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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根号23     从治愈系主播开始txt下载     从治愈系主播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看大戏,谋政务

    戏台上,男女伶人正在表演滑稽戏,台下观众不时笑出声。

    不过,台下观众,仅仅是陆宁一家人,而不管是伺立在陆宁身侧的大小蜜桃还是后面一排刀婢,便是看着那杂剧如何好笑,自也不敢笑出声。

    齐王府还未竣工,齐王及家眷暂时居住的府邸是慕容彦超的别苑,四年前,慕容彦超在这兖州叛周,被周太祖征伐败亡。

    说起来,兖州本来就是天下九州之一,其位置险要,扼守齐鲁之地,历代也是大州,前唐初始为大都督府,后期为军镇治所,直到慕容彦超叛乱,周太祖也就是永宁公主的父亲,一怒之下,将这兖州降为防御州。

    而齐鲁地,《尚书》中所谓的九州便占据两州,一为兖州,一为陆宁曾用火药破城的青州。

    而且在这兖州称王,自有一桩头等大事,便是去曲阜祭祀孔庙。

    陆宁现今,便是刚刚从曲阜归来,却见府里正唱大戏。

    滑稽戏后,又有杂耍歌舞。

    便是陆宁看得都甚为有趣,不过瞥着坐在母亲身后,又让甘氏和尤五娘坐她身旁,不时和母亲、甘氏、尤五娘窃窃私语的永宁,陆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丫头片子,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老妈,是真开心,自己晋升王爵,更有公主婚配,且终于有了正妻,公主又很是孝敬会哄她开心,看老妈笑得,嘴一直都合不拢。

    其实这个齐王的凶险之处,老妈自然不懂,不过,这也是好事,老妈开心就好。

    琢磨着,陆宁目光又落向角落,那秀美无比安安静静看戏的小道姑身上,这就是小十三,一年多了,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永宁请阖府家眷看戏,却是把小十三都请来了。

    这次举家迁来兖州,尤五娘信里就提到来着,小十三也被劝说随行。

    陆宁正胡思乱想间,一名典秘书匆匆跑进来,在外围大蜜桃耳边低语了几句,大蜜桃走上两步,轻声道:“主人,赵相禀告,由登州入使的高丽使在登州被殴,随从都被打死,贡品被抢……”

    “哦?”陆宁皱了皱眉头。

    说起来,这几十年朝鲜半岛也是很乱,新罗没灭亡时,曾经奉过北朝为主,也曾经奉过南唐为主,二十年前,高丽结束了朝鲜半岛的三国时期,便一直是奉北朝为主,现今来说,就是奉周国为主。

    当然,现在的高丽,说是统一政权,统治的不过是后世概念中的朝鲜南部,至于朝鲜北部,初始由渤海国统治,契丹灭渤海国后,朝鲜半岛北部就成了辽国国土。

    陆宁站起身,“赵普在哪里?领我去。”

    那边,永宁回头望了眼,但却也不理会陆宁,一心跟着女眷们混了的样子。

    ……

    别苑前堂,看到陆宁进来,赵普忙起身,躬身道:“殿下!”

    现今赵普已经被陆宁辟为齐相。

    原来东海国郎中令陈致雍,为齐王左内史府府令。

    东海国相,则由贾伦接替,属官都随之各有升迁。

    其实很多时候,正因为此,手下人才会劝进,才会希望主公黄袍加身。

    以齐王门下来说,左右内史府,其实就相当于中书门下两省,司会府类似于尚书省,司宪府类似御史台,文馆类似翰林院,光政院类似枢密院等等。

    一切规制,就是个小朝廷。

    而各个府院官员,自然便是齐鲁从龙之臣们担任,如林仁肇和高怀德两个南北大营招讨使,年纪轻轻,都加光政院副使。

    兖州,升为山东府,陆宁想过用济东府,济水之东,合乎其意,但终究还是觉得山东二字自己比较熟,所以定名为山东府。

    山东府府尹李曜,作为沂州防御使,放东海军入关,是齐鲁地从龙第一人,不管才干如何,暂时的荣宠是必须的。

    药老太师还是老太师,还是在青州养老,平卢军已撤,药老太师人虽然还在青州,还有平卢军节度使一职,但更像是遥领,一种空头荣誉,毕竟,军镇都被裁撤了不是?

    当然,他能出来带头唱那幕大戏自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除了为子嗣后代考虑,还有太祖之恩报在永宁公主身上,毕竟现今明眼人都看得出,赵匡胤也好,李重进也好,不管哪个得势,实则大周,也再不是郭家天下。

    而药老太师唱那幕大戏,据最亲信的人听他言,最紧要的,是被那日齐王万马军中生擒他的武勇震慑到,或许老太师觉得,大周天下总归要易主,还不如,由太祖皇帝有着真正血缘关系的人继承,永宁公主诞下的,终归是太祖皇帝的亲外孙不是?而齐王如此武勇,更是太祖皇帝佳婿。

    而哪怕现在被乱臣赵匡胤钳制下的幼主,和太祖皇帝,却也没什么真正血缘关系。

    除了药老太师养老,陆宁各府院任命的官员中,觉得很有几个不错的人才,只是对这段历史不熟悉,非大牛非巨恶非演义小说夸张的人物不知名姓,但想来,那几个人在后世史书,应该有所记载。

    如右内史府府令魏仁浦,虽然这个名字自己没听过,但他在周太祖时期就得到重用,郭荣继位后更入枢密院,只是和李重进不和,被贬来齐鲁地任滨州刺史,对精研这段时间历史的人来说他应该很有名气,只是自己对这段历史不够熟悉而已。

    又如光政使王彦超,年轻时真正是一员悍将,攻北汉、破契丹,南唐寿州一战,他是忠武军节度使、前军行营副部署,乃是一路统帅。

    寿州兵败,先帝身死,他因而被贬至青州平卢军为排阵使。

    不过想来历史上,攻伐南唐他也是光芒四射。

    这行使枢密院职责的光政院,陆宁准备令其成为真正的专业军事机构,是以辟王彦超为光政使。

    光政院,主要便是管理各州州兵县兵。

    至于禁军,则齐王亲领。

    侍卫亲军,更不用提。

    南北大营各五千,兖州一万,共两万人,都是募集各州精锐士卒,编为禁军,其中衮州一万精锐,编为两军,分别是“左龙虎军”、“右龙虎军”,南大营又称“南营军”,北大营称为“北营军”。

    十四戍典卫,各戍扩编到百人,升为“殿前侍卫亲军”,戍改成营,戍主为殿前营指挥使,典卫长陆平,为殿前军指挥使兼第一营指挥使。

    由此,便是军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头的三级架构。

    不过侍卫亲军便是十人一都的殿前都头,也为正七品军职,其优厚可见。

    这一点,禁军也没人眼红,毕竟,齐王这支亲军战斗力实在骇人,更有各种极为诡异的装备。

    倒是侍卫亲军扩编,各处遴选精锐,差点没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

    陆宁也正琢磨州县兵如何提升战斗力。

    此刻看着赵普,更有些奇怪,“高丽使在登州被袭,到底怎么回事?”

    赵普摇摇头,“说是登州大族毕氏族人所为,那高丽使,带了贡品来朝,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们,应该是他们觉得齐鲁已经不再是周地,高丽使来朝不管去汴梁李重进还是去京兆府赵匡胤处,总归不是来朝见齐王,所以动手不容情,甚至直接打杀。”

    陆宁微微颔首,那高丽使,出发时,自然不知道现今中原的混乱情况。

    赵普又道:“实则那高丽使,也并不是真正高丽王派来的,而是平州朴氏,我打听了,高丽国一来统一未久,所以奉行无为而治,各氏族豪强甚至不将国主看在眼中,十年前更有一场极大的叛乱,现今国主,好似很勤勉,要下什么奴婢按检法,还要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各氏族豪强极为不满,这平州朴氏,好似是来中原求助,希望得到我中原扶持。”

    陆宁点点头,随之哼了一声,“便是高丽使并非来朝贡与我,登州之地,可以不礼遇,但哪怕将他们看成细作,也该绑了送来兖州,怎么就敢随便打杀?抢掠贡品?”

    赵普微微垂头,不语。

    陆宁知道,现今虽说中央机构算是架起来了,但毕竟没有政通人和,自己的根基也不稳固,若不然,赵普等几个臣子议过,此事便可处理,又哪里需要劳动到自己拿主意?

    但现今,各院公文便是发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威慑之效,何况,自己现今要做的,就是收拢此处人心,赵普等自也不敢擅自做主,触碰地方豪强。

    “登州毕家,是不是大地主?”陆宁突然问。

    赵普点头,“听闻毕家各族,在登州庄园连片,足有数万倾土地。”

    陆宁微微函授:“一条龙法,你们这便替我草拟诏令,待我审阅后,下发各州各县。”

    赵普微微一怔,随之站起躬身,“是!”

第十六章 家有一老

    两辆马车及十几匹快马驶出青州城,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高丽使朴大有。

    现今他还晕晕乎乎的,上个月,在登州,被当地豪族门下一堆庄客拿着刀乱砍,幸好他跑得快,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才打听到,这片比高丽大了许多的土地已经被一个刚刚被属下们拥立为“齐王”的国主所统治,那国主治所在兖州。

    他能被家主看重出使中原,就是因为他会说中原话,也多少懂中原的历史及各种利害关系,所以,他才一路乞讨到了兖州,前往府衙告诉。

    尔后,又被带着见了几名大官,接着被安排住进了驿馆。

    几天后,他便见到了现今领着他四处乱逛的这位“特使”。

    说是带他去登州索回贡品,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带他来到这个叫青州的地方,他自己被命令窝在驿馆,不知道那特使去了哪里,在这里混混沌沌过了几天,才来带他走。

    也不知道,又要被带去哪里闲逛。

    不过,这却也由不得他,这位特使身边跟着的扈从,各个健壮的和小牛犊一样,只怕一拳就能打死自己,而且都杀气腾腾,一看就久经战阵,让人看着他们眼睛就觉得发毛,又哪里有让人反抗的余地?

    此时,前面马车车厢里,陆宁正坐着品尝从药老太师府拿出来的蜜饯,摇摇头:“吃蜜饯,还是够甜才好吃吧?虽然,我不爱吃甜。”

    左右两侧车厢,坐着大小蜜桃,实则九成九的蜜饯上车就分给她俩了,药老太师神秘兮兮的所谓秘法炮制的蜜饯,陆宁自己自然不感兴趣,就是给自己这俩贪嘴的小美婢要的。

    大小蜜桃听陆宁的话,都拼命用力点小脑袋,蜜饯,当然越甜越好。

    现今大小蜜桃,也由典秘书,升为尚秘书,正六品的女官,不过两个小丫头只是觉得跟着主人天南地北的,很是开心快乐,女官不女官,品阶不品阶的,也不太放在心上。

    不仅仅大小蜜桃,府中奴仆也都水涨船高,当然,能混上有品阶的女官的,还是少数。

    此刻策马跟在马车左右的四名大小刀婢,倒是都册为掌仪,为正九品女官。

    陆宁来登州,不仅仅是来见药老太师显示恩宠以及请教问题的。

    他一直有将火药场扩大,真正教授些学徒碾磨制造火药的想法。

    但以前仅仅东海一地,自然不可行,就如自己牛刀小试,用了些火药,便被燕王来索取。

    在东海时,爆竹场内有密室,空闲时,自己便会躲在里面制造火药,但一直,量便不大。

    现今,却是可以好好考虑这件事了,便如攻城守城之火炮,现今是完全可以铸造的,只是威力大小罢了。

    实在不行,便用青铜铸炮,只是成本就有些高。

    陆宁准备将这火药场、火器场,放在齐鲁腹地的青州,也早想来考察一番。

    而且,这齐鲁绢织,极为有名,兖州有镜花绫,青州有仙纹绫,便是郭荣,也准备在青州设织锦院,只是未得成便身死,自己,就更要想办法,看能不能慢慢搞成大产能的纺织场。

    而且,现今登州事,一条龙税法之事,自己也恰好来寻药老太师,取取经。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可不是什么虚言。

    治理如此大的地盘,自己自也不能如过去一般,完全随心所欲,不然,最多就是比楚霸王更牛一些的大号楚霸王罢了。

    登州,药老太师这个平卢节度使,原本就节制登州,对登州事务,老太师自然也很熟悉。

    老太师在齐鲁地,也很有人望。

    不过说起一条龙税法并给药老太师详细讲解后,药老太师立时跪倒,说他阖府,必一文一毫严守此法赋税,若子孙有不孝者隐匿瞒税,齐王到时只管严惩。

    药老太师家族,在青州,也有海量农田庄园。

    再说起登州事,问起登州毕家,药老太师倒是知无不言。

    毕家在登州繁衍已久,前朝出过几任登州刺史。

    登州毕氏最大的家族在文登县,原本文登县是登州治所,不过后来登州治所移到了蓬莱县。

    如今的文登县毕家,最显赫的是前朝一位郡公之家族,现登州刺史王伯安,是他家的女婿。

    陆宁又跟药老太师说起火药场一事,当然,陆宁只是说要建个爆竹场,只是爆竹火药,同样极容易被点燃,所以地方要大,更要留出空间可以戍兵防守。

    毕竟青州一段城墙被火药崩塌过,药老太师或许很容易猜到,但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更拍着胸脯保证,选址之事交给他,万无一失。

    和药老太师密谈几日,陆宁这才离开青州。

    接下来的目标,便是登州。

    实则便是没有高丽使被杀一事,陆宁本也想去登州看看。

    登州港,和契丹、高丽交易,更为方便,陆宁想看一看,其如何和东海港形成联动。

    而且,原本令阿拉丁秘密招募的扬州、杭州等地工匠,可以来登州了,登州本来就可以造船,只是规模不大。

    如此,东海只专心做贸易港,登州发展军港。

    这倒是解决了很大一个难题,本来就觉得东海小小地域,自己很多发展构想怕是要不堪重负。

    一边吃蜜饯一边琢磨,抬头间,看到大小蜜桃都可怜兮兮眼巴巴看着自己,才发现,把原本给她俩的蜜饯也吃了不少,随之一笑:“等有时间,我帮你们做一些蜜饯,要加蔗糖,要甜的发腻,那你们小孩子才爱吃。”

    虽然对主人总拿自己等当小孩子看有些气馁,但有甜得发腻的蜜饯吃,大小蜜桃自都开心的点小脑袋。

    ……

    文登县城,流动人口不多,陆宁便没有进城,自己这一行人,太惹人注目了。

    消息传到登州,虽然自己身边标配大小蜜桃,在这齐鲁地还没那么大名气,但登州刺史王伯安若是想不到其中有蹊跷,那也太没脑子。

    在青州时接到密报,一条龙税法令下发到各州县,果然引起了极大的抵触,甚至有州县的地方豪强准备联名上书,请求齐王撤销此令。

    陆宁便决心用这登州毕家开开刀,震慑一下齐鲁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地主。

    禁军及侍卫亲军,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便会开拔平定叛乱。

    西境李重进正与赵匡胤对峙,北有黄河天险,且北边都是周国诸州,本也处于混乱中,听闻契丹北汉又欲兴兵,只是刚刚和周国结束战争,是以,契丹一些贵族极为厌烦,反对南侵,睡王辽穆宗,也不着调,整天除了喝酒睡觉杀近侍,也没什么别的干的。

    南境南唐,本是旧主,现今与其关系,还暧昧难明,看唐主怎么想了,何况,南唐又正与吴越争锋。

    现今大破大立,解决齐鲁地,却是难得的良机。

    当然,一条龙税法,绝不是禁止土地兼并,不是禁止大庄园的形成,实际上一定程度的土地兼并,可以促进商品经济发展,宋代商品经济发达,不得不说有土地兼并之功,使得许多农户变成佃农乃至各种手工业者、工匠等等。

    但如果无限制兼并,且赋税上又不合理,恶果便会极为严重。

    就如同现今,实际上,一条龙税法,不过令贫富纳税更为合理一些,也可令国库赋税增加,便激起了富户们的激烈反对,是以,这种变革,如果等到一个王朝后期因为土地兼并流民遍地再去施行,那便会变成亡国之策。

    开创进取之时实施,才为良策。

第十七章 就是来找事的!

