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谈判的筹码
“你终于来了，亲爱的海蒂，请原谅我这个早已年迈的老人，我的精力已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最近打盹的时间稍稍多了些。”
第一个看向门口的，竟然是那个昏昏欲睡的老人。
“巴尔叔叔，您好！”
海蒂朝着老人走了过去，并跟这个叫巴尔的老者轻轻地拥抱了之后，才在唯一空余出的那张靠背椅上坐下，目光朝着海曼三人扫了一眼之后，看向了仍站在门口沉默不语的洛。
“先不着急介绍，海蒂。让我来猜一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应该是把那个女孩养大的洛吧？很不错的小家伙，难怪你会收他做了自己的依附者。”
巴尔的声音和他年迈的神态很不般配，他的声音洪亮而绵延，似有着紧随而来的回声一般。
“不要怕，小家伙，请进来吧，我是一个热情而好客的老人。”
巴尔混浊的目光看向了洛，并朝着洛轻轻招了招手，似在示意洛离自己更近一些。
洛迈了进来，站在了老者的对面。
他并不是自己进来的，而是被老者招唤进来的。老者招手的瞬间，似乎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洛的身体轻轻推到了老者的面前。
洛想到了废城那个可以驱使腐骨的主宰，那个有着强大精神力的的主宰，伦齐·斯图亚特。
如果说伦齐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那么面前这个老人就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海洋。
从老者身上散发出的这股无边的威慑，洛只在贝古侯爵的身上感受到过，在洛第一次前往羽西城出售变异蜘蛛母虫样本的那次。
“你能站在这里，应该是有话想说，看在小海蒂足够乖巧的份上，我可以做主给你开口说话的权利。”
巴尔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海涅扫了一眼。
海涅正死死地盯着洛那张让她极为愤怒的脸，小小的拳头握得“噼啪”作响。
那个被她揍得半死的家伙，和洛有着相同的脸。
“海涅，你应该拥有足够宽广的胸襟，这是贵族的基本素质之一。”
洛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黑色的精致卡片，放在了面前的书桌上，是那张印有贝古家族族徽的卡片。
“这里面的金币，是我支付给海曼阁下那名因我受伤的依附者，支付给他的补偿。”
洛曾在涅槃小镇将海曼的一名依附者制作成了艺术品，他拿出了这个卡片，作为赔偿。
没有人会在乎这张卡片里到底有多少金币，更没有人会在乎那个依附者早已被卡米拉一拳送进了天堂。洛想让对方明白的是，这张来自于贝古侯爵之手的卡片，是从自己怀中掏出来的。
“很聪明的小家伙，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保罗了，他确实是个足够强大的靠山。”
巴尔慢腾腾地伸出手，朝着洛放在桌面上的卡片轻轻招手，那张卡片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一般，缓缓飘到老者的面前，被他轻轻捏在了指间。
“贝古家族和卡迪文家族是盟友，但仅仅这张卡片，不够！”
老者轻轻一甩，便把手中的卡片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筐内，再次看向对面的洛。
仅仅凭这一张卡片，他是绝对不敢迈入涅槃小镇的。
“阿利克基地拥有两名半步主宰的存在，有着近百聚集地，有着足够多的异能者，阿利克可以成为卡迪文家族的辖下之城。”
洛说出了自己准备的第二份筹码。
阿利克的发展势头极为迅猛，已隐隐有了超越羽西城的趋势，在杀戮为主基调的荒野，阿利克绝对是一个值得好好安抚的存在。
“小家伙，我对你的阿利克没有兴趣，与其在这里把它当做讨论的话题，你也许可以跟小海曼私下谈谈，他是家族未来的掌舵人，他应该会对阿利克更加善待一些。”
洛沉默了。
老者说的是事实，他只是这次毁灭行动的话语人，而不是卡迪文家族的族长或者未来族长，他对卡迪文家族的扩张，没有丝毫的兴趣。
洛最终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第三份筹码。
一支小小的试管，里面是一块不断扭曲变形着的烂肉。
肖恩斯！
确切一点说，是一块被带出了迷失海沟，却仍然活了下来的肖恩斯肢体组织。
海曼的脸变了。
怎么可能！肖恩斯只能存在于迷失海沟，离开迷失海沟的肖恩斯会快速地枯萎死去，这一点他非常确定，因为他已试过了无数次。
海曼带走了肖恩斯召唤者，却无法带出任何一只活着的肖恩斯，这种诡异的生物似乎仍眷恋着迷失海沟那片诡异的土地，或者说无尽荒野始终在排斥着这本不该出现的物种。
如果能拥有这块仍具有活性的肖恩斯组织，卡迪文家族有着足够的实力将它量产，那已彻底变成一个笑话的肖恩斯召唤者，将可以再次组建一支庞大的肖恩斯军团！
能想到这一点的并不仅仅只有海曼，那个一直沉默不语，身子笔挺得犹如一杆标枪，胸前绣着狼头的中年人忽然站起了身。
“巴尔阁下！”
中年人朝着巴尔沉声开口，坚硬的声调之中竟有着些许的颤抖，因兴奋而颤抖。
“泰勒将军莫非看上了这个小物件？”
老者轻声笑了笑，看向了这个铁血狼团的将军。对方并不是狼团的团长墨迪，而是墨迪的副将，但也足以让老者给予充分的尊重了。
铁血狼团驻守荒野极北至寒之地，与冰原之上那些恐怖的存在常年厮杀，乃名副其实的铁血戍边之师，如非墨菲亲自下令，这位将军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涅槃小镇的。
“北方冰原战事惨烈，铁血狼团竭力支撑，才勉成对峙之势，如无奇兵，狼团必败！”
泰勒似乎并不擅长谈判技巧，他短短的几句话，已将自己对洛手中那团烂肉的渴望表达得淋漓尽致。
老者犹豫了，这位耿直得有些讨厌的家伙可是手握重兵的铁血将军，军中无小事，他的话巴尔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而且巴尔知道，泰勒说的是事实。
他最终看向了海曼，海曼刚才看到这团烂肉的时候表现出的惊讶神色，巴尔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巴尔叔叔，泰勒将军说的很有道理。”
海曼是即将接过家族权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自然不希望卡迪文家族的铁血狼团战败，但他更不愿放弃对那双湛蓝色眼眸的执着，所以他说了句非常聪明的废话。
海涅慵懒地抬起头，冷冷地瞅了海曼一眼，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巴尔犹豫的时间并不长，便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小家伙，你的这件东西可以换取你和阿利克的平安，但那个女孩，需要交给我们带走。”
这是巴尔能想到的，最为合适的答复。
他也曾想过抢，但海蒂仍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至少在海蒂的面前，他还不想把交易演变成抢夺和杀戮。
说到杀戮，也许这个始终冷冰冰的小丫头，才是真正的杀戮之王，而且她有着足以自保的身份。
她是卡迪文家族族长的女儿，尽管是庶出，但庶出也是亲生。
巴尔给出的条件很丰厚，至少他自己认为洛是愿意接受的。
洛没有接受，所以他拿出了自己的第四份筹码，也是最后一份筹码。
如果仍不能换取依的平安，他将转身离开。
这只是一撮毫不起眼的暗红色粉末，有着淡淡血腥味的暗红色粉末。
洛从海涅身上得到的血屑。
血屑本已风干了，却在洛取出的瞬间，开始快速地融解，最终形成了一滴小小的血珠。
海涅的脸色变了，海蒂的脸色也变了。
海涅认出了洛手中的血珠正是自己的鲜血，而海蒂也终于明白了，洛敢来这里的最后一份筹码，也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到底是什么。
他竟打算用自己，来交换那个女孩！
“这是海涅阁下的血，想必海涅阁下应该已经确认过了。”
洛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似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他掏出这暗红色粉末的一刻，洛便把躯体的控制权，交给了自己的本能。
“海涅阁下应该对自己的异能很熟悉，应该不会出现认错的情况。”
洛冷冷地说了一句之后，便抬手将那滴鲜血放入了口中。
他的第四份筹码，便是自己本能那种夺诸神创物之权的基因复制！
第九十二章 被复制的涅槃
巴尔那对混浊的眼球早已变得清澈而凝固，犹如刺目阳光下的猫瞳，死死地盯着洛那灰白色雇佣兵作战服下的身躯，似能看透洛的血肉，直视他体内那正快速旋转着的基因链条一般。
海涅的那滴血液已被洛体内的细胞分成了无数份，甚至为了增加基因片段的粉碎效率，洛体内的绝大多数细胞都开始生长出了一根根如触手般的肉须，疯狂地在浩瀚的基因海洋中再次寻觅那可以作为蓝本的异能。
因为在海涅的研究基地大吃了一顿，洛全身每一个细胞内都储存着足够的能量，来确保这次的漫长之旅能够持续下去。
这是洛第三次掠夺其他生物的基因，第一次是生死威胁之下挑选那变异蜘蛛母虫的异能，第二次是为厄里斯重塑那变异蛇的蜕皮本能，而这一次，他要掠夺的目标，是解锁了十七对基因序列，早已迈入主宰的海涅。
海涅的神秘异能，涅槃！
洛并不能直接掠夺海涅的异能，也许等他迈入主宰后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现在的他，距离主宰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也许并不长，可能只需要一份基因解锁药剂原液。
洛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花费太多的时间去挑选基因，对方应该也没有足够的耐心等上他半个月。他现在要做的，是模拟，也可以称为复制。
他要在短时间内，复制出海涅的涅槃异能。
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前来的最重筹码，为了能让依活下去，为了能让自己的伙伴活下去，洛选择了自己去做那只小白鼠。
时间过得足够快，但在场的众人似乎早已忘记了时光流逝这个概念，直到洛最终睁开了双眼。
他，现在，拥有，三条命！
“现在，巴尔阁下，我的筹码是否足够？”
洛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内缓缓回荡，冰冷而平静，似乎不掺杂有人类的任何情感。
活得足够久的人，想得便足够多，看得也足够远，如果没有罹患脑部疾病的话。
巴尔只是睡眠稍微有些多的老人，他的智力很正常，甚至正常得令人心生恐惧。他是一名精神力异能大师，是卡迪文家族寥寥无几的站在进化最前沿的人之一，也是最迷惘的人之一。
他超越了主宰，是凌驾于主宰之上的存在，是卡迪文家族众多沉睡者的管理人。
亚神，接近神的存在，距离那无限进化的终点也许只需要小小地迈出一步。
也是这小小的一步，让他迈了几十年，却仍在原地徘徊。
不是他不能继续前行，而是他不敢继续前行。
无限进化的终点是什么？巴尔不知道，他还没有资格触碰神的衣襟，他也不敢去触碰。
他恐惧，对神的恐惧。因为他的基因链无法承受诸神的怒火，终将会在诸神的凝视之瞳下，被一点点地撕开，崩解成无数的基因碎片。
所以，他用长时间的沉睡来延缓自己迈向毁灭的步伐，这也是卡迪文家族拥有足够多沉睡者的原因。
但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解锁了三对基因序列，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中阶异能者。但他真的做到了，那如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涅槃，已牢牢镶嵌在了他那空余出来的基因卡槽之上。
他竟然生生复制出了海涅的涅槃异能！
巴尔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人类的基因链仍未被彻底地研究透彻，仍披着一层未曾被揭开的神秘面纱。
面纱下遮盖着的，也许正是自己恐惧而渴望的东西，那可以避免基因链崩解的终极奥秘。
巴尔想到了这一点，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而急促，甚至他的身体都开始了颤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洛真的是在行使神权！
巴尔似乎看到了自己进化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可以避免基因崩解，去拥抱诸神恩泽的方向，一条神秘而充满诱惑的捷径。
他终于从身下那舒适的靠背椅上站起了身，迈步走向了自己的猎物。
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他仍站在原地，平静而略带嘲讽地看着这个正朝自己迈步走来的老者。
像极了一条伺机而噬的冷血毒蛇。
“巴尔叔叔，他是我的依附者。”
海蒂终于开口了，在巴尔起身的那一刻，她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巴尔的耳边。
巴尔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因为海蒂的提醒，而是因为那不知何时已拦住了他去路的海涅。
是的，恨不得杀掉洛的海涅，竟出现在了洛的面前，拦下了一步步走向洛的巴尔，拦下了这次毁灭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极为奇特的匕首，像极了一条长着两只小翅膀的毒蛇，金黄而蒸腾着熊熊火焰的匕首。
短小扭曲的蛇形匕身，却被赋予了一双天使的翅膀，矛盾而和谐，与反复无常，只凭好恶行事的海涅，极为相似。
这是海涅的武器，它还有着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上帝的灵翼。
“巴尔，你是打算在我的涅槃小镇，吞噬我的涅槃异能吗？”
如果说在场众人中仍有人对洛这最后一份筹码心存疑虑的话，那绝不包括海涅在内。
她从洛的身上感觉到了那种已刻入骨髓的熟悉，对洛领悟出的这种新异能的熟悉，那是自己的涅槃！
巴尔是卡迪文家族诸多沉睡者的管理人，是所有沉睡者的催眠曲。
但海涅并不是沉睡者，她也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蛇匕能轻松地划破巴尔那苍老褶皱的皮肤，搅碎他那老迈的心脏。
具有强大精神力的异能者，躯体的抗击打能力往往都很弱。
“海涅，收起你的武器，巴尔叔叔是父亲大人指派的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海曼站起了身，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目光再次看向那一直平静得出奇的洛。
洛并不奇怪海涅会忽然阻止巴尔，他领悟的涅槃是靠复制而来的，如果巴尔想要拿去，只有唯一的一种途径。
吞噬！
按照荒野的吞噬规则，当巴尔通过吞噬获得涅槃异能的同时，也是洛和海涅失去涅槃异能的时刻。
海蒂笑了，她发现事情也许并没有像自己所料想的那般糟糕，尽管她已做了些准备，但现在的情形，她是乐于看到的。
“海涅阁下，我只是想近距离地欣赏一下神的杰作而已。”
巴尔把目光从洛的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杀气弥漫的海涅。
“巴尔叔叔，请坐回您自己的位置上，否则我也许会把您的任何举动，视为对我异能的觊觎，而被迫采取一些非常的自卫措施。”
海涅是足够强大的，更重要的是她有着特殊的身份，她是墨菲的长女，体内流淌着纯正的贵族血液。
他丝毫不怀疑海涅会对自己动手，失去涅槃异能的海涅，将会彻底沦为别人的玩物。
所以，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那把匕首，捅入任何一个敢觊觎她，敢觊觎洛的人心脏里去。
求生欲，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从拿到海涅血液的那一刻开始，洛已将自己的命运与海涅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巴尔终于意识到了洛的奸诈，意识到洛为这次所谓的谈判，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他并没有挑战海涅的胆量，却也没有重新坐回去。
他迈步走向了图书馆的二楼。
“亲爱的海涅阁下，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已足够老迈了，很多事情已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请诸位稍等一下。”
