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理性与感性
洛习惯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所以依最终选择了身披黑色战袍的侯爵一方。但炽天使安琪尔，此刻却对自己那代表着黑暗的另一半充满了无尽的怨念，这股怨念让她将亚神的实力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炽天使安琪尔是一名亚神，即使没有暗天使安琪拉在她的身侧，无法发挥出超常的毁灭力量，但她依然是名副其实的亚神。
安琪尔那张如陶瓷般精致的娃娃脸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她那与安琪拉同样诱人的魔鬼身躯都再也看不清了。
她已完全被一团耀眼的光所笼罩，绚丽而刺目的耀眼白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战场，甚至连她脚下那早已吸足了鲜血的泥泞沙砾都变得干裂而焦黄，再也不含有一丝一毫的水分。
安琪尔是亚神，是凌驾于主宰之上的亚神，在所有的主宰面前，她就是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美杜莎并没有安琪尔预想的那么不堪一击，相反，她比其他的主宰都要强上几分，甚至隐隐有与亚神抗衡的实力。她那涂抹着鲜艳指甲油的纤长手指甚至敢硬撼安琪尔手中那把由无数道光幻化而出光匕。
炽热的太阳与蛮横的彗星再次撞在了一起，怒叱声隐隐从那蒸腾着的尘埃中传了出来，两道身影迅速地分开，重新拉开了距离，各自退回到交手之前的位置上。
美杜莎的鼻翼扇动着，微喘着粗气，并伸出拇指轻轻拭去了嘴角那道嫣红的血痕，无尽的战意透过鼻梁上已有几道裂痕的镜片，看向对面那团始终弥漫着白色火焰的身影。
美杜莎在这次的交手中吃了些小亏，她刺向安琪尔胸肋之下的画眉刀被对方那忽然幻化而出的白色火焰挡了下来，而她自己的左侧腰间却被对方手中的那把光匕再次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创口。
光匕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锋利，但足以将美杜莎的皮肤划开，并将一团炙热的毁灭之力通过伤口灌入她的体内。
创口之上那犹如烙铁撕扯一般的灼热感再次传来，将伤口处那疯狂生长着的粉红色肉芽组织变成了一缕缕随风而散的灰烬，并散发出一股股似可燃烧灵魂的热流，蔓延向她的全身各处。
没想到这个所谓卡迪文家族的炽天使，竟还是个玩火的行家。
美杜莎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手指快速地从那依旧冰凉的镜片上拂过，一片小小的玻璃碎片已被她捏在手中，毫不犹豫地摁在了侧腰的伤口之上。
那小小的碎片发出“嗤嗤”的响声，肉眼可见地融化成一滴晶莹的玻璃液珠，并逐渐变得通红。
安琪尔手中的光匕留下的任何一道伤口，都蕴含着一股足以毁灭主宰的炽热之力，在阻止伤口愈合的同时，还大肆吞噬着对手的生命力。
最终，美杜莎将那滴蕴含着炽热能量的液珠从伤口处移开，指尖快速地缭绕了片刻，玻璃液珠已被她绕成了一枚小小的指环，并戴在了自己右手的小指之上。
她腰间新添的这道划痕仍未愈合，焦黄而狰狞的伤口仍在不断地淌着大滴的鲜血，就像在她那细腻的皮肤之上蜿蜒着的一条遍布血红鳞片的小蛇。
而这样的小蛇，在她的背上、双臂、大腿外侧已有十数条之多。
用自己的眼镜碎片来阻止伤口处炽热之力的蔓延是美杜莎临时想到的化解体内恐怖热量的简单方法。
她的身体勉强可以承受安琪尔的攻击，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在安琪尔的身上留下一些创伤，但自己身上那无法止血的伤口，也让她稍稍有些头疼。
美杜莎知道现在不是考虑伤口止血的好时候，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将自己的状态一点一点调整回巅峰。
海涅已经再次迎向了安琪尔，美杜莎必须抓住这短暂的时间去休息，酝酿更凌厉的杀招去对付那团光，在海涅退回来之后。
海涅是三人之中等阶最低的，但开启了涅槃异能的海涅，似乎并不惧怕安琪尔的火焰之力，她手中那把同样蒸腾着火焰的蛇匕，明显比美杜莎的画眉刀更具有威胁，也让安琪尔感到了一丝忌惮。
安琪尔并没有拿出自己真正的武器，而仅凭手中那把随意幻化而出的光匕，便让海涅和美杜莎两人吃足了苦头。
亚神和主宰之间的鸿沟，是难以逾越的。
美杜莎能与安琪尔正面交手的依仗是海蒂对她异能的搭配，而海涅仅仅凭借着自己的涅槃异能，凭借着涅槃开启后战力的大幅提升，还有手中那把卡迪文家族族长赠送给自己长女的蛇匕。
海涅的作战风格和美杜莎略有不同，她的攻击更加狂野，更加不顾一切，大多时候甚至抱有同归于尽的意味。
两种不同的战斗风格频繁地转换，再加上海涅特殊的身份，让安琪尔稍稍感到了一些不适应。
海涅觉得自己与安琪尔以伤换伤非常划算，尽管安琪尔的身体愈合能力要比她强得多，但她有三条命，而且她相信安琪尔不可能真的痛下杀手，至少在自己那伟大的父亲默许之前，安琪尔不敢杀掉自己。
安琪尔确实不打算真的杀掉海涅，但这并不等于她没有从海涅三条命中取走一条的念头。
所以，当海涅再次无视安琪尔手中那团蒸腾着的火焰，用手中匕首刺向安琪尔前胸，打算以伤换伤的时候，安琪尔也毫不犹豫地再次将海涅击飞了出去，并随手把手中的火焰，洒在了海涅那修长的双腿之上。
安琪尔已不打算再陪这两个不正常的女人玩下去了，她看到了那个有着湛蓝色眼眸的女孩，看到了她出现在阿利克基地的门口处。
成功带走这个女孩，就等于拥有了惩罚那可恶的安琪拉的权利！
海涅落在了荒野已凝固的血泊之中，她的身躯在荒野那粗糙的沙砾地上翻滚着，白色的火焰已弥漫了她的双腿，并且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安琪尔要毁掉她的双腿，或许也会顺手毁掉她的第一条命！海涅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灵魂被炙烤的痛楚感侵袭着海涅的意识，她那凌乱的头发早已沾满了黏稠而凝固的污血，发髻上面绑着的那条透明发带也沾满了黑色的沙砾。
她手中的那把上帝的灵翼也早已跌落在荒野的大地上，她想重新握住它，在火焰彻底将自己吞噬之前，熄灭它，或者砍下自己的双腿。
直到此刻，海涅才意识到亚神的可怕，她甚至连动一下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那团火焰在焚烧她双腿的同时，早已将她的体力消耗殆尽。
她知道，自己也许真要丢一条命在这里了。
但海涅并不怨愤让自己损失了一条命的安琪尔，她甚至不恨那将自己拉下水的洛。就像她曾经跟洛说过的，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取走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别人的命。
这才是荒野，这才是海涅理解的荒野。
她放弃了挣扎，静静地躺在黏稠的血泊之中，污浊的血早已浸湿了她的后背，但却无法熄灭那已将她的双腿吞噬，并逐渐向腰际蔓延而来的火焰。
这条命就这样吧，也许涅槃之后的自己，将会更适合荒野。
她闭上了眼，却仍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模糊视线的边缘处出现了一道人影，一道向她快速靠近的人影。
靠过来的应该不是安琪尔，安琪尔对自己的火焰有着足够的信心，她没有必要再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多此一举地上来，送海涅最后一程。
应该也不会是卡迪文家族的人，海涅的身份是特殊的，卡迪文家族的士兵和沉睡者还没有足够的胆量来屠杀墨菲族长的长女，而且海曼或者巴尔，应该很乐于看到海涅此刻的处境。
贝古家族的人？
贝古侯爵应该也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除非他早已做好了家族大战的心理准备。
海涅很好奇，所以她勉强睁开了眼，看到了那张平静的脸。
是阿利克那个有着黑瞳，黑发，灰白色皮肤的男人。她认得这个和洛有着相同面孔的男人，她记得对方的名字，冥。
他似乎只听命于洛，难道说是洛想取走自己的性命？
冥的脸色平静得有些可怕，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已变形为一把狰狞锯刀的右手，朝着海涅狠狠地斩了下来。
海涅并没有死，只是她那双长得不像话，只剩下灰白腿骨的双腿，已被冥从腰部生生斩断。
她的这条命保住了，至于失去的这双腿，海涅并不担心，她要重新长出一双同样完美，同样修长的腿，所用的时间甚至比希伯痊愈的时间都要少上一些。
当然，前提是她必须回到自己的涅槃小镇，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洛用海涅的一滴血，复制了独属于海涅的涅槃异能，却也在海涅被烈焰彻底吞噬之前，帮她夺回了一条命。
尽管怎么算都是海涅吃了亏，但洛仍然固执地认为他和海涅之间已经两清了，一向理性到令人发指的洛，也终于感性了一次。
冥已经离去了，他并没有再去管这已失去双腿的海涅，自然会有卡迪文家族的人将海涅带走，她的身份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洛并没有下达指令让冥去协助美杜莎对付安琪尔，他还不打算让自己的伙伴被安琪尔那恐怖的火焰吞噬掉。
安琪尔也没有急于再次与美杜莎交手，她甚至放弃了杀掉那已如强弩之末的美杜莎，如一道奔腾的闪电，掠向了正站在洛身旁的依。
洛看到了那团光，那道正朝着自己这边快速而来的闪电。他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与亚神巴尔极为相近的威压，亚神的威压。
他一直很好奇，好奇能让冰冷而精密的海蒂亲口说出“不知道”三个字的东西，到底有多么恐怖的实力，他打算用这团弥漫着毁灭气息的光来验证一下。
洛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黑色肉珠，那签有海蒂大名的智慧型生物试验体，并将一滴鲜红的血，滴在了这枚肉珠之上。
第一百零七章 格尔洛斯
滴血孵化这种方式是洛比较反感的，但这只所谓的智慧型生物是海蒂用迷失海沟内的那种营养液培养出来的，沧小时候也有过滴血孵化的程序。
难道是另外一种如肖恩斯一般的存在？
洛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这枚肉珠在沾染了洛的鲜血之后，便从他的手掌中滚落到了地上，并开始迅速地膨胀变大。黝黑色的表皮之上出现了一条条可怖的裂纹，并像破碎的蛋壳般大块地皲裂脱落，隐隐露出了滑腻而柔韧的皮肤，皮肤之上还遍布着细密的灰色茸毛。
在洛的鲜血浸染这智慧型生物试验体的一刻，关于这种生物的全部信息，便已清晰地浮现在了洛的脑海中。
格尔洛斯！
完全陌生的名字，陌生到让洛隐隐产生了一种排斥感，陌生到似乎它和沧一样，本不属于这片荒野，不该出现在这块早已千疮百孔的荒野之上。
地上那只格尔洛斯已变得像鸵鸟蛋那么大，淡灰色布满细密鳞片的皮肤之下隐隐露出嶙峋的骨架轮廓，锯齿般的脊背之上还有着一排密集的骨刺状突起。
这是一种彻底具有海蒂风格的，以个体分裂方式繁殖的，几乎无所不吃的，智慧型生物。
洛想到了那些蹒跚行走在荒野大地之上，携带着病毒和瘟疫，肆虐整个荒野的暴民潮。
格尔洛斯这种生物，完全就是具有了简单的自我意识，比暴民潮更能吃，也更能生的变异暴民潮！
海蒂所谓的试验体，竟是创造出了一个新的族群？一个像荒野暴民潮那般弱小而恐怖，足以将整个荒野吃到胃里消化掉的新族群？
而且从格尔洛斯那已挣扎着脱离蛋壳的体型可以猜测到，这种有着粗壮的四肢，酷似狗头的脑袋，背部一排锋利骨刺的家伙，绝对是一种极擅于奔跑和杀戮的存在。
洛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认为面前这只体型和酋长那只温驯的小羔羊一般大小的格尔洛斯能阻挡住那团正在快速靠近而来的光。
群居的生物，个体的实力一般都不会太强，这是荒野普遍的规律，比如那些变异蜘蛛。
这只刚刚出生不久的格尔洛斯明显还未能彻底适应荒野那强烈的辐射，它娇嫩的皮肤之上已经隐隐出现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像极了荒野流民身上那些虽不致命，却有着变异腐烂风险的辐射斑。
即使它来得及睁眼，应该也挡不住跻身亚神尊位的炽天使安琪尔轻轻的一拳。
洛猜得不错，被无尽的光笼罩着的安琪尔甚至都没有伸出自己的拳头，仅仅是轻轻踩上了一脚，便把那只仍未来得及彻底挣脱蛋壳束缚的格尔洛斯踩成了一滩肉泥。
当然，她也顺便踩碎了那仍包裹着格尔洛斯大半个身体的蛋壳。
海蒂静静地站在阿利克基地内凌乱的街道尽头处，微微抬头看向那灰暗而压抑的天穹，眼中闪出一丝冷冽的光。
她知道，安琪尔这极为随意的一脚，已踹开了一扇崭新的地狱之门，放出了足可以将整个荒野啃得连骨渣都不剩的地狱猎犬。
有时候，彻底的毁灭才是建立新秩序的正确打开方式。
安琪尔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这个被自己碾成肉泥的家伙似乎弱得有些离谱了，离谱到它似乎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但安琪尔仍然记得自己的目标，记得要带走这个已近在咫尺的女孩。
所以，她迈步走了上去，走向了依。
依仍站在洛的身边，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始终盯着被安琪尔踩扁的那只生物，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沧已经再次站起了身，一声声低吼如闷雷般的咆哮声从它那庞大的身躯内传出，狰狞的触手狂舞着，却并未扫向这团已靠得足够近的光。
低吼声打断了依的回忆，她的目光终于从那已浸入荒野大地的格尔洛斯身上移开，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安琪尔。
洛并没有阻止安琪尔的靠近，他距离自己的女孩足够近，近到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依的情绪。
好奇，宁静，渴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或者惊惶，犹如一道绚丽的湛蓝之光。
依对面前的安琪尔，竟有着一丝渴望。准确地说，对安琪尔身上散发出的那些强烈的光，有着一丝的渴望。
“跟我走吧，你的命运早已注定，任何的抗争都改变不了你最终的命运。”
安琪尔精致的鼻尖几乎触到了依那长长的睫毛，她望着依如蓝宝石一般清澈的眼眸，轻声说了一句。
她并不在乎洛会忽然偷袭自己，她甚至不在乎那足可以将自己的身躯击飞出去的狰狞触手，她的眼里只有这对湛蓝的眼眸，以及湛蓝眼眸内的那道光。
“姐姐，你不该踩疼它的。尽管我还没有想起它属于什么，但它应该是一种很记仇的生物，或者说族群。”
依朝着安琪尔露出了微笑，尽管灿烂，但并非无声，她还跟安琪尔说了一句足够长的话。
安琪尔当然明白依口中的“它”是指什么，这让她心中的那种始终捉摸不定的异样感更重了。
她终于想起了再次回头看一眼那只被自己踩扁，应该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的生物。
红褐色的粗糙沙砾之上有着清晰的脚印，还有着半片沾满了污血，被荒野的风吹得打着滚从脚印上划过的枯叶。
除此之外，再没有那只生物任何的痕迹，甚至连一片小小的蛋壳碎片都没有！
它消失了。
安琪尔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仍未把这只逃走的生物放在心上。
荒野之上的变异生物太多了，但人类始终站在生物链的最顶端。而安琪尔，又是站在人类金字塔塔尖的那一部分，她并不畏惧那只被自己踩扁后逃逸的丑陋生物。
安琪尔再次回过头，轻轻握住了依那厚厚的隔离服之内的手腕。
她握住了那团湛蓝的光！
洛那双幽绿色的眼眸快速地闪烁着，感受着荒野之上似乎忽然停滞的风。
远处刀与矛的碰撞声消失了，鲜血溅落到荒野沙砾之上的摩擦声消失了，甚至连荒野的呜咽声都消失了。
他唯一能听到的，是安琪尔那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因惊惶而凌乱，因恐惧而疯狂嘶吼的心跳声。
安琪尔看到了。
她看到了自己正置身于漫无边际的灰白色海洋之中，这与荒野大地相似的颜色，却并不是荒野的皮肤，而是荒野之上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兽潮，以及兽潮之中那平静地亘古着的身影。
狰狞的狗头，通红的双目，强壮的四肢，锋利的背脊骨刺，还有那身与荒野同样冰冷的灰白色茸毛。
这些丑陋的生物正团团围着自己，一根根锋利而中空的尖刺插遍了她的全身，一股股殷红的鲜血被从她的体内抽出，被这种魔鬼般的存在，贪婪地吸入胃内。
格尔洛斯！
这是，预测！
安琪尔在握住依手腕的那一刻，窥探到了自己的未来。
卡迪文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海曼阁下的特殊异能，时光流变，也被称为“预测”。
安琪尔的脸色变了。
被无数狰狞而丑陋的魔鬼，一点点吸干体内的鲜血，彻底变成一具干尸，这绝对不是一件值得愉悦的事情。
但她仍抱有希望，相比预测，她更希望面前这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女孩具有别的异能。比如说，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灵魂蛊惑。
“这不是你唯一的命运，你还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依朝着安琪尔微笑着，她打算帮一下面前这个彷徨而惊惶着的灵魂。
发自灵魂深处那绝望的呜咽声让安琪尔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因精神蛊惑类异能导致的幻觉，想要让亚神产生幻觉的存在，也许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神。
改变命运？
那只丑陋的格尔洛斯已经渗入到了荒野的沙砾之中，它也许已经开始大肆地繁衍了，即使是强悍如亚神，也绝对阻止不了这种蔓延，阻止不了自己的命运。
不对，应该还有办法！
安琪尔想到了自己所窥探到的画面中那个置身于兽潮之中的亘古身影，想到了这恐怖的格尔洛斯是用谁的血孵化出来的。
她看向了始终平静地站在女孩身旁的洛，看向了格尔洛斯这个新生物种，在这片荒野之上唯一的主人。
第一百零八章 知更鸟
安琪尔并没有杀掉洛的打算，哪怕现在杀了对方，她仍然阻止不了格尔洛斯的蔓延趋势，甚至还会让自己悲惨的命运更早地降临。
那只被安琪尔踩得稀烂的格尔洛斯的确消失了，但洛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与它冥冥之中的那种联系。而且它似乎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分裂繁殖，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安琪尔因为自己可能面临的命运感觉到了一丝惊惶，可这种惊惶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的时间，便被她身上那只小小通讯器的提示音给打断了。
笼罩着安琪尔身体的光芒逐渐敛去，她最终再次变回了那个有着晶莹陶瓷般的娃娃脸，优雅而恬静的贵族少女。
“尊敬的墨菲阁下，安琪尔听候您的调遣！”
