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抓羊
暗夜中,刘继业纵马奔驰,身后紧紧追随他的数百彪悍突骑,各个如利箭一般冲击,名“五百义随儿”,都是河东勇士中的勇士,跟随刘继业南征北战,号称“无敌”。
“杀!”
直到快到齐军大营之前,这些勇士才和他们的主人一起,猛地爆发出震天杀声。
前方火光中有些混乱的齐军大营,是他们狩猎的目标。
只是猎物有些非同一般。
便是这些历经九死一生锤炼的勇士,心中思及,却也不由自由的,升起压抑之感。
齐天子。
这个兴起于中原,渐渐问鼎天下,拥百州之地的雄主,今日的突击,真的能冲入他中军,撕裂他的防线,甚或,令他败退吗?
刘继业,紧紧盯着前方那高高飘扬的金色旗帜,心中,同样有这个疑问。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齐军北部营帐突然杀声四起,毫无疑问,是忻州援军到了且发起了冲锋。
现今城内和城外消息不畅,郭相派出的信使没有一个能回来。
齐军北营突然遭到攻击,郭相认为是忻州军在攻击齐军。
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军在用诈,不过,将晋阳城团团围住的齐军,也根本不必自乱阵脚吧。
为了诱使晋阳城中军马出击,故意给自己制造混乱?也太冒险了。
就算真的是用诈,但这种混乱,毫无疑问也是攻击齐军的最佳良机。
胡思乱想中,胯下马已经奔到了齐军营帐前数十步,甚至,已经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黑暗中狼奔豕突的齐军身影,“杀!”刘继业挺起手中长矛,和五百突骑儿郎齐齐呐喊,催动战马,猛地冲向齐军营寨辕门的方向。
眼见前方就是齐军营寨辕门,刘继业猛地双手握紧长矛,他天生神力,常率五百儿郎突袭敌营,如飞而来,如飞而走,手中长矛,挑开对方木栅已经颇有心得,这种临时营寨,便是如齐军这般搭建起临时寨栏,但往往也不够牢靠。
刘继业刚刚挺起长矛,突然便觉得身子猛地一空,接着,军马嘶鸣一声,便如踏空一般,随着飞溅的砂石,向前滚落,身后紧紧追随他的数百突骑,一时收势不及,冲在前方的立时也人仰马翻,陷落坑中,后面大约半数,纷纷勒马,正惊惧间,突然,四周灯球火把亮起,喊杀声四起。
……
銮营前帐。
陆宁慢悠悠喝着茶,折赛花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外间,喧闹无比。
不过,折赛花就是这般,心下不管多么不以为然,也不会说出来。
虽然,殿前军经历无数大小战役,平素更经常实战操演,是以,伪作被人劫营的样子,倒是不会令殿前军真的造成什么混乱状态,毕竟,各级将官早就传达下去,经常实战操演的士卒,对此习以为常。
如果不是经常实战操演,分得清和人交战有真有假,哪怕就是老兵们,怕这种伪装敌人劫营的戏码,也会引起一定程度混乱,若被敌军利用,分分钟自乱阵脚,得不偿失真的失控。
可是,殿前军虽然对这种操演习以为常,但有什么必要呢?晋阳守军,深夜中,探查不到实情,根本不敢大举出动,最多派出一支奇兵劫营,演这么一幕大戏也不会有太多奇效,军卒们,恶战之前,好好休息不好吗?
看了眼折赛花,陆宁突然笑笑:“贤妃,爱妃,你这几年,可辛苦了!”
说起来,从和折赛花成亲,到现今,可也五六年了,她容颜依旧,英姿飒爽,清丽绝伦,而且这几年,她一直东跑西颠,或筹划武备,或追随自己平蛮,整日风尘仆仆,从没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实在很是操劳。
陆宁,也是第一次和她口花花,称她为“爱妃”。
“妾不觉得辛苦,陛下这些年,容忍妾天南地北的孤身乱走,妾山村野人,也就真无规无矩,散漫无礼。陛下宽厚,才包容得妾,妾很是感激。”
折赛花语气真诚的这番话,令陆宁有些无语,本来,还想调戏调戏她,但是,真是根木头啊,是以啊,也就总觉得,和她差点火候,尤其是,自己敬她重她,总希望,和她能有一些火花,而不是,就为了结成夫妻而结成夫妻。
但是,五六年过去,和她的关系永远这样不温不火,她可转眼,也二十一二了吧?周岁,应该有二十了,现今来说,可是老姑娘了。
摇摇头挥去杂绪,陆宁笑笑,“你觉得我大费周章莫名其妙是吧?其实,我想抓一只羊而已,而且,最好是小羊羔们,也别有什么伤亡。”
折赛花正不知道他又卖弄高深说什么呢,外面女卫匆匆来报,“陛下,刚刚前营外,俘获伪汉殿直刘继业!”
陆宁微微点头,“嗯,关起来吧。”也懒得见他或是劝降,他现今也不会降。
看了折赛花一眼,陆宁道:“刘钧,必然会负隅顽抗吧?他以为,晋阳城城高壕深,屯粮也足够支撑,他以为,他能坚持等到契丹援军。”
刘钧,和后来他身死后北汉内乱上台的前后两个窝囊废君主不同,刘钧,还是有些能力的,若自己不攻城展示下齐军军力,他肯定不会甘心就降。
不过,在中原地,面对的又是中原子民中原守军。
能少动刀兵,陆宁就不太想动,尤其是,一旦杀红眼,城破后,百姓怕就要倒大霉,有时候,这都不是严令下就能绝对禁止的,总会有凶悍军卒对攻破的“敌国”平民逞凶的。
“你给郭氏写封信,射入晋阳城?我想约刘钧一见,他在城头,我可去城下!”陆宁突然说。
折赛花微微一怔,“陛下不可。”
刘钧站在城头,齐天子在城下和其叙话,那可成什么话?
陆宁笑笑:“转眼一个亡国之君,那些虚妄之礼,不必在意。”
折赛花好似想到了什么,便点点头:“好!”
陆宁笑笑,“你可又想错了,我没想一箭射死他,他也应该会有防备,我真是就想见见他。”
折赛花微怔,琢磨了下,清声道:“陛下要见刘钧,妾想想办法,倒也不必城上城下相见。”
陆宁点点头,“你看着办。”
第四十一章 入城 (上)
銮营后帐也极为简陋,几张行军床和木桌木椅而已。
陆宁琢磨着晋阳城之事,小周后、尤懿懿和黄宝仪在旁,都不敢说话,怕打断他思路。
外面脚步声响,陆宁笑道:“贤妃来了。”
果然,黄灿灿帐帘一挑,走进来的俏丽身影正是折赛花。
虽然陆宁早要军营中礼节一切从简,但小周后三个小丫头自然还是都站起叫人,小周后口称“贤妃姐姐”,尤懿懿和黄宝仪称“贤妃娘娘”。
“陛下,妾收到了郭家姐姐回信。”折赛花将一封信笺递给陆宁。
娟秀字迹,看起来是郭皇后亲笔所书,里面却是言道,圣上愿出城和南朝国主会面,畅谈和议,但需齐军退兵五十里。
折赛花道:“陛下,我再修书,就说不能退军,陛下愿和刘钧隔护城沟壑会晤。”
陆宁笑笑,“算了,这样,你修书,便说我之钦使,要入城觐见刘钧,看其同意不同意。”
折赛花眨眨清澈美眸,“陛下便是进了晋阳城,想也见不到刘钧,莫如,我进城见郭家姐姐,陛下扮作我随身婢女如何?听说陛下扮女装,皇后都错认为女子,直到后来,见到陛下真容,才渐渐猜出来。”
陆宁立时无语,这个贤妃,很聪明,但也真实诚。
她极快的猜到,自己是想混入入城使者队伍中,找机会去抓刘钧。
如此,却是远不如由她进城见郭皇后,那么,多半便可能见到刘钧,自己扮作她贴身婢女的话,确实有了许多抓住刘钧的机会。
显然,自己曾经男扮女装之事,是永宁告诉她的,看来永宁为了拉拢住贤妃,真是无话不谈,自己和她的这点小秘密都能告诉贤妃。
贤妃,就更不将此当回事,当着几个小丫头面,就给自己抖出来。
看着小周后面色古怪,尤懿懿险些扑哧笑出声,黄宝仪却有些犯难,恨不得她没听到的样子。
陆宁一阵无语。
随即干咳一声,“不妥。”
两军交战,怎么能令皇贤妃众目睽睽下入虎口?不说凶险种种,便是抓到了那刘钧,也好说不好听不是?
至于自己,倒无所谓,若能兵不血刃夺了晋阳城,便是扮女装的事被全军所知,那也无妨,何况,这也必然是一桩悬案,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进的城。
随之,陆宁心下一动,说:“倒是可以双管齐下,既遣派使者入城和议,招降刘钧,又遣派一名女官,替你去拜会郭夫人。”
突然省起,摸了摸发冠,无奈道:“我便是扮男装婢女,用冠束发,可后面,也太空了。不过,现今我齐人渐有短发之风,本来就被这汉主朝廷,肆意造谣贬诋,短发婢女,应该也不会太过扎眼吧?”
看了眼尤懿懿和黄宝仪,“懿懿,你扮作贤妃的随伺女官,替贤妃入城见郭氏。”
此次北伐,身边没带女官,尤懿懿和黄宝仪,倒好似随行服侍自己的女官一般了,去见郭皇后的女官,也只能从她两个人中选。
至于随行女卫们,各个英武,扮作温顺女官,说不几句话怕就要露馅。
尤懿懿机灵,又秀美可爱,做的,本也是尚秘书的事情。
听陆宁的话,尤懿懿立时大喜,赶忙答应,“是,陛下!”就怕姐夫反悔的样子,不过,有皇贤妃和安妃在,尤懿懿便称呼陆宁为“陛下”而不是“姐夫”,显然小丫头虽然性子跳脱,但实则很有分寸。
折赛花犹豫着想说什么,但见陆宁连串命令出口,便没多言。
……
晋阳城下,陆宁等十几个人站在城门外,城头汉军士卒,正绞起护城河的吊桥,吊桥绞到悬起半空,才听城内,有咯吱木盘响,自是开始绞起内门的巨大木栓。
陆宁站在尤懿懿身后,男装婢女,不过脑后发冠外,却有乌黑云髻盘起的样子。
是黄宝仪,那日见自己扮婢女入城议定,随即就剪了自己青丝。
现今思及,陆宁心里还有些小感动,虽然明明知道,她如此做对她来说天经地义一般,取悦天颜,更是她以后毕生的义务和责任,是她心中最为崇高的事业,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后世来者,还是不免有些触动。
现今满头青丝,对女子的意味可极为重要,而且,说起来,倒是尤懿懿,喜欢新潮,将头发剪短之类的,倒很想尝试,不过黄宝仪,却是再传统不过的思维。
此刻站在头戴幂篱的尤懿懿身后,陆宁能感觉到,钦使辛仲甫身后的士卒,有的在偷偷看自己,不由无奈。
毕竟自己是婢女宫娥,而到了尤懿懿这种女官的阶层,士卒们便多少都认为,除了圣天子,旁人不可染指,也不敢去多看。
不过,女官毕竟不是嫔妃,倒也没神圣不可亵渎的光环在身,代贤妃娘娘去见北国皇后,可能有贤妃娘娘信中不可说的口讯,请郭皇后帮忙劝说汉主投降,倒也人情之常,毕竟听闻,昔年贤妃娘娘和汉主皇后,情同姐妹。
钦使辛仲甫,刚刚三十多岁,还未到不惑之年,但实则十年前,就开始任郭崇军中掌书记,六年前,河北三镇归齐,辛仲甫开始为新朝效力。
现今,他则是圣天子亲军殿前军的监察副使,协助军监察御史,掌军中兵籍军卒口数对证、粮饷发放核数之责,为从三品高官。
现今,被加宣慰使,作为钦使,入晋阳城劝说北国伪汉归降。
跟随他的,仅仅有十名手无寸铁的士卒。
饶是如此,进城时,辛仲甫和十名随从,还是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倒是尤懿懿和陆宁,进汉主皇宫时,才有宫娥搜身,不过,虽然将发髻都用手捏了个遍,怕里面藏有利器,但要害部位却放了过去,显然,一来宫娥没经验不太好意思摸要害部位;二来,自是觉得那些部位,也藏不下什么兵器之类的。
郭皇后显然对齐国皇贤妃甚是亲厚,是以,尤懿懿和陆宁入城后便被引入皇宫,而且,在皇宫内为其安排寝所,当晚,郭皇后更亲自召见尤懿懿。
当然,也因为信中,折赛花提到了,尤懿懿虽然是她近身女官,但又是皇德妃的亲妹妹,圣天子也特别喜欢她,所以亲征河东山西地,也将她带在身边。
如此,郭皇后自然要郑重其事对待。
第四十二章 入城 (下)
晋阳城,从春秋战国时便曾经是赵国的都城,到了前隋,杨广被封晋王,这晋阳城也便成了他苦心经营之地,修晋阳宫,李渊便是太原留守,领晋阳宫监,李氏,也由此起家,后来,晋阳成为唐的北都、北京。
到五代纷乱,后唐沙陀李家,也龙兴于此,后晋石敬瑭,更是立为都城在此称帝;后汉刘知远,也是在晋阳称帝。
是以,从隋朝就存在的晋阳行宫,现今的北汉皇宫,历代修缮下,极为巍峨气派,隐隐有龙虎之气。
此时坤和宫中,歌舞升平,宫娥舞姬,在悠扬丝竹中飘起优美舞姿,金碧辉煌的大殿,飞袖如云,柳腰似林,一片靡靡。
站在尤懿懿身后,陆宁有些无奈,这位视贤妃如亲妹妹的郭皇后,还真是没有危机感啊,久居深宫,身边近侍,都是拣着好消息说,果然考虑问题的角度,有些不同凡响。
这不,远远坐在最上首的郭皇后,正笑吟吟问尤懿懿,“妹妹,你常在南朝天子身畔,可知道,若能出钱十万贯,南朝天子,可退兵否?如果可行,姐姐就是卖尽宫帛,以后日子苦一些,也劝圣上和议,免得伤了你我两家和气。”
看起来,倒好像吃了大亏,为了使得几个大家族不伤和气,甘受些委屈,很是高风亮节,又矜持的微笑,等尤懿懿奉承一般。
尤懿懿揉了揉小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显然是觉得,这郭皇后虽然雍容华贵,人也算和蔼可亲,但实在没办法沟通,她眼中所见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怕是,我那姐夫,不会退兵。”尤懿懿无奈道:“我姐夫此来,要尽取河东山西之地,不是为钱财而来。”
“啊?这是为何?”郭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听得一呆,这还要什么原因吗?