众人沉默着，等待着巴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这位老者应该是与卡迪文家族那至高无上的存在沟通去了，他再次出现的时刻，也是决定洛，决定依，决定阿利克所有人命运的时刻。
还有那仍握着蛇匕，被洛生生拉入到毁灭旋涡中来的，涅槃小镇话语人海涅的命运。
第九十三章 鱼和熊掌
与杀机弥漫的海涅相比，海曼是有着意外惊喜的，在这次以捕捉那道光为终极目标的毁灭行动中，他很乐意看到自己亲爱的姐姐成为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亲情，在尔虞我诈的家族争斗中，仅仅是一块薄薄的遮羞布而已。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介意给自己的姐姐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特殊照顾。
海蒂那张精致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这对她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她今夜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但她手中那两个泛着银色光泽的金属球，始终在手掌之中轻快地旋转着，等待着随时可能举行的杀戮盛宴。
那名铁血狼团的将军，身体仍笔直得犹如一杆标枪。作为战场喋血的战神，他不屑，也不愿参与到卡迪文家族内部的争斗中来。
他只在乎洛已再次揣入怀中的那团烂肉，那可以换回足够多战士鲜活生命的烂肉。
处于风暴旋涡正中心的洛，反倒成了最平静、最悠闲的那一个。
他已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筹码，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卡迪文家族的最终选择。
选择他，或者选择依，或者两者都要！
如果选择了他，洛会留下，尽力做一只称职的小白鼠。
如果选择了依，洛会转身离开，去做更多的准备。
如果对方选择两者都要，洛也会离开，但他不介意拉整个荒野为他和自己的伙伴陪葬。
等待是一种煎熬，至少对海涅来说，漫长的等待绝对是一种煎熬。
幸运的是，巴尔并没有让海涅煎熬太久，或者说海涅的父亲，卡迪文家族的族长，并不忍心自己的女儿煎熬太久。
巴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他那张苍老的脸已恢复了曾经的和蔼与安详，甚至他都不需要扶着楼梯那光滑的扶手，便再次坐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亲爱的洛，你带来的筹码已表达了你足够多的诚意，卡迪文家族的族长大人，伟大的墨菲·卡迪文阁下也托我转达他的诚意。”
巴尔慈祥地看着对面仍一脸平静的洛，声音缓慢而顿挫。
“卡迪文家族会给您和您的伙伴足够的时间去思靠这场毁灭所可能导致的后果。当太阳第二次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卡迪文家族会带走您和那个女孩。当然了，为了确保这个小目标的达成，卡迪文家族不承诺放弃使用杀戮或者更加野蛮的手段。”
洛明白了巴尔的话，卡迪文家族不仅仅要得到依，还要得到自己！
鱼和熊掌，他们都想要！
还是无法避免毁灭吗？
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尽情地拥抱毁灭，享受毁灭吧！
洛并不认为自己一定就是刀俎之下的那条鱼，即使是鱼，也会有足以卡住咽喉的鱼刺。
海蒂带着洛离开了图书馆，离开了涅槃小镇。
洛将那仍处于活跃状态的肖恩斯组织交给了海涅，但并没有跟随海蒂返回她的研究基地，更没有再次返回阿利克。他用携带的通讯器给帕妮丝留下了简短的几句话之后，便快速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在最终的毁灭来临之前，他一定会回到阿利克，回到依的身边。但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去准备一些其他的东西。
卡迪文家族希望洛和阿利克主动妥协，所以给了洛两天的时间。洛要利用毁灭风暴来临之前的这两天，去做迎接毁灭的最后准备。
洛从来没有放弃过活下去，曾经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会有！
羽西城是贝古侯爵在这座荒野之上距离阿利克最近的城镇，对洛似乎颇有些好感的美杜莎已离开了羽西城，再次回到了贝古侯爵的身边。
洛站在羽西城外的荒野之上，遥遥望向了萧瑟荒原之上那忽然之间多了萧杀之气的羽西城。
羽西城仍如曾经那般安静而隐晦，由硬逾金铁的铁桦木通过榫卯组合而成，包裹着厚厚铁皮的高大城门仍如往日那般敞开着，城门口的卫兵却由那散漫的中阶异能者，换成了身披黑甲，手执长矛的黑甲军。
黝黑而厚重的甲胄，粗如盈把，长约丈余的精钢长矛让洛想起了迷失海沟外的那些黑甲军，想起了被他留在迷失海沟内的小家伙。
洛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前往羽西城，更不是为了向那似乎对自己有些好感的美杜莎求援，他只是对这忽然出现在羽西城的黑甲军略有些疑惑。
贝古侯爵似乎也存有在即将到来的毁灭劫难中分一杯羹的想法？
这才是荒野的规则，在利益的面前，任何的友情都会散发出浓烈的馊味。
洛收回了看向羽西城的目光。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更多的时间，他必须充分利用杀劫降临前的每一秒。
在奔跑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站在了这座海蒂从贝古侯爵手中索要过来，却转赠给洛的废弃核电站。
洛并不知道海蒂和侯爵的私下交易，但海蒂曾将这里赠送给了自己，他觉得自己便有足够的权利可以迈入四层。
海蒂并不是一个习惯开玩笑的人，她的每句话都真得不能再真。
那些在废墟之中漫无目的徘徊着的行尸并没有增多的迹象，但也不见有丝毫的减少，与洛上次来到这里见到的行尸相比，身躯似乎普遍大了一些。
就像不知道荒野暴民是否存在自我意识一般，洛也不清楚这些仍眷恋着这片废弃土地的行尸走肉到底在眷顾着什么，以致于久久不愿停下自己那蹒跚的脚步。
行走在核电站的废墟之中，感受着遍布全身的针扎感，洛再次站在了那幢曾被杀戮染红的大楼三层，那只变异蜘蛛母虫的巢穴处。
曾经被豢养在这里的那些变异蜘蛛，早已弥漫了整个荒野，它们最终并没有被荒野淘汰掉，反而在荒野残酷的生存淘汰中站稳了脚跟，而且依然是群居。
这是洛可以接受的，他甚至隐隐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还有着这么一群渺小却庞大的族群伙伴。
但他这次来并不是找那些变异蜘蛛叙旧的，而且这里早已再没有了它们的踪迹。他来这里，是为了进入四层，去沐浴在那如太阳般炙热的辐射之光。
海曼曾想迈入过四层，却被美杜莎拦下了。但现在，那通向四层的楼梯就在洛的面前，而那个性感而略有些任性的美杜莎，早已离开了这片荒野。
也许美杜莎将再也不会出现在洛的生命里，就像怀念旧时代的老帕特，就像因耐不住寂寞而远离这片荒野的厄里斯，就像暗夜小队那已记不起名字的狙击手，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会湮没在荒野永不停歇的车轮之下。
洛和他在乎的人，至少还没有被荒野吃掉。既然还活着，那便继续为活下去而狂奔吧。
洛迈入了四层，走向了四层那个让他恐惧得战栗，而又渴望得发抖的存在。
整个四层被浓浓的黑暗笼罩着，在黑暗的牢笼之内，却有着一块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石块。
洛确认它仅仅只是一块黝黑色，表面斑驳而粗糙的矿石。
也正是这块似被随意地丢在地板之上的矿石，让洛产生了一丝丝的恐惧和浓浓的疑惑。
那氤氲的淡蓝光泽，像极了依那湛蓝色的眼眸，还有那浅蓝色的发丝。
镭，它是一块足有拳头般大小的镭石！
这是一种放射性极强的元素，与海蒂用作货币的钋元素相似，但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特点。
它的辐射穿透性极强，也更容易让生物产生变异，基因层面的变异。
强烈的危机感让洛有了再次爬行的念头，但他仍倔强地站立着，让那迷人而又致命的蓝光彻底地照亮自己的身躯。
犹如在黏稠的泥潭中艰难前行，洛最终一步一步挪到了这块矿石外三丈处，强忍着身体似被烧红的烙铁撕扯的疼痛感，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高阶基因解锁试剂。
在无可抗拒的灾难面前，洛选择继续进化。
他要用这无尽的辐射，迫使自己的身体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异，然后从中挑选出自己需要的，来填满迈入高阶后那多出来的空白基因序列。
洛并不打算按照海蒂的异能搭配清单来走自己的路，海蒂的异能搭配建议足够科学，也足够严谨，绝对适用于绝大多数的异能者。
但却不适合洛，不适合直面毁灭性杀劫的洛。
洛将异能的最终选择权，交给了自己的本能。
本能总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绝境中找寻到那一线生机，面对即将来临的毁灭，洛相信自己的本能应该也可以办到。
让洛在这次杀劫中活下去并不难，本能绝对可以办到，但这并不是洛想要的。
洛要的是，让自己和自己的伙伴，都能活下去的那线生机。
集团化作战！
一支高阶基因解锁药剂，足够洛解锁第六对基因序列，迈入到高阶异能者的行列。他甚至开始允许本能剔除心灵锁链和土地肥沃这两种异能，只为了更好地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前提是要活下去，带着伙伴活下去！
第九十四章 苏醒吧，我的伙伴
沐浴在那氤氲的蓝色之光中，洛的身体犹如置身于无尽的蓝色海洋之中，疼痛感已逐渐消失，在令人发狂的疼痛侵袭之下，本能早已彻底封闭了身体的外在感知。
现在洛的本能，犹如一个闭门造车的巧匠，正在绞尽脑汁勾勒着自己满意的异能，向着集团化作战方式靠拢的异能。
心灵锁链被本能毫不犹豫地剔除掉了，但本能却保留了涅槃和土地肥沃这个鸡肋异能。
涅槃，可以让洛大幅地提升战斗力，并拥有三条性命。
而土地肥沃……
也许它只能保证洛在逃亡的过程中不至于饿死，但这应该不是本能保留它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洛体内那六对空白的基因序列是一张洁白的纸，那么洛的本能就仿佛一支在白纸上狂舞的笔，它正以洛识海之中的深层记忆为蓝本，以体外那足以毁灭肉身的强烈辐射为轴，开始描绘一种又一种全新的异能。
从未在这片荒野之上出现过的异能，全部倾向于集团化作战方式的异能。
荒野那永不停歇的时光齿轮似乎短暂地滞了滞，然后再次向前转动，不再为任何的存在减速，但所有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一切的一切， 虚无的现世与真实的幻象，都一遍一遍地在洛的识海中重复着，接受着本能的筛选和修改。
荒野又一次飘起了一道道夹杂着辐射的雨丝，这恐怖的辐射雨，几乎笼罩了整个荒野苍茫而灰白的大地，让荒野之上所有生物的命运，紧紧地扼在了手中。
笼罩着整个四层无尽黑暗的蓝色光泽，映出了洛那张苍白却俊朗的脸孔，清秀而妖异。
他缓缓睁开了眼，黑色的瞳孔散出了一股幽绿色的光泽，像极了荒野之上那无尽变异生物幽绿色的双眸。
洛体内的基因编纂还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但他已在这里待了足够久的时间。
他要离开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死，把依和其他伙伴的生死全部压在本能的身上。尽管他每次与本能争夺身体控制权都是最终的获胜者，但他不敢确定在真正无法抗拒的毁灭面前，本能会不会再次选择放弃所有人，用疯狂地逃逸来保命。
胆小，有时候是本能那强烈的生存欲最淋漓尽致的表现。
这是洛不愿看到的，他要的是掌控本能，驱使本能，而不是被本能所驱使，所奴役。
但本能对新异能的编纂工作还没有最终完成，本能还需要继续待在这比荒野强烈了无数倍的辐射之中。
既然选择了直面死亡，那便彻底放弃对死亡的恐惧吧。
洛的身体诡异地扭曲着，逐渐变成了一条蜿蜒的海蛇状生物，痛苦而顽强地靠近了那块黝黑色的矿石，靠近那无尽蓝光的.asxs.。
他的基因序列中没有躯体塑变异能，但他确实再次恢复了躯体塑变的能力，只是与曾经相比，他躯体变形的能力，似乎稍稍弱了些。
躯体塑变，就像洛的幸运一样，并未出现在洛的基因序列之上，但却依然真实存在于洛的体内。
洛的双速地闪烁着，他隐隐觉得，本能有些事情在瞒着他，就像他瞒着本能所做的一些事。
曾经的那些异能尽管已经彻底被剔除出了基因序列，但洛感觉这些被剔除的异能，似乎早已被本能深深烙印在了那巨大的基因链的深处。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进化？不再局限于二十三对基因序列的无限进化？
这就是侯爵一直守护着的秘密？是这座核电站之所以存在下去的真正意义？
用毁灭来灌溉新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让毁灭来得更彻底一些吧！
洛缓缓低头靠近了那块矿石，就像一条进食的饥饿巨蟒，一点一点地将猎物吞进了肚子里。
侯爵那座足够古老而恢弘的府邸内，美杜莎正在静静地沐浴，相比那充满着冰冷金属质感的豪华浴室，她选择了在自己的闺房内。
大大的木质浴盆，氤氲缭绕的水汽，还有一瓣瓣漂浮在浴盆内，鲜艳而娇嫩的粉红色花瓣。
如果洛能见到这种花瓣，他应该可以认出，这应该是他在旧时代书籍中看到过的玫瑰。
美杜莎已经成功迈入了主宰行列，并且因为海蒂的建议，她几乎是一个同阶无敌的存在。但侯爵并没有给她安排任何的任务，只吩咐她待在府邸之内，耐心地等待。
如今的美杜莎似乎已褪去了那份任性和狡黠，变得恬静了很多。也许短暂的荒野生活，留给她的不仅仅是实力的攀升，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卧室内镂空雕刻的窗台上响起了音乐盒欢快的音乐，是那首被旧时代的人们称为“微不足道的音乐”，献给爱丽丝。
悠扬的钢琴曲直到进入第三部分，斜躺在浴盆中的主宰才在那充满华丽色彩的音乐声中抬起了头。
她很清楚这个精致的音乐盒代表着什么，当它响起的时候，便说明有一些不速之客已闯入了侯爵的禁地，闯入了那座核电站的四层。
美杜莎那曼妙的身姿并没有丝毫从弥漫着花香的浴盆中出来的迹象。核电站已经被海蒂从自己的义父手中要了去，即使有人擅闯，也应该是海蒂的事情，跟自己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爵已将美杜莎认作了自己的义女。
美杜莎并不知道洛所要面临的杀劫，也同样不知道侯爵已将全部的黑甲军，还包括整整三百座城池的城主，以及自己的数千依附者，统统调去了羽西城。
那只很干净的小蟑螂曾经也想过迈入四层，这次的擅闯者会不会是他？他可是海蒂的依附者，应该不会受到海蒂的责罚吧？
薄薄的轻纱遮住了大半的曼妙，尚淌着晶莹水珠的白皙赤脚踩在了舒适的地毯之上，美杜莎最终还是走向了那仍然播放着优美音乐的音乐盒，并轻轻掀开了它。
她看到了那如一条巨蟒般盘曲着的洛，正一点一点地将那散发着无尽蓝光的矿石吞到了肚子里。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还是如此的不顾一切。
洛带走了那块足有拳头般大小的镭石，并用他那疯狂痉挛着的胃，将它一点点的压成粉末，包裹到全身每一个细胞中去。
这种野蛮而粗暴的吞噬，可以彻底保证洛的本能有足够的动力来完成剩余空白序列的异能编撰工作。
核电站现在已彻底失去了它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一堆面目全非的红褐色沙砾。
洛在荒野之上狂奔着，朝着另一个既定的方向，迷失海沟。
迷失海沟距离这里太遥远了，遥远到洛根本不可能在毁灭降临阿利克之前及时地赶回来，但他仍然在朝着自己伙伴所在的方向快速地靠近。
他的伙伴，那曾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家伙。
洛并没有前往迷失海沟的打算，他只是在找，找一个精准的坐标，一个可以让自己的祭兽听到他召唤的坐标。
集团化作战吗？那不死不休的肖恩斯大军，绝对是集团化兵种的楷模。
终于，当东方的天际再次升起了那残喘的太阳，洛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望向了迷失海沟的方向，望向了那在晨光中一道道绚丽的雨丝，轻轻闭上了双眼。
稚嫩而雄浑，如鲸鱼嘶鸣一般的咆哮声从洛的口中传出，传入朦胧的雨幕，传入苍茫而萧瑟的荒野，传入沉寂的大地，传向了迷失海沟的方向，传向了迷失海沟内，那静静亘古着的庞大扁平状脑体。