安琪尔朝着通讯器屏幕之上那个戴着金黄色毛边桔梗草帽，穿着破旧拖鞋，正朝着怒吼着的汪洋挥动手中鱼竿的身影恭敬地说了一句。
“我亲爱的孩子，我需要你马上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已经替你训斥了淘气的安琪拉。事实上，她现在的状况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墨菲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将手中那光秃秃的鱼钩再次远远地甩进了面前怒吼着的大海之中。
安琪尔愣了一下，在她再次开口之前，通讯器的屏幕已经快速地暗了下去。
那可恶的安琪拉出事了？
安琪尔为安琪拉的忽然离开感到过愤怒，但她仍深深眷恋着安琪拉，炽暗天使本就是一对相生相克的存在，矛盾而又和谐的畸形存在。
墨菲简短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提及这场战争，没有提及面前这道湛蓝的光。
安琪尔最终朝着依瞄了一眼之后，再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朝着荒野的尽头疾奔而去。
她就这样离开了，甚至都连朝着那已逐渐进入尾声的厮杀战场瞅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至于自己的命运，她早已不再担心，卡迪文家族的族长将会为她解决好一切。
在安琪尔接到自己主人的简短通讯之后，卡迪文家族的指挥官巴尔也接到了类似的指令。
卡迪文家族匆匆离去了，包括那些依附家族在内的所有人，匆忙而快速地离开了这片荒野。
贝古侯爵并没有下令追击，这根本没有必要，而且他现在似乎也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在侯爵的面前，在那已如小山一般堆积着的断肢残腿之上，正站立着一只可爱而小巧，蓝背红胸的红襟鸟。
这是那只出现在暮光之城的知更鸟，那只象征着贝古家族族长阿芒迪娜·贝古无上权威的知更鸟。
侯爵是经历过旧时代的人，他记得旧时代有句经典的话，就是关于这种鸟的。
如果你想等到知更鸟报春，那春天就已经结束了。
在无时无刻不在为活下去而疯狂奔跑的荒野之人眼中，荒野似乎从来没有过春天，只有充斥着辐射日光的白天和遍布着幽绿色瞳孔的黑夜。
白天和黑夜，都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贝古侯爵已经离去了，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那仍旧被囚禁在巨大火蜥龙背上的黑狱囚徒，以及那沉默而肃杀的黑甲军团。
美杜莎留了下来，她将代表侯爵与洛进行颇为融洽的沟通，沟通关于依，关于血脉融合，关于侯爵子嗣的一切。
洛把谈判的地点选择在了希伯的家，他觉得在丽莎那令人迷醉的咖啡香气的缭绕下，这场有着胁迫之嫌的谈判至少看上去不会那么冰冷。
洛似乎也学会了欺骗，欺骗自己的内心。
“阿利克可以选择成为侯爵的下辖城镇之一，并享有其他下辖城的全部福利。但我个人认为，洛，你还有个更好的选择。”
美杜莎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狡黠，就像一只背着自己主人偷吃美味鱼干的伯曼猫。
她早已换了一副新的金丝眼镜，裸露在紧身浅蓝色套裙外的肌肤依旧白腻而光洁。曾经那些如蜿蜒小蛇一般的伤痕早已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你可以选择海蒂的，你是她的依附者，你的阿利克依附她，这绝对是个更明智的选择！我有足够的理由去证明这个建议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我和她关系比较好。”
美杜莎曾替洛阻挡了安琪尔足够久的时间，而且她和洛的关系似乎也挺不错，这正是侯爵最终决定让美杜莎代替自己与洛谈判的原因。
贝古侯爵也不想这场谈判在压抑和冰冷的氛围中进行下去。
“美杜莎阁下，阿利克并不打算成为侯爵的下辖城，至于您提出的建议，我相信帕妮丝会充分考虑的。”
美杜莎的建议也是洛的打算，但他仍觉得美杜莎有些避重就轻了。
“我需要了解关于血脉融合计划的全部，包括整个过程中各个环节的风险，以及最终成为侯爵血脉子嗣后需要面对的一切。”
贝古家族的内部斗争甚至比荒野更残酷，洛必须为依可能面临的危机提前做好准备。
美杜莎睁大了眼，这个撩人的小动作让她那修剪得性感而妩媚的长睫毛俏皮地趴在了镜片的边缘之上。
她没办法回答洛提出的这个问题。
血脉融合的具体环节她并不清楚。而贝古家族内的明争暗斗，尽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仍不属于她可以妄加评价的范畴。
但对付执拗且单纯得有些可爱的洛，美杜莎还是有着自己独特的办法。
“海蒂是整个血脉融合计划的话语人，关于这个计划的全部细节，她说出的话应该更有权威，也更让人信服。至于你那条惹人怜爱的美人鱼在与我做了姐妹以后需要面对的东西。”
美杜莎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妖娆而性感的舌尖轻舔着自己的嘴唇，灰色的双眸中露出了冷冽的光泽。
“也许会有人欺负她，但必须是在迈过我的尸体之后！”
洛从美杜莎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决心。他不知道美杜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至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诚的。
他和美杜莎已经认识了足够久的时间，但他仍不了解美杜莎。
“我需要获得足够多的权限，来确保自己有资格随时出现在她可能待的任何地方。”
洛是选择了妥协，但他并不打算与依分开，他会陪着依一起前往侯爵的府邸。在血脉融合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将守护在依的身边。
“这个没问题，但我不敢保证你的那条美人鱼会不会答应你在深夜忽然出现在她的闺房内。”
美杜莎再次露出了那独属于她的狡黠，微微眯起双眼瞅着似略有些尴尬的洛，就和曾经在侯爵府邸伸手向洛索取他那七阶变异蜘蛛母虫组织样本时一模一样。
在与美杜莎谈妥了之后，洛又去见了海蒂。海蒂似乎早已知道了依的选择和战争的最终结局，所以她在与伦齐交谈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阿利克，并打算和洛一起前往自己新的研究基地。
洛并没有提起阿利克的依附问题，就像美杜莎所说的那样，洛是海蒂的依附者，阿利克是洛的，就相当于是海蒂的，只不过两人都刻意避开了这个事实而已。
“那只智慧型生物试验体……”
洛终于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也是他略有些担忧的问题。
“你是说格尔洛斯？你是它们的主人，关于它们的全部信息，你应该足够清楚了。”
海蒂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洛一眼，目光依旧是冷冷的。
她在给阿利克学堂内的孩子们编写课本，这是伦齐的请求，海蒂最终也接受了这份对她来说几乎不需要用脑的工作。
“它们会吃光这片荒野的一切，甚至包括荒野的沙砾，还有整个阿利克。”
阿利克基地外面的荒野有着足够多的断臂残肢，那些在洛的意识之海内隐约闪现着的灰色光点，也几乎全部集中在了那里。
从第一只格尔洛斯孵化到现在，才仅仅不到半天的功夫，洛已经感觉到了格尔洛斯那呈几何倍数增加着的恐怖数量。
也许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这片荒野包括阿利克在内的一切，都会被它们吞到肚子里去，这是洛绝对不愿看到的。
“格尔洛斯只是试验体，所以存在贪吃的小毛病完全是可以接受的。至于数量，你应该可以给它们制定一个你认为可以接受的族群数量上限。但这样的话，它们的杀戮能力会大打折扣，毕竟，它们个体的能力还没有达到令人满意的地步。”
洛觉得自己能够给格尔洛斯整个种族设置数量上限这件事，是最近令他最开心的事，没有之一。
第一百零九章 拥抱深渊
洛出生在荒野，也在荒野长大，尽管这冰冷而令人绝望的荒野有时候也会对他露出锋利的獠牙，但绝大多数的时间，荒野对洛的态度都相当温和，并不时地眷顾着他。
也许贝古侯爵的猜测是对的，洛似乎总有着别人所无法拥有的额外幸运，去避开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杀劫，并在一次次的危境中逐渐成长。
他已在这间被黑暗笼罩的房间内坐了很久，深邃的双瞳闪烁着，静静地思索着今后的路。
距离帕妮丝将洛带出h913聚集地已经过了足够久的时间，但除了帕妮丝，还有暗夜的元老菲力，洛对其他的暗夜成员却并不太熟悉。
洛还是第一次在阿利克待了这么多天。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荒野之上，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能更好地活下去而厮杀着。
因为贝古侯爵的强势干预，卡迪文家族的毁灭风暴并没有能毁掉洛，但他也需要为此付出几乎无法承受的代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依用自己换取了洛和阿利克存活下去的权利，尽管贝古侯爵的态度足够温和，但仍改变不了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
荒野淘汰的车轮仍在快速地旋转，甚至早已加速到了让洛感到不适的程度。
无论是跻身亚神尊位的炽天使安琪尔，还是足以碾压任何主宰的美杜莎，甚至连在整个毁灭风暴肆虐期间始终未曾出手过的海曼，都让洛真切地感受到了浓浓的无力感。
为了应对危机，他服下了高阶基因药剂，他向自己的本能低了头，他唤醒了沉睡着的伙伴，他甚至把海涅和海蒂都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之上。
结果，他还是输了！缜密的谋划输给了绝对的实力！
洛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自己内心始终抗拒进化的真正原因所在。
进化的终点，很可能是通向毁灭的无尽深渊。但不进化，他也许可以继续卑微地活下去，凭借着荒野的眷顾，凭借着自己的幸运，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去慢慢地成长。
但洛也许再没有了继续守护背上女婴的能力，这是绝对不是洛乐于接受的！
继续进化或者放弃守护，他必须有所抉择！
房内很黑暗，也很安静，除了洛那缓慢而强劲的心跳声，再没有了其他的任何声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暗已再不能带给洛足够的安全感。在这已逐渐变得畸形而扭曲的大地之上，安全感始终来自于自身，来自于那让别人因恐惧而战栗的实力。
静谧的黑暗之中忽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光，驱散了洛嘴角处的层层阴影，给他那略显坚硬的脸孔抹上了一层淡淡的冰冷。
晶莹而剔透的液体，如清冽的泉水一般，润湿着洛的嘴唇，并缓缓地流入了他的口中。
基因解锁药剂原液。
得自海蒂的三份基因药剂原液中的最后一份，终于被洛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在一次次生与死徘徊的边缘，他没有选择服下它，在毁灭风暴来临前那股心悸笼罩下，他没有选择服下它，甚至在面对如安琪尔那般恐怖的亚神之时，他都未曾产生过这种念头。
在送依入主侯爵府邸之前，他服下了它。
他放下了对大肆解锁基因序列的忌惮，开始在进化的道路上狂奔，去拥抱那无尽深渊，在深渊中舞蹈。
本能早已苏醒，并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嘶吼。本能在狂欢，为这副躯体终于迈入超阶而狂欢。拥有更多的空白基因序列，本能便能模拟出更多、更恐怖的异能，倾向于集团化作战方式的异能。
但本能的这种兴奋的狂欢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洛无情地扼杀掉了。
洛并不打算继续朝着集团化作战方式迈进，他也不会选择海蒂曾经推荐过的那些异能搭配，他要重塑出一套全新的异能，一套仍可以将依牢牢护在背后的异能。
在迈入超阶后的洛面前，本能暂时是没有反抗余地的，它只有服从和配合，服从这副躯体真正的主意识，配合洛的意愿。
洛体内那条异常粗大的基因链条早已再次开始了快速地旋转，旧的异能被排斥了出来，犹如无助的被接济者，乖乖地站成了一排，等待着被挑选或是被粉碎。
一个如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基因片段被首先挑选了出来，深深地嵌入到了第一对空白的基因序列之上。
来自海涅那滴干涸血液的涅槃异能，是洛挑选出来的第一种异能。
海涅在与安琪尔的战斗中受了伤，还失去了两条腿。但卡迪文家族长女的身份让她在战争结束之前便被安全送回了自己的涅槃小镇。
送她回来的，是涅槃小镇那曾经的教官，如钢铁一般粗糙，简单而暴力的女黑人，卡米拉。
卡米拉是侯爵黑甲军团的一名尉官，如果没有侯爵的指令，她是绝不可能提前离开战场的。临阵脱逃在军纪严明的黑甲军团，需要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侯爵在用这种方式，向喜怒无常并且有着显赫身份的海涅示好。
海涅本身也有着足够多的依附者，这些依附者可以在涅槃小镇居住和补给，但绝对不会被允许进入涅槃小镇一些特殊的所在。
譬如海涅的私人房间，比如海涅现在所处的这间地下异能测试室。
当然，如果某个依附者觉得自己的拳头足够硬，也完全可以硬闯任何感兴趣的处所，甚至占有自己的主人海涅，这是涅槃小镇的规则。
海涅早已经躺进了那冰冷的营养槽内，淡蓝色的营养液逐渐浸没了她那不着寸缕的婀娜。如果再拥有一双长得不像话的腿，海涅绝对是足以让所有的雄性生物发狂的存在。
卡米拉并没有离开，海涅需要在这里待上至少两天的时间，才能重新拥有那令人嫉妒的长腿。在海涅离开营养槽之前，卡米拉都决定待在这间异能测试室。
彻底保证海涅的安全，是侯爵对卡米拉下达的指令。
海涅已沉沉地睡去了，卡米拉在这张仍显得不够宽大的座椅了坐了一会，便站起身走向了一侧那台异能测试装置。
这种新时代独有的测试仪早已通过营养液和海涅相连，它在监测海涅身体各项基础数据的同时，也在监测着海涅的躯体恢复程度和异能波动。
卡米拉盯着屏幕上那些长短粗细不一的线条，忍不住低头朝着那绣有火红色鸾鸟图案的豪华地毯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液。
众多线条中最为醒目的那根犹如一条剧烈燃烧着的巨蟒，蒸腾的火焰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在各色线条的簇拥下傲然而立，犹如睥睨天下的王。
这是海涅的特殊异能涅槃，也是海涅能始终站在这片荒野的最大屏障。
通体深绿色，犹如一条潺潺流淌着的溪流，它应该是海涅的超阶恢复异能。
仿佛荒野皮肤一般的灰白色，就像一团缭绕不散的轻烟，那是冷兵器专精强化。
……
卡米拉一行行的看下去，黝黑而冰冷的脸孔也不时地轻轻抽搐一下。
能成为涅槃小镇的话语人，成为这里至高无上存在的海涅，绝不仅仅只因为她的长女身份，还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和强大，以及并不比海曼差上多少的潜力。
有着如此潜质的海涅，最终与卡迪文家族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巅峰失之交臂，也许仅仅是因为海涅的“涅槃”和海曼的“时光流变”本质上的差别。
可以极大提升个体战力的“涅槃”异能，在决定家族未来命运方面，要比那不但可以模拟过去，还可以预测未来的“时光流变”要低上一个档次。
“战争应该结束了吧？不知道自己这种奉命的临阵脱逃，会不会被那些臭硬臭硬的同僚所取笑。”
卡米拉默默地想着，嘴角之上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自嘲神色，她再次朝着那不大的屏幕瞅了一眼，便打算重新坐回到那条窄得让她无语的板凳上去。
嗯？这是？
卡米拉那大大的鼻孔喷着粗气，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就像一只烦躁的公牛。
屏幕之上那条代表着海涅涅槃异能的火蟒身影正在快速地变幻着，蒸腾着的火焰甚至让卡米拉隔着屏幕都隐隐感觉到一丝灼烧感。
火蟒扭曲着，缭绕着，隐隐有着一分为二的趋势。
卡米拉转头看向了那正静静躺在营养槽内的海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
海涅仍在沉睡，她似乎对自己体内异能的变化没有丝毫的察觉。
如果涅槃异能被分开，海涅的异能效果将大打折扣。这对海涅本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那条已变得极为狰狞的火蟒仍然在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嘶鸣着。
因兴奋而颤抖，因狂喜而嘶鸣！
火蟒逐渐分裂成了两条，每一条都像原先一般大小，甚至因距离的燃烧，还比原先变得更粗了一些。
它不是在分裂，它是在复制！
复制和分裂有着天堂与地狱的差别。分裂相当于被吞噬，复制则会让它更加强大！
洛并没有打算吞噬海涅的涅槃异能，相比毁掉海涅，他选择了稍稍麻烦上一些的复制。
和那始终对他抱有觊觎之心的海曼相比，洛更倾向于喜怒无常的海涅坐上卡迪文家族的族长宝座。
当然，洛现在还没有能左右卡迪文家族候选人序列的资本，但优势往往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拥有涅槃异能的海涅，荒野生存能力可是要远远强过海曼的。
荒野是残酷而无情的，哪怕是卡迪文家族的天之骄子，也有可能死在迈向族长宝座的路上。
“去请帕妮丝队长进来。”
直等到那代表着涅槃异能的基因片段彻底稳固以后，洛才轻声对着始终站在门外沉默不语的冥开口吩咐了一句。
洛给自己选择的第二种异能，是暗夜队长帕妮丝的空间挪移。
第一百一十章 精神之匙
帕妮丝在荒野上并没有和安琪尔交上手，而卡迪文家族那名使用软鞭的沉睡者，让她受到的伤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而对方似乎早已成为了荒野那堆积如山的腐尸中的一员。
相比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沉睡者，帕妮丝明显是极为幸运的。
但这并不代表帕妮丝能有个好心情，相反，她现在的心情非常的糟糕。
阿利克在这场毁灭中侥幸存活了下来，但暗夜雇佣兵小队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卡罗琳离开了暗夜，希伯受了重伤，菲力也挂了彩，甚至连沃克和朱利叶斯，也因精神力的大量透支而变得萎靡不堪。
那并未迈出阿利克基地一步的沃克，用自己手中的那把大弓剥夺了相当多异能者的生命。当然，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那些依附家族的高、中阶异能者，沃克的箭还破不开超阶异能者那柔韧的皮肤。
沃克的弱点击破，是需要精神力支撑的。
整个暗夜小队，付出最昂贵代价的，应该是这个已把自己关在房内很长时间的洛。
“我们依然有拒绝的权利，拒绝把依交出去，哪怕用我们的命去换！”