    连片的阡陌,以富户豪宅为中心,依附的庄客佃农土屋草舍一排排一列列,形成村落,大概北宋土地大兼并下的田庄,很多都和这文登县郊的毕家庄园属于一个模板。

    走在其中,陆宁不由想起水浒传里祝家庄之类的描述,大概,就是这般吧,庄客佃农依附于大地主,形成一种封闭式的社会体系,这些庄客佃户,根本不需要知道天子是谁,只听令于庄园主便是。

    借口迷路口渴,陆宁在一家农户讨水吃,也打听着这毕家庒的情形。

    这家农户甚是淳朴,夫妻两个,又有几个幼儿,倒是令陆宁想起了大牛一家。

    “齐王好,齐王妙,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一个小女孩儿,吃着大蜜桃给的蜜饯,跟着大蜜桃学唱。

    “这,唱什么呢?”半蹲在陆宁座位前的农户焦大郎,没听太明白。

    陆宁笑笑不语,他自不能自己夸自己。

    小蜜桃在旁笑道:“是兖州附近一首脍炙人口的儿歌,齐王好,齐王妙,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

    她缓声说出,焦大郎这才听明白,奇道:“这是什么戏文吗?”

    小蜜桃切了一声道:“什么戏文啊,齐王刚刚下诏,无田者不用纳粮,知道了吗?”

    焦大郎奇道:“齐王是谁?”

    他这种农户,齐鲁刚刚易主,他自然半点都不知道。

    此时,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已经拿着蜜饯唱着刚学的儿歌跑了出去,大蜜桃答应他们,教会一个小朋友唱这个儿歌,便可以回来再拿蜜饯,而且每个学会儿歌的小孩子,都可以来,唱的好的,奖给蜜饯。

    大蜜桃小蜜桃自不懂得什么,都是陆宁吩咐她俩这么做的。

    这边,听焦大郎问齐王是谁?小蜜桃瞪起眼睛:“齐王,就是现在三齐之地的国主!也就是,你们全是齐王的子民,懂了吗?!”

    焦大郎瞠目结舌,但心中却砰砰的跳,急急问:“齐王下了诏令,无田不用纳粮?”

    他这种农户,依附于农庄主,平日缴纳给庄主的租子里,包括了丁税田税这些需要向朝廷缴纳的米粮,所以剩下的粮食,勉强能一家维持生活,吃饱都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如果面前这自己根本不敢正眼看的女贵人说的是真的,那可不是,以后自己只需要向庄主缴纳五五的租子?那,那可以省下多少米粮了?每年自己一家都可以吃饱,儿子女儿,都可以养大?

    庄主仁厚,虽然是良田,但租子只收五五,但加上向官家缴纳的丁税田税,自己也只能留下一成粮。

    以后,能留下五成了?

    焦大郎一时有些激动,更有些不敢相信。

    陆宁看着他,想也知道这农人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实则这农人在册不在册都不知道,也就是,官方户籍,都未必有他。

    就说这毕家庄园,如果有一半人丁报入官府,那就很不错了。

    隐瞒佃户丁户,是这些大地主惯常的伎俩,但对佃户们收租时,需要上缴国库的却要收的明明白白,最后,变成他们的私库所有。

    而一条龙税法,只要能真正实行,便可以革除这些弊端,且更能促进手工业商业发展,最终,促成大工业的萌芽。

    外面,好像越来越多的孩童在传唱。

    “我,我有点事去问问!”焦大郎好似等不及了,站起身,对其婆娘道:“好生招待几位贵人。”躬身对陆宁告个罪,匆匆走出篱笆院。

    陆宁心中感慨,实则华夏大地,真是礼仪之邦,便是一个农人,现今这礼数,也半点不含糊。

    旁边站的朴大有,虽然很奇怪这“特使”到底在做什么,但听着歌谣,听着小蜜桃的解释,渐渐的,却忘了别的,只是呆呆琢磨这不纳粮之法。

    心中,随即惊起一身冷汗,若高丽国君也学中原这赋税之法,自己这朴家,可不要倒大霉?

    这税法见闻,回去可万不能跟任何人说。

    “贵人,你喝水……”焦大郎的媳妇不会说什么,只知道捧着半个葫芦瓢,问陆宁要不要水,见陆宁做手势不要,就憨憨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做什么好。

    这时有新学会儿歌的孩童来跟大蜜桃讨要蜜饯,拿到手后又欢笑着跑出去大声唱,渐渐的,好似到处都是唱这歌谣的孩童声音。

    “滚滚滚,唱什么呢!”有人喝骂,接着,就见篱笆院外,一帮人匆匆走过来,焦大郎在这帮人里面,但苦着脸,脸上红肿,好像挨了打。

    为首的锦缎大氅中年男子踢开篱笆门,喝骂道:“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教黄口小儿乱唱!”

    随之看向陆宁等人,又看到大小蜜桃,微微一怔,蹙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哦?”他突然就看到了朴大有,随之大笑道:“原来是高丽贼使!”心里疑惑尽去,原来是另一拨高丽使,和这漏网之鱼凑到了一起,却又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真是妙极!

    盯着大小蜜桃的目光也就不再掩饰贪婪之色,心说这两个新罗婢,肯定是高丽王准备献给汴京圣天子的,这才如此绝色,可惜啊,周已经三分,齐鲁也动荡中易主,这两个孪生美婢,就献给我家主吧!

    又看向大小刀婢。

    这四个昆仑奴,也挺有模有样,要家主慈悲,能赏我一个就好了。

    不过,他们说什么齐王?定是听到了齐王新政,在这里瞎打听瞎问,简直岂有此理。

    若庄客们都知道了新政,那还得了?

    家主这两日可正犯愁,但齐王这新政,好似一环扣一环,如以前那般曲解反而获利,却不太容易。

    心里胡思乱想,挥挥手,“把这帮家伙都给我抓起来,谁反抗,就给我往死里打!”

    陆宁笑了起来,“就因为我们在这里谈论齐王之新政,就要被打死么?”

    “不错!”毕福也懒得跟他们多废话,挥手道:“抓人!”

    陆宁将侍卫都留在了里许外看守车马,身边就是大小蜜桃和四个刀婢。

    但她们手中都是百炼利器,毕福身边几个仆役刚冲上来,便惨叫摔倒。

    四名刀婢,灵巧而狠辣,都是地上一滚,这些仆役各个大腿中刀,摔倒在地,捧着大腿哭天抢地惨叫,鲜血汩汩,有的怕割到了股动脉。

    陆宁也没想到她们下手这般狠辣,毕竟从跟随自己,这是她们第一次跟人动手。

    那毕福脸上变色,立时撒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啊!杀人啦!新罗贼杀人了!来人啊!”

    陆宁起身,“走!”

    钻天猴啪一声飞天,同时大小蜜桃和四刀婢,拎起陆宁坐的马扎,护卫着陆宁匆匆向外走,朴大有吓得腿都软了,勉力跟在后面。

    匆匆向外走,陆宁心中一哂,实则,自己本就是来找事的不是?

    事情闹越大越好,毕家庒的人倒真配合。

    令孩童们唱儿歌激怒毕家庒人。

    就算那毕家来人很客气,自己也会拱起他们火气。

    如此,自己治罪毕家时,更可以毕家因为“齐王儿歌”便要顶撞群殴齐王为因由。

    借这个案子,更可以令那首儿歌传遍齐鲁,这传播效果,可比什么都强。

    带着这朴大有,本来是另一个后续方案,却不想,偏偏这毕家庒的那管家似的奴仆认识朴大有,不但省了功夫,事情还能闹得更大。

    变成了毕家因为“齐王儿歌”便要打杀齐王。

    这,更是大新闻大事件,毕家更是罪责难逃。

    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老天都帮自己啊。

    好似很狼狈的往外跑,陆宁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幸福感。

    当然,毕家奴仆如此强横,看他们杀高丽使者就知道平素多霸道,今日更是说自己等反抗就可以打死自己等人,奴仆如此,家主可想而知,这毕家,被治罪,不冤。

    原本来毕家庒之前陆宁心里还多少有些疙瘩,现今内疚尽去,心中更是畅快。

    虽然,这样狼狈而逃,好似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第十八章 三观很正齐大王

    毕家庒村口,追出来的毕家庒奴仆都有些傻眼。

    在庄园里一路追,但追得近的又被刀婢砍伤几个,其余便有些惧意,但随着庄客越聚越多,胆气便都升起,死追不舍。

    可追到了庄口,这些奴仆庄客猛地刹车。

    却见村口粗粗垂柳下,十几匹骏马正打着嘶鸣跳起前蹄,显然是刚刚疾驰而来,这些骏马之上,各个都是肌肉虬结的壮汉,而且,看上去,就令人心里发冷,下意识就知道,这些马客,都是死人堆里出来的。

    此刻,这些刀客,纷纷从背上抽出长长木柄,将手中寒森森刀刃和木柄联结,如此,每人手中,便是一杆长长朴刀,他们都脸色冰冷,望着追来的毕家庒人。

    而那些新罗人,就躲在了这些刀客的身后。

    “大胆毕家,竟敢因为赋税歌谣追杀齐王!速速叫你们家主出来领罪!”冷冰冰话语,好似来自九幽,说话的,是这一都齐王侍卫的头头,殿前都头雷蛮,乃是沙陀人,精通水性,极为悍勇,在齐州一战,紧随陆宁身后登城,几乎被乱刃分尸,但却奇迹般活了下来,由士卒而晋升殿前都头。

    当然,他所说话语,是陆宁刚刚教他说的。

    奴仆庄客们立时面面相觑?齐王?什么齐王?

    刚刚追上来的毕福立时脸色大变,但他素有急智,眼珠一转,对身旁人吩咐了一声,回头就跑。

    “我家东翁这几日没在庄园!”有庄客喊,是毕福刚刚叫他这么说的。

    “哼,那就找个能管事的来!”雷蛮冷哼着,又猛地一瞪眼,“尔等还不放下凶器!”

    奴仆门客,互相看了看对方手中木棍、锄头等等,又看看对面马上这些杀气腾腾手握朴刀的凶汉,有人带头,立时纷纷丢下手中器具。

    “齐王?!”朴大有震惊的看向陆宁,思绪一时混乱。

    ……

    八仙桌,高背椅,檀香袅袅,毕老太公身后那猛虎啸林图栩栩如生,那吊睛白额大虫凶猛无比,现今这北方之地,高脚桌椅已经流行,和江南婉约风渐趋不同。

    毕老太公正用清澄澄过滤的茶渣都不见的茶液漱口,毕福匆匆而入,颤声道:“老太公,不好了,怕是有祸事。”

    “慌什么?!”毕老太公蹙眉,慢悠悠将手里茶杯放入旁侧侍女手捧的托盘上。

    “齐王刚刚来了庄子里,又教些黄口小儿唱什么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当时小的以为他们是高丽使,便吓唬他们,谁知道,那齐王的婢女下杀手,咱们只能拼死命,庄客们追杀他们一行,到了庄门口,齐王侍卫已经到了,小的们才知道是齐王来了……”

    毕福一向得力,言简意赅几句话便将事情说分明。

    毕老太公微微一呆,“齐王?你没见过齐王,怎知真伪?”

    “小的一路来报信时,细细思量,那必是齐王无疑,如此,很多事才能说通。”毕福急急道:“老太公,不管是不是齐王来此,老太公却需做好是齐王来问罪的准备才好啊,小的以为,老太公该速速遣人去登州王史公处求救,老太公等王史公到,才出去见齐王。”

    “对,对,快,备笔墨!”一语惊醒梦中人,毕老太公看着毕福,“这封信,你替我送!”

    “是!”毕福微微躬身。

    ……

    毕家庄村头垂柳之旁,陆宁慢慢踱着步,

    大小蜜桃和四刀婢侍立在旁,雷蛮等侍卫胯下骏马打出的响鼻是这片好似凝固的空气中唯一的声响。

    日头已经转到了西方,垂柳阴影笼罩到了庄客们身上,此时,大多数庄客已经偷偷溜掉,是有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齐王看起来很沉得住气。

    但匆匆赶来的文登县令李佑等文登官员都汗流浃背,大气不敢出。

    “李佑,这里是你的地界,你来说说,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陆宁突然看向文登县令李佑。

    李佑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却偷偷瞥向身后一名方头大耳气度沉稳的中年官吏,对他偷偷使眼色。

    那中年官吏有些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一步,深深一躬,“殿下新政,利在千秋,这无田不纳粮正是道出了新政三税中农税的精髓,且脍炙人口,农人听了也知殿下新政其意,却是少了许多可以令那贪墨之官贪婪之绅故意钻空子曲解的地方,实在是应该在齐鲁之地,到处传唱!”

    哦?陆宁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对新政,你还了解什么?”

    “小官略知一二而已,还在深读以解其中之意,就卑职所读,如三税之中的农税,无田不纳粮,垦荒三年内不纳粮,此都是功在千秋的圣人之举,若上有忠直之臣,下有能干之吏,几十年后,或许,人人有田的大同之治,不远矣!”

    陆宁微微一笑,毕竟有时代局限性,理解的还是略显浅薄,自己可并不是想让人人有田种,而是在保障最重要的农业稳步发展的同时,刺激并促进手工业、商业的发展。

    当然,以现今来说,这回话的文登官员,显然很不一般,是可塑之才。

    看着这中年官吏,陆宁笑道:“你是何人?”

