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智若愚
又过了几日,颖州城北数十里,却突然来了大队人马驻军,听说是淮北大营的禁军。
圣天子要征寿州?
颖州,会不会被战火波及?
就在人心惶惶之际,京城突然来了敕令,高劳年被任命为淮北道御史院御史,监察颖州事。
原颖州监察,被调去了道署。
这消息,立时轰动全城,高老蔫,本来都成了傻子的代名词,散尽家财孝敬师父?简直是笑话。
却不想,风云突变,他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正六品官员,而且,阖州官员,都在其监察下。
这位子,没什么油水,没什么权力,但是,很吓人,升迁渠道也多。
而且,这高老蔫,分明是荐员入仕,这就更令人惊奇了。
根据本朝《荐员及科举例》,圣天子确实不仅仅科举取士,同样要招揽天下贤才,不拘一格使用,但是,所谓荐员,虽说只要见到圣天子并获准在圣天子面前有言语的,哪怕平头百姓也可以推荐人才。
但是,这仅仅是《荐员及科举例》理论上的规定,实际上,荐员入官,仅仅是圣天子一个人的权力,只有圣天子,才能不经过科举取士,直接任命官员。
其实,圣天子当然可以随意任免官员,又何必多次一举写入法例?但偏偏,国律中,不仅仅是《荐员及科举例》,其它很多法例也是如此,就是要将圣天子的权力,也写得明明白白的。
高老蔫,属于荐员入仕,那就说明,他的身份才具等等,已经上动天听,圣天子都知道了有他这个人,而且,对他很看重,从本朝立国,高老蔫,是荐员入仕第一人。
这高老蔫,又怎么就被圣天子知道了?
突然闻达于庙堂,事出反常必有妖儿。
官场上,又哪里有傻子?
毫无疑问,一切迹象都显示,显然是文教授,向圣天子推荐了高老蔫。
文教授自己亲口承认过,他听过圣天子授课,现今看,这可不是胡吹大气,而且,只怕还有所隐瞒,显然,文教授是可以直接给圣天子写奏疏的,而且,圣天子好似还很信任文教授。
一时间,很多人都悔的肠子青了。
高老蔫,一夜之间,就成了大智若愚的典范。
可不是吗,散尽家产资助看起来生活不怎么宽裕的师父,自己跟在师父身边做牛做马,这样的孝顺徒弟,就凭德行,都可以举荐了不是?
文教授本来日渐凉薄的口碑,突然便发生了逆转。
原本的不羁,只是一种试探,这不嘛,高老蔫这种品行的人,他才愿意收为弟子,也算苦肉计什么的都用过,千挑万选了。
高员外,在家里烧了一遍遍高香,万万般庆幸,自己当初没真去寻文教授理论。
……
刘家画舫已经更名为“碧湖轩”,二层一个个小隔间更早打通,变成了极为宽敞的几间大房,而且,几日前,“碧湖轩”也由数十名纤夫慢慢拉着,离开了那画舫红灯区,到了另一侧湖畔,欣赏碧湖睡莲,远方山水,角度更佳。
此时,陆宁就正斜躺在画舫二层软塌上,一边随意往桌上吐着葡萄皮,一边欣赏远方画舫群金碧辉煌映耀湖面的夜景,天上明月,更如玉盘,和画舫美景映辉,美轮美奂。
陆宁深夜突然来到碧湖轩,苏小小惊喜无比,此时小丫头跪在陆宁身侧,轻轻帮陆宁捏腿。
半个多月前,还以为教授债台高筑,可随之发生的一系列事,甚至有传言,圣天子都很看重先生。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想来,先生不会缺钱到要卖自己了。
小丫头想着,捏的更是起劲。
陆宁也是没办法,拥着贵儿同榻而眠,固然甜蜜无比,可也太煎熬了,长期如此,怕要发疯。今日更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要爆炸,会伤害到贵儿,只好跑来“侧室”这里冷静冷静,将就一晚。
本来小丫头年纪小,可被她小拳头轻轻捶着,就有些心乱,尤其是这里,又名义上是自己的什么金屋藏娇之地,这小丫头,就是自己侧室,隐隐的,就有那么丝丝偷情的暧昧气氛。
尤其是小丫头,真是把她身份看成自己偷藏在外的侧室,城里和草市去也不敢去,甚至四刀说,从学馆那宅院送她来碧湖轩那天,她苦苦哀求四刀,不要从老爷在草市的水粉铺前经过,就是怕被大妇看到,急得直掉泪。
真是现在想想,都觉得太好玩了,小豆芽菜,真把自己当成见不得光的小姨太太了。
但又隐隐的,令人有些异样感觉。
“好了好了,来,你坐好,说说话。”陆宁咳嗽一声,坐直身子。
看到这小美人胚子赶紧坐好,雪白丝绸衣裤小小脚丫木屐,是四刀送来的宫中内室衣着,范小小穿着,加之秀美发髻,活脱脱一个后世扮作古装的小萝莉,而且,比那些小萝莉可都漂亮的多诱人的多,毕竟后世范小小这个年纪,就是女童,令人只是觉得可爱,生不出太多龌龊心思,眼前这古装小萝莉却不同,是自己侧室啊?!
陆宁目光瞟向窗外,说:“喊范如莲花来吧,也说说话。”
范如莲花现今也住在碧云轩,她是被父母卖入青楼的,而且,是因为父亲嗜赌,所以,虽然陆宁说放免了她,但她恨死了自己那个家,也不愿意回家,无家可归,却是成了范小小的婢女一般,只是范小小,还是视她为姐姐。
她就没有宫中内衣了,一袭红纱襦裙而来,盈盈万福:“先生!”
陆宁笑笑:“我突然想起个事,你觉得,我那门人高劳年如何啊?”
范如莲花一怔,自然明白陆宁心思,轻声道:“奴婢的一切,自然都听先生做主。”
陆宁和高劳年提起过同样的话题,说徒儿啊,师父做主,将范如莲花许配你如何?
高劳年闹个大红脸,嚅嗫不说话,好半天,憋出一句,全凭师父做主。
高劳年父母已经不在,以前长兄如父,但拜了师父,现今自然师父最大。
高劳年,一直埋头苦读不理窗外之事,现今功成名就,若再不婚配,可就成怪人了。
他年纪虽然大了,更两鬓斑白跟老头一般,但现今要说亲,自然是有大家闺秀愿意嫁进来的。
陆宁也不过随口提提,范如莲花其实品行善良又娇弱,必然会是一个贤妻。
自己这弟子,对男女之事太木讷,若真娶了什么品行不好的少年女子,他又身体虚弱,怕不怎么好。
这话跟他们两个点点,给他们种下点情苗,不然,他们两个,肯定是不敢往对方想的,高劳年会觉得范如莲花,早晚成为自己婢妾,范如莲花则自卑身份低微,哪里敢想以后?
看了眼俏脸微微苍白的范如莲花,陆宁笑笑,“唉,我也是闲的无聊了,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站起身,来到南侧雕花舷窗前,看着南方,琢磨着道:“明日旬假,我中午在此设宴宴请宾朋,今天都早点睡吧,小小,你还是睡西厅。”
苏小小和范如莲花都万福告退,出来后,范如莲花见小小小脸蛋有些失望,不由抿嘴一笑,“傻丫头,先生是怜惜你,你该高兴才是。”
范小小清眸眨了眨,点点小脑袋,便又开心起来。
……
中午碧湖轩一楼厅堂,仅仅坐着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商绅一个不见,此外,还有颖州监察高劳年。
就在十几天前,文教授刚刚得碧湖轩的时候,还曾经给这四人发帖子邀约,四个人却一个也没有到,现今,便都有些尴尬。
陆宁开场白就笑道:“各位,请你们来,是有一句肺腑之言,所谓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你我都非圣人,谁又没有小缺点小毛病,李庭令、王庭令、毛巡检,你三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至于说,结交我也好,嫌弃我也罢,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实则,我是很敬重三位的!”
又转向焦晃,笑道:“别驾志在行商,也无可厚非,为国效力,商业之税,却未必比大员们功劳小了呢。”
陆宁语气坦诚,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都松口气。
焦晃微微颔首,随之笑道:“当日初见教授,就知道教授定非常人,却不想,还是看低了教授。”
陆宁笑笑,问道:“二郎可还好?”
焦晃叹气,摇了摇头。
这位文教授,曾经要收二郎为门人,二郎却拒绝了,现今懊恼的不行,甚至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
“没能拜教授为师,二郎很是后悔。”焦晃随之笑道:“不过,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倒是劳教授费心了。”
陆宁笑笑,其实焦赞当天的选择很正常,也和品行无关,只不过,自己本来想收他为门人,就不是因为被他潜力吸引,所以,错过了就错过了。
而现今听他为没能拜自己为师而懊恼,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显然,他距离最初给自己的印象,越来越远。
“老蔫!”陆宁突然看向高劳年,他现在,一直用花名称呼这个爱徒。
越是教他,实则越是喜欢,还真是块宝,对法理之类,理解的太快了,甚至很多法理,自己略略点拨,他都能想到,圣天子国律中一些条例,为何要这样成文。
高劳年忙站起来,恭恭敬敬躬身,“师父!”
“你昨日问我,为何林家枉法,师父却不让你上奏疏……”
“师父,恕弟子无礼,今早,奏疏已经送出!”高劳年撩袍子,直挺挺跪下,“师父所传新学经义,弟子该如此做,但违拗师父,弟子有罪!”
听到“林家枉法”四个字,焦晃、李参军、王参军、毛巡检一惊,心中知道,这话文教授是说给自己等听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这个本该和弟子间才有的私密话题。
陆宁怔了下,就笑:“好吧,那我就不说了,随你了,坐吧,你做得很好!”
副使林沣,对颖州降齐及初期的稳定有大功,甚至还抓了夹带国库银钱私逃的官员,所以,论功行赏升为副使。
不过,这林沣,趁改朝换代,威逼敲诈商绅,如张员外,又如高劳年的兄长高员外,都深受其害,高劳年时常听兄长诉苦,甚至还拿了兄长的证词,是以要上书弹劾林沣。
但自己是琢磨,如果从龙之臣,这被重用没几个月,就被治罪,传扬开来,其余诸国,可不知道要怎么抹黑自己鸟尽弓藏了,对自己能和平解决就不愿诉诸武力的手段会有很大负面影响。
传统中国地,其实自己是不愿意用刀兵的。
所以,此事本想令高劳年缓缓,但这家伙,却是上了牛脾气。
陆宁看着对面几个官员,笑笑道:“你们就当没听到。”
焦晃等人,都是心下苦笑,也终于明白,应该是,这位文教授,本来希望自己等,一起弹劾林沣,甚或,声势造的再大一些,免得他弟子孤零零的无援。
本朝对结党惩戒极严,如果是诬告,群起而攻者都会被治罪。
但这林沣,确实干了许多坏事,一起弹劾他,自不存在结党攻讦之嫌。
不过林沣本事可不小,尤其是令新任杨迁刺史特别信任他、倚重他,更依靠他这个本地官员治理本地。
杨迁又是唯一一位进士州令,圣天子亲笔点的,自己这些降官,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林沣,对自己等很是不错,节令都会有礼物送到。
看着几人神色,陆宁就知道他们忌惮杨迁,笑笑道:“好,来,喝酒喝酒。”
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日后新科举人进士,都要在吏员岗淬炼,特别优秀者,便是授官,也不能授州县主官,作为佐官,倒是可以磨练。
在中国官场上,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做一市之长?确实是架在火上烤呢。
慢慢品着酒,目光从画舫舷窗看向高悬南方天空的明月,两万淮北禁军已经到了颖州,孙羽却一直没有回音,看来,自己要去寿州走一趟了,这孙羽,是忘了当年为什么对自己承诺了。
恰好苏小小家乡在寿州,顺便送她回家看看,她若想留在家乡,那也很好。
第九十二章 天使
寿州刺史府正堂旁侧偏厅,孙羽正慢慢踱步,如果陆宁在,自可以看出与两年前相比,近年孙羽威势日盛,早不是初见之阿蒙。
郭政规站在下首,心中很是疑惑,实在不知道主公在想什么。
主公和北朝暗通曲款,虽然密信写得什么自己不知道,本以为主公要降齐,但现今看,又好似不太像,齐军禁军屯颖州,主公却是立时上奏疏告急。
现今老都护病重,寿州政事军事,都是主公代理。
琢磨着郭政规心中一惊,主公是要借北朝而自重?现今,圣天子如果不尽快明朗主公身份,不令主公统清淮军以抗拒北**马,而是要任命其他重臣来寿州的话,那必然不稳妥,圣天子,又一向是个求稳的人。
是啊,好似庙堂上,主公也有内应,从金陵的消息看,金陵有重臣提出,以主公为淮南兵马元帅,统领清淮、保信二军防范北国。
若清淮军和保信军各自为战,怕北国一旦入侵,会被逐个击破。
郭政规正心中胡乱揣度的时候,孙羽突然看着他一笑,说:“北朝天子,因为和老都护有旧,现今要遣使来慰问病重的老都护,有五百人护送天使,你说,允不允他们进境?”
郭政规一呆,躬身道:“属下认为,还是婉拒的好。”
不过心中却更是疑虑,要说对北朝天子的称呼,本国官员将领,用“齐王”、“齐主”的多,不屑的,甚至称为“伪齐主”,当然,这种人极少,毕竟,北朝天子的“齐王”,还是先帝册封过的,而当今天子,更是要和齐王交好,结“兄弟之邦”,是以称呼北朝国主,“齐王”、“齐主”算是合乎规制。
但自己这主公,私下却一直用天子称呼北朝国主,就算主公真要降齐,自己等几个亲信幕僚都不奇怪,只是主公,又好似不是这个心思。
“那天使,你见过,就是姓文的学令,现今被封为抚慰使,代北国天子来抚慰老都护,或许,也是在等着吊唁吧。”孙羽说着,叹口气,好似深为老都护刘仁赡的即将离世悲伤。
确实,刘仁赡病重已久,现今只是吊着口气,江南江北都知道,老都护即将离世,估计很难熬过这个月了。
不过,郭政规关注的重点自然不是看似抚慰,实则吊唁云云,而是听到北朝天使是那文学令,立时便有些咬牙,这厮,自己去了趟淮北,可是将自己底裤差点扒去!