帕妮丝在洛的身边坐下，棕红色的波浪卷挡住了她大半边脸，也挡住了她一向奔放而不羁的声音。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像刚刚哭过了一般。
洛抬起头，与帕妮丝对视着。
“哪怕搭上我们的命，还是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洛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充满磁性，只是多了几分淡淡的暖色，对着面前这个有着小麦色皮肤，如荒野母豹般狂野的伙伴。
“好了，你只不过是她的父亲，早晚要把她嫁出去的！她可是我拉扯大的，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我都没难过，你难过个什么劲！”
帕妮丝伸手将遮挡住自己视线的那缕波浪撩到了脑后，脸上露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意，看向对面这个被自己带入荒野的男人。
一滴带着她体温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被黑暗笼罩着的眼角滑下，顺着脸颊滑进了她的嘴角。
味道还不错，只是有些淡淡的涩味，还有点苦味，有点像那些变异狼没有烤熟的后腿肉。
“帕妮，我需要确保她在贝古家族的安全。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伙伴。”
洛曾经在夜色笼罩下的荒野，在“噼啪”作响的篝火堆旁询问过帕妮丝，询问她是否可以让自己信任，是否可以信任暗夜，帕妮丝也用她赠送给洛的那把钛金匕首作了肯定的回答。
如今，那把小巧而锋利的钛金匕首早已湮没在荒野的沙砾之中，洛也终于认可了帕妮丝伙伴的身份，认可了帕妮丝的暗夜雇佣兵小队。
“那可恶的鲍勃一直固执地认为你是我的男人，我也没有丝毫的兴趣去跟他解释这个误会，既然是我的男人，那么我只能选择无条件地支持你。”
帕妮丝打了个哈欠，慵懒地伸了伸那诱惑且爆发力十足的***，试图去掩饰自己另一侧脸上新添的那道泪痕。
“帕妮，我需要你的异能，你的空间挪移异能。”
洛说出了自己请帕妮丝进来的目的，这也让帕妮丝那张精致而忧伤的脸微微愣了一下。
“是为了去保护她对吗？拿去吧！反正你是我的男人，你会为我的安全负责，不是吗？”
帕妮丝脸上的失落神色一闪而逝，再次嬉笑着朝洛开了句玩笑。
也许，在帕妮丝的心里，这已不再是玩笑，但应该已经无所谓了。
他是自己的伙伴，是自己的队员，也是第一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狂揍的男人，就算把自己的异能送给他，应该也是值得的吧。
帕妮丝明显误解了洛的意思，她认为洛是要吞噬自己的异能，这对她来说绝对是再次重重跌回泥潭之中的噩梦，但她仅仅开了一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话，便觉得已经足够了。
洛并没有解释，他也不需要解释，就像帕妮丝所说，他会对帕妮丝今后的安全负责，哪怕需要用命去换。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犹豫的原因并不在于值不值得，而在于愿不愿意。
洛伸出了手，握住了帕妮丝冰冷而炙热的手腕，收回之时，他修长的指尖之上已多了一滴嫣红的血。
这一夜，帕妮丝并没有走出洛的房间，洛也在她的身边陪了足够久的时间。
朱利叶斯是暗夜小队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也已迈入了超阶，但她的全部异能都属于精神蛊惑类异能的范畴，这让她空有了超阶异能者的身份，却没有与这个身份对应的能力。
洛仍取了朱利叶斯的一滴鲜血，他选择了朱利叶斯的灵魂窥探异能，也就是旧时代所谓的“读心术”。
洛只知道这种异能似乎可以窥探到别人内心的想法，至于如何把它运用到杀戮之中，他仍需要好好地琢磨一番。
美杜莎在先前的谈判中无意透漏出的一个细节，她似乎对贝古家族的内部矛盾讳莫如深，这让洛最终决定在十五对基因序列中留下一对给“灵魂窥探”异能。
这是洛给贝古家族那些并不能直接杀戮掉的，功于心计的所谓“贵族”准备的异能。
他们身上没有变异生物那种明显的杀气，却有着不输于变异生物的杀戮之心。
洛已经重新找回了躯体塑变异能，同时决定保留“土地肥沃”这个鸡肋异能。
土地肥沃似乎总能让洛在荒野上获得一些意料外的小惊喜，这些看似意外的收获，应该也属于“幸运”的一种表现方式。
对于幸运，洛绝对不会嫌多的。
他还有最后一个异能想要获得，它也曾经是本能所渴望的异能范畴，但需要洛亲自去取。
精神力异能。
洛将精神力异能也归入到了集团化作战方式的异能范畴，酋长的暴民潮，伦齐的搭骨为兽，甚至海蒂新研究出的格尔洛斯，都有着向集团化作战靠拢的趋势，只是他们的方式更灵活，也更适合无处不在的荒野杀戮。
来自暴民潮的索托斯酋长，异能退化的主宰伦齐·斯图亚特，还有冰冷而疯狂的海蒂。
洛需要从他们三人中选出一个，亲自去拜访，以求获得复制精神力的权利。
他最终选择了絮叨的酋长，酋长的异能似乎并不仅仅是可以控制暴民潮，他还可以控制其他的个体。
洛仍没有忘记酋长是怎样带着自己大摇大摆地从卡迪文家族的研究基地内“越狱”而出的。
酋长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洛会来找他，他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学堂内，低头看着一本书，是海蒂给阿利克学堂内的孩子编写的课本。
“我亲爱的族人，你终于记得来拿回打开那道门的第一把钥匙了吗？尽管比我预料的要晚了些，但你能最终站在我的面前，我已经足够欣慰了。”
酋长在洛迈入学堂的那一刻便抬起了头，明亮的双目看向站了在门口的洛，并轻声说了一句。
他是如此地喜悦，以致于他那苍老而略有沙哑的颤音竟在学堂内萦绕着，久久不散。
酋长的话语惊醒了他脚下那只正酣睡着的黑色羔羊，羔羊快速地扭了几下脑袋，长长的耳朵拍打在自己的脑门之上，声音清脆而悦耳。
“拿去吧，这是打开那道门的精神力之匙。”
酋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他那嶙峋而粗糙的大手指尖处，赫然有着一滴黏稠的鲜血。
这滴鲜血似乎已存在了很久的时间，它的颜色早已不再是鲜红色，而变成了黝黑，就像一滴滚烫的沥青液珠。
这并不像是酋长的新鲜血液。
“这并不是我的血液，但它蕴含着你想得到的磅礴精神力，它也是打开那道门的第一把钥匙。”
那道门？
洛曾记得酋长说过他是一名守门人，一直在守护着一道门，但洛并不知道酋长所说的这道门是指什么。
酋长并没有多说，洛也没有开口询问。
进化中的人类已有了太多不可思议的秘密，探秘并不是荒野生存的必要手段，反而有可能是让死亡提前到来的丧钟。
“你要陪她离去了吗？我的族人。那么作为长者，我也许需要送她一件小礼物。你知道的，阿利克属于我的那份金币都被我用来盖了这间学堂，所以……”
酋长蹲下身，将那只似乎仍未睡醒的羔羊抱了起来，有些不舍地看着它。
“所以，我亲爱的族人，请帮我把这只可爱的小家伙送给她吧。我就不去与她道别了，你知道的，我已足够老迈，是忍受不了离别时的眼泪的。”
酋长的声音有些哽咽，洛的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
酋长要将自己这只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羔羊送给依？
长期在荒野流浪，足迹几乎踏遍整个荒野的洛，早已见过了无数种变异生物。甚至连肖恩斯，格尔洛斯这样本不属于荒野的存在都见过。
但他最看不懂的，就是酋长已朝着自己递过来的这只羔羊。
这只混身长满黑色茸毛的羔羊，无论怎么看，都是旧时代那种血脉纯正的羊驼，呆萌也许是它最合适的标签。
但正是这只似乎没有丝毫长大的羔羊，在这到处充满着杀戮和变异的荒野，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极为“干净”，全身没有任何的变异组织存在，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难道它也有着极大的幸运？
洛并不打算在这只羔羊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这是酋长送给依的，也许有这只小家伙的陪伴，依便不会那么孤独。
洛接过这只像酋长一样神秘的羔羊，抱在怀中，然后朝着酋长弯腰行礼后，转身走出了学堂。
荒野远处传来了风的呜咽声，灰白色的荒野仍然闪烁着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眸，伴着那似乎越来越大的呜咽声，在这片废土之上残喘着，寻觅着活下去的权利。
洛并没有急着离开，他仍站在学堂的门口，望向了那处于学堂不远处的广场边缘，被黑暗笼罩着的忙碌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见过这个正似梦游般地在将一块块散落的瓦砾搬运到广场边缘处的男人，洛在迷失海沟内见过对方，当时他正沉默地站在海曼的身后。
卡迪文家族的沉睡者，耶瓦亚，主宰般的存在。
此刻他却如那无数的荒野暴民一般，在无声地忙碌着，忙碌着清理学堂外的垃圾。
洛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那位年迈的族人，那位始终絮絮叨叨，却一直站在他背后，做他最后一道屏障的艾伯纳·索托斯。
那位荒野暴民潮真正的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依的辈份
当荒野再次被那无尽的辐射阳光笼罩的时候，洛也终于站在了他记忆中的这片沼泽，这片栖息着那只巨大的阿米巴变异蠕虫的无尽沼泽。
与他一起站在这里的，还有海蒂。
洛决定陪着自己的女孩一起前往贝古侯爵的府邸，去接受由海蒂主持的血脉融合计划，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安排。
给自己那只一直守在基地门口的伙伴，找一个足够安全的暂居之地。
沧是不适合待在阿利克的，它的身躯太庞大了，庞大到足以毁灭阿利克那些好不容易重新修葺起来的房屋和街道，毁灭阿利克居民遮挡荒野辐射阳光的最后一道屏障。
卡迪文家族对肖恩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尽管那些满身弥漫着杀戮之气的铁血狼团退去了，但洛并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再次出现在阿利克基地之外的荒野之上。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洛也想过让沧彻底摆脱这些把它层层包裹着的烂肉，重新以自己那如海豚般的模样待在阿利克，但这个想法被海蒂无情地否决了。
拥有肖恩斯保护的沧，是任何企图觊觎它的人都必须慎重考虑后果的存在，如果脱下了这身狰狞的外衣，沧的实力势必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很快就会被这片荒野吞噬掉。
除非它真正长大，长成它该长成的模样。
海蒂帮沧物色了一个非常适合它的栖息之所，而且距离阿利克基地并不远，就是这片沼泽地。
这片贫瘠而荒凉，几乎没有任何变异生物敢于踏足的沼泽，这片栖息着那只阿米巴变异蠕虫的沼泽。
沼泽足够大，完全可以让洛舒舒服服地待下去，而且这里距离阿利克仅有不到三百公里的距离，以沧的滚动速度，这段距离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它有足够多的时间在阿利克受到威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战场之上。
既可以惬意地存在下去，等待着洛的再次召唤，又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阿利克再次受到不速之客的侵犯。
至于那只已不知变异成了几阶的阿米巴变异蠕虫，海蒂并不认为这个沼泽地的原居民能够对沧造成任何威胁。
来自生命层次上的差距，是变异很难填平的沟壑，就像那已被洛严格控制种族数量的格尔洛斯，它们现在就活得很滋润。
小家伙在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似乎已不再像曾经那般胆小，至少它敢于主动去撩拨那只阿米巴变异蠕虫的权威了。
是的，是撩拨，而不是挑战。
整片沼泽就像一锅烧得滚烫的热油被忽然丢进去了一块足够巨大的冰块般，开始大范围地翻腾，黝黑色的液体弥漫了大片皲裂的地表。那只苍白如无眼巨蛙一般的存在，在自己领地被侵犯的情况下，终于展现出了自己的狰狞。
阿米巴变异蠕虫的本体是巨大的，甚至与沧不相上下，它也有着无数条滑腻而柔软的触手，软软地瘫在沼泽之内的蠕动身躯，竟与正低吼着的沧有着几分相似。
沧明显对面前的这个冒牌货有着强烈的好奇，它身体外侧那些蠕动变形着的腐肉却并没有脱落，这证明它并不打算杀掉对面这只存在。
阿米巴变异蠕虫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它开始缓缓地后退，并让出了一大半的沼泽地，并不停地低吼着，沉闷的嘶吼从沼泽的地底传出，似在请求对方原谅自己的无意冒犯。
荒野的规则，谁得到就是谁的。
沧得到了这片沼泽三分之二的所有权。
洛站在沼泽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伙伴那狰狞而庞大的身躯缓缓地沉入到沼泽的地面之下，泛起一股股新鲜而浓郁的沼泽烂泥的腐臭味。
它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新家，或者说，它很满意那只与自己同处于这片沼泽地的新邻居。
那只阿米巴变异蠕虫，莫非是只母虫？这是洛和海蒂都没有想到的小小意外。
洛早已教会了沧去充分理解“伙伴”这个词汇，并把帕妮丝和帕妮丝所在的阿利克，放在了沧的“伙伴”行列中去。
有着沧的庇护，除非是像卡迪文家族和贝古家族这种荒野霸主级别的存在，其他的势力将再也不足于对阿利克造成任何的威胁。
毕竟，阿利克还有着帕妮丝，有着暗夜，有着冥，有着伦齐和酋长。经过了战争洗礼的阿利克众人，都在快速地适应着这片荒野。
至于卡迪文家族的卷土重来？洛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他手中的这一小团正扭曲着的烂肉就是为了去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这是一团拥有足够活性的肖恩斯腐肉组织，是洛听从海蒂的建议从那包裹着沧躯体的烂肉中取下的一小块。
洛将用手中的这块烂肉，去换取卡迪文家族的支持，换取依在贝古家族问鼎至尊权杖道路上的支持。
盟友，尤其是在家族权力更迭过程中的强力盟友，是最终接过那柄权杖不可或缺的东西。
至于将这块烂肉用何种方式交出去，洛也早已经想好了。
海蒂并不介意卡迪文家族通过这块烂肉去获得足够多的肖恩斯，并把它们投入北方冰原战场上去。失去海蒂的卡迪文家族也仅仅只能做到这一点。
海曼从迷失海沟内带出的召唤者并没有出现在曾经的战场之上，所以海蒂并不知道它的存在。如果她知道了这一点，也许会改变主意。
洛是知道肖恩斯召唤者存在的，但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依以后的路是否足够平坦。
帕妮丝就像一个送女远行的称职母亲，她为依的这次远行准备了非常多的生活用品。一向很鄙视眼泪的她眼圈依然是红红的，这让她有点背离了自己始终坚持的荒野雇佣兵的准则。
刀头舔血的雇佣兵，是不相信眼泪的。
与围绕着依的帕妮丝、朱利叶斯和丽莎相比，暗夜雇佣兵那些粗犷的男人们只能站在阿利克那已恢复了繁华的街道之上闷头抽着烟，并不时地将自己的拳头凌乱在仍旧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中。
“妈的！菲力老大，给我也来根烟！”
背着长弓的沃克忽然朝着蹲在街边闷头不语的菲力说了一句，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甘。
沃克和朱利叶斯是被洛从那已记不清名字的脏乱聚集地强掳过来的，然后他加入了暗夜，迈入了高阶，跻身超阶，并一路走到了现在。
在他的心里是很感激洛的，尽管洛几乎没有跟他说上过几句话。
洛似乎一直都很忙，不是在忙着杀戮，就是在奔向杀戮的路上。为了他和他的伙伴，能更好地活下去而杀戮。
菲力抬头瞅了沃克一眼，大嘴咧了咧，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并将一根已弯曲得不像话的烟卷扔给了沃克。
“我说各位大佬，贝古家族的东西可不便宜，咱总不能让自己的妹子因为衣服上破旧的补丁而被那些该死的贵族少爷小姐们取笑！”
西恩沉声说了一句，并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精致的卡片，上面隐约露出了这片荒野家族或者大型聚集地的标志。
只会跟金币打交道的西恩并没有战斗类异能，他所拥有的只有金币，只有手中这些象征着大量金币的卡片。
“你这个该死的商人，在我忍不住对你挥动拳头之前，把你那散发着铜臭味的卡片拿远点！”
说话的是希伯，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可他仍固执地让丽莎用轮椅把自己推到了这里。他并不讨厌西恩，他只是讨厌西恩的话再次让他的鼻头有些酸而已。
西恩并没有因希伯的咆哮而生气，他也想向希伯那样咆哮上几声，如果咆哮能改变结局的话。
“都不需要工作了吗？你们聚集在这里是打算开会弹劾我吗？嗯？”
帕妮丝那狂野而略有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身边，然后才是她那被紧身黑色皮衣包裹着的迷人身材。
“收起你们这种让我恶心的表情，伙伴们！正因为阿利克跑得太慢了，所以才会被欺负，这是我的失职，也是你们的失职！”
帕妮丝朝着自己这些沮丧的伙伴瞅了一圈，微微眯起了眼睛，两片性感的嘴唇缓缓挪开了一条缝。
“伙计们，我们需要守住脚下这块土地，守住我们的阿利克，等着我们的伙伴归来，因为，我们是他最后的屏障。”
“而且，依并不是你们的妹妹，她是我的孩子，是洛的孩子，也是你们的孩子。如果我再听谁喊错了，我就揍谁！”
帕妮丝对依的身份定位很强势，也很固执。
在稳定军心这方面，帕妮丝还算做得不错，至少那些被愤懑和压抑笼罩着的暗夜成员已开始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洛最终离开了阿利克，准备前往贝古侯爵的府邸。
与他一同离开的，有抱着酋长那只羔羊的依，有冰冷的海蒂，还有已褪去了妩媚和妖娆，让自己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的美杜莎。
在荒野，哪怕有一丁点的大意，都需要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与魔鬼的交易
性能优越，安全系数极高而又舒适感十足的越野车犹如一头愤怒的公牛，在荒野之上飞驰着，伴随着那低沉而又强劲的马达轰鸣声，把那流着恶心的口涎追逐着越野车狂奔的鬣狗群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美杜莎的驾驶技术很娴熟，至少在这并不算平坦的荒野之上，她没有让车内沉默着的众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颠簸感。
海蒂斜靠在副驾驶柔软的靠背之上，正低头沉思着，她仍在思索着依并未说出口的姓氏，自己的姓氏。海涅并不急着知道答案，至少现在不是再次谈论这个话题的好时候。