苏醒吧，我的伙伴！
第九十五章 毁灭前夕
迷失海沟入口处的那些手执长矛的黑甲士兵早已撤离，仅仅有一大一小两只野人在空旷的入口处百无聊赖地守护着。
那曾朝着洛竖起中指的野人仍在呼呼大睡，黏稠而幽绿的唾液从它的嘴角流出，甚至浸湿了身下的大地。
它的生意似乎并不好，它不用再一次次地朝人吐出那恶心的口水，只需要酣畅淋漓地大睡，等待着拥抱自由或者迎接毁灭。
另外那只胆小的女野人，正跪坐在酣睡的同伴身旁发呆，她又再次想起了那曾被自己吐过口水的人类，想起了自己的那滩喷了对方一脸的口水，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壮举。
荒野隐隐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唤声，初听如雨点润泽大地的沙沙声，再闻已变成了如鲸鱼般的悠长嘶鸣。
嘶鸣声伴随着荒野那永无停歇的风，吹过无尽的沙砾，吹破层层的雨幕，传入到这双膝跪地，俯首跪拜祈祷的女野人耳中，传入到那满目疮痍的迷失海沟。
迷失海沟深处的沼泽地早已干涸，已彻底被那如洒了粗盐一般的冻土所侵蚀，甚至连深坑中那扁圆脑体的表面，都似乎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灰尘。
呼唤来自心灵深处，来自灵魂，来自曾经幼时那滴在稚嫩身躯之上的鲜血。
它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感受到了召唤中的那股抗争和不屈，感受到了那让它几乎发狂的愤怒。
所以，它醒了。
它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它梦到了咆哮而让它依恋的海，梦到了海底那些让它好奇，有着巨大身躯和狰狞触手的生物。它们有着难以想象的体型和恐怖的样貌，但它并不怕它们，那是它的同类。
它睁开了自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周围这犹如蛋壳一般包裹着自己躯体的烂肉，它明白了这些曾让它恐惧得颤抖的东西，是它的武器，是它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最大依仗。
不对，相比这些扭曲蠕动的东西，它记得还有让自己更心安的存在。
是指尖那荡起的秋千，是藤蔓编织而成的襁褓，是温暖的怀抱，是那句早已刻入骨髓的话。
“既然是我选择了你，那便不会抛弃你！”
它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主人，自己永远的港湾。
它也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肖恩斯！
吞噬了肖恩斯召唤者，拥有了自我意识的肖恩斯！
可它不喜欢这个名字，它需要找到自己的主人，让主人重新给它取个满意的名字。
它想起了主人的召唤，又有邪恶将自己的主人团团包围了起来！它要像曾经那样，将自己的主人严严护在自己这已不再羸弱的躯体之下。
它心中依然充满恐惧，它还是很胆小，但它仍然决定回到主人的身边去。
去战斗！去守护！
传承自血脉的战斗本能，让它没有选择立刻脱离开包裹着自己身躯的巨大球体，尽管它现在的身躯也已足够巨大和强壮。
论速度，滑行永远比不上球体的滚动。
如小山般的球体震颤着、扭曲着，缓缓从那深深的巨坑之中蔓延向了地面，然后在那如冰面一般的冻土之上开始滚动，速度越来越快。
洛并不确定自己的小伙伴能否听到他的呼唤，能否及时地赶过来，所以，他还需要做些其他准备。
比如，那早已遍布了整个荒野的变异蜘蛛，洛也曾经是它们之中的一员。
要在无边的荒野之上寻觅这种变异蜘蛛的巢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利克那有着恶趣味的商人西恩倒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洛现在已没有足够的时间浪费在往返阿利克的路上。
但这难不倒洛，对于找寻回家的路，洛一向都很擅长。
就像曾经变回荒野暴民身份那般，洛站在因为辐射雨而略有些空旷的荒野，静静回忆着自己曾经偷窃变异蜘蛛母虫组织样本时，那种仍未被彻底剥离出身体的感觉。
变异毒素，可令其他生物肢体僵直，可召唤变异蜘蛛族群的变异毒素，本能选择留下，洛却通过海蒂的手剥离掉的异能，再次出现在了洛的基因序列之上。
本能在这一刻，已彻底抛弃了成见，开始配合洛，配合洛筹划着如何去撕开那即将临身的杀劫。
洛找回了曾经的感觉，但他并没有试着去召唤自己那些八足爬行的伙伴。
因为他不确定，这些变异蜘蛛在循着自己的召唤赶到这里之后，还有没有足够的体力赶回到足够遥远的阿利克。
毁灭和杀戮并不会发生在这里，而是发生在阿利克。
确认了自己应该可以召唤变异蜘蛛族群后，洛又低头思索了一会，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两件物品。
这两个东西，都是海蒂送给他的。
一个是可以解锁十五对基因序列的基因解锁药剂原液，另一个是签有海蒂大名的智慧型生物试验体1号。
对于基因药剂原液，洛仍没有想好是否使用它。本能是很乐意洛大踏步进化的，但洛始终对进化的终点存有深深的忌惮。
也许最终还是需要服下它，但现在仍不是迈入超阶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随着基因序列解锁得越多，自己本能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也在逐渐的加强。
洛还不想在与本能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处于劣势，或者说，还没有到必须冒这种风险的时候。
他最终将基因药剂原液重新揣回怀里，看向了那枚小小的黝黑色肉丸。
智慧型生物试验体1号。
这是海蒂使用洛从迷失海沟内带回来的那种营养液培养出来的新型杀戮武器。
难道是新型的肖恩斯？那种不死不休的烂肉？
洛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海蒂制作的东西都有着海蒂那鲜明的个性，冰冷而疯狂，肖恩斯更适合持久战，与海蒂锋芒毕露的风格存在着极大的差别。
而且，女性大多不太喜欢丑陋的东西，肖恩斯的卖相并不好，很难入得了海蒂的法眼。
洛曾问过海蒂，手中这枚肉丸的恐怖程度，海蒂的回答肯定而简洁，让洛颇有些无奈和忧虑。
不知道！
海蒂并没有使用过这种所谓的智慧型生物，但它应该比吞噬者二代要厉害一些。
吞噬者二代可没有获得过海蒂亲笔签名的权利。
洛不介意在即将来临的毁灭风暴中，亲身体会一下海蒂的疯狂之作。
除了这些，阿利克还有个恐怖的存在，荒野暴民潮酋长，艾伯纳·索托斯。
酋长曾召唤过自己的族人，那些荒野真正的主人，荒野暴民，化解了h913聚集地的危机。在阿利克的这次杀劫中，酋长是选择再次召唤自己的族人，还是选择远离阿利克。
如果忽略速度，酋长绝对是整个阿利克最适应荒野生存的那个人。
洛来自荒野暴民，酋长却是荒野暴民目前唯一的王。
其实洛还有着最后一个杀手锏，是连海蒂都忽略掉的东西，除非到了真要毁灭整个荒野的时候，洛并不打算使用它。
对于残酷的荒野，洛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他来自荒野。
海蒂可能会忽略掉一些东西，但该记起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忘记。
她再次站在了自己试验室内那大大的屏幕面前，屏幕上是贝古侯爵那张苍老却棱角分明的脸。
“保罗叔叔，你的黒狱囚徒可以出狱了。我希望从太阳再次升起的那一刻开始，七日之内，这片荒野不再响起任何一声枪响，包括那些足以摧毁整个城镇的远程火炮的轰鸣声。”
黑狱囚徒，是海蒂与侯爵交易的条件之一，作为洛的主人，她一直尽力在为洛创造着一个相对公平的战场。
囚徒，曾被称为“战争克星”，囚徒所到之处，将不会有任何热武器的用武之地。
这也是黑甲军团始终使用足够久远的长矛这种兵器的原因之一。
当然，黑甲军也有着不少的军官，是不使用长矛的，他们更善于使用自己的拳头。
比如，涅槃小镇曾经的教官，那个黑皮肤的女人，卡米拉。
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能体会到曙光重现后的那种心脏骤停的兴奋感，才会疯狂地追逐希望，拼命地想抓住溺水之后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侯爵已等待了太久的时间，如果他只是一个为水和食物而搏命的聚集地贱民，他可能会认命，向命运，向荒野低下自己的头颅。
哪怕他是那些衣食无忧的家族依附者，是超阶异能者，甚至是一名主宰，他都会在残酷的事实面前，选择放弃自己心底深处的那股执念。
可他不是聚集地贱民，他不是依附者。
他是贝古侯爵，是黑甲军团唯一的将军，是荒野三百城的至尊，是有着数千异能者依附的主人，是足以让整个荒野染遍污浊之血的存在。
他有着足够的资本，让自己心底那永远的痛，彻底地变成梦圆后的酣畅淋漓！
为了血脉的延续，他不惜屠尽一切挡在他圆梦之路上的任何敌人。
哪怕，发起一场战争也在所不惜！
第九十六章 旧日魂歌
荒野极西之地，毗邻那狂怒的海，绵延的海岸线早已再不是度假休闲的代名词，而彻底沦为了死亡之神的乐园。
死寂、荒凉、咆哮的海风，堆积如山的巨兽骨架，还有一座如标枪般屹立在海面之上，由一块块重逾几十吨、坚硬而又粗糙的岩石拱卫而建的黑色城堡。
黑狱之城。
厚达几百米的花岗岩石壁，牢固厚实高大的城墙，还有那密集的筑墩、台楼，足以让一切觊觎它的存在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铜墙铁壁，什么叫固若金汤。
它似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山，一座只能永远与荒野遥遥相望的山，或者说它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座永沉海底的牢笼。
一城囚一人！
新时代的海洋，早已是人类的禁区。那遮天蔽日的阴云永远不会散去，那一层层惊天浪涛永远不甘停歇。浑浊的海水一次次地怒吼着冲向黑狱那粗糙而坚硬的石壁，喘着粗气，吐出一片片翻滚着的泡沫，还有摇晃着的海藻的霉腥味，隐约可见一条条已不能再称之为鱼的变异海洋生物。
海边那陡峭的岩石之上，几十名身披甲胄，山脊式头盔遮盖了大半个脸庞，只露出两个眼洞的黑甲士兵正面朝海洋，背靠荒野，神色凝重地列队默立等待着，等待着那需要近百只猛犸象才可以拉起的城门的最终开启。
与迷失海沟外那些手执长矛的黑甲不同，这些人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他们的拳头，便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像卡米拉那样的拳头，简单而粗暴。
队列中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煞气，还隐隐弥漫着阵阵的威压，主宰的威压。
他们，每一个都是主宰，比曾经的飓风少女厄里斯还要强上数倍的主宰！
地狱之门缓缓打开，早已锈迹斑斑，遍布绿斑的粗大门轴发出了低沉而刺耳的摩擦声，一条全身覆盖着火红鳞片的火蜥龙迈步走了出来。
这是一条成年的火蜥龙，几十米高的身躯遍布着如炭火一般火红的鳞片，一片片黝黑金属片编织而成的锁甲覆盖了它大半个身躯。狰狞的龙首微微仰起，冷冷看向上空那剧烈变幻着的阴云。
与这条成年火蜥龙相比，海曼曾经的那条火蜥龙祭兽，也许仅仅只能算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
它的背上驮着一个由不知名合金整体浇筑而成的牢笼，无数道粗粗的锁链将牢笼死死地锁在了火蜥龙那宽阔的背脊之上，大股的混浊海水仍在从那**的牢笼之上淌下，淌到那火红的鳞片之上，化为大股的水雾消散，伴着一阵阵的“嗤嗤”声。
牢笼内那个佝偻的身影，正负手望天，桀桀低笑。
终于还是离开了那冰冷而黑暗的海底！
这披着重甲，驮着牢笼的火蜥龙仰天咆哮，忽然伸出双翼，飞离了地面，飞向了荒野。
城门之外那始终默立着的黑甲士兵，也开始用奔跑的方式，紧随那快速低空掠行而过的巨兽进入了荒野，朝着羽西城所在的方位呼啸而去。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那巨龙背上佝偻的身影，所有阻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生物，全部被撞得粉碎。
无论是那些根本来不及躲闪的变异生物，还是那些足够浓密，足够广袤的丛林。
他们必须确保囚徒能完好无损地及时到达侯爵的面前，用他们的拳头，或者用他们的生命来保证这一点。
在夜幕降临之前，洛回到了阿利克，他要在这最后的一夜，守在阿利克，守在依和自己伙伴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
阿利克的备战工作做得非常匆忙，因为毁灭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冥的伤势甚至都未能完全痊愈。
阿利克话语人帕妮丝向所有依附于阿利克的异能者，向阿利克的居民坦白了阿利克即将面对的灾难和可能的命运，她给了所有人两个选择。
离开，或者战斗。
有一些人选择了离开，包括一些依附于阿利克的中高阶异能者，甚至还包括杜邦兄弟中的哥哥和阿利克的首席情报长官卡罗琳。
那开酒馆的络腮胡弟弟选择了留下，他不愿意离开自己那经营了大半生的酒馆。哪怕死，他也要选择死在守护自己酒馆的路上。
这些人是不惧怕辐射雨的，他们不认为阿利克有着足够值得托付的美好未来，他们也有着足够的资本，能确保羽西城会接纳自己，庇护自己。
异能者，特别是像卡罗琳这样的半步超阶的异能者，能在贝古侯爵的羽西城混出个不错的未来。
另外那些选择留下来的，或者抱有与阿利克共存亡念头，或者仅仅是单纯的被迫无奈。
这些仅具有一到两种异能，甚至没有异能的居民，是不敢在早已弥漫着辐射雨的荒野行走的。姑且不论是否会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变异生物吃掉，仅仅是那已越下越大的辐射雨，就足以要了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命。
暗夜雇佣兵小队的成员没有人离去，帕妮丝曾希望希伯将丽莎送往羽西城，却被丽莎拒绝了。
她早已将阿利克当做了自己的家，将暗夜的众人当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家人。
丧家之犬在荒野很难滋润地活下去，也许没有任何异能，还颇有些姿色的丽莎并不会死去，但等待她的绝对是她不愿接受的悲惨命运。
阿利克没有高大的城墙，没有足以威慑对手的火炮，甚至连那仅剩的几辆重型陆地战车，都被帕妮丝送给了杜邦兄弟。
老杜邦已足够年迈，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辐射雨的侵蚀了，而卡罗琳，这个总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位置上的女人，也许觉得陪在老杜邦的身边，是自己最合适的位置。
酋长已停止了自己的授课，并把自己那些无法在大雨笼罩的荒野之上独行的信徒聚集在了学堂内，开始吟诵一首苍凉而铿锵的诗歌。
沿着灰白的路，
云雾波涛破碎，
双生的炙阳沉于湖底，
阴影拉长，
在迷惘的阿利克。
摇曳的夜缀满黑暗，
亘古的月逐渐凋零，
在失落的阿利克。
旧日吟诵的魂歌，
在那飘荡着王褴褛衣衫的荒野，
必定逝去不曾听闻，
在希望复苏的阿利克。
吾魂已歌，
吾音未死，
魂死而未颂者，
泪未滴落，
必将绚烂绽放，
在鲜血灌溉的阿利克。
……
酋长的声音缓慢而悠长，苍老的吟诵声在这风雨飘摇之下的学堂内回荡着，伴着敲打着窗棂的雨声，传入早已被黑暗吞噬的荒野。
伴着酋长的吟诵声，伴着愈加滂沱的夜雨，伴着已没有任何声息的沉睡荒野，洛的身影出现在了阿利克基地的门口。
他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突兀，萧瑟而单薄，刺目的探照灯从他的身上扫过，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犹如一根扎在荒野之上的生锈铁钉。
洛的目光看向了广场之上那新建起来的学堂，那里有他执着的呵护。
穿着一件半旧长裙的依，正站在学堂的门槛内，与洛隔着无尽的雨幕遥遥对望。
洛深邃的黑瞳与依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对视着，犹如儿时那般，给予呵护，收获信任和依赖。
依怀中抱着酋长那只黑色的羔羊，她并没有奔向雨幕中的依恋，她甚至都没有开口朝着那孤独的身影唤上一声。
她已足够成熟，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在守护，守护着他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