    “小官文登主薄杨守一,见识浅薄,妄解新政,殿下恕罪!”杨守一撩袍袖跪倒,稽首。

    陆宁笑道:“你说了半晌,就是不回答我刚刚问话,我问的是,仅仅为了一句‘齐王来了无田不纳粮’便纵容恶奴要打杀我,该当何罪?”

    文登县令李佑,此时更是背上冷汗直冒,齐王,可真不好糊弄,杨主薄口才好,见识多,可这般夸赞齐王新政,齐王还是没忘了他的问话。

    杨守一抵着黄土的额头也渐渐沁出冷汗,终于,他咬咬牙,“此是十恶之罪!”

    文登诸官员,立时都大惊失色,这杨守一,是不想活了么?只怕齐王回转兖州的第二天,你这脑袋就得搬家。

    “好,你说得对!”陆宁微微颔首。

    这时,远方传来马蹄声响,却见黄土官道远端,一行黑点由远及近,十几骑到得百步外便纷纷勒住缰绳,为首头戴黑巾幞头穿绯色官袍的官员滚落下马,匆匆走来,到了近前躬身:“登州刺史王伯安参见齐王殿下!”

    陆宁笑笑,指了指日头,“我这等了半晌,不见你泰山,倒是把你等来了,倒也有趣。”

    王伯安心里一沉,本能就觉得,事情好似不好善了,随之,暗暗咬咬牙。

    “咦,我怎么听动静,还有百余名骑兵在后面,停在那土丘后了?是你的牙兵亲卫?”陆宁微笑看着王伯安。

    王伯安怔了怔,脸上肉微微抽搐,他身后那十几名马客,也都骇然色变,其中一名卫士,惊慌间猛的拔出了腰刀。

    “殿下在此,臣,臣自要率亲卫来卫护!”王伯安再次深深一躬。

    陆宁笑笑,招了招手,一名刀婢抢步到了他身前单膝跪倒,却是将她背着的那长弓双手奉到陆宁手里,另一名刀婢也几乎同时跪到了陆宁面前,她跪的幅度极大,背上背的箭囊之密密麻麻箭羽正在陆宁手前。

    陆宁手中长弓如满月,一枝箭矢激射而出。

    一声闷哼,几十步外,那拔出腰刀正要讪讪放回去的卫士根本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倒飞而出,嘭一声远远摔在地上,额头,一支雕翎箭好似已经射穿了他的脑颅。

    从陆宁伸手到那卫士中箭飞出落地,实则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旁边众人,都惊呼出声。

    文登诸官吓得簌簌发抖,便是杨守一也脸上变色。

    从追杀变成看热闹的庄客一哄而散。

    本来晕头转向混不知所以的朴大有,吓得噗通坐到了地上。

    “殿下?!”王伯安猛地跳起,失声惊呼。

    被射杀卫士的同伴,尽皆失色,手纷纷下意识握住刀柄。

    “殿下面前,擅拔刀者死!”雷蛮霹雳般怒吼一声,陌刀侍卫已经打马,虽然仅仅十余骑,但瞬间汇集成的锥形,宛如利剑,都可以想象,其接下来发起的冲锋,必然如雷霆霹雳一般。

    “王伯安,你真想试一试,看你这区区百余人能冒犯的了我么?你阖族被株连,却要这百多个无辜的士兵,也被抄家灭族么?”陆宁淡淡说着,顺手将手中弓扔给了刀婢,显然,他就是看透了这王伯安,不敢试。

    “臣,臣不敢!”王伯安脸色阵青阵白,终于,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齐王的威名,他听说过,当初青州城破,公主殿下使者到了登州,要各州汇聚义师,进袭齐州,他虽然表面归顺,但遣出的,都是老弱之兵。

    齐州很快城破,兖州归降,随之齐王挑选齐鲁精兵招募流民壮勇充入禁军,却是亲自派人来各州挑选,而同时返回登州的老弱之兵,简直将齐王视作了天公上帝一般。

    一人破一城,何其令人震撼?又何其令人惊惧?!

    更听闻,原来青州城破,也是齐王单枪匹马杀入城中,生擒了药老太师,由此,也令药老太师惊惧之下,称齐王为天选之主,从此臣服,甚至成了劝进的第一人。

    这些传闻,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刚刚齐王之神射,瞬间将王伯安的侥幸心理浇了个心凉。

    用力磕头,“请殿下饶恕罪臣亲眷!她们……”

    陆宁微微颔首:“你这便去将州务交接给上佐,等我处置,但你今日之举,乃是心中之逆,你妻儿无罪!”

    “殿下,殿下,罪臣悔不该,悔不该啊!”王伯安砰砰磕头,甚至,有要落泪的感觉,却未想到,齐王就这样在许多人面前承诺自己妻儿无罪,本以为,大祸临头,希望献出秘宝,恳求齐王给自己留下一两个子嗣承继香灯,但妻奴被贬为奴怕不可避免,怎么也没想到,齐王根本不用自己苦苦哀求献出什么秘宝,直接便赦免了自己家眷。

    “臣死罪,臣死罪,殿下,臣有秘宝,献给殿下!”王伯安砰砰磕头。

    陆宁揉揉鼻子,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太容易被感动了,自己也不过做些三观比较正常的事情罢了。

    挥挥手,也不理会王伯安这个茬儿,毕竟金银珠宝,便是价值万贯,现今对自己也不算很大的帮助,两万禁军,不算高级将领,仅仅士卒,每个月军费便上万贯了。

    要令整个齐鲁大地的经济都活起来,才是发展生存之道,靠偏门敲诈,也不过能满足一时之需。

    当然,还有招远卫,那才是宝藏。

    看向文登县令李佑,陆宁道:“毕家何罪,便由你来断,我这几日都在登州,合议罪责后,牒文送来登州。”

    李佑等早吓傻了,只是磕头称是。

    陆宁又瞥了那文登主薄杨守一一眼,笑道:“你便来左院做个内史,这几日随我去登州。”

    左内史院,类似门下省,杨守一这个内史,便和门下给事中差不多,五六品官,参赞机务,类似参谋、秘书。

    李佑等都艳羡无比的望着杨守一,这可真是鲤鱼跃龙门,由小小八品主薄,连升数级,进入中枢。

    杨守一也呆了呆,立时跪下,激动的道:“是,臣,臣为殿下肝脑涂地!”

    越是自视甚高觉得怀才不遇身遭都是平庸之辈的人,却被高高在上的主君赏识,破格提拔,那越会觉得主君真是慧眼识珠的天下明主,这条命,必要报效主君!

    陆宁笑笑,摆摆手:“好,去登州!”

    身遭,立时便跪满了一地送别官员。

第十九章 登州变化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

    碧海一线,红日东升,海浪拍打礁石,散做雪花朵朵。

    仙山映在海中,青葱巍峨,宛如海市蜃楼,美轮美奂,却又气势磅然。

    大小蜜桃,看着站在舟头诗兴大发的主人,听着主人吟唱,心神俱酔。

    杨守一也心中震动,齐王殿下,文韬武略,世间又有谁能及?

    当然,齐王雄才大略,这吟诗作对之为,却根本不算什么了。

    四名刀婢,不懂风雅之事,只是握着弯刀,眺望四周海域。

    杨守一尽量离这些挎剑弄刀的女孩子们远一些,可是听说,各个心狠手辣的很,真怕说错什么,被那弯刀女侍在腿上划一道,爆了血管,就此不治。

    在毕家庒,可不是没有先例。

    登州治所在蓬莱县,陆宁前世来过蓬莱,今生再来,心情又自不同。

    征了叶扁舟,在这蓬莱近海闲逛,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是考察海港军港该如何构筑。

    但风景实在太美,令陆宁心旷神怡,又做起了文抄公。

    好似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可避免受影响,喜欢用些诗词抒发胸怀。

    当然,他在吟唱诗词时,自没有意识到,身边之人,都会将这诗词,当作是他所作。

    “象先啊,方才驶过之处,造船所似乎狭小了些,仅仅能为官家造些刀鱼战棹,该当仿效南国东都扬州,也要多造出海之船,卖给商人么嘛,以此来养船场,此处倒可以建个水寨,募水兵教习水战。”陆宁说这话,看向站在身后,脸色略有些发白的杨守一,就笑道:“你有晕水之症,何不早说?”

    挥挥手,“上岸上岸!”

    ……

    蓬莱瓮城,远远可以眺望远方郁郁葱葱海岛山脉。

    陆宁身边,又多了一队官员,以登州别驾郑世恩为首的登州官员。

    和杨守一深谈过,陆宁已经决定令杨守一在这登州做刺史,以此贯彻自己在登州扩水寨建船场练水军的思路。

    前几日提拔杨守一进左内史院,就是存的这个心思,不然直接从一县主薄到州刺史,有些骇人听闻,进了内史院,跟在自己身旁,哪怕短短几天,也算有了进身之阶。

    王伯安已经被押解去了兖州,文登县令李佑对毕家案审理也很快,判文很快送来了登州。

    毕家一切财产被抄没,女充官奴,十六岁以上男丁皆斩。

    陆宁批复送了回去,抄没毕家家产,田充官田,毕家及豢养门客五十岁以下男女皆发司隶监。

    其实,闻得王伯安入狱的当晚,毕老太公就自缢身亡。

    而且虽然毕家族人、恶奴、门人等等很多获罪不冤,但只怕更多的族人及门客罪不至贬为奴户。

    但为了威慑各地方豪族,为了令新政顺利推行下去,好像,毕家只能自认倒霉。

    走在瓮城下,想想自己刚刚对毕家判词的批复,陆宁隐隐的,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便是单枪匹马袭青州、平齐州,虽知道自己不是不死之身,也可能马失前蹄死在乱军之中,但好似,那时的心态也很松弛,有一种玩弄天下权柄的随意。

    可是,现今,真正统治了辽阔地域,加上隐匿之户,近两百万人口,由此一些作为,再由不得自己喜怒,也再不能那么率性,就如毕家,自己就不可能还要甄别谁该获刑谁该宽大。

    毕老太公,富贵一世,到头来,生死荣辱,只是自己一念之间,古稀之年,却闹了个上吊自杀的下场,偌大家族,尽皆成为奴隶。

    想想,在这齐鲁之地,现今自己拥有的无上权力,而随之扛在肩头的沉甸甸责任。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

    “主公,我刚刚清理过名册,册有兖州军共一千三百一十二人,实七百二十人!”匆匆走上瓮城,单膝跪在陆宁面前的武将,是昨日刚刚被陆宁任命为登州将军的雷蛮。

    陆宁微微颔首,吃空餉这类,对州县兵来说,以原本的机制,都是不可避免的。

    雷蛮精通水性,陆宁又要在登州建水寨练水军,是以以雷蛮为登州将军。

    齐鲁其余诸州,陆宁也准备如此,各州设将军,只统兵,不问政,刺史只问政,不统兵,诸州不再分上下州,州刺史,为正四品上,州将军,为正四品下。

    裁撤县兵,各县多编衙役,用以治安辑盗。

    州兵由光政院管理,粮饷由光政院统一发放,和当地州财政脱钩,当然,从运输方便着想,可由光政院发公文,但要有齐王印章,由当地州该当上缴赋税的一部分,充光政院军费转给当地驻军。

    实则唐制本就军政分离,不过从唐末藩镇时代开始,到现今诸国,州县兵由地方官统帅成了常例。

    陆宁自也不是为了军政分离而军政分离,更不是搞宋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各州将军、各军指挥使,便是和自己属下将领军卒在一起,整日训练。

    如此,才会令军队发挥最大战斗力。

    对自己任命的各军指挥使,陆宁还是有绝对信心的,至少自己只要还活着,除非出现极为意想不到的局面,不然各军指挥使,想来也没背叛自己的。

    其实军指挥使定期互调,便可以解决拥兵自重的问题,当然,那是后期的事情了。

    当然,为了保持军卒精神层面的斗志,仅仅靠神话自己自然不够,忠君爱国的思想是必须要洗脑灌输的,包括齐鲁地孩童,学馆教育,德育方面,忠君爱国思想也是重中之重。

    忆苦思甜之类的教育,都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凝聚人心的妙手。

    前提是令齐鲁地占据绝对人口的平民、贫民阶层,生活越来越好。

    地方军制方面,各州将军中,比较重要的州将军,如登州、青州,自然是自己亲自任命,其余州将军,光政院遴选。

    同时,各军、各州都设监督使,就一个差事,监督军饷发放之事。

    且监督使固定任期一年,免得时间长了和军指挥使、州将军沆瀣一气,而且,也令监督使和监军截然不同,对军务,没有半点话语权。

    各军指挥使和州将军定期互相调动,陆宁只是构想,当然不会现在实行。

    这些大框架,当然会随着时间调整,毕竟,任何事物都会变化,要因时而宜。

    现今听雷蛮禀告,登州军,王伯安以前几乎是吃一半空餉,陆宁摇摇头,当然,以前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也不是贪墨自己的银钱。

    “嗯,你便专心募兵一事吧。”陆宁摆摆手,各州兵,名额从一千到一千五不等,虽然是地方兵,也贵精不贵多。

    当然,如果是太平时日,兵员还可以再削,但创国之初,自然省什么,也不能省军费。

    “殿下,高丽使朴大有来谢恩!”有侍卫跑上瓮城禀告。

    陆宁笑着摆摆手。“谢恩不必了,告诉他,且回高丽国吧,过几年再来,必是不一样的天地。”

    那平州朴家是来试探中原皇帝,希望得到扶持而自立的。

    中原通常不介入这些番邦之事,至于自己,现今就是有心,也无力。

    “是!”侍卫起身,跑下去传话。

第二十章 百贯马

    陆宁本想在登州见阿拉丁后就回转兖州,却不想,领着大批工匠到来的阿拉丁,神秘兮兮的奏报,听杭州港的大食老乡说,吴越和契丹要进行大宗交易,涉及到两千匹良驹,吴越之地,正广征货物,准备从杭州出海,北上来契丹之苏州和契丹人以货易货。

    阿拉丁知道这个秘密情报齐王肯定感兴趣。

    果不其然,就见齐王听闻,立时便坐了下来,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阿拉丁现今已经举家搬迁来了东海,而且和东海很多属官一样,除了妻妾外的家眷,准备都迁来兖州。

    习惯了在东海的生活,阿拉丁虽然身负巨债,反而比以前担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进行海贸惬意的多,而且,他隐隐觉得,跟随齐王,自己家族未来的复兴,未必仅仅是在白日做梦。

    两千匹良驹。

    陆宁心里痒痒啊。

    自己部曲,现今最缺的就是战马,尤其是优良的战马。

    周国战马并不少,但都在禁军及河北镇兵中,齐鲁之地,骑兵不多,全境加起来三四千匹称得上战马的马匹,但其中,很少良驹,毕竟战马和战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吴越,也属于临时抱佛脚了,见情势危急才想起来,要倾举国之力购买上好战马。

    燕王李弘翼虽然初战不利,没有摧枯拉朽般攻城略地,而且,还陷入苦战中,现今不得不采取围城策略,集结重兵围困苏州,且吃过几次苦头后,开始围而不攻的战略,重点歼灭吴越的援军,有些围点打援的意思。

    时日长了,没有北国掣肘,南唐攻灭吴越只是时间的问题。

    吴越现在才想起来买马,谈不上亡羊补牢,只是垂死挣扎。

    契丹,和南唐、吴越都保持比较友好的关系,吴越买马,自也不会不卖。

    “都是良驹?”陆宁放下茶杯,问。

    “都是百贯马!”阿拉丁加重语气,百贯马,良驹中也是最上品了。

    “好。”陆宁站起身,踱着步,转头问:“多长时间可以筹募二十万贯的货物?要抢在吴越之前。”

    百贯马,两千匹,就是二十万贯。

    阿拉丁摇摇头:“怕是不够时间,以殿下的信誉,我们大食商人,已经采集够货物准备离开的,也有满载香料等货物刚刚到达东海的,都必然愿意将货船借给殿下,三天之内,便可以筹集七八万贯的货物,但二十万贯,就要耗费时日等待了。”

    陆宁微微颔首,“七八万贯就七八万贯吧!那看来只有我亲去旅顺走一趟了,你立即去办,我也要千里加急,调我的亲军来,五日后,便从这登州出发。”

    阿拉丁一呆,齐王殿下,莫不是又要打什么空手套白狼的主意了?