洛平静地坐在越野车那宽大的后座，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倚靠在自己身旁的女孩那头湛蓝色的长发。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洛从来不会抱怨，他只会接受，并让自己快速地去适应。
他将冥留在了阿利克。洛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如果是连自己都无法抗拒的东西，多上一个冥似乎也改变不了太多。
“嗯？羽西城也有你们的朋友吗？她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
美杜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车内让她略有些不适的压抑气氛。她打开了车窗，任由荒野的风肆意地舔舐着她胸口大片的白皙，伸手指向了那个从羽西城直直朝着越野车快速而来的黑点。
“真是见一个撩一个的家伙！”
美杜莎低声嘀咕了一句，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瞅了那已把目光投向车外的洛一眼。
这个黑点的行进速度非常快，至少也应该是个超阶的异能者，而且从那飘逸的长发可以看出，应该是个女人。
是她？
在毁灭降临阿利克之前，毅然抛弃了自己的伙伴，带着老比利离去的卡罗琳，阿利克曾经的首席情报长官。
“美杜莎阁下，请停车稍等一下。”
洛略一思索便朝着美杜莎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将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依轻轻放在了身后的靠背之上。
依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时地颤动一下。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迷恋赖在洛身上的那种感觉，迷恋像曾经那般被洛悉心呵护的感觉。
洛下了车，迎向了正朝这边快速靠近的卡罗琳。
他并不怪卡罗琳的背叛，如果洛处于卡罗琳当时的身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阿利克，离开有可能让自己彻底灭亡的毁灭风暴。
卡罗琳在距离洛大概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一向养尊处优并且未曾强化过速度的她，要保持刚才那种剧烈的奔跑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洛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卡罗琳朝着洛弯腰行礼，态度恭敬而真诚。
她已经依附了贝古侯爵，并且在羽西城获得了代理城主的身份，她并不需要在荒野上如此剧烈地奔跑，并把自己搞得如此的狼狈，更不需要对洛如此地恭敬。
洛觉得卡罗琳应该不仅仅是来送行的。
“卡罗琳阁下，谢谢您来送她。”
洛微微点了点头，并回了礼。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对方有一个比较好的心情，对阿利克应该是有好处的，尽管洛已经不再认为羽西城具有挑衅阿利克的足够资本。
“我来一是为了给您和依送行，二是向您道歉，为了我曾经的背叛和离去。”
卡罗琳并没有抬起身，依然保持着足够恭敬的姿势。
洛没有说话，他对道歉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荒野并不是个适合道歉繁衍的所在。
“我这次来见您，也是受比利先生所托，给您带来一件东西。比利先生已经不适合再次迈入荒野，所以只能托我转交给您。”
比利先生？
阿利克猎杀者公司的创始人比利·杜邦？那个来自遥远冰原，已足够年迈的老人？
“比利先生很遗憾也许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所以他把这件东西交给了您。如果有一天您踏上了那片神奇的冰原，可以打开它，也许会带给您一些好运。”
卡罗琳向前走了几步，将始终握在手中的那个小小的布包恭敬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荒野地面之上，再次朝洛躬身行礼之后，转身奔向了荒野，奔向了羽西城。
洛的目光始终盯着卡罗琳，直到对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荒野的尽头处，才低头看向了面前这个酷似旧时代“香囊”一般大小的布包。
洛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前往贝古侯爵的府邸，而是中途去了海涅的涅槃小镇，这是海蒂个人的要求。
她想去涅槃小镇看望受伤的海涅。
海蒂是美杜莎的儿时玩伴，又即将成为侯爵私人研究基地的最高话语人，她的这个要求美杜莎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至于洛，洛更希望永远到不了侯爵的府邸才好。
海蒂想去跟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好好谈一谈，谈一些关于他们姐妹两人之间的私事，所以她拒绝了美杜莎的陪同。
海涅已经从营养槽里出来了，她再次拥有了两条修长得不像话的腿，而且她的心情非常不错。
她的涅槃异能似乎变得更强大了。
“我亲爱的妹妹，你能来看我真是一件令我喜出望外的事。你知道的，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你离开家族而受到丝毫影响，你只是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在没有揣摩透彻海蒂的来意之前，海涅很明智地用“离开”代替了“背叛”。
姐妹两人正站在涅槃小镇一片空旷的砂砾地上，这里曾经是卡迪文家族内训营新丁居住的那支庞大帐篷所在地。
帐篷和那一张张单人床早已拆除，只留下了砂砾地面上一块块暗红色的血斑。
“我这次并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只是来看看你还有没有角逐家族族长宝座的野心而已。”
海蒂的声音冰冷而直接，而且她并不担心被人听到。她们都是墨菲的女儿，都有着坐上家族族长至尊之位的权利和机会。
海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一种自嘲的感觉逐渐弥漫在这片砂砾之上。
“你应该对权力不感兴趣吧？亲爱的海蒂，否则你也不会甘愿成为一名清理者。”
海涅并不知道海蒂忽然来到涅槃小镇的用意，而且她并不认为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涅槃异能变强的事实。
“我是对权力游戏没有兴趣，但并不等于我没有自己的喜好，我并不太喜欢父亲的某些安排。”
海蒂冰冷的声音萦绕在海涅的耳边久久不散，炙烤着海涅那似乎早已深埋心底很久的念头。
海蒂的话已经足够直接了，直接到海涅已经开始考虑如果有着海蒂的帮助，自己最终胜过海曼的概率有多少。
但她得出的结论令自己非常沮丧，早已与卡迪文家族划清界限的海蒂，几乎对她的夺嫡没有任何的帮助。
夺嫡并不是两名异能者的厮杀，谁拥有多一些的机械战兽便可以胜出。如果是这样的话，海曼恐怕早就被海涅踩成齑粉了。
“我不认为你能帮到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成功地让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亲爱的妹妹。”
海涅那头凌乱的短发依然是如此地桀骜不驯，就像她喜怒无常，捉摸不定的性格。
“我是帮不上你，但也许别人可以。比如我们那位长期在冰原作战，掌控着整个铁血狼团的叔叔，墨迪·卡迪文将军。”
墨迪·卡迪文，卡迪文家族族长墨菲的亲弟弟，铁血狼团唯一的将军，一个从来不参与卡迪文家族继承人之间内斗的铁血统帅。
如果有墨迪的支持……
海涅心动了。
海涅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重的砝码可以去说服那位不苟言笑的叔叔，直到她看到了海蒂递到她面前的那团扭曲蠕动着的烂肉。
肖恩斯！
“为了让这块砝码更重一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亲爱的姐姐。至少在我重返家族之前，将不会再有任何一只机械战兽的身影，出现在北方战场之上。”
海涅望着自己这个始终冷着脸的妹妹，如果能够选择，她绝对不会选择海蒂成为自己的对手。
海蒂为了抬高肖恩斯在墨迪心目中的地位，竟不惜让整个北方战场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再次化为泡影。而且她已叛出了卡迪文家族，并且给自己找到了足够强大的靠山，卡迪文家族似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海涅是乐于看到这种局面的，但她并不认为海蒂会如此好心地帮自己，至少海蒂跟自己的姐妹感情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
海涅需要交换，用海蒂足够满意的东西去交换。
“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我亲爱的妹妹。”
海涅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除了涅槃小镇，再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支持，包括你和咱们那个叔叔的支持，毫无保留地去支持那道湛蓝的光，去支持她照耀暮光之城所有黑暗的角落。”
海涅沉默了，她觉得海蒂的这个要求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在海蒂机械兽的缺席下，为了巩固北方战场已取得的战果，墨迪应该会接受肖恩斯军团的参战，并表明自己的立场，去支持海涅与海曼之间的夺嫡之战。
但墨迪绝不会参与到贝古家族的内战中去，绝不会。
“你的筹码很诱人，亲爱的海蒂。但我恐怕做不到，肖恩斯还无法让墨迪将军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海涅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不想欺骗海蒂，尽管她始终对那高高在上的宝座充满着狂热的向往。
“你只需要让这块肖恩斯烂肉出现在我们那位叔父的帅帐中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我们那位叔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冰原上不会忽然出现一些新的变异物种，足以让战争的天平倾斜的变异物种。您说呢？我亲爱的姐姐。”
海涅终于明白了海蒂的企图，海蒂是冰冷而疯狂的，她简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海蒂不但挑起了铁血狼团和黑甲军团之间的那场战争，而且她创造出了足可以吃掉整个荒野的格尔洛斯。
现在，她又把目光，聚焦到了北方冰原。她要让那常年被冰雪覆盖着的冰原，因她而颤抖，让冰原上的一切存在永远记住自己的名字。
海蒂·卡迪文！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但海涅愿意接受。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被拿回的记忆
依对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建筑并不排斥，甚至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与洛在聚集地斗兽场的地窖内相依为命那段日子，是她记忆中少有的暖色。
从洛在荒野之中抱起她的那一刻，她的记忆便开始了。而且她绝大多数的记忆都是待在洛温暖的后背之上，在毛毯制造出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洛杀戮之后温柔地揭开襁褓，驱散黑暗，用那双深邃的黑瞳与她对视。
依并不抗拒住在侯爵私人的这座地下研究基地，弥漫在这里的黑暗是洛喜欢的色调，黑暗应该会让洛觉得安心。
洛喜欢的，依从来都不会排斥。
“我们也许需要暂时在这里待上几天，但时间不会太久。等我给你进行了全部的测试，并取了必要的样本之后，你就可以住进上面那些温暖而舒适的房间内，开始你全新的生活了。”
海蒂带着依沿着盘旋而下的台阶缓缓而行，走向地下的这座恢弘而科技感十足的研究基地。
研究基地是有着直通地面的升降电梯的，但相比于待在那封闭的狭小空间内，洛固执地选择了走台阶。
依并没有回答海蒂的话，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研究基地内的门口，早已站满了一排排的科研人员，足有上千人之多，这是侯爵为研究基地新的话语人准备的助手。
当然，从这些人跨入研究基地的一刻，他们的命运便彻底掌握在海蒂的手中了。
但海蒂似乎并不打算接受侯爵这份有着讨好意味的大礼，或者说贝古侯爵还没有充分了解海蒂的工作习惯。
如果仅仅是血脉融合计划，海蒂一个人就足够了。
“尊敬的客人们，侍者马尔斯听候吩咐！”
站在队伍最前列，态度温和而谦恭的，是那跟随了侯爵几十年的侍者，解锁了十九对基因序列的主宰，马尔斯·贝古。
马尔斯早已脱下了那身厚厚的黑色甲胄，再次换上了他那身有着高立领细束腰，而且有着足够多精致褶皱的暗金色蕾丝花边礼裙，还描着淡薰衣草紫色的眼妆。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马尔斯曾在阿利克之外荒野的战场上厮杀，洛甚至会觉得这个装扮有些怪异的老者仍停留在迷失海沟外向自己递出卡片的那一刻。
“我不需要助手，让这些人离开吧。嗯？你叫什么名字？”
海曼朝着马尔斯摆了摆手，忽然瞅向老者身后的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人，他身上甚至还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味。
“克洛·弗罗洛。”
男人的声音机械而冰冷，与海蒂的声音倒有几分相似，犹如智能合成的一般。
“尊敬的海蒂阁下，他叫克洛·弗罗洛，是刚被唤醒的复制体。我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将自己搞成这样的。如果您不满意，我可以让他从您的面前永远消失掉。”
马尔斯的脸上微露尴尬之色，他真的不明白刚才营养槽内出来不到一个小时的克洛博士，是怎样成功地让自己散发出如此浓烈的汗臭味。
克洛·弗罗洛，这个邋遢得不像科研人员的男人，正是这座研究基地曾经的话语人，摩斯·阿道夫博士的助手，那只擅长于生物躯体重培养技术这一领域的克洛·弗罗洛博士。
“马尔斯叔叔，除了这个人，其他的助手都带走吧。对了，把他曾经的记忆还给他，再带他去洗个澡，我不希望自己的试验室里有任何让我感觉不舒服的味道。”
海蒂最终决定留下这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因为海蒂曾听过他的名字，在海蒂还比较小的时候，而且她知道这位博士唯一擅长的领域，在旧时代被称为“克隆”。
“如您所愿，海蒂阁下。”
马尔斯将所有的人都带了下去。当然，除了克洛，其他人的命运都不会太乐观。
洛并不理解海蒂为何要留下这个人，他从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威胁，但他的那身汗臭味让洛很不舒服。
也许就是这些散发着恶心臭味的人，正在践踏着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博士，他对自己的领域很擅长。如果是在旧时代，他甚至可以成为人类之父，但他的命运并不好，出生在了这人命并不值钱的新时代。”
海蒂似乎看出了洛的疑惑，轻声解释了一句。
“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自己并不讨厌的人一把，不正是你的风格吗？”
海蒂伸手拉住了依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迈入了研究基地的大门，只留下低头思索的洛一个人站在那空荡荡的门前。
这也许是洛的风格，是洛内心始终不愿放弃的人性，但这似乎并不是海蒂的风格。
洛隐隐感觉到，那个叫克洛·弗罗洛的人身上，应该藏着自己还未发现，却早已被海蒂察觉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应该是海蒂所看重的，以致于她竟破例留下了这个人。
“我似乎来过这里。”
置身于那宽敞而不空旷的试验室内，一直沉默着的依忽然开口轻声说了一句。
她真切地感觉到了对这处于侯爵府邸之下的研究基地那种朦胧的熟悉感。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还有那个被海蒂留下，一身汗臭味的邋遢男人。
洛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依并不是一个习惯开玩笑的孩子。
“我在自己原先那间试验室里给你做过身体检查，大家族这种试验室无论从格局还是从设备上都差不多，你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也是正常的。”
海蒂回头瞅了依一眼，嘴唇轻轻地抿了抿，淡淡说了一句。
“还有你，洛，在绝大多数时间，你都可以待在这里，但你不能住在这里。你应该可以在侯爵那足够豪华的府邸选上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
“为什么？”
洛从海蒂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驱逐的意味，她似乎并不想洛一直陪在依的身边。
“因为你也许会影响到我的试验进度。而且，在做某些检查的时候，依是不可以穿衣服的。当然，如果她不介意你待在旁边，我也无所谓。”
这是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让洛很无奈地接受了海蒂的要求，尽管依也许真的不会介意。
负责给洛安排住处的人仍然是马尔斯，贝古侯爵似乎并不在自己的府邸内。而且偌大的侯爵府邸，除了一些足够干净的侍者和女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异能者的存在。
当然，马尔斯这个侍者是个例外。
“尊敬的洛先生，除了侯爵的卧室，以及为两位阁下准备的卧室以外，您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做为您自己的卧室，这也是侯爵的吩咐。”
马尔斯似乎一直都是谦恭而有礼的，相比于海蒂和海涅两姐妹，马尔斯倒更像个来自大家族，雍容而典雅的贵妇人。
洛仍在思索着海蒂将自己赶出试验室的原因，以致于他最终开口询问了马尔斯。
“马尔斯阁下，那个，那个被勒令去洗澡的叫克……”
“克洛·弗罗洛博士，您要说的是他吗？”
称职的侍者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客人感到任何的尴尬，马尔斯在这一点明显做得很到位。
“对，是他。他住在下面的研究基地吗？”
