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京华烟云 (中)
冯延巳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在盘算,莫看皇太弟是圣天子在宗庙前立誓的继承人,燕王则勇武刚毅,甚得人望,但圣天子,好似最喜欢的却是这个有些懦弱又与世无争只想清静度日的郑王。
争的最高境界,有时就是不争,不过这个郑王,是真的不争罢了。
“陛下,郑王殿下又如何知道人心之险恶?和东海公相交,不过是郑王生性善良而已。”冯延巳笑着给李煜打圆场。
“那,总也该有些评断。”唐皇还是炯炯盯着李煜。
李煜咬了咬牙,低声道:“儿,儿看东海公,并不是外界传闻那般不堪……”
说一千道一万,东海公都是因为自己被发去了漳州,现今已经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如果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话,怕以后睡梦中都不得安乐。
“殿下,东海公其人,你可看错了!”孙晟不以为然的摇头。
冯延巳心里却猛地升起警兆,圣天子为何一定要郑王评判东海公?是不是说,圣天子对东海公,还远远未到厌恶的程度,如果东海公能逃得生天,圣天子并没有准备将其一竿子撸到底的打算?
是了是了,自己为了敲打孙晟,却是有些失算了。
听闻当初郑王去东海,也是圣天子的授意,看来,对东海公不发癔症时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圣天子很感兴趣。
而且说到底,不管谁去漳州,本就凶险重重,那留从效用出军乱这种万不得已的招数来对付东海公,从某种角度,只怕是被东海公逼得,而他此举,更是彻底令朝廷知道,留从效,就是要做泉漳二地的土皇帝,和本朝,从来没有一心。
从这个角度,东海公就算死了,又何尝不是立了一功。
圣上宽宏,想来在圣上眼中,东海公是个很可怜的人了,为守国立下大功,刚刚半年时间,根本没享受到什么,就被遣去漳州奔赴一个死局,以圣上的心性,怕是此刻,怜悯东海公更多一些。
冯延巳立时大大后悔,圣上还在东宫之时自己就是他的伴读,圣天子在想什么,自己却如此疏忽,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该到了归乡的时候?
咳嗽一声,冯延巳道:“殿下之言,也有道理,外界传闻,本不足信,东海公或许好赌行为略有不检,但毕竟年少,该当轻狂,只需圣天子下喻旨斥责几句,必迷途知返,那留从效行叛逆之事,栽赃中枢派出的大员,构陷圣天子册封的县公,乃是十恶大罪!”
孙晟冷哼道:“留从效固然罪大恶极,但东海公陆宁,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冯延巳打量着他,只是冷笑。心说你这傻蛋,你不死谁死?若不是寿州战事逆转,你早被送去周军军营,只怕已经被砍了脑袋,还有今日坐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安稳?
“陛下……”孙晟又转向唐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皇摆了摆手,轻轻叹口气道:“若东海公身死,其爵可以同族子弟过继承袭。”
孙晟满肚子要斥责东海公的言语立时都憋了回去,一时脸涨红。
皇太弟也脸色一整,略有些尴尬,显然,他对兄长的心思,有时也看不透。
“陛下,如东海公这种奸佞,如何可以世袭罔替?!泉漳之地,因为东海公,已经是死局!若不动刀兵,泉漳二地,留从效从此为患!若动刀兵,生灵涂炭,南征蛮瘴之地,军马更是不易!臣当初推举东海公赴漳州,是臣眼睛瞎了,臣死罪!请陛下治臣之罪!”孙晟却是突然站起身,上了犟脾气,拿出了要皇太弟退位要唐皇立燕王为太子的劲头,直谏,跪下,砰砰磕头。
唐皇皱起眉头。
冯延巳有些无语,圣天子宽宏心软,孙晟这个样子,圣天子更不忍心责备他,但孙晟就没想过圣天子的颜面么?
便在这时,守在殿外的谒者匆匆跑进来,到了唐皇近前,低语几句,双手呈上一份奏疏。
唐皇怔了下,拿起奏疏翻看,脸色就变得奇异起来。
饶是冯延巳从唐皇少年起就随伺左右,却也不知道圣天子现在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你们都看看,这是东海公的奏疏!”唐皇合上绢册。
众人都大奇,李煜更是激动的,失态问道:“东海公,逃出来了?!”
对东海公,李煜本也谈不上什么好感,这家伙,见面就叫自己龅牙仔,那是什么好话了?而且,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样子,隐隐让人觉得,这家伙倒好似觉得他是自己这个郑王的带头大哥,要保护自己这个小弟一样。
可是,东海公原本在东海富富贵贵快快乐乐,活的不知道多潇洒,谋划着将东海港变成东海第一大贸易港,种种奇思妙想的策划,玩的不亦乐乎。
可就因为帮自己出了个主意,结果,被发去极南之地,虎狼之穴。
乱兵起,东海公和他的娇妻美妾,可不知道会面临多么残酷的场景。
想想,李煜就觉得特别内疚,昨天一夜,尽做噩梦了。
听到东海公来了奏疏,显然可能逃出了生天。
这一瞬的激动,令李煜在父皇面前,都失态的追问。
唐皇好似心神也有些激荡,对李煜的失态也没在意,做了个手势,“你们都看看,只怕,其中有些不对劲!”
那谒者就将那奏疏先转给了皇太弟,皇太弟看过,瞠目结舌。
接着,奏疏就到了冯延巳手中。
冯延巳展开一看,也是一呆。
“东海开国县公、清源军节度副使、漳州刺史臣陆宁谨奏:臣赴漳州地,深感万事艰难,唯有恪尽职守,节制漳州跋扈之吏,安抚犹心向南之闽民,皇恩至此,非不厚也,然何此地吏民,皆心背离?庙堂之高,圣人之虑,必知之,晋江王留从效,为门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臣念君心浩浩,尽心求全,然贼留从效不感君恩仁爱,大逆不道,竟勾结吴越,起兵叛乱。蛊惑土蛮袭扰不果,现狼子野心,伪善尽去,以三千牙军进犯漳州,臣苦口相劝,贼兵置若罔闻,欲行破城之叛,臣唯有讨之!天幸圣天子庇护,臣以羸弱之军,破贼之甲众……”
一看,这就是东海公的手笔,绝无润色,辞藻都是那么的……不讲究,但事情却是简单扼要的就说得明明白白,只是,这道奏疏,越看越是令人心惊。
东海公在奏疏里,竟然说他击溃了袭击漳州的留从效牙军,而且,俘敌伤兵在内,有千余人,杀敌四百三十五口,留从效贼兵三千,大溃而特溃。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镇兵成为节度使私有,便可以称为牙军,也就是留从效最精锐之军马,总共其牙军才多少人,超不过五千数。
结果调动一多半袭扰漳州,反而被东海公击溃?而且,看杀敌俘敌数,便是战事中活下来的军丁,只怕也吓破了胆,再没有战斗力。
报了战果后,东海公更奏道,“留贼疲惫,当是进剿之机,唯有民心难收,臣冒死谏,请郑王为泉漳都护,令闽之民,深慕天恩,军民顺和,皇恩所至,臣提讨逆之师,必事半功倍,破留贼,平泉州,指日可待!”
第七十三章 京华烟云 (下)
奏疏的最后,东海公却是希望圣天子能以郑王领泉漳节度使,以皇族远赴闽地,如此,可以令当地闽民感觉到自己等,不是化外之民,从大义上,打击留从效,如此,才能真正收复闽民之心。
而东海公在这里的言辞,多了几分豪气,倒符合那个无法无天整天张嘴就赌三十万贯的家伙的性格,没写上什么提本部人马,为圣天子踏破泉州天阙,想来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奏疏,好像,都不怎么真实。
怎么可能呢?东海公那几百典卫,击溃了留从效精锐,还要进袭泉州?言之凿凿很有自信的能平定留从效?
冯延巳心里怎么都不明白,可如果说东海公是胡吹大气,那他图什么啊?侥幸逃得性命,不赶紧来金陵请罪,却遣人送来胡吹一通的奏疏?就算犯癔症了,也没这么玩的吧?
“左相……”看冯延巳拿着奏疏,怔怔出神,孙晟却似等的有些急了。
冯延巳点点头,将奏疏传给他。
孙晟看得很快,随之冷哼一声,“定是癔症又犯了!”他能坐到现在的这个位置,自然不是愚钝之人,但人一旦深信一件事,这件事突然反转的厉害,那下意识就会不想相信。
李煜因为坐在另一侧,所以,最后一个接过奏疏,看了几眼,就愣住。
唐皇已经看向谒者,“传陈觉和那郑……”谒者小声:“郑东升。”
唐皇颔首,“传!”
很快,枢密使陈觉和郑东升从殿外走进来,两人一直在殿外候着呢。
郑东升亲自送东海公的奏疏战报到枢密院,陈觉见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领着郑东升来勤政殿。
作为闽人,郑东升是第一次来金陵,殿中宝座坐的是皇帝,其余不是宰相就是亲王,老头有些慌,进殿后就叩首:“臣,漳州别驾郑东升拜见天子陛下!”嘭嘭的磕头。
漳州来的?
冯延巳就是一呆,随之就知道,定是这老头亲自送来了奏疏,派一名别驾千里迢迢上书,可见事关重大。
“郑东升!陆宁奏疏所言,击溃漳州三千牙兵,俘千余,毙四百余,可有虚报?”唐皇声音有些寒森森。
“并无虚报,臣,臣以头担保!”老头嘭嘭磕头,渐渐,鼻涕眼泪直流,东海公,却是令自己见到了圣天子,这份荣耀,死了也值了。
而且,送机密奏疏这般重任,东海公竟然这般相信自己,亲手将奏疏交给自己,真真的是以德报怨,古之圣人,谁比得过东海公?!
老头更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唐臣,磕头哽咽道:“臣,臣万死,被那留从效蛊惑,处处与东海公作对,却不知,天佑本朝,圣天子慧眼识珠,才有东海公这等少年栋梁。那东海公在漳州,被奸人处处诋毁,老臣愚钝,也轻信传言,现今思之,老臣真是死不足惜,诋毁东海公之奸人,各个该当诛心剖腹!东海公,武可安邦定国,文能日理万机,更率亲卫之军,浴血奋击,保得老臣等阖城数万口性命,功莫大焉!圣上,令东海公入闽,圣明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磕头。
皇太弟李景遂和孙晟,都觉得好似脸上,有些疼,甚至胸口和小腹,怎么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老头,看面相就耿直的又臭又硬的石头那种,现今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称颂东海公,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便是唐皇,脸上也有些啼笑皆非,我们认识的,是一个东海公吗?
自从破例封了东海公两个媵妾七品外命妇后,耳边说东海公坏话的人好像突然多了起来,简直是斑斑劣迹的一个混球。
不过,至少,奏疏里所说,看来是无误了。
殿里几位,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漳州老官吏,根本就不是那种能扯弥天大谎的人。
冯延巳更是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还是帮东海公说了好话。
这奏疏一来,圣天子又何尝不高兴,听圣天子没有治罪东海公的意思,反而要推恩其亲眷,那孙晟,还正唧唧歪歪要死谏呢,现今,东海公可是帮圣天子狠狠抽了孙晟不知道多少个大嘴巴。
“孙晟,你举荐东海公有功,朕记下了!”唐皇温言看向孙晟。
孙晟好半晌,没有言语,脸色阵青阵白。
冯延巳心中暗笑,圣天子虽然宽宏无比,但也不是没火气,不知道,你被记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唐皇目光又落到了李煜身上。
“看陆宁奏疏,军机耽误不得,从嘉,你便领清源军节度使,明日便启行!”
众人都是一呆。
冯延巳心下暗暗点头,果然果然,圣天子最喜欢的,还是郑王啊。只是奈何皇太弟有大统之道义,燕王刚毅果决,甚得军心,大统之争,怎么也和郑王无关。
但显然如果有机会,圣天子还是想量度一下郑王才干的。
圣天子一向优柔,遇到大事,必然会和群臣商议,现今令郑王领泉漳二地,却是难得乾纲独断一次,也可见,圣天子对郑王,还是寄予了希望。
不过,冯延巳看着郑王满脸迷茫的神色,心下摇摇头,这大统之位,自己怎么也不会押宝到他身上的。
……
李煜心中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有些惆怅,第一次被父皇看中,出镇地方,但要去的泉漳之地,却是前沿,想到兵伐征战,他就有些头疼,恨不得有人替自己去才好。
回到府中,正在书房发呆的当口,大周后走入,俏脸有些愠色,“这东海公,欺人太甚,派人捎来书信,信封上,写着什么龅牙仔亲启!”
李煜一呆,“信呢?”
大周后气鼓鼓的将手上信笺递给李煜,李煜立时一把抓过,拆开火漆看起来。
大周后无奈道:“有什么好看的?他去漳州,还能得好吗?定是恳求你劝说父皇,令他可以回自己封国。”心中轻轻叹口气,如果夫婿他,真有影响父皇的能力,又该有多好?
留从效的奏疏是昨天到的,陆宁的奏疏是今天到的。
李煜昨日被留在了宫内,是以,大周后对庙堂上的事还一无所知。
李煜看着密信,却傻呵呵乐起来。
陆宁就好像他独子里的蛔虫,一切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陆宁书信里说,实则奏疏和这封信送出后,他便会提兵进袭泉州,兵贵神速,且留氏牙兵新败,士气正低,留从效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会用几百军马,强袭泉州。
不过,他自有妙计可以拿下泉州,所以,待殿下你来漳州时,泉州必然已经被平定,你只管来领功就是了。
你不喜欢打仗,本公替你打,你只管来玩,当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信里写什么?你傻笑什么呢?”大周后无奈,不过虽然伉俪情深,但尊卑还是有别,她不得李煜允许,也不能去抢书信来看。
“你呀,以后别提到东海公你就冷脸,你不一直希望我出镇么?看看吧。”李煜将书信交给了大周后。
大周后看着密信,渐渐呆了,奇道:“东海公,要平定泉州?这家伙,又胡吹大气呢吧?”
李煜笑道:“今天他的奏疏可是到了,不过,就要先跟你讲讲昨天留从效的奏疏了……”
他将这两天之事讲述给大周后听,大周后听得美眸连闪,李煜讲述间,她不时咯咯娇笑:“那燕王的心腹孙晟,和王叔,可不都被东海公气死了吗?”
“这东海公,还真有些小本事。”
“让他气气那些家伙,倒是好玩!”
“啊,他,他奏疏上,推举你领泉漳军镇?父皇答应了?!”
