这种惨败到底是怎么酿成的,说出去,怕都没人会信。
尤其是,他家族显赫,他更是多有战功声名赫赫,早晚是南北大王之一,但今日之败后,只怕天赞大王盛怒,他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不过,那南人皇帝,竟然和传说中一般神勇若斯,看来亲历矢石对他真如家常便饭,竟然亲自率轻骑追击自己。
若就在昨天,如果有人说,南人皇帝率百余轻骑追杀自己,那自己定然欢喜的喝个昏天黑地,哪有这等美事?南人皇帝任由自己等围猎?
但现今,他却心胆俱寒,身旁护卫又何尝没被吓破胆,纵马逃窜还有护卫惊呼问,“这齐人是谁?”
锦袍玉冠的南地贵人,又从齐天子龙旗所在位置冲杀下来,那还有别人么?
但耶律奚底,却根本没理会护卫的惊呼,一路纵马狂奔,若告诉了护卫们他是谁?以后这些护卫,见到齐人旗帜,还有一战的勇气么?
还好,自己有真正的千里马。
耶律奚底心中叹口气,也回头看去,看将齐人皇帝和他的追兵,落出去了多远。
可回头间,耶律奚底立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见,那锦袍玉带的恐怖人物刚刚从马上纵越落地,然后,便如鬼魅一般,突然就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
然后,一道箭矢,破空发出尖锐嚎叫,猛地便到了他眼前。
他满心只是惊恐,根本来不及有旁的念头,额头猛地一凉,然后,世界便漆黑一片。
看着耶律奚底跌落马下,陆宁有些虚脱的扶住黄土路旁小小柳树,此时,耶律奚底的护卫如果飞马而来,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但是,那些护卫受惊的兔子一般,大详稳的尸体都忘了抢回,打马四散奔逃。
等身后弓骑追上来,陆宁已经在耶律奚底尸体旁,悠闲的踱步。
……
奉天六年九月底,立冬前日,齐天子诛射契丹名将耶律奚底于云州城外,白登山下。
第七十六章 塞内塞外 (上)
书房内,陆宁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年轻人,这,就是韩德让了。
萧太后的情夫,文韬武略的能臣,论武功,不管是击败赵光义的高粱河之战还是后来击退宋军四路北伐,里面都少不了韩德让的身影,论治世,萧太后摄政期间,韩德让监国,辽国的兴旺壮大,这男女搭配,可称首功。
不过,现今他刚刚二十出头,自然,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大辽大丞相,总知南北院枢密使府事,总揽辽**政,辽圣宗以父事之,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权势比天高的耶律隆运。
但听了他阵前倒戈的种种举动,加之知道他历史上的赫赫声名,却也令人微微有些发毛,这家伙,注定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只要我能熬死你,不让你给我子孙后代找麻烦,你还不是一辈子要给我做牛做马?发光发热?
陆宁想着,心中也是一哂,倒也好久,没有这般自己跟自己开玩笑了,渐渐入乡随俗,难得还有一个人名,能令自己好似在某一瞬,又有了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鲜感。
不过,刚刚也不过自嘲的玩笑话罢了,其实历史上的韩德让,也未必有多么大的野心,只是历史的洪流,和萧太后的特殊关系,将他推到了那个位置,除了维持萧太后和其子,韩德让除了后期比较骄横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僭越权臣的特质,萧太后儿子辽圣宗,和其感情一直亲若父子,和多尔衮那种,完全两回事。
“见到你父亲了?”陆宁问。
现今,陆宁驻跸在妫州,距离诛射耶律奚底,又过去了近月时间。
这段时间,陆宁令诸军在戒备中进行了修整,更犒赏三军,嘉奖有功将士,毕竟,扑灭北汉,更尽得幽云的山后九州,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也算赢下了第一阶段的战役。
当然,幽州诸地,才是重头戏。
如辽后期统计乡丁,其中京、东京、上京,三京加一起,才二十三万。而南京,乡丁五十七万,云州等山后九州,也就是后来的西京府,乡丁三十二万。
现今辽国统治中心尚未南移,但幽都府也绝对是契丹人口最密集最繁华的地域了。
诸军修整时,殿前、京戍、河东、河北诸军的预备卒,也补充进了一线部队,同时,各地州兵军户,征募壮丁进入驻军预备戍。
同时,淮南大营张彦卿部,共万名士卒,改为“北宁军”,拔营北上,又重组淮南大营,从淮南州兵军户,征募万人勇壮。
在大同,新降的南军和渤海部等士卒,编为“大同军”,都为军户,驻扎参合口一带,云州北的草原,成了渤海降户的牧场。
神武军驻云州,京戍两军,则奔赴妫州,和殿前军在居庸关前会师,出居庸关,便可以攻击幽州。
如此一系列调动后,京戍军、殿前军和河东军、河北军,随时可以合围幽州。
其实,本来耶律奚底部被歼灭,取得战马无数,神武军这个快速机动力量,终于人人双骂。
加之桑干河之战,陆陆续续,辽军部族骑兵三万,有两万余被杀被俘,仅仅数千骑仓皇北遁,军报传唱四边,不但士气大振,甚至邸报通报全国后,民间也早就热血沸腾,近一段时间,汴京的勾栏瓦舍,多了许多战争傀儡戏,军心民心,提振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兴奋点。
许多将领都以为,圣天子会乘胜追击,引兵出居庸关,和诸军强攻幽州。
但是,偏偏圣天子开始劳师,令各部修整。
甚至,虽然趁着农闲开始征募大量民夫向河北地输运物资,但重点,却还是将徭役放在了修建黄河坝堤上,每年冬天,各处河道,都征募民夫整修水利,黄河,则是重中之重。
当然,现今的所谓徭役,其实是有工钱的,只是工钱少一些。
宋代,将黄河祸祸的不轻,经常异想天开想令黄河如何改道防范契丹人,如何利于水运等等,甚至王安石这等人物都不能免俗,这使得黄河经常决堤,到了后来为了抗拒金兵挖开黄河故道,使得黄河夺淮入海,直接将中原变成黄泛区。
来到这个时代,不对黄河心怵简直不可能,治理黄河,也一直是陆宁夺取中原后每年冬天的必修科目,专门的各种监督机构,就更是不胜枚举,到现今,还没有发现敢在治水中中饱私囊的中层以上官员,因为齐律虽然承大皇帝宽厚仁爱之心,但兴修水利及赈灾抗灾中贪墨之徒,是唯二的保留连坐族人的刑罚,聪明人,都会明白其中的意味,加之新朝新气象,正是初兴之时,官员相对清廉。
是以,现今大多数齐人,反而感觉不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陆宁受后世影响,便是在现今,也不觉得集结太多兵力有什么大用,主要作战的,永远还是那些精锐,炮灰似军马多了看起来吓人,其不但白白多消耗许多军粮,使得后勤压力变得极为沉重,在战场上,还容易被人砍瓜切菜般变为突破口、累赘。
反而能迅速补充主力作战部队兵力的预备役完备,才是王道。
现今除了令各军预备役补充兵源,又从州兵军户征募壮勇进入预备军外,也仅仅调来了淮南军一万,增援河北战场。
当然,淮南军战力和河北军、河东军就要差一些,更多的,承担防守任务。
陆宁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趁着农闲修整军队补充兵源同时运输战备物资进入河北,便是吸取宋代和契丹人作战的教训,宋军几次和契丹作战,初期都很顺利,输就输在急躁轻进,最后被契丹人反胜为败。
现今,陆宁就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甚至辽主如果不主动攻击,用个两年时间,消化云州等山后七州都可以。
在耶律奚底被击溃不久,辽主大军已经到了幽州。
现今,应该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齐军一路在居庸关,两路在拒马河南,接下来必然是强攻幽州,但偏偏齐军引而不发,就好像,齐人本来目标就是山后七州,没想攻陷幽州一般。
其实陆宁倒想过,自己率神武军出参合口,去联络安抚白达旦诸部,白达旦部如果肯配合,自己完全可以率神武军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甚至东北奇袭上京,只有你能袭我京城,现今反其道行之,令契丹人顾此失彼。
不过,后来还是觉得,同样是冒险轻进,白达旦诸部本身就矛盾重重,自己领军轻进,一旦白达旦部反悔,自己孤军陷入辽地,不说凶险不凶险,就怕引起国内震动,发生什么大变故。
是以,还是行了保守的一步棋,最终,还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在幽州和契丹主力对决吧。
当然,陆宁还是派出了使者,去招抚西口(参合口)外的白达旦部,有没有效果,是另一回事。
他自己,驻跸在保安镇。
也就是辽人更名为归化州的武州,陆宁更为保安军镇,设团练使,为正四品官员,总管东口军民边务。
被改为“可汗州”的妫州,则被陆宁裁撤,隶属保安镇总理。
而因为黄帝陵被辽人改为“奉圣州”的新州,更名为涿鹿军镇,和保安军镇一样,设团练使,屯军户,和保安镇互为犄角,警备边务。
机要郎袁继忠,从晋宁镇团练使迁升保安镇团练使,连升六级。
毕竟晋宁小镇,由县而来,团练使不过七品,而保安镇团练使,可说是边陲重要将领、官员,为正四品。
和韩德让一起归降的辽国南京兵马副都指挥使韩德枢,则被任命为涿鹿镇团练使。
今日召来韩德让,也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其父被俘,现今已经归降,陆宁问起,韩德让忙躬身,“是,见到家父了,家父悔不当初!”