洛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在海蒂阁下到来之前，克洛·弗罗洛博士一直住在研究基地内的营养槽里。而当海蒂阁下到来之后，他也会和您一样，在这座府邸内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直到海蒂阁下再也用不到他为止。”
马尔斯耐心地解释着，不但解释了克洛的过去，还解释了克洛的现在和未来。
“而且，克洛博士必须有海蒂阁下的召唤才会被允许进入研究基地，也不会被允许走出这座府邸。而您，并不受这样的限制。”
马尔斯成功地让洛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是洛比较乐意接受的。
在选择自己卧室的时候，洛倒让马尔斯感到了一丝为难。
洛并没有选择侯爵的房间，更没有选择美杜莎和依的卧室，他选择了那黑暗而有着足够多宽敞窗户的餐厅。
让尊贵的客人住在餐厅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马尔斯想到了侯爵的吩咐，仍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侯爵府邸内的餐厅足够黑暗，还有着非常多的窗，这能给洛带来更多的安全感。相比那灰白色的荒野，餐厅内的大理石地面要温暖得多。
这座足够古老而悠久的侯爵府邸，每一个卧室都有着专门的洗浴间，而且用的是那种不含有丝毫辐射的温水，这对于刚从营养槽内出来的克洛·弗罗洛博士来说，绝对属于极为难得的福利。
克洛已修剪了自己的头发和胡须，也已经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洗澡。此刻的他，正站在洗浴间那大大的镜子前，仔细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个还不到四十岁的瘦小男人，看起来相当羸弱，棕褐色的头发却修剪得很整齐，堪堪盖住了小半个额头。他面部的轮廓也不太周正，还长有一个略有些突兀的鹰勾鼻。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在海涅面前的那种呆板和木讷，不时闪烁着憎恨和恐惧的光泽。
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记忆，所以，他也最终记起了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并得到了什么样的结局。
克洛是一名合格的科学狂人，他也具有这类人的通病，在自己所属领域内足够的大胆而疯狂，以及对自己生命的畸形珍惜。
他不想死，所以，他决定去配合海蒂，以便让自己能活得足够久。
在营养槽内出生并不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所以他打算在洗完澡后美美地睡上一觉，重新开始自己精彩而疯狂的人生。
但当他走出洗浴间，走向自己那张大床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个白天在研究基地门口跟在海蒂身旁，黑瞳黑发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独属于他的那张大床的床沿，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自深渊的凝视
克洛觉得自己应该拥有独享一间卧室的权利，尽管面前这张床足够大，但他确实很介意和其他人分享它，尤其是和一个同性分享它。
“洛先生，您是不是走错了房间？当然，如果您喜欢这间卧室的话，我可以把它让给您。”
克洛很快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连忙恭敬地说了一句，便弯腰去捡那被自己丢在地面之上的凌乱衣物。
“也许，我们还需要简单地聊上几句，您应该不会介意吧？克洛·弗罗洛博士。”
坐在床沿的洛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在了克洛的背后，而此时的克洛却仍保持着弯腰要捡起自己裤子的尴尬姿势。
他感觉到了自己臀瓣之间的那几小点冰凉，应该是餐厅那种用来对付柔韧牛排的叉子。
自从洛在废弃核电站第一次听到那被军刺捅破某个部位的老者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之后，他便迷上了这种独特而令人怀念的逼供方式。
克洛的身体僵住了，他甚至不敢放肆地呼吸。克洛博士可不想刚把它洗干净就体验一把走后门的酸爽感，而且还是被一把钢叉。
所以，他很明智地保持了自己这种姿势，尽管这种姿势已让他的大脑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晕眩。
“尊敬的洛先生，您请吩咐。”
克洛表现得极为配合，尽管对方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但他已隐隐感觉到了悲惨命运的逐渐靠近。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和海蒂阁下曾经认识？或者说，您有什么迫切地想要向我倾述的东西。比如，关于海蒂阁下负责的这次血脉融合计划。”
侯爵极为看重的血脉融合计划，洛还没有来得及去问海蒂，而且他也并不打算只听取海蒂一个人的说法。这个已拿回了自己记忆的博士，应该能告诉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的，我和海蒂阁下认识。准确地说，我们是曾见过一次面，在摩斯·阿道夫博士的课堂上……”
克洛将海蒂如何在摩斯·阿道夫博士的课堂上令摩斯难堪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叙述了一遍，说到激动之处，两片臀瓣都兴奋得发抖起来。
洛自然能够分辨出克洛是否在说谎，但克洛说的这些东西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您没有其他更有趣的东西要跟我说了吗？或者您认为我会感兴趣的东西，克洛博士。”
洛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充满着磁性，就像情人之间的呢喃一般，而他手中那把冰冷的餐叉已经捅入了一个齿，还微微向上抬起了一个俏皮的角度。
克洛的喉咙之中发出了低沉而压抑的闷哼声，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连俯身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仍然紧咬着嘴唇，愣是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洛并不会杀掉自己，这是克洛极为肯定的一点。他是海蒂钦点的副手，即使被洛杀掉，马尔斯也会再次让他从培养槽里走出来，所有一切的不愉快，就仿佛做了一场梦而已。
而如果说了不该说的东西，那么他就彻底地失去了再次醒来的机会。
克洛的想法是对的，洛并没有真的杀掉他的念头，实际上洛在意识到自己已经问不出什么的时候便住了手。他甚至还把这浑身瘫软的克洛博士扶到了床边坐下，并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送上了自己真挚的歉意。
“对不起，克洛博士，请原谅我的冒犯。那么，接下来，请让我阅读一下您的内心。”
洛凝视着克洛的黑色瞳孔逐渐变得明亮而妖异，仿佛能通过克洛那充满恐惧的双瞳窥视到他的内心世界一般。
灵魂窥探，得自伙伴朱利叶斯的读心术，被洛毫不犹豫地开启了。
洛在克洛博士的卧室内待了很久才离开，而且他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在已经解锁了十九对基因序列的主宰马尔斯面前，一切的掩饰都是徒劳而可笑的。
马尔斯并没有半夜打扰自己客人休息的习惯，所以他仅仅从那微开着一条缝的门边瞅了那臀瓣之间淌着血迹，趴在床边精疲力尽的克洛博士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在新时代，像洛先生这种有着特殊癖好的人，并不在少数，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而且侯爵大人只交代了洛先生不能擅闯的三个房间，克洛博士的房间显然并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洛重新回到了那被黑暗笼罩着的餐厅，微垂着头，静静地消化着从克洛内心世界窥探到的一切。
就像洛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一样，侍者马尔斯也并没有掩饰自己对洛的好感。马尔斯站在餐厅通往卧室的走廊拐角的阴影处，朝着洛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会意的笑容，然后才转身走向府邸的大门处。
尽管做了侯爵几十年的侍者，并早已迈入了主宰的行列，但马尔斯仍固执地居住在府邸之外那低矮而简陋的仆人房间。
在新时代，任何能存在足够久的东西，都绝对有着自己特有的东西，就像马尔斯始终谦恭的表情那样。
洛从克洛博士的内心读到了足够多的东西，有些是他早已预料到的，比如血脉融合计划的程序，以及与之相伴的风险。
而有的东西，是洛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极为厌恶的东西，这种东西甚至比克洛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汗臭味，比曾经想检测洛速度异能的家伙那满嘴的口臭，更让洛感到厌恶而愤怒。
原来真正在践踏着人类最后一丝尊严的，始终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类自己。
海蒂并没有因工作环境的改变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效率，她早已给依做完了全部的身体基础检查，并获取的足够多的样本之后，才陪着依一同进入了卧室。
处于地下研究基地内的卧室。
依早已沉沉地睡去了，长途跋涉的劳累和海蒂繁杂的检测让依终于感觉到了些许的疲倦。
海蒂却并未睡下，尽管她也早已像依一样，披上了那仅可以勉强遮挡住身躯重要部位的丝质睡衣，但她仍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打算。
她微屈着双膝坐在床头，手臂拢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之上，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孩那如倾泻的瀑布一般将大半个枕头映在湛蓝色泉水中的秀发，呆板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挣扎，像极了一个迷惘而孤独的孩子。
酋长那只温驯的黑色羔羊正慵懒地躺在依的身旁，就像一只仍未成年的树懒，将自己的身体倒挂在依的怀中。
犹豫，彷徨，挣扎，无助……
这些早已被海蒂遗忘的情绪如潮水一般向海蒂袭来，慢慢地浸没她那始终高速运转着的大脑，沉重得令人发狂的陌生感觉撕扯着她那并不算丰腴的洁白娇躯，几乎要将她生生撕扯成两半。
她想要让依说出那未曾说完的名字，海蒂自己的名字。
在海蒂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犹豫和彷徨过。她早已习惯用自己无所不能的大脑去分析任何的问题，去面对一起的危机和挑战，并通过一串串冰冷而直接的数据，来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依应该会在黑夜散去之后醒来，而且那始终守护着依的男人早已经被挡在了研究基地的门外。
他应该已经睡下了，或者由于对女孩的关心，他也许会失眠，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海蒂确保洛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候。
他对女孩是如此的呵护，以致于他甚至不敢去瞅上一眼女孩早已长成的身体。甚至为了彻底杜绝洛出现在这间卧室内的可能，海蒂也全身了无牵挂地和依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海蒂只需要稍稍控制自己的毛孔，分泌出一丝的特殊气味，那么便可以在这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夜里，亲耳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可以彻底摆脱那场几乎陪伴了自己无数个夜晚，无休无止的梦魇。
这绝对是明智而正确的选择，是刻有海蒂标签的选择。
她绝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她甚至都不会醒过来。而洛，他也许会怀疑，但这没有任何根据的怀疑会因为依的完好无缺而迅速地消失无踪。
静谧而温馨，笼罩着淡淡黄色光晕的卧室内忽然响起了一丝微弱的鼾声，鼾声出现得有些突兀，还有些低弱，但足以把海蒂从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拽出来。
海蒂抬起了头，看到了依偎在洛身旁的那只小小的黑色羔羊。
在海蒂坐在床头静静凝视黑色羔羊的时候，那始终坐在侯爵府邸内黑暗之中的洛也在静静地凝视着，凝视着坐在床头的海蒂。
对荒野有着深刻理解的洛，也许会完全信任把依当做女儿看待的帕妮丝，会完全信任那絮絮叨叨的暴民潮酋长，但他并不打算完全信任海蒂。
正是这份不信任，让他最终选择了按照海蒂的要求离开地下研究基地，让海蒂有了和依单独相处的机会。
就像曾在h913聚集地的地窖内捕捉那些变异蚂蚁一般，必须要有令对方垂涎欲滴的面包条，对方才会迈出自己的巢穴。
当然，洛并不打算用依的安危去试探海蒂。他早已不是那个只解锁了三对基因序列的中阶异能者，他早已迈入了超阶，他有着足够多的空白基因序列去容纳自己认为有必要的异能。
比如，那曾经被他的本能放弃掉的心灵锁链。
洛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依的守护，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绝对也不会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悸的根源
在荒野长大的洛，始终固执地认为只有荒野才能带给他更多的安全感，尤其是将自己的身躯紧贴荒野大地的时候。
所以，他在马尔斯离开之后，也走出了这座府邸，并最终趴俯在了府邸外那萧瑟的荒野之上。
在足够近的距离之内，在足够贴近大地的情况下，洛不但可以感觉到依的情绪波动，甚至可以看到她。尽管画面是极为模糊的，而且只有单调的黑灰两色，但他确定自己可以看到。
随着洛最终迈入超阶，那本属于低阶异能范畴的心灵锁链，似乎在他那鸡肋异能“土地肥沃”的影响下，也隐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洛现在所处的位置，已足够接近依，也已足够贴近大地，所以他看到了那副充斥着冰冷的黑色和灰色，犹如旧时代名画“梅杜萨之筏”上那阴霾而灰白色的天空，弥漫着令人窒息而压抑的画面。
被黑暗笼罩着的卧室内寥寥几笔便勾列出了腐朽的床那简单的轮廓，床上静静地卧着一个似乎陷入沉睡的少女，如灰烟一般的纱衣在她的身上流淌着，侧躺着的睡姿让她那完美的臀部弧度成为了整个画面之中唯一的暖色。
粗犷床头线条一侧的黑暗中，却有着一道似被作画之人无意中遗留下的灰色痕迹。痕迹很淡，却像极了一双竖起的灰色瞳孔，正与沉睡着的少女怀中那似无意中洒落的漆点一般的灰色遥遥对望。
整个画面冰冷而沉闷，就像一幅尚未完成，却已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无数遍的抽象派油画。
洛趴伏在这似已陷入沉睡的荒野，在荒野大地那缓慢而亘古的心跳声中，静静地看着，看着画面中的灰色最终褪去，看着整个画面逐渐在自己的目光中一点点化为了碎片。
床上沉睡着的应该是依，那竖起的眼瞳给洛的感觉，跟海蒂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有些相似，而另外两个灰色的点，洛并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尽管拥有随时进入地下研究基地的权限，但洛并没有站起身，他甚至连那始终紧贴在荒野沙砾之上的头颅都没有抬起过，就以这种怪异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黑夜的离开。
直到那残喘着的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下爬起来，依的情绪始终都是恬静而舒畅的，她似乎做了一个长而甜蜜的梦。
克洛博士在洛进入海蒂的试验室之后很久才出现在了海蒂的面前。博士的脸色略有些憔悴，看向洛的目光也有些躲闪的意外，甚至连走路的姿势也多了几分怪异。这让海蒂不由得开始怀疑留下这个助手的必要性。
“你昨天找过他的麻烦？”
海蒂给博士分配了足够多的工作，直等到博士蹒跚地走出试验室的房门之后，才转向了始终沉默地站在依身边的洛。
“是的，昨夜我去找了他。”
在海蒂的面前，洛大多时候都直接得有些过分，但这也不失一个应付海蒂的好办法。任何完美的谎言，甚至都经不住海蒂几秒钟的推敲。
“你觉得他不适合这份工作？”
海蒂并没有打算放过洛，至少她需要洛给她一个小小的理由，哪怕是极为蹩脚的理由。
“他很适合这份工作，我找他只是因为他的名字让我感到了些小小的不舒服。”
博士的名字叫克洛·弗罗洛，与洛的名字隐隐有些犯冲。
洛满足了海蒂的愿望，并给了她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我可以接受你的这个理由，但为了避免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依将要面对的一些危险，准确一点来说，是她将要面对的一些选择。在我主持下的血脉融合，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毕竟，我并不是那只顾得追忆旧日荣耀的摩斯博士。”
海蒂的话语依旧冰冷，她并不打算给洛解释血脉融合的过程，她相信洛已经从克洛博士那里得到了足够多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洛的目光看向了海蒂那冷削而性感的嘴唇，他似乎也发现了美杜莎曾经提起过的，海蒂那中下意识的小习惯。
幸运的是，海蒂并没有抿嘴唇。
“血脉融合对侯爵的损伤比较大，毕竟他已经足够年迈了。对你的女孩而言，它不但不会带来任何的损伤，甚至还会额外带来些东西，其他人梦寐以求却穷其一生而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海蒂转过身，伸手朝着一侧的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两个虚拟的人体三维图像便清晰地横亘在了洛的视野之中。
“贝古侯爵尽管年迈，但他的血液中仍有着足够磅礴的能量，他的血液与依的血液可以完美融合，这也是侯爵最终选择她，也只能选择她作为自己子嗣的原因所在。”
海蒂的话语微微顿了顿，轻轻扶了扶鼻梁之上的那副略有些粗大的镜框，她需要给洛充分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话。