    心里打个寒噤,但自不敢多问,躬身道:“是。”

    对齐王经常冒出些古怪地名倒也习以为常,知道齐王说的旅顺,肯定便是契丹之苏州、镇东关一地。

    陆宁看着他又道:“以后,不要再说什么你们大食商人,难道,你不是我齐境之民么?”

    ……

    五日之后,登州港,三十几艘挂着阿拉伯商团旗帜的巨舟,浩浩荡荡扬帆,向北而去。

    齐国登州和契丹苏州,正是渤海湾南北咽喉,海路不过八十多海里,三百余里。

    风势又顺,正是斜侧风,不一日,船队就到了镇东关前东市海湾泊处。

    实际上,所谓镇东关,就是契丹人修筑的长墙关隘,后世称为最短长城,在金州南部,最狭窄之处修筑长墙,从西部渤海到东部渤海。

    后世大连主市区及旅顺,则被圈到了镇东关外。

    这是因为旅顺一带,有大量可以停靠船只之处,为防流民或南国水军从此处进入辽国腹地,是以契丹人修筑了镇东关,若敌军想从旅顺一带登陆入侵契丹,有镇东关可防。

    而现今,镇东关南,旅顺一带,因为胡商经常来,最南端靠近滩涂的一处,却是变成了互市的小市集,而且,市集规模越来越大,还迁来了许多契丹统治下的汉人,作为奴隶为市集服务,也形成了几个小村落。

    当然,契丹人律法中的汉人,也可称为南人,并不是后世民族划分中的汉人,而是契丹人外,原本被中原统治的各民族,现今在其治下,都称为汉人或南人,绝大多数,都是奴隶,律法中明文,契丹人杀汉人,无罪。

    要到几十年后,辽国渐渐汉化,才逐渐对子民一视同仁,甚至因为轻赋税,中原之民逃入契丹境内讨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阿拉伯商队”靠岸停泊,整个市集都立时活跃了起来,并不是每天都有胡商到来,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个胡商,但便是一艘巨舟胡商到来,都会令整个市集热闹好久,更莫说,现今这支巨大的船队了。

    消息立刻进了镇东关,并向整个契丹国内扩散,契丹国内一些不得志的贵族,便会令帮他们做买卖的汉人奴隶出镇东关,和胡商贸易,当然,最潦倒的一些契丹贵族,已经赤膊上阵,自己做起了买卖,当然,他们在族内,也便被歧视的厉害。

    普通契丹人,却是没资格出关,和胡人互市之类的。

    因为便是现今那位糊涂无比,整日就知道喝酒睡觉杀近侍,历史上绰号“睡王”的辽穆宗耶律璟,虽然受贪财大臣唆摆令在镇东关外开市。

    但他也知道,如果普通契丹子民渐渐以经商为荣,以积攒财富为乐,那必然会动摇契丹的国本。

    是以契丹国内,一样歧视经商的族人。

    ……

    陆宁扮成随从,跟着阿拉丁忠仆默罕默德,登岸进入了东市的驿馆。

    阿拉丁在登州筹备建船场一事,是以由默罕默德扮成此次商队的主人。

    大食人中,默罕默德已经渐渐变成最为流行的名字,而现今陆宁认识的这个默罕默德,倒是颇为讨喜,既然跟随主人变成了齐王殿下的奴仆,便也一门心思,效忠于陆宁。

    陆宁此来,带了两营亲军,一营骑射,一营刀兵。

    论箭术,实则骑射亲军比弓手亲军更为精通,弓手营比较适合和对方密集作战,只管向对方战阵中射箭便是,而且多搭配朴刀,也能近身作战,综合性战斗力比较强。

    骑射营要求就高多了,不说百发百中,但练习时,精确度是第一要务。

    现今两营殿前侍卫便藏在商船中,随时候命。

第二十一章 强取豪夺

    驿馆很简陋,而拜访默罕默德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常驻这个市集的汉人,代表他们身后的契丹贵族和默罕默德聊生意,问问默罕默德带了什么货物,他们需要什么,需要多大的量,他们又能筹备什么货物,如果双方都同意,便可以签订契书,等契丹一方备足以货易货的商品,便正式交易。

    这几艘阿拉伯商船,有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药材,更令契丹人惊喜的是还有来自大食和天竺的香料,毕竟香料通常阿拉伯人商人在中原地区就交易的一干二净,运来这契丹苏州市集的,多是中原的特产,有些阿拉伯商人觉得这种短途虽然利润不太高,但风险比长途海运要小的多,所以从东海到高丽、倭国及契丹,都有阿拉伯商人开始跑短途。

    不几日,陆宁便和一些契丹贵族的代理人,用现今的话叫牙人的商人熟络起来。

    而今天一早,骏马嘶鸣,镇东关门开,许多马匹被赶了出来,圈进了明显是不久前刚刚建好的一个个栅栏圈中。

    显然契丹人已经将两千匹骏马备好,陆续送来东市,只等吴越使者来交易。

    陆宁偷偷凑到近前看了,一匹匹端的是血统优良的良驹,精气神就和普通战马截然不同。

    越看,陆宁越是心痒。

    而这日晚间,驿馆有人来拜访,东市市舶司的市舶使。

    这东市,契丹人也学中原,设市舶司管理,市舶使叫耶律海通。

    契丹人,原本没有姓氏,建国后阿保机赐皇族和大臣耶律和萧两个姓氏,随后平民百姓跟着效仿,现今绝大多数契丹人,不是姓耶律就是姓萧。

    这耶律海通在契丹人里应该还算斯文脾气好的,毕竟市舶司打交道的对象是外境商人而不是奴隶,但他来到驿馆,就挥着马鞭给了陆宁一下,满脸络腮胡的他面相极为丑恶,当着默罕默德的面抽了陆宁一鞭,哈哈笑道:“胡人,你这奴仆很俊俏,等你交易完,把他留下,哥哥要了!”中原话,说得还算流利。

    虽然陆宁巧妙的躲开,只是让他皮鞭蹭过了衣襟,但也不由得蹙眉,心头有些火气。

    默罕默德更是尴尬,只能干笑,但只要和契丹人打交道的就知道,契丹人不会跟你开玩笑,如果默罕默德真是胡商,陆宁真是小厮奴仆,那默罕默德走的时候,这俊美小厮,就一定会被耶律海通扣下。

    “还有啊,你的香料,不要和旁人交易了,契书都作废,那些香料,我们大皇帝都要了!”耶律海通说这话,理所当然一般,又道:“其余货物,要快些交易,快些离开,我们要和南人交易马匹,过几日,南人就该到了,你这些船挡在泊口可不行,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还没交易完,其余货物充公!”

    默罕默德瞠目结舌,他没来过东市,却不想,契丹人原来如此横蛮。

    当然,也是因为他不是熟面孔,有几位胡商,在契丹人中可是很吃得开,不会是这种待遇。

    “不知道,大辽圣天子给小的这批香料估值几何?”终于,默罕默德回神,想起了比较要紧的问题,他得陆宁吩咐,就是扮演好商人的角色,商人怎么思考怎么接人待物,就叫他如何做,他倒也不用扮演,轻车熟路。

    “用两名中原皇后和你交换!”耶律海通哈哈笑起来,又舔舔嘴唇,“可便宜你们这些胡人了,那两个中原皇后送回中原卖给中原的达官贵人,肯定卖出你那些破烂香料的几倍价钱!”

    “中原皇后?”默罕默德有些傻眼,完全不知道这契丹人说什么呢。

    对前些年中原历史的了解,半桶水的陆宁也比他强了百倍。

    陆宁知道,契丹人虽然坏,但这种事应该不会撒谎,所谓中原皇后,应该就是十年前被契丹人攻破开封抓走的后晋末代皇帝石重贵的妃子,而不是石重贵的皇后,皇后,哪里有两个的?

    几个月前春暖花开之时,和保宁王在东海码头眺望这北方,还曾经聊起,石重贵被契丹人攻破首都抓走一事。

    历史上,石重贵在辽国苟延残喘活了近三十年,现今,亡国刚刚十年,自然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他的后妃,现今在中原,自然毫无价值可言,毕竟中原皇帝、国主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了,晋国早已经亡国,莫说后妃,就他这个皇帝,对中原诸国来说,也不名一文。

    默罕默德不太懂那两个中原皇后是不是真的很值钱,又不能询问陆宁露出破绽,便道:“市舶使先生,请容我考虑几个时辰。”

    耶律海通大笑起身,“好,我明日再来,那两位皇后明天也该送到了,我们的马匹,明天也会全数到东市,到时你来看看,我们大辽上等骏马是不是多如海洋!仅仅对外售卖,便可以如同卖沙砾一般称量!”

    向外走前,又顺手一鞭子向陆宁抽过来,大笑道:“真想抽死你个小东西!”

    陆宁心下郁闷,便没躲,硬挨了他这一鞭,看着他只是不语。

    耶律海通大笑着离开。

    “主人……”默罕默德急急的想问陆宁有没有被抽伤时,见陆宁蹙眉,才省起陆宁说过,到了这东市,无论任何场合两人都要表现的他为主,陆宁为仆。

    忙住嘴,问道:“你看,如耶律海通说的交易,价值可相当?”

    陆宁摇摇头,说:“我出去打听打听。”

    当晚,陆宁请一名牙人吃酒,聊起来,才知道,当年契丹人攻破汴京,包括皇后冯氏等石重贵的一众后妃全部被俘。

    石重贵被送到了建州圈禁,契丹人倒是给了他五十多顷田,但除了冯皇后还在他身边,其她所有的后妃及石重贵的幼女,都被契丹皇族抢光。

    被当时还是述律王子的辽穆宗“睡王”耶律璟抢走的,则是石重贵最宠爱的两个妃子,据说都貌若天仙。

    石重贵仅仅在位四年,他这两名宠妃赵氏、聂氏则是亡国那一年被征入宫的,说起来现今年纪都不是很大,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过,想也知道,现今这赵氏、聂氏怕早被摧残的不成人形,还能活着就已经是运气,耶律璟早就厌烦了她俩,现今用来充什么“中原皇后”交易香料,和明抢根本没分别。

    听牙人说这些往事,陆宁倒想起,好像在网络上,看过睡王抢走石重贵两个美妃的记载。

    回到驿馆,陆宁沉吟了一会儿,便回了商船,不知道去布置什么了。

第二十二章 敢与我赛斗么?

    翌日下午时分,耶律海通遣人来,传胡商默罕默德去市舶司与他交易。

    这镇东关外的东市不大,所谓市舶司,实则就是木栅栏围起来的几个帐篷,其中一个最高大宽敞帐篷顶端挂着白惨惨兽骨,看起来有些恐怖,显然现今契丹人,虽然已经建国号为辽,但某些方面,还未真正脱离黑山白水的茹毛饮血生活习惯。

    帐内铺的青花毡虽然明显有中原奴隶手工痕迹,但还是给人极为粗糙的感觉,倒是高桌高椅,才有了几分衙门的意味。

    账首坐着两人,耶律海通旁侧,是一名细皮白肉没有胡须的老头,看举动,是一名谒者,应该是契丹人当初从开封掠来北境的。

    陆宁目光,又看向旁侧站的两名女子,不消说,就是所谓的中原两位皇后,聂氏和赵氏了。

    两人都穿着契丹贵族女子装束,头戴白绒绒毡帽,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两个契丹贵妇呢,只是两人都极为憔悴,一脸愁云惨雾,脸庞也消瘦的厉害,显得颧骨凸起,倒有些类似后世的蛇精脸,不过自然没整容蛇精脸那么曲线润滑,但总体上,比陆宁所想的情况要好一些,依稀可以见到两人昔年的风华绝代,毕竟是后晋皇帝从全国佳丽中挑选出来的宠妃。

    陆宁瞥着两人,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以前只在史书及野史里见过两人的名字,两个被掠取霸占的中原皇帝宠妃,曾经也想过,两人之境遇,从帝王宠妃变成野蛮契丹人之玩物,是如何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身为古代之女子,国破之日,是多么的悲惨无奈和屈辱。

    但现今两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令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很像一场梦。

    “小东西!”长鞭带着风声猛地向陆宁扫来,陆宁稍稍侧身,躲了开去。

    实则耶律海通心里很是憋着股火,本以为被大王霸占的这两个中原皇后既然被大王当了货物,在和胡商交易前,自己也正好尝一尝中原王后的滋味,那定然**无比,心理上,就会给人无比的冲击和满足。

    这股邪火,从昨天就烧了起来,一直熊熊燃烧到,见到那谒者之前,却不想,大王派来谒者监督这次交易,那熊熊之火,再难以发泄,突然看到这胡商身边俊美少年奴仆不时打量那两个中原皇后,立时火起,马鞭顺手抽了过去。

    又见陆宁躲开,耶律海通大怒,猛地站了起来!

    “且慢,耶律大人!小民有个主张,想和耶律大人赛上一赛,彩头三十万贯,如何?”默罕默德大声说着话,也挡在了陆宁面前,有主人做后盾,对这耶律海通,默罕默德从心里,是不怎么怕的。

    “三十万贯?”耶律海通呆了呆,早忘了继续去追打陆宁,打量着默罕默德,好似是觉得,这胡人莫不是疯了?突然发癔症胡言乱语?