陆宁微微颔首,“好,从今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机要郎。”
韩德让呆了呆,在这齐人皇帝面前,他心里很有些战兢兢,这种不怒而威中原特有的儒雅帝王气势,辽国先主没有,现今的辽主更没有,更莫说,对方轻轻一瞥,便好似能看穿你心里想的一切的那种淡然目光了。
实则,还是因为见到齐军如此英雄善战,本就心中不由得不对南人皇帝升起敬畏之心,却偏偏,还有更可怖之事,这南人皇帝竟然率轻骑,追击并射杀了耶律奚底,这个消息,在契丹国内会引起如何震动,韩德让都能想象得到。
在这样一位英主面前,韩德让不知不觉,便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可听齐天子言语,韩德让怔住,自己能被齐天子亲自召见,本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却怎么也不想,齐天子要留自己在他身边,足见对自己这降将的看重。
怔了会儿,韩德让才回过神,忙跪倒,“谢陛下,小臣以后定鞠躬尽瘁,为陛下效死命!”
陆宁笑笑,微微颔首,又道:“明日随我去燕子城。”
“是,臣领命!”韩德让,忙稽首。
第七十七章 塞内塞外 (下)
燕子城,就是后世张家口张北县所在,现今草原茫茫,比后世张北草原更为辽阔。
燕子城,在塞外。
现今说的外长城的塞外,主要是指北魏长城和隋长城,不过隋代虽然七修长城,但并没在张家口一带修缮北魏长城,一来张家口一带北魏长城坚固完好;二来张家口一带崇山峻岭,便是没有城防,也真是仅有野狐岭一条官道可以行动大军。
而野狐岭要塞北十里,便是燕子城。
燕子城在北魏叫怀荒镇,是北魏边塞重镇,不过后来著名的北方六镇暴动,此城毁于一旦,辽太宗在此修燕子城,归属武州(归化州),也就是现今的保安镇。
燕子城主要便是安置迁徙来的渤海人,也就是粟末靺鞨游牧,有几万渤海人被安置与此,同时保持三千渤海军在武定军服役。
陆宁与他们打过交道,当时和两百渤海弓骑遭遇,俘获的他们头领尼罕,就是此次渤海部族长大荣的儿子。
殿前军、神武军攻新州四州,渤海军并没有怎么卖命,见大势已去,就逃回了北方草原。
首领大荣,随后也上书,愿意归降齐国。
自是担心当时齐军顺势北上,将燕子城屠戮一空。
但燕子城毕竟在塞外,渤海部放牧地,就是后世的张北草原。
近日,陆宁下诏,要渤海部进贡良马百匹,互市九百匹,渤海部便没了动静。
想也知道,这数万渤海人,便如夹心饼干,两头都不能得罪,激怒了齐、辽任意一方,怕都是全族的灭顶之灾。
只能小心翼翼观望,夹缝中求存。
现今,契丹人自无暇顾及他,但他显然也不想自觉后路,若不然,万一最后齐军兵败,大荣的部族,必然被契丹人屠杀一空。
陆宁本来,也没想再难为他们,毕竟自己还没紧张到,需要这个小小部族紧急支援马匹。
却不想,今早收到了大荣的一封求救信,信使,带来了一千匹马,而且称,全部为贡品。
原来,是西方草原邻近这渤海部的一个白鞑靼部落,牧民大批越界,进入了张北草原牧场。
其实,这张北草原牧场,本来就是白鞑靼的游牧地,但辽太宗时期,强行迁徙了这几万渤海人来,一来是将渤海人分而治之,同时将渤海军充入边塞;二来,自然也是钳制白鞑靼部,为其划下界限,不要再东来放牧。
现今,白鞑靼部落,自然知道辽人失去了“奉圣州”,而且,渤海部,和南方齐人眉来眼去,趁机来侵袭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草原。
邻近渤海部的白鞑靼部落人数也就数千,但大荣怕的是,争端一起,白达旦部会群起而攻之,契丹人距此尚远,只能向齐人求援。
对于渤海大荣部这个自己潜在的治下部族,当然不能任由其自生自灭,陆宁索性便自己走一趟,将大荣部真正收服,那么,自己出西口袭击契丹是冒险,但出这东口,就有把握的多了。
也令契丹尝尝后方被攻掠的滋味,倒很不错。
是以,见过韩德让的第二天,陆宁便领了韩德让,萧皇后主仆及诸羽林卫,策马北上。
路途倒是不远,从保安镇到燕子城,几十里路程。
出了野狐岭要塞,视野立时辽阔,大片大片的草原,只是,正是渐渐枯黄的季节。
渤海首领大荣领着几个儿子,早就在野狐岭外相迎,此时纷纷下马见礼。
尼罕,就是曾经领两千多弓骑和陆宁激战,尔后被陆宁跳在马背上制服的那中年壮汉,此时满心惊惧,怎么也想不到,令自己做了几天噩梦的那个恐怖人物,原来就是齐天子。
契丹中京留守耶律奚底,都被其射杀,自己又何足道哉?
大荣,却满心都是激动,南人大皇帝啊,那传说中在锦绣花花世界,金银珠宝堆砌的金銮殿上虚无缥缈的尊贵人物,现今率亲卫出塞,而且,来到自己部族,这,这可从何说起?
和大荣交涉,陆宁交给了韩德让,主要就是给大荣部画一下大饼。
如在保安镇附近设市,和草原诸部贸易,如此,大荣部成为和南人贸易的重要集散点,其部,必然大大受益。
不过,这些大饼,都在齐、辽战事结束,且齐人还能占据山后七州才能作数。
说起来,陆宁也不是画饼,市集的地点都想好了,就在后世张家口市区附近。
当然,和草原诸部贸易,主要便是用手工品换取其牛羊马,不说军资用品,便是铁骑,也必然禁贸。
而且,如果这次和契丹之间战事结束后,如果己方势力触角能进入草原,那自然又会是另一种规划。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大荣部率先归附,而且诚心诚意相助自己,那么,自己也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
燕子城,就是土城木寨,经过渤海人几十年经营,倒是颇为险峻,木栅栏堆砌的很高,箭楼林立。
陆宁看到其,就盘算起神武军,因为神武军,本就为了拔除这种北域、西域土城木寨,多有训练。
陆宁自然没有住木寨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人围了可就不美,寻了一处略高的草坡视野辽阔之地,渤海部给扎上了洁白无比的帐篷,大荣部习俗,招待最尊贵客人才会用的巨型毡帐,从大荣登上族长的位子,这个帐篷还从来没有用过。
本来,大荣还想供奉几名族中少女侍奉圣天子,但见随伺齐天子的是契丹先主的萧皇后,心里咋舌之余,自也没敢提这茬,毕竟,族中少女,好像真是给南人皇帝端茶倒水,都显得太粗鄙了些。
羽林们,则在距离草坡两三里外的小河旁,由渤海人撑起了二三十个毡帐,毕竟是大皇帝近卫,各个都是正六品武官。
羽林卫初设时,羽林郎皆为正八品,山后七州战事后,羽林郎们卫护有功,千里转进,血战连场,这支亲卫队,集体升格为正六品,都加御前带刀侍卫称号。
这就是大皇帝自己心里才知道的小小秘密了,小时候听评书,便觉得这个名号很拉风,现今带着一票御前带刀侍卫,感觉很是不错。
第七十八章 东北望
越往北,草原的枯黄色越是浓郁。
百余骑,三百多匹骏马,缓缓奔驰在草原上。
陆宁换成了普通的武将服饰,所谓皂绢甲胄,就是黑色布袍,直接便可以外罩重甲。
在燕子城住了一晚,齐天子便即“回返”。
留下文官武将和西方的白鞑靼部交涉。
在韩德让和白鞑靼部宣示了齐天子的诏书,诏书里,要北邻各个牧部维持牧界后,东来的白鞑靼部牧民暂时离开了张北草原。
尔后,定远将军武定邦领羽林郎们向西北进发。
当然不能以齐天子的身份在塞外溜达太长时间,哪怕在燕子城驻跸,一晚也就够了,太长时间,渤海部族人,不方便不说,也就觉不出来,南人皇帝驻跸,对本部来说,是多么一件隆重的盛事。
不过,既然出了边塞,就这样回转,陆宁心有不甘。
尤其是,驻跸在燕子城时,收到河北急报,辽主大军南下,进袭拒马河南诸州,结果无功而返,“震地雷”和“猛火油”的结合大发神威,炸死炸伤不少辽人骑兵。
显然,辽主见齐军并不主动进军围幽州,有些等不及了,这才试探性的进行了攻击。
毕竟,其要防范自己亲自引军从居庸关东进。是以辽人攻击拒马河南诸州,定然不是全力以赴,多少就是试探齐军虚实。
自己精锐的几军,虽然守城的各种花式器械层出不穷,但自己原本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河北来的战报,倒是令自己吃了个定心丸,最起码,在居庸关西的殿前、京戍军的牵制下,河东和河北两军,加之北上增援的“北宁军”,固守拒马河以南没有太大的问题。