不过显然,贤妃和她分别已久,书信中,自也不会咄咄逼人,是以,她对外间事,可说一无所知。
尤懿懿咬了咬小嘴唇,“我那姐夫,志在天下,取山西地,方能北伐契丹,是以,北国若是不降,怕几日后,我那姐夫,便会下令攻城,到时候,怕娘娘和国主,被乱军所害。”
郭皇后怔住,脸色变了数变,愕然道:“妹妹说话如此不客气,难道不知,契丹强盛可怖,不几日,援军到来,就可击溃南朝军马吗?我是不想,伤了郭、折几家的和气,又不想见到那些凶巴巴的契丹人入晋阳,是以才甘愿出银钱,妹妹却如此咄咄逼人,出言恐吓我,若是赛花在,断不会如此!”
语气已经很不悦,显然是觉得,我如此礼遇你一个小姑娘,你却伶牙俐齿恐吓我,实在太不知好歹。
尤懿懿小小叹口气,“姐姐,我这些言语,就是转述贤妃娘娘之言,只是,我山野丫头,不太会说话,姐姐莫气。”
郭皇后脸色越发不好看,摆摆手,丝竹声立时停了,舞姬们,都分散退下。
“我有些累了,妹妹也早些休息吧。”郭皇后说完,起身,便走向了偏殿。
尤懿懿回头看了陆宁一眼,见姐夫对她笑了笑,这才松口气,还有些担心,激怒了这位郭皇后,不太稳妥呢。
不过,若不对她剖析明白,她又哪里会劝刘钧投降?
……
郭皇后,终究还是性情很温良的女子,在尤懿懿和陆宁回了她俩被安置的坤和宫旁侧一处小院后,又来了许多婢女,帮两人准备热水和洗漱用品,更将寝室全换了崭新被褥。
不过,尤懿懿并没有在此洗浴,太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机括,被人偷窥之类的。
这处小院外面,同时也守满了军卒。
陆宁倒是不太担心,自己派出的钦使也好,贤妃身边女官来劝说郭皇后也好,暂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现今刘钧,巴不得就这样拖下去,一直拖到契丹援军到来。
只是,郭皇后派来了几名宫娥伺候南朝来的女官起居,这却有些麻烦了。
宫娥们轮流住在寝室外间,内间,陆宁只能打地铺。
寝室床榻妆台,柜箱桌椅,都透着雍华之气,兽嘴吐出袅袅青烟,燃的香清新沁人,香泽柔和,没任何烟呛之感,宫娥们说,这龙涎香是专门贡给皇后娘娘的,看来不假。
唯有一点不好,淡金蝴蝶砖地面,实在不适合打地铺。
“你与我同睡吧!”在宫娥们帮陆宁在地上铺被褥时,尤懿懿不动声色的对陆宁说了一句。
汉宫宫娥,随之卷起被褥。
陆宁知道,自己睡地上,这小丫头肯定也睡不踏实,便也没找理由推拒。
不过,虽然都是和衣而眠,但当睡在外侧的陆宁放下床帷,动一下,床便咯吱响一声,不免令人升起异样感觉。
尤懿懿,更是脸红红的躺在最里面,看起来,小身子都僵了,动也不敢动。
陆宁心下好笑,心说深入虎穴,你个小家伙可别想太多。
何况,你正是顽皮胡闹之时,人生难得的好时光,还是先做个孩子的好。
想是这样想,不过,和这可爱秀美的小姨子躺在一张床上,感觉着她小身子微微一动,便令床咯吱一响的异样感觉,陆宁心中,自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自己又不能睡,这几日,都准备不眠不休呢。
尤懿懿现今又喜欢色彩鲜艳的内服,在京城禁宫中服饰,有时就是十足的现代美少女,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现今和衣而卧,露出那裹着她小小秀足的可爱水蓝小袜,不免令陆宁心中痒痒,幻想这小丫头蓝袜中小小脚丫如何雪白可爱,越想,心里越是猫爪一般,一夜时间,都很是煎熬。
第二天早晨,陆宁准备下床前,实在忍不住,偷偷凑过去,在尤懿懿雪白小脸蛋上轻轻亲了一口。
立时便见,尤懿懿小脸通红,可爱的长长睫毛轻颤,显然是在用力闭紧眼睛,更握紧了蜷在胸前的小拳头。
陆宁一呆,这小丫头,显然一直半睡半醒之间,根本没睡实,自己一动,她便醒了。
忙下床,心里尴尬,懿懿这小丫头,一向很崇拜自己,自己也喜欢做她姐夫的感觉,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再多玩几年,今日的举动,只怕令自己和她这种姐夫小姨子又是挂名夫妻的暧昧关系,有些变质,那可不是自己所愿。
第四十三章 天命所归
足足等了三天,陆宁和尤懿懿才又见到了郭皇后。
此次,却是在御花园中。
正是初夏,花圃姹紫嫣红,嶙峋山石中,鹅卵石小路蜿蜒崎岖,通向各个区域。
在一处碧水池旁,看着里面游动的金鱼,郭皇后停下脚步,对尤懿懿笑道:“南朝可有这金鲫?”
金黄色鲫鱼,原本确实罕见,陆宁对这些观赏**物,不太在意,所整理的后世知识,主要还是要提高生产力及做近代科学启蒙,不过,生物繁殖、育种种种,涉及的基础科学,陆宁都用现今能理解的概念进行了一些阐述,如物种杂交,虽然前人已经发现一些规律,但陆宁做了系统性总结,引入了类似物种基因的概念,虽然陆宁不是什么学霸,但这个时代来说,对许多科学理论,自身理解的浅显,反而知道怎么含糊其辞的将一些概念笼统的灌输下,至于以后怎么开枝散叶,那就是真正的大家的事情了。
不过饶是如此,在齐地,为达官贵人培育金鱼的商人已经出现,据说便是有明物成绩特别好又未能考中举人的新学馆读书人参与其中,采选鱼种培育金鱼,倒是陆宁希望的杂交农物,甚至陆宁在青州专门有培育田,有系统的去做,但收效不大。
陆宁也在琢磨,等东海百行船队再历练历练,要不要就令他们走库页岛、白令海峡一带去美洲,将土豆、玉米、红薯这三个所谓的神器带回来,虽然,所谓清的人口爆炸是靠玉米、红薯的引入,太过夸大,不过,玉米红薯对缓解清朝人口增长的压力,倒是功不可没。
按照自己构想,真正的农业发展,不能仅仅靠什么作物的原始种子,毕竟,便是玉米,也是有了杂交种后产量才爆发,肥料、耕种技术、育种技术等等的提高才是关键,本朝这些技术的提升,也完全能应对将来人口增加的压力,但取了这三个作物也不错。
尤懿懿,见过比这漂亮的多的金鱼,听郭皇后问,笑笑道:“倒是见过。”
就在这时,远远便听有宦官的尖嗓子,“圣天子驾临御花园!”
郭皇后看着尤懿懿笑道:“这可巧了,那就见见圣上吧!”
陆宁心里一哂,这刘钧,也算很讲究了,毕竟,南朝皇德妃的妹妹,这几日,想来容貌之美也在汉宫中流传,刘钧又哪里不好奇想见一见?
选择在白日,又是户外花园之中,也就显得没那么孟浪。
不过,陆宁还是将身后背的斗笠幂篱极快解下,送到尤懿懿面前,尤懿懿随之戴上。
在汴京,尤懿懿大街小巷随便跑,甚至和捕头、捕快,坐一桌吃饭。
但现今身份地点不同,毕竟,是自己的小宝林,虽然伪做女官,但在汉宫中,被汉主见了真颜,总是觉得不妥。
郭皇后见尤懿懿戴上幂篱,也是一呆,随之,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齐国女官,规矩大了些,而且,隐隐的倒好似汉国国主,还不够资格见她真貌?
此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皇后在赏鱼?”
假山后鹅卵石小道走来一行人,最前面的锦袍玉带方脸大耳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汉主刘钧了。
他身前身后,簇拥着宦官宫娥,又有一列枪戟侍卫,威风凛凛。
尤懿懿静静站着,也不见礼,自然是,称呼郭皇后为“姐姐”,是因为皇贤妃的关系,至于汉主,在南朝看来,只是伪主,她是南朝天子内府女官,南朝皇德妃胞妹,怎会对伪主见礼?此来晋阳城,也不是见这伪主的。
刘钧目光只在尤懿懿身上一扫,毕竟罩了全身幂篱,刘钧眼神又不太好使,也看不太真切,随之,他却盯着陆宁打量起来,颇有些惊艳的样子,这般英武俊美的女婢,确实极为罕见。
陆宁呆了呆,这个全身别扭啊,真想一脚将他踢飞。
“大胆南国宫娥,见到圣天子,竟不礼拜?!”宦官尖着嗓子喊起来,指的自然是尤懿懿和陆宁两个人。
“算了算了。”刘钧摆摆手,指了指陆宁,“她只是南朝女婢对吧?今夜,带来我寝宫!”
宦官一呆,随之谄笑:“是,是,是。”
郭皇后微微蹙眉,但自不好说什么。
陆宁怔住,然后就见尤懿懿小身子在微微颤,显然是用力咬着嘴唇,都快忍不住偷笑出声了,但旁人看来,自然以为她有些骇怕了。
陆宁更是无语,这小丫头虽然极为迷信自己,跟着自己进了这太原城,都当游玩,但乍然见到汉主出现,毕竟是统治着河东山西地的一方霸主,又是自己此行的目标,小丫头又怎么会不紧张?可现今,显然,什么紧张情绪都被搞没了。
陆宁身子微微后退,突然脚下一绊,就好像被水池旁栏杆绊到一般,猛地就摔了下去,噗通落水。
郭皇后惊呼。
但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团黑影突然带着水花冲了出来,她脑后便觉得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眼前一黑,猛地摔倒,昏迷过去之前,只听得四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
……
朱雀门前,刘钧懵懵的,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跟着牵着他手腕缓步而行的俊美男子木然的迈着步子。
只记得,在御花园中,突然就从水池中扑出一团黑影,然后,他后脑剧痛,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崇文殿中,站在他眼前的,就是这气度非凡的俊美男子。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命令,不容抗拒,他的眼眸,有一种无比的淡然,他的身材高大,甚至,令人有一种错觉,就好像,他是屹立的高山,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渺小无比。
四周围着无数宫卫士卒,却各个脸色惊惶,就好像,羊群中,昂首走着一条猛虎。
“还不令他们开宫门!”俊美男子笑了笑。
“快,开宫门,开宫门!”刘钧,下意识的大声喊。
“吱——”宫门缓慢推开,宛如发出长长的叹息。
刘钧,精神猛的一振,因为,他看到了,朱雀门外的一个人,那站在庙堂上,就能令他心安,令他知道,自己基业,稳如磐石之人。
朱雀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弓箭手,队列之前,站着国相郭无为。
可是,那如高山一般的男子,却宛如不见那对准他的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箭簇,牵着他的手,径自往前走。
“是齐天子么?!”郭无为,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朗声问。
“又何必问令你为难的问题?我现今若告诉你我是谁,你拜是不拜?”男子淡然一笑,就好像,天下,都在他手中,天下之人,都该拜倒在他脚下。
郭无为,胸口如被大石击中,自己如何问出这等问题?是啊,他若说他自己是齐天子,自己该如何?
乱箭射杀他?那,本国天子,便是不遭池鱼之殃,只怕,也会被他杀死。
便是本国天子侥幸逃命,那么,迎接自己等的,便是齐国铁骑复仇的怒火。
至于齐国会不会内乱,就和自己等凄惨的下场无关了,齐天子没子嗣,城外那些骄兵悍将,便是将来自立为王也好,拥护陆氏皇族也好,但都不会影响,自己等被五马分尸,这些将领越是想得到齐地人心,自己等下场也会越发惨。
更何况,听闻这位齐天子,经常站在云车上与阖城守军对射,有传说他刀枪不入,也有传说,他有宝甲,可护全身,多半,就是后一种说法靠谱了。
是以乱箭下去,第一轮,多半射死的,却是本朝天子,至于齐天子,能不能逃走,就是另一个问题。
而且,他的回答,是何其自信?