“我已经给她做了足够多的基础测试，对于她的潜力，我也许只能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她甚至比你都要更适合这片荒野，更适合荒野那冥冥之中的进化规则。”
海蒂并不是个容易感叹的女人，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冰冷而理智的，当她用赞叹的形容词来代替那些呆板数据的时候，那么便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海蒂所赞叹的对象，早已大大超出了她的数据上限。
洛并没因为海蒂对依那毫不吝啬地的赞叹而开心，相反，他开始隐隐有些担忧。
而洛担心的对象，早已恢复了湛蓝色瞳孔和浅蓝色头发的依，除了在洛刚迈进这间试验室的时候对他笑了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一本有着深红色硬质封面的书。
这本书叫“圣经启示录”，被旧时代的人们称为“预言”的一本书。
它是依在这间试验室内找到的，那早已成为过去的摩斯·阿道夫博士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件东西，却成了依的精神食粮。
洛的目光从依的身上收了回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攥了起来。
即使不去看海蒂的嘴唇，洛也知道海蒂的这番话没有骗他。再没有人比洛更了解依，更了解这个曾经被自己系在背后的女婴，更了解她的潜能。
“侯爵解锁了多少对基因序列？”
洛忽然问了一句关于贝古侯爵的问题，但这略有些突兀和失礼的问题并没有让海蒂感觉到意外。洛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明白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清楚，但侯爵绝对属于最早迈入亚神行列的那批人中的一个。”
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看到到了海蒂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薄而性感的嘴唇轻轻地抿了抿。洛并不认为海蒂在侯爵的异能等阶方面撒了谎，也许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也是那批人之中的一位吧？海蒂阁下。”
洛的声音很低沉，但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海蒂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用沉默替自己作了回答。
“侯爵的血脉中蕴含的那股磅礴的亚神之力并不会摧毁她的躯体，毕竟这是传承而非吞噬。相反，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外力压迫下，当她的身体承受力达到极限之后，她的本能很可能会自行解锁基因序列。而且是那种在没有任何的基因药剂和辐射的参与的情况下，大范围地解锁！”
海蒂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种几率极大的情况，给洛说清楚。毕竟，洛从未允许依解锁过任何一对基因序列。
“海蒂阁下，您所谓的大范围解锁，是指解锁到什么程度？”
洛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如果是高阶，甚至超阶，洛都打算接受。毕竟，洛自己也早已迈入了超阶。
“我不知道，主宰，亚神，或者更高……”
海蒂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缥缈起来，亚神之上是什么，她也想知道。
“所以，我想问的是，我亲爱的依附者，洛，你为此做好准备了吗？”
洛终于意识到，依所要面对的最大威胁是什么了。
亚神，可以聆听神谕的存在，是多少异能者做梦都想迈入的天堂。可在依的身上，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也许并不是天堂，而恰恰是地狱。
亚神并不是依的终点，她的潜力和本能会促使着她继续狂奔，跨越亚神，解锁第二十一对基因序列，进入另一个未知的领域。
迷惘，仿徨，沉睡，然后便是无尽的深渊。
这也是洛始终不愿让依暴露在辐射之下的原因，也是他对解锁基因序列始终存有深深忌惮的根本原因。
对别人来说，从亚神迈入到那未知的深渊也许需要很多年，也许在被荒野最终吞噬之前都拥有停留在亚神的权利。
但对洛和依，绝对不是这样！他们和别人在进化的道路上，似乎有些不一样。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海蒂阁下。”
洛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无力的苍白感。
“沉睡。就像贝古家族的族长阿芒迪娜·贝古阁下，就像卡迪文家族绝大多数的沉睡者那样，用沉睡的方式来稍稍延缓坠入深渊的步伐。”
海蒂说出了一种方法，这也是整个荒野，绝大多数亚神都在使用的方法。
洛显然无法接受这种残酷而绝望的方法，他不想依永远躺在黑暗中，躺在那冰冷而死寂的棺木之中，就像曾经的厄里斯那般恐惧而无助。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救赎与审判
“你也许并不需要急着拒绝，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去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我仅仅是通过一串串枯燥而冰冷的数据去了解她的，你是通过长时间的陪伴了解她的。”
“尽管我们都认为已足够了解她，但不可否认也许我们对她的这种了解，也只是窥到了那庞大冰山的一角而已。”
海蒂已经转身朝着试验室的门口走去，但她仍没有忘记给自己这唯一的依附者再多送上一句忠告。
“侯爵已经等了很多年，所以他应该不会介意再多等上几天。我会给你们一个短暂的假期，你可以带她去任何你认为合适的地方，去让她自己亲口说出她的选择。不要试着去替她做决定，让她亲口说出来。洛，相信我，这绝对是不一样的。”
海蒂离开了试验室，她也打算给自己小小地放个假。她将在洛离开的这段难得的短暂假期之中，去稍稍研究一下克洛博士曾经的研究成果。
而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觉得洛并不适合待在这里，甚至不适合待在侯爵的府邸。所以，她给洛和依创造了一个十分难得的假期。
海蒂的忠告和酋长曾经跟洛提起过的建议有些相似，这足以引起洛的重视。尽管他隐隐觉得海蒂似乎是在有意地支开自己，但与依的命运相比，其他的一切真没那么重要了。
洛望向了仍在一旁低头看书的女孩，依似乎已完全沉浸在了独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在手中那本已破旧得有些干燥的硬皮书所描绘出的预言中探索着。
“圣灵所说的话，凡有耳的，就应当听。那圣洁的真实拿着大卫的钥匙，开了就没有人能关，关了就没有人能开的门。我知道你的行为，你略有一点力量，曾遵守我的道，没有弃绝我的名。我在你面前给你一个敞开的门，是无人能关的……”
依似乎在诵读，诵读手中的那本书。她的声音依旧如曾经那般饱含磁性，还隐隐有着一种肃穆之感，有点像那在向自己的信徒传道布经的酋长。
如果摩斯博士还活着的话，他应该能听得出来，依在诵读的部分，是启示录中那关于“救赎与审判”的部分。
肃穆的诵读声逐渐低沉了下去，依那双如蓝宝石般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疑惑，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正微笑凝视着自己的洛。
“洛。”
依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站起身走了上去，靠进了洛的怀中，就像曾经那般贪婪地享受着洛的体温。
“我听到了你在诵读它，你喜欢这本书？”
洛低下头，寻找着怀中那道湛蓝的光，却最终未曾找到。依不知从何时开始，已不再像婴孩时那般与洛对视。
那曾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婴长大了。
洛感到了些许的欣慰，也感到了浓浓的的失落感。
“我喜欢这本书，但它有些地方让我感到了疑惑，我不太懂……”
依的声音轻柔而慵懒，就像一只腻味在主人怀中的小猫。
“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关于它里面疑惑的地方，你也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洛见过依专心读书时的模样，在海涅的涅槃小镇，在涅槃小镇内那座图书馆。所以，洛再次带依来到了这座有着足够多书籍的图书馆，已再次属于黑人教官卡米拉的图书馆。
侯爵的府邸内也有类似的图书馆，规模更大，藏书也更丰富，但洛还是选择了涅槃小镇。
至少在涅槃小镇，没有像马尔斯那种体贴的侍者随时等待着尊贵客人的召唤。
而且洛并不认为海涅会把自己当成敌人。
洛并不能算是涅槃小镇的朋友，但图书馆的占有者卡米拉教官仍用朋友之间的礼仪接待了洛和他的女孩。犹如一块烧不红的钢胚般坚硬的女黑人卡米拉很清楚依的身份，或者说很清楚依将来在贝古家族的身份。
再次置身于那泛着沁人书香的海洋之中，依早已不再是那卑贱的图书馆清理工，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翻阅自己喜欢的书籍，并在一摞摞厚厚的工具书中寻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卡米拉教官也第一次将洛带到了图书馆的三楼，带到了独属于卡米拉的私人空间，甚至连海涅都未曾踏足过的所在。
“海涅阁下不在城里？”
在与这似乎并不擅长交谈的卡米拉教官相对而坐了很久的时间之后，洛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压抑的气氛。
“她远行了，涅槃小镇短时间内都是我说了算。所以，对于我接下来要询问的问题，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否则我不介意再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尽管你已经迈入了超阶，但我保证仍可以一拳把你揍成一只熟透了的红皮虾。”
卡米拉的话语非常生硬，就像刚出炉的钢胚那斑驳而粗糙的皮肤。随着她双肥厚嘴唇的蠕动，趴在嘴唇上方的那只大鼻子也跟着不规律地颤动了起来，像极了一只趴伏在在烂泥潭边哈气的蟾蜍。
洛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人喜欢被人威胁，除非对方有着足够的实力将这种威胁变为现实。
结果，洛终于再次品尝到了卡米拉教官那只拳头的滋味，仍然像第一次那般简单而暴力，已迈入超阶的洛仍然无法躲开，甚至连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涅槃小镇的规则依然没变，谁的拳头更硬，谁便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洛并没有把揍得他混身发软的两拳放在心上。依在涅槃小镇居住的那些时日，这个丑陋的教官曾给予了她极大的帮助，洛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他对卡米拉是有着感激的。
“你送过来的人，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妹妹？或者是恋人？”
卡米拉曾经问起过依这个问题，现在她又把同样的问题，摆在了洛的面前。她揍洛的那两拳，也许仅仅是为了让洛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思索这个问题。
洛抬起了头，深邃的黑色瞳孔之中散出一丝溺爱，一丝呵护，还有一丝捉摸不定的幸福感。
在这进化和杀戮充斥着的荒野之上，幸福感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就像那似乎早已灭绝的“原人”一般稀有。
“我也不知道。”
洛缓缓地说了一句，并把目光投向了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卡米拉知道洛并没有撒谎，也没有丝毫糊弄自己的打算，尽管他已足可以硬抗自己两拳。
有着“冰原屠夫”之称的卡米拉绝对是某一类人群中混得最惨的一个，她的地位甚至不如那有着畸形爱恋的炽暗天使。
卡米拉的大半生都是在杀戮中度过的，拥有黑色皮肤的她也曾相信过所谓的“爱情”，但最终这种对她和她的皮肤来说极为“奢侈”的东西，最终伴随着面目全非的容颜彻底地消散在那飘雪的冰原之上。
如果没有海蒂，卡米拉应该早已化为了荒野之上的一堆腐烂的泥土。
“如果她有一天改变了模样，变得像我这般丑陋，甚至变成了你极为陌生而厌恶的另一种存在，你还会像现在这般陪着她吗？”
卡米拉再次开口问了一句，话语中已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烦躁，犹如处于铁锤敲打之下的火红钢胚溅起的火星。
洛并没有回答卡米拉的这个问题，因为他始终在不顾一切地阻止着这种情况的发生。
“卡米拉教官，亚神的归宿是什么？只能选择无休止的沉睡或者最终的毁灭吗？”
关于依的未来，洛觉得这个仍然可以一拳将自己揍得浑身散架的教官，应该会有着自己的见解。
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亚神，都敢像卡米拉这般活得肆无忌惮。
“归宿？沉睡或者毁灭？谁跟你说的？海蒂阁下？这不给人丝毫希望的极端观点，应该是她提出的吧。”
卡米拉站了起来，把屁股下面那条由粗大钢筋简单焊接而成的板凳一脚踹飞了老远，摇晃着臂膀走向了墙角处放着的那块凹凸不平，跟她的身躯差不多大小的黝黑钢胚，货真价实的钢胚。
“旧时代有句话，理论所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实践将是你唯一的出路。海涅曾救过我的命，尽管已偿还了这份人情，但我对她心存感激。”
卡米拉用自己那蒲扇般大小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面前这块凹凸不平的钢胚，忽然一拳打了上去，在整栋楼层的剧烈震颤之中，钢胚之上再次多了一个清晰的深深拳印。
“亚神，并不是毁灭的开始，而是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开始。”
卡米拉再次伸手摩挲着钢胚之上的拳印，并一点点地将它抹平，就像自己从未打出过一拳，那拳印也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像有些贵族老爷们那臃肿的身躯，贪吃并不是唯一的原罪。懒于宣泄，或者说无法宣泄，才是导致他们毁灭的真正原因。”
洛望着那早已恢复如初，黝黑而冰冷的钢胚，双眼开始快速地闪烁。
“胃口好，吃得多并不一定会发胖，你还可以做些其他的来消耗体内那股将自己推向毁灭的力量，比如我刚刚的那一拳，也许可以让我再晚上一些时间掉进深渊里去。你不觉得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方式，要比卡迪文家族那些愚蠢的沉睡者要高明一些吗？”
洛明白了卡米拉想要告诉自己的东西，这也许正是他在苦苦寻觅的东西，也许可以让依避免沉睡，避开那无尽的深渊。
但与这明显体力要高于智力的黑人教官相比，海蒂的权威性似乎更大一些，如此浅显的道理，海蒂不可能想不到。
而且，卡迪文家族的沉睡者，甚至包括贝古家族的族长阿芒迪娜，都选择了用长时间的沉睡，来延缓迈向未知的脚步。
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卡米拉所说的这种方法？
通过挨过的两拳，洛发现相比塑变或者隐匿，有时候简单而直接，甚至会更有效，杀伤力也更大，所以，洛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
然后，他得到了卡米拉一个大大的白眼，犹如看白痴一般的白眼。
“你应该跟卡迪文家族的那些沉睡者打过交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从沉睡中苏醒后都拒绝再次沉睡，这也是卡迪文家族有着“清理者”这种特殊存在的原因。”
“你可以想一下，当拥有着恐怖毁灭力量的沉睡者大量苏醒，都要用简单而直接的方式来宣泄自己体内已压制不住的能量，整个荒野，甚至整个星球，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浩劫？”
洛沉默了。
洛最熟悉的沉睡者，应该是那如飓风一般的厄里斯，而且厄里斯仅仅是一名超阶异能者，甚至连主宰都不算，但她体内的能量，已足以让h913聚集地所在的那片荒野彻底化为焦土。
如果大量的主宰，甚至亚神都通过这种方式来避免沉睡，那么早已被造物主遗弃的人类，将再次面临滔天的浩劫。
就像那场埋葬旧时代，拉开新时代序幕的核战浩劫一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荒野公敌
“你的信息还有些小的失误，贝古家族的族长，阿芒迪娜·贝古阁下并没有沉睡，或者说，她并没有像卡迪文家族的那些沉睡者，将自己深埋在冰冷的地下。她无时无刻不在宣泄着自己体内的那股恐怖的力量，只是宣泄的方式稍稍缓和了一些而已。”
卡米拉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但她仍没有丝毫闭嘴的打算。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涅槃小镇没有人能逼她乖乖闭嘴。
“使用这种委婉的宣泄方式的，还包括卡迪文家族的族长，以及一些零落在荒野、冰原甚至是海洋的存在。它们的力量是如此的恐怖，以致于它们甚至不敢翻身，不敢呼吸，生怕让自己所处的废弃星球遭受灭顶之灾。”
委婉一些的宣泄方式？
洛很想知道这种委婉一些的方式是指什么，但卡米拉却早已转身走向了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卡米拉教官！”
洛朝着卡米拉的身影喊了一句，声音中有着极为罕见的颤抖。
“严格一些来说，你并没有权力喊我教官，你并不属于我的学员，所以，我也没有为你解惑的义务。而且因为你曾经的那件自以为是的艺术品，我还遭受到了一顿小小的斥责。”
卡米拉那足够宽大的身躯将整个楼梯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回头朝着望向自己的洛高声说了一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但她是我的学员，还是我这座图书馆的内部人员，说得更直白一点，她是我罩着的人！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她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所谓委婉而缓和的宣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譬如卡迪文家族炽暗天使那已付诸于行动的畸形爱恋，譬如海蒂阁下那永不停歇的大脑，譬如你的阿利克那位神秘酋长的精神力，我可听说他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做一些偷窃之事的。”