    契丹人,自然还都没闻听过三十万公的大名。

    “耶律大人,赛还是不赛?”默罕默德神态极为笃定。

    “你有三十万贯?想和我赛什么?”耶律海通见默罕默德神色,嘴角的轻蔑渐渐没了。

    默罕默德朗声道:“现今中原诸国混战,马价一日三翻,我本就是想用带来的货品交易战马回去,今见那三两千良驹,不由见猎心喜,怕都是四尺七寸又几寸的千里马,耶律大人就将这些良驹作为彩头如何?”

    中原战马大体有个通行的标准,肩高四尺二寸以上可以作为战马,每高一寸,价值便多出许多,四尺七寸,则是头等战马的标准,这些契丹马,放在中原,显然又是头等马中的头等马。

    说起来,百贯一匹的这个价格,虽然有点坑吴越,趁火打劫,但也并不是太离谱,在这一点上,契丹人和人互市,倒还算厚道,当然,交易时不弄虚作假,但一言不合,便可能明抢,所以,才不屑弄虚作假吧,实在对你的货物感兴趣我又不想用等价之物交换,抢了就是。

    就如耶律璟用两个“中原皇后”来换满满一船香料,实则和明抢一样,只是他毕竟是辽国国主,不好真的动手用抢。

    这一点,现今在这东市的陆宁,可能和睡王耶律璟的心态差不多。

    他暗中早将东市及镇东关情形摸的清清楚楚,现今这东市,守着那数十个圈战马栅栏的,不过百多名辽兵,此外每个栅栏,有两名马倌,负责照料栅栏内战马。

    如果硬抢,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在镇东关大队人马杀出来前,自己带亲军应该已经在扫尾,逼迫着马倌领马上船,只需再阻挡镇东关辽军一段时间,便可以安然离开。

    但是,身为齐鲁之主,这样做,名声就有些恶劣了,毕竟和契丹,还未交恶到如此地步,甚至东海国和这契丹,还在发生贸易关系,这本身就是关系友好的象征。

    随之,自己更要知会所有胡商及中原商人,不要再来苏州和契丹人互市,不然肯定都被契丹人如法炮制,来多少货物,都被抢光,人就算不被杀光,也会被当作奴隶,分配去各处的头下军州,也就是奴隶庄园。

    所以,终归要有个借口,最起码,不是真的来硬抢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最后怕也要以兵戎相见结束,事成后,也得要胡商、中原商人暂时和契丹断了贸易,但有个借口抢,也就是师出有名,那就不同。

    那边耶律海通听得面前胡商要他以战马为彩头,眼皮不禁跳了跳,毕竟,战马互市,可不是他说了算。

    但这胡商如此懂马,所说的应该并不虚言。

    一直就知道这些胡商为了赚钱,可以命都不要,果然如此,这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却听那胡商又继续道:“我所携之货物,价值八万贯,若我赛输,便留在此地为质,其余二十二万贯,自会有人筹措来赎回我,我之家族,在大食,富可敌国!”

    “东市之战马,我便作价二十万贯,耶律大人若赛输给我,其余十万贯,又用什么相抵?”

    耶律海通愣了下,这家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这就开始琢磨赢了后的事儿了?

    不过,你自己送上门,要将你的三十几船货物乖乖送给我,那就怨不得我了。

    大王让我看管这东市,严令我不许抢掠你们的货物,但你和我赛斗,不管赛什么,不管结果如何,那自然都是我赢了,还由得了你吗?

第二十三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上)

    不过耶律海通,瞥了眼旁侧谒者,这老东西狗都不如,但却是大王派来的,自己便是稳赢之局,但答应什么以战马做注,若不给他点好处,这要是传出去,怕也不妥。

    耶律海通,随之凑到那谒者耳边,低语以来,那谒者点头,偶尔也赔笑转头说几句。

    期间,耶律海通答应,这胡商的香料全数无偿献给大王,再送谒者多少多少丝绢,此外,两个中原皇后,谒者又可以完璧归还于大王。

    耶律海通实则心中暗想,两个皇后,不该留给大爷我吗?原本不就是用她两个,来换香料的?

    当然,耶律海通可不敢提这个条件,大王残暴无比,每日除了睡觉就是杀人,而且,专杀身边近侍,如果他提这个条件,大王一怒之下,提拔他为贴身侍者,那可如何是好?

    耶律海通和谒者交流了一会儿,随后看向默罕默德,笑道:“好,我就与你斗赛,两千匹战马,二十万贯,加之这两位中原皇后,共作数三十万贯!”

    默罕默德摇摇头,说:“我中原帝王,一向只有一名皇后,这两个娘子,可不是什么皇后。”

    聂氏和赵氏,本来又惧又怕,听闻契丹大王以自己两个交换胡商香料,开始喜悦无限,无论如何,能回归故土,那真是做梦都在祈祷的幸事,可随即两人便又惊恐起来,胡商被大王硬抢了香料,回头怕要杀了自己两人泄愤。

    不过,听得这胡商,要和契丹人进行三十万贯的豪赌,又都好奇起来,虽不敢看这边情形,但都侧着耳朵偷听。

    此时听胡商话语,两人脸色都是一黯,这胡商说的没错,皇后云云,不过是契丹大王胡乱找的借口提高自己两人身价,当然,很多契丹人,并不懂南朝礼法,就如同这市舶使,怕是对契丹大王的话也信以为真,以为中原帝王身边宠妃,都是皇后。

    耶律海通听默罕默德话语,哼哼两声,说:“那也差不多!”

    默罕默德道:“大人,两千匹战马,加之这两位晋妃,此外,听闻大人在这东市西侧,有万顷土地,加一起,作价三十万贯如何?”

    耶律海通不耐烦的道:“就如此!”反正你赢也是输,输也是输,我用什么赌注又能怎么样?”

    何况这镇东关外土地,本来就是不毛之地,大王当初任命市舶使,虽说赏东市外土地,皆为市舶使所有,但谁又愿意来?谁不觉得,这是个被发配的差事?如果不是自己这一脉无权无势,自己又怎么会被派遣来?

    耶律海通想起此事,兀自有些怨气,幸好,几个月下来,发现这市舶司,还是有些油水的。

    “你要和我赛什么?”耶律海通,问默罕默德。

    默罕默德笑笑,指了指身后陆宁,“赛什么但凭大人做主,不管赛什么,都由他出赛。”

    耶律海通微微一呆,打量着陆宁,随即哈哈大笑,“好,那就比角牴之术!”对旁侧小卒喊道:“传狼人海里来!”

    角牴,兴盛与唐,便是类似相扑的摔跤。

    不多时,帐篷内地面都在颤动,从外面,走进来肉山似的精赤着上身的汉子,巨大的肚腩随着他脚步,都在海浪般抖动。

    陆宁个头虽然比他略高,但身形和他比起来,看起来,怕腰还不及人胳膊粗。

    “胡人,你认输吧,摔死了这小东西,我可心疼呢!”耶律海通哈哈大笑着。

    默罕默德也有些担心的看了陆宁一眼,毕竟,主人的武勇并没亲眼见过,只是听前主人阿拉丁讲述,此外,民间有一些传说。

    陆宁已经施施然走到了那狼人海里对面。

    狼人海里指了指陆宁袍子,意思叫他脱掉上衣。

    陆宁笑笑:“不用了,我动动手指,你就躺了!”

    虽然听不明白陆宁说什么,但陆宁那轻蔑的神态野人海里自然能看出来,他立时大怒,目光转向耶律海通,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就要生撕了这个傲慢的南人!

    可是,默罕默德却已经对耶律海通道:“如此,赛前我们要立契书画押,才有凭据不是?”

    “好!”耶律海通却是觉得很快数万贯财富到手,虽然这胡人罗嗦了些,麻烦了些,但心情大好之下,也不计较,就当巨额财富到手前的前戏了,长一些,倒更有意思。

    “这家伙也不错,算在彩头里吧!”陆宁指了指野人海里。

    默罕默德和耶律海通说,耶律海通懒得罗嗦,全都答应。

    契书用汉文写成,毕竟契丹大文刚创,仅仅能做墓碑、符牌之类的标记,根本不可能准确表述出契书的意思。

    按手印前,默罕默德要那谒者看一遍契书,毕竟耶律海通不懂汉文。

    谒者拿起契书看,默罕默德却叽里呱啦说起了契丹话,将契书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对学异域语言,他很有天份,天竺半岛的一些语言他懂,甚至西方罗马之地一些语言,他也勉强能说。

    野人海里听到他也成了赌注的一部分,呆了呆,盯着陆宁的目光更是凶狠。

    聂氏和赵氏,此刻心都死了,看着场中这巨人和花美男的强烈对比,都可以想象,瞬间那巨人就可以将这俊美少年郎撕成碎片。

    本以为能南归,哪怕被这胡商杀了,也终究能埋骨故土。

    可这胡商,怎么都觉得,好似脑子有问题,比那契丹大王,还要糊涂。

    派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俊美小郎君和野人一样的契丹巨汉比摔跤,是万里迢迢而来,就为了双手奉上自己的货物?顺便,送上这小郎君的性命?

    好久没见到中原俊秀人物了,真是可惜了……

    聂氏和赵氏,心中都是叹息,南归的希望破灭,更满是悲哀。

    “可以开始了吗?”耶律海通渐渐不耐烦起来。

    谒者将两份写好的契书都看了一遍,双手送上,点点头,赔笑道:“大爷,没什么问题!”

    耶律海通当下就按了手印,两份契书,他和默罕默德各拿了一份。

    突然,耶律海通叽里咕噜和那野人海里说了起来,却是要海里,不要伤着南人少年的性命。

    野人海里立时有些不服气,耶律海通脸一沉,疾言厉色威吓,野人海里终于垂下了头颅,但是,盯着陆宁的目光,却更满是怒意。

    耶律海通又笑着看向陆宁,问道:“小家伙,如何,准备好了么?一会儿直接倒地认输,他不敢伤你!”

    陆宁懒得理他,若不是为了两千匹良驹,这耶律海通的脑袋早就被割下来了。

    耶律海通脸一冷,便又对那野人海里叽里咕噜说起来,却是要野人海里,打断这南人少年的一条胳膊。

    野人海里看着这毫不理会自己主人的南人少年,又听着主人朝令夕改的命令,咬着牙,点了点头。

    “喏!”耶律海通一挥手臂。

第二十四章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下)

    野人海里,肉山似的身躯,咚咚咚猛地就向陆宁冲过去,大地仿佛都在震颤,他动作却不慢,两条巨臂一伸就到了陆宁眼前,毛茸茸巨手一边一个捏在陆宁肩头,眼看就要左右一分,将陆宁撕小鸡仔一样撕开。

    聂氏和赵氏都惊呼转头不忍再看。

    默罕默德也吓得下意识一闭眼。

    然后“嘭”一声,大地猛地一颤,令营帐内人都有些趔趄。

    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耶律海通,你输了!”

    默罕默德睁眼,这才看到,那巨人蛮子摔在陆宁脚前,哼哼唧唧,好似一时不得起身。

    聂氏赵氏睁眼看到,也都惊讶的张大了樱桃小嘴。

    耶律海通也是怔住,那谒者打量着陆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野人海里摔得头晕脑胀,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意识,仰头看着陆宁,他有些懵圈。

    陆宁低头看向他,伸出一根小手指,笑道:“你可服了?”

    野人海里才渐渐省起,好似自己抓着这南人肩膀时,被他用小手指在腋下捅了下,立时自己就全身酸麻,接着,就被他抓手腕狠狠一甩,摔翻在地。

    这南人,怎么会有如此神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南人中的天帝儿子转世?小时候听奶奶唱歌谣,对南人都是崇慕无比,南人虽然有时候很羸弱,但每隔几百年,就会有真正的天子转世,带领南人中兴,所以,南人一直才是真正的天地间的主宰,一直占据着最富饶最繁华的地域。

    野人海里突然挣扎起身,却是把默罕默德吓了一跳。

    却不想,他猛地跪在陆宁面前,亲吻陆宁靴面,嘴里叽里咕噜的,却是说,他不愿意做那奇形怪状的胡人奴隶,只愿意做您的奴仆,从今天此,侍奉您。

    默罕默德苦笑,心说你想当我的奴仆,我也不敢要啊,我不怕你哪天闹情绪,用小指头捅死我吗?

    聂氏和赵氏,也已经略懂契丹语,听野人海里的话两人面面相觑,又都有些期待的看向耶律海通,但随之都心里一沉。

    耶律海通怒目看着野人海里,嘴里骂着他什么,野人海里仰头,辩解,自是说你已经输给了南人,我从此不再是你之奴,我野人部虽然被你们耶律部征服,但我是野人的子孙,如果不遵守承诺,会被山神诅咒,我野人部从此,便再也没有山兽可以狩猎。

    耶律海通气得脸都绿了,也懒得再跟这一根筋的蛮子多说,看向默罕默德,说:“你输了!我们契丹人角牴之术,不许抓手腕!”都懒得多想借口。

    不过看着陆宁,他眼中有惊疑之色,对身旁卫兵,使了个眼色。

    听耶律海通言语,陆宁笑笑:“这可就是耍赖了,不过,我最不怕的就是赖子,总之,今天先收货再说!”手里,多了个铁笛,猛地吹响。

    接着,他帐篷里走了一圈,几名卫兵和耶律海通都是闷哼栽倒。

    那谒者在陆宁吹笛时,突然跪倒喊道:“齐王殿下,老奴想南归,老奴想南归啊!”

    陆宁此刻自也来不及考虑他到底是什么人,便没击昏他,随之身形一闪,便冲出帐篷,外面,已经喊杀声四起。

    野人海里愣了下,忙追出去,却不想,他出了帐篷,便见这新主人,已经远远的到了那马匹栏圈前,真不知道,他速度怎么会如此之快,而那些手持枪矛的契丹士兵,在他游走中,纷纷惨叫倒地。

    帐篷里默罕默德匆匆领着那谒者和聂氏赵氏走出来的时候,却见一队队铁甲具身的弓兵刀兵,已经到了马匹栏圈前,正威逼马倌们,驱赶马匹出来。

    默罕默德心里苦笑,看来,这又是主人所想的最好结果了,用充分的借口白白拿走这些马匹,船上本来就有空位,征用的三十多艘巨舟,有二十多艘本就是空舱而来,这几日停泊后,也早偷偷将压舱石扔入了海中,随时可以装货。

    从此处到登州不用一日,马儿们便是暂时挤一挤也没有关系。

    也是契丹人根本不太懂货物价值,才没有警觉,若不然,三十多艘满载香料、丝绸、茶叶的巨舟,哪里才会仅仅七八万贯货物?这一点,主人也早想到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对那谒者和聂氏赵氏道:“我们快些上船,免得成了殿下的累赘。”

    谒者却不似聂氏赵氏那样惊慌,更在旁劝慰,“两位娘娘,莫惊慌,跟着这位胡人大爷上船就是!”