这晋阳皇宫,在他眼里,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便算敌国将领,闻听他名尊,也该匍匐拜倒。
他,就该是九州之地的真命天子,寰宇的天下霸主。
这种强烈的自信,一时令郭无为思绪混乱,第一次遇到具有这等气势的人物,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
弓手们都在等郭无为号令,却见郭无为失魂落魄的,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国主被那神秘而又散发着令人心惊胆战气息的男子抓着手腕,慢慢前行。
眼见距离越来越近。
“呀!”一名甲兵突然扑上去,然后,爆起一蓬血雾,硕大头颅戴着头盔,猛地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向弓手们,弓手们吓得纷纷后退。
一柄寒森森长剑横在刘钧脖颈,剑锋上,一滴血滴滴落在刘钧细皮嫩肉的肌肤上。
刘钧激灵一下,显然当场晕过去。
“为何非要如此呢?”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都退下!退下!”刘钧声嘶力竭的喊着,他只觉得,他要喘不上气来了,腿软的根本就没有一丝力气,全靠身侧男子拽着,才能机械似的挪步。
“让出条路!”郭无为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后,心好像反而定了。
他猛的躬身,深深一揖,发冠几乎到地。
他鞠躬的方向,是刘钧和那男子,也不知道,他这深深一礼,对象到底是谁。
……
长街上,陆宁携刘钧的手迈步而行,他手中长剑,又不见了踪影,倒好像和刘钧老朋友逛街一般,轻松写意。
郭无为,率领甲士、弓手跟在后面,不知道,是想伺机夺回汉主,还是在保护他们周全。
或许,郭无为自己都不知道。
两旁民居,各个闭户,不见人烟。
突然,战马嘶鸣,斜刺里猛地冲出一队骑兵,为首的将领二十**岁,正是太原尹刘继恩。
刘继恩是刘钧的外甥,也是养子,刚刚被任命为太原尹,自然就是储君人选。
“谁也不能将我父皇带走!”刘继恩大声吆喝着,他身后那数百骑士,立时鼓噪起来。
陆宁站定脚步,饶有趣味的看向前方骑兵队伍,又看了看身侧刘钧,随之,转头看了郭无为一眼。
郭无为呆了呆,犹豫了一下,终于咬咬牙,喝道:“太原尹!便是圣上崩与乱军中,你以为,你能登基做几天皇帝?”
此刻,却真的是没有任何搪塞话语,直接喊穿刘继恩的内心。
“郭无为,你胡说八道甚么?!”刘继恩脸色阵青阵白,终于,还是猛地挥挥手,先策马闪到一旁,其麾下骑兵,也纷纷退开。
北城外,隐隐有号角声传来。
陆宁再次笑着挽起刘钧的手,“彭城公,你我一起登城,阅我军威!”
第四十四章 国灭
站在晋阳城头,刘钧面如土色,全身颤栗不已。
城下壕沟外数十步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了很多稻草人。
远方,旌旗遮天蔽日,黑压压齐军军团,宛如钢铁打造,无坚不摧。
呐喊声中,整齐的方阵、长阵,一列列一队队,好像笔直黑线,如林陌刀、枪阵,缓缓而行,就好似,任何敢于挑战其锋芒的敌人,都会被碾压成齑粉。
“嗡嗡嗡”,远方,传来巨响,眼见无数巨大黑影和无数小黑点被远远的抛射出来。
“嘭嘭嘭嘭”,稻草人区域,立时沙尘弥漫,那巨大的黑影砸在地上时,更是大地都在颤抖。
“嘭”一声,却是一个巨大铁球猛地砸在了城墙上,便是晋阳城坚固无比,可也立时剧烈一颤,地动山摇一般。
“啊……”刘钧惨叫一声,几乎要抱头鼠窜,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陆宁不由揉揉鼻子,这是玩脱了,本来就是演习,攻城炮却失了准头,当然,这也不能怨霹雳营的军卒,现今军械,本也没那么靠谱。
不过,看着左右那些面无人色的汉军兵将,陆宁心下一笑,倒是错有错着,他们自然以为,这一炮,是故意的。
不过那炮手,回去后自己可要赦免他几人,若不然,知道自己站在城头后,怕都会被砍了脑袋。
要他们接到自己城中发出的钻天猴讯息后开始演习,便是殿前军指挥使陆青,自己也没告诉他自己会出现在晋阳北城城楼上,不然向自己方向开炮射枪的,就算自己强令他们,怕也没人敢。
“陛下,如何告知攻城之兵,陛下现今在城楼上?!”旁侧,面带惊骇之色的郭无为急急的说,显然,他自然也明白,城下齐军,是断然不知道齐天子在城上的。
这若几个巨石砸过来,落在城头,自己等死的冤不冤?
听郭无为口称自己陛下,陆宁微微一笑,伸手一抛,一团金黄绸缎就奔郭无为而去,郭无为顺手接过,仔细一看,立时大惊,忙双手捧起,更毕恭毕敬跪下。
他双手举的黄帛,正是代表齐天子亲至的神圣金龙旗,前几日,远远见到,已经令人心惊胆颤,但此时郭无为高高举着它跪伏在地,虽然战战兢兢,却又是另一种心情,就好似,以后自己,就在这圣龙旗的庇护下,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荣耀之感。
“臣,为陛下升龙旗!”郭无为,带着颤音,大声的喊。
……
晋阳北城城楼上的汉军旗帜突然落下,缓缓的,升起了一面金黄旗帜,旗帜上,五爪金龙盘旋向天,宛如要吞噬天地。
很快,齐军数名斥候飞驰到壕沟前确认。
陆宁却是看着军团阵列,他凝神远观,虽然仍然看不太真切,但见殿前军士卒,确实好像许多交头接耳,但军团阵线并没有散乱,微微点头,数年成果,现今确实到了收获的季节。
陆宁经常巡视殿前军,这派出的几名斥候,都见过圣天子真容,此时已经都滚落下马,跪倒磕头,心下惊惧,混不知所以然。
尤其是,方才开枪打炮的方向,竟然圣天子就在城楼上?
陆宁朗声道:“朕与彭城郡公刘钧,阅我殿前军军容!令陆青得知,继续操演,申时入城。”
侧站在陆宁身后的郭无为,马上招来亲随,对着亲随附耳说了几句话。
城外斥候,已经纷纷上马,拨马回转,大声喊:“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圣天子和彭城郡公刘钧在晋阳城楼阅兵!”
一声声,传入本阵。
至于申时入城的圣谕,自然要面禀陆青殿司。
齐军军阵中,立时哗然,圣天子在晋阳城头?
彭城郡公刘钧又是谁?
有清楚时事又对此留心的,便传,是不是这晋阳城里的太原国主?好像就是叫刘钧。
正纷纷猜测之时,却见晋阳城城门,缓缓洞开,吊桥慢慢落下。
从中军位置,令兵数骑,四散奔出。
“圣天子入城!伪汉已降!”
“圣天子城头阅军!”
“圣天子入城!伪汉已降!”
“圣天子城头阅军!”
令兵的吼声立时传遍全军,并远远向东、西、南困城的营寨奔去。
便是殿前军,一直追随圣天子南征北战,圣天子在军中,便如神圣一般,但此刻,军卒们也不由哗然。
圣天子单骑入城,一个人,降伏了整个北国?!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激动的欢呼,响彻四边。
刘钧更是被惊的惶惶无地,眼见城外齐军高举的枪林刀海,却不知道,他们入城后,这些利器,会不会加诸自己身上。
郭无为,一直躬着身子站在陆宁身后,此刻偷偷瞥着这伫立城头的天下霸主,竟有如此雄主,提三尺剑灭亡一个国家,真是旷古未闻,虽说,是因为其身后强大的军力国力作为支撑,自己才不敢再做多想,但遍数史书,历代执天下牛耳者,如齐天子这般,真是震古烁今的独他一人。
西楚霸王,在他面前,殊不足道。
……
殿前军入城时,陆宁却是飞快的去了皇宫,郭皇后供奉的神堂中。
在神堂角落,将那沉重无比的铜铸神像移开,尤懿懿欢呼一声,跑出来扑进了陆宁怀中。
虽然宫内混乱无比,便是将尤懿懿随便藏在某个角落应该也没危险,但就怕万一,是以,陆宁干脆,用蛮力,将这巨大神像挪过来,挡在了墙壁角落,尤懿懿,藏在了里面。
便是十个八个壮汉,也挪不开这神像,何况又是混乱之时,哪有人会有闲心组织人手来神堂做这不知所谓的力气活?
轻轻揽着尤懿懿轻软香嫩小身子,小丫头应该是憋坏了在里面,搂着陆宁不肯撒手,好像分别了一个世纪一般。
陆宁这时笑着拍了拍铜像的大肚子,笑道:“你护我小宝林有功!过得几日,我便晋你神格,封你清源真君,表你之功!”
听姐夫说是“封神”,实则是尽显对自己宠溺的言语,尤懿懿更是开心,一颗小芳心都化了,腻在陆宁身上,再不肯撒手。
陆宁就笑,任由她抱着撒娇。
……
奉天六年四月十八,齐天子单骑入晋阳,擒汉主,北汉遂降。
第四十五章 降臣
北汉皇宫,巍峨依旧。
只是主角已经易人,瑶光殿是平时汉主赏乐之所,此时,齐天子高高坐在上首。
刘钧、郭皇后、郭无为、卫融、刘继颙、刘继恩、刘继元等在座。
刘钧脸色兀自惨白,和齐天子站在城头,城下遮天蔽日的齐军旗帜,黑压压军团山呼海啸般“万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到现在,他一颗心还在嘭嘭的跳。
率三名重臣及两个养子拜见齐天子,到齐天子设宴,刘钧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完全木头人一般被人引领着,参加了出降受封仪式,到现在,脑中还是一片混乱,只是模模糊糊一个念头,不知道,齐天子会拿自己怎样。
倒是郭皇后,不时偷偷拭泪,向齐天子跪拜时心中满是屈辱,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成了亡国的阶下囚。
不是很快就能击退齐军吗?不是强盛的契丹,已经派出援军在路上了吗?
怎么会如此?
郭无为、卫融和刘继颙则神色各异,作为汉主手下最重要的三名臣子,郭无为为国相,总管军政要务,卫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汉主最重要的参议,刘继颙为鸿胪卿,但实则刘继颙善于经商,帮汉国开矿烹银,是汉国的财神爷。
说起来,郭无为是道士出身,刘继颙则早年在五台山削发为僧,是和尚出身。
这一僧一道,都是作为隐士时被刘钧请出山,可见刘钧求才若渴,且对隐士,有一种执着的偏好。
刘钧无子嗣,刘继恩和刘继元都是他的外甥兼养子。
刘钧被封彭城郡公,郭皇后被封巴东郡夫人,但刘继恩和刘继元都没得到任何封赐,刘继恩城府不深,隐隐有不平之意,刘继元倒是极为平静。
眼角瞥着他俩,陆宁心下摇摇头,这俩都不是什么好货,而且现今已经成年,可以说性格、世界观等等已经基本定型,也就很难有什么改变了。
两人中,尤其是这刘继元,继位后便杀了郭皇后,又将刘钧没死的兄弟全部杀掉,也是现今时代残忍嗜杀的暴君之一,只是北汉国力弱小,又不久就亡国,刘继元才没在历史上,留下太多的印迹。
不过,这些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两个家伙,也别想在本朝出仕就是了。
“彭城公,那刘继业,还需彭城公亲去劝降,再令其恢复本姓,你看可好?”陆宁突然笑着问。
刘钧神思恍惚,根本没听到陆宁说什么。
郭无为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深深一揖,“陛下,酒宴后,臣便和彭城公同去斥责杨继业,定令他幡然悔悟!”