洛愣住了，难道……
难道那絮叨的艾伯纳酋长，也是一个亚神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在学堂外如行尸走肉一般劳作着的主宰。
洛似乎为依找到了一条全新的路，可以避免沉睡，避免毁灭的路。
“每个亚神延缓自己滑入深渊的方式都是不尽相同的，其他人的方式也不一定适合自己。”
“而且，相比寻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拥有醒着的权利绝对是件更难办到的事，你需要用足够多的筹码，去换取她醒着的权利。”
卡米拉最终走向了二楼，而洛仍站在狼藉一片的三楼，低头思索着。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做什么了。
杀戮也好，算计也好，即使是乞求也好。
他必须在海蒂的血脉融合开始之前，找到适合依自身的能量宣泄方式，以及获得让依始终清醒的权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要做到。
当然，洛从来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比如那位为了成为依的父亲，而不惜挑起战争的贝古侯爵。
尽管洛仍然不确定侯爵是否有着更深的阴谋隐藏在这所谓的“血脉延续”的背后，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
侯爵应该也不希望依在血脉融合的过程中成为亚神甚至更高的存在，然后陷入沉睡，或者滑入那无尽的深渊中去。
和洛一同出现在侯爵面前的，并不是依，而是侯爵的义女，美杜莎。
黑狱城距离涅槃小镇非常遥远，距离侯爵的府邸也并不近。即使在不出现任何意外的前提下，越野车也要跑上几天的时间，所以洛觉得并不适合带依一起前往。
而美杜莎的同行，仅仅是因为洛对这足够广阔的荒野仍不够了解，他并不知道前往黑狱的路。
鉴于洛曾经看到的那副黑灰色的模糊画面，洛选择了让依留在涅槃小镇，留在了卡米拉的图书馆。
一方面是因为依仍需要翻阅足够多的书籍去解除心中的疑惑，另一方面海蒂似乎也并没有让依尽快返回研究基地的打算。
卡米拉的拳头足够硬，硬到她完全可以确保依在涅槃小镇的安全，而且已揍过洛两顿的卡米拉教官，似乎对依的态度很不错。
荒野其实并不毗邻海洋，与旧时代海洋那长长的海岸线不同，在荒野与海洋之间，始终横亘这一片了无边际的冰原，常年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冰原。
在这片荒野废土之上，也是可以看到海的，甚至可以看到风格迥异的海。
卡迪文庄园外那始终愤怒嘶吼着的汪洋，暮光之城外那如沉睡一般的黑色之海，以及荒野黑狱之城所处的那片囚禁着战争克星的惊涛骇浪。
洛曾见过那几欲将天地划分两边的迷失海沟，却没有见过海，在迷失海沟内那深深的巨坑，还不能归纳到“海洋”的范畴。与面前这夹杂着咆哮的海风，混浊的滔天巨浪一次次冲刷着粗糙石壁的海相比，它也许仅仅是一条臭水沟。
洛望着面前这片似乎永不知疲倦，掀起一道道巨浪扑向黑狱城的汪洋，心中不由恍惚。
如果把这汪洋的咆哮怒吼和惊天巨浪也看作一种能量宣泄方式的话，那这汪洋之下的某种存在将具有如何骇人听闻的恐怖力量。
“这里就是侯爵的黑狱城，是一处囚禁荒野公敌的特殊所在，也是侯爵下辖之城中唯一不需要上缴贡税的城池之一。”
美杜莎与洛并肩站在荒野的边缘处，眺望着远处汪洋，并轻声开口解释了一句。
这次美杜莎并没有穿她那件标志性的白领套裙，而是穿了一件银白色的连体紧身皮衣，脚上是一双棕色长拉链皮靴，让她在性感之余，也颇具了一丝帕妮丝风格的狂野。
“荒野公敌？”
洛微微有些诧异，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成为整个荒野的“公敌”？还被囚禁在这种足可以在核战中屹立不倒的坚固城墙之内。
“你已经迈入了超阶，有些传说是可以知道的，比如那位囚禁在这座城墙之内深海之下的黑狱囚徒。”
美杜莎摘下了自己鼻梁之上的金丝眼镜，并从胸口处掏出了一幅小小的毛绒手绢轻轻地擦拭着那一尘不染的镜片。
“荒野公敌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他们拥有足可以摧毁整个荒野的恐怖力量，又不愿沉睡，并且由于各种原因不愿或不屑去获得继续苏醒的权力。”
美杜莎看向了洛，她觉得洛应该能从自己的话中联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所以，他们被囚禁了起来，被荒野的那些掌权者，用“囚禁”的方式，最大程度地避免对荒野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
洛明白了，这些所谓的“荒野公敌”，就是那些不甘沉睡，又拿不出筹码换取苏醒资格的亚神，或者是更高的存在。
“这里囚禁的是？”
洛忽然问了一句，他想了解的更多一些。这些信息也许会对自己有用，因为他不确定依最终是否也会变成“荒野公敌”的一员。
美杜莎伸出了小小的舌尖，在自己那双性感的红唇上一遍遍地轻舔着，并微微低下头，看向比自己略矮上几分的洛。
“他叫战争克星，被终生囚于黑狱，因此也有人称他为黑狱囚徒。在卡迪文家族与你的阿利克大战之时，他可是出了不少力的，否则你的阿利克应该早就被卡迪文家族的远程炮火给轰成了废墟。”
战争克星？
洛想到了曾经的疑惑，卡迪文家族那些依附家族的异能者在面对自己召唤的变异蜘蛛族群之时，始终未曾开上一枪，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
还有那未曾降临到阿利克的炮火。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被这座巨石堆砌而成的堡垒牢牢压在海底的黑狱囚徒，战争克星，荒野公敌！
“像这样的囚徒，整个荒野上能有多少？整个星球又能容纳下多少呢？”
洛喃喃自语了一句，目光看向那汹涌的海浪，看向那粗糙而嶙峋着的石壁，似乎在与这片大海对视着，与冰冷海底深处那巨大牢笼之中的身影对视着。
他想到了曾被囚禁于聚集地地窖内等待着血腥斗兽的自己，并感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我也不知道像这样的囚徒有多少，相比被囚禁于各处的他们，也许未曾被人察觉的公敌会更多，也更恐怖，更善于伪装自己吧。”
美杜莎轻声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转头看向远处黑狱城那高大的城门。
洛低着头，一双黑色的瞳孔微微露出挣扎之色。
更恐怖也更善于伪装自己的荒野公敌，未曾暴露在人们视线之内的荒野公敌。
自己和自己的女孩，算不算这种荒野公敌？
“亲爱的洛，别再琢磨这些距离我们足够遥远的传说了。我们需要过去了，来接我们的人似乎已经到了。”
美杜莎那充满妩媚和慵懒气息的声音再次在洛的耳边响起，洛最终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怒吼的巨浪之中快速靠近而来的破旧木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权利和义务
这条在巨浪中前行的木船非常小，而且十分简陋，它仅仅是一截在桐油之中浸泡了足够久的杉木，被捞出来之后顺手掏了一道双脚并拢后可勉强站立在内的狭长凹痕而已。
但正是这条连船桨都没有配备的简陋木船，却在被巨浪一次次吞噬后，始终固执而顽强地出现在了洛的视野之中，并径直朝着洛和美杜莎所处的方位快速而来。
木船并未靠近荒野，甚至在距离岸边尚有几十米的距离之时便停了下来。
那犹如黑塔一般，始终直直地站立在船上，仅穿着一条短裤的船夫朝着美杜莎二人稍稍瞅了一眼，并挥了挥手臂，便低头沉默在了那仍在剧烈晃动着的船头，犹如钉在船上一般。
“走吧，侯爵大人应该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让长者久候可不是个好习惯。”
美杜莎轻轻一跃，便跨越了这对她来说并不算远的距离，稳稳地落在了木船之上。
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一双魅波荡漾的美眸似能滴出水来，完美的身躯缓缓向后倚靠了些，以便让自己那夸张而紧致的完美弧度轻轻贴在背后那片温暖之上。
洛正静静地站在美杜莎身后的船尾处，低头凝视着那泛着股股白沫和腥臭海藻的海水，凝视着海水之下那片青黑色的世界。
对于拥有空间挪移异能的洛来说，他的登船方式甚至要比美杜莎来得更简单，也更直接。他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美杜莎身后的船体之内，甚至比美杜莎都要早上几分。
洛并没有避开美杜莎贴上来的那已略有些发烫的躯体，他更没有刻意地退开一段距离去表明自己的矜持。这没有必要，而且这狭小的木船已被那个身材和卡米拉教官一样魁梧的船夫给占去了四分之三。
如果将美杜莎推开，先不说她乐不乐意碰触到那正闷头干活的船夫，洛还真不确定美杜莎在被自己推开后会不会一时兴起而一脚将自己踹下船去。
在荒野长大的洛并不擅长游泳，所以，他最终选择了默许对方这小小的，充满撩拨意味的暧昧动作。
简陋的木船并没有因多载了两个人而有丝毫的减速，甚至连略略下沉一些的迹象都没有。
那始终沉默着的船夫正双手握拳，不时地朝着那剧烈起伏着的海面遥遥击上一拳，在溅起大片的泡沫和海藻的同时，也驱使着舟船刺破那一道道巨浪，快速地向着黑狱城靠近。
美杜莎并没有因为溅落到身上的那些混浊而腥臭的浪花而产生丝毫的不悦。她身上穿的皮衣不透水，而且足够薄，薄到她甚至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紧贴着的这具躯体那令人迷醉的体温，还有那让她跟着一起扭动起来的轻颤。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这种柔软吧。”
美杜莎的眼中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对那如狂野母豹一般的帕妮丝，对自己的儿时玩伴海蒂，甚至对那始终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的依。
她很享受这种喜悦，甚至超出了曾经让那跻身亚神的炽天使安琪尔吃瘪时的喜悦。
可惜侯爵的船夫太尽职了，尽职到美杜莎都没有时间能再更贴紧一些，小小的木船已经缓缓地停在了黑狱城那灰白色的巨石码头之上。
被冰冷而沉重的黑色甲胄包裹着身躯的侯爵正站在码头之上，微眯着双眼，看着脸上洋溢着笑意的美杜莎，以及那一脸尴尬的洛。
在那被无尽的浪花和海藻遮盖身影的时刻，在那团炙热的柔软贴上来之后，他竟发现自己某个对在荒野生存没有丝毫作用的器官忽然变得比卡米拉教官的拳头还要硬。
洛绝对有能力去控制并避免这种尴尬，但他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没有一些必要的回应，似乎是对美杜莎的不尊重。而且她需要美杜莎始终保持着一份愉悦的心情，以便能在适当的时候说上几句对自己稍稍有利的话。
其实美杜莎也确实这么做了。
美杜莎与面前这位始终微笑着的黑甲军团唯一的将军轻轻拥抱了一下，便直接迈入了正题。
“我亲爱的父亲，事情稍稍出了些小意外，所以您这身迷人的盔甲可能还需要继续穿上一段时间了。”
侯爵那略有些混浊的双目隐约闪出了一道光，他与自己这个狡黠而淘气的义女轻轻拥抱了之后，便看向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荒野男孩。
“我淘气的孩子，你是不是欺负了我们尊贵的客人，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被人占尽便宜却又无可奈何的陪酒女郎。”
侯爵的声音依然爽朗而豪迈，可他那高大的身体仍横亘在码头窄窄的石阶之上，并没有丝毫让自己口中这位尊贵的客人进入黑狱城的念头。
“相比这点小小的利息，他更关心的是您另一个女儿那扑朔迷离的未来，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美杜莎轻轻说了一句，便侧身站在了侯爵旁边。
侯爵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海蒂的一些工作出现了意外吗？洛，请原谅，这里出了些小状况，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府邸。”
侯爵朝着洛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之后，便接过了美杜莎手中那已被接通的内部通讯器，通讯器的屏幕之上是海蒂那张冰冷而略有憔悴的脸。
“海蒂阁下，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的工作，那孩子还好吧？”
在洛的面前，贝古侯爵尽量避免去提及“血脉融合”这种有可能引起对方些许不适的字眼。
侯爵并没有见过那即将成为自己女儿，拥有着湛蓝色瞳孔和浅蓝色头发的女孩，但他知道是洛把女孩抚养长大的。
仅仅从这一点上来讲，洛便足以让注重贵族礼仪的侯爵以礼相待了。
“可能要让您失望了，侯爵大人。”
海蒂的话依然冷冰冰的，她似乎并没有要对自己的新老板保持足够尊敬的觉悟，或者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侯爵私人研究基地的话语人，摩斯博士是足够尊敬侯爵的，博士还是侯爵多年的老友，但他依然获得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假期，终生的假期。
海蒂很清楚侯爵在意什么，而不会去计较什么。
“她的潜力丝毫不亚于您，侯爵大人。其他多余的解释，我觉得也许没必要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海蒂似乎很忙，所以她仅仅说了短短几句话之后，便挂断了通讯器。
贝古侯爵向前迈出了一步，站在了洛的面前。
洛与侯爵对视着，他仍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在等侯爵表态，如果侯爵不能或不愿背负对依的责任，他会转身离去，带着依离开荒野，进入冰原。
至于阿利克，阿利克现在已依附了海蒂，侯爵的怒火在彻底蔓延到阿利克之前，首先要面对的是冰冷而疯狂的海蒂。
“你想要我怎么做？洛。”
侯爵并没有逃避作为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他仍穿着自己的战盔，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再次掀起一场战争。
一场与整个荒野为敌的战争。
“我不想她成为荒野公敌，不想她像某些存在那般被永远囚禁在冰冷的阴暗海底。所以，她需要一种能被荒野接受的委婉方式，还需要能换取始终不需要沉睡的权利。”
洛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这也是他这次前来的目的。
“你能提出这样的条件，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看来你与马尔斯相处得挺融洽。或者不是马尔斯，是海蒂？还是卡米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侯爵转身面向那似发狂巨兽一般咆哮着的大海，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在权衡，在权衡自己已足够年迈的身躯是否还能给这个尚未成为自己子嗣的女孩足够多的保护。
“我可以让她拥有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下的权利，但我不知道这种权利能维持多久。亲爱的洛，我的时间已不多了，还请你体谅一个年迈老人的力不从心。”
侯爵低沉的话语之中充满了真诚，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无奈。
洛并不知道换取清醒的“筹码”是什么，卡米拉没有告诉他，美杜莎没有告诉他。
而如今，侯爵也没有告诉他。
“至于适合她体内磅礴能量宣泄的委婉方式，我本人也无能为力。就像不同的异能拥有不同的效果一样，我无法告诉你哪一种方式适合她，而且我并不愿意用敷衍的方式去欺骗你。”
洛再次低下了头，他正思索着侯爵的话。
海蒂曾说过，侯爵是最早迈入亚神行列的那一批人，如果连侯爵都无法解决的东西，洛不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
侯爵沉默着，洛也再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一股压抑的气氛逐渐弥漫在这怒浪滔天的黑狱城外。
“尊敬的父亲大人，您也许可以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美杜莎的声音适时地出现在了侯爵和洛的耳边，听上去是那么的悦耳，那么的令人沉醉。
“权利和义务永远都是相伴而生的，您是贝古家族的侯爵，在履行您守护家族安全义务的同时，也应该享有向家族提出疑问，并获得满意答案的权利。”
侯爵那凝重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
美杜莎说得是对的，侯爵无法给予洛满意的答复，并不等于贝古家族无法给予洛满意的答复。
也许是时候去一趟暮光之城，去见一见自己那位亲爱的姐姐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芒迪娜·贝古
洛才刚刚见过黑狱之城外那片愤怒的海，便再次见到了另一种形态的海，一片仿佛陷入甜蜜梦乡的海，暮光之城外那片宁静而又神秘，沉寂如黑夜的海洋。
如果说黑狱城外的海是一个粗鄙而无礼的荒野莽夫，那么暮光之城外的这片海便是一名雍容而典雅的豪门贵妇。
恬静尔雅，仪态万方，矜持含蓄，又有着令人沉迷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奢侈。
洛并没有见过所谓的贵族，卡迪文家族姐弟除了那与洛始终站在对立面的海曼稍稍有些贵族的气质，海涅和海蒂两姐妹的气质是彻底与“贵族”这个词汇沾不上边的。
洛真切地从这片似乎比黑夜还要深邃少许的海洋中感受到了一丝所谓的“贵族气息”，隐隐和自己的女孩沉醉于书籍之中时的气质有些相似。
他已经在暮光之城这爬满了藤蔓和点缀着白色蔷薇的古旧城墙外等待了很久，也凝视了面前这片黑色的海洋很久。
贝古侯爵原本是打算和洛一起来拜见自己着位久居在暮光之城内，深居简出的姐姐，但他终于想起了那只曾出现在战场之上，蓝背红胸的知更鸟，想起了贝古族长阁下无声的警告。
整个荒野，甚至包括那比荒野还要嗜血而残酷的冰原，这种啭鸣似笛的红襟鸟都有且只有一种亘古的象征。
象征着春天的即将逝去，象征着贝古家族那至高无上的权威，阿芒迪娜·贝古阁下。
贝古侯爵并不打算忤逆阿芒迪娜·贝古阁下的旨意，所以他选择了留在黑狱城，直到将那忽然变得亢奋，犹如闻到诱人血腥气味的变异狼一般蠢蠢欲动的黑狱囚徒彻底安抚下来为止。
出现在洛面前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从他手中那小小的破旧花洒可以猜测到，这个始终面带笑容的老人，应该是一名辛勤的园丁。
“尊敬的洛先生，很抱歉让您等了如此久的时间。阁下已经知道了您的来意，并吩咐我来带您过去见上一面。”
老人的身材有些消瘦，背也有些微驼，松塌的脖颈之上还有些很深的皱纹。但他身下穿着的那件极为得体的贴身长裤，仍会让足够多的贵族名媛们心中漾起无限的期盼。