    他是晋宫极有权势的谒者,识得聂氏赵氏,在上京辽宫,对这两位晋妃也颇多照顾,只是在辽宫中,他自不能再如过去一般称呼两位晋妃的尊位,又不能直接称呼娘子,那太过无礼,所以,创造了“娘娘”这个词表示尊敬之意。

    聂氏和赵氏,有这谒者在旁劝慰,倒是镇定了一些,便匆匆跟着默罕默德向巨舟方向走。

    等上了船,谒者和聂氏赵氏,都松了口气,这才敢回头向东市方向看。

    却见,一队队马匹正被驱赶而来,登上泊口的巨舟,只是泊口处,只能同时停泊两艘船,是以,一些马匹,要在滩涂上等待,不过这些马匹都训练的极好,都是被阉割后的战马,又有马倌们呼喝,所以,倒没四散奔逃。

    在这巨舟船头,看向东市方向,人已经隐隐成了小黑点。

    “原来,真的是齐王殿下,老奴在辽宫,早已闻名。”谒者苦笑。

    默罕默德也好奇起来,现今也有了功夫,问道:“老先生,你是什么人?叫什么?为什么知道我家主人名号?”

    谒者叹口气,“老奴高孟才,本是晋宫宦官,无奈被掠去北国,侥幸被遣派侍奉当初的述律王子,也就是现今的辽主,这才没被杀掉。老奴身在北,但一直心向南朝,后和周人有过接触,老奴答应为周人做细作之事,通报些讯息,但前几日,老奴收到来自周境的最后一个密丸,说是周国已经三分,里面提到了齐王殿下,对齐王殿下多有描述,当时老奴还以为只是诓言,但见到殿下,却是福至心灵,突然就知道了,殿下定然就是殿下!”说着,苦笑不已。

    聂氏和赵氏,在旁听着,并不插言,但也渐渐听明白,原来,那俊美少年郎不是这胡人的奴仆,而是胡人的主人,而且那俊美少年郎,更是中原的齐王,三分周国的其中一家国主。

    远方突然隐隐喊杀声大作,众人忙看去,都是脸色一变。

    却见北方,好似有许多密密麻麻黑点正向东市方向而来,显然,是镇东关的守军杀出来了。

    谒者失声道:“齐王殿下怎么还不回来,能带走多少马匹,带走多少就是?”

    默罕默德苦笑:“我家主人作派你哪里知道?他老人家,是肯定要这两千骏马,一个不少的带走的。”

    谒者瞠目结舌,看着那马匹被驱赶上船的速度,而且,装满船后,还要换船停靠过来,只怕,没一两个时辰,根本就不行。

    聂氏和赵氏也是脸色大变,心里都一个念头,自己所在的巨舟,什么时候扬帆驶离这凶险之地?但终究不敢问。

    谒者则一直看着东市方向,渐渐的,奇道:“好似,契丹人停下了。”

    看不清楚那面情形,但见东市外黄土地上的密密麻麻黑点,就好像,被划了一条线,密密麻麻黑点涌过来,到了那条线之前,便再不能前进一步。

    默罕默德看着也松了口气,更苦笑道:“哪里是契丹人停下了?主人带着弓手和刀兵设伏,看来,暂时阻住了契丹人。”

    一匹匹骏马,有条不紊的登船,看得聂氏和赵氏都急得握拳,恨不得,两人能有力气,去推那些马匹。

    “契丹人,一直不得前进?!”谒者惊讶的问,齐王殿下武勇无双是肯定的,但这是战阵,个人武力再强,还能阻挡上千辽兵?在镇东关,可是有两千辽军镇守。

    “殿下曾经单枪匹马,攻破一城,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听士卒们讲起,应该是真的!”默罕默德苦笑,现在,倒真相信这个传说了,至于原来主人阿拉丁说的,殿下曾经一个人杀了上百名周兵,和一人落一城的恐怖传说比,又不算什么了,甚至旧主阿拉丁说的,自己原本也以为有夸张之处呢。

    “这,密丸中倒没提……”老谒者瞠目结舌。

    远方,喊杀声又隐隐变得更响,想来若是距离近,杀声定然惊天动地,耳朵都能震聋。

    “这,好生奇怪……”老谒者喃喃的,那远方密密麻麻黑点好似在往后退,黄土地上留下了一些黑点,是尸体么?

    默罕默德也有些无语,能猜到,主人又起了蛮劲,怕是领重步亲卫们冲入了辽军军阵,而被占据有利地形的本部殿前弓手营一直压制下,那些辽兵想来都有些浮躁,被主人突然领着刀兵冲击,一时竟然被击溃。

    遥远的北方,好似有号角响,显然是镇东关辽军终于反应过来,已经倾巢出动。

    默罕默德、老谒者、聂氏赵氏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然而,辽兵那密密麻麻的黑点,虽然又渐渐密集了许多,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被阻挡在了东市之外,那一带,黄土地狭长,土丘连绵,谁先占据那些土丘,都是易守难攻,辽军建镇东关之时,自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里会成为战场,毕竟不管何处水兵意图从这里登岸攻袭辽境,辽军自有镇东关天险作为屏障。

    外来之敌,该当是攻打镇东关才是。

    滩涂上战马,在一点点减少,谒者盯着远方战场处,看着那代表辽军的密密麻麻黑点,就好像愣被仙人画了条不可逾越之长线,那些契丹人,就真的不能越雷池一步,而且,黑点渐渐变得稀疏,显然被杀伤减员不少。

    谒者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苦笑,喃喃道:“好一个齐王,好一个齐王啊!”

    便是聂氏和赵氏,看着远方战况,眼睛也都渐渐发亮,自从晋都被攻破,皇妃变成了亡国奴,所有被掠去的宫人,谁不是畏契丹人如虎?只觉得契丹人虽然野蛮,但却是那么强大,骄兵悍将,天下无敌,根本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可今日,中原士卒,区区一二百数,却将整个关隘的辽军打得如筛子一般,原本汇聚成蚂蚁阵张牙舞爪,现今,阵型越来越稀疏,好似,已经失去了信心,已经渐渐没有集结冲击的气势,倒好似,巴不得土丘上埋伏之南军,尽快退走。

    这一幕,便是聂氏和赵氏两个女子,心中也不免升起难以言喻的一种情绪。

    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白袍金冠的少年郎!

    身后,是他那悍不畏死的英勇部曲。

    冲天的杀气,贯入云霄!

    旌旗所指,契丹群狼,尽皆退让,畏他部众如狮虎。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二十五章 待回头,收拾旧山河

    浩浩荡荡的船队,正向南行驶。

    野人海里,肉山似的身躯一直跟在陆宁身边,混不顾他身上不知多少伤口被布带绑的粽子似的。

    舟上,带了一队郎中,药材也足。

    陆宁甚至在琢磨,好似看过一个国外电视剧怎么用古代的条件鼓捣青霉素出来,要不要自己也搞搞。

    虽然现今按冷冰冰社会法则来说,实则重伤残疾者留下性命,反而是加重社会的负担,没有抗生素之类的,伤口感染,死掉就死掉,对整个社会是积极意义……

    但看着儿郎们丧命,终究心下难受,何况,有了抗生素,一些小伤口的感染就可以避免。

    这次奇袭,夺来二千马匹,是用二十多名儿郎死伤换来的,其中死亡加重伤,有十余名儿郎。

    或许别人看来,这又是一次可以标榜史册的赫赫战绩,甚至称得上是奇迹。

    但陆宁,经历过零伤亡时代,对这样的战果,却没觉得有什么自豪的。

    死跟着陆宁的野人海里,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看起来会不高兴,他今天跟在主人身边,大杀了个痛快,将以前对耶律部的仇恨都发泄了出来,而主人的神武,更是令他心神迷醉,是啊,彪悍如海里,对这新主人的观感,却是可以用迷醉来形容,或许,后世最不可理喻的脑残粉的行为,还不如现今海里对新主人的崇慕来的强烈。

    实则只要跟陆宁并肩战斗过的士卒,殿前侍卫亲军也好,禁军各军也好,州县军也好,基本都经历过现今海里经受的灵魂洗礼。

    如果陆宁要建某个宗教,那么,这些军人士卒,必然会成为最狂热的教众。

    看着海里跟着自己转悠,陆宁有些无奈,拍了拍海里肩膀:“你跟我去了南边后,保持肌肉的情况下,要先减肥,不然,你这身条,怕也就还有十几年寿数。”

    旁侧默罕默德忙翻译,当然,就是说个大体意思。

    野人海里连连点头,自己家族传统,暴饮暴食变成角牴大王,父亲和自己身形差不多,三十多岁,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睡梦中就去世了。

    舱室内,忙站起来的是那谒者和聂氏、赵氏。

    “高公公!”陆宁笑着和谒者打招呼,默罕默德,已经和他讲了谒者的情形。

    老谒者吓一跳,躬身颤声道:“殿下,老奴不敢,不敢啊!”

    “公”已经是敬称,更莫说两个“公”了。

    陆宁想想,好像是,令宦官突然接受“公公”的称呼有些难,点点头,“那我以后叫你高小监吧!”太监,也是对宦官的尊称。

    “殿下称呼老奴名字便可,或者,叫老奴高大也可!”老谒者还是有些不敢当。

    这齐王殿下,太生猛了!便是当年楚霸王也远远不及啊?!

    带着两百部曲,愣是把两千契丹军马打成缩头乌龟,甚至最后契丹人已经退出战场偃旗息鼓等援军,更眼睁睁看着齐王殿下率领部下离开,做做样子的那种追赶都没有……

    而齐王殿下的部曲,仅仅有几个人战死,尸体和伤号,全救助了回来,一个也没落下。

    这简直是神迹,齐王殿下,堪称当世神将!

    陆宁随之笑道:“叫你高伴伴也行,你以前经常陪伴晋国伪主身边,可称伴伴……”随之摇摇头,觉得有些别扭。

    提到晋主石重贵,高孟才神色一黯,心说自己走后,不知道主公会不会受牵连。

    就算不被牵连,没了自己照顾,主公还能活得下去吗?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契丹大王面前帮主公说好话,他又哪里会有几十倾土地,做个安乐公?

    陆宁已经看向了聂氏和赵氏,问道:“你们可还有亲人在?”

    聂氏和赵氏都是轻轻摇头,亲人都在开封,当年城破,契丹人屠城,也不知道亲人怎样了,何况,就算还有亲眷当年侥幸逃生,现今,又哪里去寻?

    陆宁便点点头:“那就先带你们去兖州,寻人安置你们,你们两个,以后就自力更生吧,总会比以前生活得舒心,你们所受的磨难和屈辱,我早晚一日会找契丹人加倍讨回来!”

    陆宁有感而发,这里所说的“你们”,自然不仅仅指聂氏和赵氏,而是泛指开封城破枉死的百姓以及现今还在契丹铁蹄下苟延残喘的汉人。

    聂氏和赵氏自不知道陆宁所指,闻言呆了呆后,齐齐跪倒,头伏船板,哭泣不已,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屈辱,都在泪水中流淌,面前这强大无比的男人,话语虽然很平淡,好似很随意的一句话,但是,却自能令人感受到他的冲天之志,那些可恶的契丹人,这个男人,一定会杀光他们,一定会的!

    看着她俩哭得泣不成声,甚至聂氏,竟然哭得昏厥了过去,旁边人手忙脚乱去喊郎中。

    陆宁却是心中叹息,是啊,这一哭,是将那三江五海的仇恨都哭了出来,只是,内中之辛酸所受之屈辱,旁人又哪里能真正了解?

    ……

    两千匹良驹如何分配,陆宁早已经想好,回到兖州,便寻来光政使王彦超以及几位副使合议,说是合议,就是陆宁说,他们附和加记录以及起草诏令。

    对殿前侍卫亲军及禁军的划拨、人事等等,任何人都没参与权,哪怕是州县军,齐相赵普也无权参与,反而光政院(等同枢密院)对州县军有名义上的参议及管理权力,永宁公主觉得这是步妙棋,更说陆宁看似糊涂实则口蜜腹剑,现今就开始防备有权臣出现。

    陆宁也没理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政务齐相为首辅,州县军内务光政史为首辅,都专心研究自己的业务就是。

    侍卫亲军和禁军,则直接听命自己,如此,各种顺畅。

    当然,这是出师表里所说的创业之初,以后之体制,自然会随着不同时期而调整。

    现今两千骏马,陆宁说,光政史王彦超在旁记录,然后,根据齐王之讲述,草拟诏令,再由齐王阅后,才真正成令。

    这两千百贯马,其中一千匹,直接调拨给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扩编到三千人,加预备卒五百人,共三千五百人。

    其中连珠营(骑射轻骑),五百人;虎贲营(重骑),五百人;机动营(预备戍),五百人;巨木营(盾兵)三营,每营二百人;金刚营(重步陌刀兵)三营,每营两百人;神机营(弓手)四营,每营两百人。

    如此,共有十三位营指挥使。

    陆平为殿前侍卫亲军指挥使,陆青和呼延灼,分别担任军指挥副使领连珠营指挥使,以及军指挥副使领虎贲营指挥使。

    陆抗,为机动营指挥使;陆虎、陆贵、陆明,为巨木营指挥使;陆霸、陆穿、陆龙,为金刚营指挥使,陆豹、陆狮、陆钉、陆越为神机营指挥使。

    呼延灼,早已经成为了太保之一,为第十五太保。

    其实现今,诸太保已经渐渐分出了高下。

    如禁军中护卫兖州的左右龙虎军,左龙虎军指挥使为林仁肇,右龙虎军指挥使,则用了原本十四太保中的陆兴。

    十四太保加呼延灼,其中也就陆平、陆青和陆兴具有独当一面的才具。

    其余包括呼延灼在内,勇则勇矣,但若说放出去统帅一个方面军,却都远远不够格。

    当然,作为侍卫亲军,有陆宁统帅,一个勇字就够了。

    而陆平和陆青,陆兴,陆宁原本自不舍得放三人去领军,但恰好侍卫亲军重新整编后,可以放出一名太保,左右龙虎军,左军林仁肇自不必说,右龙虎军一时没合适的人选,这才将陆兴派了出去。

    当然,侍卫亲军的营指挥使,和禁军军指挥使,同阶。

    一千匹骏马给侍卫亲军,另一千匹骏马,名义上编成禁军重骑兵两营,但是,暂时由禁军中挑选重骑兵人选,来随侍卫亲军一起训练。

    实则这两个重骑兵营,陆宁自不想令其分散,准备作为机动力量,哪支禁军需要,便临时调拨过去,平日便编在侍卫亲军中,这样侍卫亲军里两千精锐骑兵,可以作为一支强大的快速机动的军事支援力量。

    当然,侍卫亲军并不仅仅止有两千良驹,也要从各地购买两千余马匹,以备机动。

    只是,那些战马的质量,便良莠不齐了。

    听着陆宁言语,王彦超连连点头,快速的记录着。

    几名光政正副史,其实心中都是惊涛骇浪,齐王殿下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多了两千匹千里良驹,这上哪说理去?