陆宁微微颔首。
郭无为、卫融和刘继颙,陆宁都留用,不过,除了郭无为,其余人和刘钧一起,不几日,就都要动身去汴京,而不能令他们留在太原,不然,万一在雁门关外对契丹战事不利,难保这些人不动旁的心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郭无为倒是留为山西道巡抚副使。
郭无为,是个人才,很识时务,不过,这样的人,如果机缘得宜,也会变成权臣、奸臣。
但在自己麾下,应该无碍,何况,山西地,也需要一个熟悉本地情势的人,帮着收拢人心。
现今,留了京戍一军镇晋阳外,殿前军、神武军和京戍三军,已经拔营开赴代州,更早有使者拿了刘钧的书信前去劝降,就算代州守将不降,破城应该也不难。
说起来,汉国人口不多,但仅仅太原城,就囤积了三万军卒和大批粮草。
这三万军卒,约有半数放免回乡种田,其余军卒,暂时留作辎重用,从太原往代州运粮,将来,则可组山西大营,毕竟此地民风彪悍,山西兵,若使用得当,倒是不可小觑。
代州之北,就是雁门关,雁门关外,就是幽云诸州中的云州及应州、寰州、朔州等州。
云州就是后世的大同,不过现今契丹人还不太重视其战略位置,仅仅设了大同军节度,要几十年后,才升为西京大同府,为辽国五京之一。
云州,也是陆宁此征的第一个战略目标。
至于北汉地,只是开胃小菜。
不过,虽然比预想的圆满许多,兵不血刃拿下晋阳城。
但这河东山西地的消化,却要复杂的多了,尤其是,刚刚灭亡北汉,就要以北汉旧土作为北伐的后方依靠所在,稳定此地军心民心,就更不容有失。
在册封刘氏的同时,陆宁也下诏,设山西道,治所太原府,辖太原府、汾州、石州、宪州、岚州、忻州、代州,共一府六州。
虽然在诸道中,现今的山西道人口最少、地域最狭,但陆宁任命的山西道巡抚为窦仪,太原府尹为官原。
一个是治世名臣,一个是早年在泉漳地就相识,陆宁极为赏识之人,这官原,也是陆宁极为看好的未来股肱之臣。
又任命高劳年为代州团练使。
高劳年,大器晚成,都半截黄土的老爷子了,才拜“文总院”为师,其后一路迁升。
他也是陆宁经常关注的新学熏陶下的“新式官员”之一。
现今委为代州团练使,是因为在陆宁谋划中,作为往雁门关外输粮的基地,代州在山西地,战略位置也仅仅次于晋阳城了,自要寻一个忠心耿耿又有才具的人来梳理代州军政。
作为临时边塞的枢纽之地,代州便不用刺史和州将军使得军政分离,而是设团练使,军政一体管理,当然,这里的军,也仅仅是州兵及临时征募的团练。
不过虽然代州团练使都已经任命,高劳年更早接到随军令喻现今已经到了晋阳,但实则代州还未归齐。
类似的情况还有折家军控制下的岚州和忻州。
党项人攻陷的石州。
岚州和忻州倒是无妨,现今还要靠折家军维稳,等局势明朗,令折家军退回府州就是。
党项人攻破的石州城,就有些麻烦了。
显然党项人也知道现今是扩张势力的千载良机,齐人肯定不愿意和其撕破脸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是以,并未如当初攻下赵匡胤治下的灵州又归还,而是牢牢占据了石州,但也未再东进,而是上表,讲石州是党项人历来的居地,求齐帝开恩,将石州赐定难军署理,又说,党项全族,愿为大皇帝效死力,北上讨伐契丹人。
所谓北上伐辽,自然便是向西北扩张了,党项人西北的蒙古草原部落,只是名义上尊契丹主为皇帝,契丹人尚未实行有效统治,要到萧燕燕的二姐和罕太妃西伐,才会渐渐将内外蒙古草原,牢牢控制在手中。
现今党项人西北侵入内蒙古草原西部区域,乃是坐收渔利,契丹人,自也无暇顾及。
此外,党项人也肯定会西侵进入河套地带,也就是被吐蕃部族占据的前唐河西节度地域。
如此,党项人势力必然大张。
不过,党项人如果要趁机扩张的话,其会在自己北伐后做什么,因为了解历史的原因,陆宁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对此,也有计较。
第四十六章 西夏,折家军
宴过山西刘氏及汉国旧臣,陆宁回了乾安宫。
这晋阳皇宫,现今自然成了齐天子在晋阳的行宫,按照惯例,陆宁将主要的宫殿,都改了名字,多和汴京皇宫宫殿同名。
不过这里的乾安宫,就没有暖阁布局了,偏殿成了陆宁处理政务军务之所。
酒宴之后,好似贤妃就接了郭皇后去叙话,又请安妃作陪,是以两人都不在乾安宫。
晋阳皇宫,到了北汉,软榻就渐渐少了,乾安宫偏殿,乃是土炕做木榻的用途,当然,软席卧絮,华贵堂皇,自看不到榻下土炕真容。
尤懿懿看起来心不在焉,不太开心的样子,陆宁知道是为什么,自己已经告诉小周后、尤懿懿和黄宝仪三个小丫头,她们止步于这太原府,不能再北去。
等自己过个月余时间动身去代州,她们便回转汴京。
黄宝仪倒是神色如常,她年纪虽小,若说周岁,刚刚十岁而已,但却比尤懿懿还成熟一般,不过说起来,实则也不能用成熟吧,她只是心无杂念,作为内府遴选出的天下绝色,她全身心的将取悦自己当作毕生崇高的事业,说起来,她是真的单纯如白纸一般。
盘腿坐上炕榻,陆宁准备翻阅今日收到的各种奏报、密函等等,随之见到一摞奏疏最上面,却是标记着西宫的来信。
拆开看,却是尤五娘,许久不见妹妹,很是想念,来信询问。
陆宁有些无语,在汴京城,懿懿也很少跟你这姐姐玩一起不是?性格完全不同呢。
不过,尤懿懿从小就很喜欢姐姐,到现在,也很想和姐姐亲近,这一点,倒是没变过,只是,好像两个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生活已经是两个轨迹,且尤五娘威势日重,规矩越来越多,经常斥责尤懿懿,尤懿懿,有点怕这个姐姐,也就尽量躲远点。
不过,现今也确实,姐妹俩一个月都不见面的时候,应该很少。
略一琢磨,陆宁道:“懿懿,帮我给你姐姐写封信,要她来太原陪我巡游,等我北上,你们再一起回转。”
现今作战,战前准备很是耗费时日。
不说出雁门关前,攻伐代州收复山西民心这些,便是殿前军大霹雳营的重炮,从太原运到代州,就很是麻烦了。
估摸着,自己怎么也得一个月后,才能去代州,由代州引军,出雁门关,伐契丹地。
和尤五,好久也没单独散散心了,尤其是,永宁和贵儿,都为自己诞下了血脉,自己出征前,按照后世来说,南安和南平已经过了一周岁生日,但尤五,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虽然在禁宫她还是威风八面,但心情怕很糟糕。毕竟贤妃很少在禁宫,是以,禁宫中,正宫、东宫、西宫最有权势,现今,又唯有西宫娘娘不见孕有龙种,女官宫娥们就算不敢议论什么,但心中自都有小算盘,尤五娘,其实现今应该压力挺大的,这个时代的女子,如果不能生儿育女,那都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了。
这段时间,喊来尤五,陪她散散心也好。
听陆宁要她姐姐来,尤懿懿忙点头,看来,心下很是开心,不能跟随姐夫继续北伐,要回转汴京的失落也就抛到了脑后。
小丫头心思,自然希望姐夫越宠爱姐姐越好,她虽然聪明良善,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血脉亲疏,当然是希望禁宫之中,姐夫最宠爱姐姐。
陆宁看着她家书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又笑着道:“你再帮我草拟一份给党项人的上谕,大概意思你帮我写一写,回头我改一改,送去汴京。”琢磨着,说道:“大概意思就是告诉党项人,北伐草原诸部,倒也无妨,但河西地,一向为中原旧土,不许党项人觊觎……”顿了下,“当然不能如我这样说,引经据典找找借口,冠冕堂皇些,总之意思就是,如果党项人西侵河西地,便是对我齐国大大不敬,我之河东军,枕戈待旦,迟早收复河西地。”说着话,陆宁点点头,自言自语,“看来,河东军也要调动下,吓唬吓唬党项人”
又对尤懿懿道:“总之,既要显示我齐国不惜和其开战的决心,又要给他们出路,就让他们,暂时北上,去和草原部落交流交流。”
尤懿懿连连点头,歪着小脑袋想,勾勾画画,显然,这篇文章,不太好做。
陆宁心中微微汗颜,自己现在,整天欺负这些小丫头,好像有点不大像话。
……
晋阳城外汾水之畔,草色青青,垂柳成荫。
陆宁慢慢踱着步,跟在他身侧英姿飒爽的秀美女将,自然便是折赛花。
“巴东郡夫人,没怨怪你吧?”陆宁问,毕竟,自己是依靠折赛花和郭皇后之间的关系,才能轻轻松松,接近并俘获的刘钧。
“没有。”折赛花回答简简单单,其实,又哪里不怪她呢?
而且,郭皇后明显和折赛花的关系生疏了许多,现今,却是那刘钧,求肯郭皇后多和齐国这位皇贤妃见面,自是希望皇贤妃能看在郭、折世交的份上,多看照他夫妻,多在齐天子面前说说好话,他们在汴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妾也问心无愧。”折赛花淡淡的说。
陆宁微微颔首,明白折赛花的意思,汉国早晚会被中原政权所灭,现今刘钧和郭皇后能得善终,也算不错的结局了,晋阳城中军民,更少了许多冤魂。
远方,马蹄声响,陆宁觅声看去,笑道:“该当是我泰山大人到了!”
泰山大人?折赛花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却有些犹疑,怕自己会错意。
陆宁笑道:“就是你父亲。”
飞驰而来的哨卫,离得远远的滚落下马,单膝跪倒,大声道:“圣上,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已到二十里外!”
折赛花怔住,却不想,以为被喊出来陪他踏青游玩,却真是来见自己父亲的?
而且,折赛花现今,多少了解这个男人,所谓折家军云云,他或许有些敬意,但也绝对不是因为折家军的战斗力,而是因为折家军世代戍边,令他很有好感。
若说战斗力,便是比折家军强大十倍的势力,这个男人,也绝不会放在眼里。
现今纡尊降贵出城,说不上是来等自己父亲,也是领自己出来散心而已,但在外人看来,就好似迎接自己父亲一般了,这天大的殊荣,更好像,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折赛花一时有些无语,隐隐能感觉到,最近他对自己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时常想哄哄自己一样,真不知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自己乡村丫头,不及诸妃千娇百媚,一直受他冷落,他只能以此弥补。
“陛下,还是回城吧!”折赛花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红唇,“陛下此举,对永安军,未必就是好。”
陆宁怔了下,随之明白,笑道:“你是说,担心折家军中,有人恃宠而骄,以为我出城来迎你父亲,是忌惮折家军军力,反而会令那些不想屈居人下的,更加狂妄自大?”
任何政治军事集团,内部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折家军自然也不例外,折氏宗族中,想自立于中原之外的人也不是没有。
折赛花轻轻颔首。
陆宁笑笑,“你就不用杞人忧天了!折氏子弟,我如何信不过?我来接接我劳苦功高的老泰山,管旁人做甚?”
听陆宁如此说,折赛花就不再劝。
第四十七章 父子兵,海禁之策
陆宁见过折赛花的叔叔折德愿,今次,还是第一次见到折赛花的父亲折德扆。
折德愿留在了忻州统领兵事,折德扆领两个儿子,来晋阳拜见齐天子。
不过,折德扆应该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晋阳城外,汾水之畔的官道上,见到齐天子。
折德扆虽然年近花甲,但身材魁梧,声若洪钟,身着三品文官装束,不着片甲,他领着两个儿子磕头,“臣折德扆叩首,陛下圣安,皇贤妃娘娘金安!”
其长子折御勋,二十五六岁年纪,英武神气,便如出鞘的利剑,一看这小伙子就弓马娴熟。
次子折御卿,却和哥哥差了二十岁,六七岁的样子,跟在父兄身后,一板一眼的行跪拜大礼。
陆宁看着这小小孩童,好像,这小孩子长大了,是个颇为了不起的人物。在他扛起折家军大旗时,党项和契丹都是如日中天的扩张姿态,但在党项和契丹的轮番攻击下,他却取得数次大捷,令府州一直飘扬着中原旗帜。
“都起来吧,今日城外之会,只话家常。”陆宁走上去,笑呵呵扶起折德扆,又道:“你我翁婿,今天不拘礼。”
折德扆颤悠悠起身,犹疑的看向女儿,虽然听弟弟德愿说过,这位齐天子行事出人意表,但毕竟弟弟已经和齐天子数年未见,当年弟弟见到的齐天子,还仅仅是齐王殿下,现今,齐天子却已经坐拥百州之地,兵锋直指漠南,又哪里还能用当年的齐王衡度?
想坚持跪拜磕足几个头,齐天子却力气大,扶他起来,从天子手中用力挣脱?虽是为了叩首,可也太无礼,是以,折德扆才去看女儿神色。
随之,折德扆就无奈摇头,女儿,又哪里会给自己什么信号?
说起来,女儿省亲时,便很少提到齐天子,自己恪守君臣礼节,更不会在自己属地向女儿询问齐天子喜好之类的,现今,到了齐天子眼前,女儿还是这般,并不会对自己打眼色这类的,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陆宁此时已经来到折御勋身前,见他剑鞘是空的,背后箭囊也是空的,显然,是兵器早早取下交给了随从,折家父子的随从,三四十骑,远远停在了数百步外。
陆宁看着折御勋一笑,伸手,“剑来!”
忙有红翎卫,快步走来单膝跪倒,奉上一柄宽刃长剑,这却不是文官武将那种挂在腰间的装饰用品了,怕要双手握着才能挥舞得开,剑身宽且厚,隐隐呈黑红色,不知道饮过多少人鲜血。
“此剑我在华州用过,本想赐我岳翁,但我岳翁年事已高,我却盼他以后颐养天年,莫再上战阵!世隆,此剑就送与你了,府州屏障,替朕世世代代守好!”
听陆宁说到“华州”,折德扆和折御勋心下都是一凛,本朝开国恶战,几乎都是天子亲征,圣天子更数次单骑破城,最近的一次,便是取这晋阳城,令北域震动。
而华州一战,则是圣天子亲征,击溃秦王赵匡胤主力,吹响圣天子平秦地、川蜀、南汉诸地统一天下号角的一战,听闻华州之战,矢石中,圣天子提三尺剑,斩杀秦军大小将领数十人、夺旗无数,其中,圣天子剑下亡魂,便有大名鼎鼎的秦将潘美。
“噗”,陆宁手中巨剑,插在折御勋面前,入地尺许,都说重剑无锋,这柄巨剑同样不见寒芒,黝黑中透着血红色,好似饮血太多,根本难以洗净。
“谢陛下!”折御勋伏地,竟有些不敢直视面前巨剑。
“陛下,陛下对小儿厚爱,臣惶恐,为陛下守边,也是臣等份所当为,但臣老迈,此次来晋阳,正是要启奏陛下,念臣等世代守边,降下恩宠,准许臣一族内迁,去那汴京,过些安稳生活!”说着话,折德扆也跪倒,伏地稽首。
陆宁笑笑,自己这老岳丈,还真是知进退之人,以齐国现今蒸蒸日上的态势,早晚容不得边军世代世袭的家族统治模式,早早奏告内迁,比圣天子将来想法设法削兵权稳妥的多。
琢磨着,陆宁笑道:“此事,等朕北伐归来再议。”
若能击败契丹取幽云地,甚或能更进一步夺些契丹州府,令折家内迁是必然的,当然,便是折家内迁,也需要缓冲期,短时间内,府州还是需要折家派出子弟出仕镇守。
如果北伐失败,折家军,那就不能轻动了。
“是,臣遵旨!”折德扆再次叩首。
陆宁走到折御卿身前,摸了摸这小小孩童脑袋瓜,笑道:“快快长大,将来替姐夫攻伐胡虏!”