大周后,美眸异彩连连。
但到最后,大周后还是蹙眉道:“不过这家伙,口口声声叫你龅牙仔,太没有上下尊卑!”
李煜无所谓的笑笑,“书信里他并没有如此称呼,信封上若不写龅牙仔,你又如何知道是他写给我的?”
大周后轻轻颔螓首,这倒是,府里未必没有燕王的细作,这封信,由司徒府妹妹处转过来,任谁也不知道,是东海公写给夫婿的。
“我拿去烧掉。”大周后拿起书信。
李煜笑道:“烧不烧有什么?又没什么机密。”
大周后俏脸有些无奈,但夫婿就这个性子,摇摇头,拿书信走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谋划
葛四郎亲自运送万贯铜钱进入漳州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来的不是人间,哪有这样的地域啊?
大街小巷,到处都聚着人群,有人宣讲,晋江王留从效是如何如何的坏,如何勾结土蛮要进漳州城杀人放火,如何鼓动乱军来攻打漳州,为了赶走东海公,根本不将我们草民的命看成人命,城破后,土蛮也好,乱军也好,哪有不烧杀掳掠的?!
百姓们跟听书一般,听得感同身受,甚至也跟着宣讲人破口大骂晋江王。
在州衙前就更绝了,搭了个大台子,上面站着一个崔姓老头,说起一年前,他儿媳如何被恶霸凌辱而死,儿子又如何被杀人灭口,晋江王留从效之兄长留从愿在这漳州做刺史的时候,这种案子,怕多如累牍、罄竹难书,留从愿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败絮其中,他们兄弟,从来不将底层百姓看作子民,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势粉饰太平。
老者讲的声泪俱下,围观百姓无不叹息,更有火爆性子的,带头高呼,“留贼该死!”不过,怎么都觉得,带头喊口号的,本地口音怪怪的,但百姓们哪会多想,立时便有人跟着高喊。
城内到处都是群情激愤的百姓,葛四郎满头冷汗,更要随行护卫钱款的葛家门客们都打醒精神,别被暴民们抢了运钱车。
等这些双骡大马车,足足三十多辆停靠州衙广场另一侧,来了典卫接管,葛四郎才算放心。
而见到东海公时,东海公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押解的款项,是来还债的,还是我的飞钱专运呢?”
葛四郎立时全身冒冷汗,苦笑道:“是,是东海公的飞钱专运……”
陆宁在海州临行前,存入了葛家柜坊万贯铜钱,却说不想去其泉州分号支取,要葛家将铜钱运来漳州亲自交给他,若不同意,这些铜钱就存柜上,以后再说。
这样一笔大生意,报到金陵,葛家家主自然答应,特事特办,而且,分文不收东海公的转运车马费用。
这差事,就落到了和东海公“交好”的葛四郎头上。
葛四郎一个头两个大,头脑清醒后,他是很不想再见到东海公这个恶魔的,但偏偏,家族里都以为他和东海公相交莫逆,父亲也很是为他骄傲,觉得他接人待物很有进步,竟然能和那传闻中喜怒无常的滥赌鬼交上朋友,这等重任,自然要交给他。
在父亲的殷殷期望和几个兄长的妒火中,葛四郎无奈起身南行,但他很是磨蹭,甚至在路上生了一场病。
但不管怎么拖,他终究是要面对这个恶魔。
到了距离漳州最近的虔州柜坊后,发现如果从虔州柜坊直接提走一万贯,对其以后生意或许会有影响,葛四郎又写了封信去洪州,要洪州柜坊输运部分款项来虔州。
说起来,虔州附近盛产名茶,所以,虔州柜坊是葛家分号中最大的柜坊之一,饶是如此,一次提取万贯仍然伤筋动骨极大的影响周转,可见葛家家主运钱十万贯去东海,其对东海的看重了。
就这样,葛四郎带足护送钱车的门客,赶着三十多辆骡车,从虔州一路浩浩荡荡而来。
尔后,终于见到了……东海公。
听到是飞钱专运,陆宁咂巴咂巴嘴,“四郎啊,你欠的债务,不急,放心,本公不收你利钱。”
葛四郎在外面一向飞扬跋扈,可在这东海公面前,就乖巧的好像小猫,债户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债主满口大仁大义,说的你不还钱,好像罪大恶极一样。
赔笑道:“东海公放心,来此之前,小的已经做了谋划,不出三个月,小的就能筹出五万贯飞钱送到漳州,此外,小的曾经说过的珍藏之品,也一并送来。”
陆宁笑了笑,说:“那都好说,你来的正好,我要袭泉州,正好有借助你之处。”
葛四郎吓了一跳,袭泉州?用我做什么?
葛四郎运送大笔铜钱来漳州,自然一路都派出门客刺探,路上就得到信,东海公刚刚在漳州击溃了泉州来犯军马。
而且,是以区区几百亲兵,击溃了数千泉州精锐。
葛四郎对这恶魔心中惧意便又多了几分,但进袭泉州?东海公你老人家天纵神武,亲兵悍勇无敌,你要去就去吧?用我做什么?我手下这百余名庄客,对付些鸡鸣狗盗之辈还行,帮你去打泉州?你咋想的啊?
而且,我家在泉州也有一家极大的柜坊啊,你们争权夺利互相血拼,我葛家是商人,怎能明目张胆的帮你?那我泉州柜坊可不转眼就被晋江王抄没?
“不用怕!”陆宁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只是借用你的车马而已,此战必定成功,不会给你葛家带来损失,本公与你葛家,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葛四郎苦笑,“是,是。”看着这东海公笑容,心里就有些发毛,当初,轻轻松松让自己成为三十万贯欠款的债户,他脸上也是这种笑。
实在,实在是鼓不起勇气拒绝。
……
“要袭泉州?”
不管是以稳健著称的官原,还是陈致雍、宋侗兴等,听到东海公要袭泉州,都是惊讶无比。
张定南老参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躬身道:“第下,前夕泉州军新败,若趁势掩杀,未尝不可有奇袭之效,但泉州军败,据此已有七日,此举,既无奇袭之效,又无圣谕之义,第下何不等圣谕到,若圣谕削晋江王藩位,令第下招讨,如此师出有名,募集乡勇,大举征讨,又得各处藩镇相处,贼患必平,如此才万无一失。”
张老参军对东海公,心下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也跟县公府官吏一样,开始尊称东海公为“第下”,但好像东海公又脑门一拍来了奇怪的谋划,实在忍不住,开言劝谏。
陆宁笑了笑,:“是吧,任谁都觉得,本公现今不可能袭泉州,留氏兄弟,自也想不到,所以,本公偏偏就要此时进袭,至于七日之前,老张你说的不错,那是进袭最佳时机,但本公有奏疏有书信是必然要动笔的,何况,现今强袭,我才能锻炼我的亲军啊!”
张老参军立时无语,东海公这是拿袭泉州这等军国大事都当练兵?没难度制造难度也要上?
“好了,我意已决,诸位只管做好本职便是。”陆宁本来也没和他们商议军机的必要,但琢磨毕竟都是自己心腹,提前知会他们一声,令他们也觉得身在策中,也有个是自己心腹的自觉。
东海公这样一说,众官又哪里还敢多说,都躬身,称:“是!”
第七十五章 天下英雄,谁可一战?!
泉州城中。
喊杀声震天。
街巷之中,红巾裹头的泉州兵卒,正节节败退。
三四个方向的街巷里,都有黑压压重步兵方阵如绞肉机一般前行,前有刀阵此起彼伏的挥动,后有箭矢如雨的支援,猝不及防便被攻破城门的泉州兵卒,四散奔逃。
又见长街之上,奔驰着一匹雪白骏马,马上锦衣少年郎,冠上明珠如斗大,看似鲜衣怒马的公子,但那手中寒森森陌刀,便如收割人命的镰刀,白马所至,锐不可当,闽卒马步,尽皆授首,便是那全身贯甲的甲士,被那少年郎刀锋抹过,也如朽木般碎裂。
少年郎身后,数十轻骑挥舞马刀,四周奔逃的兵卒,逃得稍慢,便被围猎,仰头便是漫天的刀影砍下,惨叫中仆倒。
晋江王府城楼上,留从效远远看着那策马驰骋万千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少年郎,脸色阴晴不定,眼中,隐隐的惧意,袖中,微微颤抖的手,麾下却不会注意到。
怎么也想不到,葛家的运钱车怎么就内藏甲兵,入城之时突然发难,北门立时失守。
虽然料定东海公在等唐主喻旨,但留从效也再不敢轻视这东海公,一边向吴越求援,探马也早就遍布城北百余里,但唐兵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杀到,完全没有探马的一丝警讯,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探马,都已经被杀光。
但是,这怎么可能,探马都是轻骑,远远看到唐兵踪影,又怎么会一个也逃不回来报信?
不过,眼前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惊天之变下,便是这晋江王府墙高溝深,但真的能守的住么?能阻挡住他吗?
远远的,望着那街巷中来回冲杀的少年郎身影,留从效眼皮一直在跳,又回头,看了看城墙上弓兵,他们人人脸上,都有惧意,留从效心中长叹口气。
“董三郎去了!”站在留从效身旁的兄长留从愿突然喊了声。
却见长巷之中,一队贯甲骑兵从侧街奔出,拐个弯,猛地疾驰而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入东海轻骑阵中。
毕竟街巷之中,猝不及防。
立时有几名轻骑,被重骑兵长矛戳于马下。
城墙上守兵发起一片欢呼。
“好,好一个勇冠三军的董三郎!”
留从效扼腕击掌,大声叫好。
董烈董三郎,是泉漳第一勇将,和陈洪进不同,陈洪进长处在领军,在兵法,董三郎,便是一个“勇”字!
这小队重骑,为首将领面带狰狞面具,可不正是董三郎和他的近卫?
“逆贼受死!”董三郎的怒吼声远远传来,他已经伏身,策马向那少年郎直冲而去,乌黑长矛平举,疾速冲刺之中,便似有万钧之力,直直向少年郎戳去。
“好!”“万岁!”
城墙上士卒,纷纷欢呼!
现今万岁,还未被严格禁止,便是留从效也觉得,此时若不喊一声万岁,难泄心头热血之沸腾。
“嘭!”闷响声隐隐可闻。
那少年郎的骏马,和董三郎良驹侧身而过,少年郎手中刀锋,准确无误的平平砸在董三郎头盔上。
董三郎良驹极快,跑出十几步,董三郎才猛地落马,平平摔落在地,脸上面具滚落,那金属面具,却已经变形,好似从中折叠了一般,董三郎头颅处,也扁平一片,却是头盔和头颅,都被砸得扁平,或许是,头颅被直接拍入了脖颈中。
王府城墙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董三郎身后十余名贴身侍卫重骑,却是看得更清楚明白,竟纷纷掉头就跑。
战阵上杀红了眼睛,这十余骑又是董三郎亲如兄弟的亲卫,主将遇害,这些亲卫必定会疯了般围殴弑主之仇敌,但他们却都落荒而逃,显是被那少年郎吓破了胆。
但轻骑显然不会放过他们,瞬间这些轻骑就已经取下背上弓箭,追击而去。
少年郎慢慢打马而行,附近街巷之中,突然变得好似空无一人。
站在高处的留从效等看得明白,那少年郎方圆几个街巷内的众多红头巾士兵,都躲在巷子深处,簌簌发抖,再没有接战的一丝勇气,而就怕被少年郎发现。
当少年郎策马从侧巷口踱过,蜷缩在巷中的红头巾们,立时潮水般向街巷深处跑,远远从高处看,就好像一群红头苍蝇。
“哒、哒、哒”少年郎胯下骏马的马蹄声,竟突然变得是那么响亮,每一声,都好似敲打在留从效心头。
停在了一箭之地外,少年郎抬眼看着城楼上的留从效。
“除首恶!降者不杀!”少年郎淡淡的说着,就好像,在悠闲的和人聊天。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留从效咬着牙,高声问,只是,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本公陆宁!”少年郎耸耸肩,“怎么,晋江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留从效一口气憋住,自己哪里是这个意思?
这东海公,真是传闻的一般,简直有毛病,刚刚施展出万夫不当之勇,三军尽皆胆寒,可随之,就跟自己装傻充愣,令人气得无可奈何。
“留从效,你若降,我会向圣天子求情,为你留个后裔,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陆宁仰头看着留从效,今日,自己还真有些疲累了,杀伤人命,和打铁,还是不同的,好在,歇息了一会儿,力气又在渐渐恢复。
“不必多言!”留从效慢慢拔出了腰间佩剑,冷笑道:“陆宁!你这妖人!妖法祸乱天下,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陆宁微微蹙眉,这留从效,已经抱了必死之心,而临死前,也要给自己挖坑,他这些话,早晚会传出去,传到唐主耳中,初始或许没什么,但如果这样说的人多了,灾祸自会随之而来。
如果自己的名声从乱七八糟的三十万公,疯疯癫癫又悍勇的癔症患者,却变成什么妖人,那可就大大不妙。
撇撇嘴,陆宁笑道:“我不过跟炼丹道士学了些制作火药之术,炮仗之类,吓吓人而已,今年新年,东海就会有炮仗吓年兽,你居这蛮瘴之地,妄自尊大,无知无畏!”
留从效滞了滞,冷哼一声,挥挥手,“多说无益!”话音未落,突然就觉得腰眼一痛,接着就有七手八脚将他按倒,扭头间,却见兄长留从愿同样被士卒按倒在地。
而一旁,面无表情的,正是统军使陈洪进。
“晋江王!我等不想被连坐九族!”陈洪进脸无愧色,对被按在地上的留氏兄弟拱手。
四下弓手步卒,本就惶惶,却都没有反抗之意,反而都慢慢放下了手中兵器。
留从效怒目看着陈洪进,咬牙道:“好,好,好!”
陈洪进并不理他,走上两步站在城楼上,对下面那少年郎恭谨鞠躬,“下官陈洪进,愿降!这便捆缚留家贼众,开城门向东海公第下磕头请罪!”