如此,便也可以放心的去东北方向骚扰下契丹人了,令他们也尝尝,被长驱直入是什么滋味。
距离燕子城东北二百里左右,有一处集贸之地,叫羊城,也是契丹部族游牧的最西之地,距离其中京,六百余里。
羊城是辽太祖阿保机所置,当时契丹人势力还未西进到漠南漠北,羊城主要便是和漠南漠北的草原部落进行贸易,到现在,也是其和名义上统治下的草原部落贸易的第一集镇。
陆宁现今的目标,就是羊城。
大荣的儿子尼罕,也在羽林郎的队伍中,作为下一任族长的人选,尼罕被选为羽林卫,旁人看来,自然也有一种质子的意思,不过,陆宁初始要韩德让和大荣说起,选尼罕为羽林卫,倒是和选折御勋入队没什么区别,和地方军阀的下一代增进下感情和了解,同时,选中的人,自也有其天资。
不过,定远将军就是大皇帝化身一事,陆宁虽然没有特意嘱咐尼罕保密,但尼罕最多也就是和父亲大荣说起,如果是知进退之人,想来便是父亲也不会告知。
尤其是,燕子城涉及进入辽境的齐天子的退路,万一出什么闪失,这个渤海部落,怕也会玉石俱焚。
从燕子城到羊城近二百里,第三天的时候,这支马队,出现在了羊城西二十余里的一处草山之后。
没有全力奔驰,保持着所有马匹的体力,同时,神射们作为斥候游弋在前方,大队自然也要放慢速度。
如果是春夏之时,这一路行来,肯定能遇到契丹牧民,但正是刚刚入冬,牧民们都已经拉着打草谷打下的草,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返回冬季栖息地,准备度过严酷的寒冬。其栖息地,通常是有水源,且在草山之间能遮挡寒风的地域最佳,而且整个春夏秋三季,这里的草场都不会有牛羊来啃食,处于野蛮生长状态,到了冬季,就是该部落牛羊的干粮。
“打草谷”,本来就说的是秋季牧民收割野草以及草原上一种野生谷类,做回栖息地度过寒冬的准备,只是渐渐的,成了一种劫掠其他部落的代名词,到得后来,又很多时候,用在劫掠中原之民身上。
现在并不是雨季,这一路行来,都是在草丛中和衣而卧,没有用驮马上的简易小帐篷。
在这草山之后时,正是深夜,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用过肉干后,陆宁令众羽林郎的射手们,上轻甲,余者上重甲。
羊城榷场,在辽太祖阿保机初设时,其实也有和南人互市的意味,但契丹得了幽云十六州后,羊城的榷场,便主要是和西部、北部诸草原部落贸易了,羊城之东,炭山之后,滦水发源地,有汉城,也是契丹的最重要的产盐区之一,在没有得到幽云十六州时,契丹八部主要便是依赖炭山的盐池所产之盐。
阿保机统一诸部,便是因为掌握了盐池,邀诸部首领议事,将他们杀了个干净,由此统一契丹诸部,也称为盐池之变,或汉城之变。
炭山南的汉城,曾经依靠汉人冶铁,阿保机更令汉民开垦荒地种植五谷,当时中原战乱,很多汉民倒乐于安居于此,甚至除了被掠来的人口,还有主动迁徙而来的,到现在,除了还保持着农耕、盐铁技艺外,这些汉民已经渐渐胡化,不过现今铁匠们早被迁徙去了上京一带,留下的多是盐户。
五六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炭山也是辽主惯常的避暑狩猎之地,睡王便来过炭山狩猎,后来的萧太后,还曾经在此修了新凉殿,当然,从历史记载看,也仅仅是木栅栏围成的草棚区,因为是皇家驻跸,起的名字高大上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炭山,都和阿保机家族联系极为紧密。
是以,虽然现今入冬,羊城榷场很是冷清,但这一带,契丹部也有农户,加之胡汉奴部,要成军的话,几千勇壮应该极为轻松。
汉城和羊城的胡化汉人,虽然生活还算自由安逸,但身份,都属于契丹皇族奴部,是以在这一带,还驻有一支斡鲁朵精骑,更有一名惕隐都监管理军事及皇族奴部事务。
陆宁一边盘算着,一边看向旁侧裴龙裴虎这两个赤发鬼,他俩现今都是羽林卫的马桩卒,就是专门负责看守辅马的,陆宁给了个马桩郎的名头,最低级的从九品武官。
他俩学骑马倒是很快,而且,真是有马拉松选手的潜质,长途奔跑能力很强。
看着他俩,正想说什么,陆宁突然瞥到萧皇后面色有异。
第七十九章 伪装
“陛下,大可敦的父亲、兄长,弟弟,妹妹,全族都被发来了汉城做盐奴。”胡都古说着话,突然跪下,“大皇帝陛下,求陛下,救出大可敦亲人!”
萧皇后,红唇微微颤动,面色极为激动,自然是,原本根本就没想过,还能再有机会和亲人相见,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莫名其妙被这南人皇帝,领来了这漠南之地,距离父兄亲人,是如此之近。
显然,现今她心情极为复杂,怕也在做极为激烈的思想斗争,但终究好像,还是对这南人皇帝的憎恶占了上风,怎么也不愿意向陆宁低头。
听胡都古的话,陆宁却是微微一怔,随之灵机一动,问道:“那么排风、辽王妃,我们便先去探探虚实,我选些精干射手,跟随你俩进汉城,打探下辽王妃亲族都在哪里?看能不能和他们相见,你两个,就说我等是你们的卫兵,趁军乱救了你们从塞内逃了出来。”
对于大多数辽人来说,萧皇后被贬为夫人,毕竟还是夫人尊位,还是先帝的皇后,幽禁在云州甚至要被毒杀,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皇族秘事,虽然本地的总管惕隐都监耶律察刺作为掌管皇族事务的大惕隐司属官,对这些有一定了解,更莫说萧皇后一族获罪成为奴隶正隶属他管理,但是,萧皇后突然出现,而且是从失陷的南地逃回来的,一时之间,那耶律察刺定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皇后被俘并封为辽王妃,虽然自己刻意想令这个消息传得契丹人人皆知,但前线的契丹各路统帅,却是严密封锁消息,不令其传回腹地动摇军心民心,如此,倒给了自己今日的可乘之机。
本来的计划是,强破羊城,同时吸引汉城援军来,在野外给予重创。
只要能大量杀伤契丹人,如此,令这个草原民族,知道他们自己认为的腹地后花园,也不再那么安全,甚至齐军有能力远征,攻打其中京等中心之地,多少,也是一种牵制。
就如同自己,不管如何,汴京一直留有精锐军卒驻守,甚至河中军在牵制西夏人的同时,也有一军,驻地东移,随时可以支援汴京。
西军精锐,也就是陕西大营,都做好了一旦北伐失败,在最困难情势下,回军援都城的准备。
而现今,计划要变一下了,能大摇大摆进入汉城,当然再好不多,虽然要冒一些险,比起收益来说,那也微不足道。
听陆宁的话,胡都古立时大喜,“奴儿愿意,奴儿愿意,只要能救出大可敦亲人,奴儿便是百死也无悔!”
萧皇后也是一呆,自然没想到,南人皇帝会这样提议,虽然,南人皇帝甘冒奇险,绝不是为了救助自己亲族,而是居心叵测,想探明虚实将本地守军歼灭都说不定,其勇武无敌,如果冒充自己护卫,能进入城寨见到诸多将领,将城内将领尽数诛杀,那么,歼灭这里的守军,并不是没可能。
但是,南人皇帝此举,偏偏又确实有机会救出自己亲族,令他们逃出生天。
萧皇后俏脸神色变幻,良久后,终于咬了咬银牙,轻轻叹口气,缓缓点头。
陆宁微微一笑,转头道:“荆嗣、王贵、周仁美、薛超、完颜怒哥、尼罕,你们随我去,余者等我讯号。”
六名最是精通箭术的羽林郎,完颜怒哥和尼罕也完全可以看作契丹的部族军,加上自己,就是几名南人勇士加契丹部族军的组合,扮成原本囚禁萧皇后的护卫,因为萧皇后被囚禁在云州,逻辑上也说得通。
听陆宁吩咐,众人忙齐齐遵令。
……
羊城榷场,现今主要就是和西域、北域的草原部族交易牲畜,用很低矮的木栅栏围起来的空旷之地。
入冬后,榷场已经关闭,空荡荡没什么人,旁侧的土城,便是羊城,里面驻有管理羊城榷场的契丹官员、维持秩序的军卒,及其他们的家属,不过羊城的土城年久失修,城桓有的残破之处,纵马都能跳跃进去,强攻不难。
东南二十余里的汉城就不同了,不但有惕隐都监耶律察刺领数百斡鲁朵精骑,城内城外,住着大量农耕、熬盐的契丹、胡汉,其中的男丁,拿起兵器就是军汉。
大队人马,绕了个大圈,悄然的到了汉城附近的天岭山麓,陆宁、荆嗣、王贵、周仁美、薛超、完颜怒哥、尼罕七人,跟随萧皇后和胡都古到了汉城土城外,却见汉城土城城门洞开,任由人进出,甚至一行九骑到了土城的木栅门前,守城的军卒还懒洋洋的,应付事儿似的询问,你们是从哪里来?入城做什么?