怔了下,折御卿立时激动的小脸都红了,用力点头,眼中满是神采和期待。
想他小小孩童,又有极为勇悍的长兄在前,家族中,他又能被多重视?现今,却被父兄都尊崇无比的天子陛下温言勉励,他小小心思,激动的无以复加,更童言无忌,大声道:“圣天子姐夫!我记下了!我给姐夫好好磕几个头!”趴地上,磕头,这意思,现在才是真心诚意的。
陆宁莞尔,正吹胡子瞪眼睛的折德扆稍稍心安,但还是训斥道:“劣儿无礼!”
此时,晋阳城方向,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远远的下马,有女卫接过信使手中奏册,快步而来,双手呈给陆宁。
是登州来的急报。
讨北诸路水师总管卢绛奏报,胡商纳赛尔,违反禁海令,想偷偷向辽北输运私盐,被水师查获,卢绛令将其全族缉拿之余,又奏报圣天子,问该如何处置。
讨北水师,以巢湖水师为主,因为从登州到辽国苏州(旅顺),也不过百余里,是以,许多大型江船都可以用,加之渐渐编入水师的海船,讨北水师以大船为主,有数百艘战船,水兵都是挑选的各个水师精锐,兵卒加力士,共两万余人。
这也是陆宁构想中的本朝第一支海军的雏形。
不过江湖水军,也要常设,因为现今之世,大的湖泊、河流,如果没有威慑性的治安力量,很容易出现水寇。
当然,和州兵一样,江河水军,也编为军户,半农(渔)半兵,根本不需额外供养,反而是财政的一项来源。
军户制,对治安力量和预备役来说,其实是极好的制度,前提是,军户田地不许兼并是红线,加之各种监察制度措施到位,不能令军田成为州将军、水军将军们的敛财工具,平素武备训练更不能荒废,那么,对现阶段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和征募制度来说,军户制度,很适宜当下。
征北水师,由巢湖水师招讨使卢绛总管。
宋和契丹人作战,各路军马都各有统帅,且都需要按照汴京天子的阵图行军布防。
但战场瞬息万变,出现什么情况,各路统帅便都要急报入京师,等待下一步指令。
如此作战,除非天子御驾亲征亲自到前线指挥各路军马,若不然,各个统帅之间,又哪里会有配合可讲?
莫说陆宁,历朝历代,这样指挥军队与敌国交战的体系也极为罕见。
陆宁就更不会如此。
是以,如河北前线两路军马,河东军和河北军,河东军统帅高怀德,和河北军统帅陆兴,自己只是提出战略意图,取滦水拒马河南几个汉人州,具体怎么作战,高怀德和陆兴都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而且,河北战场,也明确了陆兴为正,高怀德为副的指挥体系。
水师总管卢绛也是如此,北伐的几路水师,都在他统领下。
现今只是执行海禁的任务,封锁契丹苏州的对外商路,同时,在攻克太原后,昨天,陆宁也已经传谕令去登州,令卢绛骚扰契丹苏州一地。
谕令并没有加急,到卢绛手中时,应该也正好是齐军兵出雁门关之时。
不过,就现在仅仅实行的海禁,也应该令契丹人难受无比了。
因为这几年,在陆宁指示下,东海百行刻意运营下,契丹民生都渐渐依赖来自中原的货品。
陆宁当年夺契丹马匹后,齐地和契丹的海贸险些断绝,到后来,契丹才开始有限度对胡商开放贸易,加之胡商贿赂契丹贵族,双方贸易也越发频繁,到得后来,契丹贵族渐渐发现苏州东市是一块大肥肉,几经争夺,现今掌管苏州东市贸易的,是契丹一位王族,叫耶律稍,可不是七年之前,市舶使耶律海通,自觉的是被贬谪到此的年代了。
到这两年,契丹东市已经不仅仅是和胡人贸易,甚至开放了和齐商的交易,在真正尝到其中甜头后,那契丹王族,又哪里还会勒索商贩弄那点蝇头小利?
中原输入契丹的货物,从奢饰品到针头线脑无所不包,中原货物,既便宜质量又好。
这两三年,胡商甚至从中原大量贩运食盐来卖,中原食盐,价格低,而且,苦涩之味大大减少,渐渐的,齐盐便充斥契丹市场。耶律稍从中赚的盆满钵满,睡王不理朝政,更听从这位堂兄之言,将幽州及沿海许多盐户发为头下军州的农奴,如此,可令谷仓丰盈,一时皆大欢喜。
现今,陆宁对契丹实行海禁,主要就是禁盐,其农奴再转为盐户可就没这般容易了,至少,短时间内,契丹地会大大缺盐,正常人生活还好,多少能找到替代品,等待盐业复苏便可,但前线军卒,如果缺少足够盐分补充,那战斗力立时就会下降一大截。
虽然契丹人也有一些船只,但在齐军水师面前,微不足道。
不过,胡商重利,果然,还真有胡商不顾禁海令,往契丹苏州输盐。
想来,这胡商纳赛尔是以前的存盐,本朝对盐同样管控严格,但前几年为了霸占契丹盐业市场,这才提供食盐给胡商,禁海令后,胡商从官方盐业已经拿不到食盐,自也没有盐商敢提供如此多私盐给胡商,不过,盐的来历,自然还要严查,如果是大量盐商提供的私盐,那就是一桩惊天大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希望,是胡商纳赛尔以前的存货吧。
陆宁摇了摇头,看折德扆父子还等自己吩咐,笑笑:“回城。”
第四十九章 天子井
荆嗣虽然是小声嘀咕,但陆宁耳朵何其灵光,看着他蹙眉:“莫胡说,佛陀劝恶从善,怎会害人?”
荆嗣挠挠头,不敢再吱声。
陆宁转头看向西山宝严阁那隐隐约约的楼宇轮廓,说道:“不过,佛陀慈悲,晋阳百姓,多年苦难,战乱终于平息,本该垦田渔猎,恢复生产,佛陀必不忍见众生忍饥挨饿,为其铸像。”拔出腰间长剑,道:“佛陀有灵,该有预示,我现今掷剑入井,为天下苍生破井取甘露,待天下太平,再为佛陀修金身,若佛陀怜我世人,便不得阻挠。”说着话,指了指前方数十步外的一处枯井,那枯井有年头了,早已经废弃。
众羽林郎立时摩拳擦掌,这些骁勇之徒,除了和圣天子大有渊源的天帝,其他神灵,可不怎么敬畏,更有人暗暗心中咒骂佛陀,今日若敢阻圣天子,回头就将天下佛寺烧个精光。
杨业和王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都是旧汉降将,只觉得这齐天子一言一行都透着新鲜,实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此时,陆宁已经用力一抛,长剑立时升空,眼见斜刺向上,怕足足有十几丈高,几乎目力不能及,众羽林郎轰然叫好,他们多被陆宁弹晕过,圣天子便是怎样勇武,都在他们心理承受范围内。
杨业、王贵、折御勋却是第一次见陆宁神力,心下都有些惊骇。
却见长剑在空中停顿,随之,便笔直下落,速度越来越快,“嗖”的,直直落入枯井中。
杨业和王贵,对望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这可不仅仅是神力了,更要令长剑正好落入枯井,简直就是神鬼莫测之能。
“哈哈,佛陀也怕了天子!”
“陛下是真命天子,佛陀当然要避让!”
羽林郎们,轰然喝彩,其中,自不免有将圣天子这真命天子和佛陀神格比较的言语。
其中,说的最大声的是一名唇红齿白的小伙子,叫周仁美,是殿前军神机营中有名的神射,其实他入伍刚刚几个月,有些东西,真要看天份。
又有数名羽林郎跑到枯井旁,想为圣天子捞回长剑。
随之,便有羽林郎惊呼,“井里出水了,出水了!”
更多人围过去看,可不是,本来干涸的枯井中,此时,长剑直没至柄,长剑刺出的缝隙,正慢慢变得潮湿,隐隐,有水渗上来。
陆宁心下也是一怔,不过,今春到夏,河东山西地,降雨很多,想是地下水位上升,但这枯井,一直被什么石头之类的堵着,自己无意之举,将那层窗户纸捅开了。
听着众儿郎们带着惊惧小声议论,圣天子为“天下苍生破井取甘露”,佛陀退避之类的。
陆宁咳嗽一声,自己原本只是寓意一个兆头而已,哪有真的想令这枯井出水了?
又不由琢磨,难道,我真是天帝之子?两世为人,只是下凡磨砺?
随之摇摇头,心下苦笑,皇帝宝座坐久了,果然是容易飘飘然狂妄到无法无天,精神都会变得不正常。
“如此,就昭告晋阳百姓,佛陀慈悲,令百姓们从此安居乐业,待生活富足,再行为佛陀修铸金身!”
陆宁随意的说着,自不知道,这地方,以后会变成一个名为“天子井”的繁华市镇,圣祖爷爷撒甘露退恶神的传说更是越传越广,越传越走样,渐渐成为后世一出经典戏文。
……
在亲自向姐姐求告后,折御勋终于获准留在陆宁身边成为一名殿直,本朝殿直,便是对羽林郎的代称。
折德扆和幼子折御卿离开晋阳不几日,皇德妃的銮驾,进了晋阳宫。
也是在当天,代州急报,代州刺史刘铣和雁门关守将郭万超易帜归降。
随殿前军行动的代州团练使高劳年,也送来奏报,他和属官随从等,改乘轻骑,快马加鞭,去代州接收代州和雁门关的防务。
陆宁看高劳年奏报时,正在乾安宫偏殿,盘腿坐在炕榻上,看到高劳年这封奏报,不由微笑,到现在为止,平灭北汉还算顺利,比预想中,顺利的多。
这也是因为,契丹贵族们,本来都专注于新帝继位后的权力利益分配,对南部边境,尤其是傀儡国北汉的事务,反应便慢了几拍。
尤五娘跪坐在陆宁身畔,见陆宁展颜,轻笑道:“陛下又打了大胜仗吗?”
莺咻咻娇声细语,酥软的令人从耳朵眼一路向下,全身都是一激灵,陆宁瞥了她一眼,心下轻轻一叹。
不知道是因为极尽养尊处优还是怎么的,这小优物被滋养的娇艳了十倍,天下媚物,莫过于此,更加之衣饰极尽华美,云髻上,华贵钿钗流苏,衬得她高贵无比,雪白额头梅花花钿,朱若燕脂,绚丽鲜艳,更显得这个绝代优物雍容华丽,那种雍容高贵到极致的媚态,简直能令人疯狂。
但是,出汴京前自己可是强自和她温存过,那次她已经是强颜欢笑,实则痛苦不堪,但为了取悦自己,更重要的可能是为了怀上自己的龙种,这才受惩罚受罪一般强自忍耐,现今,自己可怎么也不能再碰她了。
可实在忍不住,陆宁轻轻握住尤五娘纤纤玉手,随之心下叹息,怎么能这般细腻呢?这触感,简直不是人间能有,真是凝脂一般,稍用力都怕捏坏了她小手,可是,又令人忍不住,就想用力揉捏。
“陛下……”尤五娘轻轻惊呼一声,似痛非痛的仙音,令陆宁更是一激灵。
对面,传来小动静,陆宁才猛地省起,松开尤五娘的手。
桌案对面炕榻上,跪坐着尤懿懿,小丫头见姐姐姐夫打情骂俏,小脸通红,低头不敢看。
尤其是平素在她面前威严无比的姐姐,此刻却……
更令她小小心思,觉得异样。
陆宁正想说什么,尤五娘红唇已经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陛下龙兴正浓,今晚就由懿懿侍寝吧?妾在旁稍为提点她,免得败了陛下的兴致。”
陆宁一呆,说起来,皇后和东西两宫皇妃,自己可从来没行过多人大被同眠的荒唐事,毕竟都如自己正妻一般,矜持一些在所难免。
不过,突然明白五儿为什么来晋阳了,只怕,是看自己许久没宠幸了懿懿,她心中有些着急,至于什么今晚懿懿侍寝,她在旁提点,这,只怕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所谓的“兴致”,多半,尤五儿便是想,自己最后的精华,能进她肚皮。
要说,这也是个法子,但却不能疼爱懿懿时这么做,以后寻别的嫔妃,最后却播种给五儿,多这样操作几次,总得令五儿,也为自己怀上血脉。
想着微微一怔,细细想的话,实则自己最疼爱的,还是皇后及几个皇妃了。
便是普通家庭,时间久了,没了激情,也有亲情,更莫说自己和皇后皇妃们,还激情满满呢。
摆摆手,看了眼尤五娘,“过几日,我便去代州,这两天陪你游玩散心,其他的,等我北伐归来再说。”
尤五娘俏脸立时一肃,“是!”