    更莫说,齐王殿下做的本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事,如招远卫的建立,现今渐渐迷雾揭开,更令人惊骇,直觉得齐王殿下,不仅仅武勇无敌,更有某种不可思议的玄幻之术,真好似未卜先知的神仙一般。

第二十六章 三件事

    王彦超等刚走,厅堂外走进来一条曼妙身影,红裙婀娜,气质高洁,正是永宁公主。

    她似笑非笑的,令陆宁心下就是一紧,准没好事儿。

    “原来,你不能人事……”永宁公主抿着嘴笑。

    陆宁呆了呆,随之明白,这段时间她好似跟甘氏、尤五娘混成了好姐妹,以她心机,打听出来不难。

    比如在甘氏和尤五娘面前装可怜,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嫌弃她容貌,不理会她之类的,五儿那小狐狸精肯定心中暗暗高兴,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她不是怕被大妇针对没好日子过,说不定还酸几句,说主君多宠爱我之类的。

    但甘氏良善,多半就会告诉她,自己谁也没碰过。

    当然,这永宁未必用这种办法问,甚至如果不是忌惮自己,怕捆起甘氏和尤五娘拷问她都不会当回事。

    甚至有时候琢磨,如果将来自己比永宁公主早过世,可不知道甘氏和尤五娘会有什么悲惨的遭遇。

    当然,一切事务都是变化的,永宁将来,也未必永远这般性格,毕竟,她自幼,便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家庭生活。

    大家庭的爱,会不会感化她?

    冒出这个念头后,突然,陆宁一阵恶寒,不由打了个激灵。

    见永宁公主还是戏谑的看着自己,陆宁不由一阵无奈,“我不能人事,你又有什么开心的?”

    永宁眨眨清澈无比的眼眸,“当然,如此我们都诞不下王子,只能过继,自然要由我教导,旁人,想母凭子贵,却是难啦!”

    陆宁苦笑:“你想的倒远。”永宁这话半真半假,但至少当自己面说出来,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听这话,好似永宁公主,已经不太想恢复周国国祚了,想也是,一来觉得事已经难为,而且她可能觉得,既然她的夫君,也就是自己,说不定有一统天下的机会,所以,如果自己真能一统天下,那么,现今寻个野孩子冒充其父亲之子,以后世代相传?好似,已经不如她的血脉继承自己之位,成为九州的主人。

    还按原来的计划,说不定她的真正骨血,等她和自己都故去后,还会被那野孩子或者野孩子后代忌惮,甚至清算之类的,而且纵观历史,如果自己不称帝而是辅助别人,那么自己和她的后代被清算,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是以,她才改变了主意。

    这就是,时间带来的变化吧,所谓时移世易,就是如此。

    永宁突然柳眉一挑:“说说吧,你如何知道,罗峰镇一地,有金矿银矿的?”

    陆宁笑笑,昨天接到甘二郎书信,已经找到了数处金矿矿带,已经准备着手淘金。

    罗峰镇,也就是现今的招远卫,圈起来的土地及山脉,可是华夏最大的浅层金矿带,从宋时开始开采,一直到后世自己那个年代还未开采完,更发现了全国第二大的深层金矿。

    而招远卫一带的银矿,则属于金矿的伴生资源。

    “本王能掐会算,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陆宁笑了笑。

    宋代开采招远卫金矿层,年入八千两,也就是现今的五百斤,用后世度量衡,有六百多市斤,年开采量不到半吨,占据宋代金业百分之九十的年开采量,可以说整个宋代的金的来源,都在现今的招远卫。

    加之又有银矿,一年开采量可观。

    不过宋代开采,极有节度,宋帝甚至担心开采过度不能留给后世子孙,有时候还会封矿。

    自己就没这个顾虑了,毕竟贵重金属,其实并不等于真的创造了价值,如齐鲁之地,还是要使得新政促进农业和手工业,附加商业流通便捷,才是真正国富民强之本。

    当然,如果将齐鲁地并入整个华夏甚至全世界的经济圈来看,开采出的贵金属就属于创造出了价值,而且,有大量金子入国库,就代表自己财政丰盈,经营此地有了丰厚的原始本钱,那是确定无疑的。

    所以,归根结底,这也是天大的好事。

    “切……”永宁公主翻个白眼,随之道:“李重进,给我送来了一封密信。”

    陆宁无语,永宁公主来后说的三件事,第一件是自己不能人事,第二件招远金矿,第三件李重进密信。

    自己不能人事,排在了她最感兴趣的话题第一位……

    令群臣震惊,看自己眼神又更不同的招远卫一事,反而排在第二……

    而且,好似她也不甚在意,大概是觉得,已经身为自己正妻,早晚会知晓自己的一些秘密吧。

    李重进的密信,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只能吊车尾。

    “喏,你看看。”永宁公主将一页绢纸递过来。

    陆宁展开看,信是李重进的口吻,却是要永宁说服齐王,派兵助他讨逆。

    看来,李重进在西京,有点顶不住赵匡胤的攻势了。

    信里还说,齐王若肯相助,便肯将黄河北之沧、德、深、定、祁、镇、赵、冀等诸州送于齐王。

    永宁公主撇撇嘴,“我这表兄啊,没有一点点诚意,简直笑死人。”

    李重进所说的这些州府,在陆宁看来,就是现今的河北三镇。

    成德军、义武军和横海军。

    这三镇节度,本来就在观望状态,既没有旗帜鲜明的拥护李重进,也没有声援赵匡胤。

    至于新崛起的齐王陆宁,这三镇更是不假辞色。

    实则,永宁公主倒是给三镇节度,尤其是成德军节度使郭崇写过密信,虽然密信有招揽之意,但更多的,只是希望建盟罢了。

    毕竟这三镇,其中成德军西边接壤北汉,义武军西接壤北汉、北接壤辽国,横海军,北接壤辽国。

    这河北三镇就算真的依附,实则还是个麻烦事,北汉及契丹再次兴兵的话,就要全力支援,这和齐鲁休养生息的韬略完全不符合。

    所以说,李重进真的是没半分诚意,他既命令不了河北三镇归顺齐国,河北三镇对这三家分周单靠一家之力根本抵挡不住契丹及北汉的势力来说,又都是烫手山芋。

    陆宁看着信笑了笑,说:“这也未必不是个机会。”

    永宁公主微微一怔,说:“我记得你说过十六个字,所谓,‘广积粮,练精兵,促民生,缓冒头’,对吗?”

    陆宁一阵汗颜,自己对现今齐鲁策略乱七八糟的总结,亏她记得住。

    永宁公主清澈眼睛极为明亮,“我觉得,虽然你一向嘻嘻哈哈,但对军国大事上,真是天生的圣主,这十六个字说的很对。”

    陆宁咳嗽一声,永宁可不会拍人马屁,这,她说的,真是自己吗?

    “所以啊,你就别……,用你的话说就是,别一拍脑门,又胡搞瞎搞了!”永宁公主有些无奈的说。

    陆宁翻个白眼,“那我问你,我几时拍脑门的主意,错了的?”

    永宁微微一滞,确实,从他拍脑门就带着少量军马入齐鲁开始,所做的一切,都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倒好似自己以前的谋划,在他面前,已经一文不值。

    陆宁琢磨着,说道:“我是这么想的,莫说河北三镇,就算幽云诸州,总有光复之日,尤其是要趁着辽国现今那个睡王当权,幽云诸州子民又北望王师之时,收复故土才能事半功倍。”

    摆摆手阻止永宁惊讶下要说的话,“我不是说现在要兴兵北伐,那除非我疯了。”

第二十七章 糊涂账

    “但现今河北三镇,孤立无援,若是契丹人大举来袭,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到时契丹人军马就可以隔黄河与我齐国对峙。”

    “当然,若要渡河南侵,他们东侧要面对的是李重进的几个军镇,西侧面对的是赵匡胤的剑雄军,甚至可以借助他们,消耗李重进和赵匡胤的军力。”

    “但是唇亡齿寒啊,尤其是,我不想辽兵铁蹄,再次肆虐河北三镇,不然日后就算光复故土,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土地,破坏易,恢复难啊!”

    陆宁说着,摇了摇头。

    顿了下,道:“而现今,如果能令河北三镇归附与我,那么,我齐国实力会大大增高一节。”

    历史上河朔三镇或者说河北三镇,包括幽云以及已经半自立状态的天雄军,是唐代最强盛之地,河朔三镇税入,几乎是全国的一半。

    至于陆宁现在所说的河北三镇,实则也就等于原来河朔三镇中的一镇,而且,因为各种战乱,逃离河北三镇的人口极多,但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现今这小河北三镇真能入齐,对齐国实力的提升显而易见。

    当然,随之而来的风险,也极大。

    陆宁斟酌着又道:“如果我所料没错,契丹很快会发生叛乱,短时间内应该无力南侵,而趁这段时间收复河北三镇,令其归心,日后我们与李重进、赵匡胤的角力,便会处于主动。”

    所谓契丹很快叛乱,陆宁只是猜想,具体历史事件他自然不记得那么精准,只知道这睡王在的时候契丹叛乱不停,而且,恰好是郭荣伐南唐的时候,爆发了一次极大的叛乱,按照历史来说,郭荣现在,应该还在征伐南唐。

    最近契丹没爆发大的叛乱,加之几次征南都不顺利,贵族怨声载道,只怕一旦被压制的贵族发动叛乱,比历史上来得还要猛烈。

    趁这个机会,自然是收复河北三镇的最好时机。

    “你在镇东关时,得到的讯息?会不会有假?”永宁公主问。

    见陆宁摇头,永宁公主微微颔首,“那,这倒真是个机会。”对陆宁确定的话语,她已经下意识相信,毕竟这家伙从没说错过,他说契丹要爆发叛乱,那多半假不了。

    “不过,要如何去?我们和河北三镇,隔着黄河天堑,调动兵马可不容易。”

    要走渡口,还要调动船只运兵,不过永宁公主,知道陆宁得到胡商集团支持,所以,借调船只之类的,倒是不成问题。

    “我一个人去就可。”陆宁笑了笑。

    永宁一呆,粉脸上,全是服了你的表情,这可不,又是一个拍脑门的主意?

    “我单枪匹马,以示诚意,何况若说领军马去?我带多少?带少了根本无用,带的多了,一来调动不方便,二来,只怕李重进会趁机偷袭齐鲁诸州。”

    陆宁笑笑道:“昔年光武帝单骑收三十万铜马乱军,我准备去的河北三镇,都是官兵,又怕什么?”

    刘秀收铜马军,后世网络上传得极为夸张,其实要细纠,根本没那么神奇,但现今之世,没有网络引经据典拿着世界地图纠错,光武的壮举,饱读典籍的永宁公主自然阅过。

    “而且我一个人,来去自如,没人能擒得了我。”这是陆宁最重要的理由。

    “那么,你是让人觉得,殿下麾下,再无死士乎?”永宁突然反问。

    陆宁摇头,正要再说,外面大蜜桃匆匆进来,“主人,沂州来的快马,说是唐国使者入了我国国境,为唐中书舍人乔匡舜。”

    陆宁微微颔首,正好,给唐主写了书信,一直不见回音,实则和南唐北境,还一堆糊涂账呢。

    永宁公主蹙眉。“怎么又是这家伙?”

    陆宁咳嗽一声,心说你才见他几次,我他娘从来到这个世界,每次见到的南唐使,都是他!

    ……

    第二日,在别苑厅堂,陆宁见到了乔舍人。

    乔舍人根本唱都不唱,躬身将绢册双手奉给陆宁,“圣天子的诏书,请齐王过目。”

    陆宁拿起来看,微微一怔,唐主诏书里,却是封自己为齐王、齐国国主,本邑东海县。

    这就如同藩属国被册封一般了,唐主这诏书的意思,自然就是齐国从此为唐国藩属,唐国为齐国之宗主国。

    南唐中枢,应该为此事合议了很久,现今南唐和吴越交兵,自然要稳定北境,这册封,承认了自己齐王的合法性,而且还名义上变成了南唐的属国,既暂时维持了和自己的关系,使得北境无忧,自己等于帮南唐守北境,而日后,若征讨自己,也师出有名,毕竟藩属国,宗主国提个什么条件,自己拒绝的话,宗主国就有征讨的大义了。

    东海县,送为自己本邑,没收回去,自也是为了维持和自己的关系。

    诏书里还言,裁撤靖海军。

    想来,海州、楚州都会有剧烈人事变动,但诏书里没提,自是因为,靖海军裁撤,是唐内部事务,自己现今是藩属国国主,海州楚州事务,和自己再没有关系。

    不过海州楚州许多士兵留在了齐国,甚至如张彦卿等唐国旧臣留下成了齐国将领,又有海州楚州大量移民迁徙来齐,这些,诏书都没提,显然就当一笔糊涂账,暂时揭了过去。

    “圣天子对殿下,可说极为优厚了,王弟已经由齐王迁楚王。”见陆宁看过诏书后陷入沉思,乔舍人赔笑说。

    南唐原本是有齐王封号的,也就是唐主的四弟李景达,现今,改封了楚王。

    乔舍人心里也叹息,原来还以为这齐王殿下不肯跪着接旨是一种怪癖,毕竟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现今看,显然齐王殿下从心中,就不是肯屈就人下之人,这道诏书,也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

    陆宁抬头看向乔舍人,笑道:“那我齐国,每年要岁贡多少给上邦啊?”