这乱世副将、牙将们,本就大多是这个德行,陆宁不以为意,微微颔首。
第七十六章 悬赏之事
令官原暂时知漳州政事,陆宁领着亲兵驻扎在泉州,以防吴越自福州进犯。
虽然不知道唐主到底会不会令李煜出镇泉州,但晋江王府自己自然不能住进去,好在留从效的别苑,极为雅致,就在城北泉山之上,山上有诸多泉眼,所以称为泉山,而且泉州环山障海,如果不攻破城池,也上不得泉山,安全无虞,陆宁便将这别苑,当作了临时的府邸,漳州公府的媵、婢及各种属官,移跸与此。
泉山山脚,便是大食坊,住有百余个阿拉伯及波斯家庭。
陆宁去泉州府衙区,车马便要从大食坊横穿而过,看着那些深邃眼窝高鼻梁的胡人,令陆宁隐隐有回到前世的感觉。
前朝唐之开放遗风尚在,如泉州这种重要贸易港口,几乎都有胡人坊,住有胡人移民。
有陈洪进协助处理福州政事,倒是极快的理顺各种关系,而陆宁,第一要务……,自然是处理泉山别苑的下水,从东海带来的铁管没有了,陆宁也没时间打造,便令泉州工匠烧制陶管代替。
绿林葱郁,泉水潺潺。
半山凉亭之上,陆宁正翻看来自东海国每月一次的文书,很多甘氏都做了批注,而学馆之事,便是尤五娘做批。
其实所谓批注,只是甘氏和尤五娘将文书整理一下,将重要文书的概要内容整理出来简略写在页楣,陆宁便可以知道哪些自己想看。
赵普确实是个人才,东海国现今政务井井有条,倒没什么需要特别操心的。
而本月的公文,却是多了一册“揭榜人录”,便是从陆宁离开东海后,一些揭三十万贯赏榜之人的详细资料。
其中很多赵普等府官觉得胡闹之徒,都被赶走,一些还吃了鞭子,当然,便是被赶走之人,其自称的“奇异”之处,册中也都收录,显然赵普也知道,国主看事情,根本就不是正常角度,怕自己等以为的傻子疯子,有所疏漏,以后被国主见责。
陆宁翻看,从自己离开,共有三十多人去揭悬赏榜,被赶走二十多人,其余九人,赵普等不敢定夺,现今安置他们在驿馆,等东海公回复,有哪些值得东海公召见,便会送来泉漳,又有哪些可以收录为门客,哪些可以直接赶走甚至作为骗子下狱,请东海公批复。
被赵普等直接赶走的,确实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便是留下的九人,陆宁看了也摇头,这都什么啊,有人声称,他生有二心,是以才身体特别强健,若能多妻多妾,子嗣后代,也都二心,如此子子孙孙,可征入军中成为精锐,这不就是萌芽的人种论么?不过看赵普留着他,想来这家伙真的体格特别强健,而且有什么办法,或者是什么畸形?令两侧都有心跳?
又有揭悬赏榜的,说他有千里之目,而且跟赵普表演过,赵普虽然不信,但怕错过奇才,所以,这个暂时也留在了驿馆。
等等等等。
这九个人,几乎都是唯心神怪论,和自己想的人才根本不是一种。
陆宁无奈批复,全部赶走。
便是做门客的资格,这第一批人里,也一个都无。
正有些郁闷之时,身后脚步声轻响,沁人香风早就飘来,不回头陆宁都知道,这香喷喷让人闻着都升起一把抱过来亲一亲咬一咬冲动的,除了尤五娘并无旁人。
心下叹息,大战之后,自己好似,越发心里有些不顺畅一般,很想宣泄一番,对女色抵抗越来越弱,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却是躲着她两个,越是想到这两个绝世尤物般的美妾,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或许是因为,这南方的天气,太湿热了吧,便是冬季,也温暖如春,令人心里,便如长草了一般。
“主君,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令陆宁没想到的是,尤五娘进了凉亭,就噗通一声跪下,看得陆宁都一呲牙,心疼啊,这可是石头地面,虽然没见过,但想也想的出尤五娘那柔若无骨滑若凝脂的小身子是多么娇嫩,膝盖这么硬生生一跪,晶莹剔透的小膝盖,若是磕伤,留下什么疤痕,可多让人疼?
尤五娘粉脸带着泪痕,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更如海棠一样妩媚。
“好了,别装模作样了!”陆宁瞪了她一眼。
“主君真是奴的天,奴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主君……”尤五娘慢慢起身,抿嘴笑道:“主君单枪匹马,平定泉漳二州,立不世奇功!当今天下名将,在主君面前,都如草芥!奴能伴主君,真是死也甘心,只是奴本想为主君庆功,却不见主君踪影,便是各类文牍想送到主君这里,主君也都是用典秘书代劳,主君,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难得尤五娘能说几句正经话,说这些话时,她全身心好似都散发着自豪之情崇拜之意,和平素拍马屁截然不同。
听尤五娘问起有什么烦心事,陆宁不由心中深深叹口气,心说还不是被你们两个闹得?
摇摇头,陆宁笑笑:“也没什么,想是近日杀戮太多,有些烦躁,怕脾气不好惊吓到你和贵儿,所以,暂时还是少和你两个见面。”
“主君这是什么话?甘七儿她好面子,奴却不怕,莫说主君脾气不好责骂奴,便是鞭打奴,只要主君能消了胸中郁闷之气,奴也愿意,只是,只是主君,莫打死奴,奴,奴还想多侍奉主君几年……”尤五娘说到后来,显然触动了心事,眼圈微微有些红,却不是方才作伪了。
陆宁心中柔情渐起,心中烦闷也渐渐淡了,笑道:“你呀你,说着说着,就走偏!”
尤五娘娇笑一声,“主君,是不是心情好些了?”
陆宁轻轻点头。
尤五娘俏脸渐渐肃穆起来,垂首,低声道:“奴不知道为何如此幸运,能遇到主君,不但不嫌弃奴,还册奴为七品诰命,现今,奴还觉得是做梦一般。”
陆宁没说话,轻轻伸手过去,握住了尤五娘柔荑。
尤五娘身子一颤,愕然看向陆宁,随之低下头,小碎步慢慢挪到陆宁身侧。
陆宁心中柔情涌动,本以为她会靠在自己身上,却不想,尤五娘轻轻侧跪,却是靠在了自己坐的石凳旁,显然,她竟然不敢主动靠向自己,莫看她说的天花乱坠好似风情无人敌,也不过是另一种色厉内荏,实则内心深处,在自己面前,她却是觉得她自己卑微无比吧。
看着脚下这将自己奉为天上神明一样的丽人,陆宁轻轻叹息,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道:“痴儿,痴儿……”
以往古文里见过这个词,今日才解其意。
只是,过了一会儿,陆宁便觉得有些不对,如握软脂的手,本就酥酥的,可尤五娘小手又慢慢动了几下,蔻丹美甲轻轻碰触自己掌心,本来酥麻的手又更痒了起来。
这小妮子,竟然乍起胆子作怪了!
陆宁就觉得心中的草噌噌的长,低头看去,侧跪的尤物,美色近在咫尺,从她的诱人粉色小绣花鞋,往上一路游走,娇俏身段,直到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凝脂一般的脸蛋和水汪汪的美眸凤目,都在眼下,俯视的角度,冲击力更是难言。
陆宁的心跳的厉害,撒开手,瞪眼道:“你再如此,有一日我忍不住,害你得了什么怪病,甚或坏了你性命,你可莫怨我!”
尤五娘呆了呆,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
干咳一声,陆宁起身,“好了,也该回了!”
尤五娘忙爬起身,有些神思不属,却好似,还在琢磨陆宁的话语。
第七十七章 人生轨迹
泉州城外校武场,刀兵、盾手、弓手、甲士、骑兵一列列一队队肃穆而立。
两匹高头大马,李煜在前,陆宁在后,后面又有数骑,是陈洪进等将领。
三千泉州兵和一千漳州兵,共四千人,组成了清源军的新镇。
不过,这些泉漳士卒,实则就是降兵为主,可是,便是陈洪进都不得不感慨,怎么短短时日,泉漳降卒不但恢复了信心,甚至比以前看起来还生气勃勃。
陈洪进不由得,就望向了前方那东海公,心下苦笑,莫说这些降卒,便是自己,想到有这东海公坐镇泉州,又如何不觉得心里踏实的很,可惜,想来他是不太信任自己的,若不然,作为他的部将,心情定然不同。
而这些步卒,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们大多经过漳州、泉州二战,东海公从令他们心胆俱寒的恶魔转而变成他们的统帅,又如何不立时各个精神抖索满是斗志?
亲历这二战的士卒,又有哪个不心下思量,这勇冠三军的东海公,便是一人可灭一国的传说人物?
天下英雄,又有谁是他的抗手?
身为这样一个天下勇将莫可当的霸主之部曲,怕是心态也立时会跟着膨胀,不过身为降兵,心里多少会有些拧巴罢了。
陈洪进琢磨着,又看向最前方的李煜,目光闪烁,只是,东海公,怎么会押宝在郑王身上?这可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东海公这人,好像率性的很,虽然接触不多,但大致也能想象,对他脾性的,他才不管什么庙堂风云、权势之争,便会一门心思维护;不对他脾性的话,燕王、皇太弟,怕也不怎么在他眼里。
跟着这样一个主公,实则,也不知道是好呢,还是不好。
胡思乱想着,陈洪进紧紧跟在队伍后面。
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阅兵的李煜,心下晕乎乎,却不想,真的是自己来到泉漳二地时,这泉州已经被东海公平定。
他此来,先去的虔州,也就是百胜军镇所在,打探之下,才知道泉州已经平定,他这才在百胜军数百军卒簇拥下,来了泉州。
而百胜军镇若不是因为他的到来遣派哨探,也根本不知道泉州已经平定。
东海公秘而不发,却真是在等他来到泉州后由他亲自写奏疏给父皇报喜,这功劳,摆明就是便宜他的,就算他不敢欺瞒父皇据实上报,但自也有所谓的遥领指挥之功。
李煜就觉得晕晕的,不过从金陵到泉州行了行路,竟然就有军功到手。
自己这辈子,莫说军功,一兵一卒也没统领过,却乍然间,就出镇地方,更可以向父皇彰表军功,真是,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他回头,看了策马跟在自己身后的陆宁一眼,方才阅兵前,陆宁亲自牵来马匹扶他上马,他能感觉到,那些泉州将领和官员看自己的神色立刻都变了,或许,王叔和皇兄,原本在他们心目中才有这种地位吧,现今的自己,在他们眼里,才真正有了皇族的尊贵。
挺了挺胸膛,李煜向前看去,却好似,第一次发现,天是那么的高,海是那么的远,便是蓝天上白云,也变得分外多姿多彩。
……
晋江王府早就被打扫的焕然一新,门楣更被涂了新彩,正门匾额也已经更换。
阅兵之后,李煜在这个新的郑王府宴请陆宁,大周后亲自在旁作陪,而且说起,里面有两道小蔬是她亲手为东海公做的,因为听妹妹说起,东海公喜欢吃素,不喜吃肉。
李煜很兴奋,很快就喝得微醺。
他此来带了喻旨,陆宁除了仍旧兼任清源军节度副使外,又领泉漳行营招讨使,当然,这样一来,陆宁便要在泉州任职,卸任漳州刺史。
酒桌上,陆宁保荐官原为漳州刺史,李煜自然满口答应,说到一切人事,都由东海公做主便是。
喝着喝着酒,李煜突然一翻眼珠子,问道:“东海公,你为何不称本王龅牙仔了?!”
陆宁一呆,大周后俏脸也满是无奈。
随之陆宁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在东海国,我脑子有时犯糊涂,最近好像渐渐好了,何况出了东海国,我是殿下的臣,怎可无礼?!”
“你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说着,李煜叹了口气,“当初留从效的奏章到了京师,我以为你会被乱兵所杀,心里,还真有些难过!”
陆宁笑笑:“都说祸害遗千年,殿下放心,我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李煜就笑起来,拍拍陆宁的胳膊,“东海公,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吧!”
陆宁怔了下,眼角余光瞥到,大周后俏脸并无异色,也只是在等自己的答复,便明白,这是夫妻两个商量好的,而且,多半便是大周后撺掇李煜的。
大周后,身为郑王妃,看似光鲜,但实则在李家宗室中,她必然觉得压抑,整日跟着夫婿提心吊胆,这种生活,她定然很不适应。
如果自己没有改变历史,其实现今南唐正被周国侵袭,大敌当前,内斗并不严重,而南唐战败割让江北之地不久,皇储之争便即爆发,又因为皇太弟兵败军中威望损失殆尽,所以争斗结束的也很快,燕王随即被立为太子,但燕王立时便鸩杀了叔父,令唐皇大怒,罢黜燕王,立李煜为太子,而且,燕王不久,便即过世。
所以说,历史上南唐皇权之争,远不似现今这样激烈,李煜属于天上掉馅饼,很安逸的接棒,真正担惊受怕也不过几个月,但现今就不同了,皇太弟和燕王势均力敌,同时,又因为唐皇偏爱李煜,燕王更警惕这个弟弟,怕是处处打压,李煜的日子不好过,大周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现今看大周后,显然一直在帮李煜出主意,涉身进了权力斗争漩涡,她倒不见得是为了权势,但就算为了保住性命,也不得不多关心庙堂的争斗。
陆宁也有些无奈,好似因为自己,大周后也偏离了她原本的生活轨道,本来她很安逸的和李煜谈情说爱,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哪里会参与庙堂之事?
而现今,因为李煜性格懦弱,对这些争斗全无心机,大周后,不但频频出谋划策,还要赤膊上阵?
现在,怎么感觉,她有点向女强人以及那些后宫干政的则天皇帝、懿贵妃等等方向发展?
这,是我的错么?
陆宁哭笑不得。
李煜说什么兄弟相称,一看就是大周后的主意。
不用说也知道,眼见自己在东海的种种,又见自己带着数百亲兵就平定了泉漳二州,大周后不管心里是不是还厌恶自己不懂尊卑,荒唐无行等等,但已经准备拉拢招揽自己,希望自己成为李煜的一大臂助。
“称呼,就是一句称呼罢了,殿下,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何况,我们还是算亲眷的嘛!”陆宁说到这里时,注意到了大周后美眸闪过的一丝厌恶之色,肚中好笑,又道:“不过殿下,上奏疏表泉漳二地平复时,再向圣天子提一提,现今是攻伐福州的好时机。”
“福州距离吴越腹地很远,本就是当年我朝平定闽国时,吴越趁火打劫,混乱中取了福州,现今,该是我们要债的时候了,殿下请圣天子调派军马,做出攻击苏杭二州的架势,令吴越兵马不敢轻动,更不敢南援,殿下便可提兵进击福州,必一蹴而就!”