陆宁肚中暗笑,这小优物,可怕被自己觉得她不识大体,耽误军国大事了。
第五十章 两桩案子
陆宁动身去代州前,接到了李景逷、江南东道巡抚徐文第、江南大营招讨使朱匡业的联署紧急奏报。
却是说钦使、顺阳县侯李景逷在查办昔年东海百行大掌柜王进被谋害案中,层层抽丝剥茧,发现确系葛家因为和王进在泉州海贸上的利益冲突,有葛家子弟暗中策划了此事。
却不想,李景逷查案过程中,葛家开始策划谋叛事,尤其是闻听圣天子亲自伐北离开京师,葛家开始策动故旧,收买旧朝官吏,甚至江南大营有三名营指挥使和十几名低级武官参与其中。
幸好早早发现端倪,叛乱未起便被镇压,葛家被查抄,但几名重要人物在逃,徐文第和朱匡业更令在江南东道各州实行军禁制度,清查葛家余党。
陆宁看得蹙眉,江南毕竟李氏经营多年,现今新降,包括江南大营军卒,大部分也是原来的南唐降兵,葛家因为王进一案,觉得不反抗也是死路一条,这才孤注一掷。
现今江南东道,应该是暗流涌动。
不过,姐夫徐文第,和老帅朱匡业在,应该不至于使得江南再燃战火,毕竟江南百姓,刚刚安稳生活,大部分不会被煽动起来。
姐夫徐文第,本就老成求稳,朱匡业年轻时是东征西讨的名将,现今老了老了,令其开疆扩土勉为其难,但稳定地方一隅,自然绰绰有余。
朱匡业本就是南唐重臣,李景遂登基后,被贬谪为清淮军教练使,自己南征,朱匡业随清淮军投诚,但其在南唐军中,威望很高。
说起来,朱匡业善于训练重甲巨剑手,只是南唐往往甲不重,剑不巨,现今,倒是被自己发扬光大,如赤虎军,便有突击营,五百重甲剑士,锐不可当。
朱匡业长子朱崇俊,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身边,从自己率少量兵马取武昌城,朱崇俊就率百名巨剑手跟随。
后来,朱崇俊又任赤虎军突击营也就是巨剑营的营指挥使。
自己去湖南、贵州,讨伐鬼蛮,朱崇俊一路追随。
在贵州时,跟随自己的三个赤虎军营指挥使,也就是先锋营陆牙长、突击营朱崇俊、泉漳营姜斌。
自己告诉了他们三人,文总院就是齐天子的身份。
现今,姜斌留在贵州,为遵义军统领,陆牙长赤虎军副统领,朱崇俊则为神武军统领。
神武军,作为步兵也有乘马,机动力极高的战术部队,又跟随自己北伐。
是以对朱匡业,自己极为放心。
想来,葛家在江南,掀不起什么巨浪,反而,可以令新朝,洗涤一下江南旧的豪族。
说起来,睡王好死不死,偏偏现在死,自己国内,却正好有两个大案,一个就是江南葛氏案;一个就是汴京的宋延渥案。
宋延渥案,也查的七七八八了,但京城局势,同样因为他的案子,很是紧张。
尤其是,前几日,门下令司超因为儿子和宋延渥暗中经营的生口买卖牵连很深,是以上书,请罪请辞。
这令京城官场震动,毕竟,司超是内阁通政中,最重要的七人之一了。
说起来,自己现今亲自领军北伐,到底该还是不该?
是不是坐镇京师更好一些?
这个念头,陆宁一路都在琢磨,不过,到了代州后,心也就定了,自己常年在外,有一个好处就是令京师内阁,自己形成了一套平衡机制,莫说司超这个内阁七巨头并没有显露谋叛之心,便是他也通辽,区区一名内阁通政,就令京城发生巨变,那自己以后也不用出京了。
更莫说,留守京师的一万禁军,除了自己,谁也驱使不动,也是维持汴京稳定的中坚力量。
而伐北,自己亲征和不亲征,对士气影响太大了。
五代雄主,都喜欢亲征,这也延续到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俩,甚至哪怕到了宋真宗,从没有戎马生涯,从出生受的教育就是四书五经之类,但还是被寇准逼得,不得不亲征。当然,宋真宗作为议和派,亲征虽然极为提振士气,战果不错,但也是使得他趁机能和契丹和议而已。不过从宋真宗的战略角度来看,他亲征澶州,击退契丹人进攻,促成和议,亲征的目的也达到了。
至于契丹人,那就不用说了,萧太后习惯性御驾亲征,她的姐姐和罕,更是亲征漠北,为契丹开土数千里。
当然,这些亲征之主,很少和自己一样,真的冲锋陷阵罢了。
……
云州城。
主街上,很有些店铺,食肆挂着酒幡,酒保的吆喝声混杂着长街上的喧闹,交织成独特的音律。
耶律善补皱着眉头慢慢策马而行,还是有些不习惯,中原的生活风俗。
他是孟父楚国王之后,被族人评议“纯谨有才智”,先帝被近侍谋害,天赞皇帝继位,对南人很不信任,派出右皮室详稳、典宿卫耶律沙总领南方边事。
耶律善补则任牛千卫大将军、大同军节度使,接管云州诸地防务。
此外,耶律善补来云州,还肩负着一桩秘密使命。
先帝被近侍谋害,先帝皇后萧皇后,有和近侍私通之嫌,被贬为夫人,发送到云州秘密囚禁。
获罪贵族若不处死,又有旧部,或发送渤海国旧地软禁,或发送南地囚禁,几乎都是惯例了,如此,便隔绝了其和故旧的音讯,所发配之地,也没有什么军力能谋叛。
耶律善补此来,得北相萧思温暗示,要毒杀萧皇后,以绝后患。
说起来,先帝一直不近女色,除了皇后,妃子都没有一个,更没有子嗣,但显然,天赞皇帝身边幕帐,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丝不稳定因素。
只是……
耶律善补深深叹口气。
听闻这位族中有名的美女,生时有云气馥郁久之,幼时就非常有仪德,先帝滥杀近侍之举,又怎会和她有关系?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身着白绫袍、双垂雪绒带的靓丽身影。
昨日,忍不住好奇,去见了被幽禁的这位先帝皇后,却不如不见……
正心下混乱踌躇,旁侧,突然有人哈哈大笑:“大将军,我们几时南下去打草谷啊?!”
说话的,是云州详稳司详稳耶律古鲁,在耶律善补帐下,总管云州诸地的部族。
在云州诸地,契丹部族户并不多,不到千户,半耕半牧。
听耶律古鲁言语,耶律善补微微蹙眉,这又是一桩烦心事。
齐人军马大肆调动,更听闻海上已经禁商,耶律善补才不认为,和耶律古鲁想的一般,齐人只是为了牵制大辽军力,使得其灭汉国时,大辽无暇救援而已。
不过,新帝天赞皇帝对南人一向没好感,对汉国也是这般,并不太想理会汉国死活。
昨天传来的消息,雁门关汉军已经投降齐人,耶律古鲁倒是大喜,如此,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南下打草谷了,不似以前,因为汉地是本朝的儿皇帝国土,云州地的族中勇士,只能偶尔偷偷摸摸去汉地劫掠一番。
第五十一章 将领和贵人
“再看吧!”耶律善补漫不经心的回应着。
此时,这数十骑行过长街,所经之处,立时鸦雀无声,南人纷纷回避,便是酒楼中食客和酒保的高谈阔论也突然低了下来。
耶律善补这才点点头,心下舒服了些,他虽然贵胄家族,自幼就学汉文懂汉语,不似耶律古鲁半个汉字不识一句中原语也听不懂。但是,对南人,耶律善补极为厌烦,在大草原游牧渔猎,随水草而居,只要足够强大,其他部族牛羊牲畜,你都可以随意强夺;这些南人,却喜欢圈居在城中、村落中,规矩又多的吓人,造出些辛苦做活的工具,实在是很奇怪的群体,就好像,生来就该被圈禁的奴隶一般。
“咴……”马匹突然长嘶,慢慢停下。
却是从旁侧街巷突然冲出个布衣女童,好像正跟小伙伴嬉闹,冲到街上,才发现迎面而来的数十名契丹凶神,一时怔住,动也不敢动。
耶律善补眼睛突然一亮,这女童,生得娟秀,先帝皇后身边,那婢女胡都古,却是留不得的。
“带她走!”耶律善补挥了挥手。
立时一名骑手纵马向前,手一捞,便在那女童骇怕的拼命叫喊声中将她横在马前。
耶律善补正要前行,街巷中,匆匆跑出一名妇女,显然是女童母亲,跪在众人马前,哭喊请放过她女儿。
耶律古鲁听不懂她哭哭啼啼做什么,心下不耐,策马从她身边而过,弯刀寒光一闪,妇女惨呼一声,倒在了血泊中,却尚未毙命,抽搐着低声呻吟。
酒楼店铺,吓得纷纷关门闭窗,从窗口,有很多愤怒的眼睛,但都敢怒不敢言。
耶律善补唿哨一声,契丹众凶猛地提速,从那妇女身上践踏而过。
那契丹骑兵马上的女童,哭泣着,远远看着血泊中的母亲,哭声越来越远。
良久之后,才有人含着泪,来给妇女收尸。
……
云州北城一个幽静的小院。
耶律善补领着那痴呆呆的女童进来时,身上的戾气早已经不见。
“皇后,我为你带来一名侍女。”
耶律善补甚至站在厅堂下首,没有旁人,他竟然口称“皇后。”
他低头垂目,眼中瞥到的,是白绫袍下,一双雪白绒毛镶嵌红宝石的长靴,精美小巧,镶着宝石又显华贵艳丽,令他的心,更是颤呀颤的,甚至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
南国盛夏,云州现今正炎热,萧皇后却穿雪白绒袍戴雪白绒带,令耶律善补有些想念家乡。
“大将军有心了!”皇后声音娇嫩,却隐隐有着威严,令耶律善补的心猿意马,渐渐消失不见。
“大将军,我听闻雁门关汉军已降齐人?”
耶律善补心下一凛,先帝皇后,被幽禁与此,消息却这般灵通,想来,便是身边婢女,善于和院外轮值守军打交道了。
想着,不由瞥了眼站在旁侧的那高高大大婢女,胡都古,据说从皇后进宫后便跟在皇后身边,和皇后的感情亲如姐妹。
她,必须要死了,只是,要等这刚刚掠来的南人侍女稍微适应几日再说。
皇后要活,自己也要活,那么,只能杀了胡都古,让皇后从此隐姓埋名藏在自己深宅中,南人,倒也做了件好事,宅院深深,可以藏娇,只希望,自己晚一些,被召回故乡。
“是,汉国已经灭国。”耶律善补胡思乱想着,顺口应着。
“大将军,你速下令,令诸州南军集结于云州,若晚了,只怕生变。”
耶律善补呆了呆,齐人会不会兵出雁门关,自己也确实有些担心,但昨天收到上京军报,天赞皇帝已经令中京留守耶律奚底集部族军三万精骑奔赴幽州,若齐人禁商之策不变,便南下给齐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甚至,天赞皇帝有集结大军南侵的意图,只是被北相萧思温劝住。
和先帝不理朝政不同,和太祖、太宗、世祖等也都不同,天赞皇帝不喜南人南制,甚至,都懒得起汉人名字,下的诏书,就用契丹大文,自称天赞皇帝耶律罨撒葛。
是以,就算齐人兵出雁门关,来自中京的铁骑也足以威慑齐军不敢轻进,自己也已经传令各州南军,严加戒备。
“皇后认为,齐人必然会兵出雁门关?”耶律善补心里不太在意,若齐军兵出雁门关,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领军牵制,奚底大王精骑到来,必然能重创齐军,反而南侵的话,南人善于守城,倒不会打得太酣畅淋漓,反而可能受制于敌。
虽然对齐军北侵不太担心,但能和这仙姬一般的皇后,多说几句话总是好的。
“齐天子一直野心勃勃,还没几个兵马呢,就充作无赖,敢来我祖地抢掠马匹,以通商之名,行无赖之事,两个月前,他是不是又禁商?不许南人胡人再乘船来和我祖地互市?”
“是。”耶律善补低应。
“当初齐货泛滥,我便觉得不妥,那苏州,更成了王族的敛财地,现今可不遭报应了么?那齐天子,就是个无赖,经常用无赖之术!可惜先帝,根本不理会这等事,我便见他一面都难。”
说着话,萧皇后轻轻叹口气,那小小娇吟,更令耶律善补心中抖了抖。
“唉,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总归将要说的话说了。新皇不喜南人,用的你们治南之臣,也都是不喜南人之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萧皇后,沉默了下去。
“是,臣告退!”过了会儿,虽然还是舍不得室内先帝皇后散发的那诱人的高贵兰香香泽,但室内久久静默无言,耶律善补只能告退。
听得耶律善补脚步声远去,胡都古冷哼一声,“这家伙,不安好心。”
萧皇后只是沉默,过了会儿,轻轻叹口气,“你带那孩子去洗把脸用些饭食,都是可怜人……”
“好。”胡都古答应一声,便去看那痴呆呆孩童。
问她什么,她却都不吭声,无奈下,胡都古拉着她胳膊,说:“走,我带你去吃东西。”她和主人萧皇后一般,汉语说得极为流利。
女童不说话,只是摇头,但被胡都古强拉着,执拗不得,只能跟着出屋。
第五十二章 起风了
北风呼啸,卷起阵阵黄沙。
郭袭站在朔州城头,望着渐渐出现的齐军旗帜,虽然,早就有斥候禀报了发现齐军出雁门关的消息,也令人急报去了云州。
但当林立的中原旗旄从山峦间高高飘扬,黑压压士卒在飞舞的旌旗下列队而行,看到这一幕,郭袭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风吹得头上旗帜猎猎作响,黄沙打得脸疼。
盛夏之际,却起风了,风从山口吹过来,吹走了一丝闷热,又卷起了土山山峦上的黄沙,令朔州城前,多了几分苍凉萧索。
来自中原的甲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开始在土山山麓结营扎寨。
郭袭远远的看着,心里泛起的,不知道是沉重,还是激动,亦或是惶恐,是不安?