看守成军卒面貌,应该是胡化后的汉人,城中农户轮流征募出的守城兵。
显然,就算一个月前,有从塞内来的大批残兵败将途径此地回中京,但也未令此地的契丹兵将神经绷紧,只怕见到己方残兵败将时除了震惊,也不觉得南人军马能追来这里,更莫说现今堪堪一个月都过去了。
胡都古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木栅门前军卒大惊,纷纷单膝跪倒,这是契丹见到主人或尊贵贵人的礼节,木栅门后的木屋,很快跑出一名小头目,又有人纵马飞奔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蹄声如雷,飞奔来十几骑,为首的到了近前飘然下马,骑术甚为精湛,他长得虎背熊腰,对着马上萧皇后躬身,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在陆宁身畔的尼罕,小声为陆宁翻译。
反而完颜怒哥部族,迁徙到中原数年时间,完颜怒哥十三四岁时便来到中原,现今本族语言都不太用了,契丹语更听不太明白。
尼罕说,来人正是惕隐都监耶律察刺,他向萧皇后问好,并请萧皇后进城。
接着,又见耶律察刺身后骑手,四散奔开,向土城四周奔驰而去,自是查看,有没有追兵或者什么敌踪。
陆宁微微颔首,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倒很谨慎,满腔疑问,并不现在就问,礼节做的十足,但该谨慎的地方却毫不含糊。
不过,己方骑兵躲在二十里外的山麓密林中,他派出去的斥候,自然见不到。
而对此处契丹人来说,只要没见到大队骑兵,能藏个几百人的所在,想来也不会在意。
入城时,耶律察刺没上马,而是帮萧皇后牵马,又说着什么,随之,遭到了胡都古的怒斥。
尼罕在旁小声说,耶律察刺是想令几个护送萧皇后来的南人及契丹勇士,另行安排居所,好生休息。
胡都古立时斥责他,说起,大可敦担惊受怕,在南地潜藏踪迹,千辛万苦才过了南人关隘,逃来故土,身边卫兵,现今死的只剩七人,见不到他们,萧皇后会心绪不宁。
耶律察刺回头打量了几人一会儿,便没多说什么,想来觉得才十来个人,便是萧皇后此来有言语不尽不实,也在自己掌控之中。
第八十章 萧家人
耶律察刺给萧皇后一行安排的土院,就在其军营旁,汉城最中心的斡鲁朵军营,却是一个个毡帐,这令陆宁微微蹙眉,不是房舍院落,走屋顶去刺杀的办法便用不上。
傍晚时,萧皇后的父亲、两个兄长,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来了土院。
显然,耶律察刺也有些拿不准以后天赞皇帝要如何处置萧皇后了,是以,能行方便,便行了方便。
因为和齐人的战事并不如预想中顺利,这使得契丹贵族内部的矛盾暂时被搁置,诸部夷离堇(大王),都已经表态支持天赞皇帝,并且遣派族中精锐南下,随同天赞皇帝征伐齐人。
天赞皇帝的帝位,看来已经稳固,如此,对先帝皇后的处置,可能便会采取不同的方式。
尤其是,萧皇后,美名远播,既然已经贬为夫人,族中想续娶她的贵族多了去了。
未必不会成为天赞皇帝拉拢一些重臣家族的工具。
当然,也有可能,天赞皇帝为了收拢旧臣之心,恢复萧皇后作为先帝皇后的尊位并上尊号。
总之,耶律察刺现今不想无端端得罪萧皇后。
甚至萧皇后的父亲萧知璠,也说耶律察刺对其一家还算不错。
毕竟本来双方也无怨无仇,皇族亲眷,有辽一代,获罪又重新起用的不胜枚举,甚至谋反之罪,在一定条件下都能被赦免重新起用,主要还是因为,契丹各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力量制衡和关系纠葛。
不过,看着老父亲明显虚弱下来的身子,萧皇后还是忍不住落泪。
萧知璠对这个女儿,包括萧皇后兄长、弟弟、妹妹,对萧皇后,自然还是以皇后或者皇太后的礼仪对待。
除了萧知璠,其余人都不太说话,但各个养尊处优惯了,现今一看就知道,都吃尽了苦头。
等萧皇后和兄弟姐妹说话,问起嫂子时,萧二兄终于忍不住,气愤的说起,他们被发落来汉城的第一天,其妻子就被斡鲁朵里一位小将军霸占。
说起来,小将军是契丹军中低级武将,但在这汉城,萧家都是被发落之奴,便是小将军,他们也根本得罪不起。
萧大兄及萧三弟的妻子倒还在,只是此来见萧皇后,耶律察刺只允许直系亲属来。
至于萧皇后两个妹妹,虽然生得不如萧皇后,但比萧二兄的妻子自然貌美,只是有传闻,上京有贵族对萧家两姐妹有念想,加之耶律察刺来后,萧家待遇提高,是以,倒是没人来找两姐妹麻烦。
陆宁胡乱听着他们说话,或许是防止被不相干的契丹人听去,他们叙话,萧知璠带头,都是用的中原语言,陆宁倒听得懂,一边胡乱听着,一边盘算,要救助多少人回中原。
萧知璠的续弦都已经亡故,也就没有再娶,本来倒是还有两个妾侍,但阖族发为汉城盐户,那两个妾侍,则被娘家接了回去,本来就都是小贵族,这时自然避得这位曾经的国丈远远的。
萧老大和萧老三的妻子在,听萧老二气愤的说着,其妻虽然开始是被强迫,但现今已经乐不思蜀,早就忘了他这个丈夫,不愿意再回来跟他熬苦,那自然也就不用带了。
萧皇后还有位姐姐,但嫁的不错,也就没有被牵连,不过其夫家,也没有为萧家开声罢了,甚至多少有点落井下石。
萧皇后的两个妹妹,容貌虽然都不如萧皇后艳丽,但也算是花容月貌,大妹,叫耶律万寿女,小字万寿奴,小妹叫耶律金福,小字侍男。
萧皇后两个妹妹都改姓耶律,是睡王耶律璟赐姓,都称为妹,要封公主,但喝醉了忘了这茬,本来可能几个月后又能想起来,结果还未正式下诏,他便被侍卫所杀。
这倒不是说耶律璟对萧家多好,他行事一向乱七八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给萧皇后两个妹妹赐姓要封公主,正是齐天子两个公主降生之后,有传闻,是耶律璟听了萨满所言,其中有什么说道,能对南朝不利,只是,喝醉酒就忘,接下来的仪式便成了镜花水月,便是为其祈福的萨满,也再没见到他。
陆宁也看到辽地细作传来的情报里,有此民间传说。
此时,也就不免多打量了萧皇后两个妹妹几眼,心说不管怎么说,倒是和我两个女儿有了莫名其妙的牵绊,倒是早晚要打听出这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萨满又能诅咒什么。
这事传到耳中,虽然所谓的仪式没有成,但多少,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萧皇后的这两个妹妹,其中耶律万寿女有夫婿,听起来伉俪情深,肯定要带走,耶律金福是萧知璠老来得女,续弦所生,头发还扎着冲天辫呢,十一二岁的样子,当然,契丹人,早婚更很普遍,萧皇后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给了当时还是寿安王的耶律璟。
陆宁盘算了下,要带走的萧家人,一共是九个人,倒也不算是什么难题。
“姐姐,你的侍卫,生得不错啊,姐姐对他也不一般。”
说了会儿话,耶律万寿女突然眼波流转,瞥着陆宁,笑孜孜和萧皇后说。
她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比萧皇后小不了两岁,想来一起玩到大的,感情也好,现今说了会儿话,渐渐的,也就随意了起来。
其余“亲卫”都在屋外,只有陆宁一个人,坐在萧皇后左后,虽然契丹礼数有时候很随意,但毕竟萧皇后曾经是皇后之尊,这样纵容一名“亲卫”,关系便显得不一般。
尤其是,陆宁并没有刻意改变面相,只是将脸弄黑了些,眼角向下拉,但仍不失英俊之气,只是眼角下拉,便显得面相略有些狠厉,和契丹人倒有些相仿。
萧皇后一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万寿奴见萧皇后模样,会错了意,轻笑道:“好,明白了。”
夫婿亡故,便是皇后之尊,暗中找个情人,在契丹人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莫闹得满城风雨就是。
不过对萧家来说,注重中原礼法,便有违家风了,萧知璠微微蹙眉,只是不好对女儿说什么,女儿心中不知道多少煎熬多少苦痛,想来,只是想寻个人倾诉罢了。
陆宁也不理会莫名其妙成了场中焦点,他猛地起身,却是听到了土院之外,耶律察刺和将领们说话的声音。耶律察刺应该正要进土院,同时,吩咐着和他一起走出军营的将领们去做什么做什么,听声音,有十几名武官和他在一起,只怕,已经囊括了这汉城中,稍微重要的契丹武官,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第八十一章 辽奸?
萧家人都莫名其妙看着陆宁直直的走出去,萧知璠愕然道:“他做什么?”
胡都古满脸兴奋,看起来,恨不得跟出去。
萧皇后轻轻叹口气,外面,突然传来惨叫声和喝骂声,瞬时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了?”萧知璠猛地站起来。
萧皇后摇摇头,“我们在此等吧。”
唿哨声不断,又有马蹄声奔驰往来,惨叫连连。
不多时,就见窗外,军营方向,有火光升腾,而且,火势越来越大。
萧知璠面沉如水,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余萧家姐弟,却都惶惶,看得萧知璠心中一叹,子女中除了细君,真是没有一个能堪大用的,也莫怪细君出事,阖族便受牵连,若是有一个儿子能争气,细君贵为皇后时得到重用,那么,家族也能成为细君的依仗,便是新主想害细君,也要思量思量。
土院木栅门被人猛地推开,几名贯甲骑士出现在土院外。
胡都古大喜,按照约定,也就是现在城内情势基本控制住,所以,齐天子派人来接应,接了萧家其余人,出城。
“大可敦……”见萧皇后好似还在出神,胡都古忙小声提醒。
萧知璠见到外面骑士重甲,根本不是契丹式样,心下更是叹息,自己想的,果然没错。
萧家姐弟们,却都吓坏了,萧大兄和萧二兄寻找器械无果,还能各自搬起椅子准备拒敌,萧三弟却吓得瑟瑟发抖,若不是吓得全身没了力气,早钻了桌子底。
到他这一代,契丹部族也渐渐出现了纯粹的耕农,以及从小就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萧三弟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一员。
外面跑进来两个赤发恶鬼,正是裴龙裴虎,吆喝连连,大概意思就是外面准备好了马匹,请辽王妃和各位贵人上马。
“父亲,我们走吧,去寻嫂嫂、弟妇和妹夫。”萧皇后起身。
萧家人出来上马,却见土城内,已经乱作一团,齐国重甲骑兵纵横驰骋,有仓促骑马奔出的契丹骑手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双方交错过后,便纷纷坠马。
又见旁侧火光冲天的契丹营中,有几骑飞进飞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房中的高大“侍卫”,此时手中一杆长矛,当者披靡。
他身后几名骑兵,有人高高举着的长矛上,挂着几颗血淋淋头颅。
萧知璠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好,却见其中一颗头颅,正是耶律察刺。
一时间,萧知璠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突然,就见烈火营帐中,奔出几名重甲斡鲁朵骑兵,显然几人训练极为有素,便是群龙无首,甚至军营都被人点燃,但几人却聚在一起,上了重甲,战马也甚是训练有素,和他们一起隐藏在没着火的营帐中,直到觅到良机,这才一起杀出。
萧知璠目光猛的一凝,那几名重甲骑,一个冲刺,便到了齐人“侍卫”之前。
萧知璠此时又哪里还不知道,这齐人“侍卫”便是此来袭击汉城的齐军首领?心立时悬起来,毕竟,齐军人数并不是很多,对他们来说,汉城随时就可能变成龙潭虎穴,只是现今城中乡兵,群龙无首没人组织成军,但如果齐人首领突然被击毙,那可能,接下来城内便是另一种情形了。
一声清喝,却见那齐人“侍卫”,反应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喝声中,手中长矛,已经直直刺入冲在最前的斡鲁朵重骑的胸膛,是从胸甲,直贯而入,并不是依仗纵马冲击之力,而是原地平平猛刺,便贯穿重甲,想也知道,被刺中的那斡鲁朵重骑眼中的不可置信和不甘。
后面三个重骑兵,见此这齐人如此威势,也明显都微微一滞。
那斡鲁朵重骑带着胸前铁矛闷哼落马之际,齐人“侍卫”鞍下狼牙棒已经拎起,“嘭”一声,第二个斡鲁朵重骑,好似头颅都被砸入了脖腔,哼也未哼一声便即落马。
另外两名重骑,也已经冲到齐人“侍卫”身前,齐人“侍卫”手中狼牙棒已经猛地轮出,金属撞击的闷响声中,第三名重骑摔落下马,第四名重骑却是叮叮叮叮叮,身上铁甲连中数箭,却是齐人“侍卫”身后几骑反应也很快,手中弓弩齐发,虽然对方身为斡鲁朵卫,是以铁甲也算优良,但毕竟距离太近,连中几箭,这重骑兵也不禁向后仰倒,其中一支箭矢,更刺入了他锁甲肩膀,如此一缓,倒救了他一命,不过,也只是令他多活了一瞬,下一刻,他胸口猛地被狼牙棒砸中,翻身落马,脚却别在马蹬里,被受惊的战马拖着跑出去很远,尸体才滚落。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短短瞬间,萧知璠悬起的心,变得惊骇无比,虽说南人历史上一向英豪辈出,但眼前这位,也太令人惊怖了吧?