荆棘之鸟，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那棵荆棘树。它会把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才能唱出一生只唱一次的歌，生命在歌声中绽放，也在歌声中终结。
最美好的东西也许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因为美好，所以忘记了痛。因为剧痛，才能更珍惜美好。
依笑了，对着洛，对着荒野，对着自己，对着她那本小说的结局。
灿烂而无声。
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些撕开雨幕朝自己迈步而来的伙伴。
仍如一头狂野母狮般的帕妮丝，如影子一般的冥，咧嘴低笑着的菲力，挠头不语的希伯，依偎着菲力的朱利叶斯，以及那背着一张巨弓的沃克，甚至还有那穿着厚厚的隔离衣，依然散发着铜臭味的西恩。
除了那已离开的卡罗琳，暗夜雇佣兵的全部人员，都站在了洛的面前。
“嗨，我亲爱的副队长，你似乎来晚了。我们已经全票通过要用手中的武器来捍卫暗夜的荣耀，也许这一仗是暗夜成名的好机会也说不定。”
帕妮丝朝着洛轻声说了一句，脸上洋溢着狂野而又性感的笑。
洛的目光从自己的伙伴脸上一一扫过，朝着阿利克内那些凌乱而建的建筑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个站在自家门口的异能者。他们可以忍受辐射雨，却仍然放弃了离开，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年迈的父母，站着生有变异组织的妻子，站着还在学堂读书的孩子。
他看到了鲍勃，这个来自北方冰原的粗犷男人，正站在自己的酒馆门口，朝着洛举起了大大的啤酒杯，那茂盛的胡须，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他看到了在依身后忙碌着的丽莎，这个女人正在耐心地安慰着一个因记不住酋长的诗歌而急得直跺脚的男童，是那个曾经在废城向洛挥动手中那半块砖头的男童。
他也看到了酋长。
絮叨而神秘的酋长，身材依然高大，双目依然明亮。
洛的一生都在逃窜，在逃窜中杀戮，在逃窜中苟活，在逃窜中艰难成长。
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他转过身，看向了死寂而苍茫的荒野，看向了涅槃小镇的方向，终于仰头发出了第一声嘹亮而凄厉，如婴儿哭泣般的嘶吼声。
你们选择了战争，那我便给你们战争！
第九十七章 哑火的枪炮
灰白色的夜幕渐渐淡去，天光也渐渐放亮，那下了一夜的辐射雨也终于有了一丝停歇的迹象，逐渐从滂沱变为了淅沥，连绵的雨丝最终化成了零星的雨点。
沉睡了整夜的荒野开始苏醒了。
从睡梦中醒来的荒野难得地散发出一丝雨后的清新，连绵的荧绿色小水洼出现在了红褐色的干涸大地之上，零星的雨点撩拨着水面，不时荡漾出一道柔和的水波，伴着“咕嘟咕嘟”冒出地面的水沫。
已完全枯萎的杂草丛中钻出了一条有着锋利门板牙的灰白兔子，它那覆盖着细密鳞片的鼻头轻轻地颤动，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呼吸着这难得的清新空气。它警惕地瞅向似乎宁静得有些压抑的荒野，难耐的饥饿迫使它必须尽快外出觅食，以便有足够的体力活下去。
荒野的血腥味被辐射雨冲散了，灰白色的大地甚至都被蒙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那是一个个幽绿而冰冷的光点。
幽绿是荒野喜欢的色彩，冰冷是荒野选择的触感。
幽绿而冰冷，是荒野那些顽强地生存在这块土地之上的生物，普遍的瞳孔颜色。
灰白色的兔子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靠近，在它重新钻回到洞穴之前，已被一只全身遍布着黑色茸毛的蜘蛛按在了身下。
这是一只体型比自己的猎物大上不少的蜘蛛，它就像一个经历了长途跋涉，匆匆而来的旅者。
它那扁圆形的空瘪腹部仍高高地翘起，身体两侧八条粗壮而锋利的蛛爪在雨水的映照下泛出冷冽的光泽，遍布全身的黑色茸毛却没有沾上哪怕任何一滴水珠，依然干燥而杂乱。
它在阿利克外围的荒野上停下了匆匆而行的脚步，幽绿而妖异的蛛目疑惑地看向不远处那个亘古着的，如哭泣一般嘶吼着的单薄身影。
是对方这如婴儿哭泣般的凄厉嘶吼将它召唤到了这里，这是同类的召唤。要在这恐怖而狰狞的荒野生存，个体并不强悍的它，必须选择伴随在整个族群蔓延的足迹之下。
是的，它身后那无数双幽绿而冰冷的光点，是它的族群，是同样聆听到同类的召唤，迅速蔓延而来的蛛群。
洛仍然站在阿利克的大门外的空地之上，望着天际那正要挣扎着爬出地平线的太阳，望着荒野上那密密麻麻骚动着逐渐靠拢而来的幽绿色光点。
变异蜘蛛那曾经血红的蛛目，也在荒野无情的鞭策下，变成了幽绿色。
洛的身体缓缓贴附在潮湿的地面之上，他那洁白而晶莹的皮肤逐渐变成了妖异的粉红色，身上开始散出一股股淡粉色的氤氲雾气。
得自变异蜘蛛母虫的变异毒，再次被洛毫不犹豫地开启。
潮水般的蛛潮涌向了洛，一只只如人类脑袋般大小的变异蜘蛛在洛的身边骚动着，低低地嘶鸣着，在洛身上那熟悉气息的笼罩下，在那如整个族群王者一般的强大威压下，将洛团团簇拥了起来。
除了变异毒，洛的本能还在他的记忆中翻出了那曾经给予过他面包条的聚集地地窖看守人，老帕特唯一的异能，威慑。
仅仅解锁了一对基因序列的看守人，利用威慑异能可以驱使几十名桀骜不驯的斗兽士。已解锁了十对基因序列的洛，要用变异毒和威慑，成为可以号令整个蛛群的王。
趋向于集团化作战方式的蛛群，是洛用来撕开那股毁灭风暴的第一把刀。
暗夜的伙伴已决定了与洛共存亡，与阿利克共存亡，但洛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伙伴去直面卡迪文家族那黑洞洞的枪口。
至少，在对方手中那吞吐着火舌的高科技枪械熄火之前，帕妮丝众人不适合直接出现在战场之上。
天际的晨阳终于露出了头，病态的阳光再次倾洒在雨后的荒野之上，泥泞中的枯草之上尚未来得及滴落的水珠，在阳光的摩挲下折射出了七彩的光。
荒野开始轻颤，因为无数双粗糙而坚硬的皮靴踏在泥泞之中溅起的大片水花，因为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因为那象征杀戮和血腥的黑洞枪口，因为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军刺，或者斧头。
最先出现在阿利克远处荒野之上的，是卡迪文家族的那些依附家族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超阶以下的异能者。
他们和簇拥着洛的无尽蛛潮一样，是卡迪文家族捕捉那道充满希望湛蓝之光的第一波冲击，也是试探洛反抗本钱的炮灰。
这片荒野所有的变异生物都早已远远地避开了，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它们通过逃逸，或者深深的蛰伏来试图躲避这次无可抗拒的灾难。
令人窒息的死寂，压抑，只有粗糙的靴底摩擦沙砾而发出的沉闷“沙沙”声，还有子弹被推进枪膛那清脆得令人发颤的金属碰撞声，充斥着这片注定要被鲜血染红，漫天沙砾的大地。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一个手握改进型冲锋步枪的异能者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足可冰冻血液的静寂，他一边随着队伍前行，一边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高精度的枪。
他并不年轻，四十多年的荒野砥砺已让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老头，精通于热式武器的他那瘦小的脸庞在一大堆铁灰色的乱发覆盖下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铁灰色头发一根根笔立直竖着，一绺绺乱蓬蓬地倒垂下来，这使他活象一只发情的凤头鸡，乱发下那双滴溜圆的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被无数狰狞的变异蜘蛛围在中间的孤傲身影。
他扣下了扳机，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张让他嫉妒得发狂的脸，那妖异的幽绿色双瞳，甚至连对方那满头的黑发，都会在自己这足以穿透厚厚钢板的子弹亲吻下，溅出混杂着灰白黏稠脑桨的鲜血。
高能子弹那恐怖的冲击力，甚至可以将他那颗没有丝毫防护装备遮盖的脑袋轰个稀巴烂。
破空的气流呼啸声传进了他的耳中，声音清脆而缓慢，有点像锋利的箭矢破开坚硬颅骨发出的爆裂声，却并不是他手中的ak47那种充满冲击感的高音射击声。
他只来得及把目光收回到那已不知何时插在了自己额头之上的长长箭矢，甚至都来不及感慨上一句，便一头栽倒在荒野的沙砾之上，再也没有了重新站起来的权利。
呼啸的箭矢仿佛是那吹响的战斗号角，随着洛凄厉的嘶吼声传出，那无尽的蛛潮终于蔓延向了这些正朝着阿利克快步而来的人类。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因为双方还相距足够远，远到这些装备有先进枪械的异能者有充足的时间把枪举起来，慢悠悠地瞄准这些面目狰狞的蜘蛛，并扣下指尖的扳机，将它们杀死在冲锋的路上。
足够远的距离，是对付这些可恶变异生物最好的手段。
可是，随着蛛潮最终的到来，这片荒野之上却没有响起任何一声枪响。
整片荒野，似乎成为了禁区，热武器的禁区，那一把把擦得铮亮的枪械，在面对这些飞扑而来的蜘蛛时，甚至不如一根烧火棍。
婴孩般的啼哭声仍在这片荒野之上回荡着，后方那震耳欲聋的冲锋号角更加的嘹亮而急促。
已与蛛潮搅拌在一起的卡迪文家族毁灭风暴的边缘，却只隐约传来异能者匆匆拔刀的咒骂声，锋利的蛛足刺进身体与骨骼的摩擦声，肢体的断裂声，以及逐渐把咒骂压下去的哀嚎声。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屠杀，已足够靠近的变异蜘蛛大军，绝对可以算得上是这些只精通于枪械的异能者的噩梦。
没有人去想手中的武器为何忽然抛弃了自己，没有人去想那可以将整个阿利克摧毁大半的远程火炮的轰鸣声为何没有如期而至，就像没有人去想这场毁灭风暴为何忽然降临在这片荒野上一样。
屠杀持续的时间很短，短到那些满天横飞的鲜血和黏稠的绿色体液甚至都来不及凝固，便被后来者那稳健的步伐再次溅向了空中。
洛口中发出的凄厉嘶吼声仍在继续，仍有大片大片的幽绿色光点循着嘶吼声快速来到这片荒野，就像那些被屠戮的士兵，仍然疯狂而不知畏惧地涌入蛛群，用匕首，用斧子，甚至用同伴掉落在地的断臂，砍向这些朝自己飞扑而来的毛茸茸怪物。
第九十八章 战栗与杀戮
年迈的巴尔也早已迈入了这片荒野，他的目光仅仅朝着那铺天盖地的蛛巢扫了一眼，便转头看向了荒野尽头处那座并隐隐露出肃杀之气的高大雄城。
贝古侯爵的羽西城。
此刻的羽西城正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冷青色的光晕犹如一口被巨大钟锤撞击着的晨钟，散发出一道道氤氲的涟漪，弥漫到这片荒野的每一处所在。
战争克星！
巴尔是足够年迈的，年迈到他已有资格去窥探侯爵黑狱的奥秘，去了解黑狱囚徒的可怕之处。
他对贝古侯爵忽然插手到这场杀戮中来感到了一丝疑惑，但他很快便释然了。羽西城是这片荒野上距离阿利克最近的庞然大物，侯爵抱有将潜力无限的阿利克收入囊中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被炮火洗礼之后的阿利克，在价值上会大打折扣。
既然侯爵想得到一个足够完整的阿利克，那么他掐灭所有火器引线的做法也就不足为怪了。而且，至今为止，羽西城并未有一兵一卒从那座城门内迈出。
侯爵无意参与这场战争，他只想在卡迪文家族吃肉的时候捞碗汤喝而已。
巴尔确定自己的分析已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海曼阁下，我记得你有足够多的依附者，还有那些从营养槽里爬出来的超阶异能者。那么，亲爱的小海曼，是时候安排他们去清理一下这已越聚越多的蜘蛛了。毕竟，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卡迪文家族任何一个依附家族承受远远超出预期的巨大损失。”
巴尔收回了看向羽西城的目光，听着前方不绝于耳的惨呼哀嚎声，眉头微微皱了皱，看向身侧的海曼，沉声吩咐了一句。
“巴尔叔叔，这些依附家族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可不仅仅是坐享卡迪文家族的各种福利，有时候也需要他们为自己存在下去的必要性做出充分的论证才行。”
海曼朝着巴尔恭敬地行礼，话语中充满谦恭的同时，也有着明显的拒绝之意。
卡迪文家族为这次毁灭计划不但出动了几个依附家族，还唤醒了足够多的沉睡者，甚至出动了极善于攻城掠地的铁血狼团，这几乎是可以碾压整个荒野的毁灭性力量。
海曼自己的依附者，还有那些徒有其表的量产超阶异能者，是海曼的私人财产，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为这次的家族行动来买单。
沉睡者是隶属于巴尔的恐怖力量，而铁血狼团的副将，那胸前有着狰狞狼头的将军，甚至连睁眼瞅上一瞅的兴趣都欠奉。
“亲爱的海曼，你当然有足够的权限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这也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如果他们都躺下了，你是否还会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呢？尽管我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但我在为行动结果负责的同时，也需要拥有必要的调度权。”
海曼沉默了。
这次毁灭行动是他发起的，与那即将退下来的父亲相比，他更想得到那道光，所以他必须有所付出，才可能获得更多的发言权。
仅仅拥有中阶变异生物实力的变异蜘蛛，凭着足够多的数量，生生扼制了卡迪文家族的第一波进攻，但也仅仅是第一波。
注入那如巨大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之内的新鲜血液，已不再是那些只会用匕首挥砍的士兵，而变成了轻轻一击便能将大片范围内的蜘蛛彻底轰成肉泥的超阶异能者。
他们之中并没有像帕妮丝和冥这种精通于生死搏杀的存在，只是那种空有超阶实力而没有足够实战经验的豢养者，但对付这些仅凭本能展开杀戮的中阶变异蜘蛛，已足够得太多了。
蛛潮仍在汹涌着，一次又一次地冲刷着这些在蛛群中快速闪烁腾挪的身影。它们一次次地扑上去，然后瞬间化为两半，或被彻底地轰成肉泥。
在蛛潮中闪烁的身影中有一个保养得极好的老者，他并未使用任何的武器。每每有蜘蛛扑来，他都只是伸手随意地一抓，便将那嘶吼着的蜘蛛生生抓爆，大股的绿色黏稠从他的指缝溢出，滴落在早已被断肢和内脏覆盖着的荒野地面之上。
他似乎特别关注那仍静静站立在阿利克门口处的洛，望向洛的目光充满浓浓的愤怒，他仍清晰地记得在上次的捕杀行动中，对方将一把该死的****，生生捅入了他两个臀瓣间的那处所在。
再次升腾而起的熊熊怒火驱使着他逐渐脱离了战场，驱使着他朝着自己选定的目标渐渐地靠近着。
洛认出了他，对方是当时在那座废弃核电站大楼内追杀自己的两名九阶异能者之一，那个抓住自己脑袋，却被军刺爆菊的异能者。
他现在似乎已经十一阶了。
这名老者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受到过的屈辱，清晰地记得那钻心般的撕裂感，他再也没兴趣去虐杀那些根本割不破他皮肤的蜘蛛，而是朝着洛飞扑而来。
他要抓住这个可恶的家伙，然后撕下一根锋利而带有倒刺的蜘蛛腿，捅入对方那个位置，让对方也尝尝那令人战栗而又无比怀念的美妙滋味。
洛的目光并未看向这已狞笑着飞扑而来的超阶异能者，或者说，他并不认为对方值得他停下那仍不断从口中发出的如婴儿啼哭般的嘶吼声。
他现在是统帅，是集团化作战中枢，而不再是曾经的那条孤狼。
老者并没有终偿夙愿，甚至他那腾空而起的身体都没有落地的机会，便已被再次高高地击飞了出去。与他的身体一起飞出去的，是他那已被一拳打爆的脑袋，以及那如雨般洒落的灰白色黏稠液体。
空间挪移，帕妮丝的异能，拥有足够快的速度，以及与速度相匹配，足够硬的拳头。
直到老者的身体最终跌落进那沸腾着的蛛群，被无数只已彻底陷入疯狂的蜘蛛撕得粉碎之后，帕妮丝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了洛的身侧。
帕妮丝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她刚才一拳虐杀掉的并不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尘埃。
战争无所谓对错，杀戮不需要理由，只要你站在我的对面，便有了杀戮的充分理由。
这就是荒野，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荒野的战争！