他祖籍幽州,到现今,还清楚的记得,二十七年前,他刚刚满十岁的那一年,晋帝登基,但整个幽州城的军民,都变成了辽人。
二十七年了,太遥远太遥远,有的时候,他都快忘了,不在契丹人面前屈膝称臣的日子,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
“爹爹!”旁边,响亮的喊声。
郭袭身后,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背弓握刀,很是英武,是郭袭的长子郭大玉。
郭袭轻轻叹口气,儿子从出生起,幽云便是辽地,儿子就自认为辽人,敌视南人,说起来,便是儿子这名字,又何尝不是受契丹人统治影响,起的粗枝大叶的?
“爹爹,南人皇帝来了,对吧?”郭大玉望着远方如林旌旗簇拥的金黄麾盖,一脸的跃跃欲试。
郭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眺望远方。
二十七年后,中原的旗帜,终于又飘荡在这片土地。
只是,它又能飘多久呢?
契丹铁骑,可怖可畏,来去如风,尤其是,这幽云之地变成战场后,中原军马,粮道越发拉长,契丹骑兵可以时刻威胁中原军马粮道。
但契丹人,却不需担心军粮,一旦供给不足,这幽云地的百姓,马上就成为其打草谷的对象,靠劫掠便可补充军需,契丹人,也从来不讲粮草先行。
是以,便是齐军大举入境,胜败不说,苦的,先是幽云诸州的百姓。
郭袭深深叹息着。
此时,城下壕沟外,奔来数十名轻骑,齐齐高喊:“郭袭速速开城门!城中军民,王师北来驱逐胡虏,复我王土!军民莫慌莫怕,开城迎王师!”
郭袭苦笑摇头。
郭大玉,猛地扯下背上弓箭,冷哼道:“南狗寻死!”只是距离尚远,他也就不浪费弓矢。
郭袭身畔,白发苍苍的副将却是满眼泪花,激动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
远远的土坡上,金色麾盖的丝绦吹到陆宁脸上,陆宁蹙眉,望着这朔州城。
他只领了两军出雁门关,殿前军和神武军,一个军团作战强悍无匹,一个机动轻灵,可执行任何战略意图。
京戍四军,驻扎代州、太原,互相呼应,贤妃,也被留在了代州,一来不想她奔赴险地;二来,代州作为往雁门关外输粮的中转地,也是现今北伐的粮仓所在,由她坐镇,自己也心安。
毕竟契丹和中原作战,不管是和晋、汉还是后来的宋,截粮道几乎百试不爽。
契丹人,完全可能不走雁门关,而是从飞狐口南下,去攻击代州粮仓地。
是以,代州及晋阳城,才会留下四万京戍精锐驻守。
而自己只带亲军、神武军共一万两千士卒,除了减轻后勤的压力,也有另一番计议。
只是,好像出师不利。
这朔州,竟然没有望风而降。
哪怕历史上赵光义雍熙北伐,兵分三路,出雁门关的潘美、杨业一路,所陷州城,如朔州、寰州、应州,都是汉人将领开城投降。
风,打着旋,卷起一缕黄尘,在陆宁马前盘旋。
“选五百虎捷卒,随我登城!”陆宁看着朔州城,淡淡的说。
虎捷卒,类似于攻城敢死队,亡者的家属会被厚厚抚恤,生还者记大功,军卒升班头、班头升都头、都头升营指挥,都是连升两级,若格外英勇者,更会连升数级。
听圣天子话语,陆宁身边的令官及众羽林郎都是一呆。
只是,都知道圣天子战场之上,任何决定绝对不许人质疑,以免贻误军机,也无人敢劝。
羽林郎们纷纷下马,整理甲胄,不消说,他们自然都是虎捷卒之一员。
杨业、王贵和折御勋却都是第一次跟在陆宁身边,都有些诧异,可见其余同伴都摩拳擦掌准备,只能也有样学样。
折御勋实在忍不住,低声嘀咕,“都没有死谏的……”他当然不是怕死,但怎么都觉得,圣天子带头做虎捷卒,将领们却都不敢反对,有些诡异。
肩膀被一扇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对方虽然是友善的表示,但蒲扇般的巨爪,力气太大了,拍的折御勋一呲牙,扭头,是脸上有三道疤,铁塔般的汉子,完颜怒哥。
折御勋最近和这些羽林郎都算熟稔了,特别是距离圣天子最近,羽林郎班位最前的十几个人,荆嗣、张琼、杨信、完颜怒哥、钱守俊、周仁美、薛超、杨业、王贵等,这些人,不是年轻贵胄子弟,也是将门世家,至于完颜怒哥,则是羽林郎中唯一一个完颜部,作为圣天子奴部第一勇士,自也和旁人不同,在队列中,也居前列。
完颜怒哥平素沉默寡言,也不太爱和人交流,但人人都能感觉到,这是个很危险很可怕的家伙。
此时,完颜怒哥正对折御勋呲牙一笑:“噤声。”
折御勋呆了呆,忙点头,知道,自己因为姐姐的关系,这家伙才算对自己友善,是以善意提醒自己。
……
朔州城下,轻骑们正高喊:“圣天子言,朔州军民,皆为圣天子子民,不忍炮火摧残!”
“圣天子亲率虎捷卒登城!阖城军民,迎圣天子!”
郭袭呆了呆,这时,就见壕沟对岸,十几列扛着木板、云梯的军卒跑出,在他们身后,黑压压行来一群步卒,其中,一名锦袍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人物,甚为惹眼。
这?
郭袭有些懵,这刚刚一统南域的中原皇帝,准备亲自领敢死卒登城?
就觉得,朔州守军,一定不反抗吗?
虽然,很快就看到,一列列弓兵弩手也正向城壕方向移动,大队骑兵唿哨游走,排排轻装步兵层层递进,显然是一旦齐国皇帝预想的和平接收变成强攻,便立时用弓弩压制城防,同时,步兵蜂拥而上。
饶是如此,这齐天子,所行之事,也实在骇人听闻了。
更莫说,显然就算变成强攻,齐天子也没想退却,而是真的要率亲卫们作为先锋,为步卒们杀开一条血路。
郭袭紧紧握着拳头,又松开。
心中,翻江倒海一般。
“嘭嘭嘭”城下,一排排木板横过了壕沟。
齐天子,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剑。
郭袭转头,却见白发苍苍的副将,正看着他,嘴唇蠕动,眼中全是泪花。
长长吐出口气,郭袭大声道:“落桥,开城门!”
“爹爹!”正跃跃欲试的郭大玉,立时脸色大变。
但城头,已经欢呼声一片。
许多士卒,欢呼雀跃,也有本来握紧手中兵刃的军卒,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一些士卒,面露不忿,但见欢呼的士卒势大,只能咬牙不语。
郭袭心中叹口气,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若不早早落城门,看齐天子,可不是作势,若其登城,自己军中那些彪悍之徒要伤他得赏,到时,必然爆发激战,最终变成怎样,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第五十三章 奔袭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云州北数十里,便是绿草茵茵的大片草原,此时,散落的帐篷、篷车附近,契丹牧民正欢声笑语,不远处,成群的牛羊悠哉悠哉的吃草,一派田园牧歌景象。
数里外土丘之上,陆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后世这里也有牧场,但草原面积已经大大萎缩,而现今,这云州北的草原向北方绵延,甚至和外长城北的漠南草原相连,对契丹人来说,这里水草也极为丰美,且不似漠南漠北那般条件艰苦,到了冬季,苦寒难忍。
土丘后,羽林郎们,正将厚重的盔甲,贯在自己身上。
百余名羽林郎,每个人都是三匹马,一匹驮运盔甲兵器以及数日的口粮,一匹为乘马,一匹为战马。
朔州降后,陆宁令殿前军指挥使陆青领殿前军、神武军东进寰州、应州,他则领羽林郎,闪电般直扑云州之北的草原。
幽云地,便是没有细作绘制的粗略舆图,按照前生印象,在指南针帮助下,陆宁也不会寻错地方。
在云州的契丹部族,几百户而已,大体上活动的范围不大,进入草原后,陆宁则成了斥候,无声无息寻到了其踪迹。
现今,朔州易帜的消息或许都没到云州城,正游牧的契丹人,也根本没发现危险的迫近。
……
土麻帐篷外,几名老契丹正在擀毡,也就是将兽毛、牛羊毛制成毛毡,作为搭建帐篷的原材料,擀毡技术,能不能真正御寒,甚至决定了一个部族的兴旺。
帐篷内,耶律古鲁正哈哈大笑,因为窝罕大王同意了他南下打草谷的提议。
窝罕也在笑,他年纪很大了,脸上皱纹深的刀刻一般,眼里却不时冒出凶光。
他的部族,自称是契丹古八部中匹絜部的后人,在辽北之地,一直被强盛部族侵袭固有领地,南迁云州,也是因为其部族弱小,不得不忍气吞声离开故土,却不想,此处别有洞天,大片丰腴草原都归他部族所有,便是南人牧童偶尔进来他的领地,被其族众发现的话,若不虏为瓦里奴,便当场击杀。
眼见自己部族短短十几年,生养的孩童比以前多了许多,人丁会越发兴旺。
老窝罕只觉得捡到了金子,故土之类的,早就被他视作了不毛之地。
对面的耶律古鲁,是云州详稳司的详稳,总管云州诸地部族之事,但说起来,这云州,就老窝罕一部,这也使得耶律古鲁,在很多事情上,不得不仰仗老窝罕鼻息。
老窝罕是部落酋长,以前称为夷离堇,现在叫令稳,用中原意思的话,也可以称为大王。
耶律古鲁要召集契丹勇士出征,就要知会详稳司管辖的各个部族酋长,由这些酋长召集各部勇壮,但这云州地,仅仅老窝罕一部,没有其他部族制衡竞争,耶律古鲁又没得牛千卫将军耶律善补允可,要去打草谷,只能和老窝罕有商有量。
却不想,老窝罕和他一拍即合,早就等不及的样子,当即答应,召集族中勇壮跟随耶律古鲁去南人地打草谷。
大体上,在不太影响部族生产的情况下,能募集七八百勇士,如果再不够,千余名成年男丁都可出动,族中健硕女子也可以加入,对付那些只会摆弄土疙瘩种粮的懦弱南人,本族女子就足够了。
说着话,老窝罕哈哈大笑起来。
“飞狐口南,汉人很多的,以前咱们的儿皇帝是他们的主人,现在,他们的主人不在了,那大把的牲畜、瓦里奴等着咱们!”耶律古鲁将碗里酒一饮而尽,心里更有些火热,他这几天,都没在云州城,而是策马在草原上奔驰,就觉得,有一股邪火,需要发泄,要杀人,要抢东西。
老窝罕也跟着笑,看着这蛮汉,心里颇有些瞧不起,不过他的提议,简直正中自己的心坎,就算挑起和南人的战事,那也和自己没关系,都是这蛮汉的命令。
远方,隐隐传来号角响。
如果曾经和齐军交过手的那些敌人,此时必然都会惊慌失措的跳起来四散奔逃。
老窝罕皱皱眉头:“韵律不错,不过,是谁乱吹牛角呢?”倒也没太生气,这号角之声,虽然和族中集结号角声不同,但沉久悠远,令人油然升起,列队前行,在冲锋前压抑着那血脉沸腾的感觉,尔后,如果冲锋时,号角韵律再转成激昂之意,战阵上必然大大激发士气,自己族中,还有这等人才?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叽里咕噜大喊,大概意思就是发现有贯甲的骑兵,没有旗帜,不知道是不是云州来的斡鲁朵精骑,但好像,来意不善。
斡鲁朵精骑是辽主亲领部族的重骑兵,怎会出现在云州?
老窝罕大为不悦,冷哼道:“胡说八道!”
不过族人误认为对方是斡鲁朵精骑,这却有些不寻常,族人大多没见过斡鲁朵精骑,但对其名号也敬畏不已,全身精制铁甲的重骑兵,驰骋草原的无敌之师,如果被族人认为是斡鲁朵精骑,难道,云州来了北地部族重骑?
看向耶律古鲁,却见耶律古鲁也有些愕然。
老窝罕突然就有一丝不详的预感,猛地站起,跑出了帐篷,耶律古鲁也跟在后面。
此时窝罕部族人,乱成一团,有的诧异的看着西方茵茵草原上慢慢匀速奔驰而来的一队铁甲骑兵,有警觉性高的,正吆喝妻儿快进帐篷,同时拿出弓箭长枪,上马准备迎战。
此时同样在几里外,土丘上,折御勋也在看着慢慢向契丹营地靠近渐渐变成黑点的那队铁甲骑兵,急得握拳顿足,怎么也想不到,成为圣天子身边羽林卫的第一战,他却被留下来作为看守马匹的“马桩卒”。
“耐心!”土丘下,有人憨厚的一笑,是完颜怒哥,他和折御勋一起,被留下看住那些乘马、驮马。
折御勋心下叹口气,是啊,这要命的怪胎,一个能打十个同伴的悍徒,都被留下来看马,自己又有什么紧要了?
第五十四章 战争行为 (上)
“准备迎战。”老窝罕怒吼着,大步回营帐去取甲,他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显然,对方绝不是斡鲁朵骑兵,甚至,辽主近卫的皮室军铁骑,重甲和对方比,怕也颇有不及。
重骑兵,都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天然威慑感,而这队突如其来的重骑,其泛着光泽的黑漆甲胄及寒森森武器带给人的威慑感,尤其强烈。
在老窝罕吆喝声中,他的妻子慌忙的取来甲胄,帮他披挂。
外间,急促激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接着,爆发出震天似的“杀”声,老窝罕的心猛的一跳,“杀!”,这个南人发音他还是听得懂的。
是南人?!