随之,更有些惭愧,方才自己,还是逃命的心胜过了一切,竟不想这南人将领出事。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萧知璠等萧家人,在数名齐人重骑护卫下,去了住所接了亲眷,也就是萧大兄和萧三弟的夫人,以及耶律万寿女的夫婿,又迅速的出城,到了外间一处土丘后的栓马处。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从汉城中,风一般卷出了百余骑,到了这处土丘后,纷纷卸下重甲,显然,披甲的战马也都已经疲惫不堪。
“休息一会儿再走!”陆宁挥挥手,要说现在战马去了甲,跟着跑路还行,但那就有些伤马了,没什么凶险,休息一会儿再走也无所谓。
萧知璠走上两步,微微作揖,“武统领,多谢救我一族!”已经到这一步了,还矫情的话未免更被人看轻。
陆宁没明确的话,胡都古向“国丈”说明现今情形时,便说齐人首领,乃是齐定远将军武统领。
陆宁笑笑,说:“萧卿不必多礼。”
契丹人多用汉人官员,如此,才能真正了解中原的弱点,要对付契丹人,有些契丹参谋,也必不可少。
听陆宁的话萧知璠一呆,虽然“卿”也是一种尊称,只是,现今场合听到,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第八十二章 突如其来
回程并没有多歇,两百多里,仅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
不过刚到燕子岭,急报就到了,辽主率大军南下,在确定不是诱敌之计,且辽主猛攻霸州克城又南下直扑深州后,陆平已经率殿前、京戍二军出居庸关。
陆宁第一个念头,耶律罨撒葛这是疯了。
不过,这家伙一向就莽,睡王登基后,对这二弟还算亲厚,委以国政,这家伙却被身边人撺掇要造反,事败后睡王将他贬去西北戍边,直到睡王被谋害,才被群臣拥立为帝。
现今,幽州处于被两面夹击之势,齐军却又按兵不动,契丹大军云集幽州,自然耗不起,耶律罨撒葛干脆,便南下要击破河北的齐军,其目标更很是明确。
深州,原本河北大营驻地,也是原本前线屯粮的所在,只要能攻破深州,河北齐军怕会不战自乱,而且,断了河北军的粮道,想来河北齐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其在幽州,自然也留下了足够防御的兵力,而且,北域的契丹各部,自也在源源不断的奔赴河北助阵。
本来到了燕子岭,陆宁还想休息一两日,和萧知璠聊一聊,这时自然马上领着羽林卫们,疾驰赴居庸关。
大战的爆发,往往就这样突如其来。
一路上,陆宁心里第一次沉沉的,不说最终战事胜败,可不知道多少将士,要在这场血战中血染疆场。
果然,刚刚到顺州,陆宁便不得不停下銮驾。
顺州从某种意义,是幽州的卫州,从居庸关出,首先就要拔除顺州,陆平军马克顺州极为顺利,又留下几千军卒驻守。
不过陆宁到顺州时,恰逢北来契丹援军,疯一般攻击顺州。
齐天子金黄麾盖,便在顺州城头高高竖起。
惨烈的血战就此拉开帷幕。
攻顺州的契丹军,是从辽东京集结而来的六院部的辖懒石烈,楮特奥隗部及回跋女真,足有四五万军卒。
除了皇族内四部,五院部、六院部和乙室部是契丹二十部中最大的三部,也是耶律皇族统治辽地军民的基本盘,楮特奥隗部是契丹二十部之一,乃是契丹人征服的奚人所设部族,回跋女真则是沈州东北的女真最强盛部落。
不过,其人数虽众,但除了奚人带了少量攻城器械,余者几乎都是习惯马背上与人厮杀,现今下马攻城,多少有些不适应。
虽然如此,战斗也是惨烈无比。
十几天血战,聚拢在大皇帝金黄麾盖下的齐地儿郎,不知道击退契丹人多少次疯狂的进攻。
契丹人初始四面围城,直杀得城下尸骨如山,攻城器械被烧毁不知道多少,契丹人不得不砍伐木材,搭建临时的木梯。
城中伤亡也极为惨重,但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义勇,帮助圣天子守城。
对此,陆宁也是感慨万千,想想历史上,二十多年后,赵光义北伐,幽州城百姓,却是帮助辽人,在耶律贤、萧太后治理下,幽云汉民,渐渐心归北辽,也是莫可奈何,但现今,显然百姓眼中,契丹人还是经常劫掠欺辱他们的胡虏,是侵略者。
现今百姓,哪有国家民族的概念?哪一个统治者对他们好,他们便帮助谁。
金色麾盖已经血迹斑斑,刚刚杀退又一波契丹人的进攻,陆宁伫立在麾盖下,静静的看着远方退下去的那嗷嗷怪吼的异族战士。
对方,气势已经泄了,只是,自己也被栓在了这里,一时脱不了身。
其实,连场血战,陆宁第一次感觉,是如此疲累,很想瘫躺在地,大口的喘息,但是,他不能如此,多少儿郎,就是因为看到他,铁打一般,永远的高高耸立在他们视线中,他们才充满无比的信心和必胜的信念,才能以一当十,奋勇杀敌。
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想向自己这边走,被士卒拦下,更被其父亲模样的中年男子训斥。
女童手里,拿着一团小小的干粮,现在城墙上,正上来许多百姓,帮士卒们捆扎伤口,送水送吃的,更有许多男丁,扛着拆下的屋梁、砖石等上来,帮助守城,他们也都知道,一旦城破,必然遭到那些饿狼的屠戮。
陆宁笑着对女童招招手,士卒这才放行,女童却有些不敢靠近了。
陆宁笑道:“怎么了?有话对我说?”
女童看着脚尖,小声说:“我,我就是想问问,天子爷爷饿不饿,爹爹说天子爷爷是天帝下凡,是金刚,说我没那个福气,和天子爷爷说话,会短寿的……”
陆宁笑起来,指了指脚下的水囊和干粮,“我自然会渴会饿。”
女童“啊”了一声,低着头,怯怯的走过来,将饭团放在了陆宁脚边,低声说:“天子爷爷多杀坏人,我娘亲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说着话,眼泪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男子,呆了呆,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还有这等心思,平素大人议论,还以为,她根本听不明白呢,却不想,原来,她却是埋在了心底,知道和人说也没用,只能背后垂泪,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女儿知道,便是说了,只会令自己更加伤心难过吧?
而现在,她却是有了一位可以倾诉的人,因为这个人,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坏人,惩治一切坏人。
男子抹了抹眼角,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本来他上来帮着送些吃喝已经鼓足了勇气,现在,他的目光,盯向了那些帮着守城的男丁,也大步走过去。
麾盖下,陆宁看着这小小女童,心中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轻轻颔首,本想承诺为她复仇,话到临头,摇摇头,柔声道:“朕答应你,定会尽复故土,且好好治理,令你等以后,忘了这些噩梦,和亲人安居乐业,快快乐乐生活!”