李煜喝得晕晕乎乎,讶然道:“本王进击福州?……”
陆宁咳嗽一声,“自然是我代殿下领兵。”
“好,那好!”李煜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
大周后在旁却是思忖着陆宁的话,美眸越来越亮。
第七十八章 晓妆初了明肌雪
郑王府后花苑,陆宁坐在凉亭中等待。
李煜醉酒被扶入内堂休息,大周后却是留陆宁喝杯醒酒茶,说是有话和东海公讲。
这留从效修的花苑,奇石异花,碧湖流水,甚为美轮美奂。
不过思及这一代枭雄,马上和亲眷一起,就要被押赴金陵问罪,甚至可能会罪三族。
陆宁摇摇头,这个年代的法律,太不人道了,便是现今唐主宽厚,但也是相对而言罢了。
身后脚步声响,陆宁回头看去,微微一怔,却见大周后霓裳华丽,彩绦飘飘,聘婷行来。
她刚刚却是换了身裙装,高髻纤裳,纤丽袅娜,此刻轻盈行来,真真是“烟轻丽服,雪莹修容”,高贵婉容难以言表。
在陆宁对面落座,侍女奉上鲜果茶点,又为二人斟茶后,都退到了凉亭下。
“东海公,你该当比郑王殿下年纪小,你和殿下兄弟相称,本妃要怎么称呼你,好似,你并没有表字?要不要,殿下帮你想一想,你虽未及冠,但论公德,早可表字了!”大周后浅浅的笑,尽显优雅高贵。
陆宁笑道:“随意了,喊我陆宁就可,那以后我喊你嫂嫂?不过说起来,从香儿论起,你该当喊我一声叔父才是!”
大周后笑容一滞,俏脸立时有些垮。
好似勉强压着心中的厌恶,大周后问道:“东海公进袭福州,可有把握?平定泉漳,已经是天大功劳,如果进攻福州受挫,反而是狗尾续貂。”
陆宁笑道:“如果我朝军马能在吴越北境佯动,取下福州,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大周后微微颔首,说道:“以后,郑王就全仰仗东海公辅佐了!”
陆宁笑笑:“我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就说过了,他今生,该当无虞。”
大周后又滞了滞,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好像本来想和陆宁深谈,但显然两个人完全不一个频道上,有挺多话,却也谈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品茶,好半晌,才找到个话题,“慧儿一直吵着跟我来呢,大哭大闹了两天,可不像她了!”
陆宁知道说的是自己的宝贝干闺女,原来,她名字里有慧字,不过,也懒得跟大周后问,点点头,“等此处战事告一段落,她来玩玩也无妨。”
于是,又是尴尬的沉默。
“你现在幸福吗?”陆宁突然问,现今的大周后,和自己印象中史书里无忧无虑,优雅从容醉心霓裳乐曲的大周后,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了。
自己多少,有些责任。
大周后一呆。
“不用活的那么辛苦,你喜欢音律,便去鼓捣那些名曲,喜欢玩乐,便去游山玩水,怎么快活,便怎么生活就是。”陆宁的话,很是真诚。
大周后有些错愕,随之俏脸升起愠色,咬了咬红唇,“东海公醉了,请回吧!”
陆宁点头,起身拱拱手,便转身下凉亭。
看着陆宁背影,大周后美眸中怒气却渐渐消散,她轻轻叹口气,捧起茶杯,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
回到亲军军营,陆宁在陆平陪同下,亲自勉励了一番被选入亲兵队伍的泉漳兵卒。
共有两百余名精锐被补充进了亲兵,都是个顶个的壮汉,且都是未成婚的小伙子,这些新兵,除了补充二十几个战死以及伤重残疾的亲军,且每戍又加了十人,现今带来泉漳的十三戍亲军,一戍增为六十人,十人为一都,设都头一名。
此外,又新组一支预备戍,共百人,平时和伙夫民夫一起服役,战时则是极为机动的力量。
预备戍的戍主,则由泉漳两次战事中表现极为出色的一名都头出任,人人都叫他小三六,陆宁赐他名为陆抗,隐隐的,便是第十四位太保。
陆宁预想中,每戍扩编到一百人后,加留在东海的一戍,共一千四百人,又有预备戍五百名左右,差不多这支亲军就真正成型了。
对新征募的泉漳亲军,陆宁简单勉励了几句,这些小伙子却是各个激动的热血沸腾,山呼万岁,主公千军万马中纵横无敌的身影,早已成为他们脑海中难以磨灭的印记,能跟在这样一位不世之主麾下征战四方,又有哪一个军汉不心潮澎湃?
亲军队伍一点点在壮大,陆宁心情并不是很兴奋,思及战死及伤重退伍的那二十余名亲军,虽说伤者以后的待遇就不必说了,死者家人都被种种抚恤,更有两名战死的亲军是孤儿,陆宁也命尸身运回东海立碑厚葬,且为两人寻觅两个幼儿作为他两个的继子养在东海公府,成人后为其继承香灯,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抚恤之法真的是天高海深了,令众亲军都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死的那一个就是自己。
但陆宁却觉得有些不爽,现今不过是小小的战斗,且都是攻其不备,又有自己坐镇,还做不到零伤亡,自己还需更加努力革良亲军的器械才行。
正在帐中思忖之际,有典卫匆匆来报,说是漳州来了个蛮人头领,自称是米珠的夫君侬巴音,要投靠主公,在漳州归顺的土蛮已经指认,确实是侬巴音没错,现今他被送到了泉州,就在军营之外。
陆宁让传,不多时,典卫领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和陇如土蛮很有些不同,一看便有客家血统。
他进来就跪地磕头,痛哭流涕,“神公救我,神公救我啊?!”更爬上两步,看样子是想抱着陆宁大腿哭,大小蜜桃本来都目瞪口呆,此时反应过来,立时拔剑,两把细长冰凉剑刃抵在这小白胖子脖颈,小白胖子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往前凑,只是哭泣磕头。
“你没带三十万贯赎金来,又要本公救你,这是从何说起?”陆宁微微蹙眉。
侬巴音满脸的凄凄惨惨,“神公啊,悔不该冒犯神公天威,我妻被神公俘后,得神公传讯,小人马上召集族人筹备钱款,可是,那天杀的侬存和,趁我妻不在,竟合纵他的党羽,夺了我族长之位,更要尽杀我的部众,小的,小的拼死才逃出来的啊!”说着,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
陆宁无语,这家伙,看起来真不是伪装的,也是,听土蛮们说,他一直就是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万事都依仗悍妻米珠,在米珠羽翼下生存而已。
第七十九章 孙猴子翻不出五指山
在漳州归顺的土蛮,将陇如蛮的情况交代的清清楚楚。
是以陆宁对这部土蛮,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
前唐时期,陇如蛮生活在邕州也就是广西南宁陇如一地,并被唐设为羁縻州,也就是土蛮自治州府,侬巴音家族,就是世袭的羁縻州刺史。
到这五代十国,岭南二道,也就是广东广西,都被南汉占据,汉主撤销大量羁縻州,将土蛮分而治之,陇如蛮被迁来潮州,定居在潮州和漳州交界的山林贫瘠之地,从一定程度,也是南汉防止南唐侵袭的第一线,这些土蛮,便是来做缓冲甚至做炮灰的。
虽然羁縻州被削,但对陇如蛮内部统治来说没什么变化,侬巴音家族还是世袭的族长,不过侬巴音本身,却是懦弱无比,幸好娶妻米珠,彪悍无敌,所以,陇如部内各小部落保持了稳定。
不过显然米珠被留氏兄弟派出的使者收买,所以来袭击漳州,结果被击溃,许多土蛮被俘,而米珠所带领的,自然是本部土蛮居多。
加之米珠又被俘,侬巴音自然就压不住各个小部落,他想从各个小部落筹集赎金,干脆,一些小部落联合起来就反了。
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侬巴音,陆宁有些无奈,真不知道米珠那种彪悍婆娘怎么会相中他的,不过,想来米珠是颜值控?这侬巴音,肤色比较白,长得尚算……清秀,在土蛮中算是美男子了,所以,才打动了米珠的彪悍芳……心?
“神公啊,求神公收留,将我和妻囚在一起,没有她,小的生不如死啊!”侬巴音哭着,嘭嘭的磕头。
陆宁无语的看着他,本来琢磨,米珠的赎金虽然自己是狮子大张嘴,但总以为还能捞些好处,将这蛮部不说榨干,也要其大出血,可现在看,要赔本,养着米珠和那些俘兵,每天开销都是钱,尤其是米珠,顿顿有酒有肉。
初始给米珠用刑,米珠却硬抗刑罚,这令自己有些佩服她,又觉得,要不要她口供其实无所谓,在漳州的舆论战,就说这些土蛮是留家勾结来的,谁还非要看土蛮口供?尔后,事态也是这么发展的。
鉴于米珠真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自己也命令女牢不许亏待她,要酒给酒,要肉给肉,却不想,眼看本钱要收不回来。
那悍妇,饭量酒量可都不小,眼看都要被养的白白胖胖了。
看着这哭哭啼啼的侬巴音,陆宁顿时一肚子气,恨不得一脚踢飞他。
“神公,神公啊!我要见我之妻……”侬巴音哭泣不停。
陆宁蹙眉,“好,我就带你去见她!”
……
半个多时辰后,陆宁和侬巴音都到了泉州女牢,米珠这个重犯,陆宁来泉州后,自也命将她押解而来,免得出什么变故被她逃掉。
侬巴音进了牢房,看到铁牢中的米珠,就更是号啕大哭,陆宁实在受不住,便退出去在外面等。
等里面哭声止歇,陆宁示意大蜜桃和小蜜桃,将米珠带出来。
米珠个头比大蜜桃和小蜜桃矮上半头,但墩粗胖,看起来就极为孔武有力。
那日被擒,她被马拖行,衣裳早碎成了布条,现今穿着囚服,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些,这段时间看起来她身上伤也好了,吃肉喝酒,气色旺盛,不过她手上脚上,都铐着粗粗铁链,行动有些不便。
侬巴音可怜巴巴跟在她身旁,妥妥的居家小男人。
“米珠,你率部袭漳州,可知道何罪?本以为,本公法外开恩,给你赎刑的机会,现在看,却也不必了!”挥挥手,“把这侬巴音先拉下去砍了!”
侬巴音立时脸色巨变,米珠那桀骜不驯的神色也为之一变,怒道:“来抢掠漳州,是我的主意,侬巴音并不知情,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最近这段时间,中原话的水平提高了不少。
陆宁一脸冷笑,早有典卫去拽了侬巴音就向外走。
“且慢!东海公,且慢……”米珠一时慌乱起来,那侬巴音,已经哭嚎着,被拖在地上,眼看被拖出监牢大院。
“东海公,三十万贯,我,我有办法!”米珠慌乱中,禁不住大喊。
“哦?”陆宁做个手势,那边典卫停下脚步不动。
“如果东海公肯放我回陇如部,我平定叛乱,再筹赎金给东海公!”,米珠大声说。
陆宁微微一笑,“好啊,那就侬巴音留在此,你若筹不来三十万贯赎金,他就替你掉脑袋,可好?”
侬巴音脸色大变,米珠也是一滞。
陆宁冷笑道:“小小蛮妇,也变得这般奸滑,你阖族不过区区七千余口,便是全卖做奴,又值几个钱?”
土蛮,在口马市确实是最卑贱的奴婢。
陆宁挥挥手,立时典卫又拉着侬巴音向外行,陆宁更冷笑:“最烦奸诈之辈,一会儿我就让你亲眼看,我怎么千刀万剐你这个小白脸!”
侬巴音立时杀猪般惨嚎起来。
米珠脸如土色,失声道:“东海公,若你饶他性命,米珠愿意领全族,为你部曲,以后世世代代,都是你的部曲,我和部下子民愿发下土神血誓!永不反叛!总能,抵得上三十万贯吧?!”
“哦?”陆宁却没想到米珠会发誓带领全族成为自己私奴,实则不说蔓延下去几代,便是这七千多口一辈子给自己创造的各种价值,自然是抵得上三十万贯的。
本来用侬巴音逼迫米珠,陆宁是想看看这悍妇,能用什么条件救赎她的爱人,却没想到,米珠会提出这么一个优厚无比的条件,这米珠,真是奔着三十万贯价码去的。
土神血誓,对陇如蛮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誓言,若违誓,子子孙孙都不得保全,这米珠便是怎么彪悍,也不敢用这等誓言开玩笑。
米珠对侬巴音,是真爱啊!
陆宁心里一哂,看着米珠,微微颔首:“如此倒也可行,不过,你确定能兵不血刃的平定叛乱?如果你带队火拼,恶战之下,你族人口又会减少,那可不妥当!”
米珠就有些无语,这东海公是什么人啊?角色转换太快了吧?这就真的将自己全族当奴隶了,把他自己代入了自己部族主人的角色?担心自己部族火拼,损伤人口?
“这样吧,我跟你走上一遭!而且啊,既然你们都是我的部曲,以后不必向汉国纳粮,我也要写封公文送去潮州,你们所居土地,算我暂借,等有了安置你们之所,我再迁徙你们。”
米珠看着这脑洞不知道怎么形成的东海公,更是无语,听他亲军典卫偶尔言谈,各个对他敬若神明,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想想这东海公亲军那战阵之威,米珠心中兀自心有余悸。
听祖辈们相传,唐人精锐天下无敌,唐军征讨之号,在祖辈们幼年时,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但米珠对现今四分五裂的唐人根本就不大看得上,唐人,也不过是人多势众罢了,若自己部族有唐人三分之一人口,早就席卷天下。
可是,漳州一战,令米珠想起了祖爷爷在她幼时给她讲述唐人时脸上深深的敬畏。
自己带的都是族中勇士,可是,遇到东海公的部下,简直就是纸糊的一般,脆弱的根本不堪一击,东海公亲军没有伤及一兵一卒,就将自己部众杀的落花流水。
倒,倒像是自己和族中小孩子玩战争游戏,自己便是逗弄他们玩,但稍一不慎,就弄疼弄哭他们。
面对这东海公的亲军,自己领阖族勇士,就是小孩子面对大人一般无力。
“给她松绑!”陆宁挥挥手。
大小蜜桃,手中细剑一上一下,立时米珠的手链脚链,应声而断,哗啦啦落地。
米珠便是一呆,这,就是传闻中中原削铁如泥的宝剑么?
陆宁却是瞪了大小蜜桃一眼,和彪悍勇卒比起来,两人力气太小,真对敌只能出奇制胜,自己用心给两人打造的长剑,确实锋利无比,也教过她们怎么用寸劲断铁,但总这么玩哪行?不卷刃啊?