“你观此人如何?”孙羽突然问。
其实,这不是主公第一次问他了,他刚刚从淮北返回时,对齐主派出的密使,主公可是问得特别详细。
除了那厮称呼主公为孙贤侄外,其他的自己如实回禀,主公倒是笑了,说:“我这才信,这文学令,是他一手调教的!”
这时听主公又问,郭政规咬咬牙,“我现在,倒期待他来了!”
孙羽微微一笑,“我也很期待啊!”
郭政规一怔,看向孙羽。
“就令渡口边军放行吧,抚慰吊唁,也是常情,何况我唐和齐,为兄弟之邦,亲眼见见其戍边禁军,见见其身边幸臣,想圣天子也不会见怪!”顿了下又道,“虽然是六品小官,但是他亲信之人没错。”
哦?升六品了?速度倒很快,前些日子见他,州学馆学令,不过八品。
抚慰使前朝就有,从来不常设,但这官阶品级,却是实打实的提拔了。
“你代我迎接!”孙羽笑道,“也是你的老友了嘛!”
郭政规蹙眉,心说这种老友,还是算了吧。
……
马车晃晃悠悠,车内只有陆宁和苏小小,外面车辕上车夫是三刀和四刀,前后左右,皆是禁军步卒。
护送陆宁的是淮北军一个五百人营,营指挥使田绍斌,陆宁定河北时他是辽州军中都头,齐立国,各边镇整肃,他和部分河北军卒携家属南下,编入了淮北大营。
田绍斌统领的这五百破甲营,更是淮北大营步卒中的精锐,军阵中便是营帅张彦卿中军步卒护军,他们都有甲具在身,手持护盾,腰配弯刀,背又背长木柄和破甲锥,弯刀结木柄就是朴刀,破甲锥结木柄就是破甲长矛。
如此,远战不怕弓箭,近战又可以抗拒骑兵。
当然,重步兵,负重便也很重,通常用作接阵防御,冲击突击之类,自然和他们无缘。
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整齐步伐声,陆宁也微微颔首,虽说这是淮北军精锐,并不代表整个淮北军的战力,但至少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一些。
双人马车,而且车厢也很小,苏小小坐在陆宁旁侧,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跳动,第一次,见到军威,而且,又是护送先生的,但她自也与有荣焉。
却不想,先生转眼就被升了六品的大官,还要出使南国,更有肃杀无比的禁军护送。
偷偷瞥着先生脸庞,苏小小心里充满一种难以言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悸动。
便是小姑娘,又哪里会没有虚荣心,希望自己侍奉的男子,是天下伟丈夫的?
陆宁闭目养神,琢磨着孙羽这个人,看来,老孙你变了啊!
还得再收服你一次吗?
又琢磨,自己给自己升官,也怪有意思的。
文教授这个人,倒也不用急着消失,现今自己终究不能身为天子,还四处乱跑,甚至深入他国境内,就用文教授身份挺好,身为圣天子亲信,帮圣天子合纵连横,还可以了解许多,在深宫根本了解不到的东西。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睁开眼睛,问道:“小小,你家在来远是吧?”
苏小小其实本来早不记得自己家人,却是听刘氏无意中和人说起,这才记在心中,刘氏那次与人说,说是苏小小家中境况好转,其兄长还来寻她着。
这也使得苏小小,更渴望见到自己的家人。
“是,莲花姐姐也这么说,不过,好像我的家人,现在都搬去寿州城中了。”苏小小小脸又是一黯。
范如莲花本来也要随行,但陆宁觉得,她总是要嫁人的,跟着自己四处跑不好,何况小小此来,也未必就回去了,是以令范如莲花留在了颖州。
陆宁点点头,“会找到的。”
第九十三章 吴下阿蒙
从寿州西南渡口渡河,又往东行,不过破甲营,距离寿州城三十多里便不再被允许前行,当然,劝阻的话语自然很是委婉,却是清淮军掌书记郭政规早就为破甲营寻觅到了营地,就在距离寿州三十多里驿道旁的一个小村庄,房屋都临时被征用,村民们不知道被驱去了哪里。
这个小村庄位置很低,四面土丘,真是易攻难守之地。
陆宁以及他来寻亲的婢妾则在郭政规陪同下进城,此外还有田绍斌领着十几个军汉跟随,不过甲具兵器都留在军营,便是腰刀也不得佩戴,仅仅是便装扈从打扮。
也只有天使陆宁,腰间挂了长剑,自然没人管。
营副指挥使张进,留下统领破甲营。
陆宁和郭政规策马并肩而行,苏小小坐在马车里,还是三刀和四刀驱车。
郭政规见陆宁腰间悬剑,不由惊奇,屡屡看过来。
“郭掌案,当日借的银钱已经用光,改日再还我孙家贤侄!”陆宁突然一笑。
郭政规脸就是一沉,当日在你北国地界,你胡说八道自随得你,而且这些话,都没敢跟自己家主公讲,今日过了淮河,你还如此大喇喇的不可一世,是想死么?
“还有一事,我这侧室你的小嫂嫂,来此寻亲,还要你帮忙啊,来远杜家村姓苏的一户人家,现今应该迁入了寿州城中,还要劳烦掌案费心。”陆宁又说。
郭政规微微颔首,“都护有令,这些琐事,能行方便自会帮上使的忙,但上使嘴里贤侄之类的戏称,也不必再提了吧,都护脾气暴躁,我怕他老人家听了不妥。”
陆宁笑笑点头,听郭政规称呼自己为“上使”,自然是孙羽令他这么称呼的,这却有些意思了。
……
陆宁等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寿州驿馆,比之在颖州,环境自然是差了许多,甚至第一晚陆宁都没睡,三刀四刀和小小忙活一晚,用清水泼洗房舍。
病重的老都护刘仁赡当然是见不到的,不过文教授所携带的北朝天子送来的表示抚慰之意的药物等等,由郭政规代收,当晚刘府公子来,谢了北国天子以及远来的使者。
第二天,陆宁见到了孙羽。
在孙府的演武场,陆宁被人引领进来的时候,孙羽全身贯甲,正挥动着一杆大刀,比比划划。
烈日下,盔甲兵刃,都灿灿生辉,天有些热,孙羽也是满头汗水。
两旁兵器架上,有各种兵器,看起来,孙副都护倒真好似每天打熬力气的爱武之人一般。
旁侧奴仆,不时叫好。
终于,孙羽手中大刀被旁侧扈从接过,有人端来冷水,他褪去头盔,用冷水净了净面,踱步到了陆宁面前,陆宁微微一笑,拱手道:“孙都护。”
孙羽上下打量着陆宁,不过陆宁便是声音口音都完全不同,他自然认不得。
挥了挥手,扈从们都退了下去,孙羽随之向北方天空拱拱手,问道:“天使,不知道圣天子,可有圣谕到?”
陆宁笑了笑,“圣天子只是说,你明白我为什么来。”
孙羽微微颔首,随之慨然一叹,道:“我是心中有了一个大计较,又怕没有常数,所以,才一直犹豫着,若我的计较成,那江北之地,圣天子唾手可得!天使来得正好,若天使助我,就又多了几分把握。”
陆宁笑笑:“什么计较?”
“保信军副使李善行与我有旧,我准备说服他随我一起归齐,近日和他通信,他隐隐意动,但只是下不了决心。”
“老都护怕熬不了几日了,我正有个计较,请保信军军镇吴廷绍来,就说老都护甚为痛苦,怕走得不安详,请他来用些药石减轻老都护的痛苦,到时,我便擒了吴廷绍,李善行便再无二话。”
现今南唐在江北的力量,实际上主要有三股,寿州清源军、庐州保信军、专门看护东都扬州门户的建武军。
其中,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本来只是个太医,医术倒是很高明,但作为一方军镇,这可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历史上周伐南唐,这吴廷绍是个什么监军,也是胡搞瞎搞,南唐落败的几个罪人之一。
建武军是真正军镇,并不设节度使,归东都留守管辖,现今的东都留守却是空悬,名义上,任命了太子李弘翼为东都留守,但李弘翼不奉召,是以东都留守空置,东都实际上由神武统军使刘彦贞为首官。
刘彦贞盗贼出身,号刘信子,所谓“善骑射,矢不虚发”,军中又号“刘一箭”。
确实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唐主李景遂,自然也因为其武勇,才令其实际上镇守东都。
但是,这家伙,却是出名的贪得无厌又懒惰,或许,盗贼出身就容易养成这种性格。
他带兵,但却从来不练兵,驱动军卒帮其行商是常事,手下属官,更全是贪墨之辈,在扬州,可不狠狠搜刮?
也就是,南唐在江北的三大佬,孙羽、刘彦贞、吴廷绍。
却是历史上贪生怕死献出寿州投降的孙羽最靠谱。
所以,本来应该休养生息的陆宁,在详细看到这三块料的情报后,才起了鲸吞江北的心思。
现今聂氏和赵氏,已经到了扬州,想来不久,就可以接近刘彦贞。
实际上,陆宁的殿前侍卫亲军,已经悄悄开拔到了颖州,只是打的旗号,是淮北禁军而已。
当然,一切都要师出有名,以齐国和南唐的关系,自不能贸然南侵。
本来是准备孙羽易帜,痛骂李景遂得国不正,都可以想象李弘翼必然会跳出来,他在苏州,可憋的够久了。
随之自己便可以发檄文,替南唐先主讨伐篡位逆贼。
但这孙羽,现今看,却是有些小九九。
果然,就听孙羽继续道:“如此,清淮军和保信军都随我归齐,当年事,我对圣天子,也算有个交代了!”
清淮军和保信军都随他归齐,更可以一举而下江北,这功劳,怕封个淮南公都不过份。
孙羽话语里,却很是谦卑,好似要兑现当年对北朝天子的承诺,但隐隐的,又何尝不是他是最早一批,便已经追随齐帝的功臣?
陆宁笑笑,说:“你方才说?需要我相助?”
“是,等那吴廷绍来,还请天使斩之立威,大事可成!”孙羽微微躬身,“一切,有劳天使了!”
陆宁无语的看着他,敢情不是人的事儿,都是齐帝派使者做的,这不仅仅是杀一个吴廷绍,传开来,只怕会传成齐国使者杀掉神医,老都护病痛而亡。
刘仁赡声望极高,可不是现今江北蹦哒的这三块料可以比的。
所以,坏人是我,好人都让你做了,到时候怕不封你个淮南公淮南王之类的稳定人心都不行吧?
可能是,自己给他的印象就是武勇无敌,但跋扈无比,根本不在乎小节。
自己派出的使者,路子和自己一脉相承,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甚至到时候,完全可以不承认他出过这个主意,都是自己这个使者自发自为。
他以为,他肯定能令自己信任他而不是信任所谓文教授这个使者吧。
陆宁略一沉吟,不动声色道:“斩杀就不必了,囚禁便可,我听闻那吴廷绍医术很不错,又没有什么劣迹,只是,乱点鸳鸯谱错了位子而已,圣天子说不定,便会诏他为御医。”
孙羽眼神微微一变,随之笑道:“好,好,就听天使的,想来天使是最通晓圣天子心思的。”
第九十四章 密监之事
两天后,郭政规来到驿馆,说吴廷绍明日就到,同时也带来了苏小小家人的信息。
郭政规说根据天使所言,在来远杜家村打听到,苏姓人家这几年又迁居寿州的,就只有一家,住在寿州成德坊,因为苏家和杜家村故交还有往来,所以打听出来并不难。
这苏姓人家,本来家里困苦无比,儿子女儿卖了好几个,是家里长姐嫁的夫婿发达了,就将父母还有家里长子也是她硕果仅存的一个弟弟,接来了寿州。
这位长姐苏大妹,嫁的夫婿本来是个行脚的卖油郎,姓丁,孤零零一个光棍,但踏实本分,得贵人相助,现今在寿州城卖东海百行出的烧酒,生意越做越大,四城都开了烧酒铺。
陆宁听到这里就是一呆,不会这么巧吧?
东海百行的所谓烧酒,当然就是现今条件下的蒸馏酒,酒烈,部分酒客就喜欢这个辛辣的味道。
不过通常来说,东海百行在他国仅仅是行商,将货物卖出去,自然不会在他国州府开设商铺,便是飞钱业务,也是和葛家联号,互相之间,可以汇兑,这样就算起了战火,也不会蒙受太大的损失。
但如果是东海百行的紧俏货,在他国突然有什么小商贩得到进货渠道从而发迹的,通常,便是已经被密监收为了细作。
这苏小小的姐夫?是密监细作?