旁边羽林卫、军卒们,本来听女童的话,各个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再多杀几个胡狗为这女童,为幽云之地遭难的百姓复仇,可听大皇帝的话,都呆了一呆,戾气渐去,心中莫名柔软,眼角有些酸,但只觉得血液沸腾,斗志更足。
此时,南方城墙上,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欢呼。
欢呼声,一浪传一浪,渐渐传过来。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南方,连绵土丘下正休息的契丹军卒,正纷纷上马,斥候来报,大队齐人骑兵杀到。
蹄声如雷,无数飘扬着“河东”字样的旌旗如林如刺,黑甲重骑在前,轻骑在后,滚滚黑流便如倾泻而下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契丹人阵势。
城上,欢呼如雷。
第八十三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高怀德亲自领着一万河东骑兵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顺州攻防之势。
本来就十几天血战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而士气低落的契丹军,城南之部,一触即溃。
其余契丹军,不得不收缩到北方潮白河畔,由攻势转为了守势。
十余天和外界断了联系的陆宁,也立时收到了许多军报,其中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坏消息有,殿前军和京戍军猛攻幽州十多天,各种攻城器械都用上了,但还没有破城,要知道,其中一些攻城武器,在这个时代,是第一次出现。
还有更坏的消息,辽主耶律罨撒,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已经攻破了深州。
辽主耶律罨撒领着南下的数万铁骑,都是皇族内四部精锐,斡鲁朵宿卫军,其中皮室御帐亲军,铁甲重骑便有三万之数。
其攻克霸州后,绕过数州,野战打残了半个河北军,更攻克深州,驻守深州的“北宁军”,怕军制都已经不复存在,好在深州自从成为北军粮仓后,数年修筑,令其变成了军城,城内没什么百姓,不然定全被屠杀。
当然,虽然破了深州,但契丹人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每推进一步,折损都极大,现今靠着蛮劲下了深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其军马损失,不好估计,但其攻克深州后,仅仅派出数千骑兵去攻打劫掠附近的祁州,而且被守城的祁州州兵击退,就可见,其攻克深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固然其觉得祁州肯定没什么防卫力量很是轻敌,但也可见,其现今已经大伤元气,所以,集结一部分力量去洗掠,才会显得力不从心,而且,其军马攻克深州,反而有些士气低落,是以,几千军马,攻打千名州兵守城的城池都没能攻下来,可见深州之战,守城之北宁军,残酷血战下,给契丹人造成了怎样的重创。
不过,深州失守,北宁军全军覆灭的消息,还是令陆宁,如当头挨了一棒。
便是和北方这个强大敌人爆发了战争,而且,是双方倾举国之力的一战,也知道,战事会艰辛无比,战场在整个河北地面展开,不可能,自己处处都占上风。
但事到临头,真的噩耗传来,还是令陆宁,心情压抑的,直想痛哭一场。
手下爱将、悍将张彦卿,历史上便是守城壮烈而死,现今,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有那么一瞬,陆宁就想,以后定屠灭契丹全族,才能洗雪这五湖四海的深仇。
而现今河北、山东、直隶,都有以圣天子名义下的诏书,号召各州各县,组织义勇御敌,打击小股辽骑。
要说打击辽人游骑,主要还是河北地面,山东、直隶的号召,实则是预防辽人骑兵还是不顾一切南下,其实,看耶律罨撒葛攻下深州后的颓势,这种可能性,应该极小极小。
其实,如果不是北宁军全军覆灭,耶律罨撒葛血战攻下深州,变成强弩之末,也未必不算好消息。
辽人情报系统无非是靠幽州汉人,很多情报早已经过时,在战事爆发后,深州粮仓里的粮草大多是跟随河北、河东两军而动,城内粮食大概只有最盛时的四分之一,虽然,数目还是高的吓人,但至少,不会短时间内令河北军和河东军,断了粮草。
也就是,耶律罨撒葛付出惨痛代价后,根本没实现他的战略目标。
反而辽人在幽州储备的粮草,如果下城时辽人没有机会焚烧粮仓,完全可以弥补损失。
不大不小的好消息,来自北域的细作,鸳鸯泊附近的契丹三大部之一的乙室部,被辽主征召的第二批军马突然回返,自然是因为,齐军攻破汉城的消息传出去,令距离汉城最近的这契丹大部心生忌惮,担心大举南下,会被齐军从燕子岭出塞,袭击其部族根基所在。
中京第二批征召的大量契丹军,也裹足不前。
当然,实际上这些契丹军类似乡兵,不过贫苦契丹人马背上长大,比南朝团练自然强悍许多,但装备等等,比辽主亲军相差甚远,对齐军精锐来说,其战斗力也就一般。
外间传来的,最好的消息就是,被辽主留下镇守幽州的北院大王耶律屋质被重炮发出的铁球击中,伤重而死。
耶律屋质,可说是现今契丹部,除了辽主耶律罨撒葛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出身为契丹皇族四内部中孟父房帐,在契丹皇族皇位争斗中三次起到决定性作用,包括睡王,也包括现今的辽主耶律罨撒葛,最终都是耶律屋质明确表态才坐稳了帝位。
历史上,耶律屋质是契丹四于越之一,于越是辽国尊位最高的封号,百官之上,帝王之下,辽史二百多年,仅仅十人曾经被拜于越,其中四名都是不世之材,耶律屋质就是其中之一。
韩德让那般权倾朝野,也未曾被拜于越。
耶律罨撒葛南下,当然不是放弃幽州,留下数万精锐由耶律屋质统领守幽州,加之其征召下陆续南来的援军,显然就没想过,幽州会被攻破。
耶律罨撒葛对耶律屋质的信任,也可见一斑。
现今,耶律屋质这家伙,被自己的重炮轰死,也算天意了,毕竟那铁球主要轰击城墙,砸人真是要看运气了,没有大气运,还真砸不中。
军报里说,其实耶律屋质被砸死,幽州城那般厚的城墙,加上地下挖洞埋火药,也被轰塌了半个角,幽州城破好似已经近在眉睫。
但偏偏,幽州城最危险的时候,那崩塌的一角,突然出现辽国皇后的旗帜,契丹人立时士气大振,硬生生,将蜂拥而上的齐军击退。
现今幽州城,应该就是辽皇后伊勒兰及其父的统领下,众契丹兵才各个浴血死战,才能坚守下来。
军报看到这里,陆宁也是愕然,显然萧家三姐妹,都太不简单了。
只是历史上,老二和罕和老三萧燕燕,都得到了展示才能的机会,大姐伊勒兰,没有机会而已。
现今,却是锋芒毕露。
当然,伊勒兰这个称呼,是陆宁自己心里念叨,后世的美化,而现今齐国典官对其记录的文字,和历史上一样,充满对胡虏的鄙视,叫“夷懒”。
而且军报附带的陆平奏疏里,也称,这几日定然破城,将“夷懒”献于圣天子前。
和萧皇后不同,夷懒,可是现今契丹人眼中,正经的皇后。
虽然从画像来看,这夷懒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只是中上之姿,但身份大非一般,若能生擒献于君王驾前,必然令四海震动。
契丹在西域的属部,可不在少数,东方的高丽,也仰其鼻息,擒其伪皇后,对四海诸夷,都是一种威慑,更莫谈对契丹人心理上的打击了。
……
顺州北城城头,陆宁静静站着看着北方契丹阵营。
身侧伺立的威风凛凛中年美男子,正是河东招讨使高怀德。
耶律罨撒葛不顾一切南下,易州河东军,自然不会追着其屁股跑,那反而会人困马乏,容易被其一个回马枪就击溃。
这也是早就定下的方略,河东军当即北上,和殿前军、京戍军围幽州。
但高怀德亲自领着军中所有骑兵来援顺州,就是战役中的临时机宜了。
“藏用,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亲督幽州战事。”指着北方,陆宁淡淡的说。
高怀德猛地躬身抱拳:“臣明日,定击破胡虏!不管再来多少契丹,臣定保顺州无忧!”
陆宁微微颔首:“羽林卫,也都留给你。”
众羽林卫,太疲累了,需要好生修整一番,这十几日血战,羽林卫分散四城作为抗御契丹人的中坚力量,激烈的战斗中,付出了二十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牺牲十余人,重伤三人,杨业都受了重伤。
若不是羽林卫分散守城,鼓舞士气,若自己一个人,毕竟只能守一面,城池未必能守得住。
想着,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说道:“明日之战,无论如何令他们歇息。”
圣天子不说,高怀德也明白,躬身称是。
有心想劝圣天子歇息几日再去幽州,但高怀德明白,劝也是白劝,但每次战事,圣天子却都辛劳如此,令做臣子的,心中如何能安?高怀德轻轻叹口气,偷偷瞥着圣天子苍白的脸色,他心下激荡,突然有些哽咽,“陛下,务必保重圣躯,臣,臣便是战死,来世也愿再做陛下身前小卒!”
陆宁微微一怔,高怀德王族贵胄出身,少年时便心高气傲,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他相见,在山东之地,自己一番话差点把他气死,那时候,他肯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知所谓,数年下来,却不想,他却已经对自己这般,时间,真是能改变一切了。
“还是留下有用之身,为朕效命。”陆宁笑笑,拍了拍高怀德肩膀。
圣天子少年时惯用的动作,或许那时候还有人觉得圣天子举止孟浪,但随着圣天子称王,登基,威势日隆,这般亲昵的动作,做臣子的,却早都梦寐以求。
高怀德就觉得一阵热流涌上心间,再不能言语,跪下,磕头。
第八十四章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当圣天子金黄麾盖,出现在幽州城下时,全军立时欢呼声震天。
其时,刚刚选出的千名虎捷卒,接到手的酒囊,立时变成了圣天子亲自陪饮的御赐壮行酒,几十个人一个酒囊,轮流大口的喝着,每个轮到酒囊拿到手中的死士,咕咚灌下一口烈酒,便大吼一声,“破幽州!擒夷懒!”
显然,这守城的辽皇后夷懒,在齐军心目中,憋火之余,也都有些佩服,区区女子身,统领千军万马,且能抗拒天兵猛攻数日,将她生擒,也就变成了一种极大的荣耀。
陆宁将整个酒囊的酒,一饮而尽,大声道:“今日,定破幽州!”