帕妮丝回头略有些羞赧地瞅了洛一眼，伸手拭去脸颊之上的那滴红白相间的脑桨，对着洛小声解释了一句。
“并不是我没有足够的耐心，我可没有能耐去指挥这些可爱的蜘蛛宝宝去战斗。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友好，你是不是曾欠了他的钱？”
洛从帕妮丝的话语中听出了对自己的关心，他自己也很清楚集团化作战方式最大的短板在哪里。
斩首！
只要能杀掉洛，那漫山遍野的蜘蛛大军绝对会顷刻之间逃得一只不剩！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投入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对付洛，至少他还没有在战场上看到沉睡者的身影，如厄里斯那般的沉睡者甚至一个都没有出现。
而且洛仍然记得那个对自己那块肖恩斯腐肉极为渴望的将军。
蜘蛛族群也许可以对付那些不知什么原因竟未能开上一枪的卡迪文家族士兵，但绝对无法战胜这些已出现在战场之上的超阶异能者，他们表现出来的实战能力甚至不如那些经验丰富的高阶异能者。
被豢养的异能者，洛想到了那曾被自己轻松杀死在废弃核电站内的异能者，就是被豢养的存在。
尽管仍有大量的变异蜘蛛从荒野各处循声而来，并加入了这场早已只有生或者死的战斗，但蜘蛛的数量仍在快速地减少着。
失败，也许只是早晚的问题。
洛口中的嘶吼声渐渐停歇了下来。他不能，也不愿让这无端卷入这场杀戮盛宴之中的族群彻底地从荒野之上消失，它们是洛的伙伴。
洛还有其他的伙伴。
冥再次站在了洛的身后，而帕妮丝和早已迈入超阶的暗夜众人，还有阿利克那些不愿意离开的异能者，已杀入了那蛛潮逐渐退去的战场。
阿利克不缺少高阶基因解锁药剂，除了西恩之外的暗夜所有人，都迈入了超阶的行列。
所有人都很清楚，只有进化，疯狂地进化，才有可能在这次杀戮中寻觅到活下去的渺茫希望。
杀戮盛宴尚未停歇，便再次被推向了另一个顶峰。
第九十九章 沉沦的主宰
鲜血，肉块，以及那拖曳在沙砾之上，沾满了黏稠血浆和烂泥的破碎内脏，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神经。
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早已分不清面前的身影是队友还是对手。
似乎唯一能做的，只有下意识地朝着那飞扑向自己的身影，挥出手中的匕首，扬起手中的刀，挥起自己的拳头。也许能听到对方脑袋爆裂传来的脆响，也许仅仅来得及朝着对方诅咒上半句，自己的脑袋便飞离了肢体，远远地滚落在地上，或者被轰成一堆烂泥。
杀戮或者被杀戮，谁都不知道哪一个会先降临！
帕妮丝在这片战场上，是绝对死神般的存在。她那小麦色的皮肤上仍没有明显的伤痕，赤着的双脚在这片早已吸足了鲜血和脑桨的沙砾上奔跑着，犹如一只横冲直撞的愤怒公牛。
她不了解卡迪文家族的底蕴，也搞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如此多的超阶异能者，但这并不妨碍她挥出自己的拳头。一向崇尚雇佣兵荣耀的她，为了守护自己的阿利克，为了深埋在心底深处的那抹情愫，也终于毫无顾忌地开始了杀戮。
如果杀戮可以阻止杀戮，那她绝不会抗拒杀戮！
一个身穿阿利克灰色作战服的高阶异能者在她的面前倒下了。他胸口心脏的位置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仍冒着热气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喷射了出来，溅到了帕妮丝的脸上。
帕妮丝认识这个才刚刚迈入高阶行列不久的异能者。他是阿利克的居民，曾经也是一名优秀的荒野雇佣兵，他有一个并不漂亮但足够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才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所以，哪怕丢失了自己的心脏，他依然死死地抱着敌人的双腿，用仅剩的一条手臂阻挡着对方迈向阿利克，迈向自己妻女的步伐。
那名掏出了他心脏的超阶异能者，也只来得及稍稍感受一下手中仍在跳动着的心脏的温度，便被怒吼的帕妮丝一拳打飞了整个上半身。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鲜红的血和灰色的天，在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荒野在颤抖，在下沉，在融解。无限广大的荒野像大海一样在抖动，在咆哮，在翻滚。
荒野沙砾之上只剩下暗红和灰白两种色彩，别的什么也没有了。灰蒙蒙的天和点缀着暗红斑点的灰白色荒野彻底混杂在了一起。
帕妮丝并没有再去支援其他的伙伴，她站直了身，性感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已有些干涩的嘴唇，微眯着双眼看向那正漫步而来的修长身影，那双长得不像话的腿。
战场上终于出现了让帕妮丝忌惮的存在，涅槃小镇的话语人，海涅。
作为卡迪文家族族长的长女，海涅是不需要出现在战场上的，至少她不需要如此早就出现在战场上，但她还是站在了这片已被鲜血和破碎的肢体染得发紫的荒野之上。
她对帕妮丝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她都不愿朝帕妮丝瞅上一眼，便径直迈步走向了那始终屹立在阿利克基地门口的洛。
冥的呼吸声逐渐加重，他并不是海涅的对手。如果按照洛曾经的教导，在面对海涅这种不可战胜的对手时，快速逃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用逃逸来换取活下去的可能。
但他并没有选择逃逸，而是选择了迈出一步，迎向这个始终阴沉着脸的恐怖女主宰。
洛阻止了冥，他甚至拒绝了帕妮丝过来支援的意图。
他觉得，海涅应该不是来杀自己的。
海涅的确不是来斩首的，她甚至还顺道踹飞了几个碰巧出现在她前行路线之上的超阶异能者。
“带上你的女孩跟我走，我会将你们送出这片荒野，在我还有能力做这些之前。”
海涅的声音愤怒而无奈，却有着坚定的执拗。
洛并不怀疑海涅的话，而且他也相信海涅能做到这一点。掌控涅槃小镇，可不仅仅是只有一个涅槃异能就可以办到的，海涅应该还有着洛不知道的，隐于暗处的其他依仗。
但洛并不打算离开，所以他拒绝了海涅的提议。
海涅有着自己的苦衷，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杀掉洛，尽管那个灰白色皮肤的家伙一直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还有另一个在战场上如绞肉机一般的帕妮丝，她仍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杀掉洛。
她最终打消了将洛直接杀掉的念头，杀掉洛并不能让她得到足够多的好处。
海涅不在乎杀掉洛之后阿利克的疯狂报复，她甚至都没考虑过这一点。她考虑的是，相比死掉的洛，卡迪文家族族长，自己那伟大的父亲墨菲阁下应该更希望洛活着。
只有活着的小白鼠，才有足够的研究价值，才有被研究下去的可能。
而且她隐隐觉得，洛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脆弱，杀他应该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他和自己一样，有着三条命。
海涅要做的，就是阻止一切想吞噬洛，想得到洛的基因链，想剥夺洛异能的存在。
比如，那个让她越看越不顺眼的巴尔指挥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涅保护洛不被吞噬，就是在保护自己，确保自己的涅槃异能，始终只属于她一个人。
所以，海涅最终颇有些怨念地站在了洛的身后，成了如冥一般的守护者。
如果说帕妮丝是目前战场上的绞肉机，那么海涅便是确保洛能将集团化作战方式继续下去的另一重保障。
巴尔对海涅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海涅出现在洛的身后倒让他那略有些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
海曼感兴趣的只是那个拥有湛蓝色眼眸的女孩，他对洛的兴趣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巴尔不能确定那些迈向战场的异能者之中，是不是有人接到了杀掉洛的指令。
洛对巴尔的意义，要比对海曼的意义大得多的多！
巴尔需要在尚未撕破脸之前，尽可能早地将洛带走。
所以，沉睡者的身影提前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并不仅仅是一名，而是两名，两名解锁了十七对基因序列的主宰。
那曾在迷失海沟内守护海曼的耶瓦亚走向了阿利克基地的入口处，另一名如厄里斯那般年轻的无邪少女，却迈入了战场，走向了正在疯狂杀戮的帕妮丝。
耶瓦亚在被唤醒之后，并没有来得及再次沉睡便和其他的沉睡者一起被带到了这片荒野，这让他的心情很糟糕。
与那不愿被深埋在地底的厄里斯恰恰相反，耶瓦亚很向往沉睡。他认为沉睡，无人打扰的彻底陈璲，才是最值得迷恋，最为珍贵的东西。
耶瓦亚早已戴上了那副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耶瓦亚拳套。他认识海涅，而且他还没有狂妄到可以像踩肖恩斯那样只用自己的脚底板就足以让海涅屈服。
迎接耶瓦亚的，并不是海涅，而是那一直站在洛身后的冥。
耶瓦亚是个话不多的人，而冥基本上不会主动说话，所以两人之间的战斗虽然激烈，却出奇地安静。
冥的伤势仍然没有痊愈，即使痊愈他也绝对不会是耶瓦亚的对手。
所以，他逃了，逃得很干脆，并不是逃入荒野，而是逃入了阿利克。
耶瓦亚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他决定先解决掉冥，再回过头来对付海涅。他不希望自己在与海涅的对决中，有别的超阶异能者出来捣乱，尤其是一个极善于把握战机的超阶异能者。
埋伏？陷阱？
耶瓦亚并不担心阿利克内会有陷阱在等着自己，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会失效，最终变成一个个苍白而幼稚的笑话。
耶瓦亚进入了这隐隐传来亘古吟诵之声的阿利克，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准确地说，应该是在耶瓦亚的记忆中，他似乎再也没有迈出过阿利克，他在阿利克充分拥抱了自己所盼望的深层沉睡。
他记得自己很容易便抓到了那只灰白色的老鼠，还记得老鼠身旁那个足够絮叨的高大老者。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老者那双明亮的眼睛，以及那让他沉沦而无法自拔的声音。
“嗨，入侵者，仁慈的艾伯纳·索托斯很欣慰你能这么早站在我的面前。那么，现在请允许我先来给你讲一讲杀戮和救赎的微妙区别……”
荒野的太阳已经攀爬到了南方天空的最高处，强烈的辐射再次笼罩了整个荒野，笼罩了那个始终关注着这片战场，身影单薄而孤寂的疯子。
戴着粗粗的黑框眼镜，怀中抱着一只小小的银色金属箱，海蒂站在这片再没有任何变异生物出现的荒野之上，平静地看着阿利克，看着阿利克门口那始终未曾后退半步的洛。
沉睡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战场，卡迪文家族的铁血狼团应该很快也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海蒂并没有迈入战场的想法，尽管她仍打算再小小地帮洛一把，也算是帮自己一把。
她蹲下身，将怀中那只银白色的金属箱放在了仍略有些潮湿的荒野沙砾之上，并打开了它。
海蒂的目光瞅向了金属箱内一支小小的玻璃瓶，瓶内还有着一小半的液体。液体是无色的，而且没有任何特别的气味。
她将手伸向了那支玻璃瓶，却并没有拿起它，因为她感觉到了背后那已堪堪刺破肌肤的锋利指甲，听到了那久违的呢喃之声。
“亲爱的，你的父亲对你擅自抛弃并摧毁家族研究基地数据库的行为非常生气，所以他很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当然，伟大的墨菲族长并没有说要见你还是见你的尸体，所以，也许我从你身上适当收些利息，他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呢喃来自海蒂的背后，温柔而略有迷醉的嗓音，就像被天使吻过一般。
“安琪拉，你还是改不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坏毛病，就像你那令人作呕的癖好一般。”
海蒂的脸色略有苍白，她对这犹如情人倾诉一般的呢喃声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对方化成灰，她都绝不会认错。
呢喃声的主人，是自己那伟大的父亲，卡迪文家族族长墨菲·卡迪文的守护天使之一，暗天使，安琪拉·斯图亚特。
她有着和废城那个异能退化的主宰，那个送给海蒂破旧发箍的丑陋老者相同的姓氏。
这个姓氏，也是海蒂心中永远的痛。
第一百章 被解剖的亚神
“亲爱的，你应该不会介意离你这只可爱的工具箱稍稍远上一些吧？你知道的，我可不愿意在你可以触碰到它的情况下向你敞开心扉。”
尖锐而冰冷的指甲在海蒂的后背之上不断地摩挲着，犹如在瞻仰着一件完美的艺术瑰宝。
“安琪拉，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你那光暗相生的伙伴应该已经迈入战场了吧？”
海蒂缓缓站起身，并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背后那始终在自己的脊椎之上徘徊的指甲移开之后，才转身看向了卡迪文家族这位有着特殊癖好的暗天使。
安琪拉穿着一件黑色嵌有白边的蕾丝礼服，盈盈一握的蛮腰上还系着一个迷你型的蝴蝶结，礼服足够紧身，极其完美地勾勒出了她那美好而夸张的身体曲线。
“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情有独钟吗？因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诱惑力便越大。就像我对你这神奇大脑的痴迷，就像你对我姓氏的渴望，我说得没错吧？海蒂阁下。”
安琪拉有着一张与她那魔鬼身材极不相称的娃娃脸，还有一对甜甜的酒窝，像极了旧时代那些对着父母撒娇的豆蔻少女。她的手腕和足踝处都戴着细细的饰物，剔透的水晶坠饰和眼睛的光芒交相辉映，简直就是少女版的女王。
正是这个巧笑嫣然的少女，轻而易举地让海蒂那张始终冰冷的俏脸之上闪过了一丝愤怒，被揭开了心灵伤疤的愤怒。
“安琪拉，你已经聆听过神谕了吧？否则你应该没有足够的胆量敢来找我的麻烦。”
海蒂的目光依旧冰冷而平静，那似因怨恨而产生的愤怒早已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亲爱的，我曾经忌惮的仅仅是你的身份而已，并不是你摆弄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可惜的是，这唯一让我感到忌惮的东西，也被你亲手毁掉了。”
安琪拉是有足够资本挑衅海蒂的，她不仅仅是卡迪文家族双天使之一的暗天使，更是与那掌控着全部沉睡者的巴尔一样的存在，是凌驾于主宰之上的亚神。
区别在于，巴尔已经近百岁了，而安琪拉还不到二十岁，她甚至比海蒂还要小上那么几个月。
解锁了至少二十对基因序列的亚神，是已可聆听神谕，沐浴诸神恩泽的存在。这不仅仅需要无限的潜力，还需要有极大的幸运。
新时代有着各种各样的药剂，可以大肆地加快人类进化的脚步。就像那些低、中阶基因解锁药剂，就像索托斯酋长顺手揣进怀中的高阶药剂，就像海蒂赠送给洛的基因药剂原液。
尽管稀少而珍贵，但它们的的确确存在着，也足以让一个卑微而平庸的人拥有难以想象的实力。就像帕妮丝，就像冥，就像暗夜的所有人。
但也仅仅如此。
上帝为人类打开了进化之门，并允许那些足够幸运的人类在这充满诱惑和未知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但却并未指明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并没有打开最终走向光明的那扇窗。
人类的智慧似乎在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包括卡迪文家族和贝古家族在内的所有科研基地，都没有任何一种药剂，可以打破主宰与亚神之间的桎梏。
曾拥有无限荣耀的摩斯·阿道夫博士做不到，犹如智脑般冰冷而精密的海蒂同样也做不到。
人类第二十一对基因序列，成为了那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主宰和亚神之间的鸿沟。
“亲爱的，跟我吧！你的大脑加上我的能力，才是最完美的搭配，一想到这些我甚至会兴奋得发抖！你比安琪尔更让我痴迷，更值得我拥有!”