陆宁不由有些挠头。
不过,不管从保密角度,还是其他角度,自不能和苏小小说,看到苏小小知道家人行踪后激动的小样子,陆宁也为她开心。
自也不会多等,郭政规走后,陆宁便令三刀四刀备车马,去帮小小寻亲。
陆宁却是骑马出城去了破甲营驻地,回来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驿馆居所的明堂中,苏小小的姐夫姐姐哥哥都在,姐夫丁大郎,黑瘦黑瘦的,毕竟,去年年中时才刚刚找到生财的门路,一时间养不出贵体。
大红襦裙的苏大妹倒是很有风韵,毕竟看苏小小,其家的基因也不会太差,只是同样皮肤有些黑,手略显粗糙,看得出,曾经很是操劳。
苏小小的哥哥苏大郎,同样黑瘦黑瘦的,背还有些佝偻,应该是早年落下的病根。
苏小小眼圈还是有些红,但想来今天一天,哭也哭过了,说也说过了,已经渐渐平复心情。
“上使,多谢上使照顾我家小妹!”苏大妹盈盈下拜,反而丁大郎和苏大郎都有些木讷,这个家,应该是苏大妹做主。
陆宁笑笑,“不必客气,来,坐,坐。”
落座后,陆宁看向丁大郎,突然问:“东海百行的烧酒,丁掌柜是从何处进货?”想看看密监细作,万一被人怀疑,应对下会不会很快露出破绽。
丁大郎一呆,下意识道:“这我却不知,都是大妹从码头取货。”
陆宁微怔,这才终于正视起苏大妹,却见苏大妹眼中明显有一丝警惕,却笑道:“当然是从葛家商队拿货,葛家一位大掌柜的妾侍,我给她做过青衣,所以,每次葛家有北方酒来,在这寿州码头散货,都会派人知会我一声,也会帮我留好。”
陆宁微微点头,葛家的诸大掌柜,可是被密监渗透的差不多了,或威逼利诱,或钱财贿赂,葛家四郎因为和自己的特殊关系,总管葛家在北地贸易通商,而明面上看,也确实在葛家四郎打理下,南北货品流畅,葛家很是赚得盆满钵满,葛家家主对四郎早已经另眼相看,又哪里知道四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打量着苏大妹,陆宁心说想不到想不到,自己可真是想错了,密监发展的细作,显然是苏大妹,有点意思。
不过看来苏小小,暂时还是别归家了,有些危险。
至于苏大妹,既然进了这个行当,拿到了该得的报酬,自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自己也不会干涉密监具体事务。
“上使,听说上使用了一千贯为小小赎身,虽然妾身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家里也就两三百贯钱,但还请上使能开恩,能先放免了小小,我先凑三百贯给上使,其他的,妾身再慢慢凑……”
苏大妹还没说完,苏小小已经喊了声:“大姐,我不是说过了吗……”急得,眼圈就有些红。
苏大妹看向她,“小妹,这个却由不得你,你才多大年纪,现今有了自由身,以后会有十倍百倍的良配!”又对陆宁道:“上使,如果你真怜惜小小,还请开恩!我先凑三百贯给上使,以后每年两百贯,五年付清!”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最后用一千三百贯的代价赎回妹妹。
陆宁咳嗽一声,这是激将法啊,应该是听苏小小说了自己从没碰过她,觉得自己是伪善故意要令小小感激?所以利用这一点,令自己不得不就范?
“不行!小小还是要跟着我!”陆宁斩钉截铁,尤其这几日,怕会兵荒马乱,而就算定了寿州,这苏大妹也不知道会再被密监派去哪里。
苏大妹一怔,苏小小也惊讶的看向陆宁,眼中却有些惊喜,随之红着小脸低下了头。
陆宁看向苏大妹,“跟着我,小小安全些,你说是不是?”
苏大妹一呆,讶然看着陆宁。
陆宁琢磨着又道:“我和小小,也算有缘,这段时日相处,这个小豆芽菜在我身边,倒是令我颇不寂寞,我看,这段时间,小小的爹娘兄长,也来驿馆和小小相聚吧,大妹你还是看好自己的买卖!”
苏大妹凝眸盯着陆宁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就听上使的,舍妹和我之亲人,就全依仗上使了!”
陆宁微微颔首,心说明天一早就送她们出城都去破甲营避一避。
突然省起,不对,因为从未想过苏小小亲人竟然能和什么密监有关,是以要郭政规帮小小寻亲根本没避忌。
而现今这么一来,苏大妹一家,已经进了孙羽视野。
明日,这孙羽想做什么,难以揣测,还真是要防备万一。
略一沉吟,陆宁道:“大妹,你和大郎,今晚也留在驿馆吧,明早也送你们去破甲营避一避。”是自己不小心令密监细作成了明处,自己这个北国使者的宠妾之亲人,孙羽不知道会不会利用来做什么,总之,从间谍的角度,现今苏大妹,其实处境很尴尬。
而且,说实在话,在这寿州,她本来也没什么作用了。
自己要插手一下,毕竟苏大妹的处境,是自己无意中造成的。
听陆宁的话,苏大妹又是一怔,苦笑一声,“我不能走。”
“我说送你走,你就可以走,你,明白了吗?”说着话陆宁看看外面天色,“好了,这就着人帮你们安排住处。”
苏大妹有些吃惊,怔怔看着陆宁,久久不语。
想来她现在应该已经确定,这位齐国天使,应该猜到了她的身份。
第九十五章 上阵父子兵
翌日,保信军节度使同时又是神医的吴廷绍果然到了寿州。
又有传言,金陵有敕旨同时到了寿州,想是和淮河北岸齐国禁军的调动有关。
寿州城的防卫,好似也突然严密起来。
……
傍晚时分,驿馆厅堂,陆宁正和三个武将佐酒,这三个武将,一个是齐将,破甲营指挥使田绍斌,两个是唐将,清淮军教练使朱匡业和其子朱崇俊。
孙羽对驿馆之安危极为重视,派出了军中教练使亲自负责驿馆守卫之责。
朱匡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实则,他在唐先主时就已经为神卫统军,周国南侵时,又任内外巡检使赴江北驭军,到李景遂继位,朱匡业被弹劾与太子李弘翼书信中,多有对今上不敬之言,且醉酒后胡言乱语,又说了很多尤怨之言。
李景遂在臣民眼中是宽厚之主,只是将朱匡业贬到清淮军,令其常思己过。
现今这白发苍苍老头,却是面色红润中气很足,看得出,年轻时必然勇猛善战,脾气火爆。
其子朱崇俊,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和其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嗓门很高,性子一看就刚烈,现今任清淮军左厢中一个都头。
今天正是朱崇俊领着手下那一都守卫这个驿馆,其父来巡查,陆宁一股脑将两人都请了来。
当然,也不能说请吧,这两个都是被田绍斌激进来的,田绍斌好好邀请朱匡业进来饮酒,朱匡业不屑一顾,田绍斌便讥讽他廉颇老矣,尚能酒否?江南软弱,又哪里喝得了北方的烈酒?
朱匡业大怒,其子朱崇俊也大怒,于是,现今就都坐在了这酒桌上,一碗一碗的烈酒和田绍斌拼酒,显然酒场,在父子俩看来,现在就是和齐国交战的战场。
田绍斌其实没什么酒量,被这暴脾气的父子俩盯上拼酒,心里这个苦啊,心说文教授害我!
但是,文教授昨日告诉他,圣天子会来这寿州,这令他欣喜若狂。
要说初始,他不太信服文教授,直到知道文教授身边两个婢女,有圣天子赏的大内侍卫才有的“神火击”,他这才对文教授真是圣天子亲信深信不疑,而既然是圣天子亲信,那不消说,定是天下奇才。
现今被这俩暴躁狂父子逼着拼酒,田绍斌只觉得再喝一碗肯定就隔夜饭都吐出来,求救似的看向文教授,却见文教授只是微笑。
陆宁打量着朱匡业,脑海里,却是闪现着这位老将军的情报。
“庐州舒城人,父延寿,以姉为吴武王夫人。故自少得幸,从征讨,摧坚陷阵,功冠诸将,好以寡击众,不胜而返者必尽戮之,尝与梁战,遣二百人持大剑斫阵,将行,指一卒留之,卒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其令出必行,皆类此,然每得赏赐,悉分赍其下。无以入家者。”
将门虎子,而且,年轻时,真是狠角色。
又说其子朱崇俊,“更盛其父少时,妙于骑击,驰突若神。”
怎么听,其子也是名将风采,后世却没什么名声,如果不是早卒,就是和周军作战死于了乱军中,站错队就这样了,南唐倒不是没有人才,但高层军官,就大多无法恭维,太医都被派来做监军做节度使,还能好吗?
“老将军,听闻小都头和老将军少时一样,御下之士卒,以巨剑为兵器,惯于冲阵,可是真的?”陆宁突然笑着问。
朱匡业只是冷笑,显然,老先生是不把北国这些小辈看在眼里的,什么营官什么钦使,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家伙。
朱崇俊昂首,满脸傲气,“某眼里,无不可冲之阵!”
陆宁就笑,田绍斌冷哼一声,“此言未必,若冲我破甲营,怕你来得去不得!”酒是喝不过这对父子的,但听他国将领吹嘘自己士卒,他自然听着不顺耳。
朱崇俊脸猛地一沉,看着田绍斌,眼里就如针刺一般尖锐,“田指挥,我盼有一日,能在战场上和田指挥验证今日之言!”
“我也很期待啊!”田绍斌冷笑。
陆宁看着这俩竖起毛的公鸡一样的家伙,就有些无语,都说文人相轻,武人又何尝不是?至少在较量出高下之前,这些猛人们,都是谁也不服谁也不忿的。
就在这时,听外面有脚步声,陆宁无奈道:“小小,进来吧。”这小丫头,在外面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她一家早被送去了破甲营,她却想留下来,陆宁便也由得她。
“先生,我,我就是……”门口,出现了一袭雪白纱裙的苏小小,却不是什么襦裙样式,不似襦裙那么暴露,其实,就是和后世公主长裙差不多,苏小小穿在身上,却真是可爱淑雅,明秀动人。
陆宁看了都是一呆,其余男子更别说了,乍然见到这种前所未见的高贵淑雅裙裾,很明显视觉感受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只是朱匡业年纪很大,自是一种看到可爱孙儿的感觉,随之目光转开。
田绍斌心里跳动几下,不敢多看,赶紧扭过头,但他平时接触的不是血淋淋战事就是粗鄙军汉,乍然见到这雪白清纯小身影好似发光似出现在门前,这一幕,便是很多很多年之后他都不能忘怀。
上阵杀胡虏,他每砍掉胡虏一个人头,心里便念叨一声,我大齐儿女,就该干干净净活在世间,见不得西域这些脏东西,若见,我等就都该死!
部将们不知道大帅上战阵为什么杀人时喜欢嘀嘀咕咕,更不知道,曾经有一年一月,某个小姑娘,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之处,令他真正明白了圣天子所说的,何为保家卫国。
这边,见到苏小小装束,陆宁愕然之际,三刀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此是御妻常裙之一,德妃娘娘送到了颖州,今日早,贵妃娘娘送到的驿馆。”其实,后宫礼制里如后妃常服等等删加,自都是皇后的事情,不过,每次改动,都有文送来给陆宁,不过陆宁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这种表文,从来都没认真看过。
陆宁苦笑,这个尤五儿,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自己倒是给她画过很多图样,现今她有了条件,就乱折腾起来。
三刀见圣天子模样,显然是没注意那些女官们都要熟记的宫令,又低声道:“齐胸之裙,已经从后妃娘娘的出行常服中禁去。”
第九十六章 釜底抽薪
陆宁默然,想是永宁很赞同尤五儿,也认为后妃出行,服饰要更保守的好。
实则,这保守之风,慢慢的,可就不仅仅是宫内,而是会影响到自己统治下所有子民的服饰风格。
这个尤五娘,显然是听闻了苏小小的事情就开始按照她身材令宫人帮她裁剪服饰,身材描述,自然是贵儿传回去的。
不过,给这苏小小做后妃裙做什么?
耳畔三刀还在低语:“此称为女御裙,御妻皆可赐装,以肩纱花色为品,苏姑娘肩纱无花。”
她当然不是知道圣天子的疑惑,而是正说到这里,恰好解答陆宁的疑问。
至于姑娘这个称呼,在宫内早就已经很普及,和小娘子之类的含义一般。
陆宁听了微微颔首,也就是,实际上这种裙裾在永宁看来,还是不够庄重,是以只是御妻的常服之一种,只有最末三等的贵人、御女、采女才会穿,又用三种肩花区分。
苏小小名份未定,当然也就肩头无花。
此时,见三刀和先生一直低语,先生神色好似有些不悦,苏小小就有些惶恐,低头看着雪白长长裙裾,裙裾内有几圈细细竹撑,微微蓬起,是以裙裾不用拖地那么长,旁人也看不到她裙裾里的小巧又精美的木履。
她很喜欢这双木履,高高的鞋底又中空,很是轻便,但上面只是几条红彤彤绳带,绑着雪白蚕丝袜,粉色绸裤到足踝,蚕丝袜又清爽,令她觉得自己光着脚一般,虽说夏日里,这样真的很舒服,外人又根本不会看到,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过四刀说起,先生家里的规矩,穿此裙必须配这种木履,她便不得不穿,实际上,木履鞋底略有些高,便是有人趴地上,也仅仅能看到鞋跟罢了。
是自己穿着,老爷不喜欢吗?