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古老，除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及胸前那枚象征着贝古家族无上威严的族徽。
“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洛很清楚自己面前的老人背后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在躬身行礼之后，颇为谦恭地问了一句。
“您是代表侯爵来的，是阁下尊贵的客人，所以您不需要如此拘谨。至于我的名字，那似乎是足够久远的事情了。您可以叫我“园丁”，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老人朝着洛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了暮光之城那扇已爬满了青苔的巨大石门，并轻轻地推开了一道勉强可以通行的细缝。
“阁下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暮光之城已经好久未曾接待过像您这般年轻而又有礼貌的客人了，相信阁下与您的这次交谈会是愉快而和谐的。”
老人待洛进了门后，才将石门重新关上，转身带着洛走向城墙内那大片弥漫着浓郁芬芳的猩红花海，走向花海尽头处那条已逐渐被荒芜吞噬的幽深甬道。
“阁下很喜欢花，尤其是花朵那种浓郁的芬芳气息。所以，我才能最终留在了这里，并陪伴了阁下足够久的岁月。”
老人带着洛在花海之中不急不慢地穿行，并不时地耐心说上一句，既没有让自己因为絮叨而讨人厌，又没有因为冷落了贵客而失礼。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询问一下，那是什么花？”
洛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花海中一朵灼灼如火，妖艳如血的花。
“它？它叫徘徊花，也是阁下最喜欢的一种花，在你出生之前的旧时代，它也被人称为“玫瑰”，但阁下更喜欢称它为徘徊之花……”
老人并未停下前行的脚步，却依然开始给洛介绍关于这种花的特性以及不同的颜色所代表的花语。洛静静地听着，并把老者的话默默地记在了脑海之中。
老人带着洛进入了那长长的甬道，并再次打开了那扇弥漫着无尽月光的小窗，并再次看到了那只美丽的知更鸟。
老者恭敬地躬身行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洛一个人站在这静谧的甬道尽头处，站在这弥漫着萧瑟月光的小窗前。
置身在这里，洛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似乎整个世界在这里都已走到了尽头，时空都停止了运转一般。
带洛进入这条甬道的驼背老人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来时的甬道入口处，洛转头头看向小窗另一侧那只正闭目假寐的红襟鸟，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困惑。
甬道已到了尽头，再没有其他可继续前行的路。唯一有的，就是面前的这扇小窗。
洛并不认为阿芒迪娜·贝古阁下会无聊到让每一位前来拜访她的客人都从这小小的窗钻过去后才能相见。
“无法用自己的双眸寻找到继续前行的路，并不意味着你已抵达了终点，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眼睛已不再像曾经那般值得信任。”
如枕边细语般的声音出现在了洛的脑海里，轻柔而温婉，还弥漫着一丝稍显慵懒的鼻音，竟让洛隐隐产生了一股想永远聆听下去的**。
如果说暗天使安琪拉那优美的嗓音仿佛被上帝吻过一般，那这在洛的脑海中萦绕不去的声音，就绝对属于上帝自己。
洛那始终平静的脸微微变了变，他的嘴角早已溢出了一丝鲜血，给这幽深的甬道内平添了几分狰狞之色。
他的本能早已苏醒，在无声地咆哮着，疯狂地抗争着，伴随着脑海中那犹如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似乎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翻阅着洛那尘封的记忆。
从洛捡到女婴的那一刻开始，到洛最终站在这扇弥漫着无尽月光的小窗前为止，他的一切记忆，都在这只看不见的手随意翻动下变得一览无余。
那拥有无限潜质的海曼曾试图窥探洛的过去，但他最终失败了。而同样的事情，这根纤细的手指做起来竟是如此的随意，如此的轻描淡写。
洛并没有像本能那般挣扎和抗拒对方翻阅自己的记忆，他仅仅用自己的舌头，将嘴角的那抹殷红一点点地舔净，再重新咽回到胃里，就像一只受伤极重，却只能默默舔舐伤口的变异狼。
“你很不错，尽管有些小小的偏执，但也许这正是荒野所眷顾着的东西，所以你才最终站在了这里。我们的这次谈话，或许并不像我原先所想的那般枯燥而乏味。”
洛仍没有看到对方，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危机感，那早已深入骨髓，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在对方面前脆弱的犹如一张薄纸。
脑海中的这个声音，始终萦绕在洛的耳边，就像早已幽居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东西，合上你的眼睑，让你那双迷人的瞳孔稍稍休息一下，用你的心去寻找，然后你应该就能看到我了。”
在洛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没有闭过眼，他这双深邃的黑色瞳孔，始终都是睁着的，时刻凝视着不知何时就会忽然降临的杀戮和毁灭。
他闭上了双眼，用自己的心，用那被认为是鸡肋的“土地肥沃”异能，去一点一点寻找着脑海中声音的源头。
然后他真的看到了，看到了这位神秘、优雅、华丽与阴森、诡异糅合在一起的冷艳贵妇人。
阿芒迪娜·贝古。
她竟然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高挽着雪白长发的绝代佳人。
通体黑色、镶嵌有白色蕾丝花边的洛丽塔礼服，指甲、眼影甚至唇色都涂沫成了压抑的深黑色，硕大的翡翠戒指,闪着冷冽光泽的水晶手链,大大的钻石耳钉，一把蕾丝弯杖黑面雨伞，肩上还站着一只通体灰暗的知更鸟。
她就这样慵懒地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身后隐约显现出的，赫然是暮光之城外那片酣然入梦的黑色海洋。
“我清醒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为了能给你一个足够合理的建议，我只有稍稍翻阅一下你脑海中关于她的一些记忆。那么现在，我亲爱的孩子，你可以向我提问了。”
阿芒迪娜把目光投向了洛，露出了女王般的慈祥笑容。
“我想知道，她在成为侯爵的子嗣之后，究竟会进化到什么程度？”
洛并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对方能给予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抓住接下来的每一秒。
“很小的几率是解锁了第二十一对基因序列的亚神，我更倾向于相信是高于亚神的存在，除非我那个年迈的弟弟以及腐朽到异能退化的地步。”
阿芒迪娜的声音优雅而坚定，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您能给她指引一个避免沉睡的正确道路吗？阿芒迪娜·贝古阁下。”
洛并没有怀疑对方的话，他隐隐觉得阿芒迪娜不会撒谎，至少在依的问题上，她没必要去撒谎，也不屑撒谎。
就像那些已足够成熟的父母，是很少对刚刚出生的婴儿撒谎的。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先来确定另一个问题的答案。我的孩子，你应该已经足够了解沉睡的必要性，以及拒绝沉睡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那顽固的弟弟，他必须首先要做一名合格的贝古家族侯爵，然后才能去考虑做一名合格的父亲。所以，他所能给你提供的帮助，要比你预料得要小上一些，他也需要为自己去准备筹码。”
阿芒迪娜并没有直接回答洛的第二个问题，而是提到了那所谓清醒的代价，那所谓的“筹码”。
“您能告诉我，您口中的“筹码”具体是指什么吗？”
洛的声音已有些颤抖，这是因为他的本能在恐惧，也在兴奋，因无尽的恐惧而产生的无比兴奋。
习惯在生与死的边缘翩翩起舞的本能，已再次嗅到了那股让它迷恋的久违味道，血液和杀戮的味道。
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杀戮了，这让他的本能已开始怀念那种足可以让骨髓为之沸腾的杀戮岁月。
他的本能，就是因杀戮而生的。
第一百二十章 希望之种
“所谓的“筹码”仅仅是一种称呼而已，你可以把它看做一种信仰，或者一种立场。你的绝大多数记忆都刻有荒野的烙印，所以，你不需要去选择立场，你是属于荒野的，你需要以荒野的名义去杀戮，去征服，去掠夺和扩张。”
阿芒迪娜提到了“扩张”这个字眼，这让洛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本能曾经为之狂热，却最终被自己生生扼杀在萌芽阶段的集团化作战方式。
他还想到了“刀”与“矛”，想到了那全身裹在厚厚甲胄之中的士兵。
“我的孩子，你有没有聆听过荒野的心跳？有没有想过，我们脚下的这片死寂而辽阔的荒野，是否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意识？有着自己的喜好憎恶？”
洛心中不由一动。
他习惯用四肢着地的方式来贴近荒野，去聆听荒野的心跳，去窥探荒野的喜好和憎恶。洛甚至觉得自己便是那被荒野额外眷顾着的存在，因为他的运气始终要比别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荒野是不是具有自我的意识，就像洛曾经迷惑那蹒跚而行的暴民潮是否存有自我意识一样，洛不知道，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这种沉重而压抑的问题。
如果荒野也拥有自我意识，那人类算什么？贴附在荒野皮肤之上，贪婪吸食荒野鲜血的寄生虫？
“我是倾向于荒野具有自我意识的，也曾一次次地尝试着与它沟通，但……”
阿芒迪娜的声音很轻，轻到洛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荒野与冰原、与海洋是无法共存的，至少在这个资源几近枯竭的星球上，不可能无限期地共存下去。这也就迫使每一个生于荒野，长于荒野的人，在成长到一定的阶段之后，就必须为它的生存而战。通过杀戮为荒野争取更多，更有价值的资源，去延续荒野苟且的生命。”
“所谓的筹码，是冰原之上那些变异生物的变异组织样本吗？”
洛还想问得更清楚一些，为了自己的女孩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不介意把自己曾经那充满血腥的成长之路再走上一遍，在冰原重新走上一遍。
他早已适应了荒野这种“优胜劣汰”的规则。稍有不同的，也许仅仅是把成长的历程从荒野变为更为残酷的冰原，把那些变异组织样本所需要换取的东西，从食物和饮用水变为所谓清醒着的“筹码”而已。
“你想得有些简单了，我亲爱的孩子。”
阿芒迪娜伸出一只有着尖黑色指甲的纤手，掩住自己那涂抹着黑色唇膏的嘴唇，慵懒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并轻笑了一声。
“你所熟悉的那些东西，只是人类自身的货币。荒野所需要的是吞噬，吞噬与它处于同一生命层次的存在。所以，你需要做的，也唯一需要做的，是将荒野的气息，覆盖更多的疆域，更多荒野之外的疆域。这些疆域包括冰原以及海洋……”
洛似乎有些明白了。
荒野一次次地加快自己的淘汰步伐，逼迫着荒野之上的人类和无尽的变异生物，为了活下去而相互杀戮。淘汰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灭绝，而应该为了磨刀，磨出可以为荒野掠夺更多资源，并且足够锋利的刀。
比如，主宰、亚神、甚至包括凌驾于亚神之上的存在。
荒野在淘汰万物的同时，它自己也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它的对手并不是那些凶残而暴虐的变异狼，不是已在进化的道路上发足狂奔的人类，而是与它一样神秘、一样亘古的冰原，海洋，甚至是那未知的无尽深渊。
卡迪文家族有常年厮杀在冰原之上的铁血狼团，贝古家族有侯爵的黑甲军团，这些庞然大物在捍卫家族尊严的同时，更大的作用应该是通过无尽的杀戮，去换取家族内某些人清醒着的权利，去为这些已几乎站在进化终点的存在获得足够多的所谓“筹码”。
洛依稀记得，涅槃小镇的卡米拉教官有着“冰原屠夫”的绰号，她能活得如此地肆无忌惮，应该也是建立在堆积如山的冰原生物的尸骸之上吧？
通过疯狂的杀戮，通过吞噬那辽阔的冰原，甚至海洋，去为荒野开疆扩土，去换取清醒着的权利！
这才是规则，这才是**裸的荒野规则。
谁抢到就是谁的！
洛并没有接触过冰原，他的全部记忆都停留在荒野。除了那早已迈入冰原的厄里斯，还有来自冰原深处的杜邦兄弟，他对冰原的一切都是极为陌生的。
通过杀戮去为荒野开疆拓土吗？
开疆拓土需要杀戮，需要像铁血狼团，需要像黑甲军团那样的铁血杀戮之师！
洛并没有这个资本，他的阿利克还没有达到可以征战冰原的地步，暗夜也才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已。
“荒野需要的是更辽阔的疆域，是在另一种生命层次的竞争中不被淘汰的“筹码”，这也是你需要为你的女孩所准备的东西。”
阿芒迪娜轻轻叹了口气，有着些许的唏嘘，眼睑微微下滑，似在追忆着自己传奇的一生。
“尊敬的阁下，我想自己已经初步理解了您口中所谓“筹码”真正的含义，我决定接受荒野的规则。”
洛并没有打扰对方的追忆，他耐心地等待着，直等到阿芒迪娜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才再次开口轻声说了一句。
“你是个很有自信的小家伙，这点和年轻时候的我有点像。既然你有这份自信，那么让我们再次回到你的上一个问题，关于寻找适合于你的女孩避免沉睡的正确道路，而且我乐意多给你提供一种选择。”
阿芒迪娜站起了身，走出了身后的那片黑暗，走到了洛的面前。
“你可以选择和她一起进入冰原战场，她将以侯爵继承人的身份率领麾下的黑甲军团，在荒野之上厮杀，用自己觉醒的恐怖之力，让冰原永远记住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
“当然，在她驰骋在冰原之上，用自己的拳头打下一片又一片辽阔的疆域，并烙上荒野烙印的时候，她收获的不仅仅是黑甲军团那狂热的崇拜，还有着足以让她，让她的父亲，让黑甲军团绝大多数桀骜不驯的尉官清醒着的权利。”
“荒野之人在冰原是不需要委婉的宣泄方式的，足够暴虐的力量可以让她在冰原过得更滋润一些，也会让你和你的朋友在荒野得到足够多的尊重。这也是我那亲爱的弟弟曾经的选择，也是我建议你为她选择的一条路。”
阿芒迪娜与洛对视着，她的眼眸也是黑色的，但却是那种代表着死亡的灰黑色。
“我不愿让她的双手沾染上任何污浊的血渍，尊敬的阁下。”
洛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女孩成为另一个权势滔天的侯爵，这会背离他一直坚持的初衷，而且他并不认为侯爵是快乐的。
“如果你觉得她不适合这条路，我也可以再给你另一条路，但这条路对你来说应该比第一条路艰难上太多。”
阿芒迪娜的声音有些缥缈，身影也隐隐出现了一种涣散的趋势。
“在她成为我的族人之后，把她带来这里吧。我会封印她的本能，然后她便可以在这里尽情地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并不用担心被打扰到。”
“至于你，我的孩子，你需要去为她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准备我们曾提及过的“筹码”，它可能会让你最终陷入那无尽深渊之中。”
阿芒迪娜的声音更缥缈了，她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并犹如轻烟一般扭曲，碎裂。
“阁下，您能告诉我，亚神之后的无限进化通向哪里吗？”
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是为自己而问的。
“进化的终点？我也在寻找，是那无尽深渊，还是……”
阿芒迪娜的并没有能说完自己的话，身影便完全消失了，洛也再次睁开了眼。
在他眼前的，依旧是那条静谧而甬长的石道，是那扇弥漫着无尽月光的小窗，以及窗内那闭目假寐的知更鸟。
洛走出甬道的时候，先前那名年迈的园丁早已在无尽花海的边缘处垂首等待多时了。
“尊敬的客人，阁下似乎很久没有花费如此久的时间与人交谈了，就像这满园芬芳着的精灵，也已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蓬勃而有生气了。所以，阁下和您的谈话应该是在和谐的氛围中进行的。”
老人仍微驼着背，却并没有拿自己那把破旧的花洒，而且他那松塌脖颈之上的皱纹，似乎减少了一些，连胸前的那枚贝古家族的族徽都闪烁着愉悦的光泽。
新时代的科技已发达了令人咂舌的地步，老人背上这小小的瑕疵甚至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便能完美地解决了。
这又是一个像老帕特一样怀念着旧时代的老人吗？
洛从老人背部那小小的驼包想起了旧时代，也想起了自己对旧时代那仅存的一抹认知。
“阁下让我送您离开，并让我转告您，当依·贝古阁下来到这里之后，您也将拥有随时再次前来的权利，这座城堡的大门将随时为您敞开。”
洛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这种权利是贝古家族族长阿芒迪娜·贝古阁下对于洛最终选择让依加入贝古家族的回礼，回赠了抚养依长大的洛一个无论面对任何杀劫，都可以用来遮风挡雨的安全港湾。
偌大一个暮光之城似乎只有那女王般的阿芒迪娜和这名年迈的园丁，除此之外洛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甚至连负责日常起居的仆人都没有。
但洛喜欢这个所在，也是他为自己的女孩最终选择的继续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所在。这里没有杀戮和鲜血，没有任何的变异生物，甚至连那掺杂着辐射的阳光都没有。
暮光之城只有月光，皎洁的无尽月光，永不褪去的月光。
“我希望得到您的恩赐，尊敬的园丁。”
洛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想到了自己一个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关于旧时代的奢望。也许在遇到这名辛勤的园丁之后，这个奢望便有了一丝实现的可能。
“恩赐？尊敬的客人，我所能做到的，只是让这些芬芳的精灵存在得更久一些而已。它们是如此的迷人，所以您应该不打算过早地结束它们的生命，所以……”
老人瘦削的苍老面容之上露出了一股暖色。
“尊敬的客人，您是想要哪种类型的花种呢？”
洛离开了暮光之城，怀中揣着老人赠送的一粒干瘪却带着无限希望的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