大小蜜桃都吐吐小舌头,不敢看陆宁。
米珠揉着手腕,心下却是暗喜,这东海公果然脑子有毛病,竟然在没逼着自己发土神血誓下就去了自己束缚。
不过,他这两个美婢手中利剑实在锋锐无匹,怕就是被稍微划中也会受重创。
好,好,突然见东海公两个美婢各自转头看别处,好似是东海公正瞪她们,都吓坏了,眼角余光都不敢碰触东海公目光。
好机会!
米珠突然,猎豹一般就扑向陆宁,双手成钳状,想了无数个变化,东海公如何躲,自己如何变招,一定要一击之下,就抓住他咽喉要害。
但不想,却见那东海公目光望过来,根本没有马上吓得后退,却是眼中有些笑意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很搞笑。
小白脸!你以为,老娘和你闹呢?!米珠气得要吐血,双手已经到了东海公咽喉,就要用力抓住,然后,额头突然便如被巨锤狠狠砸中,又好像,自己脑袋直直撞到了坚固无比的金刚石上,立时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无数铜钹在脑子里狠命的敲。
脚下猛地一歪,一个趔趄,就仆倒在陆宁脚前。
眼帘里最后的影像,是那东海公,正慢慢收回伸出的食指,含笑看着她。
随后,她便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八十章 土寨告急
山林之中,路途陡峭,荆棘密布,行不了车马,米珠用柴刀劈开草蔓藤条,陆宁跟在她身后,这是从漳州最便捷的去陇如部的山间小路。
眼角余光看着身后施施然而行的陆宁,米珠心里全是惧意。
被这个中原人,一个小手指头轻轻撂倒,以前以为这只是形容强弱极为悬殊的玩笑话,却不想,第一次遇到,真能动动手指就制伏自己的人。
而且,他那番话还在耳边回响,“我不用你立誓,既然你答应我的,那就是欠我的,若违背诺言,我保管你比你族血誓里的报应还痛苦十倍,逃去天涯海角,我也能抓到你,我追债,很有一手的。”
米珠不禁,又打个寒噤,不过,虽然这位东海公说了不用自己立誓,但出发前,自己也好,侬巴音也好,都以土神的名义,立了血誓,为的是让自己,再不敢有二心。
……
前来陇如部,陆宁执意一个人来,毕竟真遇到凶险,自己一个人逃得性命应该不难,而如果不带大队人马仅仅带几名扈从,反而是累赘。
不过显然米珠在陇如蛮中威望无与伦比,她回来土寨中,带头叛乱驱逐侬巴音的头人侬存和立时便被人绑了,其余几名头人吓得战战兢兢,整个陇如部,米珠和侬巴音的部落本就占了人口大半,米珠回来,整个土寨都欢呼雀跃。
不过,米珠说起从此陇如部,世世代代为东海公部曲,要带领全部族人,奉唐国这位东海公为主人之后,寨中气氛便变得怪异起来。
莫说其余小部落头人,便是米珠一族族人,本来的兴高采烈也沉寂了下去。
陆宁心里叹口气,自己还是太没有牌面了,比如如果自己现在威震天下,是中原之主,那他们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走在木寨中,看着从自己身旁走过就赶紧远远避开的蛮妇、土蛮少女,陆宁揉揉鼻子,自己真如洪水猛兽一般了。
不过,看许多肤色黝黑的蛮族少女都挎着弯刀,她们虽然身材矮小,但力气都不小,搬抬扛拽,什么力气活都能干,而且各个看起来都很灵活,上树爬墙,如履平地,用弯刀杀兽剥皮,极为娴熟。
陆宁就不由得想起,好似,自己的公府,正缺这样一批女婢,自己不喜欢用什么宦官,内宅之中,不管力气活也好,简单的护卫也好,这些蛮族少女都能胜任。
正边走边琢磨,突然,就听得有女子哭泣之声,而且,好似在向天祷告,却不是土蛮们的口音,而是正宗汉家女子。
其实女子哭泣的树屋距离他还远,本不该被陆宁听到。
须臾,陆宁便到了那树屋之下。
这陇如蛮聚居的土寨,依山而建,寨中层峦分明的排列着稀稀落落木屋,也有散落在后山的树屋。
在女子哭泣树屋下两个赤膊土蛮,都是草叶蔽体,黑黝黝上身光着,都挂着各种兽牙穿就的项圈,看起来十分凶恶。见陆宁突然出现,两人都是一呆,立时都拔出了腰后的弯刀,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显然两人一直守在这里,所以并不知道陆宁是谁。
陆宁也不理他们,径自登上木梯,两个土蛮冲过来,便嘭嘭飞出去昏厥。
木屋不大,正哭泣的女子听得动静转头,立时一呆,惊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被抓来的吗?”
这女子高髻襦裙,珠翠满头,容貌端秀,却是位贵夫人,不过此刻满脸愁容,尽是忧色,又很有些憔悴。
陆宁摇摇头,问:“你是谁?我听你方才向上天祷告,你是汉国人?”
美夫人有些奇怪,心说在这里,不是汉国人又能是哪里人,叹息道:“就让妾身死了吧,提我身份,不过是平白令夫婿名声受辱……”
陆宁摇摇头,心说你自己被软禁在此,想死也没那么难,不过还是舍不得花花世界而已。
不过,这是人之常情,自不能苛责,陆宁问道:“我听你提潮州刺史,你是潮州刺史高荣的夫人是吧?”
美妇俏脸变色,却不想,自己低声喃喃,却被他听到了。
陆宁笑道:“好,我恰好有封信想写给高荣,这就放了你,派人护送你回潮州。”
美妇先是一喜,随之却又呆住,脸上愁云更起,泪水又淌了出来。
陆宁微微蹙眉:“你被土蛮玷污了么?”看她衣衫齐整,不似被用强过。
美妇立时俏脸通红,心说,这奇怪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话,又这般无礼,却忙摇头,这毕竟涉及自己名节。
“那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回家?”陆宁有些奇怪。
“妾,妾身已经失陷贼窝数日,清白难明。”说着话,美妇又自垂泪。
陆宁揉揉鼻子,这个时代的女子,要说好,对大男子主义来说,是挺好,可事儿也真多。
要不要给你打个没**证明?
“那你总不能就一直躲在这里吧,总要回去的……”陆宁正说话,随之侧耳听向外面。
一群人由远及近,听脚步声,便有米珠。
“主公,主公在这里吗?”米珠的声音有些惶急。
陆宁身影一闪,便轻轻跃下。
米珠立时打量着陆宁锦袍,甚至还往陆宁腰带上看,“主公,你,你没对这刘氏做什么吧?她,她可是潮州刺史高荣的夫人,还是彭城刘氏一脉……”
陆宁无语,这米珠,彪悍无比,可是,接触多了,才知道是个憨憨,这么短时间,我能做什么?什么意思嘛!
“问了两句话而已!”陆宁瞪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演义里的杨排风,看这米珠和其差不多,也就做个烧火丫头,不然怕能把人气死。
来到这个时代,陆宁便不由得想起后世演义评书里关于这个时代的故事,经常会琢磨琢磨,没办法,演义评书虽然大多都是虚构,但自己对这段历史不是那么清楚,只能回忆演义评书,聊以自wei。
“那就好,那就好!”米珠松了口气。
陆宁无奈的啊,自从将这悍妇慑服,她倒是一门心思跟随自己,就是,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
随之米珠好似才想起来意,猛地一拍大腿,说道:“主公,糟了啊!高荣应该知道他婆娘在主公山寨了,点起军马,怕有两三千,已经到了南山山麓,那里住着咱部几个猎户,全被杀光,只有一人逃回来报信!”
陆宁打量着米珠,心说你真傻假傻,这里怎么就成我的山寨了?这是要我顶雷么?
不过心里随之一哂,知道米珠实则是赤子之心,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这是真将全族,认做自己部曲了。
“这刘氏是被谁抓来的?”陆宁微微蹙眉。
“侬存和那龟蛋!”米珠咬了咬牙,“趁我不在,他开始胡作非为,潮州城外庙会,他看到刘氏,被美色迷惑,就偷偷着人绑了来,还杀了刘氏身边侍从,后来才知道刘氏是高荣之妻,那龟蛋就碰也不敢碰这狐狸精,软禁在这里,正发愁呢!呸!什么东西!”米珠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液。
陆宁微微颔首,“好,待我去会会这高荣,我正想知会他一声,以后你们为我部曲,此地只是暂借,是以以后不需向他缴税纳粮。”
不但米珠,就是其余几位脸色惴惴的头人,也都是一呆,愕然看向陆宁。
陆宁笑笑,“你们为我部曲,难道还给他人纳税,没这个道理不是?而且你们客居此地,土地贫瘠,艰难度日,我暂时,也不需你们的孝敬,等日后寻个妥善之地,令你们安迁,尔后再从你部抽粮抽丁!”
众头人都大喜,只是,马上就想到汉国刺史高荣,军马正逼向本寨,又都彷徨不已。
何况这位东海公,说自己等不需向汉国纳税,但汉国的事情,你能说了算吗?
这不是画个大饼给我们充饥吗?
再有就是,先度过眼前这一劫再说吧。
第八十一章 十箭定陇如
隔着一条小溪,陆宁身后,便是前去土寨的盘山路,在他身畔马下,只有米珠一人,帮他牵着马。
其余头人,都躲在山间树林中,远远眺望溪流对面汉军威势,各个面如土色。
小溪的对面,数千名弓步骑兵黑压压的战阵,肃杀直冲天际。
潮州是汉国东部屏障,屯有军镇。
溪水另一侧,和他们对持的陆宁及米珠两个小黑点显得是那么渺小和微不足道。
“主公,我有五十名死士埋伏在树林中,主公回头看,看到那狗尾巴草很多的土丘没,她们就埋伏在那里,那刘氏,就是肉票,一会儿万一谈不拢,主公便向那里逃,死士们会帮主公拖延时间,她们都挺漂亮的,全赤身**冲出来,出其不意,还是可以阻挡汉军一阵的……”
又讪讪道:“幸好没带她们去漳州,若不然,见我被擒,她们必然死战,怕被主公亲军杀光了……”
顿了下,说:“只求以后主公,善待侬巴音,小奴死也无憾!”
陆宁笑笑,目光盯着溪流对岸,那黑压压军阵中旗帜最盛之处,喊道:“高荣,还不肯信我的身份么?”
方才,他已经射了一封书信过去,自报家门,乃是唐国东海公、清源军副使、泉漳行营招讨使陆宁。
溪流对面军阵中,突然驶出一匹马,奔到浅浅溪水前,和陆宁,只有十几步距离,马上是一名贯甲将领,微微欠身抱拳,“某乃高史公麾下牙将马成,若你书信为真,那么,唐国遣军犯我边境,是何意?!”
在汉军看来,如果陆宁真是现今节制泉漳军勇的招讨使、东海公,那么,必然是领军进了汉境。
汉国体量远远不及唐国,只是汉国除了有广州这贸易港,岭南二道,尤其是岭南西道,地域虽宽广,但人烟稀少,而且土蛮众多,那才真正是蛮瘴之地,是以汉国才得以偏安。
莫说唐主,蜀主这类国家,汉国得罪不起,便是原本安南都护府,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在吴姓军阀策动下也不再尊奉南汉正朔自立为王,汉军征伐,吃了大败仗,再不敢征讨,现今那里的藩镇是吴家第二代,自称南晋王,后世,越南将其视为结束一千多年亡国历史,独立的开端,实则,吴家不过是出生在越地的唐末军阀而已。
陆宁思及也觉得无奈,一千多年亡国史,是什么概念,实在想不出来,敢情越南人,从公元前就开始亡国,不过,那时交趾南部,又哪里有可以称为国家的政权?
而现今看这牙将马成如临大敌的样子,自然是汉国人担心唐国准备征讨汉国。
陆宁笑笑道:“这陇如部,现今乃是我之部曲,我是来和高刺史打个商量,暂时借此地为我部曲居住,容我些时日,自会迁走他们。哦,还有刺史夫人一事,是个误会,那孟浪之辈已经被我砍了脑袋,夫人毫发未伤,这便送还,特此向高刺史请罪!”说着话,看了米珠一眼。
米珠怔了下,什么都没谈好?现在就要放人么?
但陆宁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好嘴噙手指,吹了个响哨。
不多时,树林中,走出两名手持弯刀的土蛮女,其中一名蛮女,背着刘氏,快步奔来。
那牙将马成,也有些不敢相信,等蛮女走近,见她身上真是刺史夫人,立时大惊,忙跳下马,牵马过溪,来到陆宁身旁,蛮女走过来放下刘氏,又搀扶刘氏上马。
刘氏满脸茫然,目光看向陆宁。
现今,却是无数士兵亲眼看到,她从土蛮手中被释放,以后,谁又能认为她是清白的呢。
不过,夫婿大举兴兵,本来就已经等于昭告天下自己陷于土蛮之手,或许,自己真该死了的好,现今夫婿,怕是失望的很,不知道,看到自己,他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他本来希望,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吧。
陆宁却看着溪水对面,喝道:“刺史夫人在本寨未受半点委屈!这几日,都由我之侍女陪伴!”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再多说,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侧身伏在马背上的刘氏,感激的看了陆宁一眼,马成牵着马,回了本阵。
良久,终于,汉**阵中,缓缓驶来一骑,却是文官装束,身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相周正,方头大耳,很有威仪。
“高刺史,问过夫人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还请退兵,免得坏了你我两国的兄弟情谊!”陆宁微微抱了抱拳。
高荣在马上欠身,“这位兄台,若你我易地而处,兄台会如何做?吾妻这桩公案且不提,就说眼前,兄台身份难明,何况,就算兄台真是唐国东海公,但陇如部一向为我汉国子民,如何就成了东海公的部曲?又要暂居此地?难道是仿效孔明借荆州之举,这恐怕不是什么佳话,而是前世之事,后世之师呢?!”
陆宁笑笑,“贫瘠山林之地,现今养活陇如部已经极为艰难,怕如此下去,只能逼迫的他们打劫州府抢粮维持生计,谈什么借荆州?刺史言重了!此事高刺史看来也做不得主,需你汉国国主定夺,待我回泉州,自会修书给汉国国主,但在此之前,若刺史剿我部曲,一切后果,便由刺史承担!”