苏小小不安的想。
“小小,你就坐一旁吧,来,给小小做点甜品来!”陆宁吩咐一声,四刀忙跑出去厨房知会那大师傅,驿馆厨师也是军汉,一切食材都是田绍斌等出去采买,而且,从不在固定商行买。
“先生,我……”
陆宁摆摆手,止住苏小小想说的话。
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一直在外面转悠,自己吃酒,不用她在旁伺候,她心里不安而已,婢妾,且不用做女红等等活儿的婢妾,正经工作说起来,除了床底间取悦主人,好似也就伺候主人和宾客吃酒了。
所以,自觉得是自己小姨太太的苏小小,才会有些着急的在外面转圈,自是举得她这样下去,根本就是个小米虫罢了。
但是,便是三刀四刀,自己都不用她们伺候这种酒局,苏小小也是一般。
现今伺候酒局的,是驿馆的一个伙计。
“朱都头,还请自重!”向圣天子禀过内宫事项后重新肃立在陆宁身后的三刀,见朱崇俊一直偷偷瞥苏小小,不由蹙眉,虽然不知道圣意如何,甚至自己和四刀称呼苏姑娘为“小主母”都被圣天子禁止,但苏小姑娘,自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偷看的。
朱崇俊立时闹了个大红脸,若平日有哪个府邸婢女敢这样和他说话,他早就拔剑,但现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没什么火气,更不想让那小仙子觉得自己特别粗鲁,端起碗,大口喝酒掩饰窘态。
“你就好好坐下,在旁边吃甜品,听我们聊天就行了,听得无聊,就回房休息!”陆宁指了指旁侧桌台。
没办法,自然不能违拗老爷的意思,苏小小点了点小脑袋,“是。”木履哒哒声中,慢慢走到旁侧桌台坐好。
陆宁看向朱匡业,笑道:“刚才好像说到战阵之事,老将军和小都头出身名将门阀,巨剑队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但当今之世,正是风云变幻英才辈出之时,抱残守缺却是不必了,田指挥,就让老将军和小都头见识一下你破甲营中的神火击如何?”
田绍斌一怔,随之就明白,文教授也不喜欢听这两个唐将吹嘘,是以要用神火击震慑他两个。
田绍斌虽然常听神火击大名,但却没见过,那是只有圣上的殿前亲军才有的神物,而且,只有圣天子的神力,才能打造此物,天下工匠,都不能仿造。
圣天子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整日做工匠事?这神火击自然没多少。
“神火击?”朱匡业微微蹙眉。
朱崇俊神思不属,好像没听到陆宁在说什么。
陆宁对身后三刀做个手势:“去院中,试神火击!”
三刀立时大喜,其实这火铳,她还真没开过几次,但每天都要上油保养,实在麻烦的很。
“等等!”就在三刀准备跳出去的时候,陆宁喊住她,眉头也蹙了起来,突然沉声道:“有人想袭驿馆!正在外堆柴泼油准备放火。”
朱匡业一怔,随之笑道:“怎么可能?”
朱崇俊这时也回神,不满的道:“教授是开玩笑么?”
田绍斌等齐**卒都用“教授”尊称陆宁,是陆宁喜欢这个称呼,朱匡业和朱崇俊见状,便也用教授尊称齐国使者,却是因为不想给这齐国使者太高的礼遇。
陆宁却已经对苏小小道:“来。”
苏小小呆了呆,她要留下,先生倒是郑重其事跟她说来着,怕这几天会有什么事端,一旦出事,她只管躲他怀中就是。
但怎么躲先生怀中?这却不懂了,何况,先生是文人,也不知道先生说什么躲他怀里什么意思。
这时四刀也从厨房飞快跑回来,和三刀立时一左一右,架着苏小小到了陆宁面前,苏小小晕头转向,就觉得被一个强壮臂膀环住,“先抱着我脖子。”这是先生的声音。
苏小小心中混乱一片,又羞又怕,接着,便觉得腰腿都被束缚,身子紧紧贴在了先生身上,便是双腿也被抬得屈膝,这样她小小身子就是蜷曲在先生胸前。
说来慢,其实短短瞬间,那三刀四刀已经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索将苏小小捆缚在陆宁胸前,又有数片软甲也被绳索捆缚同时包裹在苏小小小身子上。
披风大氅在陆宁身上一罩,从外面,好似根本看不到,陆宁胸前还有一个人。
这一切,都好似发生在短短瞬间。
陆宁暗中活动着关节。
留下苏小小,实则本也是免得被人看到,自己将所谓女眷都送出了城,孙羽会起疑心,知道自己有所察觉,他又重新谋划,如此可能发生更不可测的变故。
这孙羽,竟然想釜底抽薪。
如此倒也好!
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借口。
而且,尾大不掉的孙羽,本来怎么安置他,自己还犯愁呢,现今却是省了力气。
第九十七章 师出有名
朱匡业和朱崇俊都有些懵,完全不知道这些齐国人到底搞什么。
可是,这也不是开什么玩笑的样子。
朱崇俊刚想喊人,咽喉间突然被一柄寒刃抵住,是那文教授,出剑之快,却是令人根本无法反应。
“你们要做什么?!”朱匡业低喝,爱子被制,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原本,就要张嘴示警的。
“外间有人正要放火,守驿馆的士卒,可能都被下了毒,没了呼吸。”陆宁看着这父子,摇摇头,“看来,也是我害了你们,叫你们进来喝酒,外间无法知会你们,干脆,令你们给我等殉葬。”
“你是说,孙羽要杀你们?”朱匡业经历何其多,陆宁的话他一听就明白,但不信,冷声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们?就算要杀你们,又何必杀外面看守驿馆的士卒?!”
陆宁微微一笑:“这就是他必然失败的原因了!胆子太小,瞻前顾后,又想杀我等,又不敢担这个名声,所以,只能用乱军的名义,是他某个部将不听他号令一定要杀齐使,所以,这些不知情的守驿馆的士卒只有死路一条。”
又笑道:“若他真有凌云之志,集结全城兵马来杀我等,那我倒佩服他,说不定,还真能遂了他的愿,乱军中我们都被杀光呢!”
朱匡业冷声道:“一派胡言,杀了你们,与他与国?有何裨益?!”
陆宁笑笑不语,现今看起来说不通,但如果孙羽隐隐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就没什么不通的。
而且,孙羽应该确实猜到了自己身份,所以才釜底抽薪。
金陵来的敕旨,已经晋他为淮南兵马统制、清淮军节度使。
这令他的心思就活泛了许多,利用北朝的军事异动,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隐隐便是淮南第一人,这般发展下去,未必不能将淮南经营为他的国中之国。
降齐,好似远没有现今前景光明。
而在他隐隐猜到自己身份后,在震惊之下,另一个念头也会泛出来。
如果自己这个齐国天子死了呢?
在他看来,齐国如果没了自己,就算不立时分崩离析,但自也再没有能力南侵,而且,自己没有子嗣,分崩离析,只是时间的问题。
到时候,他这个淮南王,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作为。
在这种压抑不住的贪念下,他终于决定铤而走险。
但是,他还是魄力不足,所以,遣人攻击驿馆,也要用乱军的形式。
其实,自己和他见面时,看得出,他根本没认出自己。
自己唯一的漏洞,就是曾今在郭政规面前,几次称呼孙羽为贤侄。听那郭政规说,开始他没敢和孙羽说这些事,想来,是最近几日,孙羽又找郭政规回溯自己种种,终于郭政规说出来,令他起疑。
说起来,自己这个文教授,和郭政规见面时也根本没想过还要用这个身份出使寿州,所以,也没太注意言辞,却不想,自己现今越来越喜欢这个身份,以后,却要加倍谨慎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
眼见田绍斌已经集结军汉,十几名军汉在院中,都披了软甲,手中破甲矛,虽然装备不全,但显然也都是有所准备。
朱匡业和朱崇俊大惊,齐国士卒,如何将军械带进来的?
“走!”陆宁喝了一声,当先便走,三刀四刀跟上,田绍斌一呆,本来以为他要开路,却不想文教授说走便走,动作极快,他忙挥手,带军汉们追上去。
朱崇俊咽喉没了利刃威胁,又见齐国人都冲了出去,他狐疑的看向父亲,“爹爹,这些人所言……”
朱匡业咬牙,就要呼喝示警。
外面,突然有火光,然后,便传来惨叫声。
父子俩一怔,“出去看看!”不约而同的说。
……
朱家父子冲出驿馆时,险些被一蓬箭雨射成筛子。
幸好朱崇俊反应快,一下将父亲仆倒,齐齐摔在街巷中一堆瓦砾后。
此时,外面已经杀声震天。
“爹爹,你看!”朱崇俊突然吼了声,却是旁侧青石上,正躺着一名军卒,脸色发黑,七窍流血。
“是张大胆!”朱崇俊咬牙,那是他都中,最悍勇的军卒。
“爹爹,齐国人说的是真的!”朱崇俊咬得牙齿咯咯响。
火光闪耀,朱匡业的脸,也忽明忽暗。
“嘭”一声巨响,震得人心都乱跳。
朱匡业和朱崇俊觅声看,却见前方巷口,却是那文教授的小小婢女,她手中不知道有什么,又“嘭嘭”巨响,身遭围着的几个黑影立时惨叫摔倒。
朱匡业和朱崇俊满脸骇然的对望,不消说,这就是那文教授说的神火击?!
朱崇俊心下大骇之余,突然就觉得羞惭,想想自己和那田指挥说的话,可真是井底之蛙,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只怕,冲那破甲营的阵,便真如那田指挥所说,自己有多少巨剑武士,也是有去无回。
而此时,好似回应着神火击巨响,西城上空,“啪”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响。
如同信号一般,这边厢,各处房舍上,突然杀声四起,惨叫声连连。
本来应该埋伏了海量弓手弩手,现在显然是遭到了攻击。
“爹爹,原来齐兵,早已入城了?!”朱崇俊心中,更是骇然。
朱匡业咬咬牙,“走,去东城!”
朱崇俊一呆,说:“爹爹还要为孙羽卖命?”
东城外军营,多有父亲故旧。
“再看吧!”眼见各个房舍上好似都陷入混战,没有弓箭手再盯着他父子,朱匡业起身便走,朱崇俊顺手拎起一把长刀,跟在了后面。
……
刺史府正堂。
孙羽踱着步,堂下坐着,几乎所有清淮军高级将领。
众人被召来议事,是因为孙都护加了淮南兵马统制,总领淮南军务。
晚衙议事,便是议齐国禁军调动频频,该如何应对。
有孙统制极为亲密的亲信,便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孙统制了,本来几天前,还以为孙统制准备降齐呢。
一直议事到现在,突然城内就有杀声,接着便有军卒来报,好似是称病没来的左厢指挥使潘叔保率军作乱,袭击驿馆,扬言杀尽居心叵测的齐国使团。
孙统制好似被这突然来的变故乱了心神,一时没了主意,问左右该如何应对。
众将立时激烈争辩起来,有说杀得好,北朝不管哪个皇帝当家,首先觊觎的就是淮南之地,本就不可能什么结为兄弟之邦,杀了齐使,正好提振军心,全力抗齐。
有的将领自痛斥这是挑起事端,且杀齐国使者,道义上说不过去,更给了齐国兴兵的理由。
又有将领说,现今正是和齐国开战最好时机,齐国新立,人心不稳,正是北伐的良机,若等下去,齐国只会越来越强盛,野心越来越大,我等不动手,将来只会后悔。
正吵得激烈之时,又有快马来报,好像城中有人接应齐使,被齐使冲出了包围,不知所踪。
孙羽脸色立时变了。
郭政规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这时就对一个将领使了个眼色。
那将领立时站起,恨恨道:“潘叔保违抗军令作乱,不管其因是何?该先诛之!”
立时有几名将领响应。
突然,传来笑声,“你看,小潘啊,我就说,你会成替罪羊!”
“什么人?!”众将纷纷呼喝。
“嘭”一声,泥土纷飞,房顶突然破了个洞,一人从天而降,正落在孙羽身旁。
却是个俊美少年郎,锦衣金冠,但却有一种难言的威严,令人要忘却他的年纪。
看到这个人,而且,就在自己身侧尺许处,孙羽就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稽首:“圣天子,圣天子,陛下无恙……”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颤声道:“驿馆的上使无恙吧?!臣正要发兵平叛,上使若遇凶险,臣万死难赎!”