千军万马,齐声欢腾,便是马儿,都在嘶鸣。
数不清的旌旗招展,满山遍野的黑压压军卒如山雨欲来的乌云。
幽州城头,站着一名高佻少女,契丹贵族的雪袍,白绒带绒帽,衬得她更为清纯娟秀,望着城下齐军黑压压阵容突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
她轻轻叹口气,“南人的皇帝到了!原来,他竟是如此的。”
她的声音也极为清柔动听,好似黄鹂在唱歌。
身旁近侍,看齐军声势,早就心头震动,各个脸色凝重,有些眼中,已经露出不安之色。
齐军虽然好似射没了所带的巨炮炮弹,但其攻势,却一天猛过一天,今日,那传闻中悍勇无匹,诛射本族悍将耶律奚底,将耶律奚底三万精骑歼灭大半的南人皇帝,终于来了。
而高数丈,宽丈余的幽州城,城墙如此坚固,却也在齐军的爆破及重炮下,崩塌出了缺口,有一处城墙,昨日塌陷后已经不到两尺高,虽然每次攻击的间隙,城中都组织大量人手修补,用砖石堵上缺口,但这几日,齐军敢死之卒,甚至用绳索飞爪便能翻过来厮杀,因为崩塌之处,已经不能站立守军。
今日,本来看齐军便是要一鼓作气,一定要破城,偏偏,齐人的皇帝,也出现在了城墙下,那满山遍野的欢呼声,便知道,齐军的振奋,已经沸腾到了某种临界点,只能用悍不畏死的血战,才能平息其心中激荡。
“大可敦,齐人势大,请大可敦改换装束,我等死战,也要护大可敦逃离!”一名侍卫,突然单膝跪下,连连磕头。
娟秀少女脸色立时一冷,“给我砍了,头颅挂在城头!妄言弃城者,斩无赦!升起我的旗徽!通令众军,幽都若失,正在南地大杀齐人的天赞圣主便要退军!只要再守三日,齐人不战自败!”
有将领心中叹息,再守三天,战局真能逆转吗?
但此刻,自不敢表现出来。
那请夷懒皇后逃离幽州的侍卫,用力磕头,并不求饶,大声道:“奴有罪,奴愿死!”
很快,幽州城头,悬挂起一颗人头,辽皇后夷懒雪白俏丽身影,在其下,跪下拜了几拜。
风更急,山雨欲来。
令兵早传令呐喊,“大可敦号令族人,今日死战!畏死者,可下城!”
一声声号令,传遍幽州四城,立时,到处响起契丹语震天喊声。
大概意思就是,“遥辇九帐,不畏死!”
“横帐三父房,不畏死!”
“国舅帐拔里,不畏死!”
“乙室已,不畏死!”
“五院部,不畏死!”
这些内外大部,耶律及诸族勇士,各自呐喊着自己的部名,挥舞兵器,热血沸腾中,都是一个念头,今日,死战而已!
齐人彪悍又如何?器械神鬼又如何?北地勇士,岂有胆小鬼?!
不知不觉,这些契丹人,比之刚刚南来时,对齐人的观感,早就换了天地。
城外,陆宁将酒囊掷地的那一瞬,立时,漫山遍野的杀声,震破苍穹,震碎了天上铅块似的乌云,令黑压压云朵四散,又慢慢飘落下雪花。
“杀!”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虎捷卒,都是选出的敢死之士,他们奔跑的目标,便是那,已经崩塌倒了一半现今被砖石胡乱修补的城墙处。
一排排弓兵弩兵,紧随其后,很快,双方箭矢如雨,漫天飞舞。
陆宁端坐白色骏马上,金黄麾盖下,看着自己悍不畏死的儿郎,一个个或搭上木梯,或靠各种绳索器械,奋勇登城,很快,那缺角城墙处,惨烈的战斗爆发。
陆宁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动一动都觉得全身酸痛,眼角湿湿的,只能看着城头的鏖战,看着自己的英勇儿郎,一个个坠地,或是攀爬过去,奋战中被屠戮。
原来,不亲历战事在后面观战,是这等滋味。
不过,陆宁知道,今日莫说自己有心无力,便是有力气,也还是观战的好,奋勇当先固然提振士气,亲临战阵前督战,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自己麾下儿郎的信任和激励。
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城墙豁口上。
是范延召范大胆,殿前军巨木第二营指挥使,两米多高的巨汉,以悍勇著称。
陆宁都没注意,今日的虎捷卒中,竟然还有他。
陪着喝酒时,心中激荡难言,这数千儿郎的脸,好像都一模一样,便如自己最亲的亲人。
城墙上契丹射手,渐渐被压制。
甚至,殿前小霹雳营的那百余杆重型火绳枪也被架到了城墙下,和契丹射手对射,虽然重型火绳枪枪管如老炮筒一样笨重,且射击速度极慢,但射程远,精度高,对豁口附近城墙上契丹射手的压制,几乎是天然性的优势。
“杀!”
越来越多的虎捷卒,攀上城墙,跳入城内。
堵住豁口的砖石,逐渐被清理,渐渐的,城防越来越低。
隐隐的,看到城内,豁口部分,辽皇后的旗徽。
显然,夷懒也亲自到了这豁口附近督战。
“杀!”等在第二排的重甲卒,终于爆发出怒吼声,城防之低,已经足够他们笨重的身躯进入了。
……
城墙内,数百步外,夷懒握着佩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巨,渐渐变得苍白。
惨烈的厮杀,在豁口附近数丈的方圆,齐人最先冲进来的死士,几乎就是进来送死的,他们只是拼命格挡下,能令后面出现空间,令更多的同伴能跳进来。
而随着齐军死士尸体的增多,死命攀爬而入的齐军死士,也就越来越多,也就有更多死士,可以腾出手来撤去豁口处的砖石,这些砖石,两边都加了横板木块粘土填缝加固,仅仅从外墙想移开的话,便极为不容易。
甚至,有死士被数个长矛戳中,他也会怒吼着向前奋力行走几步,只为了将敌人向前推出数分数寸,使得后面出现,更多的攀爬而入的空间。
一名巨汉,轮着陌刀翻进来,立时砍翻几个敌手,又和几名巨汉,互相以背相依,奋力前行,瞬间,便使得豁口处出现了大片空间。
随之,几名巨汉都被枪矛戳翻,但更多的齐人死士已经冲进来,豁口上砖石,噼里啪啦被人抛砸过来。
那用陌刀的巨汉,更突然站起,身上伤口血流不止,却怒吼着,手中陌刀再次一个个砍翻身边之敌。
终于,豁口处,开始出现一个个黑黝黝的甲士,他们极为笨拙的爬进来,但是,每一个甲士的出现,沉重步伐的响声,都好像,敲击着契丹人命运的丧钟。
“嗖嗖嗖”,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来自四周房舍上第二道防线的契丹射手。
他们开始要瞄准齐人死士攻击,这时得到号令,全无忌惮。
无差别的箭雨,冲在前排的齐人轻甲死士,许多被射翻,第一批死士,都带着盾防备箭矢,后面攀爬而入的,既然已经是和敌人混战在一起,大多用的双手武器,那陌刀巨汉,趔趄几步,也终于栽倒,但这种无差别攻击,使得混战中的契丹狼牙,也被射倒无数。
齐人重甲卒,有被射翻的,但更多的,挥舞着陌刀前行。
豁口处,也越来越多的齐人重甲卒涌现。
“杀!”
城外,再次杀声震天,四城城门外,齐军的冲车队同时发起了冲锋,漫天遍野的军卒,潮水般涌上。
……
夷懒在侍卫簇拥下,退到了中街,四城的军报不时传来。
夷懒的神色,却渐渐的,轻松起来。
齐人,攻击的重点在缺口,但也不在缺口,城内守军,如果不部署大量兵力在缺口,齐人攻击的就是缺口,而现今,四城城门同时遭到攻击,便是城墙缺口处,杀退了齐人,四城又哪里能都顶得住齐军的猛攻?
“大可敦,西城方向,齐人势薄,也看不到骑兵活动的迹象!属下已经命人去接北城督战的魏王和内宫大可敦的两位妹妹。”
一名将领匆匆而来禀告。
显然,幽州失陷已经成定局,但齐军四面攻城,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城内宿卫铁骑,保护皇后夷懒一族突出重围当不在话下。
实则齐军刚刚来攻城时,契丹重骑可是倾巢而出要在田野间歼灭齐军,却不想,不但齐军重甲战阵很难撼动,更被齐军各种火器打击加惊吓战马吃了大亏。
齐军重骑、弓骑,也战斗力骇人。
由此,众契丹才不得不弃马登城守城,本来很多都是内四部精锐铁骑,却变成了守城墙的卫兵,这仗,本来就越打越别扭。
毕竟,北域铁骑,哪里打过这种城墙数丈高丈余宽的巨城之守城战?