安琪拉那精致的鼻翼扇动着，微闭着眼，贪婪地嗅着海蒂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香，那股让她的灵魂为之尖叫的味道。
她之所以与安琪尔分开而独自来找海蒂，就是想离开自己的伴侣，放弃，或者说抛弃安琪尔，以便空出半边床榻，留给这象征着杀戮和疯狂的海蒂。
至于海蒂遇到的小麻烦，毁掉卡迪文家族研究基地的数据库这种问题，安琪拉并不认为这是阻碍她和海蒂在一起的障碍。
她有着足够的权限可以保下海蒂，而且海蒂绝对已将那浩瀚的数据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安琪拉唯一觉得有些棘手的，是炽天使安琪尔在知道自己被抛弃之后那不可抑制的怒火。
炽天使安琪尔，暗天使安琪拉，一对几乎形影不离的恋人，双双跻身于荒野最顶端的存在，亚神。
没有人知道卡迪文家族族长从哪里找到了这对恋人，没有人知道墨菲为何赐予了她们“斯图亚特”这个古老而颇有争议的姓氏。
那些有资格知道炽暗天使存在的人，都拥有一个共同的认知，这是两个极度扭曲的灵魂，而且她们联手后所能发挥出的实力，绝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海蒂是善于捕捉对手失误的专家，她绝不可能白白浪费掉炽暗天使分开这不可多得的良机。
是的，海蒂已经确认了炽天使安琪尔不在附近，而且面前这个被**蒙蔽了理智的亚神已经吸入了自己足够多的体香。
暗天使刚才所说的话，已经隐隐触碰到了炽天使的底线，但她仍然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安琪尔并不在附近。
“安琪拉，自以为是可是一种糟糕的性格，糟糕到你竟愚蠢地离开了可以给你足够安全感的伴侣，槽糕到你有幸成为了第一个敢如此贪婪地吞噬我身体气味的异能者，甚至糟糕到你至今都没有搞明白我的等阶。尽管你已跻身亚神，但我并不认为这会改变你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海蒂冷冷地扫了安琪拉一眼，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亚神，对海蒂而言，并不是不可毁灭的存在。
海蒂的话让安琪拉微微眯起了眼，她脸颊上那对迷人的酒窝也陷得更深了些。
“亲爱的，你是打算要跟我动手吗？用你的机械战兽？你认为它们的爪子能撕开我的皮肤吗？”
海蒂转头看向了荒野边缘处的战场，看向了战场中的那缕白色的光，那是和安琪拉一样迷人的炽天使安琪尔。
“不久前我曾遇到过一个可以随着所处环境来微调自己的嗓音和面部轮廓的人，我对他的这种能力很好奇，就小小研究了一下。”
海蒂的话很突兀，内容也和安琪拉扯不上丝毫的关系，但已经足够让安琪拉警惕了。
她并不觉得海蒂有说废话的习惯。
“我对于他那种有着迎合意味的异能并不满意，所以我就小小改进了一下。比如，改成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来散发出足以让亚神失去战斗力的体香。亲爱的安琪拉，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你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海蒂的可怕之处，在于你真的不知道她会拿出些什么，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安琪拉想再次用自己那锋利的指甲抚摸海蒂的背脊，但她已经做不到了，她甚至连向那团在战场闪烁着的光呼唤的能力都失去了。
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海蒂重新走回到那只冰冷的金属箱旁，重新蹲下身将它慢慢地打开，并拿出了一把小小的手术刀。
“我一直很好奇亚神的脑组织是不是和其他人的不同，但因为试验对象的稀缺，这种好奇心始终都未能得到满足。”
海蒂将安琪拉那充满诱惑力的身躯平放在荒野粗糙的地面之上，摩挲着她那已被汗珠覆盖的额头，就像安琪拉曾经摩挲她后背那般温柔。
“你不会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而且在我手术完之后，你有足够多的时间赶回卡迪文庄园，去找我的父亲挽回自己的命。当然，这场荒野之战你应该是没时间参与了。”
海蒂轻轻地说着，似在安慰一个因惧怕打针而发抖的孩子，手中那冰冷的手术刀已轻松地划开了安琪拉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头颅。
她并不打算去挑战自己父亲的底线，失去一名亚神绝对是卡迪文家族难以承受的损失。她只打算让安琪拉退出这场杀戮，给自己那名依附者多争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海蒂甚至在近距离地探索安琪拉脑组织的同时，还有闲暇去思索些其他的东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哄骗洛成为了自己唯一的依附者，这桩买卖似乎有点亏了。
第一百零一章 跨越荒野的守护
海蒂的猜测是对的，炽天使安琪尔的确早已进入了战场。她并没有走向那微闭着双目，似在聆听着什么的洛，而选择了正在疯狂杀戮着的帕妮丝。
海涅所处的位置已充分表明了她的立场。与有着卡迪文家族长女庇护的洛相比，阿利克这位半步主宰的话语人，明显是个更为合适的对手，尽管对方已经有了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但安琪尔并不介意二打一。
那与迷失的耶瓦亚同时出现在战场之上的少女，也是一名解锁了十五对基因序列的沉睡者。
荒野，从来不是一个讲究公平的所在。
帕妮丝的强悍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料，她的异能搭配实用而严谨，她甚至还有着可以持续战斗的复苏异能。
复苏，与洛的土地肥沃异能一样，也是一种被认为鸡肋的超阶异能，但这个鸡肋异能却足以保证帕妮丝很长时间内都不可能因力竭而亡。
帕妮丝的异能搭配有着浓重的海蒂特色，也只有海蒂才会疯狂到把这种不能增加任何战斗力，却可以大幅提升作战续航能力的东西编入到异能搭配序列中去。
持久的战斗在荒野并不常见，荒野杀戮往往是短暂的，生与死的抉择往往在一瞬之间。
但海蒂就是这样推荐了，洛也最终将这套续航能力极强的异能搭配推荐给了帕妮丝。海蒂和洛似乎都已预料到了阿利克会面临如今天这般的局面。
帕妮丝的杀戮已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这也让卡迪文家族终于意识到首先解决这只狂野母豹的必要性。
帕妮丝与这名同为超阶的沉睡者少女已逐渐脱离了仍在厮杀着的战场，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想法。
暗夜的其他成员已经参战了，帕妮丝不想自己的伙伴被这个实力与厄里斯不相上下的沉睡者误伤到，而对方也显然不愿帕妮丝再待在战场上去虐杀那些先天不足的超阶异能者。
帕妮丝的战斗风格与她的性格极为相似，狂野而奔放。她的拳头，双腿，膝肘甚至脑袋，都可以被她拿来作为致命的武器。帕妮丝的每次出手，都有着两败俱伤的意味，帕妮丝似乎很擅长以伤换伤，以命搏命，这和曾经的洛有些相似。
而这名沉睡者少女，却与冥的战斗风格有着几分相似，一触即走，绝不恋战。而且她手中那条遍布着锋利倒刺，如银蛇飞舞一般的软鞭，也让她占尽了优势。
只要能与帕妮丝保持足够的距离，她便有绝对的信心让对方一点点地流尽体内最后一滴血。
帕妮丝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之上已布满了一道道可怖的鞭痕，鞭痕上细细的血珠仍然在一点点地溢出，凝聚成股，滴落在荒野沙砾之上。
她那件紧身t恤已变成了一条条褴褛的布片，隐约露出那几乎没有一丝赘肉的的纤腰，还有那包裹着饱满，已被鲜血和脑桨染成了黑色的浅粉色胸衣。
安琪尔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尚未迈入主宰行列的帕妮丝面前。
炽天使安琪尔，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亚神。
炽暗天使，再加上那个叫巴尔的指挥官，卡迪文家族为这次的毁灭计划，竟出动了三名亚神。
安琪尔和自己的伴侣安琪拉不同，相比那充满魅惑和挑逗意味的安琪拉，安琪尔更像是一个优雅而恬静的贵族少女。
安琪尔也拥有一张如晶莹陶瓷般的娃娃脸，她的瞳孔内闪耀着近乎于透明的翡翠绿，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的金色长发，穿着一身镶嵌着连绵丝带和复杂蕾丝花边的纯白色礼服。
如果说暗天使安琪拉是那黑夜中的魅惑之狐，炽天使安琪尔便是那替诸神行走于世间，播撒光明之种，恬静而典雅的光明使者。
帕妮丝转头朝着洛所处的位置看去，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之色。
终于要结束了吗？
帕妮丝有着近乎于执拗的雇佣兵荣耀感，在她的字典里从没有“屈服”二字，尽管她从这迈步而来，如白雪般纯洁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威压，她依然再次固执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洛似乎感受到了那来自帕妮丝目光的抚摸，他也睁开了眼，那双依旧深邃而平静的黑色瞳孔与帕妮丝对视着，并未对帕妮丝目前所面临的危境有着丝毫的担忧。
在先前的战斗中，帕妮丝始终未曾使用过自己的空间挪移异能，这说明她还有着足够的战力。
而且，洛觉得对方应该再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对付帕妮丝了。因为他的伙伴，那曾依恋他，守护他的伙伴，已经出现在了荒野边缘处的地平线上。
它来了，为了守护，它几乎跨越了整个荒野，从迷失海沟的深处，来到了自己主人的身边。
因为它可以感觉到，主人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需要它，需要它出现在这片本不属于它的荒野。
荒野似乎微微轻颤了一下，颤动幅度很小，却足以拨动处于这片荒野之上所有人心中的那根弦。
洛看向了遥远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那个黑色小点，脸上露出了从回到阿利克之后，从战争开始之后，第一缕微笑。
“既然是我选择了你，那便不会抛弃你！”
这是洛对它的承诺，也是它对洛的承诺。
随着黑点的出现，荒野永未停歇的风似乎悄悄躲了起来，似乎所有可以流动的气流，都被那个黑点给摄了去。
荒野的尽头犹如打开了一道门，一道连接着无尽黑暗深渊的门。随着这道门的出现，沉寂的荒野再次开始轻颤，伴着那越来越大的黑点，荒野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厮杀着的双方早已停了手，一双双或恐惧，或迷惑的血红眼睛都看向了这股似从深渊深处刮出来的飓风 。
安琪尔感觉到了一丝心悸，这股心悸并不是来自于实力的差距，更像是来自于生命层次，一种天敌宿命般的心悸感。
这突然出现在荒野的飓风，难道已经站在了比万物之主的人类还要高的层次之上。
它究竟来自于哪里？
连年战火纷飞的冰原？充满了恐惧和冰寒的海洋？还是那神秘而未知的无尽深渊？
相比杀掉帕妮丝，安琪尔感觉自己首先要找回自己的另一半，找到那已消失了足够久的安琪拉，炽暗天使站在一起的时候，应该不畏惧任何的存在。
海蒂早已做完了自己的小手术，她也抬头望向了那道飓风，眼中露出复杂之色。
从这股飓风之中，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洛曾给予她的那团肖恩斯烂肉的气味。
安琪拉已经离开了，她必须在自己脑中那只沉睡的生物苏醒之前，及时地赶回到卡迪文庄园，请求墨菲将这只生物给取出来，以避免脑髓被啃光的悲惨命运。
海蒂的研究方向，似乎已从那冰冷的机械战兽，转向了另一个更恐怖的领域。
羽西城，贝古侯爵正耐心地等待着海蒂的通讯信号，等待着去抢回自己那多年的夙愿。
他早已不在浑浊的目光遥遥看向飓风出现的方向，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逝，再次被狠戾所取代。
侯爵也意识到这股飓风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对肖恩斯的了解程度要远胜于海曼和洛。让他疑惑的是，肖恩斯的意志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片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荒野之上。
也许，从答应与海蒂交易那一刻开始，侯爵需要付出的代价便比他的预期要沉重得多。有着足够阅历的侯爵早已经明白，自己需要的人在阿利克，自己需要从卡迪文家族的手中，把她抢过来。
在距离这片荒野足够远的地方，有着一片黑色的海，与卡迪文庄园所处的那片怒吼汪洋不同，这片海是沉睡着的。海水是黑色的，没有任何一丝光能从海水之中逃逸出去。
在这片黑色海洋的旁边，有着一座同样黑色的城堡，城堡已足够古老，而且有着更为古老的名字。
暮光之城。
城堡那傍海而建的斑驳城墙之内，有着大片的花圃，花圃内种满了绚丽的玫瑰。一个正手提花洒的老迈园丁缓缓站直了腰，看向了飓风的方向。
“主母还未醒来，侯爵阁下却放出了囚徒，还让这本不应该属于这片土地的存在离开了神弃之地，也许是时候将主母从沉睡中唤醒了……”
随着飓风的来临，灰白色的荒野终于也变了颜色，红褐色的沙砾开始滚动，并被撕扯着卷向空中，发酒疯一般的粗糙沙砾弥漫了整个天空，把苍白的天穹完全染成了如血一般的颜色。
飓风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伴着怒吼的风，挟带着无数的沙砾、杂草、石块、变异生物的腐朽尸体和残骨，出现在这片荒野之上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这并不是真正的飓风，而是一个巨大的球，一个快速翻滚前行的扁圆形脑体。
战场的后方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卡迪文家族的异能者如潮水一般快速地退去，退回到了指挥官巴尔的身后。
巴尔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那明显朝着战场而来的庞大脑体，以及脑体外侧那韧性十足，遍布沟壑与红褐色沙砾的表面。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这场本可以速战速决的毁灭竟在相互勾心斗角之下被拖了如此久的时间。
“肖恩斯！如此巨大的肖恩斯！好！好！”
说话的是那名始终沉默着的铁血狼团将军，那名对洛的肖恩斯碎肉有着强烈渴望的将军。
将军开始思索如何去捕获这只巨球，并如何将它运用到冰原的战场上去。
与将军的乐观态度不同，海曼在震撼之余，还有着浓浓的疑惑。
唯一能驱使肖恩斯的那名召唤者已成了自己的座上宾，除了召唤者，谁还有能力驱使这些只能凭本能在迷失海沟内杀戮的肖恩斯？
他想到了曾经被洛用作筹码的那团烂肉，想到了那胆怯的女野人朝着洛喷出的那股黏稠口水，想到了对方那只明显属于昆虫的祭兽。
一只昆虫，也能逆天？或者，它根本不是昆虫！
第一百零二章 战者无敌
天边那滚滚而来的尘埃飓风，以及尘埃中那翻滚着快速前行的狰狞肉团，就像马赛马拉渡口那强行泅渡的黑白斑马群，烦躁地喘着粗气，打着响鼻，狂野地践踏着身下的大地，发出隆隆的沉闷巨响。
任何词汇对它的形容都显得如此地苍白无力，这仅仅被允许存在于迷失海沟内的肖恩斯，竟以如此简单而粗暴的方式，出现在了颤抖着的荒野之上，出现在了这与它格格不入的天地夹缝之中，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肖恩斯，这并不属于这片大地，不属于这个星球，早已被诸神遗弃的诡异存在，在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召唤声中，最终还是赶上了荒野淘汰齿轮旋转下的最后一班车。
洛朝着那翻滚着的庞然大物迎了上去，迎着猎猎劲风，迎着漫天尘土，就像曾经抚摸幼时的它那般，伸出了自己的手。
翻滚着的脑体开始快速地变形，一根根庞大而滑腻，遍布着黑白斑点的触手长了出来，在半空中疯狂地扭曲着，摇曳着，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了大半个遍布断肢残臂的战场。
奔腾的斑马群似忽然被拉紧了绳缰，倾泄的洪水似忽然降下了闸门，它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了那始终亘古着的身影的面前，停在了自己那凹凸不平的沟壑表皮堪堪能被洛伸出的手掌抚摸到的位置上。
洛的手掌终于贴上了那诡异蠕动着的烂肉，以及那被烂肉团团护在核心处的伙伴。
犹如曾经对那稚嫩虫体的抚摸，仿佛曾经在温暖怀抱中的亲昵，就像曾经远行的游子最终归返，再次跪倒在那白发苍苍的父亲面前。
狰狞的触手摩擦着荒野那粗糙的地面，轻柔地卷起了洛的身体，然后高高地举起，将他放在了那已长满无数条触手，犹如巨大章鱼一般的躯体之上。
沉闷如滚雷般的嘶吼声从那扭曲着的躯体内隐隐传了出来，似乎在向整个荒野，向那始终束缚着命运的诸神发出了挑战。