陆宁看着他笑笑,这是咬定青山也不会承认,他怀疑文教授就是自己了。
圣天子?众将官呆了呆,才明白过来这是哪位圣天子,看孙羽作派,立时便有人跟着跪下,但也有人兀自挺着腰板,冷冷看着这北国天子。
第九十八章 招抚
奉天元年八月,江南佞臣冯延已密令唆摆下,寿州军乱,囚保信节度使吴廷绍,杀清淮节度使孙羽,袭齐使齐军。
齐帝亲临寿州,乱平。
齐帝随即发《安江南江北书》,诏曰:“江南先主明灵鉴观,今佞臣藏于庙堂,宵小起于江河。江南江北,闾左命如靡常;赣浙之地,官吏宗绅惶惶;呜呼,先主遗德,丧于朝端威福!痛之!泣之!朕起布衣,受江南先主恩德,与先主有赤心之盟,江南巨变,德行尽丧,先主之灵,亦嗟愤也……”云云。
诏书发出,苏州李弘翼及吴越起兵呼应。
旋日,海、楚二州,尽皆易帜。
齐国淮北军指挥使张彦卿起马步三军,兵锋直指扬州。
齐帝亲自坐镇寿州,整顿军马,建淮南大营,授朱匡业为淮南大营指挥使,又释保信节度使吴廷绍,遣使随吴廷绍赴庐州,招抚保信军各部。
麾下殿前亲军,则开拔东进,奔赴扬州战场。
其实关于寿州军乱,清淮军一些幸存的将领亲眼所见,和史书上出入很大。
他们亲眼见到北国天子是如何一剑刺入孙羽咽喉,又斩杀孙羽亲信的。
但传到外间的信息,却已经变成是唐主李景遂得位不正,忌惮齐帝和唐先主的赤心盟,指使冯延已下密令杀了孙羽并要杀尽好心来抚慰寿州老都护的齐使。
反而是外间野史及后来的一些志怪小说,更接近历史真相。
野史中,齐帝孤身入寿州,持三尺剑一个人便平定了寿州,由此衍生出的志怪小说就更夸张,齐帝乃真命天子,身遭有九条巨龙庇护,一切邪魔不得侵袭,是以在寿州那些魑魅魍魉转世的群丑官员军卒,都被巨龙咬去了脑袋,圣天子由此平定了寿州。
……
外间纷纷扰扰。
陆宁此刻却在马车中,身为招抚使,桂花八月下庐州。
外界看来,圣天子还坐镇在寿州,文教授又被转授六品招抚使,陪同被开释的原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赴庐州招抚保信军各部。
跟随招抚使的还是田绍斌统领的破甲营,不过,已经扩编为千三百人,除补充战斗减员外,又加了寿州朱匡业训练下的三百巨剑手,五百弓手,号神武军。
寿州驿馆一战,事先借助葛家商队陆陆续续进入城中的齐军并不多,有殿前亲军的一个三百人营,此外便是破甲营二百人。
虽说破甲营伤亡惨重,二百人近乎半数减员,或战死或重伤,但死战之下,却未溃败,坚持到了孙羽被杀,全城归降。
齐帝闻听,感其忠义,遂单独成军,命为神武,属于禁军序列,但又和侍卫亲军一样没有镇所,却也不是如同侍卫亲军一样,随护圣天子,暂时更像淮南地的一支机动力量,哪有需要哪里搬,现今的任务,好似主要就是保护齐国使团。
田绍斌,被任命为神武军统制,按品阶,在营指挥使之上,军指挥使之下。
马车中,陆宁正在看一封密报,里面却是说,楚地武平节度使周行逢部,也起兵伐唐。
楚地以前是马楚统治,也就是马姓南楚,曾经统治着湖南及广西大部、贵州东部和广东北部。
不过后来广西地域被南汉渐渐侵吞。
七年前,楚国发生动乱,南唐趁机攻伐,攻破长沙,马楚亡国。
但不久,唐兵就被赶出了楚境,马楚旧部将领,在这片土地上几经战乱更迭,现今名义上统治楚地的便是马楚旧部,自领武平军节度使的周行逢。
周行逢名义上曾归周,但治下一直是独立王国,而且周行逢统治下的几个军镇,又都是独立小王国,也就是,楚地现今就是独立王国套独立小王国的混乱模式。
齐国立国,周行逢并没有如同南平国一样上表称臣,现今却是要趁火打劫,攻伐南唐。
当然,不说周行逢部本就混乱不堪,甚至起兵的军马都不见得得到周行逢授意,而且,便是集结周行逢所有名义上的部下军马,怕也不过一两万数,说不定所谓伐唐,又是其内乱的一个借口罢了,如对周行逢本就三心二意的郎州大都督张文表,如果起兵伐唐,可不是要借道过长沙或岳州?周行逢许或是不许,都会生出事端。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便拿出火石火绒,打火后,将密报点燃。
旁侧坐的苏小小,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绣花鞋小小鞋尖,她现今穿着淡绿衫裙,小小童颜,却偏偏梳了美髻,戴了缀着淡蓝珠串的金步摇,更显说不出的可爱。
她此刻却是在想,前天出发前三刀送来的说是先生家规中在内室才可穿的一套衣衫鞋袜,可漂亮了,可是,也,也太羞人了。
又偷偷瞥了眼正闭目沉思的先生,想起那日寿州巨变,自己全身都蜷曲被捆缚在他胸前的情形,当时一片混乱,自己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后来就被先生放下,令三刀四刀陪着自己躲在一处密室,先生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当晚寿州就平定,听说是圣天子来了寿州,又过了数天,先生才露面。
虽然外间传言中,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先生的名声,但想来,先生肯定在圣天子平寿州时,出了很大的力,好似先生,和诗词里那些游侠似的文人一样,不但学问大,也会技击之术。
而且,力气很大,现今回想当晚,虽然混乱中自己好怕好怕,外间到底怎么样,自己根本不知道,可自己挂在先生胸前就好像挂了个小猫咪,那种安心的感觉,却是记得。
又偷偷瞥去,突然见先生睁开眼睛,吓得她忙低头。
陆宁看着她,不由微微一笑,说:“还这么怕我啊?”
在各种险地晃悠,自不能带着皇妃们,出使庐州前,自己回了趟颖州,和贵儿游玩了一天,又令她暂时留在颖州行宫,也就是那胡姓大户的别苑大宅,日后,自会改建为行宫,加之西湖画舫,倒是令陆宁颇为留恋,觉得每年都要来住一住才好。
汴京禁宫中,陆宁也去了书信,若是此次能一举下了扬州,诸妃便都来,在扬州陪朕游玩几日。
至于下江南,陆宁倒没想过,毕竟水师力量不足,仓促征伐江南,若遇挫败,反而不美。
而自己前去的庐州保信军,巢湖中有两万水军,又有大大小小千艘船只,虽然这些船只中民船很多,但随时可以征用作为运载水军的船只。
巢湖水系,更可以直下长江。
当然,现在所谓水军,只是习水战,不晕船,多数军卒会水,但实际上,从水军船只来说,除了真正专业用来水战的楼船,其余船只,完全就是民船,略作改造就可,而且改造也不是什么改造船体,比如突火船,用民间小舟装载起火之物就成了战船的用途。
而不管怎么说,对保信军而言,在自己眼里,作用最大的还是巢湖中水师及自西汉就兴旺发达的庐州官民造船业。
现今,便是要亲眼去看看,这现成的水军基地。
皇妃们都不好带去,小小这小丫头,倒成了旅途中唯一的伴侣。
这小丫头,其实倒挺有趣的,不知道自己身份,也就没有那么大的礼法,只是扮演着她自以为的小姨太太角色,有时都令人想笑得肚子疼。
自己看看她,有时候还吓得小兔子一样,实在好玩。
“婢子,婢子不是怕先生……”苏小小结结巴巴的想解释。
外面,突然传来神武统领田绍斌的声音,“教授,前方李善行来迎。”
田绍斌,现今已经是正五品将领,但对陆宁,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是尊敬。
……
保信军副使李善行有些跟不上孙羽的节奏,本来是和孙羽在密信中约定,孙羽囚禁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后,李善行便跟随孙羽降齐,甚至孙羽密信里,说起和齐帝有旧,承诺李善行降齐后,高官厚禄,封公封侯。
谁知道,孙羽却被拥护唐主的部下作乱杀害。
偏偏李善行又收到了孙羽生前来的一封密信,信应该是兵乱那天写的,送出不久,寿州就发生兵乱。
孙羽在信里,又言易帜一事暂缓,概因北朝,不重视我等降众,令人气馁。
然后,就传来了孙羽的死信,却是被金陵使者策动乱兵所杀。
李善行就有些懵,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这时,保信军巢湖巡检卢绛突然率水军易帜,李善行再不做二想,赶忙请降。
齐帝下诏,令卢绛领巢湖水师大营副招讨,理招讨事。
这显然是格外荣宠了,毕竟,北朝禁军原本才六大营,加新设的淮南大营不过七大营,招讨使为从二品,和六部尚书,诸道巡抚同阶。
副招讨,为正三品,卢绛俨然成为了北朝禁军重要将领之一,由原本南朝一个小小从五品武将跃升为北朝正三品大员。
北朝对武官极为看重,前朝上都护府节度使,才正三品,而北朝各大营招讨使,为从二品,更有加枢密院副使,便是正二品,枢密院使,和三政院使一样,为从一品,总理政务事赵普,同样从一品。
正一品,北朝尚未出现,按官制,除了王爵,便是一些荣誉封号,三太三少之类。
赵普虽然名义上为文臣第一人,但功勋自远远不到加三太三少之时。
简直就是跟对了人,莫名其妙就成了从一品大员,已经诚惶诚恐了。
实际上,本朝掌握实权的官员,几乎都是跟着圣天子后才发迹,所以,自从一品大员乃至二三品大员们,哪一个不是这种心态?
开国功臣群体是这种心态,怕也是古往今来仅本朝这一朝了。
卢绛显然也是如此,甚至赶紧上表请辞,而且,言辞很是诚恳,毕竟,他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屡次举进士不中,还有盗窃的前科,都花甲之年了,还一事无成。
有贵人帮他出资,贿赂保信军节度使吴廷绍,这才被举为巢湖巡检,从五品官员,但却教习巢湖的两万水军。
而卢绛不喜书本,对水战却很是感兴趣,半辈子都在钻研,是以,甚得巢湖水军军心。
几日前,他才知道,帮自己出资贿赂吴廷绍的贵人是受东海百行所托,而东海百行还用说吗?传闻是北朝天子的内府私产,现今看,却是**不差了。
贵人更说,是北朝圣天子亲自过问的此事,也是北朝圣天子金口点的他的名,如此,东海百行才会相助。
初始卢绛觉得很是屈辱,原来,自己只是北朝花钱买的傀儡内奸而已。
可听到此事是东海百行出资,他的名字更是北朝圣天子钦点,那种屈辱感又渐渐变成了一种极大的荣宠。
北朝天子是什么人?那传说太多了,褒贬不一,但便是对北朝天子最贬损的故事中,也不得不承认北朝天子是混世魔王,来世间就是要祸乱天下,令苍生涂炭。
而对书经本就没兴趣,胡子花白也没考中进士的卢绛,却对北朝天子新政天生有一种亲切感,甚至早就升起过去投靠的念头。
却不想,北朝天子,竟然知道他的名讳?从不知道多少候选人中选中了他?
这,实在令人惶恐。
再到敕旨来,令他领巢湖水师大营副招讨,理招讨事。
卢绛却是真心诚意上表请辞,奏疏里称,只需一个水军教头的杂位,肝脑涂地,也会为陛下训练好巢湖水军。
随之圣天子第二道敕旨来,申斥了他一通,直接将他品阶降为最末等九品,但此用人之际,暂留用副招讨,戴罪立功。
显然,在圣天子眼里,自己参谋自己官位,哪怕是自请降职,也是大忌。
不过,饶是如此,卢绛的遭遇却令李善行恨不得将那死了的孙羽再鞭尸。
什么北朝对我等降众不假辞色?卢绛一个小小巢湖巡检,率先投诚,摇身一变,升了多少级?至于后来,是他自己要作妖,但显然,圣天子还有留用之心,只要勤勤勉勉,早晚还会擢升。
而自己晚了一步,现今,只怕原本的正四品官位都保不住。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招抚使要来,李善行直接从庐州领众官员,迎到了五十里外一处驿站,更将那驿站泼洒一新,张灯结彩布置的甚是隆重。
而闻听招抚使已入境,李善行又亲率众官员前行,去迎接招抚使。
第九十九章 北境告急
庐州城西二十里大蜀山南麓,本来有一片破坏庄园,是奠定南唐根基的吴王杨行密行宫,李善行从任庐州别驾起,就将这破败庄园想办法买下,又大兴土木修葺,历时两年多,终于将这落魄庄园恢复旧貌甚至更为幽雅深邃。庄园建在郁郁葱葱绿林中,越是后宅院落地势越高,所谓盘旋而上,远眺江光,俯视五湖林峦崤密,雄俊秀丽。
现今招抚使到,李善行就将这座他还没住过一日的新宅作为招抚使的居所。
招抚使倒也不客气,真就住了进去,李善行大喜,更送了十几名婢女进宅,甚至爱妾焦氏,都混在了这些婢女中,伪作这十几名婢女的婢头。
焦氏初始很不情愿,一个六品小官,你至于吗你?老娘除了你,可是没陪过第二个人。
李善行剖析厉害,说你莫看招抚使仅仅六品官员,但他是圣天子亲随,简直就是为圣天子打前站一样,听说他的弟子,本来是颖州有名的傻子,拜入他门下后,很快就被提拔为六品监察使,这可是只有圣天子才能御批的恩宠,你说这文教授,是不是圣天子亲信?
又说我现今可不是想保头上乌纱,现在是,莫说荣华富贵,就算我的身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我的亲亲娘子,我可全指着你了,只要哄得文教授开心,至少,咱的荣华富贵可保。
焦氏这才无奈,进了别苑。
……
陆宁自不知道这些花絮,现今,他很喜欢这些山川江湖附近的别苑住,空气好,风景秀美,让人的心胸都仿佛开阔起来。
这些别苑所占的地,在后世几乎都建上了名胜古迹、佛寺道观,却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建房定居的。
思考政事之余,带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在这青山绿水之地散心解闷,倒也快哉。
不过这天晚上,从边境来的特等马上飞递,也就是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令逗弄苏小小的陆宁猛地站起来。
苏小小还是第一次见到文教授如此失态,吓了一跳。
本来两人是在山顶凉亭纳凉,文教授好似今天见了一位姓卢的官员后心情不错,自己为他抚琴时,他突然就笑着问,自己能不能给他跳一曲。
这可是,文教授第一次要看自己跳舞呢。
苏小小又激动又担心,虽说自己每天都在偷偷苦练,就是想有一天先生想观舞,自己能跳出最优美舞姿,但是,第一次献舞,又实在有些担心。
就在这时候,三刀匆匆跑上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送来一封书信,先生见了,便猛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脸色更是大变。
苏小小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更担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的瞥先生脸色。
陆宁看着急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来了。
契丹南侵,号称五万铁骑,又有幽云诸州汉军士卒为辅,南侵河北诸州。
北汉也出兵,袭辽州、潞州。
虽说自己此次出兵淮南,只是以侍卫亲军加淮北军,并未动用其余禁军各部,不过利用了淮南原本埋的一些暗雷,如孙羽、如卢绛等,看能折腾到什么样子而已。
现今扬州附近陷入鏖战,昨日殿前侍卫亲军也抵达战场。
不过李景遂,在抵御李弘翼和吴越联军的同时,将大量兵力投入到了扬州,主要便是水军,几乎都支援扬州,对南线对抗李弘翼和吴越的战场,他只求无过,甚至可以用空间换时间。
而扬州,在他眼里显然太重要了,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也正因为如此,保信军方向,他根本无暇理会,若不然,现今唐国水军,怕就出现在巢湖了。
不过,这也表明,李景遂,确实没什么战略眼光,现今死守扬州,其实没什么必要,这令他辗转腾挪的空间都已经丧失。
己方,现今朱匡业率淮南军,也开赴扬州,其实短短时间,所谓整合又哪里会有效果?淮南军,就是原本的清淮军,扬州大战,主要还是看双方将领了。
自己的殿前侍卫亲军,完全可以抵消李景遂在扬州兵力上的优势,所以,这场战争,己方是大胜、残胜还是小败,就看将领们的能力。
当然,密监在扬州里的力量,说不定也能发挥一定作用。
要说己方惨败,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张彦卿、朱匡业、陆平三个人,自己都看错了,那败了也不冤。
陆宁并没有准备去扬州督战,除非万不得已,眼看就是小败之势,只能自己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扭转乾坤。
但今天这急报,陆宁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要不要赶去河北。
显然睡王在臣下劝说下,加之可能对自己的怨恨,终于起兵南侵。
毕竟看起来,自己正引军攻江南,正是契丹南侵最好时机。
实则,河北军、河东军加京戍军,本就是在防范北方的大敌。
高怀德率河东军,又是守城沾,抵抗北汉应该不会出现问题,毕竟河北、河东、京戍三大营,自己都是给了些好东西的。
河北军,好东西最多,招讨使陆兴更曾经一直在自己身边,对使用这些东西有心得。
但自己最担心的,还是河北军,京戍大营不可能全力支援,京城空虚,是最大的忌讳。
要说,自己现在就走,如同传递加急公文的驿卒,三十里驿站换一次马,驿卒传递紧急军情,实际还会换人,自己不换人就换马,从这庐州到沧州,将近两千里,但五天内肯定能到。
但是,要去吗?