    乔舍人忙赔笑道:“这却不用了!便是朝贡,圣天子自也会有厚厚赠礼。”

    这种入贡其实就和交易差不多,中原王朝和藩属国的常态。

    而且乔舍人用“赠”而不是“赐”,用词极为谨慎。

    陆宁微微颔首,“如此,我会修书给大唐皇帝,以谢圣恩,我本来就是唐臣,此也理所应当。”

    乔舍人这才松口气,齐王既然称圣天子为“皇帝”,自然就是默认了臣属的关系,如此,对双方都好。

    算是互相有个台阶下,免得因为北境的糊涂账,马上就敌对起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那天知道……

    陆宁考虑了一下,既然南唐朝廷好不容易琢磨出了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件,自己也不想现今就和南唐撕破脸,不然,可就四面楚歌。

    而且,陆宁又想起了那天觐见时唐主憔悴的面庞,心里轻轻叹口气,至少,在他在世时,自己不要成为他的心腹之患,此外,他之子,李煜,自己会保他富贵荣华一世,令其开枝散叶繁衍下去,这南唐皇家,总会比历史上处境更好,如此,自己也算对得起唐主了。

第二十八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上)

    风吹起阵阵黄沙。

    烈日暴晒下,黄土路上好似有丝丝蒸汽,看着远方人影都有些恍惚。

    北方的盛夏,炎热无比。

    而闷在铁罐头似盔甲里的陆宁,可以想象身前身后铁骑兵的感受,自己体格,抗寒耐暑,却已经觉得闷热无比,更别说自己麾下的侍卫铁骑了。

    来北境,陆宁本想单身前来,但永宁公主的反问,令陆宁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天下人会问,河北三镇也会问,齐王麾下,再无死士乎?”

    是啊,自己初衷是好的,不想有部下出现伤亡,但是,却没有考虑这个年代,麾下勇士们的感受。

    自己若孤身一人来北境,就宛如在抽这些可以为自己舍生取义的儿郎们的耳光。

    自己单枪匹马,落城陷阵,他们没办法,跟不上自己脚步,只能望着自己身影奋死冲杀。

    可自己亲身赴北境三镇,若一个侍卫都不带,对侍卫亲军的士气,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是,他们人人都知道,自己极为悍勇,单枪匹马来北境,遇到凶险,全身而退的机会很高,但他们也会希望,一旦遇到凶险,他们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逃离的可能,哪怕,能再多出一丝丝机会呢?

    他们自然不会成为自己的拖累,而是遇到凶险时,为自己成功出逃,可以尽那么一点点力。

    一旦遇到凶险,他们就没想活着回黄河另一边。

    若自己反而要救护他们的话,怕他们都会立时自尽以全忠义。

    翻来覆去,陆宁想了很多很多,最后,终于还是决定选一百名亲卫随同自己来河北三镇。

    陆宁初始想选连珠营的弓骑,但是,众太保却都进言,该当选重骑。

    因为弓骑,擅长游斗,而重骑,便是遇到重重包围,也可争取帮自己冲出一条生路。

    显然众太保也都知道,自己选弓骑的用意,遇到敌人,弓骑需要游斗而不是冲进敌军中硬拼,显然自己是想,将这些弓骑也都带回来。

    然后,诸太保层层选拔,挑选了百名重骑,而哪一位太保作为指挥使跟自己来,太保们却发生了内讧,几个太保甚至言语不和进行了弓马较量。

    最终,还是陆平选定了呼延赞,毕竟重骑虎贲营,呼延赞为指挥使,百名随行虎贲就是呼延赞麾下,呼延赞更熟悉他的部下,而且呼延赞带领重骑冲击的经验也更为丰富。

    昨日,陆宁率这队军马从滨州渡口横渡黄河,对面,早得到信使送信的横海军节度使张美,派出了掌书记唐舒率领数百士卒来迎。

    昨日晚间,在沿途一个小镇扎营休息了一晚,现今,距离沧州已经仅仅几十里。

    “齐王殿下,听到号角响了吗?”策马跟在陆宁身侧的唐舒突然一笑。

    陆宁早就听到了,微微颔首。

    “都护公已经亲自出城相迎。”唐舒笃定的说。

    陆宁点点头。

    果然,不久后,就见前方扬起滚滚沙尘,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陆宁远远眺望,脑海里闪过这镇守沧州的横海军节度使张美的传闻,当然,也不能说是传闻,很多事情,就是永宁说的。

    张美由库房小吏,因为精明强干,蹿升很快,到永宁公主的父亲周太祖期间,已经是澶州粮料使,那时候郭荣率兵镇守澶渊,每逢粮草缺乏时,柴荣就向张美求取,张美就私自供给他。周太祖听说后大怒,准备派人前去斥责张美,但恐怕伤了柴荣的脸面,于是就将张美调往濮州,担任马步军都虞候。

    到郭荣继位,马上诏张美入枢密院,周和北汉的高平一战,张美表现出色,升右领军卫大将军,并暂且代替重病的宰相范质判决三司之事。

    郭荣战死后,后周一系列人事变更,张美被任命为这横海节度使。

    显然,张美既不是使相党,也不是赵匡胤一党,而是一路被郭荣提拔。

    只是现今,不知道他,转的又是什么念头。

    正思忖间,前方骑兵已经渐渐放慢速度,隐隐可以看到人影轮廓。

    “齐王殿下!早盼和殿下会晤,今日才得成,幸何如之!”大笑着,一匹马奔到了陆宁面前。

    马上是一名圆脸中年武将,面相端正,不过身子有些单薄,显然是以文官领武职。

    陆宁微微一笑,“张都护,本王也闻名已久。”

    远方,号角声更响,张美笑道:“殿下,三军正恭候殿下入城。”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手势,铁骑中一员,举号角吹响,前后铁骑,立时策马集结,每个骑兵那近乎三米高的粗粗长矛举在胸前,如林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张美脸色微微一变,又看着这些齐国重骑腰胯的弯刀,显然是近身劈杀所用,眼神就有些飘忽。

    重骑中路的殿前军副使、营指挥使呼延赞,马上挂铁槊,手中真就是一对铁鞭,黑黝黝寒森森看起来都能想象被其重重砸在头盔上脑浆迸裂的可怕感觉。

    这是陆宁亲手为他打造的,他爱不释手。

    ……

    沧州北一百里便是曾经的乾宁军,乃是河朔三镇屯兵之处,现今被契丹人占据,更名宁州。

    沧州和宁州之间隔漳水,不过今春河北干旱,夏雨未至,漳水河道数处河段水很浅,是以在酒宴上,陆宁提出想去乾宁军附近转上一转。

    军府内酒宴,人并不多,都是横海军重要人物,节度使张美、副使刘文鼎、掌书记唐舒、沧州通判李季,此外,张美长子张守瑛也在,是一个虎头虎脑的二十左右岁的小伙子。

    酒菜丰盛,尤其是肉丝烙饼,香喷喷,已经很有北方食谱的精华。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陆宁还是第一次吃到颇有些正宗的北方大烙饼。

    所以推杯换盏,吃的甚是畅快。

    更说起要去乾宁军看一看故国山河。

    张美等都滞了滞。

    张守瑛却是摩拳擦掌,立时道:“殿下,酒后小将愿为殿下向导!”

    张美就暗中瞪了他一眼,笑着对陆宁道:“好说,好说,宴后当为殿下安排。”

    不过又一巡酒后,副使刘文鼎叹口气道:“殿下,现今中原混乱无主,本镇不过在此偏安,日夜所怕的,就是北国来侵犯,幸好那北国伪宁州刺史王洪,尚算有汉家良心,约束兵卒,是以和沧州一直相安无事。”

第二十九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中)

    契丹实行以汉制管汉土,幽云诸州由南院大王节制,实行中原制度,而且如宁州,刺史王洪及军民,几乎都是汉人,但因为宁州紧邻中原政权州县,是以又有少数契丹军卒,首领被汉人称为帐将,并不隶属刺史王洪管理,有监督制衡之意。

    刘文鼎的话语,自是劝说陆宁不要在边境挑起事端。

    张守瑛眼中有不忿之色,握着拳头低声哼了一声。

    陆宁笑笑,举杯道:“喝酒喝酒!”

    便在此时,一名将官匆匆而入,来到张美身前,躬身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张美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听得清楚,这将官却是禀告,有契丹人渡过漳水,袭掠村庄,正是契丹人所说的“打草谷”。

    陆宁猛地起身,沉声道:“张都护,我正要看看契丹人,是如何将我汉人视作牲畜打什么草谷的!”

    张美一呆,却是想不到,将官低声禀报,却也被这齐王听得清清楚楚。

    张守瑛也霍的起身,怒道:“那些杂碎契丹狗又来了?!”

    张美对身侧将官点点头:“点军马出城!”

    “事急从权,张都护,便由我部儿郎驱逐契丹人!”陆宁说着,挥挥手,本来伺立在身后侍卫立时匆匆而出。

    副使刘文鼎想说话,张美对他使个眼色,刘文鼎便沉默。

    ……

    一片片过人高的青纱帐,远方村庄,浓浓黑烟可见,隐隐听得哭喊惨叫声。

    陆宁呼喝一声,和众虎贲侍卫立时冲出,阡陌小路,蹄声不可闻,青纱帐外,只见高高长矛一队队分散而出。

    张守瑛假装没听到父亲训斥,一打马,撒欢似的也冲进了青纱帐间田陌里。

    张美眼神闪烁,问身旁唐舒,“如何?”

    唐舒苦笑,“不可说,不好说。”

    张美令唐舒派了亲信招待齐王侍卫亲军用膳,同时,也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些亲军。

    原本见这些亲军却是去了盔甲,让自己很舒适的用餐,唐舒听到回报,就有轻蔑之意。

    甚至便是听齐王命令去传令准备出征的那侍卫,到了膳房先抓了块饼往肚子里塞,还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好似是齐王的规矩,若非得以,空腹不出征,那侍卫因为一直站在齐王身后,滴水未进,但他甲胄在身,是以恰好有其余军卒披甲的空当,他便趁机狠吃狠喝,据说若有这种机会不进食,回头是要被处罚的。

    唐舒追去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心下更为摇头。

    但却不想,那些士卒披甲很快,不知道他们甲胄是如何分解的部件,内里又如何串搭,总之神速无比,怕比普通甲卒,快了数倍。

    等齐王不管不顾的到城门前时,这些重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是以,节度使张美问他对齐王侍卫亲军观感如何,他一时难以措辞,才用了“不好说”三个字来形容。

    “怎么不好说?!”张美蹙眉,有怪责之意。

    唐舒苦笑,指了指远方,“都护公,可上丘远观。”

    这块丘地,上面稀稀落落种了些黍米,张美和唐舒策马上了土丘,数十名亲军,则在丘下护卫。

    张美突然就是一呆,说:“搞什么?!”

    却见远方,齐王恰好从青纱帐中冲出,直直的就冲入了那浓烟滚滚的村落,他身后只有两队二十余骑跟随。

    其余重骑兵,却是分成一列列,向远方奔驰。

    他的儿子张守瑛,好似也有些懵圈,但应该是咬了咬牙,就跟上了齐王这一小队军马,冲进了村庄。

    “这,这逆子!”张美气得吼声如炸雷,吓了唐舒一跳,都护公,也跟定州孙都护一样,要修道修仙吗,那孙都护,才喜欢这般一惊一乍的,信徒们都传其吼声能招来天雷……

    “速去,卫护小公子!”唐舒吩咐下面的亲卫,知道都护公霹雳一声吼,实则是担忧小公子安危。

    数十匹轻骑,立时也奔入了青纱帐。

    唐舒这时突然一怔,好似,都护公的亲卫,轻骑而来,才和齐王殿下的侍卫亲军集结的时间差不多。

    就以战前准备来说,好似,差距有些大啊……

    而且,齐王殿下的侍卫亲兵们,不乏一边贯甲一边饿死鬼一样,嘴里大嚼特嚼的,当时看得自己,真觉得这帮少爷兵,盔甲再明亮,也仅仅是吓唬人而已。

    唐舒正胡思乱想的功夫,突然就见村庄里,炸了锅一般,契丹骑兵从各个方向飞奔而出。

    唐舒吓一跳,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这是契丹军马发现了都护公在此,要四面包抄吗?

    咦?不对,契丹骑兵,飞奔而出是飞奔而出,更像是,飞奔而逃……

    然后,就见,本来分散的齐王侍卫亲军的一队队重骑,突然加速,恰好是守住了村落的几个出口,和那些飞奔而出,不,飞奔而逃的契丹骑兵重重撞击在一起。

    十人一队的重骑兵,那粗重长矛平举,直直从契丹逃兵中冲出,那些契丹逃兵,纷纷落马,而第一次冲击刚过,第二队十人一队的重骑兵又到,第二队后,便是第三队,便如层层枪浪,戳戮之下,契丹骑兵如落叶般从马上栽落,战马嘶鸣四散而逃。

    有契丹骑兵向远方逃逸,但好似他们后面,却追着一人,逃逸的契丹兵卒纷纷落马。

    唐舒眼神有些不好,少年时看远方就模糊,是以看不太明白,奇道:“都护公,那些向远方逃窜的契丹人,怎么都中邪一般噼里啪啦往马下掉?……”

    主仆经年,甚为亲密,鹰眼如炬的张美,有时候给这个幕僚说一下战局也习以为常,此时张美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训斥道:“别捣乱!”正看得入神,甚至眼中有惊惧之色。

    唐舒呆了呆,便不敢再问。

    良久后,张美长长吐出口气,“世宗皇帝被这齐王癔症时单枪匹马射杀的传闻,怕是真的……”

    “啊?不会吧!”唐舒怔了下,随即心下一凛,便即明白,那追着契丹人身后的,是齐王殿下?用弓箭,将落单落跑的契丹人一个个诛射?

    张美摇头叹息,“公主密信说,这齐王被雷劈后得天降神力,但那月余时间,却也神魂错乱,是以诛射世宗皇帝非是本意,现今思及,也颇为后悔,但天意如此,却不可违。”顿了下,“我本以为长公主殿下假借天意威吓我,但现今看,这齐王之武勇,长公主殿下却未有虚言……”

    唐舒愣了会儿,说:“齐王射杀世宗皇帝时,真是在发癔症是天意吗?”

    张美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唐舒心下随即苦笑,是啊,是不是癔症是不是天意又如何?这中原之地,短短几十年间?换了多少个主人?前之唐、梁、后之唐、晋、汉、周,本朝太祖皇帝,也不过六年前灭汉立国,世宗皇帝更是太祖皇帝养子,或许,本又到了该当易主之时?

    真命天子,就在今朝?

    这时,远方号角响,张美微微一怔,“又做什么?”这次,语气却缓和多了。

    唐舒远远看去,却见齐王和其侍卫亲军,分散入村,有侍卫亲军下马,不知道在做什么。

    过了一阵,就见这队重骑,簇拥着齐王,向北驶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齐王要去乾宁军镇前耀威!”张守瑛兴奋的喊着,策马从青纱帐中驶出来,他身上有些血污,脸上却全是兴奋之色。

    “把契丹人头都割了,要去送给乾宁军镇的王洪呢!契丹人一共四十六颗人头,一个没能逃掉!”张守瑛嚷嚷着,“父亲,我们也去吧!”

    张美瞪了儿子一眼,可现今,不去又能怎么样,转头对唐舒道:“派快马传令,集齐军马去乾宁军城下!”现今大队人马,应该已经出了沧州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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