洛站在这巨兽的头顶，目光看向了远处，看向了远处那沉寂而压抑的卡迪文家族毁灭之师，右手轻轻握拳，缓缓斜举向天。
这是挑战，这是毫不掩饰的挑战，这是对命运，对整个荒野，对卡迪文家族那不可侵犯威严的挑战。
谁敢来一战！
巴尔沉默了，安琪尔沉默了，海曼也沉默了。
连荒野都沉默了。
海蒂仍平静地看着，她再次打开了自己怀中的那只金属箱，看向了金属箱内被浸泡在营养液中，惬意地游弋着的扭曲肉团。
她接通了贝古侯爵的通讯，侯爵那张因激动而略有扭曲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海蒂的面前。
“保罗叔叔，你的黑甲军可以出城了，去阻止铁血狼盟，抢回那根头发的主人。”
侯爵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等得他已经满头白发，但他的手依然足够稳健，他手中的剑依然足够锋利。
侯爵站起了身，接过侍者马尔斯双手奉上的战盔戴在头上，迈步走了出去。
对于洛的挑战，甚至连跻身亚神尊位的巴尔和安琪尔都保持了沉默，但仍有人迈步走了出来。
那个胸口有着狰狞狼头，被巴尔唤作泰勒的铁血狼团将军。
泰勒解锁了十六对基因序列，他的实力甚至都不如海涅，但他依然站在了卡迪文家族大军的最前列，锋利得犹如一支一往无前的矛。
在他的身后，是一队队肃杀而沉默的铁血狼团士兵。他们仍未脱下那早已血迹斑斑，爪痕与拳印遍布的银色甲胄，这是他们的荣誉徽章，也是他们铁血之魂的凝聚。
长刀已出鞘，饮过无数鲜血的刀锋并不平整，但他们仍有绝对的自信，最终傲然站在大地之上的，永远是自己和自己的伙伴。
超阶，每一件甲胄之下的身躯，都是超阶，是充分经历了血与火砥砺的超阶异能者。
泰勒身后的士兵数量并不多，仅仅组成了四个百人方阵，但他仍然坚信，对面那条狰狞而巨大的章鱼，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绝望地哀嚎，并最终屈服。
但这一手握刀，一手持盾的铁血之师并没有机会迎向自己的猎物，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铁血狼团的虎狼之师，被贝古侯爵的黑甲军团给拦了下来。
同样冰冷而坚毅的脸，同样厚重而斑驳的甲胄，同样的萧杀而沉默。
唯一不同的是，长刀和巨盾，换成了黝黑的长矛。
泰勒当然了解贝古侯爵黑甲军的可怕，就像对方了解自己铁血狼团的恐怖一样，但他仍不打算退缩，在他的征战生涯中，不战而退绝对是屈辱而不可饶恕的。
长刀出，必饮血。
而贝古侯爵，他从拿到那根充满着希翼的湛蓝发丝的一刻，便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对手是谁。
立于对面者，皆为黑甲之敌，将剑所指者，皆为必灭之兵。
洛站在那扭曲狂舞的巨兽之上，望向了没有任何言语便直接搅拌在了一起的双方，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才是战争，这才是血与火的挽歌，这才是战者无敌！
没有呐喊，没有哀嚎，甚至连冲锋的号角都没有，只有伙伴或者敌人，只有杀或者被杀。
长刀划破甲胄，长矛刺穿巨盾，厚厚的甲胄挡住了长矛，却挡不住那将整个身体击穿的拳头，冰冷的头盔拦下了刀锋，却无法拦下那将整个脑袋捏爆的五指。
荒野的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蒸腾的血雾和跪伏着的灰白天穹混在了一起，将红褐色沙砾之上那泛着幽光的血沫踩进泥里，碾得稀碎。
刀光剑影的混战才刚刚开始，便有一个又一个裹在厚厚甲胄之中的身影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而残缺的血肉，那些尚未完全死透的军士，仍艰难地在血泊中爬行，在残肢断臂中静静地等待。
等待着敌人的接近，然后用自己仅剩的膝，唯一的手，甚至用那光秃秃的牙槽，在敌人的身上烙下最后的死亡烙印。
一个满面血污，整个颅骨被生生揭开，露出了黏糊糊灰白脑桨的头颅从血泊里缓缓地抬起，早已被鲜血遮盖住的双眼瞪得极大，向着自己主帅所处的方向投去了最后的一瞥。
主帅的脸庞依然冷冽，笼罩着如荒野大地一般的灰白色。
卡迪文家族大量的沉睡者迈入了这如地狱般的黏稠血泊之中，贝古侯爵麾下三百城主也踏在了遍地的残破尸骸之上。
洛身下的巨兽开始低吼，无数的触手在荒野大地沙砾之上下意识地抽打着。
它又有点害怕了。
胆小，是它遗传自母亲的性格。
安琪尔并没有加入到战场的厮杀中去，她并未在这片荒野感应到自己伴侣的气息，这让她在失落的同时，也感到了背叛的浓浓屈辱。
她走向了洛，尽管她依然对洛身下那庞然大物感到心悸，但她仍打算擒下对方，并带走那道湛蓝的光。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资格，去要求卡迪文家族的族长，将背叛了忠贞誓言的安琪拉处死，或者重新赏赐给她。
洛并没有在意这有着亚神修为的安琪尔，他的目光从那厮杀的战场，移向了这片荒野的远处，移向了那个一直静静站立着的瘦削身影。
海蒂。
帕妮丝在侯爵的黑甲军出现的那一刻，便返回了阿利克。她和洛一样，并没有天真地认为侯爵是来帮助阿利克的，阿利克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与战场之上最终获胜的一方，继续厮杀下去。
直到对方放弃，或者阿利克的人全部躺下。
海涅拦下了安琪尔迈向洛的脚步，她再次将自己那把蒸腾着火焰的蛇形匕首握在了手中。
上帝的灵翼，是海涅在成年之日，她的父亲，卡迪文家族那至高无上的存在，送给她的成年礼物。
“让开！”
安琪尔并不打算再给这始终执迷不悟的海涅留丝毫的情面，伴侣的离开让她被痛苦折磨得想哭，但她仍出奇地冷静，冷静得犹如一团光。
“炽天使，我可以用两条命换你重伤，然后用最后一条命杀掉你。”
海涅已别无选择，如果让安琪尔得到洛，卡迪文家族便可能拥有足够多涅槃异能者出现，这对家族的强大有着无与伦比的作用，可这对海涅而言，却是天大的灾难。
家族将最终属于海曼，唯一属于她的涅槃，甚至将会被运用到卡迪文家族每一个士兵，甚至战兽的身上去。
“海涅，主宰和亚神之间的鸿沟不是你所能想象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安琪尔缓缓握拳，在她每一根手指的指尖，都凝聚着一团耀眼的光。
“要打架的话，也算我一个吧！随便跟你们谁打都无所谓。”
妩媚而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安琪尔的身后传了出来。
得体的米蓝色套裙，窄窄的无框金丝眼镜，红得妖艳的高跟鞋，像极了旧时代那坐在明亮高楼之内的白领丽人。
在海蒂的帮助下，迈入主宰行列，海蒂亲口承诺同阶无敌的存在，美杜莎。
美杜莎朝着那站在巨大章鱼背上的洛瞅了一眼，又打量了那趴在地上，犹如打摆子一般颤抖着的巨兽一会，低低嘀咕了一句。
“被自己的丑陋吓到的巨兽，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美杜莎再次抬头看向安琪尔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已选择好了对手。
她讨厌跟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冒牌货，眼前这个犹如白雪公主一般的女孩，脸孔竟跟自己来时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在荒野狂奔的黑礼服女孩一模一样。
就你了！揍的就是你！让你长着一张欠揍的脸！
第一百零三章 懦弱的标签
美杜莎只是想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她现在已经不再是羽西城的城主了，她没有义务参与到那刀与矛的战争中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耐得住寂寞。
所以她来了，从宁静而祥和的侯爵府邸，来到了这片荒野，来到了这也许需要用性命来做贺礼的杀戮盛宴。
她能感觉到安琪尔指尖那些光团所蕴含的恐怖能量，她也对卡迪文家族的炽暗天使有所耳闻。甚至一些足够清闲的家族子弟，把她和海蒂之间的感情，也归纳到了像炽暗天使那种畸形的超友谊情感范畴之内。
美杜莎已成为了侯爵的义女，这个尊崇的身份让她感到些许庆幸的同时，也有着少许的紧迫感。
侯爵麾下是不缺乏天才的，黑甲军团的那些尉官更是桀骜不驯的代名词，美杜莎觉得自己必须要有所做为，才能名正言顺地穿上侯爵亲手裁剪的这件皇帝的新装。
卡迪文家族的炽天使，亚神安琪尔，绝对是一份分量极重的大礼。
尽管安琪尔已跻身亚神尊位，但美杜莎依然有信心擒获她。信心来源于海蒂，来源于对海蒂的信任。
海蒂也许算计过美杜莎，但从来没有欺骗过美杜莎。
这就足够了。
美杜莎手中那把小小的画眉刀很安静地躺在她那修长的玉指指缝之中，淡淡的幽光犹如死神的凝视之瞳。
海涅并不打算放弃群殴安琪尔的机会，尽管她仍然打算拿出一部分的精力来提防这忽然加入进来的妙龄女郎。
战友和对手，在巨大利益和活下去的**驱动下，是随时可以转变的。
海涅可没有帕妮丝那种执拗而略显幼稚的雇佣兵准则，荒野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淘汰规则，海涅对荒野淘汰规则的理解，要比帕妮丝深刻得多。
在离开伙伴的情况下，被两个都有些不正常的女人群殴，只能说明安琪尔的运气不怎么好。
运气可是在荒野活下去必不可少的东西。
所以，海涅手中那把上帝的灵翼，便有了再次饮血的机会，亚神的血。
那曾与帕妮丝大战，手握软鞭的沉睡者少女，并没有参与到铁血战场中去，她也没有丝毫帮安琪尔一把的兴趣。
她站在原地稍稍思索了一会，便把目光看向了站在那只狰狞巨兽头顶之上的洛。
和她一同迈入这片荒野的耶瓦亚进入了阿利克，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从阿利克出来，这让她打消了孤身潜入阿利克的念头。
那只狰狞的巨兽似乎在恐惧，这也许是擒获它主人的好机会。
她做出了自认为很明智的选择，她选择了自己的目标，她的目标是洛。
洛对小家伙的胆小确实很无奈，他只能像曾经那般，安慰着它，告诉它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它永远是安全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个与曾经的厄里斯实力相当的沉睡者少女，出现在了空中，出现在了洛的面前。
她轻轻一跃，竟足足跃起了几十米的高度。
冰冷的软鞭就像一条蜿蜒着的毒蛇，吞吐着长长的蛇信，舔向了洛那张平静如水的脸。
洛静静地看着视野中那快速而来的鞭影，身子都未曾移动一下。
触手，如巨蟒般的触手，似极为缓慢地轻轻挥了一下，便重新落回地面，继续那不自主地颤抖节奏。
而这卑劣的偷袭者，解锁了十五对基因序列的超阶异能者，她那娇小的身躯犹如破败的棉絮一般，早已被轻飘飘地击飞了出去，落进了那如地狱一般的杀戮战场，还溅起了一蓬绚丽的血花。
沉睡者少女伤得并不重，她甚至还想挣扎着爬起身，离开这让她极度不适的血泊。
一只足够坚硬的拳头砸在了她的后背之上，极为随意的一拳，便将她整个脊椎砸得寸断，将她刚刚萌生出的逃离念头生生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皮肤黝黑的高大女人，轻飘飘的一拳。
偷袭者被涅槃小镇那曾经的教官，如今的黑甲少尉卡米拉，就这样给永远留在了肮脏而黏稠的血泊之中。
洛仍在安抚着自己的伙伴，而且他的安抚似乎起到了颇为显著的效果。
狰狞的巨兽再次低吼着，身下粗大的触手将它的身躯又一次撑离了地面，并朝着荒野的边缘而去。
那里，是海蒂所处的位置。
洛需要跟海蒂谈一下，谈一下阿利克的未来，谈一场交易。
海蒂对洛的到来并不意外，洛到来的时间甚至比她预料的还要晚上那么几分钟。
“阿利克依附于你，换取我和我的伙伴活下去的资格。”
洛的声音仍有着足够的磁性，听上去让人怦然心动。
他是海蒂的依附者，但他却并未从自己的祭兽身上下来，他很忌惮海蒂，很忌惮这个让他猜不透的女人。
“我目前还没有能与他们任何一方相抗衡的能力，所以，你的请求我也许无法满足你，洛。”
海蒂与自己那高高在上的依附者对视着，嘴唇不由地轻轻抿了起来。
海蒂说的是实话，她也许可以撼动黑甲军团，撼动铁血狼团，但她护不下有着依的阿利克。家族，能屹立在这片荒野而始终不倒的家族，都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底蕴。
卡迪文家族如此，贝古家族亦是如此。
“给我们一条生路，我可以用你想要的东西交换。”
洛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说了一句。
海蒂想要的东西？
这件东西洛已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甚至在依前往涅槃小镇之前便已开始准备，只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无可抗拒的灭顶之灾来临之时，能成为自己撕开毁灭风暴的最后一张底牌。
海蒂微微眯起了眼，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似乎被自己低估了的依附者。
她并没有询问洛要拿什么东西跟自己交换，她那始终冰冷着的娇美脸庞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犹豫，彷徨，还有渴望。
这个精于算计的荒野小子，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
发箍，被洛从荒野废城带回来的发箍，替那名异能退化的老者，替伦齐·斯图亚特转交给海蒂的发箍。而那个破旧的发箍，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海蒂怀中的金属箱内。
海蒂接受了与洛的这场交易。
尽管她还没准备好，但逃避，永远是懦弱的标签。
短暂的荒野杀戮对阿利克是致命的，阿利克仍不具有参与到战争中去的资本，它还缺乏发起战争，或者直面战争的足够底蕴。
洛带着海蒂进入了阿利克，而那只狰狞的巨兽，却最终站在了阿利克基地的门口，站在了洛曾经的位置上。
洛答应它，只要它守在这里，就给它取一个足够优美的名字。
由于黑狱囚徒的及时出现，阿利克并没有遭受到炮火的洗礼，但大量雇佣兵的离去，以及足够多的伤员，还有荒野之上那近在咫尺的血腥地狱，仍给阿利克带来了浓浓的萧瑟和压抑。
空气中流动着看不见却触手可及的惊惶因子，荒野那腥甜的风吹过凌乱的地面，枯黄的草叶和大片的废纸垃圾在地上打着旋，和那淡粉色的血腥气一起升上半空，在模糊视线的同时，也让人从心底深处滋生出浓浓的无助和绝望。
一座座低矮却勉强遮蔽辐射阳光的房舍门外堆满了无人打扫的垃圾，无数被主人遗弃的车辆横亘在街头各个角落，极大地阻碍了街道上那四处奔忙的脚步。
洛在那些搬运、救护伤者的人流中看到了依的身影，她正蹲在身材高大的酋长身旁，细心地用纱布给一个失去了双腿的的异能者进行包扎。
络腮胡这间酒馆是唯一未曾被无助和绝望侵蚀的所在，因为酒精足可以麻痹所有的不快和负面情绪。
“嗨，亲爱的洛，很高兴你能再次见到活着的我！怎么样，老伙计，这次还不需要来一杯吗？尽管今天的生意似乎不太好，但我仍很乐意请你喝一杯！但是，请恕我直言，领着别的女孩进酒馆，你确定帕妮丝不会吃醋吗？”
络腮胡脸上的胡须略有凌乱，那遍布血丝的双眼和面前凌乱的啤酒杯，证明了他似乎并没有听上去那般轻松惬意，而他看向洛身后海蒂的目光也稍稍多了些挑剔。
他和帕妮丝有着深厚的友谊，一切有可能成为帕妮丝对手的人，老鲍勃都不会太有好感。
“不了，亲爱的鲍勃先生，您的生意会再次好起来的，相信我！”
洛极为罕见地主动拍了拍络腮胡老板的肩，然后径直迈步走向了这冷清酒馆内的一处角落，走向了整个酒馆内唯一的酒客。
这是一个脸颊廋长，几乎占据了半个脸孔的嘴巴诡异地大咧着，嘴角处还不时淌下一条条恶心涎液的老者，一个本该早已被洛的本能所吞噬，腐烂在废城那座摇摇欲坠的木屋之内的主宰。
伦齐·斯图亚特。
第一百零四章 沧海之沧
洛曾经去过荒野废城，去过那片被荒野眷顾和诅咒的土地，并见到了那位异能退化，却仍能驱使骨兽的主宰伦齐。伦齐给了洛三个选择，三个充满了诱惑的选择。
但洛最终选择了第四项。他与伦齐做了一场交易，并让帕妮丝将伦齐偷偷接回了阿利克，还包括废城那些在荒野残喘求生的居民。
伦齐用帮阿利克出手一次的承诺，换回了自己的命，换回了废城所有居民的命，而且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在这次交易中占了极大的便宜。因为荒野并没有足够多的残肢断臂供他使用，他的精神力异能并没有洛想象的那么强大。
贫瘠的荒野，饥饿的变异生物，是几乎连骨骼都能啃噬咽下去的。
驱使骨兽，是强大精神力的一种运用，洛完全可以通过本能的吞噬，吞噬掉伦齐的精神力，这也的确是洛的本能当时极为渴望的。
但洛并不认为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至少这种方法极大地浪费了伦齐的真正价值，浪费了伦齐的姓氏，斯图亚特。
伦齐的精神力异能是很难阻止毁灭降临的，唯一有希望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海蒂。
而说服或者迫使海蒂出手相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洛并不认为自己比海蒂聪明，但他仍将那个破旧的发箍带回了海蒂的试验室。
人，总有弱点，哪怕是伪装得再好的海蒂。
洛记得伦齐曾经说过，斯图亚特家族的族人血脉中有一种特殊的异能，那就是强大的精神力。也正是这种只流淌在血脉之中的异能，让斯图亚特家族最终走向了毁灭。