南人重骑?!
从哪里来的?!飞狐口内?
……
勃斤八紧紧握着手里的长长砍马刀,酒意已经清醒了大半,他是本族的第一勇士,天生巨力,身材也比寻常族人足足高了一个头,对战斗,他也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在知道自己现今脚步虚浮不好上马的情况下,立刻抢了斩马刀,和数十名族人,准备直面这队重骑的冲击,虽然,这些或双手握斩马刀或持长枪的族人,脸上都有些惊惧不安。
“死了就死了!跟我砍几个马腿!”勃斤八嘶吼着,眼前,似乎都变得血红,不知道是因为酒气还是因为兴奋,他只知道,说什么,都要砍死对方几个重骑。
号角声后,已经到了几十步外的那些匀速奔驰的重骑兵爆发出震天喊声,突然加速,挺起长矛,在如雷的蹄声中猛扑过来。
营帐这边百余名契丹勇壮临时组织起的防线,弓矢纷纷射出,但很显然,对方的黑黝黝甲胄,并不仅仅是吓人的装饰品,有弓矢激射而中,也仅仅能留下浅浅印记。
对上真正的重骑,弓矢很无力。
前排的砍马刀手、枪兵立时便慌乱。
而也来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重骑已经狠狠的冲击而来。
勃斤八刚刚举起斩马刀,便觉得胸口猛地剧痛,全身力气立时快速流失,他呆呆的看向刺入自己胸口的长矛和这几乎足有丈余长长矛的主人,这杆长矛的主人,冲在队伍最前面,同样黑黝黝甲胄,但面甲却和旁人不同,是金色的,又或许,就是纯金打造?
那双黑黝黝眸子,似乎有些怜悯的看着他,接着,勃斤八就觉得自己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然后,就没了意识。
……
号角声连连,张宝瑞骂了声娘,这些契丹胡儿,怎么不去死?
酒喝多了,脑袋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那勃斤八的王八蛋抽了一耳光抽的。
说话稍微不合意,这些契丹胡儿,就对自己又打又骂。
张宝瑞叹口气,看着四周,这是一辆极为简陋的篷车,隐隐的,还有胡儿的那种臭味。
几年了,都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来和云州北的这些胡儿互市,又怎么贪图钱财,从此成了这云州契丹胡儿们的御用商贩,专门从云州采买这些契丹胡儿所需的日常用品,钱倒是赚了一些,还能依仗契丹的势力在云州市集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可是,在契丹人眼里,自己比狗还不如。
去年的时候,自己将积蓄送回家中,随行市集采买的勃斤八,见到自己新纳的小妾貌美,二话不说,就当自己面糟蹋了她。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跟自己去云州老宅。
有时候,自己真想和他拼了,可是,每次在他面前,自己便吓得滴尿一般,他那蒲扇一样的巨手,捏死自己,跟捏死蚂蚁没什么区别。
尽快想办法,偷偷将这些年积蓄的家产,换成金银,逃离云州吧。
可是,万一被契丹人抓到呢?
张宝瑞打个激灵,每次动了偷跑的念头,他都很害怕。
篷车外,好似越发喧闹,号角声在更近的地方吹响,接着,便是震天的杀声。
张宝瑞猛的一呆,是南人在喊杀?
怎么回事?
张宝瑞坐起来,宿酒之下,头脑一阵眩晕。
他勉强撩开篷车窗帘,正看到,勃斤八胸口被长长长矛刺中,接着,便被挑的飞起。
张宝瑞惊得全身冷汗直冒,酒意立时醒了大半。
这时才看到全景,一队黑森森重骑,猛地冲进了契丹人群中,那些拿着长刀、长矛的契丹壮汉,在惨呼声中,被那如林长矛戳的七零八落,没有被戳倒的,立时一哄而散。
张宝瑞手一抖,窗帘落下,不敢再看,心中只是惊惧,是做梦吗?怎么会有南人骑兵,来屠杀契丹人?老天祖宗,我不是做梦吧?
……
老窝罕出营帐上马时,敌人重骑兵已经冲进了族人的帐篷聚集区,立时分散成数队,和上马迎战的族人厮杀在一起,族中勇士,不时惨叫声中落马。
老窝罕的心猛的沉到了谷底,这些南人,各个弓马娴熟、勇悍无比,更莫说,他们各个贯着重甲,而自己整个部族,也只有自己才有全身甲胄。
有族中神射,骑马在周边盘旋游射,但随之,便惨叫着,中箭落马,南人重骑兵,冲进帐篷区后,便有数十骑,长矛挂起,挽弓弄箭,冲在前面的,一路戳翻手持兵器反抗的族人。
其中,一名黄金面甲铁骑,手中那丈余长矛便如挥舞绣花针一般轻灵,其经过之处,马上步下的族人,一个个被挑飞,声势之盛,立时令人怯战逃窜。
老窝罕,心中也升起个念头,要不要逃?
可是,族中老少妇孺,又逃去哪里?
“窝罕!从哪里来的南人?!”耶律古鲁和几名随从,策马到了老窝罕身旁,耶律古鲁,眼中也有些惊惧。
眼见那黄金面甲的首领,领着十余骑,砍瓜切菜般掠过几个帐篷,越来越近。
耶律古鲁唿哨一声,拨马便走。
但刚刚奔出,“嗖”的破空箭矢声中,耶律古鲁惨叫一声,肩胛中箭,猛地跌落马下。
几名随从大惊,纷纷勒马,跳下马去扶耶律古鲁,但南人重骑另一侧包抄的十余骑,已经悄然截断了他们退路。
陆宁正要持弓再射,突然旁侧帐篷冲出一条手持砍马刀的黑影。
“噗”,陆宁顺手甩出手中箭矢,正中黑影咽喉,将她死死钉在地上,却是一名契丹妇女,躲在营帐中,伺机要砍来袭敌人的马蹄。
陆宁摇摇头,此时,一些营帐旁,传来女子惨叫,自然都是凶悍妇女冲出来,被戳中的惨呼。
契丹女子很有一些和男儿一般凶悍能战,她们自不会乖乖躲在帐篷中待俘,这点,根本不用陆宁交代,羽林郎们,本就将契丹胡人都视为一体,而不分男女妇孺。
“呀……”窝罕红着眼睛,举着长矛向那黄金面甲的南人首领冲去,被这南人首领钉在地上的女子,正是他最喜欢的儿媳。
“噗”,窝罕脖子上,很快就多了一个血洞,摔落马下。
第五十五章 战争行为 (下)
“主上,抓到个齐奸!”
在酋长大帐中,正好奇四处打量的陆宁,转身,看了进来奏报的钱守俊一眼,这个二十出头的壮汉,出身盗贼,骁勇无比,花名“转陂鹘”,征募入禁军,又选为殿前军班头,北伐前,被自己选为羽林郎,他这般凶悍,只是不知道,原本的史书上有没有留名。
“嗯,带过来吧。”陆宁点点头。
“汉奸”一词,现今民间也有,但含义根据语境不同有所不同,而且,也不常用。
陆宁,则创造了齐奸这个词,强化了这个词的含义,如宋延渥案,陆宁便指名他为“齐奸”,由此,内阁也正准备修法,将“齐奸罪”纳入刑律,而且是重罪之一。
“嘭”,荆嗣拎着张宝瑞进来,将他重重摔在地上,摔得他头晕眼花。
在荆嗣这巨汉面前,张宝瑞就和小鸡仔没什么两样。
脑袋阵阵眩晕,但活命的渴望还是很快就令张宝瑞清醒过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大王!饶命!我就是个商贩,就是个商贩啊!”
荆嗣皱眉,真想一刀剁了这家伙脑袋,跟胡人厮混在一起,祖宗话都忘了怎么说?什么“大王”?!
哦,商贩?
陆宁打量着张宝瑞,历史上,跟着草原民族的中原商贩从来不少,其中,一些商贩,全心全意追随胡人,为草原胡人打探消息,收买中原将领等等;也有一些,会和中原暗通曲款;总之这个群体,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一概论之,当然,便是那些和中原暗中私通的,也是为了钱财,真正的义士,没有几个。
“你去和那些契丹人讲,我乃是齐地定远将军武定邦,契丹人侵我齐地,现今伐之,不过我中原天朝以仁存心,便是化外胡虏,若从此守礼仪尊齐法,也为我齐境之民,此部契丹,侵扰齐地甚久,除顽抗凶徒被诛外,供百名女子为奴,以示惩戒!”
本来听前面,张宝瑞心下连连赞叹,可听到最后,呆了呆,但又哪里敢多说,忙磕头,“是,是,小的一定将大将军之言,原原本本告诉这些胡儿!”
荆嗣在旁挠头,圣天子变成了小小的五品“定远将军”。
不过,圣天子机谋比天高,也早跟自己等讲过为何要如此,自己脑子如此愚笨,也听得明白。
圣天子,以后少不了还要领自己等羽林卫奇袭契丹人,定要搅得契丹人焦头烂额,用“定远将军”的名头,凭空多出一个令契丹人极为头疼的游击重骑队伍,更令契丹人云里雾里不知道虚实,又免得契丹人不惜一切代价来围堵圣天子。
这些,圣天子讲过,自己也就明白了。
当然,军中将领,甚至脑瓜灵通的士卒,也必然知道,捷报中,凭空冒出来的这定远将军,就是圣天子。
那边张宝瑞,则连连磕头称是,也不知道,定远将军是什么官职,但看把契丹人杀得七零八落,想来也是齐军中的猛将。
正在张宝瑞磕头要退出去的时候,两名羽林郎,周仁美和薛超,吆喝着四五名契丹女子入帐,这几名契丹女子,有的哭哭啼啼,有得满脸仇恨,但都生得姣好,看发饰,其中三名少女,两名妇人。
“主上,您看一眼,有合意的没有?”周仁美是个小白脸,神射,此时恭恭敬敬和薛超这个蛮汉躬身。
显然,是选的此处契丹人中最美的几个女子。
在攻击窝罕部之前,陆宁已经早告诉他们此间战事结束后,除了多拿一些肉干,又可以每个人带走一名契丹女子做战利品,没中意的,也选一个,带回去以后赏赐给有功劳的将领军卒。
内战外战,陆宁完全两个思路。
将契丹灭族这种***行为自然做不出来,但如果可能的话,大量减少其人口从各方面将其同化是必然的。
什么威武之师,仁义之师,便是到了后世战场上,很多时候也是一句空话,更莫说现今了,对敌人全族实行仁义?那多半不但不能感化敌人,而是给自己留下很大的隐患。
何况,虽然追随自己的将士很多极为崇拜自己,也一腔热血,但总是空喊口号,没有实际上的激励,远征塞外,各个做苦行僧,时间久了,也必然会有怨气。
更莫说身边羽林郎,以后追随自己怕要经历许多艰难战事,便是战死,也要令他们不枉这一生不是?
当然,说是这么说,暴虐之事,陆宁还是不想见到,如现今攻陷了这契丹部族居地,马上行奸淫屠杀的,那肯定要严惩,便是掳其族中少女,也要有个冠冕堂皇的明目,责其族之罪,行堂堂正正的判罚。
而且说起来,如果能将战火烧到契丹境内,和其长期鏖战,前线军中掠来契丹女子设营妓怕也不得不为。
当然,现今想这些,还有些遥远。
胡思乱想着,陆宁挥挥手,自然看不中这些契丹女子。
……
外间,上千名契丹人跪满空场,多是老幼妇孺,他们有的脸带惊惧之色,有的咬牙不语,也有的,吓得簌簌发抖。
张宝瑞正按陆宁所说,大声宣讲。
肩胛中箭的耶律古鲁,跪在最前面,他平素杀人如麻,现今真的性命落在旁人手中,却是吓得面如土色,方才一直磕头求饶,被狠狠踢了一脚,才不敢再说。
一些契丹族人,看着他,都面露鄙夷之色。
耶律古鲁,却管不得那许多了,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想到死亡,以后再看不到这个花花世界,那种可怕可怖,真是做什么,都要活下去。
心下更惊骇的是,现今的南人、齐人,怎么会这般凶悍?
又眼看着,窝罕部族中一些少女,被齐人像挑选牲畜一般强拉出去,耶律古鲁心下不知道什么滋味,突然间,有些明白了,自己欺压南人抢掠妇女时,那些南人男子心中的感受。
“砍了他!”陆宁指了指耶律古鲁。
看天色,也该走了,有骑马跑走的契丹人,现今应该到了云州,那耶律善补虽然谨慎,不会马上集结军马来救援,但也必然派出斥候来探,不等他反应过来,迅速撤走才是。
耶律古鲁从那金甲面具的南人首领手势,便知道什么意思,脑子立时嗡的一声,更大小便失禁,跪倒用力磕头,嘴里喊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什么呢。
“大将军,他是云州详稳司详稳,他说,只要不杀他,他可以给大将军做任何事。”张宝瑞在旁翻译。
哦?陆宁略一沉吟,“好,带上他!”
荆嗣走过去,拎着耶律古鲁脖颈向外拖行,耶律古鲁以为要杀他,惨叫求饶,鼻涕眼泪直流,甚至裤裆里黄汤,都渐渐渗出。
陆宁微微蹙眉,嗜杀之辈,这般色厉内荏之徒,并不少见,不过留着的话,以后说不定有奇效。
甚至,陆宁转瞬有个念头,要不要他带路叫城,去奇袭云州。
不过,风险太大。
自己现今也是如后世带了一个行动小组一般,自也要考虑他们的伤亡。
琢磨着,陆宁压下了现今就去袭云州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