陆宁有些犹豫。
河北军,有守城用的青铜炮,有轰天雷,就是自己平漳泉时那种黑乎乎铁雷,但早已经改进,不用依靠自己神射引爆,而是有各种方法,埋入地下加长长引线、又有可以剧烈撞击下引爆等等。
守城,又是在契丹人前第一次亮相这些火器,如果还不能想办法击败入侵的契丹人,却要依靠自己去救火,那也实在不成话,终究不能以后,只要边军告急,自己就要东奔西走做消防队员。
说起来,契丹人,也就是那号称五万铁骑的军马而已,实际上,只怕也没有五万骑兵,毕竟辽国内,刚刚平息了内乱,睡王现今主要的敌人,还是国内那些与他为敌的贵族。
汉人士卒,战力可以忽略不计,现今契丹境内汉人,被当奴隶看,自也没有真正臣服,只要击溃契丹主力,战事就会结束。
犹豫好久,陆宁终于握握拳头,再忍忍。
第一百章 不能分身
没几日,沧州便有捷报传来,沧州城下,契丹骑兵误入轰天雷阵,死伤惨重。
又不两日,深州捷报,契丹铁骑绕过沧州强攻深州,圣天子发神炮,轰死契丹副帅、北院郎君耶律敌鲁。
这却是陆宁曾经吩咐过陆兴的了,可以假借自己提振士气。
陆兴当然不敢找人扮作自己,无非远远的,做个假人罢了,反正高高大大,一袭白袍,看着很是醒目。
又几日,深州再来捷报,趁契丹军心惶惶,陆兴率部夜袭,击溃其右翼汉军营后,契丹军大败。
……
蜀山别苑前堂,陆宁有些轻松的品着茶,两旁宾客位的交椅,坐着田绍斌和李善行。
李善行隐隐知道北方发生了战事,这几天,求见招抚使都被婉拒,想来是因为北方战事烦躁。
现今见这文教授神情,李善行心中为之一安,想来,北方战事大局已定,本朝北境,度过了一次危机。
说起来,现今也只能盼本朝一切顺顺利利,若不然,圣天子发起脾气,第一批倒霉的可能就是他们这些还未有着落的降将。
保信军已经被全被编入巢湖水师大营,庐州刺史未定,但这文招抚,应该就是钦定的庐州刺史人选?
李善行现今最大的愿望,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任命个闲职归乡,哪怕赐个员外郎呢?毕竟他本就是豪绅之家,这些年在任上,更很是积攒了不少银钱。
总这样吊着,太吓人了,好似本朝圣天子,最不喜欢贪墨官员,也就是自己这种。
但说起来,自己本就对统领什么将领没什么心得,在水师投降后,自己若是不降,怕再晚一天,都会被部将砍了脑袋献城给北朝请功。
所以,自己降不降,根本不会影响大局,觉得自己有功劳,那就免了。
李善行甚至想,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主动献出所有财产请罪呢?留一点点,归乡能过上安逸的生活就好。
李善行心中忐忑,旁侧田绍斌,却是心中感慨,自己本来那一丝丝疑问真是荒唐,怎么可能呢。
田绍斌自然不似陆宁可以每天见到军报,但圣天子在深州发神炮轰死契丹大将的捷报自然传颂四边,田绍斌今日刚刚见到这份捷报。
对文教授的身份,田绍斌曾经有一丝丝疑问,就是在寿州兵乱时。
文教授的剑术,高明的有些可怕,那一剑一个的利索劲儿,令田绍斌隐隐想起了在河北时,曾经远远见过的圣天子身影,那高高站在云台上,弓矢无坚不催在烈日下好似幻成光团似的崇高存在。
而且,文教授曾经离开一段时间,将侧室和两个婢女安置好后,他失踪了一段时间。
而那段时间,盘算起来,好像正好是圣天子出现在孙羽府邸的时间。
文教授来了寿州,圣天子也就来了,而且,圣天子出现的时候,文教授也不见了。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但田绍斌心里,隐隐总是有一丝疑问,当然,这个答案,自己本就不该探索更不该深想,但有时候就是禁不住好奇,会琢磨一会儿。
而今天,一切疑问都解开了。
圣天子在北境督军,文教授这几日却一直在庐州。
文教授这位奇人,应该就算天子门生了吧,看来,是被圣天子调教过的,果然,是天下奇才。
“契丹南侵,已经被击退!”陆宁看着李善行一笑,“明日贴出告示,宣扬此事。”
“是,是!”李善行看起来满脸喜色,心说,果然,北境战事很顺利,如此就好,免得受池鱼之殃。
“哦,……”陆宁正要再说,旁侧妖娆丽人见他茶盅里水有些少了,忙摇着小腰肢走上两步为她斟茶。
李善行早就看直了眼,自己这爱妾,穿了一袭红彤彤绸缎衣裤,直接勾勒出全身曲线,也太美太艳了,墨色小绣花鞋,又为这艳美加了几分雅致,更显诱人。
也不知道哪来的服饰款式,实在是衬得自己这爱妾妖艳无比。
李善行心一阵阵火热,更有些后悔,不该将她送出来的。
他阅女无数,却不想,到了晚年,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宝贝,还从来没有谁,能似她这样伺候的人浴仙浴死。
焦氏突然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李善行讪讪,忙别过头,现在家中除了黄脸婆,就她一名小妾,独宠她一人,实在是被这小蹄子吃定了,甚至有些怕她。
“你们两个认识?”陆宁突然笑着问。
李善行一呆,手里茶杯差点摔落地。
焦氏也有些吃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在这文教授身边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隐隐有些怕他。
“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都随意!”陆宁懒得就这种事费唇舌,其实这十几个所谓婢女的底细都调查的清清楚楚,若不然也不会令她们进这别苑,哪怕仅仅是进前宅。
这李善行的小妾焦氏,还是个挺能张罗事儿的人,指挥婢女把别苑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就先用着她了。
陆宁看向李善行,道:“昨日,有人来别苑外哭泣喊冤,递了状子,告明德坊张才英家打死人命,三年前的事了,前朝事,告到本朝,还知道来此处告状,可见有心了。”
听到明德坊张才英家,李善行立时面如土色,心说完了完了,该来的终究要来。
张才英,就是他的大舅哥,是他正妻张氏的长兄。
“不过,我着人打听了一下,告状的周家原本也是本城豪强,和你家相争,这也有几代了吧?今日你家压倒了我家,明日我家压倒了你家,这也是一笔糊涂账。”
陆宁品口茶水,道:“本朝虽然审理前朝冤案,但这种案子,你们还是尽快和解了吧。”
“是,是!”李善行满身冷汗,最怕就是周家,打通这招抚使的关系,现在看,周家可是已经找到门路了。
瞥了那红彤彤俏影一眼,心说,我可就全靠你了。
接着,他就一呆,招抚使能极快的打听到张家,打听到周家和自己家的陈年旧事,那么,自己这爱妾,如此惹眼,难道招抚使会不查清楚底细吗?
立时,额头有些冒汗。
陆宁这时又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时辰前的军报,泰州已经被拔。”
田绍斌立时大喜,抚掌道:“哈!扬州也快了吧!”
泰州在扬州城东,是扬州东部屏障,泰州被攻克,扬州眼看就只剩孤零零孤城,怕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善行也赔笑,“看来江北指日可平。”心里却兀自琢磨小妾的事,有些惶惶。
第一百零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李善行,听闻你祖籍在汉阳?”陆宁突然问。
“是,是……”李善行怔了下,忙回答,看了焦氏一眼,心说她也是汉阳人,若不是那嗲嗲的故乡口音,令自己酒楼隔壁雅间听到,还娶不了她进门。
陆宁点点头:“明日我启程去汉阳,你若能随行做向导,再好不过。”保信军的收编比想象中顺利的多。
李善行呆了呆,汉阳?
从庐州,要西行八百里才到汉阳,而且汉阳根本便未归附北朝,汉阳南邻长江,对岸就是鄂州武昌城,武昌又有两城,一个是军城,一个是县城,鄂州治所在武昌县城,军城则是唐国武昌军的镇所。
汉阳和对岸之武昌之间,江势平稳,一直便是南北枢纽重要所在,汉阳虽然是县城,但极为繁华,所谓“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前朝罗隐,便有这《忆夏口》一诗。
李善行倒是巴不得做这招抚使大人的跟班。
但问题是,一来汉阳凶险;二来他幼时虽在故乡生活过几年,但除了还隐隐记得乡音,对那汉阳根本便没什么印象了,那里风土人情,更一概不知,又做什么向导?
他现今的身份是翰林院“外班”,翰林院,实则可以看作北朝官员进习之地。
但是翰林院“外班”,却是没有品级,通常就是没什么功劳也没什么影响力的降官暂时给个编外名份,留查待用。
所以,李善行倒是自由身,跟着这招抚使大人本不错,但是去汉阳,李善行就犹疑起来,又不敢说不去。
“小奴是汉阳人,去年才到得庐州。”焦氏突然娇滴滴的说。
李善行心里暗说你真糊涂,但这爱妾,自然是不知道天下大势不知道汉阳情形的,她早就思乡,现今自然是想趁机能回故乡瞧瞧。
不过已经如此,李善行赔笑道:“是,大人,彩莲去年才到庐州,对汉阳街巷比小的可熟稔太多,武昌她都去过呢,可做大人的向导。”话语里,也便不掩饰焦氏和自己的关系。
“也好。”陆宁笑笑,端起了茶杯。
本来还想看一看这李善行有什么潜在的才具,毕竟这个人,看起来脑子还是有些灵光的,如果做生意在行,送去东海百行做个掌柜也不错。
“老爷送客!”焦氏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这端茶送客,已经渐渐风靡于齐国官场,据说便是来自圣天子还是东海公时的规矩。
李善行和田绍斌忙都起身,田绍斌却是满脸兴奋,正闲的筋骨都痒痒了,看着同袍们在扬州战场的战报,心里憋的太难受了,现今去汉阳,应该可以活动活动了。
文教授这招抚使“招抚江北诸州军民”,最好是在这些江北举棋不定的州府都走一趟。
突然,李善行鞠躬,“大人,若不嫌弃小人是个累赘,小人也愿意随大人去汉阳。”
却是要迈步的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富贵险中求,这位文招讨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
第二天,招抚使及神武军启程不久,新任庐州刺史寇湘走马上任,他是十几年前后晋时的状元,后一直是魏王符彦卿幕僚,但没怎么得到重用,对新学倒是有一套自己的认识,被召入翰林院为学士,现今外放。
不过陆宁琢磨着,他应该不会生出一个叫寇准的儿子了,毕竟就算在历史上寇准降生的那一年他碰巧也生了儿子,又碰巧起名叫寇准,但这个寇准,也不是历史上寇准了。
至于给儿子起名相同,倒也不奇怪,毕竟给孩子起名是大事,说不定早就有所思量,当然,现今其经历已经不同,心境不同,思量的东西不同,取个相同名字的概率很低。
……
从庐州赴汉阳,道路很是难行,沿途也没什么州府,县城倒是有几个。
概因从漕运及交通运输来说,江东和江西,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水系,不同的修筑去中原的官道体系,此时从庐州(合肥)到汉阳一路西行,根本没有笔直官道相通。
如此,二十多天后才抵达距离汉阳已经不远的江北之城黄州,也就是陆宁认知中的黄冈。
陆宁也是第一次体验这般艰辛的路程,实则也是有因为神武军中有重步兵,又有征募的百名幾重民夫,自要照顾他们的脚程。
而且,这路程本就不是官方驿道,如果襄州不是在李重进手里,从京城汴梁到黄州,怕都比这慢不上多少,可以走沧水汇入汉水的河运。
见到齐军旗帜,黄州城很干脆的落下唐旗,升上了早就缝制好的齐国旗号。
黄州只有数百州兵,刺史刘信,是一个面相端正的文人,这段时间,为了避免城中百姓遭遇战火,他也不知道换过多少次旗号了。
神武军扎在城外没有进城,刘信来军营拜见陆宁,陆宁问起此地情形,他直言不讳,说起,原本接到安州来的圣天子告民书,他便已经改旗易帜,但迟迟不见北朝军马来,反而武昌军时常游弋,他这才又升起唐旗。
从这黄州往西北便是襄樊地,黄州和襄州之间有四个州,其中东边的两个州随州和安州,挂齐国旗,西边的两个州,复州和郢州,挂周旗。
当然,复州和郢州挂周旗,是向盘踞在襄州的周国宋王李重进效忠。
现今李重进,仅仅有襄州、复州和郢州三州之地。
而且,好像也没了心气,李景遂被围攻,便是马楚旧部都装模作样跳一跳,李重进却偃旗息鼓,当然,襄州北百余里就是齐国湖北大营禁军,李重进自也不敢擅动。
说起来,湖北大营招讨使宋延渥是唯一一个前朝节度使却又任齐国禁军一路统帅之人,而且,湖北大营,就是以宋延渥的武胜军为基础改编。
陆宁拿出这一带的堪舆图,研究了一晚。
田绍斌也在,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好似很久才散。
第二日,陆宁便令军马启程,前去汉阳。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在此
武昌城鄂州刺史府后宅,冯延鲁冷冷看着酒桌旁丽人,用威逼的口气:“今日再不应了我,莫怪我用强了!”