强大精神力的表象有很多种，洛想到了索托斯酋长的暴民潮召唤，想到了伦齐的搭骨为兽，也想到了比智脑还要缜密的海蒂。
海蒂的体内，也许也流淌着斯图亚特家族那种特殊的血。
所以，身为清理者的海蒂，才不愿出现在废城，而选择了让洛代替她来对伦齐这个有着斯图亚特姓氏的沉睡者进行清理。
还有那个仅仅具有回忆价值，破旧而渺小的发箍，海蒂甚至在匆匆离开卡迪文家族研究基地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带走它。
洛仍没有想通海蒂究竟和卡迪文家族，和斯图亚特家族有着什么恩怨。但这并不重要，他还不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海蒂逼到与自己敌对的位置上。
所以，洛赌了，赌海蒂会为了伦齐，将自己的命运与阿利克牢牢绑在一起。
幸运的是，洛似乎又赌赢了，因为海蒂为了见到伦齐，最终还是迈入了阿利克。
洛并没有窃听海蒂和伦齐谈话的打算。他甚至把酒馆的老板，那与帕妮丝有着深厚友谊的络腮胡都喊了出去，去街道上帮忙，去救助那些在短兵相接的过程中，重伤频死的阿利克异能者。
络腮胡很爽快地答应了去帮助那些人，这也间接地救了他自己的命。
如果络腮胡听到了海蒂和伦齐的任何一句谈话，海蒂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哪怕他仅仅是无意之举。洛相信海蒂应该会这么做，因为这样才是海蒂的风格。
在某些时候，洛觉得海蒂比自己更狠，也许海蒂才是最适合荒野生存的那一个。
荒野之上那浓重的血腥之气仍在一股股地流进阿利克。刀与矛的碰撞仍在继续，但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胜负未分之前，竟再没有任何一名异能者踏入阿利克。
洛找到了那仍在忙碌着的依，依的脸色已略有苍白，频繁的奔走和浓浓的血腥气让她感觉到了一些不适，而且她身的那件隔离衣的透气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帕妮丝也在依的旁边紧张地忙碌着，唯一比较清闲的，只有洛和冥。
冥对其他人的生死是极为漠视的，除了洛和洛关心的人。
“我需要你的帮助。”
洛站在依的面前，直等到她忙完手中的包扎工作，才轻轻说了一句。
依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眸与洛对视着，她手腕上的那条手链已经消失了。象征着杀戮和冰冷的二代吞噬者所化的手链，已经被依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她甚至不愿意洛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沾染上空气中的血腥味。
“洛。”
依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不愿打扰到身旁那早已咽气的异能者一般。
“我需要你帮我的伙伴取个让它满意的名字。”
洛与依并肩站在阿利克凌乱的街道上，伸手指向门口处正挥舞着触手的巨兽。
依的目光跟随洛的手指移向了那狰狞而巨大的存在，湛蓝色的眼眸似乎能看透那厚厚的腐肉，能看到里面那只犹如变异海豚一般的存在。
“它好可爱！”
依的话让洛略显尴尬，但他仍然为女孩对这独特的审美观感到愉悦。而那只正慵懒地趴在阿利克基地门口的存在，似也听到了依的赞美，竟兴奋地站起了身，无数条触手疯狂地舞动着，和依打着招呼。
它似乎在舞蹈，因受到了女孩的夸奖而翩翩起舞。
洛忽然觉得也许依更适合做这个小家伙的主人，至少自己需要哄上好一会，才能勉强达到依简单一句话的效果。
“它的家不在这里，我现在还看不到它的家，它应该叫……”
依思索着，似乎在斟酌着一个好名字，来送给这只足够可爱的小家伙。
“沧！”
依终于从脑海深处中给它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洛，它应该叫沧。”
巨兽那疯狂舞动摇曳着的触手似乎隐隐颤抖了起来，因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而兴奋，因终于被认可而激动。
在那狂舞的触手丛中，扁平的椭圆形脑体快速地扭曲着，最终形成了一只狰狞的兽首。遍布黑白色斑点，没有任何五官轮廓的兽首高高仰起，向着那灰白色的天穹，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嘶鸣，嘶鸣悠长而雄浑，如虎啸，似龙吟。
它为沧，沧海之沧。
“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洛的身旁响起，是海蒂的声音。海蒂询问的对象，显然是那刚刚给小家伙取过名字的依。
依曾经见过海蒂，但她并不知道海蒂的名字，她只觉得海蒂似乎无意伤害洛，所以，她再次对着海蒂露出了自己的微笑，灿烂而无声的微笑。
“你觉得我应该叫什么？我的全名，你能找到它吗？帮我找到它，并把它说出口，可以吗？”
海蒂凝视着依那双湛蓝的眼眸，冰冷而洁白的额头上竟溢出了几颗汗珠。
洛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认识海蒂已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但他从未见到海蒂流过汗。
依与海蒂对视着，她从海蒂清澈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渴望。
“你应该叫……”
依的瞳孔中湛蓝之色更胜，甚至连她那乌黑的秀发，都开始逐渐被湛蓝所弥漫。
“海蒂。”
依似乎终于从自己的脑海中寻觅到了一个名字，轻声说了出来。
“我的姓氏！告诉我，我的姓氏，把它说出来！”
海蒂忽然迈步上去，要更靠近一些，更靠近那道湛蓝，却被早已出现在依面前的洛给拦了下来。
“海蒂阁下，你的要求并不在我们交易范畴之内。”
洛再次像曾经那样，将女孩严严护在了背后，甚至他的身体都开始了轻颤，在做着搏杀前的热身准备。那始终默立于洛身后的冥，甚至已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机。
依是洛的逆鳞，如果海蒂对依有所企图，洛会毫不犹豫地撕毁与海蒂之间的协定。
依已经再次沉默了，她低头站在了洛的背后。洛的后背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从她有自己的记忆开始，便是这样。
海蒂缓缓地吸了口气，目光中的急切和渴望再次被冰冷所取代。
“洛，请原谅我对她的冒犯。也许，我们需要再次好好地谈一下，谈一下如何去确保她的安全。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已经开始和你一样在乎她的生死了。”
洛为了自己和伙伴们能在这次灾难中活下去，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他向本能低了头，选择了集团化作战的进化方向。他服下了高阶基因药剂，解锁了十对基因序列。他召唤了蜘蛛族群，在这片荒野上生生堆出了如山的断肢残骸，为伦齐的腐尸大军积累了足够多的材料。
他甚至召唤了自己这仍在沉睡的祭兽，并把海涅和海蒂姐妹强行捆绑到了自己的生命之船上。
他的准备还远远不止这些，他仍未使用基因药剂原液，他仍未去找酋长召唤暴民潮，而且海蒂那枚签过名的智慧型生物试验体，仍在他的怀中。
他认为自己可以撕开这次的毁灭风暴，但海蒂并不这么认为。
战场上厮杀着的两大家族，暴露出来的东西也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底蕴需要足够久的岁月沉淀，阿利克太年轻了。
海蒂选择站在了阿利克的一方，但哪怕她血洗了这片荒野，屠尽了阿利克之外荒野之上厮杀着的所有人，阿利克的命运还是无法改变。
尽管洛不愿承认，但他知道，海蒂是对的。
第一百零五章 憧憬和向往
洛找到酋长的时候，高大而絮叨的酋长正坐在希伯的家中，陪着他的是那与洛有着相同发色和肤色的丽莎。
至于瞳孔，丽莎的瞳孔依旧是黑色的，而洛的瞳孔，仍然幽绿一片。
酋长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自己的学堂里，或者出现在阿利克低矮的民居内，去抚慰他那些迷惘而虔诚的信徒，带去让他们心灵得到慰藉的福音。
酋长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等待洛，等待着去驱散洛心中那浓浓的迷惘，让洛几乎迷失自我的迷惘。
希伯在先前荒野外的厮杀中受了伤。他胸部的大多数肋骨都断裂了，血肉模糊的胸膛也是明显塌陷了下去，右腿之上还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洛从那参差不齐的伤口处嗅到了尼泊尔军刀的痕迹。
希伯受伤很重，在旧时代这种伤是足以致命的，但对已迈入超阶的希伯而言，在经过了酋长的包扎治疗之后，也许只需要短短的几天便可痊愈了。
洛也有幸再次品尝到了丽莎那让人念念不忘的美味咖啡，也再次聆听了酋长那令他怀念的絮叨。
“我亲爱的族人，睿智的艾伯纳·索托斯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迷惘，你又站在了黑暗中的岔路口吗？”
酋长的眼睛依然明亮，只是那遍布着皱纹的脸似乎更苍老了一些，这也让他的絮叨变得似乎没有原先那么不可接受了。
“亲爱的艾伯纳叔叔，我也许必须要做出某种抉择，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去选哪一个，我感到任何一个都最终通往那毁灭的无尽深渊。”
洛望着面前那杯缭绕着浓郁香味的咖啡，呓语似地轻声说了一句。
海蒂似乎更倾向于选择贝古侯爵，侯爵与洛之间似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相比疯狂追杀自己的卡迪文家族，贝古侯爵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友好的。
但洛仍然对侯爵存有深深的忌惮，忌惮并不是来源于等阶和地位的差异，这种忌惮毫无理由，却真实存在着。
侯爵为了找到可以与自己血脉相融的“原人”，早已到了疯狂而不顾一切的地步，洛绝不会相信他那所谓血脉延续的鬼话，他一定有着其他更真实、更可怕的目的。
而卡迪文家族，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们不但要把依变成一只锁在笼子里的小白鼠，还想要把洛变成另一只小白鼠。
“如果周围所有的路都通往无尽深渊，那恰恰说明你正置身于深渊。既然早已身处深渊，又何必去畏惧深渊！”
洛抬起了头，看向了酋长，他觉得酋长的话有些道理，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酋长饮尽了杯中的咖啡，然后向那正在忙碌着的丽莎轻轻唤了一声。
“亲爱的丽莎，您能再给我来一杯吗？您煮的咖啡真是太美味了。”
丽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向前来朝着酋长恭敬地鞠躬，然后再次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了酋长的面前。
她的表情始终恬静而洋溢着淡淡的幸福，似乎与弥漫着浓重血腥气的荒野，与风雨飘摇中的阿利克，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因为没有任何异能，而且有着小小的幸运，丽莎却最终活成了现在这般的幸福模样。没有异能或者失去异能，对你来说无疑于深渊，但正是你所认为的深渊，却让丽莎拥有了自己可以感觉到的幸福。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我亲爱的族人。”
洛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
“阿利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丽莎煮得一手好咖啡，如果她愿意开一家咖啡店的话，生意应该会很不错。”
酋长端起面前的咖啡浅浅嘬了一口，便再次放回到了桌上。
“丽莎并没有因为咖啡店的生意会不会令人满意而烦恼，因为她根本没有打算去开这么一家店。其实很多时候，迷惘并非来源于不知道如何去抉择，而是有没有必要必须由自己来抉择。”
酋长望向自己的这个族人，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曾褪去。
“她已经长大了，早已不再是你系在背后的女婴，你为何始终不愿把抉择的权利交回给她呢？你眼中的无尽深渊，对她来说，也可能是那条通往光明的路。”
洛沉默了，他觉得酋长说得是对的，他不应该替依做抉择，而应该让依自己去抉择。
“你替她做出的抉择，她一定会遵从，这是她对你的依赖，但这并不等于她乐意接受你的选择。就像你送给她的那条手链，相比于它那恐怖的杀戮能力，她似乎更看重“是你送给她的”这个事实，难道不是吗？”
洛在沉思着，酋长并没有打扰他，仍在慢慢品尝着杯中的咖啡。
他已经习惯了替依做主，却忽视了自己守护着的她早已长大，早已有了独属于她自己的评判标准，在“父亲”这个角色的扮演上，洛似乎稍稍显得有些失职了。
他决定稍稍改变一下，至少要变得“民主”一些。
洛终于把依带到了阿利克基地的门口处，让荒野之上那仍在持续，并仍要持续下去的黑与白的厮杀彻底暴露在了依的视野之中。
依对荒野并不算陌生，她也来自于这充满着杀戮和哀嚎的荒野，但她并不是来自荒野暴民潮。
她不知道洛是从哪里捡到自己的，洛也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死寂，血腥，灰白，贫瘠，还有那无处不在，充满死亡的辐射日光。
这是依眼中的荒野，也是她从小到大所处的荒野，尽管在洛的照顾下，她几乎从来没有直接暴露在日光下时候。
她想到了自己曾经读过的那本小说，想到了那本小说中隐隐勾勒出的另一种让她憧憬和向往的荒野。
小说的那片土地，应该不能被“荒野”这个粗犷而压抑的词汇来形容。
和煦的阳光中再没有了代表死亡的射线，贫瘠的沙砾之上长出了娇嫩而青葱的小草，还开满一簇簇散着清香，蘸着晶莹露珠的野花。
天应该是蔚蓝的，风应该是温柔的，大地上隐约显现出脊背的角羚应该是活泼可爱的，而大地上的人们，应该是友善而相爱的。
依的嘴唇动了动，她想告诉洛，她梦中的荒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最终朝着洛露出了微笑，依旧是像曾经那般的灿烂而无声。
也许他更喜欢这种粗线条的荒野，因为他正是从这现实而冰冷的荒野中，将自己捡起，系在背后，并陪着自己慢慢长大。
这片荒野有着他和她的相依为命，有着他笨拙却无微不至的呵护，有着他用一滴滴殷红的血画下的前行足迹，这就足够了。
有洛在的地方，哪怕是地狱，也胜似天堂。
荒野之上这些杀戮者和被杀戮者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洛已经和依简单说过了，而且他确定依听懂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在某些时候，依似乎比洛更聪明一些。
依明白了洛将自己带来这里的初衷，他要让自己去抉择今后要走的路。
依仅仅朝着那黑与白，刀与矛混杂着的洪流瞅了一眼，便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黑色的。你喜欢黑色，我就喜欢黑色。”
她指向了贝古侯爵麾下那些身穿黑色甲胄，手握黝黑长矛的士兵，甚至都没有看那些身着银色甲胄的卡迪文家族兵士一眼。
就这样，因为洛喜欢黑暗，那些身披银色甲胄的卡迪文家族士兵，被依直接无视掉了。
困扰了洛许久的问题，决定依生死命运的抉择，竟被她根据服饰的颜色，儿戏般地确定了下来。
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命运。她唯一在意的，是洛喜欢，她便喜欢。
对未来命运充满忧虑的，并不仅仅只有洛一个人，还有暮光之城内那个已足够年迈的园丁。
沉睡着的黑色海洋仍未醒来，就像此时这座被黑暗簇拥着的暮光之城。
恢弘的古堡仍静静矗立在酣眠的黑色海水之中，古堡里悄无声息，高高的灰色城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蔓藤，蔓藤之中零星点缀着白色的蔷薇。
还有墙内花圃之中那大片弥漫着浓郁芬芳的猩红花海。
年迈的园丁正佝偻着身子，在古堡深处那豪华而静谧的甬道内缓慢前行，皎洁的月光从甬道尽头处的那扇小窗洒了进来，将他那并不高大的背影拉长，铺满了背后走过的甬道地面。
他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处，靠近了那扇沐浴着月光的小窗。他的神情虔诚而惶恐，他觉得自己仿佛正置身于这个世界的尽头，时空似乎在这里都停止了运转。
主母那亲爱的弟弟，贝古侯爵正在将整个家族一点点拖入到地狱的泥潭之中，作为主母忠实的仆人，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所看到的，所预测到的，向沉睡中的主母禀明，甚至将主母唤醒。
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那双让月光都尖叫着避开的手，轻轻地推开了面前的这扇小窗。
他看到了那只鸟，那只蓝背红胸，啭鸣似笛的红襟鸟，那只象征着贝古家族族长，阿芒迪娜·贝古阁下至高无上权威的知更鸟。