现今汉国国主刘晟,是史上最残暴的暴君之一,其父算是高产,共生了十九个儿子,前二子早夭,刘晟是第四子,他兄长继位不久,他便弑兄夺位,尔后,十五个弟弟,除了其中一个他未继位就战死的弟弟外,其余十四个弟弟,都被他一股脑杀光。
至于虐杀大臣、残杀近侍伶人等等暴行不胜枚举。
荒淫之处更不必说,甚至收亲侄女进后宫。
但对外,刘晟就没这么大脾气了,除了南唐伐楚时他趁机吃烟北征了一次楚地,便窝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谁强横便向谁称臣。
这桩官司,若打到刘晟面前,陆宁猜得到,刘晟会做出什么选择。
陆宁言罢,伸手便取下了背上长弓,这把造型奇异的长弓,米珠早就偷偷观察过,是上好牛筋的弓弦,而且,数条牛筋缠绕在一起,不知道被什么浸泡过,弓弦极粗,弓背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显然不是普通竹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有些繁复的机括,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且主人箭囊中,箭矢之箭簇更是寒光森森,都是上好精钢打造,就算盛唐时的长安,怕军器监也打造不出这等锋利箭矢。
见陆宁突然取弓,高荣本能的升起警兆,但对方动作之快,甚至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溜箭矢已经破空而来,“叮叮叮”,全落在他马前。
甚至,高荣胯下战马都是箭矢入土好一会儿,才猛的受惊,腾空而起。
一排箭矢,排成笔直的直线,甚至激射之下,箭羽都没入土中,便是此处溪畔湿土松软,可也实在骇人,而仅仅留出地面一小点的箭羽,一个挨一个,大概尺许左右,每两个箭羽之间,空隙都是那么的精准。
“便以这乱箭之地为界!若犯我部曲,必十倍讨之!”
那少年郎的淡淡话语响起。
高荣身后亲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打马驶来,高荣猛的一举手。
看着马前那一溜直线般互相之间空隙便如精细测量过的箭矢,高荣脸色阴晴不定,甚至,他刚刚才反应过来,这溜箭矢,就是紧贴着他胯下马的马蹄排射入土。
这,这……
这是人力所能及的箭术?
高荣后背一阵冷汗,望着溪流对面少年郎,微微颔首,“好,就由我国圣天子定夺!”
陆宁点点头,拨马便走。
“主公,那些箭矢我去收回来?”牵着马的米珠在战阵之事上却是不傻。
“不必了,就留在此处为界,你派出哨探每日在此巡视。”
米珠用力点头,又嘿嘿笑道:“以后跟着主公,我米珠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宁笑笑不语。
……
回到土寨,面对陆宁,众头人神态早就不同。
等有哨探来报,汉军已经撤军,整个土寨,更是一片欢呼雀跃。
随之在米珠带领下,阖寨土蛮,跪地饮血宣誓,生生世世,为神公陆宁之部曲。
回到土寨大堂,米珠却是跪地道:“主公命小奴在此守寨,小奴不敢擅离,但小奴死士五十名,可追随主公上阵杀死,便如小奴卫护主公左右!”
陆宁立时一喜,自己不想用宦官,本来就琢磨以后从这陇如部征募些蛮女,为内宅干些粗重活,又能起到些护院的作用。只是刚刚成为这些土蛮的主人,这话不便开口,想以后再说,却不想,米珠为蛮女们毛遂自荐。
“好,以后她们就为本公守护内宅,嗯,我想个名头,她们便编为排风婢!”却是想起了烧火丫头杨排风。
上阵杀敌就算了,女子再怎么彪悍,终究是女子,战斗力怎么都及不上男子,若万一成了战俘,命运更是悲惨。
米珠自不知道陆宁所思,但为主公守护内宅,那更是重任之重任,而且,要主公极为亲近之人才会有这等差事。
跪地磕头,粗声粗气道:“小奴及众排风婢,必死命报效主公!”
陆宁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想回转之时,米珠又和众头人来,都跪地,有的头人含泪禀道:“主公,此地实在贫瘠,奴们已难以维系,万望主公,能挑选壮勇随伺主公,善莫大焉!”
陆宁微怔,问起来才知道,此地贫瘠,养活七千余口甚为艰难,所以米珠才被留氏兄弟幕僚说动,洗劫漳州,打下一个州府的粮仓,自可以维持他们很久的生活了。
其人口压力越来越大。
若放任不管,只怕他们真的要跟小说里梁山泊一样,打家劫舍四处抢掠才能生存下去。
陆宁琢磨了一番,说起来,现今自己亲军,除了少数火头军,并没有专门的后勤保障体系,因为还未进行过境外长时间作战,后勤之类,在所驻守之地,临时征用民夫罢了。
而这些土蛮,从中征募壮勇为后勤,且平素和预备戍一起训练,闲时生产耕田,令其有一定战斗能力,又不影响农产,也不错。
“真的要我带走壮勇吗?……”陆宁心说难道不是带走老幼妇孺更好?
头人磕头泣道:“奴等又蔫敢白白让主公养着无用之人?族中壮勇,为主公效力,份所当为!”
几个头人乱七八糟解释,陆宁渐渐明白,对他们来说,还是带走壮勇的好,壮勇吃的太多……。
而现今土寨生计,并没有那么多猎物可以供壮勇狩猎,主要还是耕种贫瘠梯田,而耕田这种活,在田不多的情况下,壮勇和经验丰富的农蛮及妇女比起来,并没太多的优势。
看着这些哭得稀里哗啦求自己征募其壮勇的头人,陆宁有些无奈,这种事,本来都是自己准备多施些恩德后,才考虑的事情,却是被他们逼着做,而且,这就是对他们的大恩大德了。
陆宁当下应允,众头人立时喜出望外,各个用力磕头,感念主公大恩!
尔后议定,加之现今还在漳州的俘虏,共从陇如部,征召八百名壮勇为辎重卒,有妻儿家眷者,可随行。
一时间,皆大欢喜。
阖寨献上男女奴隶后,都在称颂主公恩泽深厚,仁义无双!
第八十二章 新年到
回到泉州,陆宁写了一封书信,加盖官印,甚至鼓捣李煜来,也加盖了他的印信,派人送去汉国。
又寻地安置辎重卒,辎重之卒,倒是可以有家属,跟随他们定居驻地,垦荒种田,算是随军家属。
忙活这些事,转眼半个月就过去,眼见就是新年。
陆宁思及,这算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新年,可惜母亲和两个姐姐,都远在海州,却不能一家团聚。
虽写了书信,终究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别苑中,多了许多肤色略黑的侍女,她们都是清一色青布衣裤,极为利落,而且裤子宽大,都着钉鞋,做活也好,护宅也好,这种衣服鞋子极为方便。
不过玫瑰盘扣也好,婢女们清一色的碎花辫蝴蝶结也好,又令这些蛮族少女多了几分活泼娇俏。
当然,这又是陆宁设计,尤五娘修改,交给府中女裁缝们赶工的作品。
在陆宁眼中,这些排风婢的服饰倒类似后世复古嘻哈装,网络游戏里常见,看着倒是挺好玩的。
现今,大小蜜桃身后,每人便又多了两名腰悬弯刀的排风婢,陆宁出行,便更是拉风,前面两名弯刀排风婢开路,身边是随伺身侧的大小蜜桃,后面又是两个弯刀排风婢跟随,能跟在国主身边,作为大小蜜桃的听差,这四个排风婢自然是五十名死士中比较秀气而又特别勇敢之蛮女。
四个排风婢的再外围,又有十几名朴刀典卫环卫前后左右。
这是陆宁私服出巡的阵仗,若不是私服,阵仗更不用提。
陆宁便是在府中,在书房之内歇息或批阅公事,也是大小蜜桃带着四个排风婢守在门前。
现今陆宁就在书房软榻上,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案桌后,陆宁不时贼兮兮瞟着她们裙裾里,若隐若现的玉足看。
陆宁甚至琢磨过,要不要寻个罪恶深重的女死囚实验一下,看和自己亲热后,有没有什么后果,但是,此举终究还是和自己人生观价值观严重不符,也就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但是,心里也有些郁闷,自己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在这个世界刚刚清醒时还好说,但现在整日身边莺莺燕燕,又有两个千娇百媚名正言顺的美妾,都对自己情深义重,整日在自己面前出双入对,一个端庄贤淑,一个整天放电,这样一对儿组合,又哪里不勾得人心猿意马,时日越长,越是令人心中郁结。
此刻甘氏正一丝不苟的念着账本,这个月的花度,以及过年额外的用度。
现今泉州天气,就和东海春天一样,暖洋洋令人没一丝力气。
尤五娘好似有些犯困,螓首往下一点一点的,有时又赶忙抬起,见陆宁没注意她,不一会儿,又开始瞌头。
“嗯,没多少钱,你看着办吧。”陆宁刚一出声,尤五娘立刻打了个激灵,猛地坐直。
陆宁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说:“好了,回去午休吧!”伸个懒腰,“我也有点困了呢!”
春暖花开的季节,心理上,带给人的,就是倦怠和放松。
“主君,又几天没看到你了,奴,奴想在这里歇息……”尤五娘说着,指了指面前矮矮桌案,“奴就以它为枕,不会占多少地方。”
陆宁无奈,“我怕你占地方吗?喜欢的话,就在这里歇吧!”又看了眼甘氏,笑道:“你也在这里午休吧,还真挺想你俩的,午后我要去军营,又几天看不到你们了,到新年那一天,我和众士卒同乐后,再回别苑。”
本来听陆宁要她在这里歇息甘氏呆了呆,可听到后面的话,便不由自主颔首。
陆宁笑笑,慢慢靠回榻背,闭目轻声道:“有时候一个人独处,是很寂寞,有你们陪着也好……”轻轻吹起了口哨,口哨音调婉转,隐隐,有形只影单的寂寥之意。
甘氏和尤五娘都是一呆。
第一次知道,这个千军万马莫可挡的霸主,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却是,也害怕孤单。
甘氏案桌上柔荑,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托腮,痴痴看着陆宁。
便是尤五娘,也是这样第一次静静凝视陆宁稍显疲惫的面庞,水汪汪凤目中,好似,竟然有几分慈爱。
不过,陆宁眼皮动了动,好像要睁开眼睛时,尤五娘吓得立时转开目光,不敢再看。
口哨,渐渐变成了催眠曲,柔柔绵绵,令人平生安乐松懈之意,但陆宁,越吹越觉得吹不去自己心中烦躁,怎么都睡不着,终于,猛地坐起,随之一怔。
却见甘氏轻轻伏在桌上,侧脸的姿势好似还在望着自己,尤五娘则四仰八叉似的仰躺在榻上,显然两人都已经睡去。
看着尤五娘不雅的睡姿,陆宁直想抓她起来给几个屁股板。
不过,随之又哑然失笑。
看着两人熟睡中,安宁无比的脸蛋,就好似,在自己身边,两人睡觉都睡得极为安稳,极为踏实。
陆宁扶腮,也静静看着这两个丽人。
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宁静和温馨,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渐渐淡了,甚至觉得有些惭愧。
精神上的愉悦,原来是如此奇妙。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情吧。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本就是多情之时,看着她们在自己身边,开心快乐的样子,又夫复何求?
微微笑着,陆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有一个很甜美很甜美的梦。
……
嘭嘭嘭,新年子时,东海公所居山麓别苑方向,爆竹声传遍全城。
郑王府花苑,大周后也被惊得站起,好半晌,明白是东海公府邸传来的声响,便又坐了下去,嘀咕了一句,“就他花样多!”
李煜笑道:“东海公可是准备送我许多爆竹,你说怕吵,我便没要。”
“奏疏,还没有回音吗?”大周后突然问。
平定泉漳,李煜上表请功,同时按照陆宁所说上了奏疏,请父皇以宁**和江阴军牵制吴越苏杭二州,自己则可率清源军,袭取福州。
“没有……”正说好玩的事情呢,突然被大周后提起奏疏,李煜不觉有些扫兴,又有些不安,按时间判断,也该当有回音了。
大周后俏脸微有忧色,“怕是燕王又从中作梗。”叹口气,“可惜中枢没有亲近之人……”欲言又止。
是啊,如果有中枢权臣帮郑王说话,局面便即不同,最不济,到底圣天子和近臣议事的风向,总能有消息传过来。
父亲是半养老状态,并不参与这些,甚至,在专心经营生意。
或许,这就是父亲的高明之处吧,甚至想想,哪怕自己有一日被害死了,父亲或许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想着,大周后又深深叹口气。
第八十三章 猫了个冬?
元宵佳节,陆宁被李煜和大周后请到了郑王府吃元宵。
尔后,快马来报,乔舍人到了漳州,正向泉州来。
陆宁有些无语,整个南唐朝廷,难道就乔匡舜一个人会传旨吗?
……
郑王府中,摆下香案,陆宁便说自己觉得头疼,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一副脸色苍白要晕倒的样子。
唐主也好,李煜也好,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自己就是懒得给官员跪下接旨。
不过,见到唐主,自己跪还是不跪呢?
想想,也有点头疼,但至少,这种劳什子圣谕,自己不愿意跪着接。
大周后至少面上对他甚好,甚至要贴身婢女服侍陆宁,引领陆宁去了李煜平素午休的侧殿歇息。
暮色垂垂时,陆宁伸着懒腰从侧殿走出,被那小婢女引领,到了正殿。
富丽堂皇的殿堂,李煜和大周后正与乔舍人坐着叙话。
看着这个画面,陆宁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乔舍人才几品小吏?不过接近中枢而已,李煜却要近乎拉拢的姿态,甚至,大周后都亲自召见。
见陆宁进来,乔舍人立刻起身,拱手笑道:“东海公,恭喜了!”心里微微一怔,自己好像每次见到这东海公,第一句话都是如此,这东海公,好似风头很劲啊!
见李煜和大周后,脸色并不欣喜,陆宁就知道喻旨看来不怎么合心意。
有人搬来软墩,陆宁坐下,这确实有讲究的,李煜和大周后坐着高椅,自己这软墩比两人座位略矮,乔舍人所坐软墩,就更低了一些。
“东海公,身体可好些?还是先听圣谕吧!”乔舍人笑呵呵的说。
陆宁一怔,还是没躲过去,看来,还专门有对自己的敕旨,而且,还应该事关重大,所以自己必须接。
李煜笑道:“东海县公进东海郡公,老弟,做哥哥的为你开心!”
大周后微微蹙眉,这“老弟老兄”的,都是陆宁的口头禅,自己夫婿,怎么就不学些那家伙的长处?
陆宁摇摇头,这可真是得摆香案才能接的喻旨,而且还得到自己府邸去接吧?