冯延鲁脸是冷的,心里却是热的,这是个花一样的美人儿,水水的红唇仿佛散发着妩媚热力,水汪汪眼若桃花,长长睫毛也撩的人心中痒痒的,齐胸襦裙婀娜多姿,妖娆艳美。
长得明明就是最能勾起男人**的狐狸精,但偏偏就是对自己不假辞色。
这孙晟的儿媳妇,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府里,但哄了数天,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孙晟这老东西,一直便是燕王的死党。
当年自己任靖海军兵马都监,但被陆三十诓走了靖海军军马,回到京师,差点没被这老东西天天上奏疏骂死。
那老东西,把对陆三十的怨气全发泄自己身上,简直就是心理变态。
想到这里,冯延鲁又有些自得,你陆三十现在是北朝国主又如何?称孤道寡又怎样?在某心里,你永远是那个不着调的陆三十!
说起来,陆宁刚刚称齐王时,唐中枢官员如冯延鲁的兄长冯延巳、宋齐丘、陈觉乃至孙晟等重臣,私下谈论起陆宁,都用“陆三十”戏称,但随着齐王地盘越来越大,乃至眼花缭乱般就击败赵匡胤驱走李重进夺了中原之地称帝,这种戏称也就渐渐没了。
冯延鲁倒觉得,在对陆宁的称呼上,自己最荣辱不惊,心里还是一贯以陆三十称之。
孙晟这老东西,曾经死命弹劾陆三十,从陆三十在泉漳时,孙晟就向先主死谏要治陆三十的罪,现在看,倒颇有先见之明。
不过,在先主病故拥戴谁继位上,这老东西就是一根筋了,竟然要投燕王。
被抓到后,圣天子宽宏,封了他一个武昌伯,打发他来武昌养老。
当然,再想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这老东西,他本就荒淫,被人弹劾“家富而骄,食不设几案,使众妓各执一器环立,号肉台”。
来了武昌,就真的又搜罗许多美妾做起了富家翁。
但没多长时间,也就是去年冬天吧,他和燕王通密信又被人揭发,圣天子震怒,将这老家伙抓进大牢,家产抄没。
不过没一个月,圣天子又在武昌城外赐予了他一些良田,令其领着子嗣归农思过,不过他的小公子,也就是这潘氏的夫君,体弱多病,折腾这一通,又惊又怕,已经一命呜呼。
自己从御史中丞任,被放为武昌军节度使,那还不寻他的晦气?新仇旧恨一起算。
如果不是无意间见到了这小美妇,现今孙晟早被自己扔进长江里喂甲鱼了。
将这小美妇弄进府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她本来进城烧香,派人诱骗她来了自己府邸,软禁起来。
但她知道了自己身份,却不假辞色,就是不愿意陪侍,本来自己还觉得有趣,但数天过去,就令人有些光火了。
“你应不应!”冯延鲁猛地站起身。
潘氏咬着红唇,长长睫毛慢慢闭阖,眼中渐渐有泪水淌出。
她不应,但她已经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也无力抗拒。
见她楚楚可怜模样,冯延鲁心中立时火热,正要走过去。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掌书记李平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中丞,汉阳城外,发现齐兵踪迹……”
冯延鲁现今是武昌军节度使,但同时有御史中丞的加衔,而现今官场上尊称,有中枢号的,便尊称中枢中的官职。
齐军?冯延鲁脸色立时一变,转身快步走出,问:“有多少人?是齐国哪路禁军?速去传令,严守渡口,不,不,把江边的船都烧掉!对岸的也要烧掉!”
武昌军大部分被抽掉去了扬州、金陵一带战场,仅仅剩下五千军卒。
虽说隔三差五还去黄州晃悠一圈敲诈些军资,但真的出现了齐军军马踪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平吃惊道:“那汉阳的守军呢?”
“事急从权!”
冯延鲁和幕僚的声音渐渐远去。
潘氏慢慢睁开美眸,本来以为要遭遇的噩梦,却这样就不了了之了?
齐军?那令家翁每次和先夫谈起来都咬牙切齿的北国?
家翁说过,北国皇帝是混世魔王,专门来祸害苍生的,北**马所到,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和野蛮人一般无异。
现在,就是这样一支可怕的蛮兵,暂时解救了自己?
这真是一种讽刺了。
潘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
武昌军城城头,冯延鲁看着江面上熊熊而起的火光,满意的点点头。
江畔,很多人嚎哭,都是船家或渔家,他们的船都被点燃,映红了江水。
“哦,最近几日,府衙就劳烦你了,我要在此坐镇,防范齐军!”冯延鲁看了眼旁侧李平。
“是!”李平躬身领命,心里却叹息。
军城条件艰苦,从中丞大人来武昌上任,也没在军城中留宿过一日,现今,自然是因为军城中,更为安全吧。
……
冯延鲁,倒也确实躲过了一劫。
陆宁晚了一步,潜入刺史府时,冯延鲁刚刚匆匆离府跑去了军城中避难。
等到快天明,陆宁听奴仆们有回来传话说,中丞这几日都会在军城坐镇,只能悻悻而归,回了在这武昌城中的潜伏之所,葛家邸店。
现今葛家也学东海百行,在江南交通重镇,将葛家邸店都更名为葛家客栈,而如武昌这等南北枢纽、长江最大渡口之一,邸店更有所扩建。
不过陆宁选的百名勇士扮作的脚夫,邸店房舍自然不够,很多军卒就在院中卷个破草席一躺,这也是苦力们很常见的休息方式。
在这武昌城,密监还没有发展细作,毕竟,本来陆宁觉得江南之地,不到图谋之时。
密监本来主要是在江北淮南发展细作,江南也就金陵和杭州,作为唐和吴越的都城,都有细作据点。
不过,当在黄州听刘信说起,武昌节度使刚刚换了冯延鲁,而且军力也较为空虚,陆宁的心不由就动了。
趁李景遂无力西顾,将后世来说的整个武汉拿在手中也不错,这武汉渡口,可是长江西段最重要的渡口。
第一百零三章 巨剑手
于是,陆宁从神武军中选了百名士卒,都是巨剑士,相对来说,若在城内厮杀,冲击力更足,而且兵器容易携带。
仓促间,自也没有葛家商队可以利用,但陆宁扮作行商,士卒们扮作苦力,用了幾重民夫的驴车、牛车、独轮推车等等,装作运粮,将兵器甲胄藏在粮中。
然后,就这么进了汉阳城,又从汉阳城渡口过长江,大摇大摆进了武昌城。
顺利的,令陆宁都有些无语,本来的一些准备全没用上。
当然,如此顺利的前提,是因为守城门和渡口的军头及军卒,都有真金白银的贿赂。
只能说,江南如此治军,若不败亡,也就没天理了。
不过陆宁等进武昌城时,应该是汉阳守军恰好又想四处去打秋风,结果发现了齐军踪迹,屁滚尿流的逃回城,又报来武昌城,送信的军卒,比陆宁等只晚进城一会儿。
这也使得陆宁去刺史府抓冯延鲁的计划落空。
潜伏下来,听得奴仆们说,冯延鲁去了军城,只好回转。
……
外面公鸡报晓,刚刚回到房间的陆宁,坐在窗前琢磨事情。
突然有女子媚颤颤尖叫:“啊……”
“闭嘴!”陆宁蹙眉。
是焦氏,被陆宁训斥,颤声尖叫戛然而止,“奴家还以为,还以为是鬼呢,奴家睁着眼睛等老爷呢,却一点声息没听到……”
焦氏一边解释,一边忙出去。
陆宁耳目聪敏,听得她是去了厨房,叫了一个军汉烧开水。
满满一盆热水,她端不动,却是叫军汉端着送进来。
挺喜欢使唤人,陆宁微微蹙眉,五娘也喜欢使唤人,但却清楚的知道,什么事,该使唤什么人来做。
“以后,莫要使唤军卒们,他们是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指使的吗?”陆宁蹙眉。
其实莫说陆宁圣天子的身份,便是普通将领,用军卒做些杂活也无可厚非,后世,还有勤务兵不是。
但却不能一个婢头或是婢妾应该发号施令的。
现今焦氏,名义上便是陆宁这个粮商的婢妾。
带了焦氏,一来是一种掩护,毕竟,带着美妾的商贾,总是会令人疑心少些,不过事后看,带不带焦氏,从掩护身份上来说,也无所谓。
二来焦氏自称对武昌城了如指掌,而且真的大体画出了武昌城的一些街巷轮廓,带她来,也是向导。
苏小小被留在了军营,三刀四刀陪她,虽说没人敢去自己军帐,但毕竟外间都是男子,苏小小一人不妥,所以留下三刀四刀陪着她。
“是,奴家,奴家知道了,老爷的规矩,和李善行不一样……”显然,焦氏以前没少使唤军卒,她又忙说:“老爷请净面。”拿毛巾放热水里蒸湿,要递给陆宁。
陆宁看着那军卒,军卒却很有些彪悍之气,仰面和陆宁对视。
陆宁倒很喜欢他这劲儿,挥挥手:“下去吧。”
这小伙子又哪里肯心甘情愿被一名婢妾使唤,但不得不听从而已。
“掌柜的,我们既然是脚夫,被夫人命令做事,也是份所当为!夫人又有什么错?!”小伙子声音很洪亮,说着话,挺直胸膛,甚至偷偷瞟了焦氏一眼。
当然,他一路来,都红着脸,不太敢看焦氏,现在,也就是向焦氏方向偷瞟,又赶紧缩回目光。
哦?陆宁就笑了。
朱匡业训练的这些巨剑手,其实是很桀骜不驯的。
刚刚降齐,对自己这个文人教授自也不大看得起,现今要听自己的指挥,甚至扮作苦力,心里怕是有些不服,更有些本来身为唐兵现今要为敌人卖命的拧巴劲,这种种感受,本就复杂。
而今日,却又加了个令这小军汉豪气爆棚的焦氏,在这些平**人都不太能看见的军汉眼中,焦氏自然美的和天仙一样,尤其焦氏虽然平素根本正眼都不会瞧他们,但和他们说话时,如方才令这小军汉烧水,娇滴滴别提多嗲了,就好似是条件反射一般,和男人说话,下意识就要卖弄风情。
除了在自己面前,已经不太敢。
所以,这小军汉,方才端水这一路,怕是神魂颠倒了,见自己训斥焦氏,却是突然荷尔蒙激素飙升,竟然要替焦氏出头。
“你个腌臜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呢?!”焦氏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家伙是疯了吗?你想死就去死,别连累我啊!
更琢磨,如果自己是招抚大人,现今就要赶紧处死他,身处险地,如果仅仅是责罚,怕他怨恨在心,回头再去告密可就完了,如果不责罚他,以后这些腌臜大头兵可不都翻了天?
陆宁看着这小军汉,点点头,对外面喊道:“王大眼!冯经!给我进来!”
此次进城,田绍斌本来担心文教授安危一定要跟随,但终究还是被陆宁的计划说动,也知道文教授天子门生,便是技击之术,也有圣天子两三分衣钵,是以才没跟随。
这百名巨剑手为一都,十人为一班。
王大眼就是这一都的都头,冯经是副都头。
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一个眼睛特别大,长腿长臂,身子有些不协调,仔细看,手指少了一个,正是王大胆。
另一个脸上有刀疤,面相凶恶。正是冯经。
他俩的伤都是在训练中留下的,朱匡业此人操兵之狠可见一斑。
“叫他的班头也进来!”陆宁点了点那小军汉。
王大眼瞪了那军汉一眼,想也知道,是这家伙得罪了上官。
王大眼可是死心塌地降齐,他本就是躲避丁税从淮北逃来淮南的,庐州归齐,军中却加了代写家书的福利,他迫不及待请老夫子帮写了家书,没想到,从庐州开拔前,收到了回信,却是说军信,里正帮读帮回,信里老娘亲说,他的两个弟弟已经回来,因为现在免了丁税,而且,还有了公田种,已经能吃饱肚子,又问大郎你几时归来啊?
王大眼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这兵当的有了意义,含着热泪南下。
而这次进武昌城,出发前他便又获得了一次请夫子写家书的机会。
现今纸贵,军中家书虽然用的都是青州新产的劣质草纸,而且都是用过的废纸,但禁军士卒,一年也只有一次家书的机会,不过,特殊情况,如现今进武昌城做为敢死队,便可以临行前请军中夫子代写家书。
对这文教授、文招抚,王大眼也满是尊敬,就如同军中那老夫子一样,读书人,有时候也是很值得尊敬的。
更莫说,文招抚还是自己等上官呢,他一个文人,都能作为先锋潜入敌阵中,不更值得敬佩?
当然,文教授在军中时腰间悬剑,但没人当真不是?