而围城的齐军却越来越多,前几日,分明又来了几万精锐,看汉字旗号,是齐人的“河东军”。
今日,也只能弃城,护卫夷懒皇后一族撤离,守北城的魏王,更不能有失。
魏王便是皇后夷懒的父亲萧思温,辽主南征前封为魏王,南京留守,知南院枢密事。
原本南院枢密使,南人赵王高勋,转任内帐之幕官,实则就是被打入冷宫,同时因为他熟悉南地事宜,所以随行辽主南征。
而原本高勋的权柄,都被国丈萧思温取代。
毕竟,辽主亲征,幽州事,便变得极为重要,辽主自然需要最亲信的臣子掌控。
是以,辽主亲征,不仅仅皇后随军,萧思温一家也南来,只是南来时,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南京幽都府,竟然会有城破的一天。
夷懒微微颔首,轻轻叹口气,“天赞圣主,不知如何了!我愧对于他。”
众将领立时沉默,幽都府失陷,天赞皇帝便是再大的优势,哪怕攻陷了汴京,现今也只能退军了。
“大可敦,齐人狡猾,西城必然有诈,还请大可敦率我等,突袭北路。”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将领,但谁也不敢忽视他的意见,他是右皮室详稳耶律休哥,年纪不大,但早被称为“公辅之器”,他爷爷是隋王耶律释鲁,父亲是曾经的南院大王耶律绾思。
他本人,更是早就表现出极高的军事才能,是一位天才似的人物。
北路和东路,齐军肯定重点防备,西路,便是突击出去,最终,还要折向去东北的蓟州、滦州等地集结军马,等候天赞皇帝退兵。
是以,齐军在西城方向防御薄弱一些,好像很正常。
但耶律休哥之言,却令众人立时连连点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本就是南人惯用伎俩。
“城中仓廪,这便点火吧?”耶律休哥又说。
众将领又都一呆,这家伙,却是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粮仓、物仓,怕都布置好了燃火物。
夷懒微微颔首。
雪越发的大,如鹅毛般漫天飞舞,比之细粒吹脸,又是另一番冷冽。
第八十五章 抉择
北风呼啸,山林间积雪深已没膝,路越发难行,人困马乏,后方追兵的灯球火把,在山下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而行。
耶律休哥脸色铁青,也不知道齐人是猜透了自己等的心思,还是根本就没想太多,而就是按照常规,在北方和东方布置了重兵,总之,护卫着大可敦一族的两万多精骑,出城后,便遭遇连番血战,现今,却被困在了这幽州城北四十余里的翁山山脚。
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使得骑兵的机动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但奔驰困难,更留下大片踪迹,根本便摆脱不了追兵。
两万多骑兵,现今未在激战中失散,未掉队的,余下的也不过四五千骑。
其实好像从出城突袭前的一刻,就有了不好的征召。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数百齐人勇壮,杀散了准备点燃仓廪的己方军卒,等自己大队骑兵赶过去,将这些齐人勇壮大部分屠戮,小部分逃亡,但本来准备的柴薪等起火之物都不知道被搬去了哪里,再想准备,从豁口冲进来的齐兵,却已经极快的杀到,显然,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入城后首先便要保护城中仓储。
无奈下,大批的粮草、钱物、布匹等,为了南征在这南京幽都府的海量囤积,只能留给齐人。
那一刻,耶律休哥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出了北城,立刻遭遇了顽强的阻击,连场血战,齐军一**一层层的围堵。
从幽州城北到这翁山,四十余里,却好像死亡之旅,甚至,一些落单的骑兵,还遭到了齐人百姓自发组织的义勇的围殴,就好像,这二三十年的怨恨,要在这一刻尽情发泄。
而现今,人困马乏,被困山麓下。
自己提议,下马,牵着马匹翻过翁山,虽然没什么人反对,但显然,很多将领,对自己已经不太信服。
有人窃窃私语的抱怨,甚至,并不太避忌自己能不能听到。
轻轻叹口气,耶律休哥望了望前方夜幕中白茫茫前路,心中,越发忐忑。
……
幽州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当然,其中自发的有,但许多,也是心中惶惶,是以,才对“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表现的更热忱。
攻克了幽州,也就是辽人的南京幽都府,陆宁知道,这个消息传回京师,会令群臣、军民,是如何的振奋,自己的声威,定然一时无两。
但是陆宁心中,却没什么欣喜的感觉。
在城外、城内各处军营转了转,越是看着这些军兵朴素而快乐的笑脸,简简单单的酒肉犒劳,就好像,过年了一般欢腾,尤其是自己巡视各营,他们那发自真心的拥戴和激动,陆宁心中,越是叹息。
在幽州冷冷清清的宫中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头渐渐回来。
琢磨着幽州到底是升为中京还是升为北京之时,陆平来到了行宫。
偏殿中,看着陆平两鬓渐渐出现的白发,陆宁微微一怔,说起来,陆平不过三十多岁,却不想,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固然是体质关系,后世所说的“少白头”,但这几年,他殚精竭虑很是操心也是必然的。
毕竟,陆平、陆兴、陆青是自己最早十三太保中,三名最终成长为一方统帅的人才,陆青作为亲军统领,时常在自己身边,陆兴性子比较豁达,只有陆平,身为京戍大营指挥使,出身又不好,现今却统领自己亲军外,最精锐的一军,想来陆平总是希望将事情做到最好,所谓鞠躬尽瘁事必躬亲,如此,便很劳累了。
在各大营招讨使中,陆平的才具应该不是最突出的,但绝对是对自己最忠心的。
“当年东海之时,可曾想过今日?”看着偏殿中,颇有北地风格的盘龙柱,陆宁感慨的说。
“奴那时不敢多想。”圣天子提及昔年东海,陆平也微微有些激动。
十三太保,现今在陆宁面前,还是以奴婢自居,陆宁纠正多少次,也想过要他们回复本姓,但如此,倒好像不是奖励,而是一种贬谪,会令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
毕竟现今的陆姓,乃是国姓,自己亲自赐姓,就更恩宠满满。
“陛下,夷懒残部被困翁山,外间天罗地网,雪深路艰,不日必然成擒。”陆平又赶忙说正事。
陆宁点点头,现今的所谓翁山,就是后世颐和园的万寿山。
“还有,方才快马来报,高使君已经击溃顺州城外契丹军。陛下正在休息,便没敢惊扰。”
陆宁微微颔首,幽州被攻陷的消息,现今应该已经到了高怀德处,高怀德也必然北进,趁势收复幽州诸州里最北的檀州。
而陆兴的河北军也在重新集结。
虽说,耶律罨撒葛只要不继续莽,逃回塞外的问题不大,毕竟,回塞外有多个不同的途径,要围堵一支机动性很高的骑兵队伍在关内,对方不恋战的情况下,简直千难万难。
但陆兴也必然希望一雪前耻,能多多截杀北逃的辽骑。
“奴也已经遣派使者,去招降蓟、平、滦、景、营五州。”
陆宁微微颔首。
这五州,都在关内,但只有蓟州属于幽云十六州范畴,此外,平州是个前唐就有的大州,也就是后世的秦皇岛卢龙,其余滦、景、营三州,都是小州,本来都是平州地,如滦州,是契丹人所置,营州,是前唐时失去辽东营州,是以在河北地设营州安置逃回的难民,耶律阿保机时,又被用来安置从定州劫掠的奴隶户。
想了想,陆宁道:“告诉儿郎们,再辛劳一些,明日拔出一军,去威慑这五州。”
蓟州还好说,距离幽州极近,幽州被攻克,不说蓟州民心所向,如果不降,其生存基础都不复存在,毕竟经济民生,都依附幽州。
但是,平州之地,从后唐时便被契丹人占据,契丹人统治很久,而且,东段临海长城现今不是明长城时期,契丹人来去自如,是以,如果不遣派军马过去,仅仅靠使者口嗨,未必能令平州地归附。
当然,幽州被攻陷,辽主失陷南地生死不知,契丹地,必然极为恐慌,也正是趁机扩大战果之时,平州地,只要派遣一支军马去,收复不难。
说着话,陆宁看向桌案上舆图,心里有一个计较,一时难以决断。
按理说,战事进行到这里,完全可以告一段落,尽取幽云十六州,自己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安定幽云军心民心,尽快消化同时准备抵御契丹人的疯狂反扑。
但是,耶律罨撒葛的莽进,却给了自己一个千载良机。
要不要,率所有骑兵出塞直扑三百里外的辽中京?
神武军,应该这两天便到居庸关,加之自己能集结的双马乃至三马骑兵,大概有两万多骑。
现今辽国群龙无首,必然混乱,率两万多精骑,取了其中京?
以水师袭锦州、来州,尽取中京之地?
而且,如此的话,扩地数百里不说,还将契丹人的反扑,全部牵制在中京一地。
若不然,契丹人反扑,战火还是在幽云烧起,便是自己再怎么做好防范,百姓也会遭殃。
不过,此招太过凶险了,首先,便是下了中京,孤军深入,从此要应对契丹人疯狂反扑,和耶律罨撒葛的莽进,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此招,多少寄希望于自己的后手,就是想办法令契丹诸部分裂,但一切都是理想状态而已,还说不定,下了中京,令契丹人同仇敌忾,反而不利于自己的下一步。
可是,如果等耶律罨撒葛逃回辽地,各自休养生息,那么,再想出塞开疆扩土,势必要比现今付出更多的代价。
以齐军军备来说,和契丹骑兵作战,防守,总比进攻要来得得心应手。
尤其是中京,有着大量农户耕地,草原之地,暂时,自己的奴部陆完颜部,也可以迁徙过来。
便是不从中原输粮,给养也没有太大问题。
如此,幽云之地,大可在失去契丹威胁的情况下休养生息,这人口诸多的原本富裕之地,潜力很大,但如果经常遭逢战乱,其潜力便很难挖掘。
而且,一旦能在中京一带站稳脚跟,战马补充等等,有了更多的来源,幽云安居乐业,国力大大增加。
但在中京想站住脚,不用想也知道,必然要经历无数血战,将契丹人彻底打残,其才能接受,中京之地,已经再难收复的现实。
但现今,自己疲惫之师,孤军驻扎在几百里外的契丹地,同时抵抗契丹的连番猛攻,自己的精锐士卒,如此消耗,殊为不智。
特别是中京,现今契丹中京,和历史上不同,历史上要几十年后此地筑造出中原似城郭才立为陪都,而且,实际上,取代上京,成为了辽人统治中心南移后,现实意义上的首都。
而现今,这大定城不过是座土城,但因为是睡王经常的捺钵地,土城北方的草原,更是五院部其中一支的游牧地,又随着契丹势力西扩,此地渐渐成了辽地南部的中心,是以,耶律罨撒葛登基后,将这皇族的大义头下军州,升为中京,也是消减南京幽都府对北方越来越大的影响力的原因。
而既然原本是头下军州,就可以知道,这里的南人、奚人、渤海人耕农,本都是皇族的奴隶户。
中京现今只是土城,耶律罨撒葛本来征募各部族筑城,将原本的低矮土城筑高,正准备引入砖石加固,但刚刚初具规模,就被齐人北伐打断。
大定城,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半成品。
所以,防守的一方,远不似中原巨城那般占便宜。
在中京死守应对契丹人猛攻,并不是合适的地点。
当然,契丹各部,虽然被耶律阿保机一统,但内部同样有着诸多矛盾,若能加以利用,也未必就一定要和契丹全族在中京血战不止。
说起来,要不要强袭中京,现今实在是个难题,战略问题,不经过实践,有时候很难知道对错。
或许,袭中京的战略加之后续操作取得一定的成功,会在史书上被认为是神来一笔,又或者,兵败后,先前的胜利果实都保不住,变成了史书上最大的昏招。
何况,从自己征北汉,到现今已经七八个月过去,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也是必须的。
陆宁看着塞内塞外舆图,渐渐看向了一处地点。
心里,也慢慢有了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