果然,乔舍人随即笑道:“下官这就去东海公府邸宣旨。”
……
在别苑厅堂,设了香案,没有旁人在,陆宁便又抱拳躬身。
好似,乔舍人已经知道了陆宁这个规矩,身边小吏都被他找借口打发出去了,更很快展开绢册宣唱,好似争分夺秒,要在小吏回来前宣唱完毕。
陆宁现今也知道,倒不是乔舍人也跟自己一样大逆不道,这个时代,只有特别重要的喻旨需要跪接,只不过,下给自己的喻旨,恰恰不是封公进爵就是封妾侍外命妇的敕旨,都是需要跪接的。
但自己一来有癔症,二来现在也没明清皇权巅峰时那么敏感,是以自己站着接,乔舍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打发走身边小吏,绝对是为自己好,这意思,他自然也不会回金陵时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不过敕旨内容,听得陆宁便来了火气。
实则敕旨里,对陆宁好一通勉励夸赞,平定泉漳,为“社稷之功”,所以,陆宁这个东海县公晋为东海郡公,爵品从第五等升到了第四等,从二品升为正二品。
不过敕旨里却是要陆宁领靖海军节度使,靖海军节海、楚二州,镇海州。
这当然是高升。
而且,更是陆宁早前便希翼的差事,甚至,比原本的谋划,还更进一步。
原本还只是希望李煜在海州军镇做主,自己做副,慢慢谋划发展,现今,自己却直接便是正印节度使,而且,将京杭运河节点之楚州划拨靖海军镇。
可谓比原来的构想要强出数倍。
但陆宁却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人当猴子耍了一样。
千里迢迢,让自己离开封国来到这泉漳地,自己就乖乖来了,刚刚打开局面,怎么着,又让自己回封国?
等于自己在这泉漳之地,猫了一个冬?
这个世界,做臣子的,原来是这种滋味。
想想后世,自己也是有领导有上级,但是,各种命令绝对不会这般随心所欲。
“东海公,恭喜了!”乔舍人笑着双手将绢册递过来,又说:“圣天子的赏赐,都在外面呢!”
“郑王呢?他去哪里?”陆宁问。
乔舍人心下苦笑,这东海公,果然还是这脾气,一点不知道避忌的,做了郑王门下,果然先考虑的,就是郑王了。
乔舍人笑道:“东海公不必担心,圣天子令百胜军、永安军协助郑王之清源军,固守建、剑、泉三州,燕王提兵马,进袭苏杭讨伐吴越,此战可期。”
陆宁便明白了,自己是准备北部唐军牵制,而自己从南向北进攻吴越,而现今唐主的策略,则是南部固守,燕王率领主力军队从北向南进袭。
这是,真正的灭国之战了。
而且不消说,是燕王及其党羽鼓噪的。
不过从策略上说,从北向南讨伐吴越是对的,毕竟唐军主力,都在吴越苏杭北部,现今趁着周国无力南侵,本就是征伐吴越的良机。
“东海公,北境之事,因为听闻周国和契丹已经在议和,我朝北境,也需严防周军,是以,才设靖海军,由你统领,和清淮军、建武军、保信军相呼应,固守北境。”
乔舍人又笑道:“东海公领靖海军镇,是燕王亲自写奏疏给圣天子,极力保举的。”
陆宁便明白,李弘翼,反应迅速,马上就要调自己离开李煜身边,甚至不惜力主为自己加官进爵,当然,自己收复泉漳二州,解决了南唐十几年的顽疾、心腹之患,唐主也必然会有所表示,李弘翼不过顺水推舟。
不过,这从某种角度,确实也算对自己示好,想来是,看自己收复泉漳如此顺利,就算他不相信一些传说,但也必然又会重新审视自己,说不定,又准备开始收拢自己。
又看了眼乔舍人,这家伙将燕王抬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算是告诉自己内幕呢,还是他也是燕王党?
乔舍人又笑道:“还有圣上口谕,东海公回封国前,入京觐见。”
陆宁知道,这必然是躲不开的,笑道:“陆宁幸何如之?”
平定泉漳的经过,李煜的奏疏虽然如实禀报,那必然也会被认为夸张了十倍。
现今信息,传播很慢,很多事情,传着传着,就会走样,甚或到最后都成了怪力乱神之类的谣言。
火药之事,便是如此了,虽然自己一定程度利用了火药,但战事过程,传到金陵,又不定是什么样子了,自己如何赢的,反而不再是重点。
圣天子也好,群臣也好,心里肯定认为,这其中,有自己运气好的成分。
就好像,泉漳兵卒不服晋江王,发动了叛乱,比如那晋江王最信任的部将陈洪进,便背叛了晋江王,而且,也是他绑了晋江王开城门投降。
奏疏里是他绑晋江王开晋江王府城门投降,但多半朝廷大佬们心里认定,定是陈洪进绑了晋江王开了泉州城门投降。
这种虚功,都是常规操作,不必较真。
但不管怎么说,仅仅一个冬天,自己平定泉漳二州,加之自己有些不堪的名声,唐主应该对自己越来越好奇,肯定是想见见自己的。
而且,在对自己委以重任前,他也要真正见见癔症没发作的自己,考察下自己能不能当此重任。
不过说起来,自己对他也很好奇,也正想见见他。
第八十四章 北归,父亲大人第二弹
甘氏和尤五娘听到这个信息,却是高兴的很,她们都有家乡情结,自然是希望回故土。
尤五娘虽然算是东海外来户,但现今也早把自己看作了东海人。
而闻听主君爵位升了一等,更要成为海州军镇的都护公,两女倒没觉得什么特别的,跟在陆宁身边,对高官厚禄,反而看得淡,觉得理所当然,主君将来若不封王拜相,那才奇怪。
几日后,陆宁向李煜辞行的时候,李煜唉声叹气的,不过,好在喻旨只是令他固守本土,又有其他两个军镇相助,是以他就算心中有些惶惶,终究觉得日子还过得下去。
大周后也亲自送别,只是她的情绪并不怎么好,显然也知道,喻旨代表的含义。
官原等泉漳二州官员甚至许多百姓都自发来送,却是令陆宁有些意外,也颇多感慨。
此外还有王敬轩,虽然陆宁将留家兄弟抄没的他家祖产发还了一些,但他原本准备全部变卖,要迁居去东海。
不消说,他自觉抱上了这么一条大粗腿,自不肯轻易撒手。
不过陆宁要他留下,帮着照看下泉山别苑,乔舍人敕旨对东海郡公的赏赐中,泉山别苑也被一并赏赐给了陆宁。
王敬轩便兴高采烈的留下来,但其妻典医丞钱氏,却非要和府中属官一起回东海,夫妻俩之间,显然出了些问题。
但这种小事,正忙着做回家准备的陆宁也没太在意。
临行前,陆宁又亲自去了趟陇如部,对米珠及其族人安抚了一番,准备回东海后,再看一看,寻哪里将他们阖族迁徙过去。
……
回东海,自不能再走海路,免得吴越水军截击。
从虔州,进赣水,转而向北,进入长江,顺流而下,便可到金陵。
不过典卫及附属幾重卒、公府夫人、婢女、属官等等,没在金陵逗留,而是继续顺流而下,到镇江附近,进入京杭大运河,转而去东海。
陆宁不是不想带甘氏和尤五娘在金陵游玩几天,但是,此来金陵可不是玩的,何况自己在这里没任何根基,倒好似看不顺眼自己的很有一些权贵在金陵,自己又不是一个肯受委屈的人,如果自己带着娇妻美妾游玩惹出事来,不好收场。
便是大小蜜桃等,陆宁也令她们一并回东海,甚至典卫也一个不留,孤身一人进金陵。
进了金陵,乔舍人引领,安排陆宁住进了驿馆,要陆宁休息一晚,沐浴焚香,第二天进宫见圣天子。
却不想,陆宁刚刚洗漱过换了身轻便衣服,便听外面走廊有细碎脚步声,又传来敲门声。
陆宁就是一笑,这脚步声,正是小周后,虽然有三个月左右时间不见,但这个小丫头特有的轻软又规规矩矩的脚步声却忘不掉。
“哈哈,香儿吧。”陆宁开门,外面那粉雕玉琢小丫头不是小周后又是哪个?
“爹爹,恭喜爹爹打了胜仗!又做都护公!”小丫头跪下磕头,被陆宁扶起。
恭喜义父大人的同时,小丫头小脸上也满是自豪。
这几天,就听义父大人的名字了。
那守财奴父亲对义父很是不屑,自己刚回金陵时提到义父的名字,往往被守财奴父亲一通贬损。
可现今,来拜访守财奴老爹的,哪个不会问一问义父到底是什么人?
好似,整个金陵城,都在谈论义父。
义父去了南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整个金陵城的大官和皇帝头疼了十几年的藩王一鼓而擒,数遍天下,还有比义父本事更大的吗?
现在,守财奴老爹可也不说义父坏话了,就说今天,自己知道义父进了金陵,一定要来见义父,守财奴老爹虽然不许,但自己带扈从偷偷跑出来,他也只当不知道。
陆宁笑着捏捏她娇嫩小脸,说:“正好无聊,你来得好,陪爹爹出去走走。”
被陆宁捏脸,小周后呆了呆,随之捂着小脸,心里腹诽,爹爹好像越来越毛手毛脚的。
不过见到义父实在开心,又听义父想出去玩,小丫头脸上恬静,大眼睛转了转,说:“爹爹想看斗鸡么?”
陆宁看看天色:“这个时间,还能看斗鸡?”随之摇摇头,“太残忍了,不看不看。”陆宁可以杀人如麻,但今世偏偏受这个世界自己的思维影响,看不得小动物遭罪,这并不矛盾,陆宁前世学过基因学心理学,人对比自己弱小又可以拟人化的生物会产生同情感,但不影响你伤害和你有竞争关系的同类。
“爹爹,今晚是保宁斗鸡大会的决赛,每年一次的盛景呢!各道鸡王汇聚,斗出天下第一,爹爹不想去吗?”
陆宁看着她眼里的期盼,肚里暗笑,到底年纪小啊,笑道:“那就去看看!”
“好!”小周后突然歪着小脑袋狐疑的看着陆宁,“爹爹,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你知道是我想去看热闹,对不对?”
陆宁笑道:“你也很聪明啊……”随之一哂,说:“咱父女俩,就别商业互吹了。”
“商业互吹?是什么?”小周后好奇的问。
陆宁笑笑,说:“总之以后你想玩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打着我的名义,小孩子吗,就得多胡闹胡闹才算有个好玩的童年,再怎么胡闹,你的性子,总归不能变成个小混世魔王。”
边说边向外走,恰好此时,驿馆的几个侍者捧着香炉匆匆从画廊另一边走来。
小周后奇道:“是给父亲大人送来的香炉?”随之好似小家伙就明白了,“父亲大人明天便要进宫见圣天子老爷爷吗?这样急啊?”
见陆宁点头,小周后道:“爹爹是做官后第一次见圣天子老爷爷,那爹爹今晚应该沐浴焚香,不该外出游玩。”
陆宁笑道:“无妨的,待我回来再做就是。”
小周后却摇了摇小脑袋,转身进屋,说:“我陪爹爹说说话,也早点回家。”
陆宁无奈道:“我说了无妨,跟我走就是!”
小周后却已经到了书案前坐下,显然很是坚决,看样子,虽然心有遗憾,但显然觉得,礼法不可破。
“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那些乱七八糟没用的规矩的?!”陆宁瞪了瞪眼。
“我是为爹爹好!”小丫头却是理直气壮挺着小胸脯。
陆宁看着她,她就仰视陆宁,半点不退让。
陆宁大步进去,一伸手,就抓住她脖颈后裙领,便如拎空气一样,轻轻松松将她拎起来,迈步就往外走。
小丫头瞠目结舌,这,哪有这样的爹爹?
“你,你放开我!”小丫头只能嘴上叫,自不能也跟义父大人这样没规矩的,拳打脚踢乱挣扎之类的,太失仪了。
陆宁就笑,“不听我的,就是不孝!敢反抗我,就是不忠!你想做个不忠不孝的女儿吗?!”
小丫头虽然一向知道义父大人喜欢胡说八道,可是,这也太强词夺理了。
画廊里的侍者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呆了。
小周后的几个扈从,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拎着小丫头直到了驿馆外,叫来车马,拎着小丫头上车,说,“去保宁斗鸡大会所在!”又对小丫头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指路给我,放心,爹爹我闭着眼睛,都寻得到地方!”
坐在车厢一侧,小周后嘟着小嘴,一言不发,陆宁便也不说话,只是哼着小曲,得意洋洋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小周后突然小声说:“爹爹,我错了,我知道,爹爹是宠爱儿,想带儿去玩,爹爹又不喜欢看斗鸡……”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却是终于想明白了义父的良苦用心。
陆宁笑道:“也不见得,其实我挺想看看你,生气是什么样子?小孩子家家,有情绪就要发泄,你一直安安静静,喜怒哀乐,都憋在心里,怕不长寿。”
“嗯!儿记住了!父亲大人原来还懂岐黄养生之术!”小周后用力点着小脑袋,琢磨着义父大人的话,汲取新知识,也就忘了刚才想哭的感觉。
陆宁愣了下,随之苦笑,说:“爹爹这是关心你,不是教授你什么学问……”说着,就对她小脑壳轻轻弹了一下,当然,千万分之一的力气怕都不舍得用,“你这小脑袋瓜,生生锈才好!”
小周后一脸无语,只是偷偷看爹爹的眼神,又自不同,原本的崇拜中,更多了许多亲近。
第八十五章 斗鸡大会 (上)
马车踏踏,却是在保宁王府外停下。
下车陆宁就是一怔,本来以为,这斗鸡场所在什么市井瓦舍之地呢。
随之琢磨,可不是么,保宁斗鸡大会,便是保宁王组织的么?
保宁王,是现今唐主的弟弟。
唐主还在世的三个弟弟,皇太弟李景遂、齐王李景达、保宁王李景逷。
其中李景遂和李景达都手握重兵,只有最小的保宁王李景逷,属于闲散王爷,还不到二十岁的富贵王爷,听说整日斗鸡逐狗,不务正业。
打量着保宁王府门楣,陆宁回头对车厢里笑道:“喜欢不喜欢我拎着你啊,腾云驾雾一样,还是自己下去?”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喜欢吊在孤儿院院长胳膊上,心里,将那院长当成了父亲,很多小孩子好像都喜欢父亲胳膊。
“儿自己下车……”小周后小脸蛋苦兮兮的,一副对这个爹爹没一点办法的样子。
方才一路,小周后的扈从都跟在马车左右跑步跟随,小周后下车后,吩咐道:“去通报,我义父大人来了!”提到义父大人,小脸小心思又满是自豪,义父大人虽然在自己面前有时候很不成体统,但自己就是喜欢,到了外面,更是名牌中的名牌。
这些招猫斗狗之辈,在义父大人面前,全是“弟弟中的弟弟。”
小周后突然觉得不对,怎么,自己心里所思,也用上义父大人的胡言乱语了?……
立时苦了小脸,自己可不想长大后,成为义父大人这种人,女孩子,这样的话,可就太不招人喜欢了。
陆宁自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女儿要被自己带偏,在门外正等得不耐,却见大门突然被拉得洞开,从里面呼啦啦出来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紫袍明冠,气度雍容,一看便知道是富贵王爷李景逷了。
“东海公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李景逷大笑着走到近前,拱手见礼,他脸上都在放光,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大金元宝。
搞的陆宁一怔一怔的,本来却未想过,会有这等礼遇,保宁王亲自出来迎接,好似有些过了吧!