王大眼边琢磨,边往外走,从那小军汉身边经过时就给了他一脚。
小军汉稳稳站着,咬着牙,却是有些不服。
不多时,王大眼带进来一个中年汉子,应该就是小军汉那一班的班头,总算这家伙,身体没什么残缺。
“别关门,不是什么机密事!”那班头正要回身阖门,陆宁叫住了他。
打量着这四个人,陆宁慢慢从他们面前踱步,突然起脚,嘭嘭嘭嘭,四个人便先后飞出,从门庭摔到门外,一个个摔得七荤八素,一时不能起身。
“嘭”,门关上了,文教授的声音:“一个个不知所谓!没头没脑!”
好半晌,王大眼等人挣扎站起,一个个面面相觑,眼中都有骇然之色。
这,这文教授?不是经学教授么?好大的力气,好快的动作,感觉,自己四个,就算有防备一起上,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小军汉早傻眼了,王大眼阴恻恻看着他,“今日你就在此暴晒一天,不许吃喝!不过,莫被人看出来!”
“过些日子再跟你算账!”冯经冷笑着,从小军汉身边走过。
班头则啪的从后面给了他一个大耳脖,若不是怕泄露行藏,这三个今天怕是要活吃了小军汉。
房舍内,焦氏也傻了眼,樱桃小嘴成了o形。
陆宁指了指水盆,“我不用,端出去吧。”自不会在她面前洗脸洗手。
第一百零四章 黄鹤楼上
黄鹤楼在武昌城内东南角,巍峨耸立在黄鹤山上。
从黄鹤楼可以俯瞰整个武昌城,乃至武昌城西北的军城,更可以看到渺渺长江,乃至江心中鹦鹉洲排排房舍、渔家乃至渡户,还有更远方的长江北岸的汉阳城,好似都隐隐能看到轮廓。
此刻,陆宁和焦氏就在这黄鹤楼上,看似和一些忧心国事的文人、闲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汉阳城会不会被齐军攻克,不过陆宁不时瞥着的,是武昌军城方向。
实则从齐军出现在江北岸,黄鹤楼便又恢复了其军事楼、瞭望台的用途,毕竟黄鹤楼层台,和城墙相连。
州兵军卒在黄鹤山下把守,但很快,这种戒严就变成了收费,想登楼?可以,每人盛惠一钱银,也就是一百文。
人心惶惶下,武昌城许多文人、闲人聚集,都来这黄鹤楼,要看一看江北的情形。
却不想,有军卒守楼,收费更是狮子大张嘴,一些忧心国事又有脾气的穷酸书生大为不满,吵闹之下,又可以议价了,十文八文的也能上,反而如陆宁商贾打扮,身携美妾,两个人足钱两百文是不能少的。
好在武昌这等一等一的贸易重镇,葛家钱庄早就发行了本地钱票。
不过钱票并不是流通用,葛家钱庄面额最低的存票为一贯,虽然那值班都头对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来者不拒,钱票自然也照收,但却没得找零。
陆宁索性,就将不敢跟军卒争吵的文人点了十余个,值班都头也不较真,好像给这大财主打个折扣一样,一律放行。
现今之黄鹤楼,只有两层,但极为巍峨雄伟,人站在下面向上看,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黄鹤楼一楼和城墙平齐连通,真的便可以作为守城箭塔用途。
此时陆宁就在黄鹤楼二楼,凭栏远眺,打量着远方军城。
焦氏站在他旁边,拎着一个三层食盒,却是有些香喘吁吁了。
她却是很精心准备了些饼酥之类点心,是她自己做的。
她愿意带,陆宁也懒得理会她。
附近几个文人,虽然是陆宁打包打进来的,但显然对商贾有天生抗拒心理,一身铜臭,偏偏妖艳美妾相伴,简直就是穷书生眼里的最原罪。
历朝历代,穷书生小说里的抨击对象,便是这种商贾,而其妖艳美妾,便是酸儒们文章里的yy对象,如何被自己才华吸引,又如何身不由己,好结局的便是浪漫杂说,不好结局的就是苦情戏。
这几名文人,聚在一起谈论江北之事,并不理会陆宁,也有偷偷瞥焦氏的,被焦氏杏眼瞪过去,立时吓得不敢再看。
焦氏鄙夷的听着他们谈论齐**马如何野蛮,如何茹毛饮血甚至生吃人肉。
有文士更说,如果齐军真要渡江,他就提三尺剑上阵杀敌。
焦氏看着他小鸡仔似的身形,又想起他被守楼军卒吓唬的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立时百媚丛生。
那文士好似早就一直偷偷瞥着焦氏,此时立刻心花怒放,刚刚挺起胸膛,就见那妖艳美妇凝脂似雪白俏脸凑到商贾近前,献媚似的说着什么。
文士立时心间一痛,佳人如此不幸,不得不委身于商贾,如此忍辱负重,明明对自己有情,却又不敢表露,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救她出苦海?
焦氏却正娇滴滴跟陆宁说,“老爷累不累?奴家去将那几个穷酸赶走,老爷坐下歇一会儿?用些茶点?”
陆宁摆摆手,突然就向一个方向走去。
楼栏东角,有两个书生,远离人群,正在嗟叹,见到有人走过来,声音压得更低。
陆宁站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这里,看向军城更方便了。
焦氏颠颠的追过来,仍自笑靥如花的伴在陆宁身边,对陆宁毫不理会她,将她视作空气的举动,完全不在意。
远方那文士看到这一幕,心更痛。
陆宁近前这两个文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也都生的周正,其中一个脸上有愤慨之色。
见到陆宁来,这脸上愤愤不平的小伙子,咬着牙,忍不住还想说什么,却被同伴一个劲使眼色止住。
“水,水……”一个军汉,吆喝着从楼下上来,拎着个小木桶,手中还有一个陶碗,却是来卖水的。
难得今天这许多游客,以往也就踏青亦或几个节日,才能聚拢这许多人。
“老爷,我带了水了!不用喝他的,脏死了!”焦氏便打开包着食盒的红布,掀开食盒,第一层和第二层摆着各色糕点,食盒被掀开,便有香甜扑面而来,糕点有方方正正,也有长条形,金黄色、雪白色,看得便有食欲。
陆宁倒是呆了呆,看不出,她还挺会做点心的。
这时焦氏已经掀开最后一层,里面平平摆着一个酒囊,里面自然是盛的水。
陆宁笑笑:“这就是酒囊饭袋的由头吧?!有意思,有点意思……”
焦氏自不知道酒囊饭袋这个词有什么可笑的,但却是这男人第一次和自己说笑,忙赔笑道:“老爷喜欢,以后奴家时时带着酒囊饭袋。”
陆宁莞尔,便去拿水囊,焦氏眼明手快,早就雪白小手捧起水囊,拔去木塞,送到陆宁面前。
陆宁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递回给焦氏。
“老爷,奴家,奴家也有点渴……”确实,焦氏粉额微微有香汗,拎着的三层食盒对她而言可不轻,虽说马车一直送到黄鹤楼下,但拎着这三层食盒走几步对她而言就负担很重了,更莫说登楼了,她倒是真的勉力才能跟上来。
“渴就喝啊,我还能让你渴死么!”陆宁无奈的摆摆手,这几天下来,感觉焦氏虽说身上毛病不少,但都是这个时代妇人的价值观下常有的通病,说起来,她倒不算什么坏人。
焦氏早已又渴又累,忙举起酒囊,红唇轻轻噙住囊嘴,喝得却很是斯文。
陆宁怔了下,这不是喝自己口水了吗?又见焦氏鲜润红唇含着囊嘴轻轻吸吮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异样,随之转开了目光。
第一百零五章 都是孙家人 (上)
“兄台,我方才听你言?冯中丞强囚孙相寡居儿媳在府中,忠仆焦二一个哑巴都气愤不过,去府前长跪又被打伤是怎么回事?”陆宁看着那方才很是气愤的书生问。
两人从自己过来就不再谈论,只能直接问了。
孙相,就是孙晟了,他对自己一直没什么好感,不过也算命运多舛,被贬到这武昌,去年更被抄家,不过具体详情自己却不知道了。
两个书生愕然看着陆宁,毕竟两人谈论时,这商贾根本没在近前,不知道怎么偷听到的。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那个沉稳的说:“某不知道外客说什么!”使个眼色,就要走,那脸上兀自愤愤的年轻书生有些犹豫,但被那人拉了拉衣角,便跟着去了。
陆宁看着他俩离开,突然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本来,陆宁自然有办法令那年轻气盛的书生张嘴,但是,突然发现焦氏的异样,便改了主意。
焦氏,方才听到陆宁问两个书生的话,手中水囊差点落地,此时更是神思不属,甚至陆宁又说了什么,好像都没注意。
“焦二是你什么人?!”陆宁突然又问。
焦氏娇躯一震,俏脸苍白的看着陆宁,随之腿一软,噗通跪下。
“换个地方说话!”陆宁看看左右。
已经很多人看过来,当然,这些人自都以为是那美妾惹得商贾发怒,正被商贾骂。
那远远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瘦弱书生,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但却又不敢冲过来给这佳人解围。
下楼时,还是焦氏拎着大大的食盒,陆宁这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粗鄙商贾,就更是被指指点点了。
……
马车是租赁的,驱车的车夫,则是副都头冯经。
进了车厢,陆宁刚刚坐好,焦氏又噗通跪下,“老爷,贱妾该死,贱妾该死!求老爷饶了贱妾一条狗命……”也不管车厢里实则没那么洁净,毕竟是租赁的车马,她的乌黑云髻就伏在了满是土尘的车板上,娇躯簌簌发抖,“老爷饶命……”
“焦二和你什么关系?”陆宁蹙眉,“好生回话!”
实则陆宁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想。
“焦二,焦二是贱妾的兄长……”焦氏红色襦裙下的娇躯,抖得更加厉害。
“哦?所以,你本也是孙家奴婢?去年孙家被抄?你逃了出去?”陆宁琢磨着问。
“贱妾,贱妾是孙家从汉阳买的舞姬……得孙相公垂怜,独宠贱妾一人,所以贱妾的两个兄长也被召入府中做工……”焦氏娇躯颤抖的更厉害,“贱妾,贱妾并不是忘恩负义,是眼看被抄家,相公为我安排的后路,身边有个陈婆是庐州人,谁知道,陈婆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了庐州,就带着细软消失不见,后来,贱妾才不得不委身于李善行。”
陆宁听着蹙眉,“你一个姬妾,孙晟要专门为你安排后路?”这却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了。
“老爷有所不知,相公妻早亡,在府中,贱妾虽不是正妻,但又如正妻,只是贱妾身份低微,相爷不好续弦……”说到这里时,焦氏渐渐有了些生气,不似方才颤得那么厉害了。
陆宁无奈,孙晟自己在金陵见过,那老头,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更在唐主前死命弹劾自己,就好像自己挖了他祖坟一样,却不想,这才短短两年时光,可怜到在这武昌城形单影只,怕是唯一的精神寄托,竟然是眼前这俗不可耐的小妇人。
“老爷,奴家有一句话,说出来,老爷莫见责……”焦氏云髻还伏在地上,但渐渐恢复了伶牙俐齿,称谓也渐渐变了,想来是从陆宁语气也听得出,好似文招抚没有怎么生气,这却令她意想不到。
“说吧。”陆宁快速转着念头。
“老爷来这武昌城,自然是有万全的准备,奴家跟在老爷身边,自也不怕,但孙相公他,一向痛恨北朝,若是知道老爷身份,定会告发……”
陆宁微微颔首,这倒是,孙晟的性格,做得出来,哪怕已经惨到这个样子,儿媳都被霸占。
看了看跪伏地上的焦氏,这才知道,为什么焦氏敢跟自己进武昌城,自然是觉得自己及齐**马早有准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是要单枪匹马在这武昌城里做事。
“你再没有欺瞒我的了吗?”陆宁盯着她乌黑发髻,“最后一次机会。”
焦氏好似犹豫了一下,终于颤声道:“实则,实则贱妾,是,是带着奴仆私逃,但陈婆是庐州人,卷走了细软是真话!”
陆宁愣了下,还是和自己猜想一般,不过,焦氏倒是很懂人的心理,她应该是觉得,初始自己觉得欺骗了她,自然是盛怒,她慢慢解释下,自己气渐消,又听自己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这才将私逃的事情说出来。
当然,她对自己的估计完全错了,在她心里,什么忘恩负义夹带私逃是很大的罪过,涉及到外人眼中她的品行,但对自己来说,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这种事情上,她有没有说谎本就无所谓。
焦氏又急急的道:“那老东西,怎么会放我离开?按照老爷的话,他心理变态的!我便是跟旁的男子说一句话,那老东西都会大发雷霆,有一次,我不过和前院一个男仆多说了几句话,第二天,他便砍去了那仆役的手掌……,贱妾以往总是想,这老东西,怕是死了,也定要我殉葬了,贱妾,贱妾早就想逃走了……”
“好了好了!”陆宁摆摆手,懒得听她继续下去,这孙相公,转眼变成老东西,不过,焦氏的话,倒是比较有可信度,孙晟刚直,那是在朝堂上,私生活就实在不敢恭维了,当然,以这个时代价值观来说,刚直可不代表私生活俭朴之类的,甚至前朝便是虐杀婢女,也和品德不挂钩,一样可以称为正直之类的品行。
“焦二住哪里,你应该知道吧?”陆宁问。
“是,是,我兄长如果在城外,肯定便是在孙府,他对孙家,死心塌地的,心甘情愿为奴。”
陆宁道:“如果在城里呢?”听那两个书生议论,焦二被打是在昨天,而从前天自己等进城后,这武昌城便已经门禁,焦二肯定还在城里。
焦氏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在城里,永庆坊有他的一个朋友,我倒是记得该怎么去。”
陆宁点点头,敲了敲车厢,“走,去永庆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