这可是李煜的亲叔叔,圣天子的亲弟弟。
听说他自幼多病,圣天子对他疼爱有加,保宁王的封号,虽然主要含义来自周书,保宁尔国之意,但圣天子即位后马上封他保宁王,又何尝不是希望他太太平平的,所以他顽劣胡闹,圣天子一向不加理会。
而且,怎么感觉保宁王看到自己,就跟后世人看到国宝大熊猫一样?眼睛都放光。
等一大帮人簇拥着陆宁进王府斗鸡房,陆宁更被让在上座,和保宁王李景逷并肩而坐,听着言谈,陆宁终于渐渐明白了。
“所以说,谁说本王府上来的都是不学无术之徒?谁说咱们都是招猫斗狗之辈?看看,咱东海公,当世名将,可不也是本王的座上宾吗?哈哈,哈哈!”李景逷满脸的得意洋洋。
众人齐声赞誉,吹捧保宁王的同时,自也顺带把东海公夸成宇内第一名将。
陆宁揉着鼻子,一阵头疼,和这个世界一板一眼的正经人比起来,感觉自己本来就不太成体统,但如果和这帮人混一起,那就真成人见人憎的混账了吧。
小周后,因为陆宁的关系,也被安排了个小椅子坐在陆宁身旁,此时小脸虽然保持着荣辱不惊的恬静,但不时侧头,满是自豪的去看义父大人。
“来啊,取我的天佑大将军来,给东海公看!”保宁王大声喊着。
不多时,便有几名扈从抬着金丝鸡笼走入,鸡笼上黑布被揭开,里面却是一只气宇轩昂的大公鸡,鸡冠血亮,趾高气昂的在笼中踱步,这许多人围观,却全不在意。
陆宁一看,却微微蹙眉,“这天佑大将军,好像步入了衰老之年啊!”
保宁王一呆,随之笑着拍了拍陆宁肩膀,令陆宁微微蹙眉,随之才省起,这是自己的习惯动作啊,原来在这个世界,还挺招人烦的……
“识货!识货!”保宁王挑起大拇指,随之叹口气,“连续三年天下第一鸡王,本王本想令它安度晚年,但它好像不这么想,休息了几个月,却得了场怪病,直到有一天府中新斗鸡跑到它笼前,它马上就来了精神,所以,本王只能让它参斗,这不,连续斗了十几场,现在却生龙活虎起来……不过,今晚怕是……”
看着那老公鸡,保宁王眼里,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有些怜悯,有些不舍,更深深叹口气。
陆宁正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之时,有人传唱,“南昌郡公到!”
保宁王冷哼一声,“这个家伙,越来越不像话,让本王等这许久。”
陆宁不明所以,问道:“谁啊?”
“本王的侄儿,皇太弟二子,李从浲!”保宁王鼻孔里吐出来的声音。
陆宁就明白了,皇太弟李景遂的儿子。
李景遂封国在洪州,治所在南昌县,所以,这李从浲便被封南昌县郡公,当然,他这种封邑是食虚封,和自己的封国两个概念。
不多一会儿,外面呼啦进来了一大帮人,却是占据了斗鸡房的另半壁江山。
陆宁便明白了,这是两大斗鸡集团啊。
李从浲虽然是保宁王的侄子,但其父是皇太弟,将来承继皇位,李从浲虽然上面有兄长,并不是嫡长子,不会是下一代太子人选,但却也不必怕他这个王叔,当然,如果李从浲真是嫡长子,那就不可能变成金陵城内两大斗鸡王者之一,早被其父把腿打断了。
李从浲的跟班,也抬着金丝笼进来,揭开黑布,里面却是色彩斑斓的一只大公鸡,那吨位,能是保宁王斗鸡的两倍,陆宁都没见过这种公鸡,显然是外来品种。
这只斗鸡眼中更全是凶恶之意,看到保宁王的斗鸡,立时隔着笼子都飞起来冲,鸡毛竖起,如恶鹰一般。
保宁王的公鸡不甘示弱,也在笼子里纵跳,但气势,便差了许多。
李从浲呵呵笑道:“王叔,我和你从小一块长大,你这心软的毛病一直就改不了,你那老鸡,早该炖汤喝了!你偏偏心软,现在,怕是要害死它了!咱可说好的,不许未斗便认输!”
保宁王冷哼一声,看向自己那暮年老公鸡,眼中却满是不舍。
第八十六章 斗鸡大会 (下)
李从浲突然注意到了和保宁王并肩而坐的陆宁,以及陆宁身侧的小周后。
“王叔,这位尊客是?”李从浲上下打量着陆宁。
保宁王显然懒得给他介绍,但他问到了,总不能让客人自己介绍自己,笑笑道:“这位就是东海公,同样是郡公,侄儿啊,你真要向东海公好生求教!”
“哦?东海公?”保宁王更是很好奇的打量着陆宁,但随之见陆宁只是对他笑了笑,莫说起身,便是坐着拱拱手都没有,不由脸色一冷,哼了一声。
陆宁侧头问小周后:“小丫头,我没失礼吧?”
“爹爹和他尊位相当,且爹爹有封国,又是远来,他虽是皇族,也当先问候爹爹。”
陆宁微微点头,心说我觉得也是这样。
虽然自己不想无缘无故得罪人,但也不用卑躬屈膝讨好一个纨绔。
“好,王叔,开始落注吧!”李从浲笑着看向保宁王。
保宁王微微点头。
跟李从浲而来的那些宾客,立时纷纷下注,都是在李从浲的“昆仑鸡”上落注,有的压几十贯,有的压百贯,但看起来,最高赌注就是百贯。
现时有昆仑奴的说法,都是非洲黑人奴隶或者东南亚黑人奴隶,而李从浲这斗鸡取名“昆仑鸡”,显然是因为它是域外来的斗鸡。
保宁王这边的宾客,落注时就都有些苦脸,在“天佑大将军”身上压的数目小了很多,鲜少有压百贯的,而咬着牙落注百贯的,真是好像将钱扔水里的感觉,不过是碍于保宁王面子,不得不落注。
陆宁也看明白了,显然双方落注的斗鸡,赢了后,输掉的一方斗鸡的主人按照落注赔付,同时落注斗鸡输掉的,赌注便由赢方斗鸡的主人全数笑纳。
陆宁看得摇摇头,侧首对保宁王道:“这种落注方式根本不是赌博,而是赌气,实则应该这样,有公正方,给两只斗鸡定下赔率,比如保宁王的斗鸡,看起来就输定了嘛,就定个一赔十,这样,赌徒便觉得或许可以以小博大,便落注大将军,赌博,赌的就是个未知,那才有乐趣不是?现今这些落注的,可许多花钱买罪受的呢!”
保宁王愣了下,琢磨着,吧嗒着嘴,“有意思,有意思,是这么个理儿!”
那边李从浲却是冷笑道:“东海公,如果你落注那老鸡,我若输,赔你百倍又如何?!”看来他耳朵却是灵光的很。
李从浲身后跟班,都轰笑起来,纷纷起哄,“对,对,南昌公外,我再赔付两倍!”
“我赔付三倍!”
“我赔付十倍!”
保宁王蹙眉,喝道:“都闭嘴!”
那些闲杂就算是李从浲跟班,见保宁王动怒,也立马都吓得噤若寒蝉。
“东海公,这些无知之人,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保宁王对陆宁拱了拱手。
陆宁笑笑,看着李从浲,笑道:“好,百倍是吧?我就落注天佑大将军,三十万贯!”
厅内,立时一片寂寥。
陆宁又指着李从浲身后那些闲杂,“你,二倍!”“你方才说的三倍!”“你说的十倍!”“你说的二十倍!”
那些闲杂,脸上都渐渐变色,这东海公竟是一个不落,刚才大家一起起哄,他竟听得清清楚楚,谁说过什么,丝毫不差。
“你,五十倍是吧?”
陆宁点到了第七个闲杂,点点头,“就是你们七人,都说过要参赌!是也不是?”
那七个闲杂都有些懵,齐齐看向李从浲。
李从浲蹙眉盯着陆宁,“三十万贯,你可拿的出?!”
陆宁笑了笑,“我就不说我有多少债户了。”指了指身侧小周后,“我这义女,乃是司徒周公的女儿,她可为我做保!”
李从浲一怔,随之冷笑道:“区区孩童,识得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保?”
小周后静静道:“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南昌公却不知么?”
李从浲一滞,立时大怒,这时保宁王道:“我愿为东海公具保!”
李从浲看向保宁王,无奈道:“王叔,到时候,他拿不出钱来,我可真要向你讨要!”
保宁王微微颔首,侧头到陆宁耳畔,“我派人去司徒府,请司徒公遣人来接你和司徒女,此刻,容我先拖一拖。”
陆宁就明白了保宁王的意思,这样,自己可以比较体面的脱身,赌斗也就作废。
“不必了。”陆宁对保宁王笑笑,就看向李从浲,“南昌公,那么,你的三千万贯,又该如何具保?这全天下,除了圣天子,怕没有府邸,能拿出三千万贯吧?!”
保宁王立时一喜,暗说,东海公就是东海公,机智。
李从浲也是一滞,心说这里等着我呢,但一时间,却真是想不到如何反驳。
李从浲身后闲杂,也都面面相觑,心说这东海公,还挺不好对付的。
陆宁却又一笑,“不过嘛,我不用人为你具保,你输掉后,可以变卖所有家产,其他欠数,打个欠条,每月我派人收债!”
厅堂内所有人都是一呆,看傻子一样看着陆宁。
保宁王也是目瞪口呆,想说什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有小周后大喜,心说有热闹看了,她可还记得,义父半日学琴,赢了自己的场景,区区斗鸡,又算什么?
不过她还是那般安安静静坐着,小大人似的端庄无比。
听陆宁的话,李从浲立时喜出望外,心说你真是自掘坟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子!笑道:“好,就如此说!”
陆宁挨个点着那七个曾经起哄的闲杂,“你们七人,也是如此!”
“行!”
“就这么办!”
闲杂们答应的痛快极了,反正这东海公,稳输的局。
在保宁王还晕晕乎乎中,李从浲怕夜长梦多,已经令闲杂将鸡笼里斗鸡放出。
两只鸡立时斗做一处,真的是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缤翻落羽落下。
天佑大将军明显处于劣势,但它却顽强无比,奋力啄向对方,可是,体量被压制,那昆仑鸡每次跳冲,大将军都被啄得落羽纷飞。
不过大将军却奋力的跳着,叫着,一口口啄向对方,全不顾自己已经伤痕累累。
小周后早已经不忍再看,目光转向了别处。
保宁王心疼无比,可若是喊停认输,又好似,没为东海公尽全力。
李从浲及身后闲杂,都大声叫好,为昆仑鸡鼓劲。
便在这时,昆仑鸡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个趔趄,大将军虽然衰老,但如廉颇一般,经验丰富,立时便一口啄住那昆仑鸡脖颈,昆仑鸡惨叫后退,大将军跳跃追击,一口口都是对准它脖颈,昆仑鸡趔趄着,不知道为什么跳不起来了,只是惨叫后退。
“南昌公!认输吧!”陆宁见状,心下有些不忍。
但李从浲眼珠子都红了,大声吆喝喝骂昆仑鸡,又怎肯认输?
陆宁轻轻叹口气,手又动了动,又有几枚小木屑打入了昆仑鸡体内,木屑速度极快,又是喧闹,鸡毛乱飞,旁人根本注意不到。
那昆仑鸡,突然便栽倒,再也不动。
大将军耀武扬威,但是,踱步间,却渐渐有些萎靡不振。
保宁王已经心疼的冲过去,抱起它喊:“快,送医!送医!”
李从浲及其身后扈从,都鸦雀无声。
“这瘟鸡!”李从浲一脚将昆仑鸡尸体踢飞,大步就向外走。
“南昌公,打下欠条再走不吃,还有你,你,你,你们七个瘟鸡!”陆宁的声音响起。
李从浲铁青着脸,回身道:“拿笔墨纸砚来!”终究还是不能不要脸面。
……
李从浲和那七个面如土色的闲杂写下债券,都垂头丧气离开。
陆宁看着李从浲走之前还狠狠跺了几脚的那昆仑鸡的尸身,摇了摇头,若李从浲对它稍有爱护,回去检视尸身,本来可能会发现些端倪,不过到时候自己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只是能明白,是自己作弊而已。
但现今这几乎被跺烂的斗鸡尸身,却是怎么都查不出真相了。
“东海公,你这运气,真是,真是逆天了啊!”忙着叫人送大将军去就医后保宁王才想起可差一点冷落了东海公,而且,现今是赢了都不知道多少银钱的东海公。
跟保宁王混的闲杂们,也立刻谀词如潮。
陆宁对保宁王笑笑,说:“你还是去盯着大将军吧,我这就告辞。”
确实保宁王现在全部心思,都在伤重的大将军身上,听陆宁的话一呆,随之笑起来,拱拱手:“好,好,东海公真是个妙人,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看东海公也不会在乎那些俗礼,我这就去看大将军,隔日定和东海公,不醉不休!”
陆宁笑着点头,拱手告辞。
走出王府大门登车后,陆宁要车夫去司徒府,太晚了,自然要送小周后回家。
“爹爹,以后我不去看斗鸡了,原来,斗鸡是要它们,互相啄杀……”小周后眼圈有些红,“我看诗词,还以为画面会很美呢……”
陆宁笑笑,揽她肩膀,想抱着她。
小周后呆了呆,却也没反抗,慢慢将小脑袋,伏进了陆宁怀里。
“路途应该挺长,睡会吧,天下间,比今日凄惨的事太多太多了,你只需快快乐乐生活,我答应你,永不会让你经历那些事情。”
听着义父难得的温柔话语,小周后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低低“嗯”了一声,在义父有着特别好闻气息而又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